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载记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卷一百二十六

  秃发乌孤,河西鲜卑人也。其先与后魏同出。八世祖匹孤率其部自塞北迁于河 西,其地东至麦田、牵屯,西至湿罗,南至浇河,北接大漠。匹孤卒,子寿阗立。 初,寿阗之在孕,母胡掖氏因寝而产于被中,鲜卑谓被为“秃发”,因而氏焉。寿 阗卒,孙树机能立,壮果多谋略。泰始中,杀秦州刺史胡烈于万斛堆,败凉州刺史 苏愉于金山,尽有凉州之地,武帝为之旰食。后为马隆所败,部下杀之以降。从弟 务丸立。死,孙推斤立。死,子思复鞬立,部众稍盛。乌孤即思复鞬之子也。及嗣 位,务农桑,修邻好。吕光遣使署为假节、冠军大将军、河西鲜卑大都统、广武县 侯。乌孤谓诸将曰:“吕氏远来假授,当可受不?”众咸曰:“吾士众不少,何故 属人!”乌孤将从之,其将石真若留曰:“今本根未固,理宜随时。光德刑修明, 境内无虞,若致死于我者,大小不敌,后虽悔之,无所及也。不如受而遵养之,又 待其衅耳。”乌孤乃受之。

  乌孤讨乙弗、折掘二部,大破之,遣其将石亦干筑廉川堡以都之。乌孤登廉川 大山,泣而不言。石亦干进曰:“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大王所为不乐者,将 非吕光乎!光年已衰老,师徒屡败。今我以士马之盛,保据大川,乃可以一击百, 光何足惧也。”乌孤曰:“光之衰老,亦吾所知。但我祖宗以德怀远,殊俗惮威, 卢陵、契汗万里委顺。及吾承业,诸部背叛,迩既乖违,远何以附,所以泣耳。” 其将苻浑曰:“大王何不振旅誓众,以讨其罪。”乌孤从之,大破诸部。吕光封乌 孤广武郡公。又讨意云鲜卑,大破之。

  光又遣使署乌孤征南大将军、益州牧、左贤王。乌孤谓使者曰:“吕王昔以专 征之威,遂有此州,不能以德柔远,惠安黎庶。诸子贪淫,三甥肆暴,郡县土崩, 下无生赖。吾安可违天下之心,受不义之爵!帝王之起,岂有常哉!无道则灭,有 德则昌,吾将顺天人之望,为天下主。”留其鼓吹羽仪,谢其使而遣之。

  隆安元年,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西平王,赦其境内,年号太初。曜 兵广武,攻克金城。光遣将军窦苟来伐,战于街亭,大败之。降光乐都、湟河、浇 河三郡,岭南羌胡数万落皆附之。光将杨轨、王乞基率户数千来奔。乌孤更称武威 王。后三岁,徙于乐都,署弟利鹿孤为骠骑大将军、西平公,镇安夷,傉檀为车骑 大将军、广武公,镇西平。以杨轨为宾客。金石生、时连珍,四夷之豪隽;阴训、 郭倖,西州之德望;杨统、杨贞、卫殷、麹丞明、郭黄、郭奋、史暠、鹿嵩,文武 之秀杰;梁昶、韩疋、张昶、郭韶,中州之才令;金树、薛翘、赵振、王忠、赵晁、 苏霸,秦雍之世门,皆内居显位,外宰郡县。官方授才,咸得其所。

  乌孤从容谓其群下曰:“陇右区区数郡地耳!因其兵乱,分裂遂至十余。乾归 擅命河南,段业阻兵张掖,虐氐假息,偷据姑臧。吾藉父兄遣烈。思郭清西夏。兼 弱攻昧,三者何先?”杨统进曰:“乾归本我所部,终必归服。段业儒生,才非经 世,权臣擅命,制不由已,千里伐人,粮运悬绝,且与我邻好,许以分灾共患,乘 其危弊,非义举也。吕光衰老,嗣绍冲暗,二子纂、弘,虽颇有文武,而内相猜忌。 若天威临之,必应锋瓦解。宜遣车骑镇浩亹,镇北据廉川,乘虚迭出,多方以误之, 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纂疲于奔命,人不得安其农业。兼弱攻昧,于是 乎在,不出二年,可以坐定姑臧。姑臧既拔,二寇不待兵戈,自然服矣。”乌孤然 之,遂阴有吞并之志。

  段业为吕纂所侵,遣利鹿孤救之。纂惧,烧氐池、张掖谷麦而还。以利鹿孤为 凉州牧,镇西平,追傉檀入录府国事。

  是岁,乌孤因酒坠马伤胁,笑曰:“几使吕光父子大喜。”俄而患甚,顾谓群 下曰:“方难未静,宜立长君。”言终而死,在王位三年,伪谥武王,庙号烈祖。 弟利鹿孤立。

  利鹿孤以隆安三年即伪位,赦其境内殊死已下,又徙居于西平。使记室监麹梁 明聘于段业。业曰:“贵主先王创业启运,功高先世,宜为国之太祖,有子何以不 立?”梁明曰:“有子羌奴,先王之命也。”业曰:“昔成王弱龄,周召作宰;汉 昭八岁,金、霍夹辅。虽嗣子冲幼,而二叔休明,左提右挈,不亦可乎?”明曰: “宋宣能以国让,《春秋》美之;孙伯符委事仲谋,终开有吴之业。且兄终弟及, 殷汤之制也,亦圣人之格言,万代之通式,何必胤已为是,绍兄为非。”业曰: “美哉!使乎之义也。”

  利鹿孤闻吕光死,遣其将金树、苏翘率骑五千屯于昌松漠口。

  既逾年,赦其境内,改元曰建和。二千石长吏清高有惠化者,皆封亭侯、关内 侯。

  吕纂来伐,使傉檀距之。纂士卒精锐,进度三堆,三军扰惧。傉檀下马据胡床 而坐,士众心乃始安。与纂战,败之,斩二千余级。纂西击段业,傉檀率骑一万, 乘虚袭姑臧。纂弟纬守南北城以自固。傉檀置酒于硃明门上,鸣钟鼓以飨将士,耀 兵于青阳门,虏八千余户而归。

  乞伏乾归为姚兴所败,率骑数百来奔,处之晋兴,待以上宾之礼。乾归遣子谦 等质于西平。镇北将军俱延言于利鹿孤曰:“乾归本我之属国,妄自尊立,理穷归 命,非有款诚;若奔东秦,必引师西侵,非我利也。宜徙于乙弗之间,防其越逸之 路。”利鹿孤曰:“吾方弘信义以收天下之心,乾归投诚而徙之,四海将谓我不可 以诚信托也。”俄而乾归果奔于姚兴。利鹿孤谓延曰:“不用卿言,乾归果叛,卿 为吾行也。”延追乾归至河,不及而还。

  利鹿孤立二年,龙见于长宁,麒麟游于绥羌,于是群臣劝进,以隆安五年僭称 河西王。其将鍮勿仑进曰:“昔我先君肇自幽、朔,被发左衽,无冠冕之义,迁徙 不常,无城邑之制,用能中分天下,威振殊境。今建大号,诚顺天心。然宁居乐士, 非贻厥之规;仓府粟帛,生敌人之志。且首兵始号,事必无成,陈胜、项籍,前鉴 不远。宜置晋人于诸城,劝课农桑,以供军国之用,我则习战法以诛未宾。若东西 有变,长算以縻之;如其敌强于我,徙而以避其锋,不亦善乎!”利鹿孤然其言。

  于是率师伐吕隆,大败之,获其右仆射杨桓。傉檀谓之曰:“安寝危邦,不思 择木,老为囚虏,岂曰智也!”桓曰:“受吕氏厚恩,位忝端贰,虽洪水滔天,犹 欲济彼俱溺,实耻为叛臣以见明主。”傉檀曰:“卿忠臣也!”以为左司马。

  利鹿孤谓其群下曰:“吾无经济之才,忝承业统,自负乘在位,三载于兹。虽 夙夜惟寅,思弘道化,而刑政未能允中,风俗尚多凋弊;戎车屡驾,无辟境之功; 务进贤彦,而下犹蓄滞。岂所任非才,将吾不明所致也?二三君子其极言无讳,吾 将览焉。”祠部郎中史暠对曰:“古之王者,行师以全军为上,破国次之,拯溺救 焚,东征西怨。今不以绥宁为先,惟以徙户为务,安土重迁,故有离叛,所以斩将 克城,土不加广。今取士拔才,必先弓马,文章学艺为无用之条,非所以来远人, 垂不朽也。孔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宜建学校,开庠序,选耆德硕儒以训胄 子。”利鹿孤善之,于是以田玄冲、赵诞为博士祭酒,以教胄子。

  时利鹿孤虽僭位,尚臣姚兴。杨桓兄经佐命姚苌,早死,兴闻桓有德望,征之。 利鹿孤饯桓于城东,谓之曰:“本期与卿共成大业,事乖本图,分歧之感,实情深 古人。但鲲非溟海,无以运其躯;凤非修梧,无以晞其翼。卿有佐时之器,夜光之 宝,当振缨云阁,耀价连城,区区河右,未足以逞卿才力。善勖日新,以成大美。” 桓泣曰:“臣往事吕氏,情节不建。陛下宥臣于俘虏之中,显同贤旧,每希攀龙附 风,立尺寸之功,龙门既开,而臣违离,公衡之恋,岂曰忘之!”利鹿孤为之流涕。

  遣傉檀又攻吕隆昌松太守孟祎于显美,克之。傉檀执祎而数之曰:“见机而作, 赏之所先;守迷不变,刑之所及。吾方耀威玉门,扫平秦、陇,卿固守穷城,稽淹 王宪,国有常刑,于分甘乎?”祎曰:“明公开翦河右,声播宇内,文德以绥远人, 威武以惩不恪,况祎蔑尔,敢距天命!衅鼓之刑,祎之分也。但忠于彼者,亦忠于 此。荷吕氏厚恩,受籓屏之任,明公至而归命,恐获罪于执事,惟公图之。”傉檀 大悦,释其缚,待之客礼。徙显美、丽靬二千余户而归。嘉祎忠烈,拜左司马。祎 请曰:“吕氏将亡,圣朝之并河右,昭然已定。但为人守而不全,复忝显任,窃所 未安。明公之恩,听祎就戮于姑臧,死且不朽。”亻辱檀义而许之。

  吕隆为沮渠蒙逊所伐,遣使乞师,利鹿孤引群下议之。尚书左丞婆衍仑曰: “今姑臧饥荒残弊,谷石万钱,野无青草,资食无取。蒙逊千里行师,粮运不属, 使二寇相残,以乘其衅。若蒙逊拔姑臧,亦不能守,适可为吾取之,不宜救也。” 傉檀曰:“仑知其一,未知其二。姑臧今虽虚弊,地居形胜,可西一都之会,不可 使蒙逊据之,宜在速救。”利鹿孤曰:“车骑之言,吾之心也。”遂遣傉檀率骑一 万救之。至昌松而蒙逊已退,傉檀徙凉泽、段冢五百余家而归。

  利鹿孤寝疾,令曰:“内外多虞,国机务广,其令车骑嗣业,以成先王之志。” 在位三年而死,葬于西平之东南,伪谥曰康王。弟傉檀嗣。

  傉檀少机警,有才略。其父奇之,谓诸子曰:“傉檀明识干艺,非汝等辈也。” 是以诸兄不以授子,欲传之于傉檀。及利鹿孤即位,垂拱而已,军国大事皆以委之。 以元兴元年僭号凉王,迁于乐都,改元曰弘昌。

  初,乞伏乾归之在晋兴也,以世子炽磐为质。后炽磐逃归,为追骑所执,利鹿 孤命杀之。傉檀曰:“臣子逃归君父,振古通义,故魏武善关羽之奔,秦昭恕顷襄 之逝。炽磐虽逃叛,孝心可嘉,宜垂全宥,以弘海岳之量。”乃赦之。至是,炽磐 又奔允街,傉檀归其妻子。

  姚兴遣使拜傉檀车骑将军、广武公。傉檀大城乐都。姚兴遣将齐难率众迎吕隆 于姑臧,傉檀摄昌松、魏安二戍以避之。

  兴凉州刺史王尚遣主薄宗敞来聘。敞父燮,吕光时自湟河太守入为尚书郎,见 傉檀于广武,执其手曰:“君神爽宏拔,逸气陵云,命世之杰也,必当克清世难。 恨吾年老不及见耳,以敞兄弟托君。”至是,傉檀谓敞曰:“孤以常才,谬为尊先 君所见称,每自恐有累大人水镜之明。及忝家业,窃有怀君子。《诗》云:‘中心 藏之,何日忘之。’不图今日得见卿也。”敞曰:“大王仁侔魏祖,存念先人,虽 硃晖眄张堪之孤,叔向抚汝齐之子,无以加也。”酒酣,语及平生。傉檀曰:“卿 鲁子敬之俦,恨不与卿共成大业耳。”

  傉檀以姚兴之盛,又密图姑臧,乃去其年号,罢尚书丞郎官,遣参军关尚聘于 兴。兴谓尚曰:“车骑投诚献款,为国籓屏,擅兴兵众,辄造大城,为臣之道固若 是乎?”尚曰:“王侯设险以自固,先王之制也,所以安人卫众,预备不虞。车骑 僻在遐籓,密迩勍寇,南则逆羌未宾,西则蒙逊跋扈,盖为国家重门之防,不图陛 下忽以为嫌。”兴笑曰:“卿言是也。”

