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人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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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士铎

  汪士铎(1802--1889),字振庵,别字梅村,江苏江宁人。

  道光庚子举人。治学根柢经训,以为圣贤大道,有体有用,体原一贯,用则万变。虽穷居,于人鲜尺寸裨益,然不可不读经世书,储待他日用。从绩溪胡培翚、荆溪任泰游。与杨大堉同精三礼,时号"汪杨"。尝据《注疏通典》及宋杨氏、元敖氏、清程瑶田、张惠言诸家说,作《礼服记》三篇。又取后汉诸书,成《仪礼郑注今制疏证》,塔翚亟称许之。并谓:学者必先有得力之一书,而后能推类以概其馀。

  先生覃精舆地,于《水经注》致力尤勤。曰戴、赵二家外,搜补疏栉,释以今地,而山川阨塞陂地水利特加详尽。《水经》旧多佚文,赵补漯滏等十三水,以足一百三十七之数。先生谓;"漯水原附见,河水丰水见渭水注中,《禹贡》雍州两见渭汭,犹言洛汭,《水经》叙于渭水末,则汭亦不当补。滁乃小水,不宜为篇。止洛、泾、滹沱、滏、洺、弱、黑、派、滋,各宜为篇,合赵氏漯水,惟十九耳,是水经终不能全也。"因仿戴氏渭水南海陈氏温水之例,订正穀水、江水、若水、沫水、延江水、存水、温水、叶输水、夷水、玩水。资水、湘水十二篇,期补所未备。《水经注图》,盖为现志而作,为读唐以前古书所不可少者。

  咸丰三年,粤寇陷金陵,仅以身免。南度岭之绩溪,居山间五年,空谷弦歌,讲诵不绝。座主胡文忠公迎入鄂,时属有裁兵议,上书推得失,文忠深纳之。金陵既下,归葺金沙井老屋以居。杜门却扫,颐情典籍。曹文正以谓;"芳絜欲师陶靖节,湛冥略近蜀君平。"其推重其此。光绪中,学政黄体芳荐于朝,授国子监助教衔。卒年八十六。

  著述有:《水经注图》二卷,附《汉末释地略》、《汉志志疑》各一卷,《南北史补志》十四卷,《梅村文》十三卷,诗十五卷,词五卷,笔记六卷。别修《江宁府志》十五卷,《上江两县志》二十九卷,均刊行。

汪廷珍

  汪廷珍,字玉粲,号瑟庵,江苏山阳人。

  早孤,家贫,攻苦力学,志趣高简,不事声气结纳,人多以迂怪目之。任大椿侍御主讲淮上,一见嗟叹,期以国士。乾隆己酉,以一甲第二名及第,授编修。嘉庆初,擢侍讲,迁祭酒。当国者恶其不附己,多方阻抑,公益自厉不少挫。累官左都御史,上书房总师傅,礼部尚书。道光癸未,临雍礼成,诏加太子太保。乙酉,授协办大学士,越明年,卒于位,赠太子太师,赐祭葬如例,谥曰文端。公于书无所不窥,尤深于经术。十三经义疏皆能暗诵。平居讲学,于汉宋不为左右袒,一本义理为折衷。其他民情政治之大,下及舆地名物算数方技,无不曲究。当是时,阮文达方用通经博学负盛誉,尝劝公著书。答曰:"六经之奥,昔儒皆先我言之,岂敢复以此语相溷哉!但读书所以析义,要归于中有所主而已。"先后立朝三十馀年,风节侃侃,不棘不阿;而文章品谊,自高天下,海内推为正人。又其虚衷延纳,优恤寒畯,亦与阮公相亚云。

汪喜孙

  汪喜孙,字孟慈,后更名喜荀。汪中之子。

  容南殁于杭州,时仅九龄。少长,能读父书,溺志于学。

  嘉庆丁卯举乡试。援例为内阁中书,开户部员外郎。合于管理部务大学士英和,奏免河工征民积欠八十二万两。丁母忧,服阕,道光癸巳入都,奉命往东河学习,河督栗毓美深倚重之,奏保用知府,赏加道衔。乙巳,补河南怀庆府知府。下车之始,日坐堂皇,审结积案百数十起。暇辄巡行郊野间,问民疾苦。修葺敷文书院,课士首以经史,文风称盛。浚济河,使复故道。义引沁流至王曲村,溉田数百顷,民称之曰:"新开汪公河"。会值大旱,步行赴白龙潭取水归,大雨立霈。亦因以积劳病卒。

  所学由声音以通训诂,由训诂以通名物,由名物以通周、秦大义,周、见古书,而要以经明行修,通经致用为归。观其上张石洲一书,尤能融会汉、宋,力除门户之见,与独抱遗经硁硁自守者异矣。著有《国朝名臣言行录》、《经师言行录》、《尚友记》、《从政录》、《孤儿编》、《且住庵诗文稿》若干卷。

