晋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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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六

  刘弘,字和季,沛国相人也。祖馥,魏扬州刺史。父靖,镇北将军。弘有干略 政事之才,少家洛阳,与武帝同居永安里,又同年,共研席。以旧恩起家太子门大 夫,累迁率更令,转太宰长史。张华甚重之。由是为宁朔将军、假节、监幽州诸军 事,领乌丸校尉,甚有威惠,寇盗屏迹,为幽朔所称。以勋德兼茂,封宣城公。太 安中,张昌作乱,转使持节、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率前将军赵骧等讨昌,自方城 至宛、新野,所向皆平。及新野王歆之败也,以弘代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余官如故。弘遣南蛮长史陶侃为大都护,参军蒯恆为义军督护,牙门将皮初为都战 帅,进据襄阳。张昌并军围宛,败赵骧军,弘退屯梁。侃、初等累战破昌,前后斩 首数万级。及到官,昌惧而逃,其众悉降,荆土平。

  初,弘之退也,范阳王虓遣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弘至,奕不受代,与兵距弘。 弘遣军讨奕,斩之,表曰:“臣以凡才,谬荷国恩,作司方州,奉辞伐罪,不能奋 扬雷霆,折冲万里,军退于宛,分受显戮。猥蒙含宥,被遣之职,即进达所镇。而 范阳王虓先遣前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臣至,不受节度,擅举兵距臣。今张昌奸党 初平,昌未枭擒,益梁流人萧条猥集,无赖之徒易相扇动,飙风骇荡,则沧海横波, 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比须表上,虑失事机,辄遣军讨奕,即枭其首。奕虽贪乱, 欲为荼毒,由臣劣弱,不胜其任,令奕肆心,以劳资斧,敢引覆餗之刑,甘受专辄 之罪。”诏曰:“将军文武兼资,前委方夏,宛城不守,咎由赵骧。将军所遣诸军, 克灭群寇,张奕贪祸,距违诏命。将军致讨,传首阙庭,虽有不请之嫌,古人有专 之之义。其恢宏奥略,镇绥南海,以副推毂之望焉。”张昌窜于下隽山,弘遣军讨 昌,斩之,悉降其众。

  时荆部守宰多阙,弘请补选,帝从之。弘乃叙功铨德,随才补授,甚为论者所 称。乃表曰:“被中诏,敕臣随资品选,补诸缺吏。夫庆赏刑威,非臣所专,且知 人则哲,圣帝所难,非臣暗蔽所能斟酌。然万事有机,豪厘宜慎,谨奉诏书,差所 应用。盖崇化莫若贵德,则所以济屯,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也。顷者多难,淳朴 弥凋,臣辄以征士伍朝补零陵太守,庶以惩波荡之弊,养退让之操。臣以不武,前 退于宛,长史陶侃、参军蒯恆、牙门皮初,戮力致讨,荡灭奸凶,侃恆各以始终军 事,初为都战帅,忠勇冠军,汉沔清肃,实初等之勋也。《司马法》‘赏不逾时’, 欲人知为善之速福也。若不超报,无以劝徇功之士,慰熊罴之志。臣以初补襄阳太 守,侃为府行司马,使典论功事,恆为山都令。诏惟令臣以散补空缺,然沶乡令虞 潭忠诚烈正,首唱义举,举善以教,不能者劝,臣辄特转潭补醴陵令。南郡廉吏仇 勃,母老疾困,贼至守卫不移,以致拷掠,几至陨命。尚书令史郭贞,张昌以为尚 书郎,欲访以朝议,遁逃不出,昌质其妻子,避之弥远。勃孝笃著于临危,贞忠厉 于强暴,虽各四品,皆可以训奖臣子,长益风教。臣辄以勃为归乡令,贞为信陵令。 皆功行相参,循名校实,条列行状,公文具上。”朝廷以初虽有功,襄阳又是名郡, 名器宜慎,不可授初,乃以前东平太守夏侯陟为襄阳太守,余并从之。陟,弘之婿 也。弘下教曰:“夫统天下者,宜与天下一心;化一国者,宜与一国为任。若必姻 亲然后可用,则荆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后为政哉!”乃表“陟姻亲,旧制不得相 监。皮初之勋宜见酬报。”诏听之。

  弘于是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岁用有年,百姓爱悦。弘尝夜起,闻城上持更者 叹声甚苦,遂呼省之。兵年过六十,羸疾无襦。弘愍之,乃谪罚主者,遂给韦袍复 帽,转以相付。旧制,岘方二山泽中不听百姓捕鱼,弘下教曰:“礼,名山大泽不 封,与共其利。今公私并兼,百姓无复厝手地,当何谓邪!速改此法。”又“酒室 中云齐中酒、听事酒、猥酒,同用曲米,而优劣三品。投醪当与三军同其薄厚,自 今不得分别。”时益州刺史罗尚为李特所败,遣使告急,请粮。弘移书赡给,而州 府纲纪以运道悬远,文武匮乏,欲以零陵一运米五千斛与尚。弘曰:“诸君未之思 耳。天下一家,彼此无异,吾今给之,则无西顾之忧矣。”遂以零陵米三万斛给之。 尚赖以自固。于时流人在荆州十余万户,羁旅贫乏,多为盗贼。弘乃给其田种粮食, 擢其贤才,随资叙用。时总章太乐伶人,避乱多至荆州,或劝可作乐者。弘曰: “昔刘景升以礼坏乐崩,命杜夔为天子合乐,乐成,欲庭作之。夔曰:‘为天子合 乐而庭作之,恐非将军本意。’吾常为之叹息。今主上蒙尘,吾未能展效臣节,虽 有家伎,犹不宜听,况御乐哉!”乃下郡县,使安慰之,须朝廷旋返,送还本署。 论平张昌功,应封次子一人县侯,弘上疏固让,许之。进拜侍中、镇南大将军、开 府仪同三司。

  惠帝幸长安,河间王颙挟天子,诏弘为刘乔继援。弘以张方残暴,知颙必败, 遣使受东海王越节度。时天下大乱,弘专督江汉,威行南服。前广汉太守辛冉说弘 以从横之事,弘大怒,斩之。河间王颙使张光为顺阳太守,南阳太守卫展说弘曰: “彭城王前东奔,有不善之言。张光,太宰腹心,宜斩光以明向背。”弘曰:“宰 辅得失,岂张光之罪!危人自安,君子弗为也。”展深恨之。

  陈敏寇扬州,引兵欲西上,弘乃解南蛮,以授前北军中候蒋超,统江夏太守陶 侃、武陵太守苗光,以大众屯于夏口。又遣治中何松领建平、宜都、襄阳三郡兵, 屯巴东,为罗尚后继。又加南平太守应詹宁远将军,督三郡水军,继蒋超。侃与敏 同郡,又同岁举吏,或有间侃者,弘不疑之。乃以侃为前锋督护,委以讨敏之任。 侃遣子及兄子为质,弘遣之曰:“贤叔征行,君祖母年高,便可归也。匹夫之交尚 不负心,何况大丈夫乎!”陈敏竟不敢窥境。永兴三年,诏进号车骑将军,开府及 余官如故。

  弘每有兴废,手书守相,丁宁款密,所以人皆感悦,争赴之,咸曰:“得刘公 一纸书,贤于十部从事。”及东海王越奉迎大驾,弘遣参军刘盘为督护,率诸军会 之。盘既旋,弘自以老疾,将解州及校尉,适分授所部,未及表上,卒于襄阳。士 女嗟痛,若丧所亲矣。

  初,成都王颖南奔,欲之本国,弘距之。及弘卒,弘司马郭劢欲推颖为主,弘 子璠追遵弘志,于是墨绖率府兵计劢,战于浊水,斩之,襄沔肃清,初,东海王越 疑弘与刘乔贰于己,虽下节度,心未能安。及弘距颖,璠又斩励,朝廷嘉之。越手 书与璠赞美之,表赠弘新城郡公,谥曰元。

  以高密王略代镇,寇盗不禁,诏起璠为顺阳内史,江汉之间翕然归心。及略薨, 山简代之。简至,知璠得众心,恐百姓逼以为主,表陈之,由是征璠为越骑校尉。 璠亦深虑逼迫,被书,便轻至洛阳,然后遣迎家累。侨人侯脱、路难等相率卫送至 都,然后辞去。南夏遂乱。父老追思弘,虽《甘棠》之咏召伯,无以过也。

  陶侃,字士行,本鄱阳人也。吴平,徙家庐江之寻阳。父丹,吴扬武将军。侃 早孤贫,为县吏。鄱阳孝廉范逵尝过侃,时仓卒无以待宾,其母乃截发得双{髟皮}, 以易酒肴,乐饮极欢,虽仆从亦过所望。及逵去,侃追送百余里。逵曰:“卿欲仕 郡乎?”侃曰:“欲之,困于无津耳。”逵过庐江太守张夔,称美之。夔召为督邮, 领枞阳令。有能名,迁主簿。会州部从事之郡,欲有所按,侃闭门部勒诸吏,谓从 事曰:“若鄙郡有违,自当明宪直绳,不宜相逼。若不以礼,吾能御之。”从事即 退。夔妻有疾,将迎医于数百里。时正寒雪,诸纲纪皆难之,侃独曰:“资于事父 以事君。小君,犹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尽心乎!”乃请行。众咸服其义。长沙 太守万嗣过庐江,见侃,虚心敬悦,曰:“君终当有大名。”命其子与之结友而去。

  夔察侃为孝廉,至洛阳,数诣张华。华初以远人,不甚接遇。侃每往,神无忤 色。华后与语,异之。除郎中。伏波将军孙秀以亡国支庶,府望不显,中华人士耻 为掾属,以侃寒宦,召为舍人。时豫章国郎中令杨晫,侃州里也,为乡论所归。侃 诣之,晫曰:“《易》称‘贞固足以干事’,陶士行是也。”与同乘见中书郎顾荣, 荣甚奇之。吏部郎温雅谓晫曰:“奈何与小人共载?”晫曰:“此人非凡器也。” 尚书乐广欲会荆扬士人,武库令黄庆进侃于广。人或非之,庆曰:“此子终当远到, 复何疑也!”。庆后为吏部令史,举侃补武冈令。与太守吕岳有嫌,弃官归,为郡 小中正。

  会刘弘为荆州刺史,将之官,辟侃为南蛮长史,遣先向襄阳讨贼张昌,破之。 弘既至,谓侃曰:“吾昔为羊公参军,谓吾其后当居身处。今相观察,必继老夫矣。” 后以军功封东乡侯,邑千户。

  陈敏之乱,弘以侃为江夏太守,加鹰扬将军。侃备威仪,迎母官舍,乡里荣之。 敏遣其弟恢来寇武昌,侃出兵御之。随郡内史扈瑰间侃于弘曰:“侃与敏有乡里之 旧,居大郡,统强兵,脱有异志,则荆州无东门矣。”弘曰:“侃之忠能,吾得之 已久,岂有是乎!”侃潜闻之,遽遣子洪及兄子臻诣弘以自固。弘引为参军,资而 遣之。又加侃为督护,使与诸军并力距恢。侃乃以运船为战舰,或言不可,侃曰: “用官物讨官贼,但须列上有本末耳。”于是击恢,所向必破。侃戎政齐肃,凡有 虏获,皆分士卒,身无私焉。后以母忧去职。尝有二客来吊,不哭而退,化为双鹤, 冲天而去,时人异之。

  服阕,参东海王越军事。江州刺史华轶表侃为扬武将军,使屯夏口,又以臻为 参军。轶与元帝素不平,臻惧难作,托疾而归,白侃曰:“华彦夏有忧天下之志, 而才不足,且与琅邪不平,难将作矣。”侃怒,遣臻还轶。臻遂东归于帝。帝见之, 大悦,命臻为参军,加侃奋威将军,假赤幢曲盖轺车、鼓吹。侃乃与华轶告绝。

  顷之,迁龙骧将军、武昌太守。时天下饥荒,山夷多断江劫掠。侃令诸将诈作 商船以诱之。劫果至,生获数人,是西阳王羕之左右。侃即遣兵逼羕,令出向贼, 侃整阵于钓台为后继。羕缚送帐下二十人,侃斩之。自是水陆肃清,流亡者归之盈 路,侃竭资振给焉。又立夷市于郡东,大收其利。而帝使侃击杜弢,令振威将军周 访、广武将军赵诱受侃节度。侃令二将为前锋,兄子舆为左甄,击贼,破之。时周 顗为荆州刺史,先镇浔水城,贼掠其良口。侃使部将硃伺救之,贼退保泠口。侃谓 诸将曰:“此贼必更步向武昌,吾宜还城,昼夜三日行可至。卿等认能忍饥斗邪?” 部将吴寄曰:“要欲十日忍饥,昼当击贼,夜分捕鱼,足以相济。”侃曰:“卿健 将也。”贼果增兵来攻,侃使硃伺等逆击,大破之,获其辎重,杀伤甚众。遣参军 王贡告捷于王敦,敦曰:“若无陶侯,便失荆州矣。伯仁方入境,便为贼所破,不 知那得刺史?”贡对曰:“鄙州方有事难,非陶龙骧莫可。”敦然之,即表拜侃为 使持节、宁远将军、南蛮校尉、荆州刺史,领西阳、江夏、武昌,镇于沌口,又移 入沔江。遣硃伺等讨江夏贼,杀之。贼王冲自称荆州刺史,据江陵。王贡还,至竟 陵,矫侃命,以杜曾为前锋大督护,进军斩冲,悉降其众。侃召曾不到,贡又恐矫 命获罪,遂与曾举兵反,击侃督护郑攀于沌阳,破之,又败硃伺于沔口。侃欲退入 涢中,部将张奕将贰于侃,诡说曰:“贼至而动,众必不可。”侃惑之而不进。无 何,贼至,果为所败。贼钩侃所乘舰,侃窘急,走入小船。硃伺力战,仅而获免。 张奕竟奔于贼。侃坐免官。王敦表以侃白衣领职。

  侃复率周访等进军人湘,使都尉杨举为先驱,击杜弢,大破之,屯兵于城西。 侃之佐史辞诣王敦曰:“州将陶使君孤根特立,从微至著,忠允之功,所在有效。 出佐南夏,辅翼刘征南,前遇张昌,后属陈敏,侃以偏旅,独当大寇,无征不克, 群丑破灭。近者王如乱北,杜弢跨南,二征奔走,一州星驰,其余郡县,所在土崩。 侃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子来之众,前后累至。奉承指授,独守危厄,人往不动, 人离不散。往年董督,径造湘城,志陵云霄,神机独断。徒以军少粮悬,不果献捷。 然杜弢慑惧,来还夏口,未经信宿,建平流人迎贼俱叛。侃即回军溯流,芟夷丑类, 至使西门不键,华圻无虞者,侃之功也。明将军愍此荆楚,救命涂炭,使侃统领穷 残之余,寒者衣之,饥者食之,比屋相庆,有若挟纩。江滨孤危,地非重险,非可 单军独能保固,故移就高莋,以避其冲。贼轻易先至,大众在后,侃距战经日,杀 其名帅。贼寻犬羊相结,并力来攻,侃以忠臣之节,义无退顾,被坚执锐,身当戎 行,将士奋击,莫不用命。当时死者不可胜数。贼众参伍,更息更战。侃以孤军一 队,力不独御,量宜取全,以俟后举。而主者责侃,重加黜削。侃性谦冲,功成身 退,今奉还所受,唯恐稽迟。然某等区区,实恐理失于内,事败于外,豪厘之差, 将致千里,使荆蛮乖离,西嵎不守,脣亡齿寒,侵逼无限也。”敦于是奏复侃官。

  韬将王贡精卒三千,出武陵江,诱五溪夷,以舟师断官运,径向武昌。侃使郑 攀及伏波将军陶延夜趣巴陵,潜师掩其不备,大破之,斩千余级,降万余口。贡遁 还湘城。贼中离阻,杜弢遂疑张奕而杀之,众情益惧,降者滋多。王贡复挑战,侃 遥谓之曰:“杜弢为益州吏,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卿本佳人,何为随之也?天 下宁有白头贼乎!”贡初横脚马上,侃言讫,贡敛容下脚,辞色甚顺。侃知其可动, 复令谕之,截发为信,贡遂来降。而韬败走。进克长沙,获其将毛宝、高宝、梁堪 而还。

  王敦深忌侃功。将还江陵,欲诣敦别,皇甫方回及硃伺等谏,以为不可。侃不 从。敦果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以王广为荆州。侃之佐吏将士诣 敦请留侃。敦怒,不许。侃将郑攀、苏温、马俊等不欲南行,遂西迎杜曾以距暠。 敦意攀承侃风旨,被甲持矛,将杀侃,出而复回者数四。侃正色曰:“使君之雄断, 当裁天下,何此不决乎!”因起如厕。谘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言于敦曰:“周访 与侃亲姻,如左右手,安有断人左手而右手不应者乎!”敦意遂解,于是设盛馔以 饯之。侃便夜发。敦引其子瞻参军。侃既达豫章,见周访,流涕曰:“非卿外援, 我殆不免!”侃因进至始兴。

  先是,广州人背刺史郭讷,迎长沙人王机为刺史。机复遣使诣王敦,乞为交州。 敦从之,而机未发。会杜弘据临贺,因机乞降,劝弘取广州,弘遂与温邵及交州秀 才刘沈俱谋反。或劝侃且住始兴,观察形势。侃不听,直至广州。弘遣使伪降。侃 知其诈,先于封口起发石车。俄而弘率轻兵而至,知侃有备,乃退。侃追击破之, 执刘沈于小桂。又遣部将许高讨机,斩之,传首京都。诸将皆请乘胜击温邵,侃笑 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纸自足耳。”于是下书谕之。邵惧而走,追 获于始兴。以功封柴桑侯,食邑四千户。

  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 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

  太兴初,进号平南将军,寻加都督交州军事。及王敦举兵反,诏侃以本官领江 州刺史,寻转都督、湘州刺史。敦得志,上侃复本职,加散骑常侍。时交州刺史王 谅为贼梁硕所陷,侃遣将高宝进击平之。以侃领交州刺史。录前后功,封次子夏为 都亭侯,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及王敦平,迁都督荆、雍、益、梁州诸 军事,领护南蛮校尉、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余如故。楚郢士女莫不相庆。

  侃性聪敏,勤于吏职,恭而近礼,爱好人伦。终日敛膝危坐,阃外多事,千绪 万端,罔有遗漏。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引接疏远,门无停 客。常语人曰:“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醉,生 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乃命取其酒器、蒱 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吏将则加鞭扑,曰:“樗蒱者,牧猪奴戏耳!《老》《庄》 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 宏达邪!”有奉馈者,皆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若非理得 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 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田,而戏贼人稻!”执而鞭 之。是以百姓勤于农殖,家给人足。时造船,木屑及竹头悉令举掌之,咸不解所以。 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余雪犹湿,于是以屑布地。及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 头作丁装船。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暨苏峻作逆,京都不守,侃子瞻为贼所害,平南将军温峤要侃同赴朝廷。初, 明帝崩,侃不在顾命之列,深以为恨,答峤曰:“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峤固 请之,因推为盟主。侃乃遣督护龚登率众赴峤,而又追回。峤以峻杀其子,重遣书 以激怒之。侃妻龚氏亦固劝自行。于是便戎服登舟,星言兼迈,瞻丧至不临。五月, 与温峤、庾亮等俱会石头。诸军即欲决战,侃以贼盛,不可争锋,当以岁月智计擒 之。累战无功,诸将请于查浦筑垒。监军部将李根建议,请立白石垒。侃不从,曰: “若垒不成,卿当坐之。”根曰:“查浦地下,又在水南,唯白石峻极险固,可容 数千人,贼来攻不便,灭贼之术也。”侃笑曰:“卿良将也。”乃从根谋,夜修晓 讫。贼见垒大惊。贼攻大业垒,侃将救之,长史殷羡曰:“若遣救大业,步战不如 峻,则大事去矣。但当急攻石头,峻必救之,而大业自解。”侃又从羡言。峻果弃 大业而救石头。诸军与峻战陈陵东,侃督护竟陵太守李阳部将彭世斩峻于阵,贼众 大溃。峻弟逸复聚众。侃与诸军斩逸于石头。

  初,庾亮少有高名,以明穆皇后之兄受顾命之重,苏峻之祸,职亮是由。及石 头平,惧侃致讨,亮用温峤谋,诣侃拜谢。侃遽止之,曰:“庾元规乃拜陶士行邪!” 王导入石头城,令取故节,侃笑曰:“苏武节似不如是!”导有惭色,使人屏之。 侃旋江陵,寻以为侍中、太尉,加羽葆鼓吹,改封长沙郡公,邑三千户,赐绢八千 匹,加都督交、广、宁七州军事。以江陵偏远,移镇巴陵。遣谘议参军张诞讨五溪 夷,降之。

  属后将军郭默矫诏袭杀平南将军刘胤,辄领江州。侃闻之曰:“此必诈也。” 遣将军宋夏、陈修率兵据湓口,侃以大军继进。默遣使送妓婢绢百匹,写中诏呈侃。 参佐多谏曰:“默不被诏,岂敢为此事。若进军,宜待诏报。”侃厉色曰:“国家 年小,不出胸怀。且刘胤为朝廷所礼,虽方任非才,何缘猥加极刑!郭默虓勇,所 在暴掠,以大难新除,威网宽简,欲因隙会骋其从横耳。”发使上表讨默。与王导 书曰:“郭默杀方州,即用为方州;害宰相,便为宰相乎?”导答曰:“默居上流 之势,加有船舰成资,故苞含隐忍,使其有地。一月潜严,足下军到,是以得风发 相赴,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省书笑曰:“是乃遵养时贼也。”侃既至, 默将宗侯缚默父子五人及默将张丑诣侃降,侃斩默等。默在中原,数与石勒等战, 贼畏其勇,闻侃讨之,兵不血刃而擒也,益畏侃。苏峻将冯铁杀侃子,奔于石勒, 勒以为戍将。侃告勒以故,勒召而杀之。诏侃都督江州,领刺史,增置左右长史、 司马、从事中郎四人,掾属十二人。侃旋于巴陵,因移镇武昌。侃命张夔子隐为参 军,范达子珧为湘东太守,辟刘弘曾孙安为掾属,表论梅陶,凡微时所荷,一餐咸 报。