  傉檀遣其将文支讨南羌、西虏,大破之。上表姚兴,求凉州,不许,加亻辱檀 散骑常侍,增邑二千户。傉檀于是率师伐沮渠蒙逊,次于氐池。蒙逊婴城固守,芟 其禾苗,至于赤泉而还。献兴马三千匹,羊三万头。兴乃署傉檀为使持节、都督河 右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凉州刺史,常侍、公如故,镇姑臧。傉 檀率步骑三万次于五涧,兴凉州刺史王尚遣辛晁、孟祎、彭敏出迎。尚出自清阳门, 镇南文支入自凉风门。宗敞以别驾送尚还长安,傉檀曰:“吾得凉州三千余家,情 之所寄,唯卿一人,奈何舍我去乎?”敞曰:“今送旧君,所以忠于殿下。”傉檀 曰:“吾今新牧贵州,怀远安迩之略,为之若何?”敞曰:“凉土虽弊,形胜之地, 道由人弘,实在殿下。段懿、孟祎、武威之宿望;辛晁、彭敏,秦、陇之冠冕;斐 敏、马辅,中州之令族;张昶,凉国之旧胤;张穆、边宪、文齐、杨班、梁崧、赵 昌,武同飞、羽。以大王之神略,抚之以威信,农战并修,文教兼设,可以从横于 天下,河右岂足定乎!”傉檀大悦,赐敞马二十匹。于是大飨文武于谦光殿,班赐 金马各有差。

  遣西曹从事史暠聘于姚兴。兴谓暠曰:“车骑坐定凉州,衣锦本国,其德我乎?” 暠曰:“车骑积德河西,少播英问,王威未接,投诚万里,陛下官方任才,量功授 职,彝伦之常,何德之有!”兴曰:“朕不以州授车骑者,车骑何从得之。”暠曰: “使河西云扰、吕氏颠狈者,实由车骑兄弟倾其根本。陛下虽鸿罗遐被,凉州犹在 天网之外。故征西以周、召之重,力屈姑臧;齐难以王旅之盛,势挫张掖。王尚孤 城独守,外逼群狄,陛下不连兵十年,殚竭中国,凉州未易取也。今以虚名假人, 内收大利,乃知妙算自天,圣与道合,虽云迁授,盖亦时宜。”兴悦其言,拜骑都 尉。

  傉檀宴群僚于宣德堂,仰视而叹曰:“古人言作者不居,居者不作,信矣。” 孟祎进曰:“张文王筑城苑,缮宗庙,为贻厥之资,万世之业,秦师济河,漼然瓦 解。梁熙据全州之地,拥十万之众,军败于酒泉,身死于彭济。吕氏以排山之势, 王有西夏,率土崩离,衔璧秦、雍。宽饶有言:‘富贵无常,忽辄易人。’此堂之 建,年垂百载,十有二主,唯信顺可以久安,仁义可以永固,愿大王勉之。”傉檀 曰:“非君无以闻谠言也。”傉檀虽受制于姚兴,然车服礼章一如王者。以宗敞为 太府主簿、录记室事。

  傉檀伪游浇河,袭徙西平、湟河诸羌三万余户于武兴、番禾、武威、昌松四郡。 征集戎夏之兵五万余人,大阅于方亭,遂伐沮渠蒙逊,入西陕。蒙逊率众来距,战 于均石,为蒙逊所败。傉檀率骑二万,运谷四万石以给西郡。蒙逊攻西郡,陷之。 其后傉檀又与赫连勃勃战于阳武,为勃勃所败,将佐死者十余人,傉檀与数骑奔南 山,几为追骑所得。傉檀惧东西寇至,徙三百里内百姓入于姑臧,国中骇怨。屠各 成七兒因百姓之扰也,率其属三百人,叛傉檀于北城。推梁贵为盟主,贵闭门不应。 一夜众至数千。殿中都尉张猛大言于众曰:“主上阳武之败,盖恃众故也。责躬悔 过,明君之义,诸君何故从此小人作不义之事!殿内武旅正尔相寻,目前之危,悔 将无及。”众闻之,咸散。七兒奔晏然,殿中骑将白路等追斩之。军谘祭酒梁裒、 辅国司马边宪等七人谋反,傉檀悉诛之。

  姚兴以傉檀外有阳武之败,内有边、梁之乱,遣其尚书郎韦宗来观衅。亻辱檀 与宗论六国从横之规,三家战争之略,远言天命废兴,近陈人事成败,机变无穷, 辞致清辩。宗出而叹曰:“命世大才、经纶名教者,不必华宗夏士;拨烦理乱、澄 气济世者,亦未必《八索》、《九丘》。五经之外,冠冕之表,复自有人。车骑神 机秀发,信一代之伟人,由余、日磾岂足为多也!”宗还长安,言于兴曰:“凉州 虽残弊之后,风化未颓,傉檀权诈多方,凭山河之固,未可图也。”兴曰:“勃勃 以乌合之众尚能破之,吾以天下之兵,何足克也!”宗曰:“形移势变,终始殊途, 陵人者易败,自守者难攻。阳武之役,傉檀以轻勃勃致败。今以大军临之,必自固 求全,臣窃料群臣无傉檀匹也。虽以天威临之,未见其利。”兴不从,乃遣其将姚 弼及敛成等率步骑三万来伐,又使其将姚显为弼等后继,遗傉檀书云“遣尚书左仆 射齐难讨勃勃,惧其西逸,故令弼等于河西邀之。”傉檀以为然,遂不设备。弼众 至漠口,昌松太守苏霸婴城固守,弼喻霸令降,霸曰:“汝违负盟誓,伐委顺之籓, 天地有灵,将不祐汝!吾宁为凉鬼,何降之有!”城陷,斩霸。弼至姑臧,屯于西 苑。州人王钟、宋钟、王娥等密为内应,候人执其使送之。傉檀欲诛其元首,前军 伊力延侯曰:“今强敌在外,内有奸竖,兵交势踧,祸难不轻,宜悉坑之以安内外。” 傉檀从之,杀五千余人,以妇女为军赏。命诸郡县悉驱牛羊于野,敛成纵兵虏掠。 傉檀遣其镇北俱延、镇军敬归等十将率骑分击,大败之,斩首七千余级。姚弼固垒 不出,傉檀攻之未克,乃断水上流,欲以持久毙之。会雨甚,堰坏,弼军乃振。姚 显闻弼败,兼道赴之,军势甚盛。遣射将孟钦等五人挑战于凉风门,弦未及发,材 官将军宋益等驰击斩之。显乃委罪敛成。遣使谢傉檀,引师而归。

  傉檀于是僭即凉王位,赦其境内,改年为嘉平,置百官。立夫人折掘氏为五后, 世子武台为太子、录尚书事,左长史赵晁、右长史郭倖为尚书左右仆射,镇北俱延 为太尉,镇军敬归为司隶校尉,自余封署各有差。

  遣其左将军枯木、驸马都尉胡康伐沮渠蒙逊,掠临松人千余户而还。蒙逊大怒, 率骑五千至于显美方亭,破车盖鲜卑而还。俱延又伐蒙逊,大败而归。傉檀将亲率 众伐蒙逊,赵晁及太史令景保谏曰:“今太白未出,岁星在西,宜以自守,难以伐 人。比年天文错乱,风雾不时,唯修德责躬可以宁吉。”傉檀曰:“蒙逊往年无状, 入我封畿,掠我边疆,残我禾稼。吾蓄力待时,将报东门之耻,今大军已集,卿欲 沮众邪?”保曰:“陛下不以臣不肖,使臣主察乾象,若见事不言,非为臣之体。 天文显然,动必无利。”傉檀曰:“吾以轻骑五万伐之,蒙逊若以骑兵距我,则众 寡不敌;兼步而来,则舒疾不同;救右则击其左,赴前则攻其后,终不与之交兵接 战,卿何惧乎?”保曰:“天文不虚,必将有变。”傉檀怒,锁保而行,曰:“有 功当杀汝以徇,无功封汝百户侯,”既而蒙逊率众来距,战于穷泉,傉檀大败,单 马奔还。景保为蒙逊所擒,让之曰:“卿明于天文,为彼国所任,违天犯顺,智安 在乎?”保曰:“臣匪为无智,但言而不从。”蒙逊曰:“昔汉祖困于平城,以娄 敬为功;袁绍败于官渡,而田丰为戮。卿策同二子,贵主未可量也。卿必有娄敬之 赏者,吾今放卿,但恐有田丰之祸耳。”保曰:“寡君虽才非汉祖,犹不同本初, 正可不得封侯,岂虑祸也。”蒙逊乃免之。至姑臧,傉檀谢之曰:“卿,孤之蓍龟 也,而不能从之,孤之深罪。”封保安亭侯。

  蒙逊进图姑臧,百姓惩东苑之戮,悉皆惊散。垒掘、麦田、车盖诸部尽降于蒙 逊。傉檀遣使请和,蒙逊许之,乃遣司隶校尉敬归及子他为质,归至胡坑,逃还, 他为追兵所执。蒙逊徙其众八千余户而归。右卫折掘奇镇据石驴山以叛。傉檀惧为 蒙逊所灭,又虑奇镇克岭南,乃迁于乐都,留大司农成公绪守姑臧。傉檀始出城, 焦谌、王侯等闭门作难,收合三千余家,保据南城。谌推焦朗为大都督、龙骧大将 军,谌为凉州刺史,降于蒙逊。镇军敬归讨奇镇于石驴山,战败,死之。

  蒙逊因克姑臧之威来伐,傉檀遣其安北段苟、左将军云连乘虚出番禾以袭其后, 徙三千余家于西平。蒙逊围乐都,三旬不克,遣使谓傉檀曰:“若以宠子为质,我 当还师。”傉檀曰:“去否任卿兵势。卿违盟无信,何质以供!”蒙逊怒,筑室返 耕,为持久之计。群臣固请,乃以子安周为质。蒙逊引归。

  吐谷浑树洛干率众来伐,傉檀遣其太子武台距之,为洛干所败。

  傉檀又将伐蒙逊,邯川护军孟恺谏曰:“蒙逊初并姑臧,凶势甚盛,宜固守伺 隙,不可妄动。”不从。五道俱进,至番禾、苕藋,掠五千余户。其将屈右进曰: “陛下转战千里,前元完阵,徙户资财,盈溢衢路,宜倍道旋师,早度峻险。蒙逊 善于用兵,士众习战,若轻军卒至,出吾虑表,大敌外逼,徙户内攻,危之道也。” 卫尉伊力延曰:“我军势方盛,将士勇气自倍,彼徒我骑,势不相及,若倍道旋师, 必捐弃资财,示人以弱,非计也。”屈右出而告其诸弟曰:“吾言不用,天命也。 此吾兄弟死地。”俄而昏雾风雨,蒙逊军大至,傉檀败绩而还。蒙逊进围乐都,傉 檀婴城固守,以子染干为质,蒙逊乃归,久之,遣安西纥勃耀兵西境。蒙逊侵西平, 徙户掠牛马而还。

  邯川护军孟恺表镇南、湟河太守文支荒酒愎谏,不血阝政事。傉檀谓伊力延曰: “今州土倾覆,所杖者文支而已,将若之何?”延曰:“宜召而训之,使改往修来。” 傉檀乃召文支,既到,让之曰:“二兄英姿早世,吾以不才嗣统,不能负荷大业, 颠狈如是,胡颜视世,虽存若陨。庶凭子鲜存卫,藉文种复吴,卿之谓也。闻卿唯 酒是耽,荒废庶事。吾年已老,卿复若斯,祖宗之业将谁寄也。”文支顿首陈谢。

  邯川人卫章等谋杀孟恺,南启乞伏炽磐。郭越止之曰:“孟尹宽以惠下,何罪 而杀之!吾宁违众而死,不负君以生。”乃密告之恺,诱章等饮酒,杀四十余人。 恺惧炽磐军之至,驰告文支,文支遣将军匹珍赴之。炽磐军到城,闻珍将至,引归。

  蒙逊又攻乐都,二旬不克而还。镇南文支以湟河降蒙逊,徙五千余户于姑臧。 蒙逊又来伐,傉檀以太尉俱延为质,蒙逊乃引还。

  傉檀议欲西征乙弗,孟恺谏曰:“连年不收,上下饥弊,南逼炽磐,北迫蒙逊, 百姓骚动,下不安业。今远征虽克,后患必深,不如结盟炽磐,通籴济难,慰喻杂 部,以广军资,畜力缮兵,相时而动。《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惟陛 下图之。”傉檀曰:“孤将略地,卿无沮众。”谓其太子武台曰:“今不种多年, 内外俱窘,事宜西行,以拯此弊。蒙逊近去,不能卒来,旦夕所虑,唯在炽盘。彼 名微众寡,易以讨御,吾不过一月,自足周旋。汝谨守乐都,无使失堕。”傉檀乃 率骑七千袭乙弗,大破之,获牛马羊四十余万。

  炽磐乘虚来袭,抚军从事中郎尉肃言于武台曰:“今外城广大,难以固守,宜 聚国人于内城,肃等率诸晋人距战于外,如或不捷,犹有万全。”武台曰:“小贼 蕞尔,旦夕当走,卿何虑之过也。”武台惧晋人有二心也,乃召豪望有勇谋者闭之 于内。孟恺泣曰:“炽磐不道,人神同愤,恺等进则荷恩重迁,退顾妻子之累,岂 有二乎!今事已急矣,人思自效,有何猜邪?”武台曰:“吾岂不知子忠,实惧余 人脱生虑表,以君等安之耳。”一旬而城溃。

  安西樊尼自西平奔告傉檀,傉檀谓众曰:“今乐都为炽磐所陷,男夫尽杀,妇 女赏军,虽欲归还,无所赴也。卿等能与吾藉乙弗之资,取契汗以赎妻子者,是所 望也。不尔,归炽磐便为奴仆矣,岂忍见妻子在他人怀抱中!”遂引师而西,众多 逃返,遣镇北段苟追之,苟亦不还。于是将士皆散,惟中军纥勃、后军洛肱、安西 樊尼、散骑侍郎阴利鹿在焉。傉檀曰:“蒙逊、炽磐昔皆委质于吾,今而归之,不 亦鄙哉!四海之广,匹夫无所容其身,何其痛也!蒙逊与吾名齐年比,炽磐姻好少 年,俱其所忌,势皆不济。与其聚而同死,不如分而或全。樊尼长兄之子,宗部所 寄,吾众在北者户垂二万,蒙逊方招怀遐迩,存亡继绝,汝其西也。纥勃、洛肱亦 与尼俱。吾年老矣,所适不容,宁见妻子而死!”遂归炽磐,唯阴利鹿随之。傉檀 谓利鹿曰:“去危就安,人之常也。吾亲属皆散,卿何独留?”利鹿曰:“臣老母 在家,方寸实乱。但忠孝之义,势不俱全。虽不能西哭沮渠,申包胥之诚;东感秦 援,展毛遂之操,负羁靮而侍陛下者,臣之分也。惟愿开弘远猷,审进止之算。” 傉檀叹曰:“知人固未易,人亦未易知。大臣亲戚皆弃我去,终绐不亏者,唯卿一 人。岁寒不凋,见之于卿。”傉檀至西平,炽磐遣使郊迎,待以上宾之礼。