汪远孙

  汪远孙(1794--1836),字久也,号小米,浙江钱塘人。

  十岁传祖父受经通大义。嘉庚丙子举于乡,两赴计偕,循例为内阁中书。戊寅,在京待铨,丁外艰,闻讣,疾归里。既撄大故,遂绝意进取,一惟肆力于著书。先世藏书之所曰"振绮堂",插架夙多善本,遂寝馈其中,务为根柢之学。排日读十三经注疏,以心得者辄录诸札记。又嫌饱经堂《释文》多讹缺,欲为补正,功虽未竟,其宗尚已可概见。《春秋外传国语》自韦氏而外,古注多佚,因辑贾逵等三家佚注三卷,复作《发正》二十一卷、《考异》四卷,以羽翼之。著述之暇,与同里耆彦结"东轩吟社",优游畅吟;时更登山临水,寄其旷逸之怀,乃自号曰"借闲漫士"。浙中志乘,推咸淳、临安志最古,为重雕以广其传。他若厉樊榭《辽史拾遗》、《东城杂记》,梁处素《左通补释》等,俱次第梓行。至其亡友诗文,代为校刊者,尤难悉数。生平重然诺,见事明决,贫者感其施,饶裕者亦倚以定是非可否。卒年四十有三耳。所著尚有《诗考补遗》,《汉书地理志校勘记》若干卷,《借闲生诗词》四卷。

  --妻梁瑞、汤漱玉,并通诗礼。端字无非,著《列女传校注》八卷。漱玉著《玉台画史》五卷。

汪中

  汪中(1745~1794),字容甫,江苏江都人。

  幼孤贫,赖母氏授读。少长,游书肆,得借阅经史百家,触目成诵,遂为通人。年二十,学使李因培试射雁赋,以第一人入学。然时尚未之知。适仪征火坏盐船,焚溺死者千余,因著《哀盐船文》,杭编修大宗奇其作,广为延誉。复受知于郑赞善炳世、沈按察椒园、钱詹事晓征诸君,名益起。乾隆丁酉,谢侍郎墉,督学江苏,选充拔贡,尝曰:"吾之先容甫,爵也;若以学,吾北面事之矣!"其礼重如此。顾困于贫窭,每游四方,营甘旨以养母。历就安徽学政朱竹君及太平知府沈业富、宁绍台道冯廷承幕,所至皆尊为上客。会游武昌,谒毕秋帆尚书,为撰《黄鹤楼铭》;歙县程瑶田书石,嘉定钱坫篆额,时人目为三绝。惟殊落落寡合。其后益困悴无聊赖,乃作《吊黄祖文》,拟刘孝标自序以写怀自伤,于是闭户不复出。丙午,朱文正公以侍郎典试江南,思得先生为选首,不知实未与试也。深感知遇,因上书请执弟子礼,寻往就谒于钱塘,朱公谓之曰;"先世籍萧山,本会糟地,今适奉使于此,曾览朱育对濮阳兴语,善其赅洽,吾子谘于故实,多识前言往行,亦可以广陵之事谂余乎?"先生应时成《广陵对》一篇,凡三千言,文正叹曰:"善乎子之张广陵也!辞富而事核,可谓有征矣!"晚岁巡盐御史全德闻其名,使司文汇阁所须四库书。甲寅,以检校往杭州,卒子西湖葛岭僧舍,年五十一。

  先生事母至孝,尝称贷以供母,侍疾累昼夜不寝,勤劳无倦容。且笃师友之谊,虽一饭终身不忘,披榛拜墓,存恤衰门,往往过于生前。惟性伉直,不言佛老阴阳神怪之说,又不喜宋儒性命之学。朱子之外,有举其名者,必痛诋之。于时流不轻许可,有盛名于世者,益肆讥弹。人或规之,则曰:"吾所骂者,皆非不知古今者,惟恐莠乱苗耳。"然当世通儒,雅才若钱晓征、程易畴、王怀祖、孔众仲、刘端临诸先生,或以师事之,或以友事之,终身称道弗衰焉。

  先生为学殊赅博,经传诸史,旁逮医药种树之书.靡不观览。复推六经之指,以合于世用。凡古今制度沿革,民生利病,皆博问而切究之。其治《尚书》,撰《尚书考异》。治《礼》,溯源于荀卿、贾傅,纲提条析,得其会通。于丧服用力最深,惜未成书。撰《仪礼经注正讹》《大截礼记补注》。治小学,撰《尔雅朴注》,又撰《小学说文求端》,羽翼苍雅,深探乎声音训诂之原。治《春秋》,撰《春秋述义》,识议超卓,论者谓唐以下所未有也。

  清初,二顾舆地之学,历二百年,江左莫能继。先生于诸史.地理山川厄要,讲画了然,口若悬河。论关内、东吴、江北、淮南之形胜,则有《秦蚕食六国表》、《金陵地图考》、《广陵通典》。博稽三代典礼。--全于文字训诂名物象数,成一家言,为《述学》。依据经证,实事求是,为《知新记》。又撰《春秋后传》《国语正讹》《旧学蓄疑》《强识录》藏于家。今传者只《广陵通典》十卷、《经义知新记》一卷、《旧学蓄疑》一卷。而《述学》一书,属稿未成,后乃以撰著之文分内外篇六卷刊行,然其间于世所称《哀盐船文》、《黄鹤楼铭》、《广陵对》外,解经尤有神识。病古人之疑《周官》《左传》也,为《周官征文》及《左氏春秋释疑》,率依据经传,箴砭俗学。凡所为文,亦多有益经术,维持世道云。

