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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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二十五 

  ○苏世长 子良嗣

  韦云起 孙方质

  孙伏伽 张玄素

  苏世长,雍州武功人也。祖彤,后魏直散骑常侍。父振,周宕州刺史、建威县 侯。周武帝时,世长年十余岁,上书言事。武帝以其年小,召问:“读何书?”对 曰:“读《孝经》、《论语》。”武帝曰:“《孝经》、《论语》何所言?”对曰: “《孝经》云:‘为国者不敢侮于鳏寡。’《论语》云:‘为政以德。’”武帝善 其对,令于兽门馆读书。以其父殁王事,因令袭爵,世长于武帝前擗踊号泣,武帝 为之改容。隋文帝受禅,世长又屡上便宜,颇有补益,超迁长安令。大业中,为都 水少监,使于上江督运。会江都难作,世长为炀帝发丧恸哭,哀感路人。王世充僭 号,署为太子太保、行台右仆射。与世充兄子弘烈及将豆卢褒俱镇襄阳。时弘烈娶 褒女为妻,深相结托。高祖与褒有旧,玺书谕之,不从,频斩使者。武德四年,洛 阳平,世长首劝弘烈归降。既至京师,高祖诛褒而责世长来晚之故,世长顿颡曰: “自古帝王受命,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万夫敛手。岂有获鹿之后,忿同猎之徒, 问争肉之罪也?陛下应天顺人,布德施惠,又安得忘管仲、雍齿之事乎!且臣武功 之士,经涉乱离,死亡略尽,惟臣残命,得见圣朝,陛下若复杀之,是绝其类也。 实望天恩,使有遗种。”高祖与之有故,笑而释之。寻授玉山屯监。后于玄武门引 见,语及平生,恩意甚厚。高祖曰:“卿自谓谄佞耶,正直耶?”对曰:“臣实愚 直。”高祖曰:“卿若直,何为背世充而归我?”对曰:“洛阳既平,天下为一, 臣智穷力屈,始归陛下。向使世充尚在,臣据汉南,天意虽有所归,人事足为勍敌。” 高祖大笑。尝嘲之曰:“名长意短,口正心邪,弃忠贞于郑国,忘信义于吾家。” 世长对曰:“名长意短,实如圣旨;口正心邪,未敢奉诏。昔窦融以河西降汉,十 世封侯;臣以山南归国,惟蒙屯监。”即日擢拜谏议大夫。从幸泾阳校猎,大获禽 兽于旌门。高祖入御营,顾谓朝臣曰:“今日畋乐乎?”世长进曰:“陛下游猎, 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为大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世长曰: “为臣私计则狂,为陛下国计则忠矣。”及突厥入寇,武功郡县,多失户口,是后 下诏将幸武功校猎。世长又谏曰:“突厥初入,大为民害,陛下救恤之道犹未发言, 乃于其地又纵畋猎,非但仁育之心有所不足,百姓供顿,将何以堪?”高祖不纳。 又尝引之于披香殿,世长酒酣,奏曰:“此殿隋炀帝所作耶?是何雕丽之若此也?” 高祖曰:“卿好谏似真,其心实诈。岂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须设诡疑而言炀帝乎?” 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倾宫鹿台琉璃之瓦,并非受命帝王爱民节用之所为也。若 是陛下作此,诚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常陪侍,见陛下宅宇,才蔽风霜,当此之 时,亦以为足。今因隋之侈,民不堪命,数归有道,而陛下得之,实谓惩其奢淫, 不忘俭约。今初有天下,而于隋宫之内,又加雕饰,欲拨其乱,宁可得乎?”高祖 深然之。后历陕州长史、天策府军谘祭酒。秦府初开文学馆,引为学士。与房玄龄 等一十八人皆蒙图画,令文学褚亮为之赞,曰:“军谘谐噱,超然辩悟。正色于庭, 匪躬之故。”贞观初,聘于突厥,与颉利争礼,不受赂遗,朝廷称之。出为巴州刺 史,覆舟溺水而卒。世长机辩有学,博涉而简率,嗜酒,无威仪。初在陕州,部内 多犯法,世长莫能禁,乃责躬引咎,自挞于都街。伍伯嫉其诡,鞭之见血,世长不 胜痛,大呼而走,观者咸以为笑,议者方称其诈。