  初,乐都之溃也,诸城皆降于炽磐,傉檀将尉贤政固守浩亹不下。炽磐呼之曰: “乐都已溃,卿妻子皆在吾间,孤城独守,何所为也!”贤政曰:“受凉王厚恩, 为国家籓屏,虽知乐都已陷,妻子为擒,先归获赏,后顺受诛,然不知主上存亡, 未敢归命。妻子小事,岂足动怀!昔罗宪待命,晋文亮之;文聘后来,魏武不责。 邀一时之荣,忘委付之重,窃用耻焉,大王亦安用之哉!”炽磐乃遣武台手书喻政, 政曰:“汝为国储,不能尽节,面缚于人,弃父负君,亏万世之业,贤政义士,岂 如汝乎!”既而闻傉檀至左南,乃降。

  炽磐以傉檀为骠骑大将军,封左南公。岁余,为炽磐所鸩。左右劝傉檀解药, 傉檀曰:“吾病岂宜疗邪!”遂死,时年五十一,在位十三年,伪谥景王。武台后 亦为炽磐所杀。傉檀少子保周、腊于破羌、俱延子覆龙、鹿孤孙副周、乌孤孙承钵 皆奔沮渠蒙逊。久之,归魏,魏以保周为张掖王,覆龙酒泉公,破羌西平公,副周 永平公,承钵昌松公。

  乌孤以安帝隆安元年僭立,至傉檀三世,凡十九年,以安帝义熙十年灭。

  史臣曰:秃发累叶酋豪,擅强边服,控弦玉塞,跃马金山,候满月而窥兵,乘 折胶而纵镝,礼容弗被,声教斯阻。乌孤纳苻浑之策,治兵以讨不宾;鹿孤从史暠 之言,建学而延胄子。遂能开疆河右,抗衡强国。道由人弘,抑此之谓!

  傉檀承累捷之锐,藉二昆之资,摧吕氏算无遣策,取姑臧兵不血刃,武略雄图, 比踪前烈。既而叨窃重位,盈满易期,穷兵以逞其心,纵慝自贻其弊,地夺于蒙逊, 势衄于赫连,覆国丧身,犹为幸也。昔宋殇好战,致灾于华督;楚灵黩武,取杀于 乾溪。异代同亡,其于傉檀见之矣。

  赞曰:秃发弟兄,擅雄群虏。开疆河外,清氛西土。傉檀杰出,腾驾时英。穷 兵黩武,丧国颓声。

卷一百二十七

  慕容德,字玄明,皝之少子也,母公孙氏梦日入脐中,昼寝而生德。年未弱冠, 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雄伟,额有日角偃月重文。博观群书,性清慎,多才艺。慕容 俊之僭立也,封为梁公,历幽州刺史、左卫将军。及嗣位,改范阳王,稍迁魏尹, 加散骑常侍。俄而苻坚将苻双据陕以叛,坚将苻柳起兵枹罕,将应之。德劝乘衅 讨坚,辞旨慷慨,识者言其有远略,竟不能用。德兄垂甚壮之,因共论军国大谋, 言必切至。垂谓之曰:“汝器识长进,非复吴下阿蒙也。”枋头之役,德以征南将 军与垂击败晋师。及垂奔苻坚,德坐免职。后遇败,徙于长安,苻坚以为张掖太 守,数岁免归。

  及坚以兵临江,拜德为奋威将军。坚之败也,坚与张夫人相失,慕容将护致 之,德正色谓曰:“昔楚庄灭陈,纳巫臣之谏而弃夏姬。此不祥之人,惑乱人主, 戎事不迩女器,秦之败师当由于此。宜掩目而过,奈何将卫之也!”不从,德驰 马而去之。还次荥阳,言于曰:“昔句践栖于会稽,终获吴国。圣人相时而动, 百举百全。天将悔祸,故使秦师丧败,宜乘其弊以复社稷。”不纳。乃从垂如鄴。

  及垂称燕王,以德为车骑大将军,复封范阳王,居中镇卫,参断政事。久之, 迁司徙。于时慕容永据长子,有众十万,垂议讨之。群臣咸以为疑,德进曰:“昔 三祖积德,遗咏在耳,故陛下龙飞,不谋而会,虽由圣武,亦缘旧爱,燕、赵之士 乐为燕臣也。今永既建伪号,扇动华戎,致令群竖从横,逐鹿不息,宜先除之,以 一众听。昔光武驰苏茂之难,不顾百官之疲,夫岂不仁?机急故也。兵法有不得已 而用之,陛下容得已乎!”垂笑谓其党曰:“司徒议与吾同。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吾计决矣。”遂从之。垂临终,敕其子宝以鄴城委德。宝既嗣位,以德为使持节、 都督冀、兗、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特进、车骑大将军、冀州牧,领南蛮校 尉,镇鄴,罢留台,以都督专总南夏。

  魏将拓拔章攻鄴,德遣南安王慕容青等夜击,败之。魏师退次新城,青等请击 之。别驾韩讠卓进曰:“古人先决胜庙堂,然后攻战。今魏不可击者四,燕不宜动 者三。魏悬军远入,利在野战,一不可击也。深入近畿,顿兵死地,二不可击也。 前锋既败,后阵方固,三不可击也。彼众我寡,四不可击也。官军自战其地,一不 宜动。动而不胜,众心难固,二不宜动。城郭未修,敌来无备,三不宜动。此皆兵 家所忌,不如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彼千里馈粮,野无所掠,久则三军靡资,攻则 众旅多毙,师老衅生,详而图之,可以捷矣。”德曰:“韩别驾之言,良、平之策 也。”于是召青还师。魏又遣辽西公贺赖卢率骑与章围鄴,德遣其参军刘藻请救于 姚兴,且参母兄之问,而兴师不至,众大惧。德于是亲飨战士,厚加抚接,人感其 恩,皆乐为致死。会章、卢内相乖争,各引军潜遁。章司马丁建率众来降,言章师 老,可以败之。德遣将追破章军,人心始固。

  时魏师入中山,慕容宝出奔于蓟,慕容详又僭号。会刘藻自姚兴而至,兴太史 令高鲁遣其甥王景晖随藻送玉玺一纽,并图识秘文,曰:“有德者昌,无德者亡。 德受天命,柔而复刚。”又有谣曰:“大风蓬勃扬尘埃,八井三刀卒起来,四海鼎 沸中山颓,惟有德人据三台。”于是德之群臣议以慕容详僭号中山,魏师盛于冀州, 未审宝之存亡,因劝德即尊号。德不从。会慕容达自龙城奔鄴,称宝犹存,群议乃 止。寻而宝以德为丞相,领冀州牧,承制南夏。

  德兄子麟自义台奔鄴,因说德曰:“中山既没,魏必乘胜攻鄴,虽粮储素积, 而城大难固,且人情沮动,不可以战。及魏军未至,拥众南渡,就鲁阳王和,据滑 台而聚兵积谷,伺隙而动,计之上也。魏虽拔中山,势不久留,不过驱掠而返。人 不乐徙,理自生变,然后振威以援之,魏则内外受敌,使恋旧之士有所依凭,广开 恩信,招集遗黎,可一举而取之。”先是,慕容和亦劝德南徙,于是许之。隆安二 年,乃率户四万、车二万七千乘,自鄴将徙于滑台。遇风,船没,魏军垂至,众惧, 议欲退保黎阳。其夕流澌冻合,是夜济师,旦,魏师至而冰泮,若有神焉。遂改黎 阳津为天桥津。及至滑台,景星见于尾箕。漳水得白玉,状若玺。于是德依燕元故 事,称元年,大赦境内殊死已下,置百官。以慕容麟为司空、领尚书令,慕容法为 中军将军,慕舆拔为尚书左仆射,丁通为尚书右仆射,自余封授各有差。初,河间 有麟见,慕容麟以为已瑞。及此,潜谋为乱,事觉,赐死。其夏,魏将贺赖卢率众 附之。

  至是,慕容宝自龙城南奔至黎阳,遣其中黄门令赵思召慕容锺来迎。锺本首议 劝德称尊号,闻而恶之,执思付狱,驰使白状。德谓其下曰:“卿等前以社稷大计, 劝吾摄政。吾亦以嗣帝奔亡,人神旷主,故权顺群议,以系众望。今天方悔祸,嗣 帝得还,吾将具驾奉迎,谢罪行阙,然后角巾私第,卿等以为何如?”其黄门侍郎 张华进曰:“夫争夺之世,非雄才不振;从横之时,岂懦夫能济!陛下若蹈匹妇之 仁,舍天授之业,威权一去,则身首不保,何退让之有乎!”德曰:“吾以古人逆 取顺守,其道未足,所以中路徘徊,怅然未决耳。”慕舆护请驰问宝虚实,德流涕 而遣之。乃率壮士数百,随思而北,因谋杀宝。初,宝遣思之后,知德摄位,惧而 北奔。护至无所见,执思而还。德以思闲习典故,将任之。思曰:“昔关羽见重曹 公,犹不忘先主之恩。思虽刑余贱隶,荷国宠灵,犬马有心,而况人乎!乞还就上, 以明微节。”德固留之,思怒曰:“周室衰微,晋、郑夹辅;汉有七国之难,实赖 梁王。殿下亲则叔父,位则上台,不能率先群后以匡王室,而幸根本之倾为赵伦之 事。思虽无申胥哭秦之效,犹慕君宾不生莽世。”德怒,斩之。

  晋南阳太守闾丘羡、宁朔将军邓启方率众二万来伐,师次管城。德遣其中军慕 容法、抚军慕容和等距之,王师败绩。德怒法不穷追晋师,斩其抚军司马靳瑰。

  初,苻登既为姚兴所灭,登弟广率部落降于德,拜冠军将军,处之乞活堡。会 荧惑守东井,或言秦当复兴者,广乃自称秦王,败德将慕容钟。时德始都滑台,介 于晋、魏之间,地无十城,众不过数万。及钟丧师,反侧之徒多归于广。德乃留慕 容和守滑台,亲率众讨广,斩之。

  初,宝之至黎阳也,和长史李辩劝和纳之,和不从。辩惧谋泄,乃引晋军至管 城,冀德亲率师,于后作乱。会德不出,愈不自安。及德此行也,辩又劝和反,和 不从。辩怒,杀和,以滑台降于魏。时将士家悉在城内,德将攻之,韩范言于德曰: “魏师已入城,据国成资,客主之势,翻然复异,人情既危,不可以战。宜先据一 方,为关中之基,然后畜力而图之,计之上也。”德乃止。德右卫将军慕容云斩李 辩,率将士家累二万余人而出,三军庆悦。德谋于众曰:“苻广虽平,而抚军失据, 进有强敌,退无所托,计将安出?”张华进曰:“彭城阻带山川,楚之旧都,地险 人殷,可攻而据之,以为基本。”慕容钟、慕舆护、封逞、韩讠卓等固劝攻滑台, 潘聪曰:“滑台四通八达,非帝王之居。且北通大魏,西接强秦,此二国者,未可 以高枕而待之。彭城土旷人稀,地平无险,晋之归镇,必距王师。又密迩江、淮, 水路通浚,秋夏霖潦,千里为湖。且水战国之所短,吴之所长,今虽克之,非久安 之计也。青、齐沃壤,号曰东秦,土方二千,户余十万,四塞之固,负海之饶,可 谓用武之国。三齐英杰,蓄志以待,孰不思得明主以立尺寸之功!广固者,曹嶷之 所营,山川阻峻,足为帝王之都。宜遣辩士驰说于前,大兵继进于后,避闾浑昔负 国恩,必翻然向化。如其守迷不顺,大军临之,自然瓦解。既据之后,闭关养锐, 伺隙而动,此亦二汉之有关中、河内也。”德犹豫未决。沙门郎公素知占候,德因 访其所适。郎曰:“敬览三策,潘尚书之议可谓兴邦之术矣。今岁初,长星起于奎 娄,遂扫虚危,而虚危,齐之分野,除旧布新之象。宜先定旧鲁,巡抚琅邪,待秋 风戒节,然后北围临齐,天之道也。”德大悦,引师而南,兗州北鄙诸县悉降,置 守宰以抚之。存问高年,军无私掠,百姓安之,牛酒属路。

  德遣使喻齐郡太守避闾浑,浑不从,遣慕容钟率步骑二万击之。德进据琅邪, 徐、兗之土附者十余万,自琅邪而北,迎者四万余人。德进寇莒城,守将任安委城 而遁,以潘聪镇莒城。钟传檄青州诸郡曰:“隆替有时,义列昔经;困难启圣,事 彰中箓。是以宣王龙飞于危周,光武凤起于绝汉,斯盖历数大期,帝王之兴废也。 自我永康多难,长鲸逸网,华夏四分,黎元五裂。逆贼辟闾浑父蔚,昔同段龛阻乱 淄川,太宰东征,剿绝凶命。浑于覆巢之下,蒙全卵之施,曾微犬马识养之心,复 袭凶父乐祸之志,盗据东秦,远附吴、越,割剥黎元,委输南海。皇上应期,大命 再集,矜彼营丘,暂阻王略,故以七州之众二十余万,巡省贷宗,问罪齐、鲁。昔 韩信以裨将伐齐,有征无战;耿弇以偏军讨步,克不移朔。况以万乘之师,扫一隅 之寇,倾山碎卵,方之非易。孤以不才,忝荷先驱,都督元戎一十二万,皆乌丸突 骑,三河猛士,奋剑与夕火争光,挥戈与秋月竞色。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众 战,何敌不平!昔窦融以河西归汉,荣被于后裔;彭宠盗逆渔阳,身死于奴仆。近 则曹嶷跋扈,见擒于后赵;段龛干纪,取灭于前朝。此非古今之吉凶,已然之成败 乎?浑若先迷后悟,荣宠有加。如其敢抗王师,败灭必无遣烬。稷下之雄,岱北之 士,有能斩送浑者,赏同佐命。脱履机不发,必玉石俱摧。”浑闻德军将至,从八 千余家入广固。诸郡皆承檄降于德。浑惧,将妻子奔于魏。德遣射声校尉刘纲追斩 于莒城。浑参军张瑛常与浑作檄,辞多不逊。及此,德擒而让之。瑛神色自若,徐 对曰:“浑之有臣,犹韩信之有蒯通。通遇汉祖而蒙恕,臣遭陛下而婴戮,比之古 人,窃为不幸。防风之诛,臣实甘之,但恐尧、舜之化未弘于四海耳。”德初善其 言,后竟杀之。德遂入广固。