王昶

  王昶(1724--1806),字德甫,号述庵,一字兰泉,又字琴德,江苏青浦人。

  少颖异,博学,善属文。体貌修伟。年十八,应学使试,以第一入学。二十二,侍父疾,居丧尽礼。服除,家益贫,作《固穷赋》以见志。游吴下,蒋恭裴、杨绳武见先生诗文,谓:"宋文宪以后一人也!"肄业紫阳书院,时从惠定宇游,于是潜心经术,讲求声音训诂之学。是时沈尚书归愚为院长,选兰泉及王凤喈、吴企晋、钱晓征、赵升之、曹来殷、黄芳亭七人诗,称为"吴中七子"。流传日本,大学头默真迦见而心折,附番舶上书于沈尚书,又每人各寄相忆诗一首,一时传为艺林盛事。

  公以乾隆癸酉举于乡。甲戌成进士。归选班。二十二年,南巡,召试一等第一,赐内阁中书,协办侍读,直军机房,洊升刑部主事、员外郎、郎中。三十三年,以言两淮盐运提引事不密,罢职。时缅甸未靖,云贵总督阿文成公请公佐军事,遂至腾越,出铜壁关,击贼江中,胜之,缅酋乞降。阿公属公草檄允其降,班师旋永昌。缅甸久未至,复从阿公如腾越。三十六年,温公福代阿公,移师四川,办金川事,奉旨授吏部主事。从温公西路军进讨,温公属公作檄斥僧克桑罪,三路进攻,克小金川。阿公奏公无兄弟,母年七十馀,明大义勖以殚心军事,今从军五年矣,得旨升员外郎。三十八年,至当噶山,官军且溃,警报络绎,诏旨叠至,公力疾叱马悬崖,日行数百里,夜治章奏文书,于炮火矢石之中,无误无畏。小金川平,补员外部,擢郎中。复认讨大金川。四十一年,三路兵合攻益急、索诺木等率众投罪,公草露布告捷。公在军中前后九年,每有所充,辄议叙,凡加军功十三级,纪录八次。凯旋之日,以戎服行礼,赐宴紫光阁,赏赉优渥。奉旨升鸿胪寺卿,赏戴花翎,在军机处行走。秋,擢通政司副使。四十二年,擢大理寺卿。四十四年,乞归,改葬父及嫡母。冬,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四十五年,授江西按察使,六十馀日决狱百馀案。秋,丁生母忧。服除,补直隶按察使,调陕西按察使。严缉盗犯。回逆田五倡乱,奉命备兵长武,公严守备,民以无恐;大兵过境,供应速而无误。五十一年,授云南布政使。云南铜政繁,公尽发古籍,著《铜政全书》,示补救调剂之术。五十三年,调江西布政使。五十四年,擢刑部右侍郎。五十八年,乞归修基。冬,还京,以病乞休,上鉴其老,允之。谕以岁暮寒,俟春融归。明年归,名其堂曰"春融堂"。嘉庆元年,以授受大典至京与千叟宴。四年,纯皇帝升遐,夏至京谒梓宫,蒙召见,敕建言,公密封以进,不留草。夏,归青浦。分赔滇铜,留田宅以入官,居于庙庑,朋旧赠遗,尽以刻书。五年,年七十有七,重游泮宫。十一年,年八十有三,病甚,口授谢恩表,自定丧礼,嘱阮元为神道碑文。六月初七日,鸡初鸣。公曰;"时至矣!"遂卒。

  公之扈驾巡山东、江、浙也,古帝王圣贤名臣陵墓祠庙尝分遣致祭。己卯、庚辰、壬午顺天乡试,辛巳、癸未会试,五为同考官。壬子,主顺天乡试。皆以经术取土。士之出门下为小门生及从游受业者二千馀人。又尝主娄东、敷文两书院。钦定《通鉴辑览》、《同文志人《大清一统志》、《续三通》等书,奉敕与纂修事。又奉敕删定三藏圣教经咒,编译佛典,深于禅理者不及也。前后奉使鞫奏高邮州假印重征、江陵县偷减堤工等七案。公正研求,分别虚实。--高邮州案,巡抚府州并拟罪。堤工案,以知府草率捏饰,劾落其职。

  公自弱冠时,即嗜金石之学,及宦游所至,无不访求。自三代至辽金,积千五百通,而甄录之。著《金石萃编》一百六十卷。凡其文漫漶见于他书者,则为旁注以记其全。篆隶及见古文别体者,摹其点画,加以训诂。即题额阴两侧,亦必详载碑制之长短宽博,取建初虑傂尺度其分寸,并志其行字之数。诸家题跋见于金石诸书文集者悉著于编。金石之书,至此可谓集大成矣!其中以门人钱侗等所考证者为多。

  公在京师时,与朱笥河互主骚坛,有"南王北朱"之称。所至朋旧文宴,提倡风雅;后进才学之士,执业请益,舟车错互,屦满户外。士藉品藻以成名致通显者甚众。归田后,往来吴门,宾从益盛,与王西沚、钱竹汀艤舟白公堤下,朋簪杂沓,诗酒飞腾,望之者若神仙。

  公天资过人,于学无所不窥,尤邃于《易》。诗宗杜少陵、玉溪生,而参以韩、柳。古文则以韩、柳之笔,发服、郑之蕴。著述甚富,除《金石萃编》外,有《春融堂诗文集》六十八卷,《明词综》十二卷,《国朝词综》四十八卷,《湖海诗传》四十六卷,《续修西湖志》、《青浦志》、《太仓志》、《陕西旧案成编》,《云南铜政全书》皆刊行于世。其未刊行者,则《滇行目录》三卷,《征缅纪闻》三卷,《蜀徼纪闻》四卷,《属车杂志》二卷,《豫章行程记》一卷,《商雒行程记》一卷,《重游滇诏纪程》一卷,《雪鸿再录》二卷,《使楚丛谈》一卷,《台怀随笔》一卷,《青浦诗传》三十六卷,《天下书院志》十卷。其未成书者,则《群经揭橥》、《五代史注》。--《揭橥》取《周礼》积金注"今时之书有所表识,谓之揭橥"之意。盖以汉学为表识,而专攻毁汉学者。--皆藏于家。