  遣子斌与南中郎将桓宣西伐樊城,走石勒将郭敬。使兄子臻、竟陵太守李阳等 共破新野,遂平襄阳。拜大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上表固让,曰: “臣非贪于畴昔,而虚让于今日。事有合于时宜,臣岂敢与陛下有违;理有益于圣 世,臣岂与朝廷作异。臣常欲除诸浮长之事,遣诸虚假之用,非独臣身而已。若臣 杖国威灵,枭雄斩勒,则又何以加!”咸和七年六月疾笃,又上表逊位曰:

  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过蒙圣朝历世殊恩、陛下睿鉴,宠灵弥泰。有始必终, 自古而然。臣年垂八十,位极人臣,启手启足,当复何恨!但以陛下春秋尚富,余 寇不诛,山陵未反,所以愤忾兼怀,不能已已。臣虽不知命,年时已迈,国恩殊特, 赐封长沙,陨越之日,当归骨国土。臣父母旧葬,今在寻阳,缘存处亡,无心分违, 已勒国臣修迁改之事,刻以来秋,奉迎窀穸,葬事讫,乃告老下籓。不图所患,遂 尔绵笃,伏枕感结,情不自胜。臣间者犹为犬马之齿尚可小延,欲为陛下西平李雄, 北吞石季龙,是以遣毌丘奥于巴东,授桓宣于襄阳。良图未叙,于此长乖!此方之 任,内外之要,愿陛下速选臣代使,必得良才,奉宣王猷,遵成臣志,则臣死之日 犹生之年。

  陛下虽圣姿天纵,英奇日新,方事之殷,当赖群俊。司徒导鉴识经远,光辅三 世;司空鉴简素贞正,内外惟允;平西将军亮雅量详明,器用周时,即陛下之周召 也。献替畴谘,敷融政道,地平天成,四海幸赖。谨遣左长史殷羡奉送所假节麾、 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荆江州刺史印传启戟。仰恋天恩,悲酸感结。

  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加督护,统领文武。

  侃舆车出临津就船,明日,薨于樊溪,时年七十六。成帝下诏曰:“故使持节、 侍中、太尉、都督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诸军事、荆江二州刺史、长沙郡公经德蕴 哲,谋猷弘远。作籓于外,八州肃清;勤王于内,皇家以宁。乃者桓文之勋,伯舅 是凭。方赖大猷,俾屏予一人。前进位大司马,礼秩策命,未及加崇。昊天不吊, 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今遣兼鸿胪追赠大司马,假蜜章,祠以太牢。魂而有 灵,喜兹宠荣。”又策谥曰桓,祠以太牢。侃遗令葬国南二十里,故吏刊石立碑画 像于武昌西。

  侃在军四十一载,雄毅有权,明悟善决断。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 遗。苏峻之役,庾亮轻进失利。亮司马殷融诣侃谢曰:“将军为此,非融等所裁。” 将军王章至,曰:“章自为之,将军不知也。”侃曰:“昔殷融为君子,王章为小 人;今王章为君子,殷融为小人。”侃性纤密好问,颇类赵广汉。尝课诸营种柳, 都尉夏施盗官柳植之于己门。侃后见,驻车问曰:“此是武昌西门前柳,何因盗来 此种?”施惶怖谢罪。时武昌号为多士,殷浩、庾翼等皆为佐吏。侃每饮酒有定限, 常欢有余而限已竭,浩等劝更少进,侃凄怀良久曰:“年少曾有酒失,亡亲见约, 故不敢逾。”议者以武昌北岸有邾城,宜分兵镇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 渡水猎,引将佐语之曰:“我所以设险而御寇,正以长江耳。邾城在江北,内无所 倚,外接群夷。夷中利深,晋人贪利,夷不堪命,必引寇虏,乃致祸之由,非御寇 也。且吴时此城乃三万兵守,今纵有兵守之,亦无益于江南。若羯虏有可乘之会, 此又非所资也。”后庾亮戍之,果大败。季年怀止足之分,不与朝权。未亡一年, 欲逊位归国,佐吏等苦留之。及疾笃,将归长沙,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皆有定簿,封 印仓库,自加管钥以付王愆期,然后登舟,朝野以为美谈。将出府门,顾谓愆期曰: “老子婆娑,正坐诸君辈。”尚书梅陶与亲人曹识书曰:“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 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抗诸人不能及也。”谢安每言“陶公虽用法,而恆得法外意”。 其为世所重如此。然媵妾数十,家僮千余,珍奇宝货富于天府。或云“侃少时渔于 雷泽,网得一织梭,以挂于壁。有顷雷雨,自化为龙而去”。又梦生八翼,飞而上 天,见天门九重,已登其八,唯一门不得入。阍者以杖击之,因隧地,折其左翼。 及寤,左腋犹痛。又尝如厕,见一人硃衣介帻,敛板曰:“以君长者,故来相报。 君后当为公,位至八州都督。”有善相者师圭谓侃曰:“君左手中指有竖理,当为 公。若彻于上,贵不可言。”侃以针决之见血,洒壁而为“公”字,以纸裛,“公” 字愈明。及都督八州,据上流,握强兵,潜有窥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侃有子十七人,唯洪、瞻、夏、琦、旗、斌、称、范、岱见旧史,余者并不显。

  洪,辟丞相掾,早卒。

  瞻,字道真,少有才器,历广陵相,庐江、建昌二郡太守,迁散骑常侍、都亭 侯。为苏峻所害,追赠大鸿胪,谥愍悼世子。以夏为世子。及送侃丧还长沙,夏与 斌及称各拥兵数千以相图。既而解散,斌先往长沙,悉取国中器仗财物。夏至,杀 斌。庾亮上疏曰:“斌虽丑恶,罪在难忍,然王宪有制,骨肉至亲,亲运刀锯以刑 同体,伤父母之恩,无恻隐之心,应加放黜,以惩暴虐。”亮表未至都,而夏病卒。 诏复以瞻息弘袭侃爵,仕至光禄勋。卒,子绰之嗣。绰之卒,子延寿嗣。宋受禅, 降为吴昌侯,五百户。

  琦,司空掾。

  旗,历位散骑常侍、郴县开国伯。咸和末,为散骑侍郎。性甚凶暴。卒,子定 嗣。卒,子袭之嗣。卒,子谦之嗣。宋受禅,国除。

  斌,尚书郎。

  称,东中郎将、南平太守、南蛮校尉、假节。性虓勇不伦,与诸弟不协。后加 建威将军。咸康五年,庾亮以称为监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南中郎将、江夏相,以 本所领二千人自随。到夏口,轻将二百人下见亮。亮大会吏佐,责称前后罪恶,称 拜谢,因罢出。亮使人于阁外收之,弃市,亮上疏曰:“案称,大司马侃之孽子, 父亡不居丧位,荒耽于酒,昧利偷荣,擅摄五郡,自谓监军,辄召王官,聚之军府。 故车骑将军刘弘曾孙安寓居江夏,及将杨恭、赵韶,并以言色有忤,称放声当杀, 安、恭惧,自赴水而死,韶于狱自尽。将军郭开从称往长沙赴丧,称疑开附其兄弟, 乃反缚悬头于帆樯,仰而弹之,鼓棹渡江二十余里,观者数千,莫不震骇。又多藏 匿府兵,收坐应死。臣犹未忍直上,且免其司马。称肆纵丑言,无所顾忌,要结诸 将,欲阻兵构难。诸将惶惧,莫敢酬答,由是奸谋未即发露。臣以侃勋劳王室,是 以依违容掩,故表为南中郎将,与臣相近,思欲有以匡救之。而称豺狼愈甚,发言 激切,不忠不孝,莫此之甚。苟利社稷,义有专断,辄收称伏法。”

  范,最知名,太元初,为光禄勋。

  岱,散骑侍郎。

  臻字彦遐,有勇略智谋,赐爵当阳亭侯。咸和中,为南郡太守、领南蛮校尉、 假节。卒官,追赠平南将军,谥曰肃。

  臻弟舆,果烈善战,以功累迁武威将军。初,贼张奕本中州人,元康中被差西 征,遇天下乱,遂留蜀。至是,率三百余家欲就杜弢,为侃所获。诸将请杀其丁壮, 取其妻息,舆曰:“此本官兵,数经战阵,可赦之以为用。”侃赦之,以配舆。及 侃与杜弢战败,贼以桔槔打没官军船舰,军中失色。舆率轻舸出其上流以击之,所 向辄克。贼又率众将焚侃辎重,舆又击破之。自是每战辄克,贼望见舆军,相谓曰: “避陶武威。”无敢当者。后与杜弢战,舆被重创,卒。侃哭之恸,曰:“丧吾家 宝!”三军皆为之垂泣。诏赠长沙太守。

  史臣曰:古者明王之建国也,下料疆宇,列为九州,辅相玄功,咨于四岳。所 以仰希齐政,俯寄宣风。备连率之仪,威腾阃外;总颁条之务,礼缛区中。委称其 才,《甘棠》以之流咏;据非其德,仇饷以是兴嗟。中朝叔世,要荒多阻,分符建 节,并紊天纲。和季以同里之情,申卢绾之契,居方牧之地,振吴起之风。自幽徂 荆,亟敛豺狼之迹;举贤登善,穷掇孔翠之毛。由是吏民毕力,华夷顺命,一州清 晏,恬波于沸海之中;百城安堵,静寝于稽天之际。犹独称善政,何其寡欤!《易》 云“贞固足以干事”,于征南见之矣。士行望非世族,俗异诸华,拔萃陬落之间, 比肩髦俊之列,超居外相,宏总上流。布泽怀边,则严城静柝;释位匡主,则沦鼎 再宁。元规以戚里之崇,挹其膺而下拜;茂弘以保衡之贵,服其言而动色。望隆分 陕,理则宜然。至于时属云屯,富逾天府,潜有包藏之志,顾思折翼之祥,悖矣! 夫子曰“人无求备”,斯言之信,于是有征。

  赞曰:和季承恩,建旟南服。威静荆塞,化扬江澳。戮力天朝,匪忘忠肃。长 沙勤王,拥旆戎场。任隆三事,功宣一匡。繄赖之重,匪伊舟航。

卷六十七

  温峤,字太真,司徒羡弟之子也。父憺,河东太守。峤性聪敏,有识量,博学 能属文,少以孝悌称于邦族。风仪秀整,美于谈论,见者皆爱悦之。年十七,州郡 辟召,皆不就。司隶命为都官从事。散骑常侍庾敳有重名,而颇聚敛,峤举奏之, 京都振肃。后举秀才、灼然。司徒辟东阁祭酒,补上党潞令。

  平北大将军刘琨妻,峤之从母也。琨深礼之,请为参军。琨迁大将军,峤为从 事中郎、上党太守,加建威将军、督护前锋军事。将兵讨石勒,屡有战功。琨迁司 空,以峤为右司马。于时并土荒残,寇盗群起,石勒、刘聪跨带疆埸,峤为之谋主, 琨所凭恃焉。

  属二都倾覆,社稷绝祀,元帝初镇江左,琨诚系王室,谓峤曰:“昔班彪识刘 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今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河朔,使卿延誉 江南,子其行乎?”对曰:“峤虽无管张之才,而明公有桓文之志,欲建匡合之功, 岂敢辞命。”乃以为左长史,檄告华夷,奉表劝进。峤既至,引见,具陈琨忠诚, 志在效节,因说社稷无主,天人系望,辞旨慷慨。举朝属目,帝器而喜焉。王导、 周顗、谢鲲、庾亮、桓彝等并与亲善。于时江左草创,纲维未举,峤殊以为忧。及 见王导共谈,欢然曰;“江左自有管夷吾,吾复何虑!”屡求反命,不许。会琨为 段匹磾所害,峤表琨忠诚,虽勋业不遂,然家破身亡,宜在褒崇,以慰海内之望。 帝然之。

  除散骑侍郎。初,峤欲将命,其母崔氏固止之,峤绝裾而去。其后母亡,峤阻 乱不获归葬,由是固让不拜,苦请北归。诏三司、八坐议其事,皆曰:“昔伍员志 复私仇,先假诸侯之力,东奔阖闾,位为上将,然后鞭荆王之尸。若峤以母未葬没 在胡虏者,乃应竭其智谋,仰凭皇灵,使逆寇冰消,反哀墓次,岂可稍以乖嫌,废 其远图哉!”峤不得已,乃受命。

  后历骠骑王导长史,迁太子中庶子。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交。 数陈规讽,又献《侍臣箴》,甚有弘益。时太子起西池楼观,颇为劳费,峤上疏以 为朝廷草创,巨寇未灭,宜应俭以率下,务农重兵,太子纳焉。王敦举兵内向,六 军败绩,太子将自出战,峤执鞚谏曰:“臣闻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武,如何万乘 储副而以身轻天下!”太子乃止。

  明帝即位,拜侍中,机密大谋皆所参综,诏命文翰亦悉豫焉。俄转中书令。峤 有栋梁之任,帝亲而倚之,甚为王敦所忌,因请为左司马。敦阻兵不朝,多行陵纵, 峤谏敦曰:“昔周公之相成王,劳谦吐握,岂好勤而恶逸哉!诚由处大任者不可不 尔。而公自还辇毂,入辅朝政,阙拜觐之礼,简人臣之仪,不达圣心者莫不於邑。 昔帝舜服事唐尧,伯禹竭身虞庭,文王虽盛,臣节不愆。故有庇人之大德,必有事 君之小心,俾方烈奋乎百世,休风流乎万祀。至圣遗轨,所不宜忽。愿思舜、禹、 文王服事之勤,惟公旦吐握之事,则天下幸甚。”敦不纳。峤知其终不悟,于是谬 为设敬,综其府事,干说密谋,以附其欲。深结钱凤,为之声誉,每曰:“钱世仪 精神满腹。”峤素有知人之称,凤闻而悦之,深结好于峤。会丹阳尹缺,峤说敦曰: “京尹辇毂喉舌,宜得文武兼能,公宜自选其才。若朝廷用人,或不尽理。”敦然 之,问峤谁可作者。峤曰:“愚谓钱凤可用。”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从,表 补丹阳尹。峤犹惧钱凤为之奸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至凤前,凤未及饮,峤因 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敦以为醉, 两释之。临去言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如是再三,然后即路。及发后,凤入说 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深交,未必可信。”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 色,岂得以此便相谗贰。”由是凤谋不行,而峤得还都,乃具奏敦之逆谋,请先为 之备。

  及敦构逆,加峤中垒将军、持节、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敦与王导书曰:“太 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表诛奸臣,以峤为首。募生得峤者,当自拔其舌。及王 含、钱凤奄至都下,峤烧硃雀桁以挫其锋,帝怒之,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 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陛下何惜一桥。”贼果不得渡。峤自率众与贼夹水战, 击王含,败之,复督刘遐追钱凤于江宁。事平,封建宁县开国公,赐绢五千四百匹, 进号前将军。

  时制王敦纲纪除名,参佐禁固,峤上疏曰:“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亲任 小人,疏远君子,朝廷所不能抑,骨肉所不能间。处其朝者恆惧危亡,故人士结舌, 道路以目,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且敦为大逆之日,拘录人士, 自免无路,原其私心,岂遑晏处,如陆玩、羊曼、刘胤、蔡谟、郭璞常与臣言,备 知之矣。必其凶悖,自可罪人斯得;如其枉入奸党,宜施之以宽。加以玩等之诚, 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实负其心。陛下仁圣含弘,思求允中;臣阶缘博纳,干 非其事,诚在爱才,不忘忠益。”帝从之。

  是时天下凋弊,国用不足,诏公卿以下诣都坐论时政之所先,峤因奏军国要务。 其一曰:“祖约退舍寿阳,有将来之难。今二方守御,为功尚易。淮泗都督,宜竭 力以资之。选名重之士,配征兵五千人,又择一偏将,将二千兵,以益寿阳,可以 保固徐豫,援助司土。”其二曰:“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今不耕之夫,动有 万计。春废劝课之制,冬峻出租之令,下未见施,惟赋是闻。赋不可以己,当思令 百姓有以殷实。司徒置田曹掾,州一人,劝课农桑,察吏能否,今宜依旧置之。必 得清恪奉公,足以宣示惠化者,则所益实弘矣。”其三曰:“诸外州郡将兵者及都 督府非临敌之军,且田且守。又先朝使五校出田,今四军五校有兵者,及护军所统 外军,可分遣二军出,并屯要处。缘江上下,皆有良田,开荒须一年之后即易。且 军人累重者在外,有樵采蔬食之人,于事为便。”其四曰:“建官以理世,不以私 人也。如此则官寡而材精。周制六卿莅事,春秋之时,入作卿辅,出将三军。后代 建官渐多,诚由事有烦简耳。然今江南六州之土,尚又荒残,方之平日,数十分之 一耳。三省军校无兵者,九府寺署可有并相领者,可有省半者,粗计闲剧,随事减 之。荒残之县,或同在一城,可并合之。如此选既可精,禄俸可优,令足代耕,然 后可责以清公耳。”其五曰:“古者亲耕藉田以供粢盛,旧置藉田、廪牺之官。今 临时市求,既上黩至敬,下费生灵,非所以虔奉宗庙蒸尝之旨。宜如旧制,立此二 官。”其六曰:“使命愈远,益宜得才,宣扬王化,延誉四方。人情不乐,遂取卑 品之人,亏辱国命,生长患害。故宜重其选,不可减二千石见居二品者,”其七曰: “罪不相及,古之制也。近者大逆,诚由凶戾。凶戾之甚,一时权用。今遂施行, 非圣朝之令典,宜如先朝除三族之制。”议奏,多纳之。

  帝疾笃,峤与王导、郗鉴、庚亮、陆晔、卞壸等同受顾命。时历阳太守苏峻藏 匿亡命,朝廷疑之。征西将军陶侃有威名于荆楚,又以西夏为虞,故使峤为上流形 援。咸和初,代应詹为江州刺史、持节、都督、平南将军,镇武昌,甚有惠政,甄 异行能,亲祭徐孺子之墓。又陈豫章十郡之要,宜以刺史居之。寻阳滨江,都督应 镇其地。今以州贴府,进退不便。且古镇将多不领州,皆以文武形势不同故也。宜 选单车刺史别抚豫章,专理黎庶。”诏不许。在镇见王敦画像,曰:“敦大逆,宜 加斫棺之戮,受崔杼之刑。古人阖棺而定谥,《春秋》大居正,崇王父之命,未有 受戮于天子而图形于群下。”命削去之。

  峤闻苏峻之征也,虑必有变,求还朝以备不虞,不听。未几而苏峻果反。峤屯 寻阳,遣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岳、鄱阳内史纪瞻等率舟师赴难。及京师倾覆, 峤闻之号恸。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对。俄而庾亮来奔,宣太后诏,进峤骠骑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峤曰:“今日之急,殄寇为先,未效勋庸而逆受荣宠,非所闻也, 何以示天下乎!”固辞不受。时亮虽奔败,峤每推崇之,分兵给亮。遣王愆期等要 陶侃同赴国难,侃恨不受顾命,不许。峤初从之,后用其部将毛宝说,复固请侃行, 语在宝传。初,峤与庾亮相推为盟主,峤从弟充言于峤曰:“征西位重兵强,宜共 推之。”峤于是遣王愆期奉侃为盟主。侃许之,遣督护袭登率兵诣峤。峤于是列上 尚书,陈峻罪状,有众七千,洒泣登舟,移告四方征镇曰:

  贼臣祖约、苏峻同恶相济,用生邪心。天夺其魄,死期将至。谴负天地,自绝 人伦。寇不可纵,宜增军讨扑,辄屯次湓口。即日护军庾亮至,宣太后诏,寇逼宫 城,王旅挠败,出告籓臣,谋宁社稷。后将军郭默、冠军将军赵胤、奋宗将军袭保 与峤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岳、鄱阳内史纪瞻,率其所领,相寻而至。逆贼肆凶, 陵蹈宗庙,火延宫掖,矢流太极,二御幽逼,宰相困迫,残虐朝士,劫辱子女。承 问悲惶,精魂飞散。峤暗弱不武,不能徇难,哀恨自咎,五情摧陨,惭负先帝托寄 之重,义在毕力,死而后已。今躬率所统,为士卒先,催进诸军,一时电击。西阳 太守邓岳、寻阳太守褚诞等连旗相继,宣城内史桓彝已勒所属屯滨江之要,江夏相 周抚乃心求征,军已向路。

  昔包胥楚国之微臣,重趼致诚,义感诸侯。蔺相如赵邦之陪隶,耻君之辱,按 剑秦庭。皇汉之季,董卓作乱,劫迁献帝,虐害忠良,兰东州郡相率同盟。广陵功 曹臧洪,郡之小吏耳,登坛臿血,涕泪横流,慷慨之节,实厉群后。况今居台鼎, 据方州,列名邦,受国恩者哉!不期而会,不谋而同,不亦宜乎!

  二贼合众,不盈五千,且外畏胡寇,城内饥乏,后将军郭默即于战阵俘杀贼千 人。贼今虽残破都邑,其宿卫兵人即时出散,不为贼用。且祖约情性褊厄,忌克不 仁,苏峻小子,惟利是视,残酷骄猜,权相假合。江表兴义,以抗其前,强胡外寇, 以蹑其后,运漕隔绝,资食空悬,内乏外孤,势何得久!