  四年,僭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为建平,设行庙于宫南,遣使奉策告成 焉。进慕容钟为司徒,慕舆拔为司空,封孚为左仆射,慕舆护为右仆射。遣其度支 尚书封恺、中书侍郎封逞观省风俗,所在大飨将士。以其妻段氏为皇后。建立学官, 简公卿已下子弟及二品士门二百人为太学生。

  后因宴其群臣,酒酣,笑而言曰:“朕虽寡薄,恭己南面而朝诸侯,在上不骄, 夕惕于位,可方自古何等主也?”其青州刺史鞠仲曰:“陛下中兴之圣后,少康、 光武之俦也。”德顾命左右赐仲帛千匹。仲以赐多为让,德曰:“卿知调朕,朕不 知调卿乎!卿饰对非实,故亦以虚言相赏,赏不谬加,何足谢也!”韩范进曰: “臣闻天子无戏言,忠臣无妄对。今日之论,上下相欺,可谓君臣俱失。”德大悦, 赐范绢五十匹。自是昌言竞进,朝多直士矣。

  德母兄先在长安,遣平原人杜弘如长安问存否,弘曰:“臣至长安,若不奉太 后动止,便即西如张掖,以死为效。臣父雄年逾六十,未沾荣贵,乞本县之禄,以 申乌鸟之情。”张华进曰:“杜弘未行而求禄,要利情深,不可使也。”德曰: “吾方散所轻之财,招所重之死,况为亲尊而可吝乎!且弘为君迎亲,为父求禄, 虽外如要利,内实忠孝。”乃以雄为平原令。弘至张掖,为盗所杀,德闻而悲之, 厚抚其妻子。

  明年,德如齐城,登营丘,望晏婴冢,顾谓左右曰:“礼,大夫不逼城葬。平 仲古之贤人,达礼者也,而生居近市,死葬近城,岂有意乎?”青州秀才晏谟对曰: “孔子称臣先人平仲贤,则贤矣。岂不知高其梁,丰其礼?盖政在家门,故俭以矫 世。存居湫隘,卒岂择地而葬乎!所以不远门者,犹冀悟平生意也。”遂以谟从至 汉城阳景王庙,宴庶老于申池,北登社首山,东望鼎足,因目牛山而叹曰:“古无 不死!”怆然有终焉之志。遂问谟以齐之山川丘陵,贤哲旧事。谟历对详辩,画地 成图。德深嘉之,拜尚书郎。立冶于商山,置盐官于乌常泽,以广军国之用。

  德故吏赵融自长安来,始具母兄凶问,德号恸吐血,因而寝疾。其司隶校尉慕 容达因此谋反,遣牙门皇璆率众攻端门,殿中师侯赤眉开门应之。中黄门逊进扶德 逾城,隐于进舍。段宏等闻宫中有变,勒兵屯四门。德入宫,诛赤眉等,达惧而奔 魏。慕容法及魏师战于济北之摽榆俗,魏师败绩。

  其尚书韩讠卓上疏曰:“二寇逋诛,国耻未雪,关西为豺锒之薮,杨越为鸱鸮 之林,三京社稷,鞠为丘墟,四祖园陵,芜而不守,岂非义夫愤叹之日,烈士忘身 之秋。而皇室多难,威略未振,是使长蛇弗翦,封豕假息。人怀愤慨,常谓一日之 安不可以永久,终朝之逸无卒岁之忧。陛下中兴大业,务在遵养,矜迁萌之失土, 假长复而不役,愍黎庶之息肩,贵因循而不扰。斯可以保宁于营丘,难以经措于秦、 越。今群凶僭逆,实繁有徒,据我三方,伺国瑕衅。深宜审量虚实,大校成败,养 兵厉甲,广农积粮,进为雪耻讨寇之资,退为山河万全之固。而百姓因秦、晋之弊, 迭相阴宪,或百室合户,或千丁共籍,依托城社,不惧燻烧,公避课役,擅为奸宄, 损风毁宪,法所不容,但检今未宣,弗可加戮。今宜隐实黎萌,正其编贯,庶上增 皇朝理物之明,下益军国兵资之用。若蒙采纳,冀裨山海,虽遇商鞅之刑,悦绾之 害,所不辞也。”德纳之,遣其车骑将军慕容镇率骑三千,缘边严防,备百姓逃窜。 以讠卓为使持节、散骑常侍、行台尚书,巡郡县隐实,得廕户五万八千。讠卓公廉 正直,所在野次,人不扰焉。

  德大集诸生,亲临策试。既而飨宴,乘高远瞩,顾谓其尚书鲁邃曰:“齐、鲁 固多君子,当昔全盛之时,接、慎、巴生、淳于、邹、田之徒,廕修檐,临清沼, 驰硃轮,佩长剑,恣非马之雄辞,奋谈天之逸辩,指麾则红紫成章,俯仰则丘陵生 韵,至于今日,荒草颓坟,气消烟灭,永言千载,能不依然!”邃答曰:“武王封 比干之墓,汉祖祭信陵之坟,皆留心贤哲,每怀往事。陛下慈深二主,泽被九泉, 若使彼而有知,宁不衔荷矣。”

  先是,妖贼王始聚众于太山,自称太平皇帝,号其父为太上皇,兄为征东将军, 弟征西将军。慕容镇讨擒之,斩于都市。临刑,或问其父及兄弟所在,始答曰: “太上皇帝蒙尘于外,征东、征西乱兵所害。惟朕一身,独无聊赖。”其妻怒之曰: “止坐此口,以至于此,奈何复尔!”始曰:“皇后!自古岂有不破之家,不亡之 国邪!”行刑者以刀环筑之,仰视曰:“崩即崩矣,终不改帝号。”德闻而哂之。

  时桓玄将行篡逆,诛不附己者。冀州刺史刘轨、襄城太守司马休之、征虏将军 刘敬宣、广陵相高雅之、江都长张诞并内不自安,皆奔于德。于是德中书侍郎韩范 上疏曰:“夫帝王之道,必崇经略。有其时无其人,则弘济之功阙;有其人无其时, 则英武之志不申。至于能成王业者,惟人时合也。自晋国内难,七载于兹。桓玄逆 篡,虐逾董卓,神怒人怨,其殃积矣。可乘之机,莫过此也。以陛下之神武,经而 纬之,驱乐奋之卒,接厌乱之机,譬犹声发响应,形动影随,未足比其易也。且江、 淮南北户口未几,公私戎马不过数百,守备之事盖亦微矣。若以步骑一万,建雷霆 之举,卷甲长驱,指临江、会,必望旗草偃,壶浆属路。跨地数千,众逾十万,可 以西并强秦,北抗大魏。夫欲拓境开疆,保宁社稷,无过今也。如使后机失会,豪 桀复起,枭除桓玄,布惟新之化,遐迩既宁,物无异望,非但建鄴难屠,江北亦不 可冀。机过患生,忧必至矣。天与不取,悔将及焉。惟陛下览之。”德曰:“自顷 数缠百六,宏纲暂弛,遂令奸逆乱华,旧京墟秽,每寻否运,愤慨兼怀。昔少康以 一旅之众,复夏配天,况朕据三齐之地,藉五州之众,教之以军旅,训之以礼让, 上下知义,人思自奋,缮甲待衅,为日久矣。但欲先定中原,扫除逋孽,然后宣布 淳风,经理九服,饮马长江,悬旌陇坂。此志未遂,且韬戈耳。今者之事,王公其 详议之。”咸以桓玄新得志,未可图,乃止。于是讲武于城西,步兵三十七万,车 一万七千乘,铁骑五万三千,周亘山泽,旌旗弥漫,钲鼓之声,振动天地。德登高 望之,顾谓刘轨、高雅之曰:“昔郤克仇齐,子胥怨楚,终能暢其刚烈,名流千载。 卿等既知投身有道,当使无惭昔人也。”雅之等顿首答曰:“幸蒙陛下天覆之恩, 大造之泽,存亡继绝,实在圣时,虽则万陨,何以上报!”俄闻桓玄败,德以慕容 镇为前锋,慕容钟为大都督,配以步卒二万,骑五千,克期将发,而德寝疾,于是 罢兵。

  初,德迎其兄子超于长安,及是而至。德夜梦其父曰:“汝既无子,何不早立 超为太子,不尔,恶人生心。”寐而告其妻曰:“先帝神明所敕,观此梦意,吾将 死矣。”乃下书以超为皇太子,大赦境内,子为父后者人爵二级。其月死,即义熙 元年也,时年七十。乃夜为十余棺,分出四门,潜葬山谷,竟不知其尸之所在。在 位五年。伪谥献武皇帝。

卷一百二十八

  慕容超字祖明,德兄北海王纳之子。苻坚破鄴,以纳为广武太守,数岁去官, 家于张掖。德之南征,留金刀而去。及垂起兵山东,苻昌收纳及德诸子,皆诛之。 纳母公孙氏以耄获免,纳妻段氏方娠,未决,囚之于郡狱。狱掾呼延平,德之故吏 也,尝有死罪,德免之。至是,将公孙及段氏逃于羌中,而生超焉。年十岁而公孙 氏卒,临终授超以金刀,曰:“若天下太平,汝得东归,可以此刀还汝叔也。”平 又将超母子奔于吕光。及吕隆降于姚兴,超又随凉州人徙于长安。超母谓超曰: “吾母子全济,呼延氏之力。平今虽死,吾欲为汝纳其女以答厚惠。”于是娶之。 超自以诸父在东,恐为姚氏所录,乃阳狂行乞。秦人贱之,惟姚绍见而异焉,劝兴 拘以爵位。召见与语,超深自晦匿,兴大鄙之,谓绍曰:“谚云‘妍皮不裹痴骨’, 妄语耳。”由是得去来无禁。德遣使迎之,超不告母妻乃归。及至广固,呈以金刀, 具宣祖母临终之言,德抚之号恸。

  超身长八尺,腰带九围,精彩秀发,容止可观。德甚加礼遇,始名之曰超,封 北海王,拜侍中、骠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开府,置佐吏。德无子,欲以超为嗣, 故为超起第于万春门内,朝夕观之。超亦深达德旨,入则尽欢承奉,出则倾身下士, 于是内外称美焉。顷之,立为太子。

  及德死,以义熙元年僭嗣伪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太上。尊德妻段氏为皇太后。 以慕容钟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慕容法为征南、都督徐、兗、扬、南兗四州诸 军事,慕容镇加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封孚为太尉,鞠仲为司空,潘聪为左光禄 大夫,封嵩为尚书左仆射,自余封拜各有差。后又以钟为青州牧,段宏为徐州剌史, 公孙五楼为武卫将军、领屯骑校尉,内参政事。封孚言于超曰:“臣闻五大不在边, 五细不在庭。钟,国之宗臣,社稷所赖;宏,外戚懿望,亲贤具瞻。正应参翼百揆, 不宜远镇方外。今锺等出籓,五楼内辅,臣窃未安。”超新即位,害钟等权逼,以 问五楼。五楼欲专断朝政,不欲钟等在内,屡有间言,孚说竟不行。钟、宏俱有不 平之色,相谓曰:“黄犬之皮恐当终补狐裘也。”五楼闻之,嫌隙渐遘。

  初,超自长安行至梁父,慕容法时为兗州,镇南长史悦寿还谓法曰:“向见北 海王子,天资弘雅,神爽高迈,始知天族多奇,玉林皆宝。”法曰:“昔成方遂诈 称卫太子,人莫辩之,此复天族乎?”超闻而恚恨,形于言色。法亦怒,处之外馆, 由是结憾。及德死,法又不奔丧,超遣使让焉。法常惧祸至,因此遂与慕容钟、段 宏等谋反。超知而征之,钟称疾不赴,于是收其党侍中慕容统、右卫慕容根、散骑 常侍段封诛之,车裂仆射封嵩于东门之外。西中郎将封融奔于魏。

  超寻遣慕容镇等攻青州,慕容昱等攻徐州,慕容凝、韩范攻梁父。昱等攻莒城, 拔之,徐州刺史段宏奔于魏。封融又集群盗袭石塞城,杀镇西大将军余郁,青土振 恐,人怀异议。慕容凝谋杀韩范,将袭广固。范知而攻之,凝奔梁父。范并其众, 攻梁父克之,凝奔姚兴,慕容法出奔于魏。慕容镇克青州,钟杀其妻子,为地道而 出,单马奔姚兴。

  于时超不恤政事,畋游是好,百姓苦之。其仆射韩讠卓切谏,不纳。超议复肉 刑、九等之选,乃下书于境内曰:

  阳九数缠,永康多难。自北都倾陷,典章沦灭,律令法宪,靡有存者。纲理天 下,此焉为本,既不能导之以德,必须齐之以刑。且虞舜大圣,犹命咎繇作士,刑 之不可已已也如是!先帝季兴,大业草创,兵革尚繁,未遑修制。朕猥以不德,嗣 承大统,抚御寡方,至萧墙衅发,遂戎马生郊,典仪寝废。今四境无虞,所宜修定, 尚书可召集公卿。至如不忠不孝若封嵩之辈,枭斩不足以痛之,宜致烹轘之法,亦 可附之律条,纳以大辟之科。肉刑者,乃先圣之经,不刊之典,汉文易之,轻重乖 度。今犯罪弥多,死者稍众。肉刑之于化也,济育既广,惩惨尤深,光寿、建兴中 二祖已议复之,未及而晏驾。其令博士已上参考旧事,依《吕刑》及汉、魏、晋律 令,消息增损,议成燕律。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孔子曰:“非圣人者 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轘裂之刑,烹煮之戮,虽不在五品之例,然 亦行之自古。渠弥之轘,著之《春秋》;哀公之烹,爰自中代。世宗都齐,亦愍刑 罚失中,咨嗟寝食。王者之有刑纠,犹人之左右手焉。故孔子曰:“刑罚不中,则 人无所措手足。”是以萧何定法令而受封,叔孙通以制仪为奉常。立功立事,古之 所重。其明议损益,以成一代准式。周、汉有贡士之条,魏立九品之选,二者孰愈, 亦可详闻。

  群下议多不同,乃止。

  超母妻既先在长安,为姚兴所拘,责超称籓,求太乐诸伎,若不可,使送吴口 千人。超下书遣群臣详议。左仆射段晖议曰:“太上囚楚,高祖不回。今陛下嗣守 社稷,不宜以私亲之故而降统天之尊。又太乐诸伎,皆是前世伶人,不可与彼,使 移风易俗,宜掠吴口与之。”尚书张华曰:“若侵掠吴边,必成邻怨。此既能往, 彼亦能来,兵连祸结,非国之福也。昔孙权重黎庶之命,屈己以臣魏;惠施惜爱子 之头,舍志以尊齐。况陛下慈德在秦,方寸崩乱,宜暂降大号,以申至孝之情。权 变之道,典谟所许。韩范智能回物,辩足倾人,昔与姚兴俱为秦太子中舍人,可遣 将命,降号修和。所谓屈于一人之下,申于万人之上也。”超大悦曰:“张尚书得 吾心矣。”使范聘于兴。及至长安,兴谓范曰:“封恺前来,燕王与朕抗礼。及卿 至也,款然而附。为依春秋以小事大之义?为当专以孝敬为母屈也?”范曰:“周 爵五等,公侯异品,小大之礼,因而生焉。今陛下命世龙兴,光宅西秦,本朝主上 承祖宗遗烈,定鼎东齐,中分天曜,南面并帝。通聘结好,义尚廉冲,便至矜诞, 苟折行人,殊似吴、晋争盟,滕、薛竞长,恐伤大秦堂堂之盛,有损皇燕巍巍之美, 彼我俱失,窃未安之。”兴怒曰:“若如卿言,便是非为大小而来。”范曰:“虽 由大小之义,亦缘寡君纯孝过于重华,愿陛下体敬亲之道,霈然垂愍。”兴曰: “吾久不见贾生,自谓过之,今不及矣。”于是为范设旧交之礼,申叙平生,谓范 曰:“燕王在此,朕亦见之,风表乃可,于机辩未也。”范曰:“大辩若讷,圣人 美之,况尔日龙潜凤戢,和光同尘,若使负日月而行,则无继天之业矣。”兴笑曰: “可谓使乎延誉者也。”范承间逞说,姚兴大悦,赐范千金,许以超母妻还之。慕 容凝自梁父奔于姚兴,言于兴曰:“燕王称籓,本非推德,权为母屈耳。古之帝王 尚兴师征质,岂可虚还其母乎!母若一还,必不复臣也。宜先制其送伎,然后归之。” 兴意乃变,遣使聘于超。超遣其仆射张华、给事中宗正元入长安,送太乐伎一百二 十人于姚兴。兴大悦,延华入宴。酒酣,乐作,兴黄门侍郎尹雅谓华曰:“昔殷之 将亡,乐师归周;今皇秦道盛,燕乐来庭。废兴之兆,见于此矣。”华曰:“自古 帝王,为道不同,权谲之理,会于功成。故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今 总章西入,必由余东归,祸福之验,此其兆乎!”兴怒曰:“昔齐、楚竞辩,二国 连师。卿小国之臣,何敢抗衡朝士!”华逊辞曰:“奉使之始,实愿交欢上国,上 国既遗小国之臣,辱及寡君社稷,臣亦何心,而不仰酬!”兴善之,于是还超母妻。

  义熙三年,追尊其父为穆皇帝,立其母段氏为皇太后,妻呼延氏为皇后。祀南 郊,将登坛,有兽大如马,状类鼠而色赤,集于圆丘之侧,俄而不知所在。须臾大 风暴起,天地昼昏,其行宫习仪皆振裂。超惧,密问其太史令成公绥,对曰:“陛 下信用奸臣,诛戮贤良,赋敛繁多,事役殷苦所致也。”超惧而大赦,谴责公孙五 楼等。俄而复之。是岁广固地震,天齐水涌,井水溢,女水竭,河、济冻合,而渑 水不冰。

  超正旦朝群臣于东阳殿,闻乐作,叹音佾不备,悔送伎于姚兴,遂议入寇。其 领军韩讠卓谏曰:“先帝以旧京倾没,辑翼三齐,苟时运未可,上智辍谋。今陛下 嗣守成规,宜闭关养士,以待赋衅,不可结怨南邻,广树仇隙。”超曰:“我计已 定,不与卿言。”于是遣其将斛谷提、公孙归等率骑寇宿豫,陷之,执阳平太守刘 千载、济阴太守徐阮,大掠而去。简男女二千五百,付太乐教之。

  时公孙五楼为侍中、尚书,领左卫将军,专总朝政,兄归为冠军、常山公,叔 父颓为武卫、兴乐公。五楼宗亲皆夹辅左右,王公内外无不惮之。

  超论宿豫之功,封斛谷提等并为郡、县公。慕容镇谏曰:“臣闻县赏待勋,非 功不侯,今公孙归结祸延兵,残贼百姓,陛下封之,得无不可乎!夫忠言逆耳,非 亲不发。臣虽庸朽,忝国戚籓,辄尽愚款,惟陛下图之。”超怒,不答,自是百僚 杜口,莫敢开言。

  尚书都令史王俨谄事五楼,迁尚书郎,出为济南太守,入为尚书左丞,时人为 之语曰:“欲得侯,事五楼。”

  又遣公孙归等率骑三千入寇济南,执太守赵元,略男女千余人而去。刘裕率师 将讨之,超引见群臣于节阳殿,议距王师。公孙五楼曰:“吴兵轻果,所利在战, 初锋勇锐,不可争也。宜据大岘,使不得入,旷日延时,沮其锐气。可徐简精骑二 千,循海而南。绝其粮运,别敕段晖率兗州之军,缘山东下。腹背击之,上策也。 各命守宰,依险自固,校其资储之外,余悉焚荡,芟除粟苗,使敌无所资。坚壁清 野,以待其衅,中策也。纵贼入岘,出城逆战,下策也。”超曰:“京都殷盛,户 口众多,非可一时入守。青苗布野,非可卒芟。设使芟苗城守,以全性命,朕所不 能。今据五州之强,带山河之固,战车万乘,铁马万群,纵令过岘,至于平地,徐 以精骑践之,此成擒也。”贺赖卢苦谏,不从,退谓五楼曰:“上不用吾计,亡无 日矣。”慕容镇曰:“若如圣旨,必须平原用马为便,宜出岘逆战,战而不胜,犹 可退守。不宜纵敌入岘,自贻窘逼。昔成安君不守井陉之关,终屈于韩信;诸葛瞻 不据束马之险,卒擒于邓艾。臣以为天时不如地利,阻守大岘,策之上也。”超不 从。镇出,谓韩讠卓曰:“主上既不能芟苗守险,又不肯徙人逃寇,酷似刘璋矣。 今年国灭,吾必死之,卿等中华之士,复为文身矣。”超闻而大怒,收镇下狱。乃 摄莒、梁父二戍,修城隍,简士马,畜锐以待之。

  其夏,王师次东莞,超遣其左军段晖、辅国贺赖卢等六将步骑五万,进据临朐。 俄而王师度岘,超惧,率卒四万就晖等于临朐,谓公孙五楼曰:“宜进据川源,晋 军至而失水,亦不能战矣。”五楼驰骑据之。刘裕前驱将军孟龙符已至川源,五楼 战败而返。裕遣谘议参军檀韶率锐卒攻破临朐,超大惧,单骑奔段晖于城南。晖众 又战败,裕军人斩晖。超又奔还广固,徙郭内人入保小城,使其尚书郎张纲乞师于 姚兴。赦慕容镇,进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引见群臣,谢之曰:“朕嗣奉成业, 不能委贤任善,而专固自由,覆水不收,悔将何及!智士逞谋,必在事危,忠臣立 节,亦在临难,诸君其勉思六奇,共济艰运。”镇进曰:“百姓之心,系于一人。 陛下既躬率六军,身先奔败,群臣解心,士庶丧气,内外之情,不可复恃。如闻西 秦自有内难,恐不暇分兵救人,正当更决一战,以争天命。今散卒还者,犹有数万, 可悉出金帛、宫女,饵令一战。天若相我,足以破贼。如其不济,死尚为美,不可 闭门坐受围击。”司徒慕容惠曰:“不然。今晋军乘胜,有陵人之气,败军之将, 何以御之!秦虽与勃勃相持,不足为患。且二国连横,势成脣齿,今有寇难,秦必 救我。但自古乞援,不遣大臣则不致重兵,是以赵隶三请,楚师不出;平原一使, 援至从成。尚书令韩范德望具瞻,燕秦所重,宜遣乞援,以济时难。”于是遣范与 王蒲乞师于姚兴。

  未几,裕师围城,四面皆合。人有窃告裕军曰:“若得张纲为攻具者,城乃可 得耳。”是月,纲自长安归,遂奔于裕。裕令纲周城大呼曰:“勃勃大破秦军,无 兵相救。”超怒,伏弩射之,乃退。右仆射张华、中丞封恺并为裕军所获。裕令华、 恺与超书,劝令早降。超乃遗裕书,请为籓臣,以大岘为界,并献马千区,以通和 好,裕弗许。江南继兵相寻而至。尚书张俊自长安还,又降于裕,说容曰:“今燕 人所以固守者,外杖韩范,冀得秦援。范既时望,又与姚兴旧昵,若勃勃败后,秦 必救燕,宜密信诱范,啖以重利,范来则燕人绝望,自然降矣。”裕从之,表范为 散骑常侍,遗范书以招之。时姚兴乃遣其将姚强率步骑一万,随范就其将姚绍于洛 阳,并兵来援。会赫连勃勃大破秦军,兴追强还长安。范叹曰:“天其灭燕乎!” 会得裕书,遂降于裕。裕谓范曰:“卿欲立申包胥之功,何以虚还也?”范曰: “自亡祖司空世荷燕宠,故泣血秦庭,冀匡祸难。属西朝多故,丹诚无效,可谓天 丧弊邑而赞明公。智者见机而作,敢不至乎!”翌日,裕将范循城,由是人情离骇, 无复固志,裕谓范曰:“卿宜至城下,告以祸福。”范曰:“虽蒙殊宠,犹未忍谋 燕。”裕嘉而不强,左右劝超诛范家,以止后叛。超知败在旦夕,又弟讠卓尽忠无 贰,故不罪焉。是岁东莱雨血,广固城门鬼夜哭。

  明年朔旦,超登天门,朝群臣于城上,杀马以飨将士,文武皆有迁授。超幸姬 魏夫人从超登城,见王师之盛,握超手而相对泣,韩讠卓谏曰:“陛下遭百六之会, 正是勉强之秋,而反对女子悲泣,何其鄙也!”超拭目谢之。其尚书令董锐劝超出 降,超大怒,系之于狱。于是贺赖卢、公孙五楼为地道出战王师,不利。河间人玄 文说裕曰:“昔赵攻曹嶷,望气者以为渑水带城,非可攻拔,若塞五龙口,城必自 陷。石季龙从之,而嶷请降。后慕容恪之围段龛,亦如之,而龛降。降后无几,又 震开之。今旧基犹在,可塞之。”裕从其言。至是,城中男女患脚弱病者太半。超 辇而升城,尚书悦寿言于超曰:“天地不仁,助寇为虐,战士尪病,日就凋陨,守 困穷城,息望外援,天时人事,亦可知矣。苟历运有终,尧、舜降位,转祸为福, 圣达以先。宜追许、郑之踪,以全宗庙之重。”超叹曰:“废兴,命也。吾宁奋剑 决死,不能衔璧求生。”于是张纲为裕造冲车,覆以版屋,蒙之以皮,并设诸奇巧, 城上火石弓矢无所施用;又为飞楼、悬梯、木幔之属,遥临城上。超大怒,悬其母 而支解之。城中出降者相继。裕四面进攻,杀伤其众,悦寿遂开门以纳王师。超与 左右数十骑出亡,为裕军所执。裕数之以不降之状,超神色自若,一无所言,惟以 母托刘敬宣而已。送建康市斩之,时年二十六。在位六年。

  德以安帝隆安四年僭位,至超二世,凡十一年,以义熙六年灭。

  慕容钟,字道明,德从弟也。少有识量,喜怒不形于色,机神秀发,言论清辩。 至于临难对敌,智勇兼济,累进奇策,德用之颇中。由是政无大小,皆以委之,遂 为佐命无勋。后公孙五楼规挟威权,虑钟抑己,因劝超诛之,钟遂谋反。事败,奔 于姚兴,兴拜始平太守、归义侯。

  封孚,字处道,渤海蓚人也。祖悛,振威将军。父放,慕容之世吏部尚书。 孚幼而聪敏和裕,有士君子之称。宝僭位,累迁吏部尚书。及兰汗之篡,南奔辟闾 浑,浑表为渤海太守。德至莒城,孚出降,德曰:“朕平青州,不以为庆,喜于得 卿也。”常外总机事,内参密谋,虽位任崇重,谦虚博纳,甚有大臣之体。及超嗣 位,政出权嬖,多违旧章,轨宪日颓,残虐滋甚,孚屡尽匡救,超不能纳也。后临 轩谓孚曰:“朕于百王可方谁?”孚对曰:“桀纣之主。”超大惭怒。孚徐步而出, 不为改容。司空鞠仲失色,谓孚曰:“与天子言,何其亢厉,宜应还谢。”孚曰: “行年七十,墓木已拱,惟求死所耳。”竟不谢。以超三年死于家,时年七十一。 文笔多传于世。