王夫之

  王夫之,字而农,一号姜斋,湖南衡阳人。因晚年隐居于湘西之石船山,学者称为船山先生。生明万历四十七年,卒清康熙三十一年(1619-1692),年七十四。

  他生在比较偏僻的湖南,除武昌、南昌、肇庆三个地方曾作短期流寓外,未曾到过别的都会。当时名士,除刘继庄(献廷)外,没有一个相识。张献忠在湖南时,他因为不肯从,几乎把命送掉。清师下湖南,他在衡山举义反抗。失败后走桂林,大学士瞿文忠(式耜)很敬重他,特荐于永历帝,授行人司行人。时永历帝驻肇庆,王化澄当国,纪纲大坏,只有给谏金堡等五人志在振刷,不为群小所容,把他们下狱,行将杀害。船山奔告少傅严起恒,力救他们。化澄于是参起恒,船山亦三上疏参化澄,化澄恨极:誓要杀他,有降帅某救他,才免返桂林,依瞿式耜。因母病回衡阳。其后式耜殉节桂林,起恒也在南宁遇害。船山知事不可为,遂不复出。

  当时清廷严令剃发,不从者死。他誓死抵抗,转徙苗瑶山洞中,艰苦备尝,"贫无书籍纸笔,多假之故人门生,书成,因以授之" (潘宗洛《船山先生传》)。他一生著书极多,然而二百年来几乎没有人知道。

  王夫之六世孙承佺于道光初即开始搜集其著作;七世孙世全于道光二十年(1840)起在湘潭雕版付印,至道光二十二年陆续刊成《湘潭王氏守遗经书屋船山遗书》十八种。未几,版毁于太平天国。道光年间邓湘皋(显鹤)也搜集王夫之的著作,编成一张书目。同治初,曾国荃在南京重刻成五十八种,后又有浏阳刘氏补刻本,长沙等坊间散刻本。1930年上海太平洋书店以曾刻本为基础,又集各本及手稿,综合排印成《船山遗书》本,共集录七十种,二百八十八卷。。此外未刻及已佚的还不少。内中说经之书,关于《易经》者五种(《周易内传》、《周易大象解》、《周易稗疏》、《周易考异》、《周易外传》);关于《书经》者三种(《尚书稗疏》、《尚书考异》、《尚书引义》);关于《诗经》者三种(《诗经稗疏》、《诗经考异》、《诗广传》);关于《礼记》者一种(《礼记幸句》);关于《春秋》者四种(《春秋稗疏》、《春秋家说》、《春秋世论》、《续春秋左传博议》);关于《四书》者五种(《四书训义》、《四书稗疏》、《四书考异》、《读四书大全说》、《四书详解》);关于"小学"者一种(《说文广义》)。其解释诸子之书,则有《老子衍》、《庄子解》、《庄子通》、《吕览释》、《淮南子注》。其解释宋儒书,则有《张子正蒙注》、《近思录释》。其史评之书,则有《读通鉴论》、《宋论》。其史料之书,则有《永历实录》。其杂著,则有《思问录内外篇》、《俟解》、《噩梦》、《黄书》、《识小录》、《龙源夜话》等。此外诗文集、诗余、诗话及诗选、文选等又若干种。内中最特别的,有《相宗络索》及《三藏法师八识规矩论赞》之两种。研究法相宗的著述,晚唐来千余年,此为仅见了。

  邓湘皋既述其目,系以叙论曰:"先生生当鼎革,窃自维先世为明世臣,存亡与共,甲申后崎岖岭表,备尝险阻。既知事不可为,乃退而著书,窜伏祁、永、涟、邵山中,流离困苦,一岁数徙其处......,故国之戚,生死不忘。......当是时,海内儒硕,北有容城,西有盩厔(音周至),东南则有昆山、余姚(容城,指孙奇逢(夏峰);盩厔,指李塨(二曲);昆山,指顾炎武:余姚,指黄宗蠢)。先生刻苦似二曲,贞晦过夏峰,多闻博学,志节皎然,不愧顾、黄两先生。顾诸君子......虽隐逸之荐,鸿博之征,皆以死拒,而公卿交口,天子动容,其志易白,其书易行。先生窜身瑶峒,绝迹人间,席棘饴荼,声影不出林莽。门人故旧,又无一有气力者,为之推挽。殁后遗书散佚。后生小子,至不能举其名姓,可哀也已。"读这段话可以想见船山为人了。

  船山和亭林,都是王学反动所产生人物。但他们不但能破坏。而且能建设。拿今日的术语来讲,亭林建设方向近于"科学的",船山建设方向近于"哲学的"。

  西方哲家,前此惟高谈宇宙本体,后来渐渐觉得不辨知识之来源,则本体论等于瞎说,于是认识论和逻辑学,成为哲学主要之郁分。船山哲学正从这个方向出发。他有《知性论》一施,把这个问题提出,说道:

  言性者皆曰吾知性也。折之曰性弗然也,犹将曰性胡弗然也。故必正告之曰:尔所言性者,非性也。今吾勿问其性,且问其知。知实而不知名,知名而不知实,皆不知也。......目击而遇之,有其成象,而不能为之名,如是者,于体非茫然也,而不给于用,无以名之,斯无以用之也,曾闻而识之,谓有名之必有实,而究不能得其实,如是者,执名以起用,而茫然于其体,虽有用,固异体之用,非其用也。夫二者则有辨矣。知实而不知名,弗求名焉,则用将终绌。问以审之,学以证之,思以反求之,则实在而终得乎名,体定而终伸其用。......知名而不知实,以为既知之矣,则终始于名而惝恍以测其影,斯问而益疑,学而益僻,思而益甚其狂惑,以其名加诸迥异之体,枝辞日兴,愈离其本。......夫言性者,则皆有名之可执,有用之可见,而终不知何者之为性。盖不知。何如之为'知',而以知名当之?......故可直折之曰:其所云性者非 性,其所自谓知者非知。......(《姜斋文集》卷一)

  然则他对于"知"的问题怎样解答呢?他排斥"唯觉主义"。他说:

  见闻可以证于知已知之后,而知不因见闻而发。(《正蒙注》卷四上)

  耳与声合,目与色合,皆心所翕辟之牖也。合,故相知:乃其所以合之故,则岂耳目声色之力哉!故舆薪过前,群言杂至,而非意所属,则见如不见,闻如不闻,其非耳目之受而即合,明矣。(同上)

  前文所录《知性》篇言"知名不知实"之弊,其意谓向来学者所论争只在名词上,然而名词的来源,实不过见闻上一种习气。他说:

  感于闻见,触名思义,不得谓之知能。......闻见习也,习所之知者有穷。(同上)

  又说:

  见闻所得者,象也。......知象者本心也,非识心者象也。存象于心而据之以为知,则其知者象而已;象化其心。而心唯有象,不可谓此为吾心之知也明矣。(同上)

  "象化其心"怎么解呢?他说:

  其所为信诸己者,或因习气,或守一先生之言,渐渍而据为亡心。(《俟解》)

  他根据这种理论,断言"缘见闻而生之知非真知"(同上)。以为因此发生二蔽:其一,"流俗之徇欲者以见闻域其所知";其二,则释氏据见闻之所穷而遂谓无"。他因此排斥虚无主义,说道:

  目所不见,非无色也;耳所不闻,非无声也,言所不通,非无义也,故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知其有不知者存,则既知有之矣是知也。......(《思问录.内篇》)

  他又从论理方面难虚无主义,说道:

 言无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谓有而谓无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谓之无哉?......言者必有所立,而后其说成。今使言者立一"无"于前,博求之上下四维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穷矣。(同上)

  他于是建设他的实有主义、说道:

  无不可为体。人有立人之体,百姓日用而不知尔,虽无形迹而非无实。使其无也,则生理以何为体而得存耶?......(《正蒙注》卷三下)

  他所认的实体是什么?就是人的心。他说:

  过去,吾识也;未来,吾虑也,现在,吾思也。天地古今以此而成,天下之亹亹以此而生。(《思问录.内篇》)

  他的本体论重要根据,大概在此。我们更看他的知识论和本体论怎么结合。他所谓"真知"是"诚有而自喻,如暗中自指其口鼻,不待镜而悉"(《正蒙注》卷四上)这种知;他名之曰"德性之知"。但他并不谓知限于此。他说:

  因理而体其所以然,知以天也(超经验的)。事物至而以所闻所见者怔之,知以人也(经验的)。通学识之知于德性之所喻而体用一源,则其明自诚而明也。(《正蒙注》卷三下)

  又说:

  谁知有其不知,而必因此(所知者)以致之(即大学致知之致),不迫于其所不知而索之。(《思问录.内篇》)

  又说:

  内者心之神,外者物之法象。法象非神不立,神非法象不显。多闻而择,多见面识,乃以启发其心思而令归于一,又非徒恃存神而置格物穷理之学也。(《正蒙注》卷四上)

  欲知船山哲学的全系统,非把他的著作全部仔细紬绎后,不能见出。船山哲学要点大略如此:

  一、他认"生理体"为实有。

  二、认宇宙本体和生理体合一。

  三、这个实休即人人能思虑之心。

  四、这种实体论,建设在知识论的基础之上。其所以能成立者,因为有超出见闻习气的"真知"在。

  五、见闻的"知"也可以辅助"真知",与之并进。

  可以说他是为宋明哲学辟一新路。因为知识本质、知识来源的审查,宋明人是没有注意到的。船山的知识论对不对,属另一问题。他这种治哲学的方法,不能不说比前人健实许多了。他著作中有关于法相宗的书两种,或者他的思想受法相宗一点儿影响,也未可知。

  顾亭林极端的排斥哲理谈-最不喜讲"性与天道"。船山不然。他一方面极力提倡实行,一方面常要研求最高原理。为什么如此呢?船山盖认为有不容已者。他说:

  人之生也,君子而极乎圣,小人而极乎禽兽。苟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则为善为恶,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下焉者何弗荡弃彝伦,以遂其苟且私利之欲。其稍有耻之心而厌焉者,则见为寄生两间,去来无准,恶为赘疣,善亦弁髦。生无所从,而名与善皆属沤瀑,以求异于逐而不返之顽鄙。乃其究也不可以终日,则又必佚出猖狂,为无缚无碍之邪说,终归于无忌惮。自非究吾之所始与其所终,神之所化、鬼之所归,效天下之正而不容不惧以终始,恶能释其惑而使信于学?......(《张子正蒙注.自序》)