  子良嗣,高宗时迁周王府司马。王时年少,举事不法,良嗣正色匡谏,甚见敬 惮。王府官属多非其人,良嗣守文检括,莫敢有犯,深为高宗所称。迁荆州大都督 府长史。高宗使宦者缘江采异竹,将于苑中植之。宦者科舟载竹,所在纵暴。还过 荆州,良嗣囚之,因上疏切谏,称:“远方求珍异以疲道路,非圣人抑己爱人之道。 又小人窃弄威福,以亏皇明。”言甚切直。疏奏,高宗下制慰勉,遽令弃竹于江中。 永淳中,为雍州长史。时关中大饥,人相食,盗贼纵横。良嗣为政严明,盗发三日 内无不擒扌适。则天临朝,迁工部尚书。寻代王德真为纳言,累封温国公。为西京 留守,则天赋诗饯送,赏遇甚渥。时尚方监裴匪躬检校西苑,将鬻苑中果菜以收其 利。良嗣驳之曰:“昔公仪相鲁,犹能拔葵去织,未闻万乘之主,鬻其果菜以与下 人争利也。”匪躬遂止。无几,追入都,迁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载初元年 春,罢文昌左相,加位特进,仍依旧知政事。与地官尚书韦方质不协,及方质坐事 当诛,辞引良嗣,则天特保明之。良嗣谢恩拜伏,便不能复起,舆归其家,诏御医 张文仲、韦慈藏往视疾。其日薨,年八十五。则天辍朝三日,举哀于观风门,敕百 官就宅赴吊。赠开府仪同三司,益州都督,赐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硕,兼降玺书 吊祭。其子践言,太常丞,寻为酷吏所陷,配流岭南而死。追削良嗣官爵,籍没其 家。景龙元年,追赠良嗣司空。

  践言子务玄,袭爵温国公,开元中,为邠王府长史。

  韦云起,雍州万年人。伯父澄,武德初国子祭酒、绵州刺史。云起,隋开皇中 明经举,授符玺直长。尝因奏事,文帝问曰:“外间有不便事,汝可言之。”时兵 部侍郎柳述在帝侧,云起应声奏曰:“柳述骄豪,未尝经事,兵机要重,非其所堪, 徒以公主之婿,遂居要职。臣恐物议以陛下官不择贤,滥以天秩加于私爱,斯亦不 便之大者。”帝甚然其言,顾谓述曰:“云起之言,汝药石也,可师友之。”仁寿 初,诏在朝文武举人,述乃举云起,进授通事舍人。大业初,改为通事谒者。又上 疏奏曰:“今朝廷之内多山东人,而自作门户,更相剡荐,附下罔上,共为朋党。 不抑其端,必倾朝政,臣所以痛心扼腕,不能默已。谨件朋党人姓名及奸状如左。” 炀帝令大理推究,于是左丞郎蔚之、司隶别驾郎楚之并坐朋党,配流漫头赤水,余 免官者九人。会契丹入抄营州,诏云起护突厥兵往讨契丹部落。启民可汗发骑二万, 受其处分。云起分为二十营,四道俱引,营相去各一里,不得交杂。闻鼓声而行, 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之后,击鼓而发,军中有犯约者,斩 纥干一人,持首以徇。于是突厥将帅来入谒之,皆膝行股战,莫敢仰视。契丹本事 突厥,情无猜忌,云起既入其界,使突厥诈云,向柳城郡欲共高丽交易,勿言营中 有隋使,敢漏泄者斩之。契丹不备。去贼营百里,诈引南度,夜复退还,去营五十 里,结阵而宿,契丹弗之知也。既明,俱发,驰骑袭之,尽获其男女四万口,女子 及畜产以半赐突厥,余将入朝,男子皆杀之。炀帝大喜,集百官曰:“云起用突厥 而平契丹,行师奇谲,才兼文武,又立朝謇谔,朕今亲自举之。”擢为治书御史。 云起乃奏劾曰:“内史侍郎虞世基,职典枢要,寄任隆重;御史大夫裴蕴,特蒙殊 宠,维持内外。今四方告变,不为奏闻,贼数实多,或减言少。陛下既闻贼少,发 兵不多,众寡悬殊,往皆莫克,故使官军失利,贼党日滋。此而不绳,为害将大, 请付有司,诘正其罪。”大理卿郑善果奏曰:“云起诋訾名臣,所言不实,非毁朝 政,妄作威权。”由是左迁大理司直。炀帝幸扬州,云起告归长安,属义旗入关, 于长乐宫谒见。义宁元年,授司农卿,封阳城县公。武德元年,加授上开府仪同三 司,判农圃监事。是岁,欲大发兵讨王世充,云起上表谏曰:“国家承丧乱之后, 百姓流离,未蒙安养,频年不熟,关内阻饥。京邑初平,物情未附,鼠窃狗盗,犹 为国忧。盩厔司竹,余氛未殄;蓝田、谷口,群盗实多。朝夕伺间,极为国害。虽 京城之内,每夜贼发。北有师都,连结胡寇,斯乃国家腹心之疾也。舍此不图,而 窥兵函、洛,若师出之后,内盗乘虚,一旦有变,祸将不小。臣谓王世充远隔千里, 山川悬绝,无能为害,待有余力,方可讨之。今内难未弭,且宜弘于度外。如臣愚 见,请暂戢兵,务穑劝农,安人和众。关中小盗,自然宁息。秦川将卒,贾勇有余, 三年之后,一举便定。今虽欲速,臣恐未可。”乃从之。会突厥入寇,诏云起总领 豳、宁已北九州兵马,便宜从事。四年,授西麟州刺史,司农卿如故。寻代赵郡王 孝恭为夔州刺史,转遂州都督,怀柔夷獠,咸得众心。迁益州行台民部尚书,寻转 行台兵部尚书。行台仆射窦轨多行杀戮,又妄奏獠反,冀得集兵。因此作威,肆其 凶暴,云起多执不从。云起又营私产,交通生獠,以规其利,轨亦对众言之,由是 构隙,情相猜贰。隐太子之死也,敕遣轨息驰驿诣益州报轨,轨乃疑云起弟庆俭、 堂弟庆嗣及亲族并事东宫,虑其闻状或将为变,先设备而后告之。云起果不信,问 曰:“诏书何在?”轨曰:“公,建成党也,今不奉诏,同反明矣。”遂执杀之。 初,云起年少时,师事太学博士王颇,颇每与之言及时事,甚嘉叹之,乃谓之曰: “韦生识悟如是,必能自取富贵;然刚肠嫉恶,终当以此害身。”竟如颇言。子师 实,垂拱初,官至华州刺史、太子少詹事,封扶阳郡公。