  史臣曰:慕容德以季父之亲,居鄴中之重,朝危未闻其节,君存遽践其位,岂 人理哉!然禀倜傥之雄姿,韫纵横之远略,属分崩之运,成角逐之资,跨有全齐, 窃弄神器,抚剑而争衡秦、魏,练甲而志静荆、吴,崇儒术以弘风,延谠言而励己, 观其为国,有足称焉。

  超继已成之基,居霸者之业,政刑莫恤,畋游是好,杜忠良而谗佞进,暗听受 而勋戚离,先绪俄颓,家声莫振,陷宿豫而贻祸,启大岘而延敌,君臣就虏,宗庙 为墟。迹其人谋,非不幸也。

  赞曰:德实奸雄,转败为功。奄有青土,淫名域中。超承伪祚,挠其国步。庙 失良筹,庭悲沾露。

卷一百二十九

  沮渠蒙逊,临松卢水胡人也。其先世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为氏焉。蒙逊博涉 群史,颇晓天文,雄杰有英略,滑稽善权变,梁熙、吕光皆奇而惮之,故常游饮自 晦。会伯父罗仇、麹粥从吕光征河南,光前军大败,麹粥言于兄罗仇曰:“主上荒 耄骄纵,诸子朋党相倾,谗人侧目。今军败将死,正是智勇见猜之日,可不惧乎! 吾兄弟素为所惮,与其经死沟渎,岂若勒众向西平,出苕藋,奋臂大呼,凉州不足 定也。”罗仇曰:“理如汝言,但吾家累世忠孝,为一方所归,宁人负我,无我负 人。”俄而皆为光所杀。宗姻诸部会葬者万余人,蒙逊哭谓众曰:“昔汉祚中微, 吾之乃祖翼奖窦融,保宁河右。吕王昏耄,荒虐无道,岂可不上继先祖安时之志, 使二父有恨黄泉!”众咸称万岁。遂斩光中田护军马邃、临松令井祥以盟,一旬之 间,众至万余。屯据金山,与从兄男成推光建康太守段业为使持节、大都督、龙骧 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改吕光龙飞二年为神玺元年。业以蒙逊为张掖太守,男 成为辅国将军,委以军国之任。

  业将使蒙逊攻西郡,众咸疑之。蒙逊曰:“此郡据岭之要,不可不取。”业曰: “卿言是也。”遂遣之。蒙逊引水灌城,城溃,执太守吕纯以归。于是王德以晋昌, 孟敏以敦煌降业。业封蒙逊临池侯。吕弘去张掖,将东走,业议欲击之。蒙逊谏曰: “归师勿遏,穷寇弗追,此兵家之戎也。不如纵之,以为后图。”业曰:“一日纵 敌,悔将无及。”遂率众追之,为弘所败。业赖蒙逊而免,叹曰:“孤不能用子房 之言,以至于此!”业筑西安城,以其将臧莫孩为太守。蒙逊曰:“莫孩勇而无谋, 知进忘退,所谓为之筑冢,非筑城也。”业不从。俄而为吕纂所败。蒙逊惧业不能 容己,每匿智以避之。

  业僭称凉王,以蒙逊为尚书左丞,梁中庸为右丞。

  吕光遣其二子绍、纂伐业,业请救于秃发乌孤,乌孤遣其弟鹿孤及杨轨救业。 绍以业等军盛,欲从三门关挟山而东。纂曰:“挟山示弱,取败之道,不如结阵卫 之,彼必惮我而不战也。”绍乃引军而南。业将击之,蒙逊谏曰:“杨轨恃虏骑之 强,有窥觎之志。绍、纂兵在死地,必决战求生。不战则有太山之安,战则有累卵 之危。”业曰:“卿言是也。”乃按兵不战。绍亦难之,各引兵归。

  业惮蒙逊雄武,微欲远之,乃以蒙逊从叔益生为酒泉太守,蒙逊为临池太守。 业门下侍郎马权隽爽有逸气,武略过人。业以权代蒙逊为张掖太守,甚见亲重,每 轻陵蒙逊。蒙逊亦惮而怨之,乃谮之于业曰:“天下不足虑,惟当忧马权耳。”业 遂杀之。蒙逊谓男成曰:“段业愚暗,非济乱之才,信谗爱佞,无鉴断之明。所惮 惟索嗣、马权,今皆死矣,蒙逊欲除业以奉兄何如?”男成曰:“业羁旅孤飘,我 所建立,有吾兄弟,犹鱼之有水,人既亲我,背之不祥。”乃止。蒙逊既为业所惮, 内不自安,请为西安太守。业亦以蒙逊有大志,惧为朝夕之变,乃许焉。

  蒙逊期与男成同祭兰门山,密遣司马许咸告业曰:“男成欲谋叛,许以取假日 作逆。若求祭兰门山,臣言验矣。”至期日,果然。业收男成,令自杀。男成曰: “蒙逊欲谋叛,先已告臣,臣以兄弟之故,隐忍不言。以臣今在,恐部人不从,与 臣克期祭山,返相诬告。臣若朝死,蒙逊必夕发。乞诈言臣死,说臣罪恶,蒙逊必 作逆,臣投袂讨之,事无不捷。”业不从。蒙逊闻男成死,泣告众曰:“男成忠于 段公,枉见屠害,诸君能为报仇乎?且州土兵乱,似非业所能济。吾所以初奉之者, 以之为陈、吴耳,而信谗多忌,枉害忠良,岂可安枕卧观,使百姓离于涂炭。”男 成素有恩信,众皆愤泣而从之。比至氐池,众逾一万。镇军臧莫孩率部众附之,羌 胡多起兵响应。蒙逊壁于侯坞。

  业先疑其右将军田昂,幽之于内,至是,谢而赦之,使与武卫梁中庸等攻蒙逊。 业将王丰孙言于业曰:“西平诸田,世有反者,昂貌恭而心很,志大而情险,不可 信也。”业曰:“吾疑之久矣,但非昂无可以讨蒙逊。”丰孙言既不从,昂至侯坞, 率骑五百归于蒙逊。蒙逊至张掖,昂兄子承爱斩关内之,业左右皆散。蒙逊大呼曰: “镇西何在?”军人曰:“在此。”业曰:“孤单飘一己,为贵门所推,可见丐余 命,投身岭南,庶得东还,与妻子相见。”蒙逊遂斩之。

  业,京兆人也。博涉史传,有尺牍之才,为杜进记室,从征塞表。儒素长者, 无他权略,威禁不行,群下擅命,尤信卜筮、谶记、巫觋、征祥,故为奸佞所误。

  隆安五年,梁中庸、房晷、田昂等推蒙逊为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 张掖公,赦其境内,改元永安。署从兄伏奴为镇军将军、张掖太守、和平侯,弟挐 为建忠将军、都谷侯,田昂为镇南将军、西郡太守,臧莫孩为辅国将军,房晷、梁 中庸为左右长史,张骘、谢正礼为左右司马。擢任贤才,文武咸悦。

  时姚兴遣将姚硕德攻吕隆于姑臧,蒙逊遣从事中郎李典聘于兴,以通和好。蒙 逊以吕隆既降于兴,酒泉、凉宁二郡叛降李玄盛,乃遣建忠挐、牧府长史张潜见硕 德于姑臧,请军迎接,率郡人东迁。硕德大悦,拜潜张掖太守,挐建康太守。潜劝 蒙逊东迁。挐私于蒙逊曰:“吕氏犹存,姑臧未拔,硕德粮竭将远,不能久也。何 故违离桑梓,受制于人!”辅国莫孩曰:“建忠之言是也。”蒙逊乃斩张潜,因下 书曰:“孤以虚薄,猥忝时运。未能弘阐大献,戡荡群孽,使桃虫鼓翼东京,封豕 烝涉西裔,戎车屡动,干戈未戢,农失三时之业,百姓户不粒食。可蠲省百徭,专 功南亩,明设科条,务尽地利。”

  时梁中庸为西郡太守,西奔李玄盛。蒙逊闻之,笑曰:“吾与中庸义深一体, 而不信我,但自负耳,孤岂怪之!”乃尽归其妻孥。

  蒙逊下令曰:“养老乞言,晋文纳舆人之诵,所以能招礼英奇,致时邕之美。 况孤寡德,智不经远,而可不思闻谠言以自镜哉!内外群僚,其各搜扬贤隽,广进 刍荛,以匡孤不逮。”

  遣辅国臧莫孩袭山北虏,大破之。姚兴遣将齐难率众四万迎吕隆,隆劝难伐蒙 逊,难从之。莫孩败其前军,难乃结盟而还。

  蒙逊伯父中田护军亲信、临松太守孔笃并骄奢侵害,百姓苦之。蒙逊曰:“乱 吾国者,二伯父也,何以纲纪百姓乎!”皆令自杀。

  蒙逊袭狄洛磐于番禾,不克,迁其五百余户而还。

  姚兴遣使人梁斐、张构等拜蒙逊镇西大将军、沙州刺史、西海侯。时兴亦拜秃 发傉檀为车骑将军,封广武公。蒙逊闻之,不悦,谓斐等曰:“傉檀上公之位,而 身为侯者何也!”构对曰:“傉檀轻狡不仁,款诚未著,圣朝所以加其重爵者,褒 其归善即叙之义耳。将军忠贯白日,勋高一时,当入谐鼎味,匡赞帝室,安可以不 信待也。圣朝爵必称功,官不越德,如尹纬、姚晁佐命初基,齐难、徐洛元勋骁将, 并位才二品,爵止侯伯。将军何以先之乎?窦融殷勤固让,不欲居旧臣之右,未解 将军忽有此问!”蒙逊曰:“朝廷何不即以张掖见封,乃更远封西海邪?”构曰: “张掖,规画之内,将军已自有之。所以远授西海者,盖欲广大将军之国耳。”蒙 逊大悦,乃受拜。

  时地震,山崩折木。太史令刘梁言于蒙逊曰:“辛酉,金也。地动于金,金动 刻木,大军东行无前之征。”时张掖城每有光色,蒙逊曰:“王气将成,百战百胜 之象也。”遂攻秃发西郡太守杨统于日勒。统降,拜为右长史,宠逾功旧。

  张掖太守句呼勒出奔西凉。以从弟成都为金山太守,罗仇子也;鄯为西郡太守, 麹粥子也。句呼勒自西凉奔还,待之如初。

  蒙逊率骑二万东征,次于丹岭,北虏大人思盘率部落三千降之。

  时木连理,生于永安,永安令张披上书曰:“异枝同干,遐方有齐化之应;殊 本共心,上下有莫二之固。盖至道之嘉祥,大同之美征。”蒙逊曰:“此皆二千石 令长匪躬济时所致,岂吾薄德所能感之!”

  蒙逊率步骑三万伐秃发傉檀,次于西郡。大风从西北来,气有五色,俄而昼昏。 至显美,徙数千户而还。傉檀追及蒙逊于穷泉,蒙逊将击之。诸将皆曰:“贼已安 营,弗可犯也。”蒙逊曰:“傉檀谓吾远来疲弊,必轻而无备,及其垒壁未成,可 以一鼓而灭。”进击,败之,乘胜至于姑臧,夷夏降者万数千户。傉檀惧,请和, 许之而归。及傉檀南奔乐都,魏安人焦朗据姑臧自立,蒙逊率步骑三万攻朗,克而 宥之。飨文武将士于谦光殿,班赐金马有差。以敦煌张穆博通经史,才藻清赡,擢 拜中书侍郎,委以机密之任。以其弟挐为护羌校尉、秦州刺史,封安平侯,镇姑臧。 旬余而挐死,又以从祖益子为镇京将军、护羌校尉、秦州剌史,镇姑臧。

  俄而蒙逊迁于姑臧,以义熙八年僭即河西王位,大赦境内,改元玄始。置官僚, 如吕光为三河王故事。缮宫殿,起城门诸观。立其子政德为世子,加镇卫大将军、 录尚书事。

  傉檀来伐,蒙逊败之于若厚坞。傉檀湟河太守文支据湟川,护军成宜侯率众降 之。署文支镇东大将军、广武太守、振武侯,成宜侯为振威将军、湟川太守,以殿 中将军王建为湟河太守。蒙逊下书曰:“古先哲王应期拨乱者,莫不经略八表,然 后光阐纯风。孤虽智非靖难,职在济时,而狡虏傉檀鸱峙旧京,毒加夷夏。东苑之 戮,酷甚长平,边城之祸,害深猃狁。每念苍生之无辜,是以不遑启处,身疲甲胄, 体倦风尘。虽倾其巢穴,傉檀犹未授首。傉檀弟文支追项伯归汉之义,据彼重籓, 请为臣妾。自西平已南,连城继顺。惟傉檀穷兽,守死乐都。四支既落,命岂久全! 五纬之会已应,清一之期无赊,方散马金山,黎元永逸。可露布远近,咸使闻知。”

  蒙逊西如苕藋,遣冠军伏恩率骑一万袭卑和、乌啼二虏,大破之,俘二千余落 而还。

  蒙逊寝于新台,阉人王怀祖击蒙逊,伤足,其妻孟氏擒斩之,夷其三族。

  蒙逊母车氏疾笃,蒙逊升南景门,散钱以赐百姓。下书曰:“孤庶凭宗庙之灵, 乾坤之祐,济否剥之运会,拯遗黎之荼蓼,上望扫清气秽,下冀保宁家福。而太后 不豫,涉岁弥增,将刑狱枉滥,众有怨乎?赋役繁重,时不堪乎?群望不絜,神所 谴乎?内省诸身,未知罪之攸在。可大赦殊死已下。”俄而车氏死。

  蒙逊遣其将运粮于湟河,自率众攻克乞伏炽磐广武郡。以运粮不继,自广武如 湟河,度浩亹。炽磐遣将乞伏魋尼寅距蒙逊,蒙逊击斩之。炽磐又遣将王衡、折斐、 麹景等率骑一万据勒姐岭,蒙逊且战且前,大破之,擒折斐等七百余人,麹景奔还。 蒙逊以弟汉平为折冲将军、湟河太守,乃引还。