  群公征镇,职在御侮。征西陶公,国之耆德,忠肃义正,勋庸弘著。诸方镇州 郡咸齐断金,同禀规略,以雪国耻,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峤虽怯劣,忝据一方, 赖忠贤之规,文武之助,君子竭诚,小人尽力,高操之士被褐而从戎,负薪之徒匍 匐而赴命,率其私仆,致其私杖,人士之诚,竹帛不能载也。岂峤无德而致之哉? 士禀义风,人感皇泽。且护军庾公,帝之元舅,德望隆重,率郭后军、赵、龚三将, 与峤戮力,得有资凭,且悲且庆,若朝廷之不泯也。其各明率所统,无后事机。赏 募之信,明如日月。有能斩约峻者,封五等侯,赏布万匹。夫忠为令德,为仁由己, 万里一契,义不在言也。

  时陶侃虽许自下而未发,复追其督护龚登。峤重与侃书曰:

  仆谓军有进而无退,宜增而不可减。近已移檄远近,言于盟府,克后月半大举。 南康、建安、晋安三郡军并在路次,同赴此会,惟须仁公所统至,便齐进耳。仁公 今召军还,疑惑远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

  仆才轻任重,实凭仁公笃爱,远禀成规。至于首启戎行,不敢有辞,仆与仁公 当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卫,又脣齿之喻也。恐惑者不达高旨,将谓仁公缓于讨贼, 此声难追。仆与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顷之顾,绸缪往来, 情深义重,著于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众见救,况社稷之难!

  惟仆偏当一州,州之文武莫不翘企。假令此州不守,约峻树置官长于此,荆楚 西逼强胡,东接逆贼,因之以饥馑,将来之危乃当甚于此州之今日也。以大义言之, 则社稷颠覆,主辱臣死,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参桓文之义,开国承家,铭之天府; 退当以慈父雪爱子之痛。

  约峻凶逆无道,囚制人士,裸其五形。近日来者,不可忍见。骨肉生离,痛感 天地,人心齐一,咸皆切齿。今之进讨,若以石投卵耳!今出军既缓,复召兵还, 人心乖离,是为败于几成也。愿深察所陈,以副三军之望。

  峻时杀侃子瞻,由是侃激励,遂率所统与峤、亮同赴京师,戎卒六万,旌旗七 百余里,钲鼓之声震于百里,直指石头,次于蔡洲。侃屯查浦,峤屯沙门浦。时祖 约据历阳,与峻为首尾,见峤等军盛,谓其党曰:“吾本知峤能为四公子之事,今 果然矣。”

  峻闻峤将至,逼大驾幸石头。时峻军多马,南军杖舟楫,不敢轻与交锋。用将 军李根计,据白石筑垒以自固,使庾亮守之。贼步骑万余来攻,不下而退,追斩二 百余级。峤又于四望矶筑垒以逼贼,曰:“贼必争之,设伏以逸待劳,是制贼之一 奇也。”是时义军屡战失利,峤军食尽,陶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将士,惟得 老仆为主耳。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荆州接胡蜀二虏,仓廪当备不虞,若复无食, 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但今岁计,殄贼不为晚也。”峤曰:“不然。自古成监, 师克在和。光武之济昆阳,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敌众,杖义故也。峻、约小竖,为 海内所患,今日之举,决在一战。峻勇而无谋,藉骄胜之势,自谓无前,今挑之战, 可一鼓则擒也。奈何舍垂立之功,设进退之计!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四海臣子, 肝脑涂地,峤等与公并受国恩,是臻命之日,事若克济,则臣主同祚,如其不捷, 身虽灰灭,不足以谢责于先帝。今之事势,义无旋踵,骑猛兽,安可中下哉!公若 违众独反,人心必沮。沮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侃无以对,遂留不去。

  峤于是创建行庙,广设坛场,告皇天后土祖宗之灵,亲读祝文,声气激扬,流 涕覆面,三军莫能仰视。其日侃督水军向石头,亮、峤等率精勇一万从白石以挑战。 时峻劳其将士,因醉,突阵马踬,为侃将所斩,峻弟逸及子硕婴城自固。峤乃立行 台,布告天下,凡故吏二千石、台郎御史以下,皆令赴台。于是至者云集。司徒王 导因奏峤、侃录尚书,遣间使宣旨,并让不受。贼将匡术以台城来降,为逸所击, 求救于峤。江州别驾罗洞曰:“今水暴长,救之不便,不如攻榻杭。榻杭军若败, 术围自解。”峤从之,遂破贼石头军。奋威长史滕含抱天子奔于峤船。时陶侃虽为 盟主,而处分规略一出于峤,及贼灭,拜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 封始安郡公,邑三千户。

  初,峻党路永、匡术、贾宁中途悉以众归顺,王导将褒显之,峤曰:“术辈首 乱,罪莫大焉。晚虽改悟,未足以补前失。全其首领,为幸已过,何可复宠授哉!” 导无以夺。

  朝议将留辅政,峤以导先帝所任,固辞还籓。复以京邑荒残,资用不给,峤借 资蓄,具器用,而后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毁 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者。峤其夜梦人谓己 曰:“与君幽明道别,何意相照也?”意甚恶之。峤先有齿疾,至是拔之,因中风, 至镇未旬而卒,时年四十二。江州士庶闻之,莫不相顾而泣。帝下册书曰:“朕以 眇身,纂承洪绪,不能光阐大道,化洽时雍,至乃狂狡滔天,社稷危逼。惟公明鉴 特达,识心经远,惧皇纲之不维,忿凶寇之纵暴,唱率群后,五州响应,首启戎行, 元恶授馘。王室危而复安,三光幽而复明,功格宇宙,勋著八表。方赖大献以拯区 夏,天不慭遗,早世薨殂,朕用痛悼于厥心。夫褒德铭动,先王之明典,今追赠公 侍中、大将军、持节、都督、刺史,公如故,赐钱百万,布千匹,谥曰忠武,祠以 太牢。”

  初葬于豫章,后朝廷追峤勋德,将为造大墓于元明二帝陵之北,陶侃上表曰: “故大将军峤忠诚著于圣世,勋义感于人神,非臣笔墨所能称陈。临卒之际,与臣 书别,臣藏之箧笥,时时省视,每一思述,未尝不中夜抚膺,临饭酸噎。‘人之云 亡’,峤实当之。谨写峤书上呈,伏惟陛下既垂御省,伤其情旨,死不忘忠,身没 黄泉,追恨国耻,将臣戮力,救济艰难,使亡而有知,抱恨结草,岂乐今日劳费之 事。愿陛下慈恩,停其移葬,使峤棺柩无风波之危,魂灵安于后土。”诏从之。其 后峤后妻何氏卒,子放之便载丧还都。诏葬建平陵北,并赠峤前妻王氏及何氏始安 夫人印绶。

  放之嗣爵,少历清官,累至给事黄门侍郎。以贫,求为交州,朝廷许之。王述 与会稽王笺曰:“放之温峤之子,宜见优异,而投之岭外,窃用愕然。愿远存周礼, 近参人情,则望实惟允。”时竟不纳。放之既至南海,甚有威惠。将征林邑,交阯 太守杜宝、别驾阮朗并不从,放之以其沮众,诛之,勒兵进,遂破林邑而还。卒于 官。

  弟式之,新建县侯,位至散骑常侍。

  郗鉴,字道徽,高平金乡人,汉御史大夫虑之玄孙也。少孤贫,博览经籍,躬 耕陇亩,吟咏不倦。以儒雅著名,不应州命。赵王伦辟为掾,知伦有不臣之迹,称 疾去职。及伦篡,其党皆至大官,而鉴闭门自守,不染逆节。惠帝反正,参司空军 事,累迁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东海王越辟为主簿,举贤良,不行。征东大将军 苟晞檄为从事中郎。晞与越方以力争,鉴不应其召。从兄旭,晞之别驾,恐祸及己, 劝之赴召,鉴终不回,晞亦不之逼也。及京师不守,寇难锋起,鉴遂陷于陈午贼中。 邑人张实先求交于鉴,鉴不许。至是,实于午营来省鉴疾,既而卿鉴。鉴谓实曰: “相与邦壤,义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邪!”实大惭而退。午以鉴有名于世,将逼 为主,鉴逃而获免。午寻溃散,鉴得归乡里。于时所在饥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 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恤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咸相谓曰: “今天子播越,中原无伯,当归依仁德,可以后亡。”遂共推鉴为主,举千余家俱 避难于鲁之峄山。

  元帝初镇江左,承制假鉴龙骧将军、兗州刺史,镇邹山。时荀籓用李述,刘琨 用兄子演,并为兗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倾,阖州编户,莫知所适。又徐龛、石勒 左右交侵,日寻干戈,外无救援,百姓饥馑,或掘野鼠蛰燕而食之,终无叛者。三 年间,众至数万。帝就加辅国将军、都督兗州诸军事。

  永昌初,征拜领军将军,既至,转尚书,以疾不拜。时明帝初即位,王敦专制, 内外危逼,谋杖鉴为外援,由是拜安西将军、兗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 镇合肥。敦忌之,表为尚书令,征还。道经姑孰,与敦相见,敦谓曰:“乐彦辅短 才耳。后生流宕,言违名检,考之以实,岂胜满武秋邪?”鉴曰:“拟人必于其伦。 彦辅道韵平淡,体识冲粹,处倾危之朝,不可得而亲疏。及愍怀太子之废,可谓柔 而有正。武秋失节之士,何可同日而言!”敦曰:“愍怀废徙之际,交有危机之急, 人何能以死守之乎!以此相方,其不减明矣。”鉴曰:“丈夫既洁身北面,义同在 三,岂可偷生屈节,靦颜天壤邪!苟道数终极,固当存亡以之耳。”敦素怀无君之 心,闻鉴言,大忿之,遂不复相见,拘留不遣。敦之党与谮毁日至,鉴举止自若, 初无惧心。敦谓钱凤曰:“郗道徽儒雅之士,名位既重,何得害之!”乃放还台。 鉴遂与帝谋灭敦。

  既而钱凤攻逼京都,假鉴节,加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鉴以无益事实,固 辞不受军号。时议者以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大驾 自出距战。鉴曰:“群逆纵逸,其势不可当,可以算屈,难以力竞。且含等号令不 一,抄盗相寻,百姓惩往年之暴,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往不克!且贼无经 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谋猷得展。今以此弱力敌彼 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 帝从之。鉴以尚书令领诸屯营。

  及凤等平,温峤上议,请宥敦佐吏,鉴以为先王崇君臣之教,故贵伏死之节; 昏亡之主,故开待放之门。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居逆乱之朝,无出关之操,准之 前训,宜加义责。又奏钱凤母年八十,宜蒙全宥。乃从之。封高平侯,赐绢四千八 百匹。帝以其有器望,万机动静辄问之,乃诏鉴特草上表疏,以从简易。王导议欲 赠周札官,鉴以为不合,语在札传。导不从。鉴于是驳之曰:“敦之逆谋,履霜日 久,缘札开门,令王师不振。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朝 臣虽无以难,而不能从。俄而迁车骑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军事、兗州刺史、假节, 镇广陵。寻而帝崩,鉴与王导、卞壸、温峤、庾亮、陆晔等并受遗诏,辅少主,进 位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

  咸和初,领徐州刺史。及祖约、苏峻反,鉴闻难,便欲率所领东赴。诏以北寇 不许。于是遣司马刘矩领三千人宿卫京都。寻而王师败绩,矩遂退还。中书令庾亮 宣太后口诏,进鉴为司空。鉴去贼密迩,城孤粮绝,人情业业,莫有固志,奉诏流 涕,设坛场,刑白马,大誓三军曰:“贼臣祖约、苏峻不恭天命,不畏王诛,凶戾 肆逆,干国之纪,陵汨五常,侮弄神器,遂制胁幽主,拔本塞原,残害忠良,祸虐 黎庶,使天地神祇靡所依归。是以率土怨酷,兆庶泣血,咸愿奉辞罚罪,以除元恶。 昔戎狄泯周,齐桓纠盟;董卓陵汉,群后致讨。义存君亲,古今一也。今主上幽危, 百姓倒悬,忠臣正士志存报国。凡我同盟,既盟之后,戮力一心,以救社稷。若二 寇不枭,义无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残之!”鉴登坛慷慨,三军争为用命。乃遣将 军夏侯长等间行,谓平南将军温峤曰:“今贼谋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宜先立营垒, 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静镇京口,清壁以待贼。贼攻城不拔, 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不过百日,必自溃矣。”峤深以为然。

  及陶侃为盟主,进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时抚军将军王舒、辅军将军虞潭皆受 鉴节度,率众渡江,与侃会于茄子浦。鉴筑白石垒而据之。会舒、潭战不利,鉴与 后将军郭默还丹徒,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距贼。而贼将张健来攻大业,城中 乏水,郭默窘迫,遂突围而出,三军失色。参军曹纳以为大业京口之捍,一旦不守, 贼方轨而前,劝鉴退还广陵以俟后举。鉴乃大会僚佐,责纳曰:“吾蒙先帝厚顾, 荷托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以报。今强寇在郊,众心危迫,君腹心之佐,而生 长异端,当何以率先义众,镇一三军邪!”将斩之,久而乃释。会峻死,大业围解。 及苏逸等走吴兴,鉴遣参军李闳追斩之,降男女万余口。拜司空,加侍中,解八郡 都督,更封南昌县公,以先爵封其子昙。

  时贼帅刘征聚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鉴遂城京口,加都督扬州之晋陵吴郡 诸军事,率众讨平之。进位太尉。后以寝疾,上疏逊位曰:“臣疾弥留,遂至沈笃, 自忖气力,差理难冀。有生有死,自然之分。但忝位过才,会无以报,上惭先帝, 下愧日月。伏枕哀叹,抱恨黄泉。臣今虚乏,救命朝夕,辄以府事付长史刘遐,乞 骸骨归丘园。惟愿陛下崇山海之量,弘济大猷,任贤使能,事从简易,使康哉之歌 复兴于今,则臣虽死,犹生之日耳。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 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兴田宅,渐得少安。闻臣疾笃, 众情骇动,若当北渡,必启寇心。太常臣谟,平简贞正,素望所归,谓可以为都督、 徐州刺史。臣亡兄息晋陵内史迈,谦爱养士,甚为流亡所宗,又是臣门户子弟,堪 任兗州刺史。公家之事,知无不为,是以敢希祁奚之举。”疏奏,以蔡谟为鉴军司。 鉴寻薨,时年七十一。帝朝晡哭于朝堂,遣御史持节护丧事,赠一依温峤故事。册 曰:“惟公道德冲邃,体识弘远,忠亮雅正,行为世表,历位内外,勋庸弥著。乃 者约峻狂狡,毒流朝廷,社稷之危,赖公以宁。功侔古烈,勋迈桓文。方倚大猷, 籓翼时难,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夫爵以显德,谥以表行,所以 崇明轨迹,丕扬徽劭。今赠太宰,谥曰文成,祠以太牢。魂而有灵,嘉兹宠荣。”

  初,鉴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鉴名德,传共饴之。时兄子迈、外 甥周翼并小,常携之就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贤,欲共相济耳,恐不能兼 有所存。”鉴于是独往,食讫,以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兒,后并得存,同过江。 迈位至护军,翼为剡县令。鉴之薨也,翼追抚育之恩,解职而归,席苫心丧三年。 二子:愔、昙。

  愔字方回。少不交竞,弱冠,除散骑侍郎,不拜。性至孝,居父母忧,殆将灭 性。服阕,袭爵南昌公,征拜中书侍郎。骠骑何充辅政,征北将军褚裒镇京口,皆 以愔为长史。再迁黄门侍郎。时吴郡守阕,欲以愔为太守。愔自以资望少,不宜超 莅大郡,朝议嘉之。转为临海太守。会弟昙卒,益无处世意,在郡优游,颇称简默, 与姊夫王羲之、高士许询并有迈世之风,俱栖心绝谷,修黄老之术。后以疾去职, 乃筑宅章安,有终焉之志。十许年间,人事顿绝。

  简文帝辅政,与尚书仆射江[A170]等荐愔,以为执德存正,识怀沈敏,而辞职 遗荣,有不拔之操,成务须才,岂得遂其独善,宜见征引,以参政术。于是征为光 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既到,更除太常,固让不拜。深抱冲退,乐补远郡,从之, 出为辅国将军、会稽内史。大司马桓温以愔与徐兗有故义,乃迁愔都督徐兗青幽扬 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兗二州刺史、假节。虽居籓镇,非其好也。

  俄属桓温北伐,愔请督所部出河上,用其子超计,以己非将帅才,不堪军旅, 又固辞解职,劝温并领己所统。转冠军将军、会稽内史。

  及帝践阼,就加镇军、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久之,以年老乞骸骨,因居会稽。 征拜司空,诏书优美,敦奖殷勤,固辞不起。太元九年卒,时年七十二。追赠侍中、 司空,谥曰文穆。三子。超、融、冲。超最知名。

  超字景兴,一字嘉宾。少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胜拔,善谈 论,义理精微。愔事天师道,而超奉佛。愔又好聚敛,积钱数千万,尝开库,任超 所取。超性好施,一日中散与亲故都尽。其任心独诣,皆此类也。

  桓温辟为征西大将军掾。温迁大司马,又转为参军。温英气高迈,罕有所推, 与超言,常谓不能测,遂倾意礼待。超亦深自结纳。时王珣为温主簿,亦为温所重。 府中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超髯,珣短故也。寻除散 骑侍郎。时愔在北府,徐州人多劲悍,温恆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深不欲愔 居之。而愔暗于事机,遣笺诣温,欲共奖王室,修复园陵。超取视,寸寸毁裂,乃 更作笺,自陈老病,甚不堪人间,乞闲地自养。温得笺大喜,即转愔为会稽太守。 温怀不轨,欲立霸王之基,超为之谋。谢安与王坦之尝诣温论事,温令超帐中卧听 之,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太和中,温将伐慕容氏于临漳,超谏以道远,汴水又浅,运道不通。温不从, 遂引军自济入河,超又进策于温曰:“清水入河,无通运理。若寇不战,运道又难, 因资无所,实为深虑也。今盛夏,悉力径造鄴城,彼伏公威略,必望阵而走,退还 幽朔矣。若能决战,呼吸可定。设欲城鄴,难为功力。百姓布野,尽为官有。易水 以南,必交臂请命。但恐此计轻决,公必务其持重耳。若此计不从,便当顿兵河济, 控引粮运,令资储充备,足及来夏,虽如赊迟,终亦济克。若舍此二策而连军西进, 进不速决,退必愆乏,贼因此势,日月相引,僶俛秋冬,船道涩滞,且北土早寒, 三军裘褐者少,恐不可以涉冬。此大限阂,非惟无食而已。”温不从,果有枋头之 败,温深惭之。寻而有寿阳之捷,问超曰:“此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 厌有识之情也。”既而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有虑不?”温曰:“卿欲 有所言邪?”超曰:“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责将归于公矣。若不能行废立大事、 为伊霍之举者,不足镇压四海,震服宇内,岂可不深思哉!”温既素有此计,深纳 其言,遂定废立,超始谋也。

  迁中书侍郎。谢安尝与王文度共诣超,日旰未得前,文度便欲去,安曰:“不 能为性命忍俄顷邪!”其权重当时如此。转司徒左长史,母丧去职。常谓其父名公 之子,位遇应在谢安右,而安入掌机权,愔优游而已,恆怀愤愤,发言慷慨,由是 与谢氏不穆。安亦深恨之。服阕,除散骑常侍,不起。以为临海太守,加宣威将军, 不拜。年四十二,先愔卒。

  初,超虽实党桓氏,以愔忠于王室,不令知之。将亡,出一箱书,付门生曰: “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伤愍为弊。我亡后,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 便烧之。”愔后果哀悼成疾,门生依旨呈之,则悉与温往反密计。愔于是大怒曰: “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复哭。凡超所交友,皆一时秀美,虽寒门后进,亦拔而友 之。及死之日,贵贱操笔而为诔者四十余人,其为众所宗贵如此。王献之兄弟,自 超未亡,见愔,常蹑履问讯,甚修舅甥之礼。及超死,见愔慢怠,屐而候之,命席 便迁延辞避。愔每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子敢尔邪!”性好闻人栖遁,有能辞 荣拂衣者,超为之起屋宇,作器服,畜仆竖,费百金而不吝。又沙门支遁以清谈著 名于时,风流胜贵,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而遁常重超,以为一 时之俊,甚相知赏。超无子,从弟俭之以子僧施嗣。

  僧施字惠脱,袭爵南昌公。弱冠,与王绥、桓胤齐名,累居清显,领宣城内史, 入补丹阳尹。刘毅镇江陵,请为南蛮校尉、假节。与毅俱诛,国除。

  昙字重熙,少赐爵东安县开国伯。司徒王导辟秘书郎。朝论以昙名臣之子,每 逼以宪制,年三十,始拜通直散骑侍郎,迁中书侍郎。简文帝为抚军,引为司马。 寻除尚书吏部郎,拜御史中丞。时北中郎荀羡有疾,朝廷以昙为羡军司,加散骑常 侍。顷之,羡征还,仍除北中郎将、都督徐兗青幽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兗二州 刺史、假节,镇下邳,后与贼帅傅末波等战失利,降号建威将军。寻卒,年四十二。 追赠北中郎,谥曰简。子恢嗣。

  恢字道胤,少袭父爵,散骑侍郎,累迁给事黄门侍郎,领太子右卫率。恢身长 八尺,美鬓髯,孝武帝深器之,以为有籓伯之望。会硃序自表去职,擢恢为梁秦雍 司荆扬并等州诸军事、建威将军、雍州刺史、假节,镇襄阳。恢甚得关陇之和,降 附者动有千计。