  师实子方质,则天初鸾台侍郎、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时改修《垂拱 格式》,方质多所损益,甚为时人所称。俄而武承嗣、三思当朝用事,诸宰相咸倾 附之。方质疾假,承嗣等诣宅问疾,方质据床不为之礼。左右云:“踞见权贵,恐 招危祸。”方质曰:“吉凶命也。大丈夫岂能折节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也。”寻为 酷吏周兴、来子珣所构,配流儋州,仍籍没其家。寻卒。神龙初雪免。

  孙伏伽,贝州武城人。大业末,自大理寺史累补万年县法曹。武德元年,初以 三事上谏。其一曰:

  臣闻天子有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诤子,虽无道不陷于不义。故云子 不可不诤于父,臣不可不诤于君。以此言之,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故也。隋后主 所以失天下者,何也?止为不闻其过。当时非无直言之士,由君不受谏,自谓德盛 唐尧,功过夏禹,穷侈极欲,以恣其心。天下之士,肝脑涂地,户口减耗,盗贼日 滋,而不觉知者,皆由朝臣不敢告之也。向使修严父之法,开直言之路,选贤任能, 赏罚得中,人人乐业,谁能摇动者乎?所以前朝好为变更,不师古训者,止为天诱 其咎,将以开今圣唐也。陛下龙举晋阳,天下响应,计不旋踵,大位遂隆。陛下勿 以唐得天下之易,不知隋失之不难也。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动则左史书之, 言则右史书之。既为竹帛所拘,何可恣情不慎?凡有搜狩,须顺四时,既代天理, 安得非时妄动?陛下二十日龙飞,二十一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前朝之弊风,少年之 事务,何忽今日行之!又闻相国参军事卢牟子献琵琶,长安县丞张安道献弓箭,频 蒙赏劳。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必有所欲,何求 而不得?陛下所少者,岂此物哉!愿陛下察臣愚忠,则天下幸甚。

  其二曰:

  百戏散乐,本非正声,有隋之末,大见崇用,此谓淫风,不可不改。近者,太 常官司于人间借妇女裙襦五百余具,以充散妓之服,云拟五月五日于玄武门游戏。 臣窃思审,实损皇猷,亦非贻厥子孙谋,为后代法也。故《书》云:“无以小怨为 无伤而弗去。”恐从小至于大故也。《论语》云:“放郑声,远佞人。”又云: “乐则《韶》舞。”以此言之,散妓定非功成之乐也。如臣愚见,请并废之。则天 下不胜幸甚。

  其三曰:

  臣闻性相近而习相远,以其所好相染也。故《书》云:“与治同道罔弗兴,与 乱同事罔弗亡。”以此言之,兴乱其在斯与!皇太子及诸王等左右群僚,不可不择 而任之也。如臣愚见,但是无义之人,及先来无赖,家门不能邕睦;及好奢华驰猎 驭射,专作慢游狗马、声色歌舞之人,不得使亲而近之也。此等止可悦耳目,备驱 驰,至于拾遗补阙,决不能为也。臣历窥往古,下观近代,至于子孙不孝,兄弟离 间,莫不为左右乱之也。愿陛下妙选贤才,以为皇太子僚友,如此即克隆盘石,永 固维城矣。

  高祖览之大悦,下诏曰“秦以不闻其过而亡,典籍岂无先诫?臣仆谄谀,故弗 之觉也。汉高祖反正,从谏如流。洎乎文、景继业,宣、元承绪,不由斯道,孰隆 景祚?周、隋之季,忠臣结舌,一言丧邦,谅足深诫。永言于此,常深叹息。朕每 惟寡薄,恭膺宝命,虽不能性与天道,庶思勉力,常冀弼谐,以匡不逮。而群公卿 士,罕进直言,将申虚受之怀,物所未谕。万年县法曹孙伏伽,至诚慷慨,词义恳 切,指陈得失,无所回避。非有不次之举,曷贻利行之益!伏伽既怀谅直,宜处宪 司,可治书侍御史。仍颁示远近,知朕意焉。”兼赐帛三百匹。时军国多事,赋敛 繁重,伏伽屡奏请改革,高祖并纳焉。二年,高祖谓裴寂曰:“隋末无道,上下相 蒙,主则骄矜,臣惟谄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 朕拨乱反正,志在安人,平乱任武臣,守成委文吏,庶得各展器能,以匡不逮。比 每虚心接待,冀闻谠言。然惟李纲善尽忠款,孙伏伽可谓诚直,余人犹踵弊风,俯 首而已,岂朕所望哉!”及平王世充、窦建德,大赦天下,既而责其党与,并令配 迁。伏伽上表谏曰:

  臣闻王言无戏,自古格言;去食存信,闻诸旧典。故《书》云:“尔无不信, 朕不食言。”又《论语》云,一言出口,驷不及舌。以此而论,言之出口,不可不 慎。伏惟陛下光临区宇,覆育群生,率土之滨,谁非臣妾。丝纶一发,取信万方, 使闻之者不疑,见之者不惑。陛下今月二日发云雨之制,光被黔黎,无所间然,公 私蒙赖。既云常赦不免,皆赦除之,此非直赦其有罪,亦是与天下断当,许其更新。 以此言之,但是赦后,即便无事。因何王世充及建德部下,赦后乃欲迁之?此是陛 下自违本心,欲遣下人若为取则?若欲子细推寻,逆城之内,人谁无罪?故《书》 云:“歼厥渠魁,胁从罔治。”若论渠魁,世充等为首,渠魁尚免,胁从何辜?且 古人云:“蹠狗吠尧,盖非其主。”在东都城内及建德部下,乃有与陛下积小故旧, 编发友朋,犹尚有人败后始至者。此等岂忘陛下,皆云被壅故也。以此言之,自外 疏者,窃谓无罪。又《书》云:“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上古以来,何代无君, 所以只称尧、舜之善者,何也?直由为天子者实难,善名难得故也。往者天下未平, 威权须应机而作;今四方既定,设法须与人共之。但法者,陛下自作之,还须守之, 使天下百姓信而畏之。今自为无信,欲遣兆人若为信畏?故《书》云:“无偏无党, 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赏罚之行,达乎贵贱,圣人制法,无限亲疏。 如臣愚见,世充、建德下伪官,经赦合免责情,欲迁配者,请并放之,则天下幸甚。

  又上表请置谏官,高祖皆纳焉。

  太宗即位,赐爵乐安县男。贞观元年,转大理少卿。太宗尝马射,伏伽上书谏 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以此言之,天下之主,不 可履险乘危明矣。臣又闻天子之居也,则禁卫九重;其动也,则出警入跸。此非极 尊其居处,乃为社稷生灵之大计耳。故古人云:‘一人有庆,兆人赖之。’臣窃闻 陛下犹自走马射帖,娱悦近臣,此乃无禁乘危,窃为陛下有所不取也。何者?一则 非光史册,二则未足显扬,又非所以导养圣躬,亦不可以垂范后代。此只是少年诸 王之所务,岂得既为天子,今日犹行之乎?陛下虽欲自轻,其奈社稷天下何!如臣 愚见,窃谓不可。”太宗览之大悦。五年,坐奏囚误失免官。寻起为刑部郎中,累 迁大理少卿,转民部侍郎。十四年,拜大理卿,后出为陕州刺史。永徽五年,以年 老致仕。显庆三年卒。

  张玄素,蒲州虞乡人。隋末,为景城县户曹。窦建德攻陷景城,玄素被执,将 就戮,县民千余人号泣请代其命,曰:“此人清慎若是,今倘杀之,乃无天也。大 王将定天下,当深加礼接,以招四方,如何杀之,使善人解体?”建德遽命释之, 署为治书侍御史,固辞不受。及江都不守,又召拜黄门侍郎,始应命。建德平,授 景城都督府录事参军。太宗闻其名,及即位,召见,访以政道。对曰:“臣观自古 以来,未有如隋室丧乱之甚,岂非其君自专,其法日乱。向使君虚受于上,臣弼违 于下,岂至于此?且万乘之重,又欲自专庶务,日断十事而五条不中,中者信善, 其如不中者何?况一日万机,己多亏失,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 待!如其广任贤良,高居深视,百司奉职,谁敢犯之?臣又观隋末沸腾,被于宇县, 所争天下者不过十数人,余皆保邑全身,思归有道。是知人欲背主为乱者鲜矣,但 人君不能安之,遂致于乱。陛下若近览危亡,日慎一日,尧、舜之道,何以能加!” 太宗善其对,擢拜侍御史,寻迁给事中。贞观四年,诏发卒修洛阳宫乾阳殿,以备 巡幸。玄素上书谏曰:

  微臣窃思秦始皇之为君也,藉周室之余、六国之盛,将贻之万叶,及其子而亡, 良由逞嗜奔欲,逆天害人者也。是知天下不可以力胜,神祗不可以亲恃,惟当弘俭 约,薄赋敛,慎终如始,可以永固。方今承百王之末,属凋弊之余,必欲节之以礼 制,陛下宜以身为先。东都未有幸期,即何须补葺?诸王今并出籓,又须营构,兴 发渐多,岂疲人之所望?其不可一也。陛下初平东都之始,层楼广殿,皆令撤毁, 天下翕然,同心欣仰。岂有初则恶其侈靡,今乃袭其雕丽?其不可二也。每承音旨, 未即巡幸,此则事不急之务,成虚费之劳。国无兼年之积,何用两都之好,劳役过 度,怨讟将起。其不可三也。百姓承乱离之后,财力凋尽,天恩含育,粗见存立, 饥寒犹切,生计未安,三五年间,恐未平复。奈何营未幸之都,夺疲人之力?其不 可四也。昔汉高祖将都洛阳,娄敬一言,即日西驾,岂不知地惟土中,贡赋所均, 但以形胜不如关内也。伏惟陛下化凋弊之人,革浇漓之俗,为日尚浅,未甚淳和。 斟酌事宜,讵可东幸?其不可五也。臣又尝见隋室造殿,楹栋宏壮,大木非随近所 有,多从豫章采来。二千人曳一柱,其下施毂,皆以生铁为之,若用木轮,便即火 出。铁毂既生,行一二里即有破坏,仍数百人别赍铁毂以随之,终日不过进三二十 里。略计一柱,已用数十万功,则余费又过于此。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 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且以陛下今时功力,何如隋日?役疮痍之人,袭 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则天下幸甚。

  太宗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 于乱。且陛下初平东都,太上皇敕大殿高门并宜焚毁,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 请赐与贫人。事虽不行,然天下翕然讴歌至德。今若遵旧制,即是隋役复兴。五六 年间,趋舍顿异,何以昭示子孙,光敷四海?”太宗叹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 顾谓房玄龄曰:“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朕故修营,意在便于百姓。今玄素上表, 实亦可依,后必事理须行,露坐亦复何苦,所有作役,宜即停之。然以卑干尊,古 来不易,非其忠直,安能若此?可赐彩二百匹。”侍中魏徵叹曰:“张公论事,遂 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博哉!”累迁太子少詹事,转右庶子。

  时承乾居春宫,颇以游畋废学,玄素上书谏曰:“臣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苟违天道,人神同弃。然古三驱之礼,非欲教杀,将为百姓除害,故汤罗一面,天 下归仁。今苑中娱猎,虽名异游畋,若行之无常,终亏雅度。且傅说曰:‘学不师 古,匪说攸闻。’然则弘道在于学古,学古必资师训。既奉恩诏,令孔颖达侍讲, 望数存问,以补万一。仍博遣有名行学士,兼朝夕侍奉。览圣人之遗教,察既行之 往事,日知其所不足,月无忘其所能。此则尽善尽美,夏启、周诵,焉足言哉!夫 为人上者,未有不求其善,但以性不胜情,耽惑成乱。耽惑既甚,忠言遂塞,所以 臣下苟顺,君道渐亏。古人有言:‘勿以小恶而不去,小善而不为。’故知祸福之 来,皆起于渐。殿下地居储两,当须广树嘉猷。既有好畋之淫,何以主斯匕鬯?慎 终如始,犹惧渐衰,始尚不慎,终将安保!”寻又兼太子少詹事。十三年,又上书 谏曰:“臣闻周公以大圣之材,犹握发吐飧,引纳白屋,而况后之圣贤,敢轻斯道? 是以礼制皇太子入学而行齿胄,欲使太子知君臣、父子、长幼之道。然君臣之义、 父子之亲、尊卑之序、长幼之节,用之方寸之内,弘之四海之外,皆因行以远闻, 假言以光被。伏惟殿下睿质已隆,尚须学文以饰其表。至如孔颖达、赵弘智等,非 惟宿德鸿儒,亦兼达政要,望令数得侍讲,开释物理,览古谕今,增晖睿德。而雕 虫小伎之流,只可时命追随,以代博弈耳。若其骑射畋游,酣歌戏玩,以悦耳目, 终秽心神,渐染既久,必移情性。古人有言:‘心为万事主,动而无节即乱。’臣 恐殿下败德之源,在于此矣。”承乾并不能纳。太宗知玄素在东宫频有进谏,十四 年,擢授银青光禄大夫,行太子左庶子。时承乾久不坐朝,玄素谏曰:“宫内止有 妇人耳,不知如樊姬之徒,可与弘益圣德者有几?若遂无贤哲,便是亲嬖幸,远忠 良。人不见德,何以光敷三善?且宫储之寄,于国为重,所以广置群僚,以辅睿德。 今乃动经时月,不见宫臣,纳诲既疏,将何补阙?”承乾嫉其数谏,遣户奴夜以马 挝击之,殆至于死。承乾又尝于宫中击鼓,声闻于外,玄素叩阁请见,极言切谏, 承乾乃出宫内鼓,对玄素毁之。是岁,太宗尝对朝问玄素历官所由,玄素既出自刑 部令史,甚以惭耻。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曰:“臣闻君子不失言于人,圣主不戏言 于臣。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居上能礼其臣,臣始能尽力以奉其上。近代 宋孝武轻言肆口,侮弄朝臣,攻其门户,乃至狼狈。良史书之,以为非是。陛下昨 见问张玄素云:‘隋任何官?’奏云:‘县尉。’又问:‘未为县尉已前?’奏云: ‘流外。’又问:‘在何曹司?’玄素将出阁门,殆不能移步,精爽顿尽,色类死 灰。朝臣见之,多所惊怪。大唐创历,任官以才;卜祝庸保,量能使用。陛下礼重 玄素,频年任使,擢授三品,翼赞皇储,自不可更对群臣,穷其门户,弃昔日之殊 恩,成一朝之愧耻。人君之御臣下也,礼义以导之,惠泽以驱之,使其负戴玄天, 罄输臣节,犹恐德礼不加,人不自励。若无故忽略,使其羞惭,郁结于怀,衷心靡 乐,责其伏节死义,其可得乎?”书奏,太宗谓遂良曰:“朕亦悔此问,今得卿疏, 深会我心。”承乾既败德日增,玄素又上书谏曰:

  臣闻孔子云:“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然《书》、《传》所载,言之 或远,寻览近事,得失斯存。至如周武帝平定山东,卑宫菲食,以安海内。太子赟 举措无端,秽德日著。乌九轨知其不可,具言于武帝;武帝慈仁,望其渐改。及至 践祚,狂暴肆情,区宇崩离,宗祀覆灭,即隋文帝所代是也。文帝因周衰弱,凭藉 女资,虽无大功于天下,然布德行仁,足为万姓所赖。勇为太子,不能近遵君父之 节俭,而务骄侈,今之山池遗迹,即殿下所亲睹是也。此时亦恃君亲之恩,自谓太 山之固,讵知邪臣敢进其说?向使动静有常,进退合度,亲君子,疏小人,舍浮华, 尚恭俭,虽有邪臣间之,何能致慈父之隙?岂不由积德未弘,令闻不著,谗言一至, 遂成其祸?窃惟皇储之寄,荷戴殊重,如其积德不弘,何以嗣守成业?圣上以殿下 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 之极,孰云过此。龙楼之下,惟聚工匠;望苑之内,不睹贤良。今言孝敬则阙视膳 问安之礼,语恭顺则违君父慈训之方,求风声则无爱学好道之实,观举措则有因缘 诛戮之罪。宫臣正士,未尝在侧;群邪淫巧,昵近深宫。爱好者皆游手杂色,施与 者并图画雕镂。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隐密,宁可胜计哉!宣猷禁门,不异阛 阓,朝入暮出,秽声已远。臣以德音日损,频上谏书,自尔已来,纵逸尤甚。右庶 子赵弘智经明行修,当今善士,臣每奏请,望数召进,与之谈论,庶广徽猷。令旨 反有猜嫌,谓臣妄相推引。从善如流,尚恐不逮;饰非拒谏,必招败损。方崇闭塞 之源,不慕钦明之术,虽抱睿哲之资,终罹罔念之咎。古人云:“苦药利病,苦言 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书入,承乾不纳,乃遣刺客将加屠害。俄属宫废,玄素随例除史。十八年,起 授潮州刺史,转邓州刺史。永徽中,以年老致仕。龙朔三年,加授银青光禄大夫。 麟德元年卒。

  史臣曰:伏伽上疏于高祖,玄素进言于太宗,从疏贱以干至尊,怀切直以明正 理,可谓至难矣。既而并见抽奖,咸蒙顾遇。自非下情忠到,效匪躬之节,上听聪 明,致如流之美,孰能至于此乎?《书》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斯之 谓矣。世长幼而聪悟,长能规谏;云起屏绝朋党,罔避骄豪。历览言行,咸有可观。 而云起吐茹无方,世长终成诡诈,其不令也宜哉!方诸孙、张二子,知不迨矣。

  赞曰:言为身文,感义忘身。不有忠胆,安轻逆鳞?苏、韦果俊,伽、素忠纯。 悟主匡失,猗欤诤臣。

列传·卷二十六 

  太宗诸子

  ○恆山王承乾 楚王宽 吴王恪 子成王千里 孙信安王祎

  濮王泰庶人 祐 蜀王愔 蒋王恽 越王贞 子琅邪王冲

  纪王慎 江王嚣 代王简赵王福 曹王明

  太宗十四子:文德皇后生高宗大帝、恆山王承乾、濮王泰,杨妃生吴王恪、蜀 王愔,阴妃生庶人祐,燕妃生越王贞、江王嚣,韦妃生纪王慎,杨妃生赵王福,杨 氏生曹王明,王氏生蒋王恽,后宫生楚王宽、代王简。