  晋益州刺史硃龄石遣使来聘。蒙逊遣舍人黄迅报聘益州,因表曰:“上天降祸, 四海分崩,灵耀拥于南裔,苍生没于丑虏。陛下累圣重光,道迈周、汉,纯风所被, 八表宅心。臣虽被发边徼,才非时隽,谬为河右遗黎推为盟主。臣之先人,世荷恩 宠,虽历夷险,执义不回,倾首阳,乃心王室。去冬益州刺史硃龄石遣使诣臣,始 具朝廷休问。承车骑将军刘裕秣马挥戈,以中原为事,可谓天赞大晋,笃生英辅。 臣闻少康之兴大夏,光武之复汉业,皆奋剑而起,众无一旅,犹能成配天之功,著 《车攻》之咏。陛下据全楚之地,拥荆、扬之锐,而可垂拱晏然,弃二京以资戎虏! 若六军北轸,克复有期,臣请率河西戎为晋右翼前驱。”

  炽磐率众三万袭湟河,汉平力战固守,遣司马隗仁夜出击炽磐,斩级数百。炽 磐将引退,先遣老弱。汉平长史焦昶、将军段景密信招炽磐,炽磐复进攻汉平。汉 平纳昶、景之说,而缚出降。仁勒壮士百余据南门楼上,三日不下,众寡不敌,为 炽磐所擒。炽磐怒,命斩之。段晖谏曰:“仁临难履危,奋不顾命,忠也。宜宥之, 以厉事君。”炽磐乃执之而归。在炽磐所五年,晖又为之固请,乃得还姑臧。及至, 蒙逊执其手曰:“卿孤之苏武也!”以为高昌太守。为政有威惠之称,然颇以爱财 为失。

  蒙逊西祀金山,遣沮渠广宗率骑一万袭乌啼虏,大捷而还。蒙逊西至苕藋,遣 前将军沮渠成都将骑五千袭卑和虏,蒙逊率中军三万继之,卑和虏率众迎降。遂循 海而西,至盐池,祀西王母寺。寺中有《玄石神图》,命其中书侍郎张穆赋焉,铭 之于寺前,遂如金山而归。

  蒙逊下书曰:“顷自春炎旱,害及时苗,碧原青野,倏为枯壤。将刑政失中, 下有冤狱乎?役繁赋重,上天所谴乎?内省多缺,孤之罪也。《书》不云乎:‘百 姓有过,罪予一人。’可大赦殊死已下。”翌日而澍雨大降。

  蒙逊闻刘裕灭姚泓,怒甚。门下校郎刘祥言事于蒙逊,蒙逊曰:“汝闻刘裕入 关,敢研研然也!”遂杀之。其峻暴如是。顾谓左右曰:“古之行师,不犯岁镇所 在。姚氏舜后,轩辕之苗裔也。今镇星在轩辕,而裕灭之,亦不能久守关中。”

  蒙逊为李士业败于解支涧,复收散卒欲战。前将军成都谏曰:“臣闻高祖有彭 城之败,终成大汉,宜旋师以为后图。”蒙逊从之,城建康而归。

  其群下上书曰:“设官分职,所以经国济时;恪动官次,所以缉熙庶政。当官 者以匪躬为务,受任者以忘身为效。自皇纲初震,戎马生郊,公私草创,未遑旧式。 而朝士多违宪制,不遵典章;或公文御案,在家卧署;或事无可否,望空而过。至 今黜陟绝于皇朝,驳议寝于圣世,清浊共流,能否相杂,人无劝竞之心,苟为度日 之事。岂忧公忘私,奉上之道也!今皇化曰隆,遐迩宁泰,宜肃振纲维,申修旧则。” 蒙逊纳之,命征南姚艾、尚书左丞房晷撰朝堂制。行之旬日,百僚振肃。

  太史令张衍言于蒙逊曰:“今岁临泽城西当有破兵。”蒙逊乃遣其世子政德屯 兵若厚坞。蒙逊西至白岸,谓张衍曰:“吾今年当有所定,但太岁在申,月又建申, 未可西行。且当南巡,要其归会,主而勿客,以顺天心。计在临机,慎勿露也。” 遂攻浩亹,而蛇盘于帐前。蒙逊笑曰:“前一为腾蛇,今盘在吾帐,天意欲吾回师 先定酒泉。”烧攻具而还,次于川岩。闻李士业征兵欲攻张掖,蒙逊曰:“入吾计 矣。但恐闻吾回军,不敢前也。兵事尚权。”乃露布西境,称得浩亹,将进军黄谷。 士业闻而大悦,进入都渎涧。蒙逊潜军逆之,败士业于坏城,遂进克酒泉。百姓安 堵如故,军无私焉。以子茂虔为酒泉太守,士业旧臣皆随才擢叙。

  蒙逊以安帝隆安五年自称州牧,义熙八年僭立,后八年而宋氏受禅,以元嘉十 年死,时年六十六,在伪位三十三年。子茂虔立,六年,为魏所擒,合三十九载而 灭。

  史臣曰:蒙逊出自夷陬,擅雄边塞。属吕光之悖德,深怀仇粥之冤;推段业以 济时,假以陈、吴之事。称兵白涧,南凉请和;出师丹岭,北寇宾服。然而见利忘 义,苞祸灭亲,虽能制命一隅,抑亦备诸凶德者矣。

  赞曰:光猜人杰,业忌时贤。游饮自晦,匿智图全。凶心既逞,伪绩攸宣。挺 兹奸数,驰竞当年。

卷一百三十

  赫连勃勃,字屈孑,匈奴右贤王去卑之后,刘元海之族也。曾祖武,刘聪世以 宗室封楼烦公,拜安北将军、监鲜卑诸军事、丁零中郎将,雄据肆卢川。为代王猗 卢所败,遂出塞表。祖豹子招集种落,复为诸部之雄,石季龙遣使就拜平北将军、 左贤王、丁零单于。父卫辰入居塞内,苻坚以为西单于,督摄河西诸虏,屯于代来 城。及坚国乱,遂有朔方之地,控弦之士三万八千。后魏师伐之,辰令其子力俟提 距战,为魏所败。魏人乘胜济河,克代来,执辰杀之。勃勃乃奔于叱干部。叱干他 斗伏送勃勃于魏。他斗伏兄子阿利先戍大洛川。闻将送勃勃,驰谏曰:“鸟雀投人, 尚宜济免,况勃勃国破家亡,归命于我?纵不能容,犹宜任其所奔。今执而送之, 深非仁者之举。”他斗伏惧为魏所责,弗从。阿利潜遣劲勇篡勃勃于路,送于姚兴 高平公没奕于,奕于以女妻之。

  勃勃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性辩慧,美风仪。兴见而奇之,深加礼敬,拜 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常参军国大议,宠遇逾于勋旧。兴弟邕言于兴曰:“勃勃 天性不仁,难以亲近。陛下宠遇太甚,臣窃惑之。”兴曰:“勃勃有济世之才,吾 方收其艺用,与之共平天下,有何不可!”乃以勃勃为安远将军,封阳川侯,使助 没奕于镇高平,以三城、朔方杂夷及卫辰部众三万配之,使为伐魏侦候。姚邕固谏 以为不可。兴曰:“卿何以知其性气?”邕曰:“勃勃奉上慢,御众残,贪暴无亲, 轻为去就,宠之逾分,终为边害。”兴乃止。顷之,以勃勃为持节、安北将军、五 原公,配以三交五部鲜卑及杂虏二万余落,镇朔方。时河西鲜卑杜崘献马八千匹于 姚兴,济河,至大城,勃勃留之,召其众三万余人伪猎高平川,袭杀没奕于而并其 众,众至数万。

  义熙三年,僭称天王、大单于,赦其境内,建元曰龙昇,署置百官。自以匈奴 夏后氏之苗裔也,国称大夏。以其长兄右地代为丞相、代公,次兄力俟提为大将军、 魏公,叱干阿利为御史大夫、梁公,弟阿利罗引为征南将军、司隶校尉,若门为尚 书令,叱以鞬为征西将军、尚书左仆射,乙斗为征北将军、尚书右仆射,自余以次 授任。

  其年,讨鲜卑薛干等三部,破之,降众万数千。进讨姚兴三城已北诸戍,斩其 将杨丕、姚石生等。诸将谏固险,不从,又复言于勃勃曰:“陛下将欲经营宇内, 南取长安,宜先固根本,使人心有所凭系,然后大业可成。高平险固,山川沃饶, 可以都也。”勃勃曰:“卿徒知其一,未知其二。吾大业草创,众旅未多,姚兴亦 一时之雄,关中未可图也。且其诸镇用命,我若专固一城,彼必并力于我,众非其 敌,亡可立待。吾以云骑风驰,出其不意,救前则击其后,救后则击其前,使彼疲 于奔命,我则游食自若,不及十年,岭北、河东尽我有也。待姚兴死后,徐取长安。 姚泓凡弱小兒,擒之方略,已在吾计中矣。昔轩辕氏亦迁居无常二十余年,岂独我 乎!”于是侵掠岭北,岭北诸城门不昼启。兴叹曰:“吾不用黄兒之言,以至于此!” 黄兒,姚邕小字也。

  勃勃初僭号,求婚于秃发傉檀,傉檀弗许。勃勃怒,率骑二万伐之,自杨非至 于支阳三百余里,杀伤万余人,驱掠二万七千口、牛马羊数十万而还。亻辱檀率众 追之,其将焦朗谓傉檀曰:“勃勃天姿雄骜,御军齐肃,未可轻也。今因抄掠之资, 率思归之士,人自为战,难与争锋。不如从温围北渡,趣万斛堆,阻水结营,制其 咽喉,百战百胜之术也。”傉檀将贺连怒曰:“勃勃以死亡之余,率乌合之众,犯 顺结祸,幸有大功。今牛羊塞路,财宝若山,窘弊之余,人怀贪竞,不能督厉士众 以抗我也。我以大军临之,必土崩鱼溃。今引军避之,示敌以弱。我众气锐,宜在 速追。”傉檀曰:“吾追计决矣,敢谏者斩!”勃勃闻而大喜,乃于阳武下陕凿凌 埋车以塞路。傉檀遣善射者射之,中勃勃左臂。勃勃乃勒众逆击,大败之,追奔八 十余里,杀伤万计,斩其大将十余人,以为京观,号“髑髅台”,还于岭北。

  勃勃与姚兴将张佛生战于青石原,又败之,俘斩五千七百人。兴遣将齐难率众 二万来伐,勃勃退如河曲。难以去勃勃既远,纵兵掠野,勃勃潜军覆之,俘获七千 余人,收其戎马兵杖。难引军而退,勃勃复追击于木城,拔之,擒难,俘其将士万 有三千,戎马万匹。岭北夷夏降附者数万计,勃勃于是拜置守宰以抚之。勃勃又率 骑二万入高冈,及于五井,掠平凉杂胡七千余户以配后军,进屯依力川。

  姚兴来伐,至三城,勃勃候兴诸军未集,率骑击之。兴大惧,遣其将姚文宗距 战,勃勃伪退,设伏以待之。兴遣其将姚榆生等追之,伏兵夹击,皆擒之。兴将王 奚聚羌胡三千余户于敕奇堡,勃勃进攻之。奚骁悍有膂力,短兵接战,勃勃之众多 为所伤。于是堰断其水,堡人窘迫,执奚出降。勃勃谓奚曰:“卿忠臣也!朕方与 卿共平天下。”奚曰:“若蒙大恩,速死为惠。”乃与所亲数十人自刎而死。勃勃 又攻兴将金洛生于黄石固,弥姐豪地于我罗城,皆拔之,徙七千余家于大城,以其 丞相右地代领幽州牧以镇之。

  遣其尚书金纂率骑一万攻平凉,姚兴来救,纂为兴所败,死之。勃勃兄子左将 军罗提率步骑一万攻兴将姚广都于定阳,克之,坑将士四千余人,以女弱为军赏。 拜广都为太常。勃勃又攻兴将姚寿都于清水城,寿都奔上邽,徙其人万六千家于大 城。是岁,齐难、姚广都谋叛,皆诛之。

  姚兴将姚详弃三城,南奔大苏。勃勃遣其将平东鹿奕于要击之,执详,尽俘其 众。详至,勃勃数而斩之。

  其年,勃勃率骑三万攻安定,与姚兴将杨佛嵩战于青石北原,败之,降其众四 万五千,获戎马二万匹。进攻姚兴将党智隆于东乡,降之,署智隆光禄勋,徙其三 千余户于贰城。姚兴镇北参军王买德来奔。勃勃谓买德曰:“朕大禹之后,世居幽、 朔。祖宗重晖,常与汉、魏为敌国。中世不竞,受制于人。逮朕不肖,不能绍隆先 构,国破家亡,流离漂虏。今将应运而兴,复大禹之业,卿以为何如?”买德曰: “自皇晋失统,神器南移,群雄岳峙,人怀问鼎,况陛下奕叶载德,重光朔野,神 武超于汉皇,圣略迈于魏祖,而不于天启之机建成大业乎!今秦政虽衰,籓镇犹固, 深愿蓄力待时,详而后举。”勃勃善之,拜军师中郎将。

  乃赦其境内,改元为凤翔,以叱干阿利领将作大匠,发岭北夷夏十万人,于朔 方水北、黑水之南营起都城。勃勃自言:“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 名。”阿利性尤工巧,然残忍刻暴,乃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 勃勃以为忠,故委以营缮之任。又造五兵之器,精锐尤甚。既成呈之,工匠必有死 者:射甲不入,即斩弓人;如其入也,便斩铠匠。又造百练刚刀,为龙雀大环,号 曰“大夏龙雀”,铭其背曰:“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 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世甚珍之。复铸铜为大鼓,飞廉、翁 仲、铜驼、龙兽之属,皆以黄金饰之,列于宫殿之前。凡杀工匠数千,以是器物莫 不精丽。

  于是议讨乞伏炽磐。王买德谏曰:“明王之行师也,轨物以德,不以暴。且炽 磐我之与国,新遭大丧,今若伐之,岂所谓乘理而动,上感灵和之义乎!苟恃众力, 因人丧难,匹夫犹耻为之,而况万乘哉!”勃勃曰:“甚善。微卿,朕安闻此言!”