  初,姚苌将窦冲来降,拜东羌校尉。冲后举兵反,入汉川,袭梁州。时关中有 巴蜀之众,皆背苌,据弘农以结苻登。而登署冲为左丞相,徙屯华阴。河南太守杨 佺期遣上党太守荀静戍皇天坞以距之。冲数来攻,恢遣将军赵睦守金墉城,而佺期 率众次湖城,讨冲,走之。

  寻而慕容垂围慕容永于潞川,永穷蹙,遣其子弘求救于恢,并献玉玺一纽,恢 献玺于台,又陈“垂若并永,其势难测。今于国计,谓宜救永。永垂并存,自为仇 雠,连鸡不栖,无能为患。然后乘机双毙,则河北可平”。孝武帝以为然,诏王恭、 庾楷救之,未及发而永没。杨佺期以疾去职。

  恢以随郡太守夏侯宗之为河南太守,戍洛阳。姚苌遣其子略攻湖城及上洛,又 使其将杨佛嵩围洛阳。恢遣建武将军辛恭靖救洛阳,梁州刺史王正胤率众出子午谷, 以为声援。略惧而退。恢以功进征虏将军,又领秦州刺史,加督陇上军。

  时魏氏强盛,山陵危逼,恢遣江夏相邓启方等以万人距之,与魏主拓跋珪战于 荥阳,大败而还。

  及王恭计王国宝,桓玄、殷仲堪皆举兵应恭,恢与朝廷掎角玄等。襄阳太守夏 侯宗之、府司马郭毗并以为不可,恢皆杀之。既而玄等退守寻阳。以恢为尚书,将 家还都,至杨口,仲堪阴使人于道杀之,及其四子,托以群蛮所杀。丧还京师,赠 镇军将军。子循嗣。

  隆字弘始,蹇亮有匪躬之节。初为尚书郎,转左丞,在朝为百僚所惮,坐漏泄 事免。顷之,为吏部郎,复免。补东郡太守。

  隆少为赵王伦所善,及伦专擅,召为散骑常侍。伦之篡也,以为扬州刺史。僚 属有犯,辄依台阁峻制绳之,远近咸怨。寻加宁东将军,未拜,而齐王冏檄至,中 州人在军者皆欲赴义,隆以兄子鉴为赵王掾,诸子悉在京洛,故犹豫未决。主簿赵 诱、前秀才虞潭白隆曰:“当今上计,明使君自将精兵径赴齐王;中计,明使君可 留督摄,速遣猛将率精兵疾赴;下计,示遣兵将助,而称背伦。”隆素敬别驾顾彦, 密与谋之。彦曰:“赵诱下计,乃上策也。”西曹留承闻彦言,请见,曰:“不审 明使君当今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无所偏助,惟欲守州而已。”承曰: “天下者,世祖皇帝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积十年,今上取四海不平,齐王应天顺 时,成败之事可见。使君若顾二帝,自可不行,宜急下檄文,速遣精兵猛将。若其 疑惑,此州岂可得保也!”隆无所言,而停檄六日。时宁远将军陈留王邃领东海都 尉,镇石头,隆军人西赴邃甚众。隆遣从事于牛渚禁之,不得止。将士愤怒,夜扶 邃为主而攻之,隆父子皆死,顾彦亦被害,诬隆聚合远近,图为不轨。隆之死也, 时议莫不痛惜焉。

  史臣曰:忠臣本乎孝子,奉上资乎爱亲,自家刑国,于期极矣。太真性履纯深, 誉流邦族,始则承颜候色,老莱弗之加也;既而辞亲蹈义,申胥何以尚焉!封狐万 里,投躯而弗顾;猰窳千群,探穴而忘死。竟能宣力王室,扬名本朝,负荷受遗, 继之全节。言念主辱,义声动于天地;祗赴国屯,信誓明于日月。枕戈雨泣,若雪 分天之仇;皇舆旋轸,卒复夷庚之躅。微夫人之诚恳,大盗几移国乎!道徽儒雅, 柔而有正,协德始安,颇均连璧。方回踵武,奕世登台。露冕为饰,援高人以同志, 抑惟大隐者献!爱子云亡,省遗文而辍泣,殊有大义之风矣。

  赞曰:太真怀贞,勤宣乃诚。谋敦翦峻,奋节摛名。道徽忠劲,高芬远映。愔 克负荷,超惭雅正。

卷六十八

  顾荣,字彦先,吴国吴人也,为南土著姓。祖雍,吴丞相。父穆,宜都太守。 荣机神朗悟,弱冠仕吴,为黄门侍郎、太子辅义都尉。吴平,与陆机兄弟同入洛, 时人号为“三俊。”例拜为郎中,历尚书郎、太子中舍人、廷尉正。恆纵酒酣暢, 谓友人张翰曰:“惟酒可以忘忧,但无如作病何耳。”

  会赵王伦诛淮南王允,收允僚属付廷尉,皆欲诛之,荣平心处当,多所全宥。 及伦篡位,伦子虔为大将军,以荣为长史。初,荣与同僚宴饮,见执炙者貌状不凡, 有欲炙之色,荣割炙啖之。坐者问其故,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及 伦败,荣被执,将诛,而执炙者为督率,遂救之,得免。

  齐王冏召为大司马主簿。冏擅权骄恣,荣惧及祸,终日昏酣,不综府事,以情 告友人长乐冯熊。熊谓冏长史葛旟曰:“以顾荣为主簿,所以甄拔才望,委以事机, 不复计南北亲疏,欲平海内之心也。今府大事殷,非酒客之政。”旟曰:“荣江南 望士,且居职日浅,不宜轻代易之。”熊曰:“可转为中书侍郎,荣不失清显,而 府更收实才。”旟然之,白冏,以为中书侍郎。在职不复饮酒。人或问之曰:“何 前醉而后醒邪?”荣惧罪,乃复更饮。与州里杨彦明书曰:“吾为齐王主簿,恆虑 祸及,见刀与绳,每欲自杀,但人不知耳。”及旟诛,荣以讨葛旟功,封喜兴伯, 转太子中庶子。

  长沙王乂为骠骑,复以荣为长史。乂败,转成都王颖丞相从事中郎。惠帝幸临 漳,以荣兼侍中,遣行园陵。会张方据洛,不得进,避之陈留。及帝西迁长安,征 为散骑常侍,以世乱不应,遂还吴。东海王越聚兵于徐州,以荣为军谘祭酒。

  属广陵相陈敏反,南渡江,逐扬州刺史刘机、丹阳内史王旷,阻兵据州,分置 子弟为列郡,收礼豪桀,有孙氏鼎峙之计。假荣右将军、丹阳内史。荣数践危亡之 际,恆以恭逊自勉。会敏欲诛诸士人,荣说之曰:“中国丧乱,胡夷内侮,观太傅 今日不能复振华夏,百姓无复遗种。江南虽有石冰之寇,人物尚全。荣常忧无窦氏、 孙、刘之策,有以存之耳。今将军怀神武之略,有孙吴之能,功勋效于已著,勇略 冠于当世,带甲数万,舳舻山积,上方虽有数州,亦可传檄而定也。若能委信君子, 各得尽怀,散蒂芥之恨,塞谗谄之口,则大事可图也。”敏纳其言,悉引诸豪族委 任之。敏仍遣甘卓出横江,坚甲利器,尽以委之。荣私于卓曰:“若江东之事可济, 当共成之。然卿观事势当有济理不?敏既常才,本无大略,政令反覆,计无所定, 然其子弟各已骄矜,其败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禄,事败之日,使江西诸军函首 送洛,题曰逆贼顾荣、甘卓之首,岂惟一身颠覆,辱及万世,可不图之!”卓从之。 明年,周与荣及甘卓、纪瞻潜谋起兵攻敏。荣废桥敛舟于南岸,敏率万余人出, 不获济,荣麾以羽扇,其众溃散。事平,还吴。永嘉初,征拜侍中,行至彭城,见 祸难方作,遂轻舟而还,语在《纪瞻传》。

  元帝镇江东,以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所谋画,皆以谘焉。荣既南州望士, 躬处右职,朝野甚推敬之。时帝所幸郑贵嫔有疾,以祈祷颇废万机,荣上笺谏曰: “昔文王父子兄弟乃有三圣,可谓穷理者也。而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 何哉?诚以一日万机,不可不理;一言蹉跌,患必及之故也。当今衰季之末,属乱 离之运,而天子流播,豺狼塞路,公宜露营野次,星言夙驾,伏轼怒蛙以募勇士, 悬胆于庭以表辛苦。贵嫔未安,药石实急;祷祀之事,诚复可修;岂有便塞参佐白 事,断宾客问讯?今强贼临境,流言满国,人心万端,去就纷纭。愿冲虚纳下,广 延俊彦,思画今日之要,塞鬼道淫祀,弘九合之勤,雪天下之耻,则群生有赖,开 泰有期矣。”

  时南土之士未尽才用,荣又言:“陆士光贞正清贵,金玉其质;甘季思忠款尽 诚,胆干殊快;殷庆元质略有明规,文武可施用;荣族兄公让明亮守节,困不易操; 会稽杨彦明、谢行言皆服膺儒教,足为公望;贺生沈潜,青云之士;陶恭兄弟才干 虽少,实事极佳。凡此诸人,皆南金也。”书奏,皆纳之。

  六年,卒官。帝临丧尽哀,欲表赠荣,依齐王功臣格。吴郡内史殷祐笺曰:

  昔贼臣陈敏凭宠藉权,滔天作乱,兄弟姻娅盘固州郡,威逼士庶以为臣仆,于 时贤愚计无所出。故散骑常侍、安东军司、嘉兴伯顾荣经德体道,谋猷弘远,忠贞 之节,在困弥厉。崎岖艰险之中,逼迫奸逆之下,每惟社稷,发愤慷忾。密结腹心, 同谋致讨。信著群士,名冠东夏,德声所振,莫不响应,荷戈骏奔,其会如林。荣 躬当矢石,为众率先,忠义奋发,忘家为国,历年逋寇,一朝土崩,兵不血刃,荡 平六州,勋茂上代,义彰天下。

  伏闻论功依故大司马齐王格,不在帷幕密谋参议之例,下附州征野战之比,不 得进爵拓土,赐拜子弟,遐迩同叹,江表失望。齐王亲则近属,位为方岳,杖节握 兵,都督近畿,外有五国之援,内有宗室之助,称兵弥时,役连天下,元功虽建, 所丧亦多。荣众无一旅,任非籓翰,孤绝江外,王命不通,临危独断,以身徇国, 官无一金之费,人无终朝之劳。元恶既殄,高尚成功,封闭仓廪,以俟大军,故国 安物阜,以义成俗,今日匡霸事举,未必不由此而隆也。方之于齐,强弱不同,优 劣亦异。至于齐府参佐,扶义助强,非创谋之主,皆锡珪受瑞,或公或侯。荣首建 密谋,为方面盟主,功高元帅,赏卑下佐,上亏经国纪功之班,下孤忠义授命之士。

  夫考绩幽明,王教所崇,况若荣者,济难宁国,应天先事,历观古今,未有立 功若彼,酬报如此者也。

  由是赠荣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元。及帝为晋王,追封为公, 开国,食邑。

  荣素好琴,及卒,家人常置琴于灵座。吴郡张翰哭之恸,既而上床鼓琴数曲, 抚琴而叹曰:“顾彦先复能赏此不?”因又恸哭,不吊丧主而去。子毗嗣,官至散 骑侍郎。

  纪瞻,字思远,丹阳秣陵人也。祖亮,吴尚书令。父陟,光禄大夫。瞻少以方 直知名。吴平,徙家历阳郡。察孝廉,不行。

  后举秀才,尚书郎陆机策之曰:“昔三代明王,启建洪业,文质殊制,而令名 一致。然夏人尚忠,忠之弊也朴,救朴莫若敬。殷人革而修焉,敬之弊也鬼,救鬼 莫若文。周人矫而变焉,文之弊也薄,救薄则又反之于忠。然则王道之反覆其无一 定邪,亦所祖之不同而功业各异也?自无圣王,人散久矣。三代之损益,百姓之变 迁,其故可得而闻邪?今将反古以救其弊,明风以荡其秽,三代之制将何所从?太 古之化有何异道?”瞻对曰:“瞻闻有国有家者,皆欲迈化隆政,以康庶绩,垂歌 亿载,永传于后。然而俗变事弊,得不随时,虽经圣哲,无以易也。故忠弊质野, 敬失多仪。周鉴二王之弊,崇文以辩等差,而流遁者归薄而无款诚,款诚之薄,则 又反之于忠。三代相循,如水济火,所谓随时之义,救弊之术也。羲皇简朴,无为 而化;后圣因承,所务或异。非贤圣之不同,世变使之然耳。今大晋阐元,圣功日 隮,承天顺时,九有一贯,荒服之君,莫不来同。然而大道既往,人变由久,谓当 今之政宜去文存朴,以反其本,则兆庶渐化,太和可致也。”

  又问:“在昔哲王象事备物,明堂所以崇上帝,清庙所以宁祖考,辟雍所以班 礼教,太学所以讲艺文,此盖有国之盛典,为帮之大司。亡秦废学,制度荒阙。诸 儒之论,损益异物。汉氏遗作,居为异事,而蔡邕《月令》谓之一物。将何所从?” 对曰:“周制明堂,所以宗其祖以配上帝,敬恭明祀,永光孝道也。其大数有六。 古者圣帝明王南面而听政,其六则以明堂为主。又其正中,皆云太庙,以顺天时, 施行法令,宗祀养老,训学讲肄,朝诸侯而选造士,备礼辩物,一教化之由也。故 取其宗祀之类,则曰清庙;取其正室之貌,则曰太庙;取其室,则曰太室;取其堂, 则曰明堂;取其四门之学,则曰太学;取其周水圜如璧,则白璧雍。异名同事,其 实一也。是以蔡邕谓之一物。”

  又问:“庶明亮采,故时雍穆唐;有命既集,而多士隆周。故《书》称明良之 歌,《易》贵金兰之美。此长世所以废兴,有邦所以崇替。夫成功之君勤于求才, 立名之士急于招世,理无世不对,而事千载恆背。古之兴王何道而如彼?后之衰世 何阙而如此?”对曰:“兴隆之政务在得贤,清平之化急于拔才,故二八登庸,则 百揆序;有乱十人,而天下泰。武丁擢傅岩之徒,周文携渭滨之士,居之上司,委 之国政,故能龙奋天衢,垂勋百代。先王身下白屋,搜扬仄陋,使山无扶苏之才, 野无《伐檀》之咏。是以化厚物感,神祇来应,翔凤飘飖,甘露丰坠,醴泉吐液, 硃草自生,万物滋茂,日月重光,和气四塞,大道以成;序君臣之义,敦父子之亲, 明夫妇之道,别长幼之宜,自九州,被八荒,海外移心,重译入贡,颂声穆穆,南 面垂拱也。今贡贤之途已闿,而教学之务未广,是以进竞之志恆锐,而务学之心不 修。若辟四门以延造士,宣五教以明令德,考绩殿最,审其优劣,厝之百僚,置之 群司,使调物度宜,节宣国典,必协济康哉,符契往代,明良来应,金兰复存也。”

  又问:“昔唐虞垂五刑之教,周公明四罪之制,故世叹清问而时歌缉熙。奸宄 既殷,法物滋有。叔世崇三辟之文,暴秦加族诛之律,淫刑沦胥,虐滥已甚。汉魏 遵承,因而弗革。亦由险泰不同,而救世异术,不得已而用之故也。宽克之中,将 何立而可?族诛之法足为永制与不?”对曰:“二仪分则兆庶生,兆庶生则利害作。 利害之作,有由而然也。太古之时,化道德之教,贱勇力而贵仁义。仁义贵则强不 陵弱,众不暴寡。三皇结绳而天下泰,非惟象刑缉熙而已也。且太古知法,所以远 狱。及其末,不失有罪,是以狱用弥繁,而人弥暴,法令滋章,盗贼多有。《书》 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叔世道衰,既兴三辟,而文公之弊,又加族诛,淫 刑沦胥,感伤和气,化染后代,不能变改。故汉祖指麾而六合响应,魏承汉末,因 而未革,将以俗变由久,权时之宜也。今四海一统,人思反本,渐尚简朴,则贪夫 不竞;尊贤黜否,则不仁者远。尔则斟参夷之刑,除族诛之律,品物各顺其生,缉 熙异世而偕也。”

  又问曰:“夫五行迭代,阴阳相须,二仪所以隗育,四时所以化生。《易》称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形象之作,相须之道也。若阴阳不调,则大数不得不否; 一气偏废,则万物不得独成。此应同之至验,不偏之明证也。今有温泉而无寒火, 其故何也?思闻辩之,以释不同之理。”对曰:“盖闻阴阳升降,山泽通气,初九 纯卦,潜龙勿用,泉源所托,其温宜也。若夫水润下,火炎上,刚柔燥湿,自然之 性,故阳动而外,阴静而内。内性柔弱,以含容为质;外动刚直,以外接为用。是 以金水之明内鉴,火日之光外辉,刚施柔受,阳胜阴伏。水之受温,含容之性也。”

  又问曰:“夫穷神知化,才之尽称;备物致用,功之极目。以之为政,则黄羲 之规可踵;以之革乱,则玄古之风可绍。然而唐虞密皇人之阔纲,夏殷繁帝者之约 法,机心起而日进,淳德往而莫返。岂太朴一离,理不可振,将圣人之道稍有降杀 邪?”对曰:“政因时以兴,机随物而动,故圣王究穷通之源,审始终之理,适时 之宜,期于济世。皇代质朴,祸难不作,结绳为信,人知所守。大道既离,智惠扰 物,夷险不同,否泰异数,故唐虞密皇人之纲,夏殷繁帝者之法,皆废兴有由,轻 重以节,此穷神之道,知化之术,随时之宜,非有降杀也。”

  永康初,州又举寒素,大司马辟东阁祭酒。其年,除鄢陵公国相,不之官。明 年,左降松滋侯相。太安中,弃官归家,与顾荣等共诛陈敏,语在荣传。

  召拜尚书郎,与荣同赴洛,在途共论《易》太极。荣曰:“太极者,盖谓混沌 之时曚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八卦隐其神,天地混其体,圣人藏其身。然后廓然既 变,清浊乃陈,二仪著象,阴阳交泰,万物始萌,六合闿拓。《老子》云‘有物混 成,先天地生’,诚《易》之太极也。而王氏云‘太极天地’,愚谓末当。夫两仪 之谓,以体为称,则是天地;以气为名,则名阴阳。今若谓太极为天地,则是天地 自生,无生天地者也。《老子》又云‘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 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资始冲气以为和。原元气之本,求天地之 根,恐宜以此为准也。”瞻曰:“昔疱牺画八卦,阴阳之理尽矣。文王、仲尼系其 遗业,三圣相承,共同一致,称《易》准天,无复其余也。夫天清地平,两仪交泰, 四时推移,日月辉其间,自然之数,虽经诸圣,孰知其始。吾子云‘曚昧未分’分, 岂其然乎!圣人,人也,安得混沌之初能藏其身于未分之内!老氏先天之言,此盖 虚诞之说,非《易》者之意也。亦谓吾子神通体解,所不应疑。意者直谓太极极尽 之称,言其理极,无复外形;外形既极,而生两仪。王氏指向可谓近之。古人举至 极以为验,谓二仪生于此,非复谓有父母。若必有父母,非天地其孰在?”荣遂止。 至徐州,闻乱日甚,将不行。会刺史裴盾得东海王越书,若荣等顾望,以军礼发遣, 乃与荣及陆玩等各解船弃车牛,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得还扬州。

  元帝为安东将军,引为军谘祭酒,转镇东长史。帝亲幸瞻宅,与之同乘而归。 以讨周馥、华轶功,封都乡侯。石勒入寇,加扬威将军、都督京口以南至芜湖诸军 事,以距勒。勒退,除会稽内史。时有诈作大将军府符收诸暨令,令已受拘,瞻觉 其诈,便破槛出之,讯问使者,果伏诈妄。寻迁丞相军谘祭酒。论讨陈敏功,封临 湘县侯。西台除侍中,不就。

  及长安不守,与王导俱入劝进。帝不许。瞻曰:“陛下性与天道,犹复役机神 于史籍,观古人之成败,今世事举目可知,不为难见。二帝失御,宗庙虚废,神器 去晋,于今二载,梓宫未殡,人神失御。陛下膺录受图,特天所授。使六合革面, 遐荒来庭,宗庙既建,神主复安,亿兆向风,殊俗毕至,若列宿之绾北极,百川之 归巨海,而犹欲守匹夫之谦,非所以阐七庙,隆中兴也。但国贼宜诛,当以此屈己 谢天下耳。而欲逆天时,违人事,失地利,三者一去,虽复倾匡于将来,岂得救祖 宗之危急哉!适时之宜万端,其可纲维大业者,惟理与当。晋祚屯否,理尽于今。 促之则得,可以隆中兴之祚;纵之则失,所以资奸寇之权:此所谓理也。陛下身当 厄运,纂承帝绪,顾望宗室,谁复与让!当承大位,此所谓当也。四祖廓开宇宙, 大业如此。今五都燔爇,宗庙无主,刘载窃弄神器于西北,陛下方欲高让于东南, 此所谓揖让而救火也。臣等区区,尚所不许,况大人与天地合德,日月并明,而可 以失机后时哉!”帝犹不许,使殿中将军韩绩撤去御坐。瞻叱绩曰:“帝坐上应星 宿,敢有动者斩!”帝为之改容。

  及帝践位,拜侍中,转尚书,上疏谏诤,多所匡益,帝甚嘉其忠烈。会久疾, 不堪朝请,上疏曰:

  臣疾疢不痊,旷废转久,比陈诚款,未见哀察。重以尸素,抱罪枕席,忧责之 重,不知垂没之余当所投厝。臣闻易失者时,不再者年,故古之志士义人负鼎趣走, 商歌于市,诚欲及时效其忠规,名传不朽也。然失之者亿万,得之者一两耳。常人 之情,贪求荣利。臣以凡庸,邂逅遭遇,劳无负鼎,口不商歌,横逢大运,频烦饕 窃。虽思慕古人自效之志,竟无毫厘报塞之效,而犬马齿衰,众疾废顿,僵卧救命, 百有余日,叩棺曳衾,日顿一日。如复天假之年,蒙陛下行苇之惠,适可薄存性命, 枕息陋巷,亦无由复厕八坐,升降台阁也。臣目冥齿堕,胸腹冰冷,创既不差,足 复偏跛,为病受困,既以荼毒。七十之年,礼典所遗,衰老之征,皎然露见。臣虽 欲勤自藏护,隐伏何地!