  船山之意以为,要解决人生问题,须先讲明人之所以生。若把这个问题囫囵躲过不讲,那么、人类生活之向上便无根据,无从鞭策起来。否则为不正当的讲法所误,致人生越发陷于不安定。船山所以不废哲理谈者,意盖在此。

  船山虽喜言哲理,然而对于纯主观的玄谈,则大反对。他说:

  经云"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递推其先,则曰"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盖尝论之。何以谓之德?行焉而得之谓也。何以谓之善?处焉而宜之谓也。不行胡得?不处胡宜?则君子之所谓知者,吾心喜怒哀乐之节,万物是非得失之几,诚明于心而不昧之谓耳。......今使绝物而始静焉,舍天下之恶而不取天下之善,堕其志,息其意,外其身,于是而洞洞焉,晃晃焉,若有一澄澈之境,......庄周、瞿昙氏之所谓知、尽此矣。然而求之于身,身无当也;求之于天下,天下无当也。行焉而不得,处焉而不宜,则固然矣。于是曰:"吾将不行,奚不得?不处,奚不宜?"乃势不容己,而抑必与物接,则又洸洋自恣,未有不蹶而狂者也。......有儒之驳者起焉,有志于圣人之道,而惮至善之难止也,......于是取《大学》之教,疾趋以附二氏之途,以其恍惚空明之见,名之曰:此明德也,此知也,此致良知而明明德也。体用一,知行合,善恶混,介然有觉,颓然任之,而德明于天下矣。乃罗织朱子之过,而以穷理格物为其大罪。天下之畏难苟安以希冀不劳无所忌惮而坐致圣贤者,翕然起而从之。......《大学衍补传》

  船山反对王学的根本理由大概如此,他所以想另创新哲学的理由亦在此。有志研究的人,请把他所著《正蒙注》、《思问录?内篇》做中坚,再博看他别的著作,或者可以对他的哲学全系统有一个了解。

  自将《船山遗书》刻成之后,一般社会所最欢迎的是他的《读通鉴论》和《宋论》。这两部自然不是船山第一等著作,但在史评一类书里头,可以说是最有价值的。他有他的一贯精神,借史事来发表。他有他的特别眼光,立论往往迥异流俗。所以这两部书可以说是有主义有组织的书。若拿出来和吕东莱的《东莱博议》(东莱,南宋吕祖谦的外号。《东莱博议》是他读《左传》所作的史论,全称《东莱左氏博议》)、张天如的《历代史论》(天如,明末复社领袖张溥的字。《历代史论》是他读历代正史所写的人事评论,凡二编)等量齐观,那便错了。"攘夷排满"是里头主义之一种。现在事过境迁,这类活倒觉无甚意义了。

  船山本来不是考证学派,但他的经说,考核精详者也不少。邓湘皋说:"当代经师,后先生而兴者无虑百十家,所言皆有根底。然诸家所著,有据为新义,辄为先生所己言者,《四库总目》于《春秋裨疏》曾及之。以余所见,尤非一事,盖未见其书也。"湘皋这话很不错,越发可见船山学问规模之博大了。

  船山学术,二百多年没有传人。到道光、咸丰年间,罗罗山(泽南)像稍为得着一点。后来谭壮飞(嗣同)研究得很深。

王闿运

  王闿运(1832--1916),字壬秋,一字壬父,湖南湘潭人。

  幼颖慧,三岁识字。十九补诸生,有文名。与李篁仙等结"兰林词社",号"湘五子"。治经通训故章句,二十余即有志著述;作《仪礼演》十三篇。咸丰丁巳,举本省乡试。以贫就食四方。尝主山东巡抚崇恩所。己未,礼闱报罢,大学士肃顺素钦其才,延馆于家,奉之若师保,机要咸与咨访,左文襄之狱因以得解。

  值天下方乱,将帅多开幕府招致才俊,曾文正尤称好士,肃顺既败,乃走依文正祁门军。时幕下布衣或起家为藩臬,裸身来,归资巨万;先生独以客自居,不受事。说公屏仪节,虚衷延纳,重法以绳吏胥,严刑以殛好宄,多见采用。迨公益贵,宾僚率著籍称弟子;先生仍为客,往来军中,每旬月数日即归。会走谒文正于金陵节署,公未报,但遣使召饮。先生笑曰:"相国以我为餔餟来平!"迳携装乘小舟去,追谢弗及。盖文正丧归再出,遽变节为巽顺,虽复功成,勋业冠代,而先生笑其避事,文正且不自信也。又尝说胡文忠公据湘鄂独立,徐平发捻,逐清建夏,文忠谢不敏。复说文正日:"南洋诸埠,土皆我辟,而英、荷占之,且假道窥我,今士犹知兵,敌方初强,曷略南洋以蔽闽粤。"文正亦谢不敏。至是,知事成之由命,毁誉之无真,乃退息无复用世之志,惟出所学以牖后进。