  恆山王承乾,太宗长子也,生于承乾殿,因以名焉。武德三年,封恆山王。七 年,徙封中山。太宗即位,为皇太子。时年八岁,性聪敏,太宗甚爱之。太宗居谅 暗,庶政皆令听断,颇识大体。自此太宗每行幸,常令居守监国。及长,好声色, 慢游无度,然惧太宗知之,不敢见其迹。每临朝视事,必言忠孝之道,退朝后,便 与群小亵狎。宫臣或欲进谏者,承乾必先揣其情,便危坐敛容,引咎自责。枢机辨 给,智足饰非,群臣拜答不暇,故在位者初皆以为明而莫之察也。承乾先患足,行 甚艰难,而魏王泰有当时美誉,太宗渐爱重之。承乾恐有废立,甚忌之。泰亦负其 材能,潜怀夺嫡之计。于是各树朋党,遂成衅隙。有太常乐人年十余岁,美姿容, 善歌舞,承乾特加宠幸,号曰称心。太宗知而大怒,收称心杀之,坐称心死者又数 人。承乾意泰告讦其事,怨心逾甚。痛悼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形像,列偶 人车马于前,令宫人朝暮奠祭。承乾数至其处,徘徊流涕。仍于宫中起冢而葬之, 并赠官树碑,以申哀悼。承乾自此托疾不朝参者辄逾数月。常命户奴数十百人专习 伎乐,学胡人椎髻,翦彩为舞衣,寻橦跳剑,昼夜不绝,鼓角之声,日闻于外。

  时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受诏辅导,志宁撰《谏苑》二十卷讽之,颖达 又多所规奏。太宗并嘉之,二人各赐帛百匹、黄金十斤。以励承乾之意,仍迁志宁 为詹事。未几,志宁以母忧去职,承乾侈纵日甚。太宗复起志宁为詹事,志宁与左 庶子张玄素数上书切谏,承乾并不纳。又尝召壮士左卫副率封师进及刺客张师政、 纥干承基,深礼赐之,令杀魏王泰,不克而止。寻与汉王元昌、兵部尚书侯君集、 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谋反,将纵兵入西宫。贞观 十七年,齐王祐反于齐州。承乾谓纥干承基曰:“我西畔宫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 来耳,此间大亲近,岂可并齐王乎?”会承基亦外连齐王,系狱当死,遂告其事。 太宗召承乾,幽之别室。命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特进萧瑀、兵部尚书李勣、 大理卿孙伏伽、中书侍郎岑文本、御史大夫马周、谏议大夫褚遂良等参鞫之,事皆 明验。废承乾为庶人,徙黔州;元昌赐令自尽,侯君集等咸伏诛。其宫僚左庶子张 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中书舍人萧钧,并以材选用,承乾既败,太宗引 大义以让之,咸坐免。十九年,承乾卒于徙所,太宗为之废朝,葬以国公之礼。二 子象、厥。象官至怀州别驾,厥至鄂州别驾。象子适之,别有传。

  楚王宽,太宗第二子也。出继叔父楚哀王智云。早薨。贞观初追封,无后,国 除。

  吴王恪,太宗第三子也。武德三年,封蜀王,授益州大都督,以年幼不之官。 十年,又徙封吴王。十二年,累授安州都督。及将赴职,太宗书诫之曰:“吾以君 临兆庶,表正万邦。汝地居茂亲,寄惟籓屏,勉思桥梓之道,善侔间、平之德。以 义制事,以礼制心,三风十愆,不可不慎。如此则克固盘石,永保维城。外为君臣 之忠,内有父子之孝,宜自励志,以勖日新。汝方违膝下,凄恋何已,欲遗汝珍玩, 恐益骄奢。故诫此一言,以为庭训。”高宗即位,拜司空、梁州都督。恪母,隋炀 帝女也。恪又有文武才,太宗常称其类己。既名望素高,甚为物情所向。长孙无忌 既辅立高宗,深所忌嫉。永徽中,会房遗爱谋反,遂因事诛恪,以绝众望,海内冤 之。有子四人:仁、玮、琨、璄,并流于岭表。

  寻追封恪为郁林王,并为立庙。又封仁为郁林县侯。永昌元年,授襄州刺史。 不知州事,后改名千里。天授后,历唐、庐、许、卫、蒲五州刺史。时皇室诸王有 德望者,必见诛戮,惟千里褊躁无才,复数进献符瑞事,故则天朝竟免祸。长安三 年,充岭南安抚讨击使,历迁右金吾将军。中兴初,进封成王,拜左金吾大将军, 兼领益州大都督,又追赠其父为司空。三年,又领广州大都督、五府经略安抚大使。 节愍太子诛武三思,千里与其子天水王禧率左右数十人斫右延明门,将杀三思党与 宗楚客、纪处讷等。及太子兵败,千里与禧等坐诛,仍籍没其家,改姓蝮氏。睿宗 即位,诏曰:“故左金吾卫大将军成王千里,保国安人,克成忠义,愿除凶丑,翻 陷诛夷。永言沦没,良深痛悼。宜复旧班,用加新宠,可还旧官。”又令复姓。