  其年,下书曰:“朕之皇祖,自北迁幽、朔,姓改姒氏,音殊中国,故从母氏 为刘。子而从母之姓,非礼也。古人氏族无常,或以因生为氏,或以王父之名。朕 将以义易之。帝王者,系天为子,是为徽赫实与天连,今改姓曰赫连氏,庶协皇天 之意,永享无疆大庆。系天之尊,不可令支庶同之,其非正统,皆以铁伐为氏,庶 朕宗族子孙刚锐如铁,皆堪伐人。”立其妻梁氏为王后,子璝为太子,封子延阳平 公,昌太原公,伦酒泉公,定平原公,满河南公,安中山公。

  又攻姚兴将姚逵于杏城,二旬,克之,执逵及其将姚大用、姚安和、姚利仆、 尹敌等,坑战士二万人。

  遣其御史中丞乌洛孤盟于沮渠蒙逊曰:“自金晋数终,祸缠九服,赵、魏为长 蛇之墟,秦、陇为豺狼之穴,二都神京,鞠为茂草,蠢尔群生,罔知凭赖。上天悔 祸,运属二家,封疆密迩,道会义亲,宜敦和好,弘康世难。爰自终古,有国有家, 非盟誓无以昭神祇之心,非断金无以定终始之好。然晋、楚之成,吴、蜀之约,咸 口血未乾,而寻背之。今我二家,契殊曩日,言未发而有笃爱之心,音一交而怀倾 盖之顾,息风尘之警,同克济之诚,戮力一心,共济六合。若天下有事,则双振义 旗;区域既清,则并敦鲁、卫。夷险相赴,交易有无,爰及子孙,永崇斯好。”蒙 逊遣其将沮渠汉平来盟。

  勃勃闻姚泓将姚嵩与氐王杨盛相持,率骑四万袭上邽,未至而嵩为盛所杀。勃 勃攻上邽,二旬克之,杀泓秦州剌史姚平都及将士五千人,毁城而去。进攻阴密, 又杀兴将姚良子及将士万余人。以其子昌为使持节、前将军、雍州刺史,镇阴密。 泓将姚恢弃安定,奔于长安,安定人胡俨、华韬率户五万据安定,降于勃勃。以俨 为侍中,韬为尚书,留镇东羊苟兒镇之,配以鲜卑五千。进攻泓将姚谌于雍城,谌 奔长安。勃勃进师次郿城,泓遣其将姚绍来距,勃勃退如安定。胡俨等袭杀苟兒, 以城降泓。勃勃引归杏城,笑谓群臣曰:“刘裕伐秦,水陆兼进,且裕有高世之略, 姚泓岂能自固!吾验以天时人事,必当克之。又其兄弟内叛,安可以距人!裕既克 长安,利在速返,正可留子弟及诸将守关中。待裕发轸,吾取之若拾芥耳,不足复 劳吾士马。”于是秣马厉兵,休养士卒。寻进据安定,姚泓岭北镇戍郡县悉降,勃 勃于是尽有岭北之地。

  俄而刘裕灭泓,入于长安,遣使遗勃勃书,请通和好,约为兄弟。勃勃命其中 书侍郎皇甫徽为文而阴诵之,召裕使前,口授舍人为书,封以答裕。裕览其文而奇 之,使者又言勃勃容仪瑰伟,英武绝人。裕叹曰:“吾所不如也!”既而勃勃还统 万,裕留子义真镇长安而还。勃勃闻之,大悦,谓王买德曰:“朕将进图长安,卿 试言取之方略。”买德曰:“刘裕灭秦,所谓以乱平乱,未有德政以济苍生。关中 形胜之地,而以弱才小兒守之,非经远之规也。狼狈而返者,欲速成篡事耳,无暇 有意于中原。陛下以顺伐逆,义贯幽显,百姓以君命望陛下义旗之至,以日为岁矣。 青泥、上洛,南师之冲要,宜置游兵断其去来之路。然后杜潼关,塞崤、陕,绝其 水陆之道。陛下声檄长安,申布恩泽,三辅父老皆壶浆以迎王师矣。义真独坐空城, 逃窜无所,一旬之间必面缚麾下,所谓兵不血刃,不战而自定也。”勃勃善之,以 子璝都督前锋诸军事,领抚军大将军,率骑二万南伐长安,前将军赫连昌屯兵潼关, 以买德为抚军右长史,南断青泥,勃勃率大军继发。璝至渭阳,降者属路。义真遣 龙骧将军沈田子率众逆战,不利而退,屯刘回堡。田子与义真司马王镇恶不平,因 镇恶出城,遂杀之。义真又杀田子。于是悉召外军入于城中,闭门距守。关中郡县 悉降。璝夜袭长安,不克。勃勃进据咸阳,长安樵采路绝。刘裕闻之,大惧,乃召 义真东镇洛阳,以硃龄石为雍州刺史,守长安。义真大掠而东,至于灞上,百姓遂 逐龄石,而迎勃勃入于长安。璝率众三万追击义真,王师败绩,义真单马而遁。买 德获晋宁朔将军傅弘之、辅国将军蒯恩、义真司马毛脩之于青泥,积人头以为京观。 于是勃勃大飨将士于长安,举觞谓王买德曰:“卿往日之言,一周而果效,可谓算 无遗策矣。虽宗庙社稷之灵,亦卿谋献之力也。此觞所集,非卿而谁!”于是拜买 德都官尚书,加冠军将军,封河阳侯。

  赫连昌攻龄石及龙骧将军王敬于潼关之曹公故垒,克之,执龄石及敬送于长安。 群臣乃劝进,勃勃曰:“朕无拨乱之才,不能弘济兆庶,自枕戈寝甲,十有二年, 而四海未同,遗寇尚炽,不知何以谢责当年,垂之来叶!将明扬仄陋,以王位让之, 然后归老朔方,琴书卒岁。皇帝之号,岂薄德所膺!”群臣固请,乃许之。于是为 坛于灞上,僭即皇帝位,赦其境内,改元为昌武。遣其将叱奴侯提率步骑二万攻晋 并州刺史毛德祖于蒲坂,德祖奔于洛阳。以侯提为并州刺史,镇蒲坂。

  勃勃归于长安,征隐士京兆韦祖思。既至而恭惧过礼,勃勃怒曰:“吾以国士 征汝,柰何以非类处吾!汝昔不拜姚兴,何独拜我?我今未死,汝犹不以我为帝王, 吾死之后,汝辈弄笔,当置吾何地!”遂杀之。

  群臣劝都长安,勃勃曰:“朕岂不知长安累帝旧都,有山河四塞之固!但荆、 吴僻远,势不能为人之患。东魏与我同壤境,去北京裁数百余里,若都长安,北京 恐有不守之忧。朕在统万,彼终不敢济河,诸卿适未见此耳!”其下咸曰:“非所 及也。”乃于长安置南台,以璝领大将军、雍州牧、录南台尚书事。

  勃勃还统万,以宫殿大成,于是赦其境内,又改元曰真兴。刻石都南,颂其功 德,曰:

  夫庸大德盛者,必建不刊之业;道积庆隆者,必享无穷之祚。昔在陶唐,数钟 厄运,我皇祖大禹以至圣之姿,当经纶之会,凿龙门面辟伊阙,疏三江而决九河, 夷一元之穷灾,拯六合之沈溺,鸿绩侔于天地,神功迈于造化,故二仪降祉,三灵 叶赞,揖让受终,光启有夏。传世二十,历载四百,贤辟相承,哲王继轨,徽猷冠 于玄古,高范焕乎畴昔。而道无常夷,数或屯险,王桀不纲,网漏殷氏,用使金晖 绝于中天,神辔辍于促路。然纯曜未渝,庆绵万祀,龙飞漠南,凤峙朔北。长辔远 驭,则西罩昆山之外;密网遐张,则东亘沧海之表。爰始逮今,二千余载,虽三统 迭制于崤、函,五德革运于伊、洛,秦、雍成篡杀之墟,周、豫为争夺之薮,而幽 朔谧尔,主有常尊于上;海代晏然,物无异望于下。故能控弦之众百有余万,跃马 长驱,鼓行秦、赵,使中原疲于奔命,诸夏不得高枕,为日久矣。是以偏师暂拟, 泾阳摧隆周之锋;赫斯一奋,平阳挫汉祖之锐。虽霸王继踪,犹朝日之升扶桑;英 豪接踵,若夕月之登濛汜。自开辟已来,未始闻也。非夫卜世与乾坤比长,鸿基与 山岳齐固,孰能本枝于千叶,重光于万祀,履寒霜而逾荣,蒙重氛而弥耀者哉!

  于是玄符告征,大猷有会,我皇诞命世之期,应天纵之运,仰协时来,俯顺时 望。龙升北京,则义风盖于九区;凤翔天域,则威声格于八表。属奸雄鼎峙之秋, 群凶岳立之际,昧旦临朝,日旰忘膳,运筹命将,举无遗策。亲御六戎,则有征无 战。故伪秦以三世之资,丧魂于关、陇;河源望旗而委质,北虏钦风而纳款。德音 著于柔服,威刑彰于伐叛,文教与武功并宣,俎豆与干戈俱运。五稔之间,道风弘 著,暨乎七载而王猷允洽。乃远惟周文,启经始之基;近详山川,究形胜之地,遂 营起都城,开建京邑。背名山而面洪流,左河津而右重塞。高隅隐日,崇墉际云, 石郭天池,周绵千里。其为独守之形,险绝之状,固以远迈于咸阳,超美于周洛, 若乃广五郊之义,尊七庙之制,崇左社之规,建右稷之礼,御太一以缮明堂,模帝 坐而营路寝,阊阖披霄而山亭,象魏排虚而岳峙,华林灵沼,崇台秘室,通房连阁, 驰道苑园,可以阴映万邦,光覆四海,莫不郁然并建,森然毕备,若紫微之带皇穹, 阆风之跨后土。然宰司鼎臣,群黎士庶,佥以为重威之式,有阙前王。于是延王尔 之奇工,命班输之妙匠,搜文梓于邓林,采绣石于恆岳,九域贡以金银,八方献其 瑰宝,亲运神奇,参制规矩,营离宫于露寝之南,起别殿于永安之北。高构千寻, 崇基万仞。玄栋镂榥,若腾虹之扬眉;飞檐舒咢,似翔鹏之矫翼。二序启矣,而五 时之坐开;四隅陈设,而一御之位建。温宫胶葛,凉殿峥嵘,络以隋珠,綷以金镜, 虽曦望互升于表,而中无昼夜之殊;阴阳迭更于外,而内无寒暑之别。故善目者不 能为其名,博辩者不能究其称,斯盖神明之所规模,非人工之所经制。若乃寻名以 求类,踪状以效真,据质以究名,形疑妙出,虽如来、须弥之宝塔,帝释、忉利之 神宫,尚未足以喻其丽,方其饰矣。

  昔周宣考室而咏于诗人,閟宫有侐而颂声是作。况乃太微肇制,清都启建,轨 一文昌,旧章唯始,咸秩百神,宾享万国,群生开其耳目,天下咏其来苏,亦何得 不播之管弦,刊之金石哉!乃树铭都邑,敷赞硕美,俾皇风振于来叶,圣庸垂乎不 朽。其辞曰:

  于赫灵祚,配乾比隆。巍巍大禹,堂堂圣功。仁被苍生,德格玄穹。帝锡玄珪, 揖让受终。哲王继轨,光阐徽风。道无常夷,数或不竞。金精南迈,天辉北映。灵 祉逾昌,世叶弥盛。惟祖惟父,克广休命。如彼日月,连光接镜。玄符瑞德,乾运 有归。诞钟我后,应图龙飞。落落神武,恢恢圣姿。名教内敷,群妖外夷。化光四 表,威截九围。封畿之制,王者常经。乃延输、尔,肇建帝京。土苞上壤,地跨胜 形。庶人子来,不日而成。崇台霄峙,秀阙云亭。千榭连隅,万阁接屏。晃若晨曦, 昭若列星。离宫既作,别宇云施。爰构崇明,仰准乾仪。悬薨风阅,飞轩云垂。温 室嵯峨,层城参差。楹雕虬兽,节镂龙螭。莹以宝璞,饰以珍奇。称因褒著,名由 实扬。伟哉皇室,盛矣厥章!义高灵台,美隆未央。迈轨三五,贻则霸王。永世垂 节,亿载弥光。

  其秘书监胡义周之辞也。名其南门曰朝宋门,东门曰招魏门,西门曰服凉门, 北门曰平朔门。追尊其高祖训兒曰元皇帝,曾祖武曰景皇帝,祖豹子曰宣皇帝,父 卫辰曰桓皇帝,庙号太祖,母苻氏曰桓文皇后。

  勃勃性凶暴好杀,无顺守之规。常居城上,置弓剑于侧,有所嫌忿,便手自杀 之,群臣忤视者毁其目,笑者决其脣,谏者谓之诽谤,先截其舌而后斩之。夷夏嚣 然,人无生赖。在位十三年而宋受禅,以宋元嘉二年死。子昌嗣伪位,寻为魏所擒。 弟定僭号于平凉,遂为魏所灭。自勃勃至定,凡二十有六载而亡。

  史臣曰:赫连勃勃犭熏丑种类,入居边宇,属中壤分崩,缘间肆慝,控弦鸣镝, 据有朔方。遂乃法玄象以开宫,拟神京而建社,窃先王之徽号,备中国之礼容,驱 驾英贤,窥窬天下。然其器识高爽,风骨魁奇,姚兴睹之而醉心,宋祖闻之而动色。 岂阴山之韫异气,不然何以致斯乎!虽雄略过人,而凶残未革,饰非距谏,酷害朝 臣,部内嚣然,忠良卷舌。灭亡之祸,宜在厥身,犹及其嗣,非不幸也。

  赞曰:淳维远裔,名王之余。啸群龙漠,乘衅侵渔。爰创宫宇,易彼氈庐。虽 弄神器,犹曰凶渠。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