  丁文诚公宝桢礼重之,聘任成都尊经书院院长。至之日,进诸生而告曰:"治经于《易》,必先知易字含数义,不当虚衍卦名。于《书》,必先断句读。于《诗》,必先知男女赠答之辞,不足以颁学官,传后世。一洗三陋,乃可言《礼》。《礼》明然后治《春秋》。"又曰:"说经以识字为贵,而非识《说文解字》之字为贵。"又曰:"文不取裁于古则亡法,文而毕摹乎古则亡意。"当清李,蜀学晦塞,久鲜通儒,闻先生言,始知研诵注疏诸史文选等。院生日有记,月有课,暇则习礼,--若乡饮投壶之类,--三年而士风丕变。其后廖平、戴光、胡从简请人,蔚为经师,咸守家法,较之诂经、学海所造就者殆有过无不及焉。蜀学成,还生长沙校经书院,继移衡州船山书院,而所得士少逊于蜀矣。

  宣统间,湘抚岑春蓂以所著诸书奏闻,得旨赐翰林院检讨晋侍读。入民国,征为国史馆馆长。甫发凡起例,遽卒。年八十八。

  先生于学,初由礼始,考三代之制度,详品物之所用,然后达《春秋》微言,张公羊,申何学。见夫乾嘉来学者习注疏文章,皆法郑、孔,有解释,无纪述,重考证,略论辩,读者竟十行辄隐几卧,慨然曰:"文者,圣之所托,礼之所寄;史赖之以信后世,人赖之以为语言。词不修则意不达,意不笔则艺文废,俗且反乎混饨。况乎孳乳所积皆仰观俯察之所得。字曰文,言其若在天之星象,在地鸟兽蹄迹之迹,必其灿然者也。今著此,文之道几乎息矣!"故其为文,悉本《诗》、《礼》、《春秋》,而通乎庄生之旨;汪洋纵肆,曲直而达之于理,使闻者有所解悟,发其蒙而悦其心。末世争利,则言利害人心,其祸有甚于杀;群言淆乱,则推拨乱之道,其要必本诸修身。括中外之学说,探赜索隐,举折衷于圣人。昧者不察,或以为滑稽玩世,或以为高远不中世情,莫知微妙去通,薪传之所自来,徒赏其文辞,目为文士;而通经致用,悲天悯人之衷,自弱冠以至旄期无一日而或息者,虽及门问学之士,朝夕相处,或莫之能喻也。

  所著《周易说》十一卷,《尚书笺》三十卷,《尚书大传补注》七卷,《诗经补笺》二十卷,《礼经笺》十七卷,《周官笺》六卷,《礼记笺》四十六卷,《春秋公羊传笺》十一卷,《论语训》二卷,《尔雅集解》十九卷,凡皆简要,而兼采今古。《湘军志》十六卷,是非之公,推唐后良史第一。《庄子注》二卷,《墨子注》七卷,《鹖冠子注》一卷,《楚词释》十一卷,亦多新义。《文集》八卷,散体溯源董、贾,骈偶不沿六朝纤靡。《诗集》十四卷,有步兵、太冲之风。更辑《八代诗选》若干卷,《唐诗选》十三卷。群弟子复述绪论,仿《郑志》作《王志》二卷。合刊为《湘绮楼全书》。余稿尚多,末投梓。

王懋竑

  王白田,名懋竑(hong),字与中,江苏宝应人,生康熙七年,卒乾隆六年(1668-1741),年七十四。他是康熙间进士出身,改授教官,雍正间以特荐召见授翰林院编修,不久便辞官而归。他是一位极谨严方正的人。王安国(1694-1757,念孙父,字书城,号春圃,江苏高邮人,雍正榜眼,官至吏部尚书)说他:"自处闺门里巷,一言一行,以至平生出处大节,举无愧于典型" (《王文肃公集?李子年谱序)。他有一部著作,曰《朱子年谱》,四卷,附《考异》四卷。这部书经二十多年,四易稿然后做成,是他一生精力所聚,也是研究朱学唯一的好书,要知道这部书的价值,先要知道明清以来朱王两派交涉的形势。

  朱子和陆子是同时讲学的朋友,但他们做学问的方法根本不同。两位见面和通信时已经有不少的辩论,后来两家门生,越发闹成门户水火,这是公然的事实,无庸为讳的。王阳明是主张陆学的人,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一部书,叫做《朱子晚年定论》。这部书大意说,朱子到了晚年,也觉得自己学问支离,渐渐悔悟,走到陆象山同一条路上去了。朱子学问是否免得了支离两个字,朱陆两家学问谁比谁好,属另一问题。但他们俩的出发点根本不同,这是人人共见的。阳明是一位豪杰之士,他既卓然有所自信,又何必依傍古人?《晚年定论》这部书,明明是援朱入陆,有高攀朱子、借重朱子的意思。既失朱子面目,也失自己身份。这是我们不能不替阳明可惜的。

  王守仁于明正德十年编成《朱子晚年定论》,其中也收入朱熹早年部分言论,遭到尊崇朱学的罗钦顺指斥,并由此引起两派辩论。晚明时候,有一位广东人陈建(陈建,号清澜,明弘治至隆庆间人,《学蔀通辨》著于嘉靖二十一年。时朝议陆九渊可从祀孔庙,陈建遂著此书斥王守仁《朱子晚年定论》"颠倒早晚"、并指责陆学"阳儒阴释")著一部《学蔀通辨》专驳王守仁。后来顾亭林的《日知录》也有一条驳《晚年定论》,驳得很中要害。而黄梨洲一派大率左袒阳明。内中彭定求的《阳明释毁录》最为激烈(彭定求1645-1719,字勤止,号南昀,江苏长洲人。康熙状元,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自称生平最服膺"明七子"棗陈献章、王守仁、邹守益、罗洪先、顾宪成、刘宗周、黄道周棗均为王学系统名人。著有《明儒蒙正录》、《姚江释毁录》、《阳明释毁录》、《儒门法语》等,均为王学张目)。