  臣之职掌,户口租税,国之所重。方今六合波荡,人未安居,始被大化,百度 草创,发卒转运,皆须人力。以臣平强,兼以晨夜,尚不及事,今俟命漏刻,而当 久停机职,使王事有废。若朝廷以之广恩,则忧责日重;以之序官,则官废事弊; 须臣差,则臣日月衰退。今以天慈,使官旷事滞,臣受偏私之宥,于大望亦有亏损。 今万国革面,贤俊比迹,而当虚停好爵,不以縻贤,以臣秽病之余,妨官固职,诚 非古今黜进之急。惟陛下割不已之仁,赐以敝帷,陨仆之日,得以藉尸;时铨俊乂, 使官修事举,臣免罪戮,死生厚幸!

  因以疾免。寻除尚书右仆射,屡辞不听,遂称病笃,还第,不许。

  时郗鉴据邹山,屡为石勒等所侵逼。瞻以鉴有将相之材,恐朝廷弃而不恤,上 疏请征之,曰:“臣闻皇代之兴,必有爪牙之佐,捍城之用,帝王之利器也。故虞 舜举十六相而南面垂拱。伏见前辅国将军郗鉴,少立高操,体清望峻,文武之略, 时之良干。昔与戴若思同辟,推放荒地,所在孤特,众无一旅,救援不至。然能绥 集残余,据险历载,遂使凶寇不敢南侵。但士众单寡,无以立功,既统名州,又为 常伯。若使鉴从容台闼,出内王命,必能尽抗直之规,补衮职之阙。自先朝以来, 诸所授用,已有成比。戴若思以尚书为六州都督、征西将军,复加常侍,刘隗镇北, 陈镇东。以鉴年时,则与若思同;以资,则俱八坐。况鉴雅望清重,一代名器。 圣朝以至公临天下,惟平是与,是以臣寝顿陋巷,思尽闻见,惟开圣怀,垂问臣导, 冀有毫厘万分之一。”

  明帝尝独引瞻于广室,慨然忧天下,曰:“社稷之臣,欲无复十人,如何?” 因屈指曰:“君便其一。”瞻辞让。帝曰:“方欲与君善语,复云何崇谦让邪!” 瞻才兼文武,朝廷称其忠亮雅正。俄转领军将军,当时服其严毅。虽恆疾病,六军 敬惮之。瞻以久病,请去官,不听,复加散骑常侍。及王敦之逆,帝使谓瞻曰: “卿虽病,但为朕卧护六军,所益多矣。”乃赐布千匹。瞻不以归家,分赏将士。 贼平,复自表还家,帝不许,固辞不起。诏曰:“瞻忠亮雅正,识局经济,屡以年 耆病久,逡巡告诚。朕深明此操,重违高志,今听所执,其以为骠骑将军,常侍如 故。服物制度,一按旧典。”遣使就拜,止家为府。寻卒,时年七十二。册赠本官、 开府仪同三司,谥曰穆,遣御史持节监护丧事。论讨王含功,追封华容子,降先爵 二等,封次子一人亭侯。

  瞻性静默,少交游,好读书,或手自抄写,凡所著述,诗赋笺表数十篇。兼解 音乐,殆尽其妙。厚自奉养,立宅于乌衣巷,馆宇崇丽,园池竹木,有足赏玩焉。 慎行爱士,老而弥笃。尚书闵鸿、太常薛兼、广川太守河南褚沈、给事中宣城章辽、 历阳太守沛国武嘏,并与瞻素疏,咸藉其高义,临终托后于瞻。瞻悉营护其家,为 起居宅,同于骨肉焉。少与陆机兄弟亲善,及机被诛,赡恤其家周至,及嫁机女, 资送同于所生。长子景早卒。景子友嗣,官至廷尉。景弟鉴,太子庶子、大将军从 事中郎,先瞻卒。

  贺循,字彦先,会稽山阴人也。其先庆普,汉世传《礼》,世所谓庆氏学。族 高祖纯,博学有重名,汉安帝时为侍中,避安帝父讳,改为贺氏。曾祖齐,仕吴为 名将。祖景,灭贼校尉。父邵,中书令,为孙皓所杀,徙家属边郡。循少婴家难, 流放海隅,吴平,乃还本郡。操尚高厉,童龀不群,言行进止,必以礼让,国相丁 乂请为五官掾。刺史嵇喜举秀才,除阳羡令,以宽惠为本,不求课最。后为武康令, 俗多厚葬,及有拘忌回避岁月,停丧不葬者,循皆禁焉。政教大行,邻城宗之。然 无援于朝,久不进序。著作郎陆机上疏荐循曰:“伏见武康令贺循德量邃茂,才鉴 清远,服膺道素,风操凝峻,历试二城,刑政肃穆。前蒸阳令郭讷风度简旷,器识 朗拔,通济敏悟,才足干事。循守下县,编名凡悴;讷归家巷,栖迟有年。皆出自 新邦,朝无知己,居在遐外,志不自营,年时倏忽,而邈无阶绪,实州党愚智所为 恨恨。臣等伏思台郎所以使州,州有人,非徒以均分显路,惠及外州而已。诚以庶 士殊风,四方异俗,壅隔之害,远国益甚。至于荆、扬二州,户各数十万,今扬州 无郎,而荆州江南乃无一人为京城职者,诚非圣朝待四方之本心。至于才望资品, 循可尚书郎,讷可太子洗马、舍人。此乃众望所积,非但企及清途,苟充方选也。 谨条资品,乞蒙简察。”久之,召补太子舍人。

  赵王伦篡位,转侍御史,辞疾去职。后除南中郎长史,不就,会逆贼李辰起兵 江夏,征镇不能讨,皆望尘奔走。辰别帅石冰略有扬州,逐会稽相张景,以前宁远 护军程超代之,以其长史宰与领山阴令。前南平内史王矩、吴兴内史顾秘、前秀才 周等唱义,传檄州郡以讨之,循亦合众应之。冰大将抗宠有众数千,屯郡讲堂。 循移檄于宠,为陈逆顺,宠遂遁走,超、与皆降,一郡悉平。循迎景还郡,即谢遣 兵士,杜门不出,论功报赏,一无豫焉。

  及陈敏之乱,诈称诏书,以循为丹阳内史。循辞以脚疾,手不制笔,又服寒食 散,露发袒身,示不可用,敏竟不敢逼。是时州内豪杰皆见维絷,或有老疾,就加 秩命,惟循与吴郡硃诞不豫其事。及敏破,征东将军周馥上循领会稽相,寻除吴国 内史,公车征贤良,皆不就。

  元帝为安东将军,复上循为吴国内史,与循言及吴时事,因问曰:“孙皓尝烧 锯截一贺头,是谁邪?”循未及言,帝悟曰:“是贺邵也。”循流涕曰:“先父遭 遇无道,循创巨痛深,无以上答。”帝甚愧之,三日不出。东海王越命为参军,征 拜博士,并不起。

  及帝迁镇东大将军,以军司顾荣卒,引循代之。循称疾笃,笺疏十余上。帝遗 之书曰:

  夫百行不同,故出处道殊,因性而用,各任其真耳。当宇宙清泰,彝伦攸序, 随运所遇,动默在己。或有遐栖高蹈,轻举绝俗,逍遥养和,恬神自足,斯盖道隆 人逸,势使其然。若乃时运屯弊,主危国急,义士救时,驱驰拯世,烛之武乘缒以 入秦,园绮弹冠而匡汉,岂非大雅君子卷舒合道乎!虚薄寡德,忝备近亲,谬荷宠 位,受任方镇,餐服玄风,景羡高矩,常愿弃结驷之轩轨,策柴筚而造门,徒有其 怀,而无从贤之实者何?良以寇逆殷扰,诸夏分崩,皇居失御,黎元荼毒,是以日 夜忧怀,慷慨发愤,志在竭节耳。前者顾公临朝,深赖高算。元凯既登,巢许获逸。 至于今日,所谓道之云亡,邦国殄悴,群望颙颙,实在君侯。苟义之所在,岂得让 劳居逸!想达者亦一以贯之也。庶禀徽猷,以弘远规。今上尚书,屈德为军司,谨 遣参军沈祯衔命奉授,望必屈临,以副倾迟。

  循犹不起。

  及帝承制,复以为军谘祭酒。循称疾,敦逼不得已,乃轝疾至。帝亲幸其舟, 因谘以政道。循羸疾不拜谒,乃就加朝服,赐第一区,车马床帐衣褥等物。循辞让, 一无所受。

  廷尉张闿住在小市,将夺左右近宅以广其居,乃私作都门,早闭晏开,人多患 之,论于州府,皆不见省。会循出,至破冈,连名诣循质之。循曰:“见张廷尉, 当为言及之。”闿闻而遽毁其门,诣循致谢。其为世所敬服如此。

  时江东草创,盗贼多有,帝思所以防之,以问于循。循答曰:“江道万里,通 涉五州,朝贡商旅之所来往也。今议者欲出宣城以镇江渚,或使诸县领兵。愚谓令 长威弱,而兼才难备,发惮役之人,而御之不肃,恐未必为用。以循所闻,江中剧 地惟有阖庐一处,地势险奥,亡逃所聚。特宜以重兵备戍,随势讨除,绝其根带。 沿江诸县各有分界,分界之内,官长所任,自可度土分力,多置亭行,恆使徼行, 峻其纲目,严其刑赏,使越常科,勤则有殊荣之报,堕则有一身之罪,谓于大理不 得不肃。所给人以时番休,役不至困,代易有期。案汉制十里一亭,亦以防禁切密 故也。当今纵不能尔,要宜筹量,使力足相周。若寇劫强多,不能独制者,可指其 纵迹,言所在都督寻当致讨。今不明部分,使所在百姓与军家杂其徼备,两情俱堕, 莫适任负,故所以徒有备名而不能为益者也。”帝从之。

  及愍帝即位,征为宗正,元帝在镇,又表为侍中,道险不行。以讨华轶功,将 封乡侯,循自以卧疾私门,固让不受。建武初,为中书令,加散骑常侍,又以老疾 固辞。帝下令曰:“孤以寡德,忝当大位,若涉巨川,罔知所凭。循言行以礼,乃 时之望,俗之表也。实赖其谋猷,以康万机。疾患有素,犹望卧相规辅,而固守捴 谦,自陈恳至,此贤履信思顺,苟以让为高者也。今从其所执。”于是改拜太常, 常侍如故。循以九卿旧不加官,今又疾患,不宜兼处此职,惟拜太常而已。

  时宗庙始建,旧仪多阙,或以惠怀二帝应各为世,则颍川世数过七,宜在迭毁。 事下太常。循议以为:

  礼,兄弟不相为后,不得以承代为世。殷之盘庚不序阳甲,汉之光武不继成帝, 别立庙寝,使臣下祭之,此前代之明典,而承继之著义也。惠帝无后,怀帝承统, 弟不后兄,则怀帝自上继世祖,不继惠帝,当同殷之阳甲,汉之成帝。议者以圣德 冲远,未便改旧。诸如此礼,通所未论。是以惠帝尚在太庙,而怀帝复人,数则盈 八。盈八之理,由惠帝不出,非上祖宜迁也。下世既升,上世乃迁,迁毁对代,不 得相通,未有下升一世而上毁二世者也。惠怀二帝俱继世祖,兄弟旁亲,同为一世, 而上毁二为一世。今以惠帝之崩已毁豫章,怀帝之入复毁颍川,如此则一世再迁, 祖位横析。求之古义,未见此例。惠帝宜出,尚未轻论,况可轻毁一祖而无义例乎? 颍川既无可毁之理,则见神之数居然自八,此尽有由而然,非谓数之常也。既有八 神,则不得不于七室之外权安一位也。至尊于惠怀俱是兄弟,自上后世祖,不继二 帝,则二帝之神行应别出,不为庙中恆有八室也。又武帝初成太庙时,正神止七, 而杨元后之神亦权立一室。永熙元年,告世祖谥于太庙八室,此是苟有八神,不拘 于七之旧例也。

  又议者以景帝俱已在庙,则惠怀一例。景帝盛德元功,王基之本,义著祖宗, 百世不毁,故所以特在本庙,且亦世代尚近,数得相容,安神而已,无逼上祖,如 王氏昭穆既满,终应别庙也。以今方之,既轻重义异,又七庙七世之亲;昭穆,父 子位也。若当兄弟旁满,辄毁上祖,则祖位空悬,世数不足,何取于三昭三穆与太 祖之庙然后成七哉!今七庙之义,出于王氏。从祢以上至于高祖,亲庙四世,高祖 以上复有五世六世无服之祖,故为三昭三穆并太祖而七也。故世祖郊定庙礼,京兆、 颍川会、高之亲,豫章五世,征西六世,以应此义。今至尊继统,亦宜有五六世之 祖,豫章六世,颍川五世,俱不应毁。今既云豫章先毁,又当重毁颍川,此为庙中 之亲惟从高祖已下,无复高祖以上二世之祖,于王氏之义,三昭三穆废阙其二,其 非宗庙之本所据承,又违世祖祭征西、豫章之意,于一王定礼所阙不少。

  时尚书仆射刁协与循异议,循答义深备,辞多不载,竟从循议焉。朝廷疑滞皆 谘之于循,循辄依经礼而对,为当世儒宗。

  其后帝以循清贫,下令曰:“循冰清玉洁,行为俗表,位处上卿,而居身服物 盖周形而已,屋室财庇风雨。孤近造其庐,以为慨然。其赐六尺床荐席褥并钱二十 万,以表至德,暢孤意焉。”循又让,不许,不得已留之,初不服用。及帝践位, 有司奏琅邪恭王宜称皇考,循又议曰:“案礼子不敢以己爵加父。”帝纳之。俄以 循行太子太傅,太常如故。

  循自以枕疾废顿,臣节不修,上隆降尊之义,不替交叙之敬,惧非垂典之教也, 累表固让。帝以循体德率物,有不言之益,敦厉备至,期于不许,命皇太子亲往拜 焉。循有羸疾,而恭于接对;诏断宾客,其崇遇如此。疾渐笃,表乞骸骨,上还印 绶,改授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帝临轩,遣使持节,加印绶。循虽口不能言, 指麾左右,推去章服。车驾亲幸,执手流涕。太子亲临者三焉,往还皆拜,儒者以 为荣。太兴二年卒,时年六十。帝素服举哀,哭之甚恸。赠司空,谥曰穆。将葬, 帝又出临其柩,哭之尽哀,遣兼侍御史持节监护。皇太子追送近途,望船流涕。

  循少玩篇籍,善属文,博览众书,尤精礼传。雅有知人之鉴,拔同郡杨方于卑 陋,卒成名于世。子隰,康帝时官至临海太守。

  杨方,字公回。少好学,有异才。初为郡铃下威仪,公事之暇,辄读《五经》, 乡邑未之知。内史诸葛恢见而奇之,待以门人之礼,由是始得周旋贵人间。时虞喜 兄弟以儒学立名,雅爱方,为之延誉。恢尝遣方为文,荐郡功曹主簿。虞预称美之, 送以示循。循报书曰:“此子开拔有志,意只言异于凡猥耳,不图伟才如此。其文 甚有奇分,若出其胸臆,乃是一国所推,岂但牧竖中逸群邪!闻处旧党之中,好有 谦冲之行,此亦立身之一隅。然世衰道丧,人物凋弊,每闻一介之徒有向道之志, 冀之愿之。如方者乃荒莱之特苗,卤田之善秀,姿质已良,但沾染未足耳;移植丰 壤,必成嘉竖。足下才为世英,位为朝右,道隆化立,然后为贵。昔许子将拔樊仲 昭于贾坚,郭林宗成魏德公于畎亩。足下志隆此业,二贤之功不为难及也。”循遂 称方于京师。司徒王导辟为掾,转东安太守,迁司徒参军事。方在都邑,搢绅之士 咸厚遇之,自以地寒,不愿久留京华,求补远郡,欲闲居著述。导从之,上补高梁 太守。在郡积年,著《五经钩沈》,更撰《吴越春秋》,并杂文笔,皆行于世。以 年老,弃郡归。导将进之台阁,固辞还乡里,终于家。

  薛兼,字令长,丹阳人也。祖综,仕吴为尚书仆射。父莹,有名吴朝。吴平, 为散骑常侍。兼清素有器宇,少与同郡纪瞻、广陵闵鸿、吴郡顾荣、会稽贺循齐名, 号为“五俊”。初入洛,司空张华见而奇之,曰:“皆南金也。”察河南孝谦,辟 公府,除比阳相,莅任有能名。历太子洗马、散骑常侍、怀令。司空、东海王越引 为参军,转祭酒,赐爵安阳亭侯。元帝为安东将军,以为军谘祭酒,稍迁丞相长史。 甚勤王事,以上佐禄优,每自约损,取周而已。进爵安阳乡侯,拜丹阳太守。中兴 建,转尹,加秩中二千石,迁尚书,领太子少傅。自综至兼,三世傅东宫,谈者美 之。

  永昌初,王敦表兼为太常。明帝即位,加散骑常侍。帝以东宫时师傅,犹宜尽 敬,乃下诏曰:“朕以不德,夙遭闵凶。猥以眇身,托于王公之上。哀茕在疚,靡 所谘仰,忧怀惴惴,如临于谷。孔子有云:‘故虽天子,必有尊也。’朕将祗奉先 师之礼,以谘有德。太宰西阳王秩尊望重,在贵思降。丞相武昌公、司空即丘子体 道高邈,勋德兼备,先帝执友,朕之师傅。太常安阳乡侯训保朕躬,忠肃笃诚。夫 崇亲尊贤,先帝所重,朕见四君及书疏仪体,一如东宫故事。”是岁,卒。诏曰: “太常、安阳乡侯兼履德冲素,尽忠恪己。方赖德训,弘济政道,不幸殂殒,痛于 厥心。今遣持节侍御史赠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魂而有灵,嘉兹荣宠。”及 葬,属王敦作逆,朝廷多故,不得议谥,直遣使者祭以太牢。子颙,先兼卒,无后。

  史臣曰:元帝树基淮海,百度权舆,梦想群材,共康庶绩。顾、纪、贺、薛等 并南金东箭,世胄高门,委质霸朝,豫闻邦政;典宪资其刊辑,帷幄伫其谋猷;望 重搢绅,任惟元凯,官成名立,光国荣家。非惟感会所钟,抑亦材能斯至。而循位 登保傅,朝望特隆,遂使銮跸降临,承明下拜。虽西汉之恩崇张禹,东都之礼重桓 荣,弗是过也。

  赞曰:彦先通识,思远方直。薛既清贞,贺惟学植。逢时遇主,抟风矫翼。

卷六十九

  刘隗,字大连,彭城人,楚元王交之后也。父砥,东光令。隗少有文翰,起家 秘书郎,稍迁冠军将军、彭城内史。避乱渡江,元帝以为从事中郎。隗雅习文史, 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迁丞相司直,委以刑宪。时建康尉收护军士,而为府将 篡取之,隗奏免护军将军戴若思官。世子文学王籍之居叔母丧而婚,隗奏之,帝下 令曰:“《诗》称杀礼多婚,以会男女之无夫家,正今日之谓也,可一解禁止。自 今以后,宜为其防。”东阁祭酒颜含在叔父丧嫁女,隗又奏之。庐江太守梁龛明日 当除妇服,今日请客奏伎,丞相长史周顗等三十余人同会,隗奏曰:“夫嫡妻长子 皆杖居庐,故周景王有三年之丧,既除而宴,《春秋》犹讥,况龛匹夫,暮宴朝祥, 慢服之愆,宜肃丧纪之礼。请免龛官,削侯爵。顗等知龛有丧,吉会非礼,宜各夺 俸一月,以肃其违。”从之。丞相行参军宋挺,本扬州刺史刘陶门人,陶亡后,挺 娶陶爱妾以为小妻。建兴中,挺又割盗官布六百余匹,正刑弃市,遇赦免。既而奋 武将军阮抗请为长史。隗劾奏曰:“挺蔑其死主而专其室,悖在三之义,伤人伦之 序,当投之四裔以御魑魅。请除挺名,禁锢终身。而奋武将军、太山太守阮抗请为 长史。抗纬文经武,剖符东籓,当庸勋忠良,昵近仁贤,而褒求赃污,举顽用嚚。 请免抗官,下狱理罪。”奏可,而挺病死。隗又奏:“符旨:挺已丧亡,不复追贬。 愚蠢意暗,未达斯义。昔郑人JX子家之棺,汉明追讨史迁,经传褒贬,皆追书先 世数百年间,非徒区区欲厘当时,亦将作法垂于来世,当朝亡夕没便无善恶也。请 曹如前追除挺名为民,录妾还本,显证恶人,班下远近。”从之。南中郎将王含以 族强显贵,骄傲自恣,一请参佐及守长二十许人,多取非其才。隗劾奏文致甚苦, 事虽被寝,王氏深忌疾之。而隗之弹奏不畏强御,皆此类也。

  建兴中,丞相府斩督运令史淳于伯而血逆流,隗又奏曰:“古之为狱必察五听, 三槐九棘以求民情。虽明庶政,不敢折狱。死者不得复生,刑者不可复续,是以明 王哀矜用刑。曹参去齐,以市狱为寄。自顷蒸荒,杀戮无度,罪同断异,刑罚失宜。 谨按行督运令史淳于伯刑血著柱,遂逆上终极柱末二丈三尺,旋复下流四尺五寸。 百姓喧华,士女纵观,咸曰其冤。伯息忠诉辞称枉,云伯督运讫去二月,事毕代还, 无有稽乏。受赇使役,罪不及死。军是戍军,非为征军,以乏军兴论,于理为枉。 四年之中,供给运漕,凡诸征发租调百役,皆有稽停,而不以军兴论,至于伯也, 何独明之?捶楚之下,无求不得,囚人畏痛,饰辞应之。理曹,国之典刑,而使忠 等称冤明时。谨按从事中郎周筵、法曹参军刘胤、属李匡幸荷殊宠,并登列曹,当 思敦奉政道,详法慎杀,使兆庶无枉,人不称诉。而令伯枉同周青,冤魂哭于幽都, 诉灵恨于黄泉,嗟叹甚于杞梁,血妖过于崩城,故有陨霜之人,夜哭之鬼。伯有昼 见,彭生为豕,刑杀失中,妖眚并见,以古况今,其揆一也。皆由筵等不胜其任, 请皆免官。”于是右将军王导等上疏引咎,请解职。帝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 所由。寻示愧惧,思闻忠告,以补其阙。而引过求退,岂所望也!”由是导等一无 所问。

  晋国既建,拜御史中丞。周嵩嫁女,门生断道解庐,斫伤二人,建康左尉赴变, 又被斫。隗劾嵩兄顗曰:“顗幸荷殊宠,列位上僚,当崇明宪典,协和上下,刑于 左右,以御于家邦。而乃纵肆小人,群为凶害,公于广都之中白日刃尉,远近汹吓, 百姓喧华,亏损风望,渐不可长。既无大臣检御之节,不可对扬休命。宜加贬黜, 以肃其违。”顗坐免官。

  太兴初,长兼侍中,赐爵都乡侯,寻代薛兼为丹阳尹,与尚书令刁协并为元帝 所宠,欲排抑豪强。诸刻碎之政,皆云隗、协所建。隗虽在外,万机秘密皆豫闻之。 拜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军事、假节,加散骑常侍,率万人镇泗口。

  初,隗以王敦威权太盛,终不可制,劝帝出腹心以镇方隅,故以谯王承为湘州, 续用隗及戴若思为都督。敦甚恶之,与隗书曰:“顷承圣上顾眄足下,今大贼未灭, 中原鼎沸,欲与足下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静海内。若其泰也,则帝祚于是乎隆; 若其否也,则天下永无望矣。”隗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竭股肱 之力,效之以忠贞,吾之志也。”敦得书甚怒。及敦作乱,以讨隗为名,诏征隗还 京师,百官迎之于道,隗岸帻大言,意气自若。及入见,与刁协奏请诛王氏。不从, 有惧色,率众屯金城。及敦克石头,隗攻之不拔,入宫告辞,帝雪涕与之别。隗至 淮阴,为刘遐所袭,携妻子及亲信二百余人奔于石勒,勒以为从事中郎、太子太傅。 卒年六十一。子绥,初举秀才,除驸马都尉、奉朝请。随隗奔勒,卒。孙波嗣。

  波字道则。初为石季龙冠军将军王洽参军,及季龙死,洽与波俱降。穆帝以波 为襄城太守,累迁桓冲中军谘议参军。大司马桓温西征袁贞,朝廷空虚,以波为建 威将军、淮南内史,领五千人镇石头。寿阳平,除尚书左丞,不拜,转冠军将军、 南郡相。时苻坚弟融围雍州刺史硃序于襄阳,波率众八千救之,以敌强不敢进,序 竟陷没。波以畏懦免官。后复以波为冠军将军,累迁散骑常侍。

  苻坚败,朝廷欲镇靖北方,出波督淮北诸军、冀州刺史,以疾未行。上疏曰:

  臣闻天地以弘济为仁,君道以惠下为德,是以禹汤有身勤之绩,唐虞有在予之 诰,用能惠被苍生,勋流后叶。宣帝开拓洪图,始基成命;爰及文武,历数在躬, 而犹虚心侧席,卑己崇物。然后知积累之功重,勤王之业艰,先君之德弘,贻厥之 赐厚。惠皇不怀,委政内任,遂使神器幽沦,三光翳曜;园陵怀九泉之感,宫庙集 胡马之迹;所谓肉食失之于朝,黎庶暴骸于外也。赖元皇帝神武应期,祚隆淮海, 振乾纲于已坠,纽绝维而更张。陛下承宣帝开始之宏基,受元帝克终之成烈,保大 定功,戢兵静乱。故使负鳞横海之鲸,僭位滔天之寇,望云旗而宵溃,睹太阳而雾 散,巍巍荡荡,人无名焉。而顷年已来,天文违错,妖怪屡生。会稽先帝本封,而 地动经年。昔周之文武有鱼乌之瑞,君臣犹怀震悚,况今灾变众集,曾莫之疑。公 旦有勿休之诫,贾谊有积薪之喻。臣鉴先征,窃惟今事,是以敢肆狂瞽,直言无讳。

  往者先帝以玄风御世,责成群后,坐运天纲,随化委顺,故忘日计之功,收岁 成之用。今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相王贤俊,协和百揆,六合承风,天下响振,而钧 台之咏弗闻,景毫之命未布。将群臣之不称,陛不用之不尽乎?

  凡圣王之化,莫不敦崇忠信,存正弃邪。伤化毁俗者,虽亲虽贵,必疏而远之; 清公贞修者,虽微虽贱,必亲而近之。今则不然。此风既替,利竞滋甚,朋党比周, 毁誉交兴,钻求苟进,人希分外。见贤而居其上,受禄每过其量,希旨承意者以为 奉公,共相赞白者以为忠节。举世见之,谁敢正言。陛下不明必行之法以绝穿鉴之 源者,恐脱因疲倦以误视听。且苻坚灭亡,于今五年,旧京残毁,山陵无卫,百姓 涂炭,未蒙拯接。伏愿远观汉魏衰灭之由,近览西朝倾覆之际,超然易虑,为于未 有,则灵根永固,社稷无虞。臣岂诬一朝之人皆无忠节,但任非其才,求之不至耳。

  今政烦役殷,所在凋弊,仓廪空虚,国用倾竭,下民侵削,流亡相属。略计户 口,但咸安已来,十分去三。百姓怀浮游之叹,《下泉》兴周京之思。昔汉宣有云: “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是以临下有方者就加玺赠,法苛政乱者恤 刑不赦,事简于上,人悦于下。今则不然。告时乞职者以家弊为辞,振穷恤滞者以 公爵为施。古者为百姓立君,使之司牧;今者以百姓恤君,使之蚕食,至乃贪污者 谓之清勤,慎法者谓之怯劣。何反古道一至于此!

  陛下虽躬自节俭,哀矜于上,而群僚肆欲,纵心于下,六司垂翼,三事拱默, 故有识者睹人事以叹息,观妖眚而大惧。昔宋景退荧惑之灾,殷宗消鼎雉之异。伏 愿陛下仰观大禹过门之志,俯察商辛沈湎之失,远思《国风》恭公之刺,深惟定姜 小臣之喻。暂回圣恩,大询群后,延纳众贤,访以得失;令百僚率职,人言损益。 察其所由,观其所以,审识群才,助鼎和味。克念作圣,以答天休。则四海宅心, 天下幸甚。

  臣亡祖先臣隗,昔荷殊宠,匪躬之操,犹存旧史,有志无时,怀恨黄泉。及臣 凡劣,复蒙罔极之眷,恩隆累世,实非糜身倾宗所能上报。前作此表,未及得通。 暴婴笃疾,恐命在奄忽,贪及视息,望达愚情。气力慑然,不能自宣。

  疏奏而卒。追赠前将军。子淡嗣。元熙初,为庐江太守。

  隗伯父讷,字令言,有人伦鉴识。初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鲜明, 乐彦辅我所敬,张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于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长。”终于司隶 校尉。

  子畴,字王乔,少有美誉,善谈名理。曾避乱坞壁,贾胡百数欲害之,畴无惧 色,援笳而吹之,为《出塞》、《入塞》之声,以动其游客之思。于是群胡皆垂泣 而去之。永嘉中,位至司徒左长史,寻为阎鼎所杀。司空蔡谟每叹曰:“若使刘王 乔得南渡,司徒公之美选也。”又王导初拜司徒,谓人曰:“刘王乔若过江,我不 独拜公也。”其为名流之所推服如此。

  畴兄子劭,有才干,辟琅邪王丞相掾。咸康世,历御史中丞、侍中、尚书、豫 章太守,秩中二千石。

  邵族子黄老,太元中,为尚书郎,有义学,注《慎子》、《老子》,并传于世。

  刁协,字玄亮,渤海饶安人也。祖恭,魏齐郡太守。父攸,武帝时御史中丞。 协少好经籍,博闻强记,释褐濮阳王文学,累转太常博士、本郡大中正。成都王颖 请为平北司马,后历赵王伦相国参军,长沙王乂骠骑司马。及东嬴公腾镇临漳,以 协为长史,转颍川太守。永嘉初,为河南尹,未拜,避难渡江。元帝以为镇东军谘 祭酒,转长史。愍帝即位,征为御史中丞,例不行。元帝为丞相,以协为左长史。 中兴建,拜尚书左仆射。于时朝廷草创,宪章未立,朝臣无习旧仪者。协久在中朝, 谙练旧事,凡所制度,皆禀于协焉,深为当时所称许。太兴初,迁尚书令,在职数 年,加金紫光禄大夫,令如故。

  协性刚悍,与物多忤,每崇上抑下,故为王氏所疾。又使酒放肆,侵毁公卿, 见者莫不侧目。然悉力尽心,志在匡救,帝甚信任之。以奴为兵,取将吏客使转运, 皆协所建也,众庶怨望之。及王敦构逆,上疏罪协。帝使协出督六军。既而王师败 绩,协与刘隗俱侍帝于太极东除,帝执协、隗手,流涕呜咽,劝令避祸。协曰: “臣当守死,不敢有贰。”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给协、隗人马, 使自为计。协年老,不堪骑乘,素无恩纪,募从者,皆委之行。至江乘,为人所杀, 送首于敦,敦德刁氏,收葬之。帝痛协不免,密捕送协首者而诛之。

  敦平后,周顗、戴若思等皆被显赠,惟协以出奔不在其例。咸康中,协子彝上 疏讼之。在位者多以明帝之世褒贬已定,非所得更议,且协不能抗节陨身,乃出奔 遇害,不可复其官爵也。丹阳尹殷融议曰:“王敦恶逆,罪不容诛,则协之善亦不 容赏。若以忠非良图,谋事失算,以此为责者,盖在于讥议之间耳。即凶残之诛以 为国刑,将何以沮劝乎!当敦专逼之时,庆赏威刑专自己出,是以元帝虑深崇本, 以协为比,事由国计,盖不为私。昔孔宁、仪行父从君于昏,楚复其位者,君之党 故也。况协之比君,在于义顺。且中兴四佐,位为朝首。于时事穷计屈,奉命违寇, 非为逃刑。谓宜显赠,以明忠义。”时庾冰辅政,疑不能决。左光禄大夫蔡谟与冰 书曰:

  夫爵人者,宜显其功;罚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凡小之人犹尚如 此,刁令中兴上佐,有死难之名,天下不闻其罪,而见其贬,致令刁氏称冤,此乃 为王敦复仇也。内沮忠臣之节,论者惑之。若实有大罪,宜显其事,令天下知之, 明圣朝不贬死难之臣。《春秋》之义,以功补过。过轻功重者,得以加封;功轻过 重者,不免诛绝;功足赎罪者无黜。虽先有邪佞之罪,而临难之日党于其君者,不 绝之也。孔宁、仪行父亲与灵公淫乱于朝,君杀国灭,由此二臣,而楚尚纳之。传 称有礼不绝其位者,君之党也。若刁令有罪,重于孔仪,绝之可也。若无此罪,宜 见追论。

  或谓明帝之世已见寝废,今不宜复改,吾又以为不然。夫大道宰世,殊涂一致。 万机之事,或异或同,同不相善,异不相讥。故尧抑元凯而舜举之,尧不为失,舜 不为非,何必前世所废便不宜改乎?汉萧何之后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帝封之, 后复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近去元年,车驾释奠,拜孔子之坐,此亦元 明二帝所不行也。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赠耳,非诛之也。王平子、第五猗皆元帝所 诛,而今日所赠,岂以改前为嫌乎!凡处事者,当上合古义,下准今例,然后谈者 不惑,受罪者无怨耳。案周仆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仇也,事定后乃见害耳; 周筵、郭璞等并亦非为主御难也,自平居见杀耳,皆见褒赠,刁令事义岂轻于此乎? 自顷员外散骑尚得追赠,况刁令位亚三司。若先自寿终,不失员外散骑之例也。就 不蒙赠,不失以本官殡葬也。此为一人之身,寿终则蒙赠,死难则见绝,岂所以明 事君之道,厉为臣之节乎!宜显评其事,以解天下疑惑之论。

  又闻谈者亦多谓宜赠。凡事不允当,而得众助者,若以善柔得众,而刁令粗刚 多怨;若以贵也,刁氏今贱;若以富也,刁氏今贫。人士何故反助寒门而此言之? 足下宜察此意。

  冰然之。事奏,成帝诏曰:“协情在忠主,而失为臣之道,故令王敦得托名公 义,而实肆私忌,遂令社稷受屈,元皇衔耻,致祸之原,岂不有由!若极明国典, 则曩刑非重。今正当以协之勤有可书,敦之逆命不可长,故议其事耳。今可复协本 位,加之册祭,以明有忠于君者纤介必显,虽于贬裁未尽,然或足有劝矣。”于是 追赠本官,祭以太牢。

  彝字大伦。少遭家难。王敦诛后,彝斩仇人党,以首祭父墓,诣廷尉请罪,朝 廷特宥之,由是知名,历尚书吏部郎、吴国内史,累迁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 假节,镇广陵,卒于官。

  子逵,字伯道,逵弟暢,字仲远;次子弘,字叔仁,并历显职。隆安中,达为 广州刺史,领平越中郎将、假节;暢为始兴相;弘为冀州刺史。兄弟子侄并不拘名 行,以货殖为务,有田万顷,奴婢数千人,余资称是。

  桓玄篡位,以逵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镇历阳;暢右卫将军;弘抚军桓修司 马。刘裕起义,斩桓修,时暢、弘谋起兵袭裕,裕遣刘毅讨之,暢伏诛;弘亡,不 知所在。逵在历阳执刘裕参军诸葛长民,槛车送于桓玄,至当利而玄败,送人共破 槛出长民,遂趣历阳。逵弃城而走,为下人所执,斩于石头。子侄无少长皆死,惟 小弟骋被宥,为给事中,寻谋反伏诛,刁氏遂灭。刁氏素殷富,奴客纵横,固吝山 泽,为京口之蠹。裕散其资蓄,今百姓称力而取之,弥日不尽。时天下饥弊,编户 赖之以济焉。

  戴若思,广陵人也,名犯高祖庙讳。祖烈,吴左将军。父昌,会稽太守。若思 有风仪,性闲爽,少好游侠,不拘操行。遇陆机赴洛,船装甚盛,遂与其徒掠之。 若思登岸,据胡床,指麾同旅,皆得其宜。机察见之,知非常人,在舫屋上遥谓之 曰:“卿才器如此,乃复作劫邪!”若思感悟,因流涕,投剑就之。机与言,深加 赏异,遂与定交焉。

  若思后举孝廉,入洛,机荐之于赵王伦曰:“盖闻繁弱登御,然后高墉之功显; 孤竹在肆,然后降神之曲成。是以高世之主必假远迩之器,蕴椟之才思托太音之和。 伏见处士广陵戴若思,年三十,清冲履道,德量允塞;思理足以研幽,才鉴足以辩 物;安穷乐志,无风尘之慕,砥节立行,有井渫之洁;诚东南之遗宝,宰朝之奇璞 也。若得托迹康衢,则能结轨骥騄;曜质廊庙,必能垂光玙璠矣。惟明公垂神采察, 不使忠允之言以人而废。”伦乃辟之,除沁水令,不就,遂往武陵省父。时同郡人 潘京素有理鉴,名知人,其父遣若思就京与语,既而称若思有公辅之才。累转东海 王越军谘祭酒,出补豫章太守,加振威将军,领义军都督。以讨贼有功,赐爵秣陵 侯,迁治书侍御史、骠骑司马,拜散骑侍郎。

  元帝召为镇东右司马。将征杜弢,加若思前将军,未发而弢灭。帝为晋王,以 为尚书。中兴建,为中护军,转护军将军、尚书仆射,皆辞不拜。出为征西将军、 都督兗豫幽冀雍并六州诸军事、假节,加散骑常侍。发投刺王官千人为军吏,调扬 州百姓家奴万人为兵配之,以散骑常侍王遐为军司,镇寿阳,与刘隗同出。帝亲幸 其营,劳勉将士,临发祖饯,置酒赋诗。

  若思至合肥,而王敦举兵,诏追若思还镇京都,进骠骑将军,与右卫将军郭逸 夹道筑垒于大桁之北。寻而石头失守,若思与诸军攻石头,王师败绩。若思率麾下 百余人赴宫受诏,与公卿百官于石头见敦。敦问若思曰:“前日之战有余力乎?” 若思不谢而答曰:“岂敢有余,但力不足耳。”又曰:“吾此举动,天下以为如何?” 若思曰:“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敦笑曰:“卿可谓能言。”敦参军吕 猗昔为台郎,有刀笔才,性尤奸谄,若思为尚书,恶其为人,猗亦深憾焉。至是, 乃说敦曰:“周顗、戴若思皆有高名,足以惑众,近者之言曾无愧色。公若不除, 恐有再举之患,为将来之忧耳。”敦以为然,又素忌之,俄而遣邓岳、缪坦收若思 而害之。若思素有重望,四海之士莫不痛惜焉。贼平,册赠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 谥曰简。

  邈字望之。少好学,尤精《史》《汉》,才不逮若思,儒博过之。弱冠举秀才, 寻迁太子洗马,出补西阳内史。永嘉中,元帝版行邵陵内史、丞相军谘祭酒,出为 征南军司。于时凡百草创,学校未立,邈上疏曰:

  臣闻天道之所大,莫大于阴阳;帝王之至务,莫重于礼学。是以古之建国,有 明堂辟雍之制,乡有庠序1111校之仪,皆所以抽导幽滞,启广才思。盖以六四有困 蒙之吝,君子大养正之功也。昔仲尼列国之大夫耳,兴礼修学于洙泗之间,四方髦 俊斐然向风,身达者七十余人。自兹以来,千载绝尘。岂天下小于鲁卫,贤哲乏于 曩时?励与不励故也。

  自顷国遭无妄之祸,社稷有缀旒之危,寇羯饮马于长江,凶狡鸱张于万里,遂 使神州萧条,鞠为茂草,四海之内,人迹不交。霸主有旰食之忧,黎元怀荼毒之苦, 戎首交拜于中原,何遽笾豆之事哉!然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况旷戴累纪如此之久邪!今末进后生目不睹揖让升降之仪,耳不闻钟鼓管弦之音, 文章散灭,图谶无遗,此盖圣达之所深悼,有识之所嗟叹也。夫平世尚文,遭乱尚 武,文武递用,长久之道,譬之天地昏明之迭,自古以来未有不由之者也。

  今或以天下未一,非兴礼学之时,此言似之而不其然。夫儒道深奥,不可仓卒 而成。古之俊乂必三年而通一经,比天下平泰然后修之,则功成事定,谁与制礼作 乐者哉?又贵游之子未必有斩将搴旗之才,亦未有从军征戍之役,不及盛年讲肄道 义,使明珠加磨莹之功,荆璞发采琢之荣,不亦良可惜乎!