  争辩日烈,调停派当然发生。但调停派却并非第三者,乃出于两派之自身,一边是王派出身的孙夏峰,一边是朱派出身的陆桴亭,都是努力想把学派学说异中求同,省却无谓的门户口舌。但这时候,王学正值盛极而衰的末运,朱学则皇帝喜欢他,大臣恭维他,一种烘烘热热的气势。朱派乘盛穷追,王派的炮火渐渐衰熄了。这场战争里头,朱派态度很有点不对。陈建的书纯然破口漫骂,如何能服人?陆稼书比较稳健些,但太褊狭了,一定要将朱派造成专制的学阀,同样也行不通。尤可恨的,许多随声附和的人,对于朱陆两派学说内容并未尝理会过,一味跟着人呐喊瞎骂,结果当然引起一般人讨厌,两派同归于尽。乾嘉以后,"汉学家"这面招牌出来,将所有宋明学一齐打倒。

  在这个时候,朱陆两派各有一个人将自己本派学说平心静气忠忠实实的说明真相,既不作模棱的调和,也不作意气的攻击。其人为谁?陆派方面是李穆堂,朱派方面是王白田。而白田的成绩,就在一部《朱子年谱》。

  《朱子年谱》,从前有三个人做过:一,李晦(李晦,号果斋。他是朱熹弟予黄榦的门人),朱子的再传弟子,其书三卷,魏了翁为之序(魏了翁,南宋后期著名官员,曾替朱熹一派辩护,但治学标榜穷经学古,反对将学派变成门户。著作传世的有《九经要义》等)。二,李默(李默,号古冲,明嘉靖间累官翰林学士,以反对严嵩下狱死),明嘉靖间人。三,洪璟(洪璟,字去芜),清康熙间人。李晦本今不存,因为李默本以李晦本作底本而改窜一番,后者行而前者废了。洪璟本则将李默本增删,无甚特识。李晦生王学正盛之时,脑子里装满了《朱子晚年定论》一派话,援朱入陆之嫌疑,实是无可避免。白田著这部新年谱的主要动机,自然是要矫正这一点。但白田和陈建一派的态度截然不同。陈建好用主观的批评(虽然客观方面也有些),白田则尽力搜罗客观事实,把年月日调查得清清楚楚,令敌派更无强辩的余地,所以他不用说闲话争闲气,自然壁垒森严,颠扑不破。王白田真是"科学的研究朱子"。朱子著作注释纂辑之书无虑数百卷,他钻在里头潜心研究几十年,没有一个字不经过一番心,甚至连字缝间也不放过,此外别派的著作,如张南轩、吕伯恭、陆梭山、象山、陈同甫、陈止斋(张南轩,张栻的号。吕伯恭,吕祖谦的字。陆梭山,即陆九韶,人称梭山居士。象山,陆九渊,九韶弟。陈同甫,陈亮的字。陈止斋,即陈傅良,人称止斋先生。他们都同朱熹交往,但学派各异,可参看《宋元学案》有关专篇)......等,凡和朱子有交涉的,一律忠实研究,把他们的交情关系和学术异同,都照原样介绍过来。他于《年谱》之外,又附一部《年谱考异》,凡事实有须考证的都严密鉴定一番,令读者知道他的根据何在;又附一部《朱子论学切要语》,把朱子主要学说都提挈出来。我们要知道朱于是怎样一个人,则非读这部书不可,而且读这部书也足够了。

  白田其他的著述,还有一部《白田草堂存稿》,内中也是研究朱子的最多。他考定许多伪托朱子的书或朱子未成之书由后人续纂者,如《文公家礼》、《通鉴纲目》、《名臣言行录》及《易本义》前面的九个图和筮仪等等,都足以廓清障雾,为朱子功臣。此外许多杂考证也有发明,如考汉初甲子因《三统历》窜乱错了四年,也是前人没有留意到的事。

  选自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王鸣韶

  王鸣韶,字鹗起,初名廷谔,字仪凤,更字夔律,自号鹤溪子。

  幼儒染家学,高自期许。稍长,涉猎群书,慕洪景庐、王伯厚、陶九成之风,好评论古今人物,侃侃伉伉,不肯随声附和。西庄官京师,君侍二亲在家,而学日益进。学使侍郎梦麟赏其文,用廷谔名,补新阳县学生员、后始更今名。性落拓,淡于荣利。闭门两版,独抱遗经。治古文以清简为工,兼善诗画。西庄自列卿家居,以诗文提倡后进,尝评选江左十二子诗,鹤溪占其一,论者不以为私。钱竹汀视学广东,邀与俱往,途中遇名胜必游览题咏,归而投徒讲业终焉。生平喜抄书,所藏多善本。尤喜元、明人书画,真赝入手立辨。于邑中文献,留心搜访,寺观桥梁,残碑只字,躬自摹拓,考证异同,以补志乘之阙。谈先达遗事,以系派别,里居迁徙,立身贤否,历历如在目前。著《春秋三传考》,《十三经异义》,《祖德述闻》,《逸野堂杂录》,《粤东窃记》,《竹窗琐碎》,共若干卷。诗文曰《鹤溪剩槁》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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