  臣愚以世丧道久,人情玩于所习;纯风日去,华竞日彰,犹火之消膏而莫之觉 也。今天地告始,万物权舆,圣朝以神武之德,值革命之运,荡近世之流弊,继千 载之绝轨,笃道崇儒,创立大业。明主唱之于上,宰辅督之于下。夫上之所好,下 必有过之者焉,是故双剑之节崇,而飞白之俗成;挟琴之容饰,而赴曲之和作;君 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实在感之而已。臣以暗浅,不能远识格言;奉诵明令,慷 慨下风,谓宜以三时之隙渐就修建。

  疏奏,纳焉,于是始修礼学。

  代刘隗为丹阳尹。王敦作逆,加左将军。及敦得志,而若思遇害,邈坐免官。 敦诛后,拜尚书仆射。卒官,赠卫将军,谥曰穆。子谧嗣,历义兴太守、大司农。

  周顗,字伯仁,安东将军浚之子也。少有重名,神彩秀彻,虽时辈亲狎,莫能 媟也。司徒掾同郡贲嵩有清操,见顗,叹曰:“汝颍固多奇士!自顷雅道陵迟,今 复见周伯仁,将振起旧风,清我邦族矣。”广陵戴若思东南之美,举秀才,入洛, 素闻顗名,往候之,终坐而出,不敢显其才辩。顗从弟穆亦有美誉,欲陵折顗,顗 陶然弗与之校,于是人士益宗附之。州郡辟命皆不就。弱冠,袭父爵武城侯,拜秘 书郎,累迁尚书吏部郎。东海王越子毗为镇军将军,以顗为长史。

  元帝初镇江左,请为军谘祭酒,出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假 节。始到州,而建平流人傅密等叛迎蜀贼杜弢,顗狼狈失据。陶侃遣将吴寄以兵救 之,故顗得免,因奔王敦于豫章。敦留之。军司戴邈曰:“顗虽退败,未有莅众之 咎,德望素重,宜还复之。”敦不从。帝召为扬威将军、兗州刺史。顗还建康,帝 留顗不遣,复以为军谘祭酒,寻转右长史。中兴建,补吏部尚书。顷之,以醉酒为 有司所纠,白衣领职。复坐门生斫伤人,免官。

  太兴初,更拜太子少傅,尚书如故。顗上疏让曰:“臣退自循省,学不通一经, 智不效一官,止足良难,未能守分,遂忝显任,名位过量。不悟天鉴忘臣顽弊,乃 欲使臣内管铨衡,外忝傅训,质轻蝉翼,事重千钧,此之不可,不待识而明矣。若 臣受负乘之责,必贻圣朝惟尘之耻,俯仰愧惧,不知所图。”诏曰:“绍幼冲便居 储副之贵,当赖轨匠以祛蒙蔽。望之俨然,斯不言之益,何学之习邪,所谓与田苏 游忘其鄙心者。便当副往意,不宜冲让。”转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如故。

  庾亮尝谓顗曰:“诸人咸以君方乐广。”顗曰:“何乃刻画无盐,唐突西施也。” 帝宴群公于西堂,酒酣,从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邪?”顗因醉厉声 曰:“今虽同人主,何得复比圣世!”帝大怒而起,手诏付廷尉,将加戮,累日方 赦之。及出,诸公就省,顗曰:“近日之罪,固知不至于死。”寻代戴若思为护军 将军。尚书纪瞻置酒请顗及王导等,顗荒醉失仪,复为有司所奏。诏曰:“顗参副 朝右,职掌铨衡,当敬慎德音,式是百辟。屡以酒过,为有司所绳。吾亮其极叹之 情,然亦是濡首之诫也。顗必能克己复礼者,今不加黜责。”

  初,顗以雅望获海内盛名,后颇以酒失。为仆射,略无醒日,时人号为“三日 仆射”。庾亮曰:“周侯末年,所谓凤德之衰也。”顗在中朝时,能饮酒一石,及 过江,虽日醉,每称无对。偶有旧对从北来,顗遇之欣然,乃出酒二石共饮,各大 醉。及顗醒,使视客,已腐胁而死。

  顗性宽裕而友爱过人,弟嵩尝因酒真目谓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横得重 名!”以所燃蜡烛投之。顗神色无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王导甚 重之,尝枕顗膝而指其腹曰:“此中何所有也?”答曰:“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 卿辈数百人。”导亦不以为忤。又于导坐傲然啸咏,导云:“卿欲希嵇、阮邪?” 顗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及王敦构逆,温峤谓顗曰:“大将军此举似有所在,当无滥邪?”顗曰:“君 少年未更事。人主自非尧舜,何能无失,人臣岂可得举兵以协主!共相推戴,未能 数年,一旦如此,岂云非乱乎!处仲刚愎强忍,狼抗无上,其意宁有限邪!”既而 王师败绩,顗奉诏诣敦,敦曰:“伯仁,卿负我!”顗曰:“公戎车犯顺,下官亲 率六军,不能其事,使王旅奔败,以此负公。”敦惮其辞正,不知所答。帝召顗于 广室,谓之曰:“近日大事,二宫无恙,诸人平安,大将军故副所望邪?”顗曰: “二宫自如明诏,于臣等故未可知。”护军长史郝嘏等劝顗避敦,顗曰:“吾备位 大臣,朝廷丧败,宁可复草间求活,外投胡越邪!”俄而与戴若思俱被收,路经太 庙,顗大言曰:“天地先帝之灵;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陵虐天下,神祇 有灵,当速杀敦,无令纵毒,以倾王室。”语未终,收人以戟伤其口,血流至踵, 颜色不变,容止自若,观者皆为流涕。遂于石头南门外石上害之,时年五十四。

  顗之死也,敦坐有一参军樗蒱,马于博头被杀,因谓敦曰:“周家奕世令望, 而位不至公,及伯仁将登而坠,有似下官此马。”敦曰:“伯仁总角于东宫相遇, 一面披襟,便许之三事,何图不幸自贻王法。”敦素惮顗,每见顗辄面热,虽复冬 月,扇面手不得休。敦使缪坦籍顗家,收得素簏数枚,盛故絮而已,酒五甕,米数 石,在位者服其清约。敦卒后,追赠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康,祀以少牢。

  初,敦之举兵也,刘隗劝帝尽除诸王,司空导率群从诣阙请罪,值顗将入,导 呼顗谓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顾。既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至, 帝纳其言。顗喜饮酒,致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顗。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 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既出,又上表明导,言甚切至。导不知救己, 而甚衔之。敦既得志,问导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所疑也。” 导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尔,正当诛尔。” 导又无言。导后料检中书故事,见顗表救己,殷勤款至。导执表流涕,悲不自胜, 告其诸子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顗三子: 闵、恬、颐。

  闵字子骞,方直有父风。历衡阳、建安、临川太守,侍中,中领军,吏部尚书, 尚书左仆射,加中军将军,转护军,领秘书监。卒,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烈。 无子,以弟颐长子琳为嗣。琳仕至东阳太守。恬、颐并历卿守。琳少子文,骠骑谘 议参军

  史臣曰:夫太刚则折,至察无徒,以之为政,则害于而国;用之行己,则凶于 乃家。诚以器乖容众,非先王之道也。大连司宪,阴候主情,当约法之秋,献斫棺 之议。玄亮刚愎,与物多违,虽有崇上之心,专行刻下之化,同薄相济,并运天机。 是使贤宰见疏,致物情于解体;权臣发怒,借其名以誓师。既而谋人之国,国危而 苟免;见昵于主,主辱而图生。自取流亡,非不幸也。若思闲爽,照理研幽。伯仁 凝正,处腴能约。咸以高才雅道,参豫畴咨。及京室沦胥,抗言无挠,甘赴鼎而全 操,盖事君而尽节者欤!顗招时论,尤其酒德,《礼经》曰“瑕不掩瑜”,未足韬 其美也。

  赞曰:刘刁亮直,志奉兴王。奸回丑正,终致奔亡。周戴英爽,忠谟允塞。道 属屯蒙,祸罹凶慝。

卷七十

  应詹,字思远,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孙也。詹幼孤,为祖母所养。年十余 岁,祖母又终,居丧毁顿,杖而后起,遂以孝闻。家富于财,年又稚弱,乃请族人 共居,委以资产,情若至亲,世以此异焉。弱冠知名,性质素弘雅,物虽犯而弗之 校,以学艺文章称。司徒何劭见之曰:“君子哉若人!”

  初辟公府,为太子舍人。赵王伦以为征东长史。伦诛,坐免。成都王颖辟为掾。 时骠骑从事中郎诸葛玫委长沙王乂奔鄴,盛称乂之非。玫浮躁有才辩,临漳人士无 不诣之。詹与玫有旧,叹曰:“诸葛成林,何与乐毅之相诡乎!”卒不见之。玫闻 甚愧。镇南大将军刘弘,詹之祖舅也,请为长史,谓之曰:“君器识弘深,后当代 老子于荆南矣。”仍委以军政。弘著绩汉南,詹之力也。迁南平太守。

  王澄为荆州,假詹督南平、天门、武陵三郡军事。及洛阳倾覆,詹攘袂流涕, 劝澄赴援。澄使詹为檄,詹下笔便成,辞义壮烈,见者慷慨,然竟不能从也。天门、 武陵溪蛮并反,詹讨降之。时政令不一,诸蛮怨望,并谋背叛。詹召蛮酋,破铜券 与盟,由是怀詹,数郡无虞。其后天下大乱,詹境独全。百姓歌之曰:“乱离既普, 殆为灰朽。侥幸之运,赖兹应后。岁寒不凋,孤境独守。拯我涂炭,惠隆丘阜。润 同江海,恩犹父母。”镇南将军山简复假詹督五郡军事。会蜀贼杜畴作乱,来攻詹 郡,力战摧之。寻与陶侃破杜弢于长沙,贼中金宝溢目,詹一无所取,唯收图书, 莫不叹之。元帝假詹建武将军,王敦又上詹监巴东五郡军事,赐爵颍阳乡侯。陈人 王冲拥众荆州,素服詹名,迎为刺史。詹以冲等无赖,弃还南平,冲亦不怨。其得 人情如此。迁益州刺史,领巴东监军。詹之出郡也,士庶攀车号泣,若恋所生。

  俄拜后军将军。詹上疏陈便宜,曰:“先王设官,使君有常尊,臣有定卑,上 无苟且之志,下无觊觎之心。下至亡奏,罢侯置守,本替末陵,纲纪废绝。汉兴, 虽未能兴复旧典,犹杂建侯守,故能享年享世,殆参古迹。今大荒之后,制度改创, 宜因斯会,厘正宪则,先举盛德元功以为封首,则圣世之化比隆唐虞矣。”又曰: “性相近,习相远,训导之风,宜慎所好。魏正始之间,蔚为文林。元康以来,贱 经尚道,以玄虚宏放为夷达,以儒术清俭为鄙俗。永嘉之弊,未必不由此也。今虽 有儒官,教养未备,非所以长育人才,纳之轨物也。宜修辟雍,崇明教义,先令国 子受训,然后皇储亲临释奠,则普天尚德,率土知方矣。”元帝雅重其才,深纳之。

  顷之,出补吴国内史,以公事免。镇北将军刘隗出镇,以詹为军司。加散骑常 侍,累迁光禄勋。詹以王敦专制自树,故优游讽咏,无所标明。及敦作逆,明帝问 詹计将安出。詹厉然慷慨曰:“陛下宜奋赫斯之威,臣等当得负戈前驱,庶凭宗庙 之灵,有征无战。如其不然,王室必危。”帝以詹为都督前锋军事、护军将军、假 节,都督硃雀桥南。贼从竹格渡江,詹与建威将军赵胤等击败之,斩贼率杜发,枭 首数千级。贼平,封观阳县侯,食邑一千六百户,赐绢五千匹。上疏让曰:“臣闻 开国承家,光启土宇,唯令德元功乃宜封锡。臣虽忝当一队,策无微略,劳不汗马。 猥以疏贱,伦亚亲密,暂厕被练,列勤司勋。乞回谬恩,听其所守。”不许。

  迁使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平南将军、江州刺史。詹将行,上疏曰:

  夫欲用天下之智力者,莫若使天下信之也。商鞅移木,岂礼也哉?有由而然。 自经荒弊,纲纪颓陵,清直之风既浇,糟秕之俗犹在,诚宜濯以沧浪之流,漉以吞 舟之网,则幽显明别,于变时雍矣。弘济兹务,在乎官人。今南北杂错,属托者无 保负之累,而轻举所知,此博采所以未精,职理所以多阙。今凡有所用,宜随其能 否而与举主同乎褒贬,则人有慎举之恭,官无废职之吝。昔冀缺有功,胥臣蒙先茅 之赏;子玉败军,子文受蔿贾之责。古既有之,今亦宜然。汉朝使刺史行部,乘传 奏事,犹恐不足以辨彰幽明,弘宣政道,故复有绣衣直指。今之艰弊,过于往昔, 宜分遣黄、散若中书郎等循行天下,观采得失,举善弹违,断截苟且,则入不敢为 非矣。汉宣帝时,二千石有居职修明者,则入为公卿;其不称职免官者,皆还为平 人。惩劝必行,故历世长久。中间以来,迁不足竞,免不足惧。或有进而失意,退 而得分。莅官虽美,当以素论降替;在职实劣,直以旧望登叙。校游谈为多少,不 以实事为先后。以此责成,臣未见其兆也。今宜峻左降旧制,可二千石免官,三年 乃得叙用,长史六年,户口折半,道里倍之。此法必明,便天下知官难得而易失, 必人慎其职,朝无惰官矣。都督可课佃二十顷,州十顷,郡五顷,县三顷。皆取文 武吏医卜,不得挠乱百姓。三台九府,中外诸军,有可减损,皆令附农。市息末伎, 道无游人,不过一熟,丰穰可必。然后重居职之俸,使禄足以代耕。顷大事之后, 遐迩皆想宏略,而寂然未副,宜早振纲领,肃起群望。

  时王敦新平,人情未安,詹抚而怀之,莫不得其欢心,百姓赖之。

  疾笃,与陶侃书曰:“每忆密计,自沔入湘,颉颃缱绻,齐好断金。子南我东, 忽然一纪,其间事故,何所不有。足下建功峤南,旋镇旧楚。吾承乏幸会,来忝此 州,图与足下进共竭节本朝,报恩幼主,退以申寻平生,缠绵旧好。岂悟时不我与, 长即幽冥,永言莫从,能不慨怅!今神州未夷,四方多难,足下年德并隆,功名俱 盛,宜务建洪范,虽休勿休,至公至平,至谦至顺,即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人之 将死,其言也善,足下察吾此诚。”以咸和六年卒,时年五十三。册赠镇南大将军、 仪同三司,谥曰烈,祠以太牢。子玄嗣,位至散骑侍郎。玄弟诞,有器干,历六郡 太守、龙骧将军,追赠冀州刺史。

  初,京兆韦泓丧乱之际,亲属遇饥疫并尽,客游洛阳,素闻詹名,遂依托之。 詹与分甘共苦,情若弟兄。遂随从积年,为营伉俪,置居宅,并荐之于元帝曰: “自遭丧乱,人士易操,至乃任运固穷,耿介守节者鲜矣。伏见议郎韦泓,年三十 八,字元量,执心清冲,才识备济,躬耕陇亩,不烦人役,静默居常,不豫政事。 昔年流移,来在詹境,经寇丧资,一身特立,短褐不掩形,菜蔬不充朝,而抗志弥 厉,不游非类。颜回称不改其乐,泓有其分。明公辅亮皇室,恢维宇宙,四门开辟, 英彦凫藻,收春华于京辇,采秋实于岩薮。而泓抱璞荆山,未剖和璧。若蒙铨召, 付以列曹,必能协隆鼎味,缉熙庶绩者也。”帝即辟之。自后位至少府卿。既受詹 生成之惠,詹卒,遂制朋友之服,哭止宿草,追赵氏祀程婴、杵臼之义,祭詹终身。

  甘卓,字季思,丹阳人,秦丞相茂之后也。曾祖宁,为吴将。祖述,仕吴为尚 书。父昌,太子太傅。吴平,卓退居自守。郡命主簿、功曹,察孝谦,州举秀才, 为吴王常侍。讨石冰,以功赐爵都亭侯。东海王越引为参军,出补离狐令。卓见天 下大乱,弃官东归,前至历阳,与陈敏相遇。敏甚悦,共图纵横之计,遂为其子景 娶卓女,共相结托。会周唱义,密使钱广攻敏弟昶,敏遣卓讨广,顿硃雀桥南。 会广杀昶,告丹阳太守顾荣共邀说卓。卓素敬服荣,且以昶死怀惧,良久乃从之。 遂诈疾迎女,断桥,收船南岸,共灭敏,传首于京都。

  元帝初渡江,授卓前锋都督、扬威将军、历阳内史。其后讨周馥,征杜弢,屡 经苦战,多所擒获。以前后功,进爵南乡侯,拜豫章太守。寻迁湘州刺史,将军如 故。复进爵于湖侯。

  中兴初,以边寇未静,学校陵迟,特听不试孝廉,而秀才犹依旧策试。卓上疏 以为:“答问损益,当须博通古令,明达政体,必求诸坟索,乃堪其举。臣所忝州 往遭寇乱,学校久替,人士流播,不得比之余州。策试之由,当藉学功,谓宜同孝 廉例,申与期限。”疏奏,朝议不许。卓于是精加隐括,备礼举桂阳谷俭为秀才。 俭辞不获命,州厚礼遣之。诸州秀才闻当考试,皆惮不行,惟俭一人到台,遂不复 策试。俭耻其州少士,乃表求试,以高第除中郎。俭少有志行,寒苦自立,博涉经 史。于时南土凋荒,经籍道息,俭不能远求师友,唯在家研精。虽所得实深,未有 名誉,又耻衒耀取达,遂归,终身不仕,卒于家。

  卓寻迁安南将军、梁州刺史、假节、督沔北诸军,镇襄阳。卓外柔内刚,为政 简惠,善于绥抚,估税悉除,市无二价。州境所有鱼池,先恆责税,卓不收其利, 皆给贫民,西土称为惠政。

  王敦称兵,遣使告卓。卓乃伪许,而心不同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参军 孙双诣武昌谏止敦。敦闻双言,大惊曰:“甘侯前与吾语云何,而更有异!正当虑 吾危朝廷邪?吾今下唯除奸凶耳。卿还言之,事济当以甘侯作公。”双还报卓,卓 不能决。或说卓且伪许敦,待敦至都而讨之。卓曰:“昔陈敏之乱,吾亦先从后图, 而论者谓惧逼面谋之。虽吾情本不尔,而事实有似,心恆愧之。今若复尔,谁能明 我!”时湘州刺史谯王承遣主簿邓骞说卓曰:“刘大连虽乘权宠,非有害于天下也。 大将军以其私憾称兵象魏,虽托讨乱之名,实失天下之望,此忠臣义士匡救之时也。 昔鲁连匹夫,犹怀蹈海之志,况受任方伯,位同体国者乎!今若因天人之心,唱桓 文之举,杖大顺以扫逆节,拥义兵以勤王室,斯千载之运,不可失也。”卓笑曰: “桓文之事,岂吾所能。至于尽力国难,乃其心也。当共详思之。”参军李梁说卓 曰:“昔隗嚣乱陇右,窦融保河西以归光武,今日之事,有似于此。将军有重名于 天下,但当推亡固存,坐而待之。使大将军胜,方当崇将军以方面之重;如其不胜, 朝廷必以将军代之。何忧不富贵,而释此庙胜,决存亡于一战邪!”骞谓梁曰: “光武创业,中国未平,故隗嚣断陇右,窦融兼河西,各据一方,鼎足之势,故得 文服天子,从容顾望。及海内已定,君臣正位,终于陇右倾覆,河西入朝。何则? 向之文服,义所不容也。今将军之于本朝,非窦融之喻也。襄阳之于大府,非河西 之固也。且人臣之义,安忍国难而不陈力,何以北面于天子邪!使大将军平刘隗, 还武昌,增石城之守,绝荆湘之粟,将军安归乎?势在人手,而曰我处庙胜,未之 闻也。”卓尚持疑未决,骞又谓卓曰:“今既不义举,又不承大将军檄,此必至之 祸,愚智所见也。且议者之所难,以彼强我弱,是不量虚实者也。今大将军兵不过 万余,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将军见众既倍之矣。将军威名天下所闻也,此府精锐, 战胜之兵也。拥强众,藉威名,杖节而行,岂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众,势不自救, 将军之举武昌,若摧枯拉朽,何所顾虑乎!武昌既定,据其军实,镇抚二州,施惠 士卒,使还者如归,此吕蒙所以克敌也。如是,大将军可不战而自溃。今释必胜之 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言知计矣。愿将军熟虑之。”

  时敦以卓不至,虑在后为变,遣参军乐道融苦要卓俱下。道融本欲背敦,因说 卓袭之,语在融传。卓既素不欲从敦,得道融说,遂决曰:“吾本意也。”乃与巴 东监军柳纯、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谭该等十余人,俱露檄远近,陈敦肆逆, 率所统致讨。遣参军司马赞、孙双奉表诣台,参军罗英至广州,与陶侃克期,参军 邓骞、虞冲至长沙,令谯王承坚守。征西将军戴若思在江西,先得卓书,表上之, 台内皆称万岁。武昌惊,传卓军至,人皆奔散。诏书迁卓为镇南大将军、侍中、都 督荆梁二州诸军事、荆州牧,梁州刺史如故,陶侃得卓信,即遣参军高宝率兵下。

  卓虽怀义正,而性不果毅,且年老多疑,计虑犹豫,军次猪口,累旬不前。敦 大惧,遣卓兄子行参军仰求和,谢卓曰:“君此自是臣节,不相责也。吾家计急, 不得不尔。想便旋军襄阳,当更结好。”时王师败绩,敦求台驺虞幡驻卓。卓闻周 顗、戴若思遇害,流涕谓仰曰:“吾之所忧,正谓今日。每得朝廷人书,常以胡寇 为先,不悟忽有萧墙之祸。且使圣上元吉,太子无恙,吾临敦上流,亦未敢便危社 稷。吾适径据武昌,敦势逼,必劫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不如还襄阳,更思后图。” 即命旋军。都尉秦康说卓曰:“今分兵取敦不难,但断彭泽,上下不得相赴,自然 离散,可一战擒也。将军既有忠节,中道而废,更为败军将,恐将军之下亦各便求 西还,不可得守也。”卓不能从。乐道融亦日夜劝卓速下。卓性先宽和,忽便强塞, 径还襄阳,意气骚扰,举动失常,自照镜不见其头,视庭树而头在树上,心甚恶之。 其家金柜鸣,声似槌镜,清而悲。巫云:“金柜将离,是以悲鸣。”主簿何无忌及 家人皆劝令自警。卓转更很愎,闻谏辄怒。方散兵使大佃,而不为备。功曹荣建固 谏,不纳。襄阳太守周虑等密承敦意,知卓无备,诈言湖中多鱼,劝卓遣左右皆捕 鱼,乃袭害卓于寝,传首于敦。四子散骑郎蕃等皆被害。太宁中,追赠骠骑将军, 谥曰敬。

  邓骞,子长真,长沙人。少有志气,为乡邻所重。常推诚行己,能以正直全于 多难之时。刺史谯王承命为主簿,便说甘卓。卓留为参军,欲与同行,以母老辞卓 而反。承为魏乂所败,以虞悝兄弟为承党,乂尽诛之,而求骞甚急。乡人皆为之惧, 骞笑曰:“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杀忠良,是其求贤之时,岂以行人为罪!”乃 往诣乂。乂喜曰:“君所谓古之解扬也。”以为别驾。骞有节操忠信,兼识量弘远, 善与人交,久而益敬。太尉庾亮称之,以为长者。历武陵、始兴太守,迁大司农, 卒于官。

  卞壸,字望之,济阴冤句人也。祖统,琅邪内史。父粹,以清辩鉴察称。兄弟 六人并登宰府,世称“卞氏六龙,玄仁无双”。玄仁,粹字也。弟裒,尝忤其郡将, 郡将怒讦其门内之私,粹遂以不训见讥议,陵迟积年。惠帝初,为尚书郎。杨骏执 政,人多附会,而粹正直不阿。及骏诛,超拜右丞,封成阳子,稍迁至右军将军。 张华之诛,粹以华婿免官。齐王冏辅政,为侍中、中书令,进爵为公。及长沙王乂 专权,粹立朝正色,乂忌而害之。初,粹如厕,见物若两眼,俄而难作。

  壸弱冠有名誉,司兗二州、齐王冏辟,皆不就。遇家祸,还乡里。永嘉中,除 著作郎,袭父爵。征东将军周馥请为从事中郎,不就。遭本州倾覆,东依妻兄徐州 刺史裴盾。盾以壸行广陵相。元帝镇建鄴,召为从事中郎,委以选举,甚见亲杖。 出为明帝东中郎长史。遭继母忧,既葬,起复旧职,累辞不就。元帝遣中使敦逼, 壸笺自陈曰:

  壸天性狷狭,不能和俗,退以情事,欲毕志家门。亡父往为中书令,时壸蒙大 例,望门见辟,信其所执,得不祗就。门户遇祸,迸窜易名,得存视息,私志有素。 加婴极难,流寄兰陵,为苟晞所召,恐见逼迫,依下邳裴盾,又见假授,思暂之郡, 规得托身。寻蒙见召,为从事中郎,岂曰贪荣,直欲自致,规暂恭命,行当乞退。 属华轶之难,不敢自陈。轶既枭悬,壸亦婴病,具自归闻,未蒙恕遣。世子北征, 选宠显望,复以无施,忝充元佐。荣则荣矣,实非素怀。顾以命重人轻,不敢辞惮。 闻西台召壸为尚书郎,实欲因此以避贤路,未及陈诚,奄丁穷罚。

  壸年九岁,为先母弟表所见孤背。十二,蒙亡母张所见覆育。壸以陋贱,不能 荣亲,家产屡空,养道多阙,存无欢娱,终不备礼,拊心永恨,五内抽割。于公无 效如彼,私情艰苦如此,实无情颜昧冒荣进。若废壸一人,江北便有倾危之虑,壸 居事之日功绩以隆者,诚不得私其身。今东中郎岐嶷自然,神明日茂,军司马、诸 参佐并以明德宣力王事,壸之去留,会无损益。贺循、谢端、顾景、丁琛、傅晞等 皆荷恩命,高枕家门。壸委质二府,渐冉五载,考效则不能已彰,论心则频累恭顺, 奈何哀孤之日不见愍恕哉!

  帝以其辞苦,不夺其志。

  服阕,为世子师。壸前后居师佐之任,尽匡辅之节,一府贵而惮焉。中兴建, 补太子中庶子,转散骑常侍,侍讲东宫。迁太子詹事,以公事免。寻复职,转御史 中丞。忠于事上,权贵屏迹。

  时淮南小中正王式继母,前夫终,更适式父。式父终,丧服讫,议还前夫家。 前夫家亦有继子,奉养至终,遂合葬于前夫。式自云:“父临终,母求去,父许诺。” 于是制出母齐衰期。壸奏曰:“就如式父临终许诺,必也正名,依礼为无所据。若 夫有命,须显七出之责,当存时弃之,无缘以绝义之妻留家制服。若式父临困谬乱, 使去留自由者,此必为相要以非礼,则存亡无所得从,式宜正之以礼。魏颗父命不 从其乱,陈乾昔欲以二婢子殉,其子以非礼不从,《春秋》、《礼记》善之。并以 妾胜,犹正以礼,况其母乎!式母于夫,生事奉终,非为既绝之妻。夫亡制服,不 为无义之妇。自云守节,非为更嫁。离绝之断,在夫没之后。夫之既没,是其从子 之日,而式以为出母,此母以子出也。致使存无所容居,没无所托也。寄命于他人 之门,埋尸于无名之冢。若式父亡后,母寻没于式家,必不以为出母明矣。许诺之 命一耳,以为母于同居之时,至没前子之门而不以为母,此为制离绝于二居,裁出 否于意断。离绝之断,非式而谁!假使二门之子皆此母之生,母恋前子,求去求绝, 非礼于后家,还反又非礼于前门,去不可去,还不可还,则为无寄之人也。式必内 尽匡谏,外极防闲,不绝明矣。何至守不移于至亲,略情礼于假继乎!继母如母, 圣人之教。式为国士,闰门之内犯礼违义,开辟未有,于父则无追亡之善,于母则 无孝敬之道,存则去留自由,亡则合葬路人,可谓生事不以礼,死葬不以礼者也。 亏损世教,不可以居人伦诠正之任。案侍中、司徒、临颍公组敷宣五教,实在任人, 而含容违礼,曾不贬黜,扬州大中正、侍中、平望亭侯晔,淮南大中正、散骑侍郎 弘,显执邦论,朝野取信,曾不能率礼正违,崇孝敬之教,并为不胜其任。请以见 事免组、晔、弘官,大鸿胪削爵土,廷尉结罪。”疏奏,诏特原组等,式付乡邑清 议,废弃终身。壸迁吏部尚书。王含之难,加中军将军。含灭,以功封建兴县公, 寻迁领军将军。

  明帝不豫,领尚书令,与王导等俱受顾命辅幼主。复拜右将军,加给事中、尚 书令。帝崩,成帝即位,群臣进玺,司徒王导以疾不至。壸正色于朝曰:“王公岂 社稷之臣邪!大行大殡,嗣皇未立,宁是人臣辞疾之时!”导闻之,乃舆疾而至。 皇太后临朝,壸与庾亮对直省中,共参机要。时召南阳乐谟为郡中正,颍川庾怡为 廷尉评。谟、怡各称父命不就。壸奏曰:“人无非父而生,职无非事而立。有父必 有命,居职必有悔。有家各私其子,此为王者无人,职不轨物,官不立政。如此则 先圣之言废,五教之训塞,君臣之道散,上下之化替矣。乐广以平夷称,庾珉以忠 笃显,受宠圣世,身非己有,况及后嗣而可专哉!所居之职若顺夫群心,则战戍者 之父母皆当以命子,不以处也。若顺谟父之意,则人皆不为郡中正,人伦废矣。顺 怡父之意,人皆不为狱官,则刑辟息矣。凡如是者,其可听欤?若不可听,何以许 谟、怡之得称父命乎!此为谟以名父子可亏法,怡是亲戚可以自专。以此二途服人 示世,臣所未悟也。宜一切班下,不得以私废公。绝其表疏,以为永制。”朝议以 为然。谟、怡不得已,各居所职。是时王导称疾不朝,而私送车骑将军郗鉴,壸奏 以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御史中丞钟雅阿挠王典,不加准绳,并请免官。虽事 寝不行,举朝震肃。壸断裁切直,不畏强御,皆此类也。

  壸干实当官,以褒贬为己任,勤于吏事,欲轨正督世,不肯苟同时好。然性不 弘裕,才不副意,故为诸名士所少,而无卓尔优誉。明帝深器之,于诸大臣而最任 职。阮孚每谓之曰;“卿恆无闲泰,常如含瓦石,不亦劳乎?”壸曰:“诸君以道 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达,壸 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覆,实由于此。”欲奏推之。王导、 庾亮不从,乃止,然而闻者莫不折节。时王导以勋德辅政,成帝每幸其宅,尝拜导 妇曹氏。侍中孔坦密表不宜拜。导闻之曰:“王茂弘驽疴耳,若卞望之之岩岩,刁 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峰岠,当敢尔邪!”壸廉洁俭素,居甚贫约。息当婚,诏特 赐钱五十万,固辞不受。后患面创,累乞解职。

  拜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时庾亮将征苏峻,言于朝曰:“峻狼子野心,终必 为乱。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若复经年,为恶滋蔓,不可复制。此是朝 错劝汉景帝早削七国事也。”当时议者无以易之。壸固争,谓亮曰:“峻拥强兵, 多藏无赖,且逼近京邑,路不终朝,一旦有变,易为蹉跌。宜深思远虑,恐未可仓 卒。”亮不纳。壸知必败,与平南将军温峤书曰:“元规召峻意定,怀此於邑。温 生足下,柰此事何!吾今所虑,是国之大事,且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更速,必纵其 群恶以向朝廷。朝廷威力诚桓桓,交须接锋履刃,尚不知便可即擒不?王公亦同此 情。吾与之争甚恳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为外籓任,而今恨出足下在外。若卿 在内俱谏,必当相从。今内外戒严,四方有备,峻凶狂必无所至耳,恐不能使无伤, 如何?”壸司马任台劝壸宜畜良马,以备不虞。壸笑曰:“以顺逆论之,理无不济。 若万一不然,岂须马哉!”峻果称兵。壸复为尚书令、右将军、领右卫将军,余官 如故。

  峻至东陵口,诏以壸都督大桁东诸军事、假节,复加领军将军、给事中,壸率 郭默、赵胤等与峻大战于西陵,为峻所破。壸与钟雅皆退还,死伤者以千数。壸、 雅并还节,诣阙谢罪。峻进攻青溪,壸与诸军距击,不能禁。贼放火烧宫寺,六军 败绩。壸时发背创,犹未合,力疾而战,率厉散众及左右吏数百人,攻贼麾下,苦 战,遂死之,时年四十八。二子、盱见父没,相随赴贼,同时见害。

  峻平,朝议赠壸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尚书郎弘讷议以为“死事之臣古今 所重,卞令忠贞之节,当书于竹帛。今之追赠,实未副众望,谓宜加鼎司之号,以 旌忠烈之勋”。司徒王导见议,进赠骠骑将军,加侍中。讷重议曰:“夫事亲莫大 于孝,事君莫尚于忠。唯孝也,故能尽敬竭诚;唯忠也,故能见危授命。此在三之 大节,臣子之极行也。案壸委质三朝,尽规翼亮,遭世险难,存亡以之。受顾托之 重,居端右之任,拥卫至尊,则有保傅之恩;正色在朝,则有匪躬之节。贼峻造逆, 戮力致讨,身当矢KQ,再对贼锋,父子并命,可谓破家为国,守死勤事。昔许男 疾终,犹蒙二等之赠,况壸伏节国难者乎!夫赏疑从重,况在不疑!谓可上准许穆, 下同嵇绍,则允合典谟,克厌众望。”于是改赠壸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谥曰忠贞,祠以太牢。赠世子散骑侍郎,弟盱奉车都尉。珍母裴氏抚二子 尸哭曰:“父为忠臣,汝为孝子,夫何恨乎!”征士翟汤闻之叹曰:“父死于君, 子死于父,忠孝之道,萃于一门。”子诞嗣。

  咸康六年,成帝追思壸,下诏曰:“壸立朝忠恪,丧身凶寇,所封悬远,租秩 薄少,妻息不瞻,以为慨然!可给实口廪。”其后盗发壸墓,尸僵,鬓发苍白,面 如生,两手悉拳,爪甲穿达手背。安帝诏给钱十万,以修茔兆。

  壶第三子瞻,位至广州刺史。瞻弟眈,尚书郎。

  敦字仲仁。父俊,清真有检识,以名理著称。其乡人傲郤诜恃才陵傲俊兄弟, 俊等亦以门盛轻诜,相视如仇。诜以杨骏故吏被系,俊时为尚书郎,案其狱,诜惧 不免,俊平心断决正之,诜卒以免,而犹不悛。后为左丞,复奏陷卞氏。俊历位汝 南相、廷尉卿。

  敦弱冠仕州郡,辟司空府,稍迁太子舍人、尚书郎,朝士多称之。东海王越闻, 召以为主簿。王弥逼洛,敦及胡毋辅之劝越击王弥,而王衍、潘滔共执不听,敦庭 争苦至,众咸壮之。出补汝南内史。元帝之为镇东,请为军谘祭酒,不就。征南将 军山简以为司马。寻而王如、杜曾相继为乱,简乃使敦监沔北七郡军事、振威将军、 领江夏相,戍夏口。敦攻讨沔中皆平。既而杜弢寇湘中,加敦征讨大都督。伐弢有 功,赐爵安陵亭侯。镇东大将军王敦请为军司。

  中兴建,拜太子左卫率。时石勒侵逼淮泗,帝备求良将可以式遏边境者,公卿 举敦,除征虏将军、徐州刺史,镇泗口。及勒寇彭城,敦自度力不能支,与征北将 军王邃退保盱眙,贼势遂张,淮北诸郡多为所陷,竟以畏懦贬秩三等,为鹰扬将军。 征拜大司农。王敦表为征虏将军、都督石头军事。明帝之讨王敦也。以为镇南将军、 假节。事平,更拜尚书,以功封益阳侯。徙光禄勋,出为都督安南将军、湘州刺史、 假节。寻进征南将军,固辞不拜。

  苏峻反,温峤、庾亮移檄征镇同赴京师。敦拥兵不下,又不给军粮,唯遣督护 荀璲领数百人随大军而已。时朝野莫不怪叹,独陶侃亦切齿忿之。峻平,侃奏敦阻 军顾望,不赴国难,无大臣之节,请槛车收付廷尉。丞相王导以丧乱之后宜加宽宥 转安南将军、广州刺史。病不之职。征为光禄大夫,领少府。敦既不讨苏峻,常怀 愧耻,名论自此亏矣。寻以忧卒,追赠本官,加散骑常侍,谥曰敬。子滔嗣。

  刘超,字世瑜,琅邪临沂人,汉城阳景王章之后也。章七世孙封临沂县慈乡侯, 子孙因家焉。父和,为琅邪国上军将军。超少有志尚,为县小吏,稍迁琅邪国记室 掾。以忠谨清慎为元帝所拔,恆亲侍左右,遂从渡江,转安东府舍人,专掌文檄。 相府建,又为舍人。于时天下扰乱,伐叛讨贰,超自以职在近密,而书迹与帝手笔 相类,乃绝不与人交书。时出休沐,闭门不通宾客,由是渐得亲密。以左右勤劳, 赐爵原乡亭侯,食邑七百户,转行参军。

  中兴建,为中书舍人,拜骑都尉、奉朝请。时台阁初建,庶绩未康,超职典文 翰,而畏慎静密,弥见亲待。加以处身清苦,衣不重帛,家无儋石之储。每帝所赐, 皆固辞曰:“凡陋小臣,横窃赏赐,无德而禄,殃咎足惧。”帝嘉之,不夺其志。 寻出补句容令,推诚于物,为百姓所怀。常年赋税,主者常自四出诘评百姓家赀。 至超,但作大函,村别付之,使各自书家产,投函中讫,送还县。百姓依实投上, 课输所入,有逾常年。入为中书通事郎。以父忧去官。既葬,属王敦称兵,诏超复 职,又领安东上将军。寻六军败散,唯超案兵直卫,帝感之,遣归终丧礼。及钱凤 构祸,超招合义士,从明帝征凤。事平,以功封零陵伯。超家贫,妻子不赡,帝手 诏褒之,赐以鱼米,超辞不受。超后须纯色牛,市不可得,启买官外厩牛,诏便以 赐之。出为义兴太守。未几,征拜中书侍郎。拜受往还,朝廷莫有知者。会帝崩, 穆后临朝,迁射声校尉。时军校无兵,义兴人多义随超,因统其众以宿卫,号为 “君子营”。咸和初,遭母忧去官,衰服不离身,朝夕号泣,朔望辄步至墓所,哀 感路人。

  及苏峻谋逆,超代赵胤为左卫将军。时京邑大乱,朝士多遣家人入东避难。义 兴故吏欲迎超家,而超不听,尽以妻孥入处宫内。及王师败绩,王导以超为右卫将 军,亲侍成帝。属太后崩,军卫礼章损阙,超躬率将士奉营山陵。峻迁车驾石头, 时天大雨,道路沈陷,超与侍中钟雅步侍左右,贼给马不肯骑,而悲哀慷慨。峻闻 之,甚不平,然未敢加害,而以其所亲信许方等补司马督、殿中监,外托宿卫,内 实防御超等。时饥馑米贵,峻等问遗,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恭。帝时年八 岁,虽幽厄之中,超犹启授《孝经》、《论语》。温峤等至,峻猜忌朝士,而超为 帝所亲遇,疑之尤甚。后王导出奔,超与怀德令匡术、建康令管旆等密谋,将欲奉 帝而出。未及期,事泄,峻使任让将兵入收超及钟雅。帝抱持悲泣曰:“还我侍中、 右卫!”任让不奉诏,因害之。及峻平,任让与陶侃有旧,侃欲特不诛之,乃请于 帝。帝曰:“让是杀我侍中、右卫者,不可宥。”由是遂诛让。及超将改葬,帝痛 念之不已,诏迁高显近地葬之,使出入得瞻望其墓。追赠卫尉,谥曰忠。超天性谦 慎,历事三帝,恆在机密,并蒙亲遇,而不敢因宠骄谄,故士人皆安而敬之。

  子讷嗣,谨饬有石庆之风,历中书侍郎、下邳内史。讷子享,亦清慎,为散骑 郎。

  钟雅,字彦胄,颍川长社人也。父晔,公府掾,早终。雅少孤,好学有才志, 举四行,除汝阳令,入为佐著作郎。母忧去官,服阕复职。东海王越请为参军,迁 尚书郎。

  避乱东渡,元帝以为丞相记室参军,迁临淮内史、振威将军。顷之,征拜散骑 侍郎,转尚书右丞。时有事于太庙,雅奏曰:“陛下继承世数,于京兆府君为玄孙, 而今祝文称曾孙,恐此因循之失,宜见改正。又礼,祖之昆弟,从祖父也。景皇帝 自以功德为世宗,不以伯祖而登庙,亦宜除伯祖之文。”诏曰:“礼,事宗庙,自 曾孙已下皆称曾孙,此非因循之失也。义取于重孙,可历世共其名,无所改也。称 伯祖不安,如所奏。”转北军中候。大将军王敦请为从事中郎,补宣城内史。钱凤 作逆,加广武将军,率众屯青弋。时广德县人周为凤起兵攻雅,雅退据泾县,收 合士庶,讨,斩之。凤平,征拜尚书左丞。

  时帝崩,迁御史中丞。时国丧未期,而尚书梅陶私奏女妓,雅劾奏曰:“臣闻 放勋之殂,八音遏密,虽在凡庶,犹能三载。自兹以来,历代所同。肃祖明皇帝崩 背万国,当期来月。圣主缟素,泣血临朝,百僚惨怆,动无欢容。陶无大臣忠慕之 节,家庭侈靡,声妓纷葩,丝竹之音,流闻衢路,宜加放黜,以整王宪。请下司徒, 论正清议。”穆后临朝,特原不问。雅直法绳违,百僚皆惮之。

  北中郎将刘遐卒,遐部曲作乱,诏郭默讨之,以雅监征讨军事、假节。事平, 拜骁骑将军。苏峻之难,诏雅为前锋监军、假节,领精勇千人以距峻。雅以兵少, 不敢击,退还。拜侍中。寻王师败绩,雅与刘超并侍卫天子。或谓雅曰:“见可而 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何不随时之宜而坐待其毙。” 雅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执简而至矣。”庾亮 临去,顾谓雅曰:“后事深以相委。”雅曰:“栋折榱崩,谁之责也。”亮曰: “今日之事,不容复言,卿当期克复之效耳。”雅曰:“想足下不愧荀林父耳。” 及峻逼迁车驾幸石头,雅、超流涕步从。明年,并为贼所害。贼平,追赠光禄勋。 其后以家贫,诏赐布帛百匹。子诞,位至中军参军,早卒。

  史臣曰:应詹行业聿修,文史足用,入居列位,则嘉谋屡陈;出抚籓条,则惠 政斯洽。甘卓伐暴宁乱,庸绩克宣,作镇扞城,威略具举。及凶渠犯顺,志在勤王。 既而人挠其谋,天夺其鉴,疑留不断,自取诛夷。卞壸束带立朝,以匡正为己任; 褰裳卫主,蹈忠义以成名。遂使臣死于君,子死于父,惟忠与孝,萃其一门。古称 社稷之臣,忠贞之谓矣。刘超勤肃奉上,钟雅正直当官。属臣猾滔天,幼君危逼, 乃崎岖寇难,契阔艰虞,匪石为心,寒松比操,贞轨皆没,亮迹双升。虽高赫在难 弥恭,荀息继之以死,方之二子,曾何足云!

  赞曰:卓临南服,詹莅西州。政刑克举,威惠兼修。应嗟运促,甘毙疑留。望 之徇义,处死为易。惟子惟臣,名节斯寄。钟刘入仕,忠贞攸履。竭其股肱,继之 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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