  玮早卒。中兴初,追封朗陵王。子礻玄,本名礻俞,出继蜀王愔。景龙四年, 加银青光禄大夫、秘书少监。开元十三年,改封广汉郡王、太仆卿同正员,薨。

  琨,则天朝历淄、卫、宋、郑、梁、幽六州刺史,有能名。圣历中,岭南獠反, 敕琨为招慰使,安辑荒徼,甚得其宜。长安二年卒官,赠司卫卿。神龙初,赠张掖 郡王。开元十七年,以子祎贵,赠工部尚书,追封吴王。

  璄,中兴初封归政郡王,历宗正卿,坐千里事贬南州司马,卒。

  琨子祎。祎少有志尚,事母甚谨,抚弟祗等以友爱称。景龙四年,为太子仆, 兼徐州别驾,加银青光禄大夫。少继江王嚣后,封为嗣江王。景云元年,复为德、 蔡、衢等州刺史。开元后,累转蜀、濮等州刺史。政号清严,人吏畏而服之。渐见 委任,入为光禄卿,迁将作大匠。丁母忧去官,起复授瀛州刺史。又上表固请终制, 许之。十二年,改封信安郡王。十五年,服除,拜左金吾卫大将军、朔方节度副大 使、知节度事,兼摄御史大夫。寻迁礼部尚书,仍充朔方军节度使。先是,石堡城 为吐蕃所据,侵扰河右。敕祎与河西、陇右议取之。祎到军,总率士伍,克期攻之。 或曰:“此城据险,又为吐蕃所惜,今总军深入,贼必并力拒守。事若不捷,退则 狼狈,不如按军持重,以观形势。”祎曰:“人臣之节,岂惮艰险?必期众寡不敌, 吾则以死继之。苟利国家,此身何惜?”于是督率诸将,倍道兼进,并力攻之,遂 拔石堡城,斩获首级,并获粮储器械,其数甚众。仍分兵据守,以遏贼路。上闻之 大悦,始改石堡城为振武军,自是河、陇诸军游弈拓地千余里。十九年,契丹衙官 可突干杀其王邵固,率部落降于突厥。玄宗遣忠王为河北道行军元帅以讨奚及契丹 两蕃,以祎为副。王既不行,祎率户部侍郎裴耀卿等诸副将分道统兵出于范阳之北, 大破两蕃之众,擒其酋长,余党窜入山谷。军还,祎以功加开府仪同三司,兼关内 支度、营田等使,兼采访处置使,仍与二子官。祎既有勋绩,执政颇害其功,故其 赏不厚,甚为当时所叹。二十二年,迁兵部尚书,入为朔方节度大使。久之,坐事 出为衢州刺史。俄历滑、怀二州刺史。天宝初,拜太子少师,以年老仍听致仕。二 年,迁太子太师,制出,病薨,年八十余。上闻而痛惜者久之。祎居家严毅,善训 诸子,皆有令命。三子:峘、峄、岘,皆至达官,别有传。

  祗,神龙中封为嗣吴王。景云元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天宝十四载,为东平太 守。安禄山反,率众渡河,凶威甚盛,河南陈留、荥阳、灵昌等郡皆陷于贼。祗起 兵勤王,玄宗壮之。十五载二月,授祗灵昌太守,又左金吾大将军、河南都知兵马 使。其月,又加兼御史中丞、陈留太守,持节充河南道节度采访使,本官如故。五 月,诏以为太仆卿,遣御史大夫虢王巨代之。

  濮王泰,字惠褒,太宗第四子也。少善属文。武德三年,封宜都王。四年,进 封卫王,以继卫怀王霸后。贞观二年,改封越王,授扬州大都督。五年,兼领左武 候、大都督,并不之官。八年,除雍州牧、左武候大将军。七年,转鄜州大都督。 十年,徙封魏王,遥领相州都督,余官如故。太宗以泰好士爱文学,特令就府别置 文学馆,任自引召学士。又以泰腰腹洪大,趋拜稍难,复令乘小舆至于朝所。其宠 异如此。十二年,司马苏勖以自古名王多引宾客,以著述为美,劝泰奏请撰《括地 志》。泰遂奏引著作郎萧德言、秘书郎顾胤、记室参军蒋亚卿、功曹参军谢偃等就 府修撰。十四年,太宗幸泰延康坊宅,因曲赦雍州及长安大辟罪已下,免延康坊百 姓无出今年租赋,又赐泰府官僚帛有差。十五年,泰撰《括地志》功毕,表上之, 诏令付秘阁,赐泰物万段,萧德言等咸加给赐物。俄又每月给泰料物,有逾于皇太 子。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谏曰:

  昔圣人制礼,尊嫡卑庶。谓之储君,道亚睿极。其为崇重,用物不计,泉货财 帛,与王者共之。庶子体卑,不得为例。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而先王必 本人情,然后制法,知有国家,必有嫡庶。然庶子虽爱,不得超越;嫡子正体,特 须尊崇。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私恩害公,惑志乱国。 伏惟陛下功超邃古,道冠百王,发号施令,为世作法。一日万机,或未尽美,臣职 在谏诤,无容静默。伏见储君料物,翻少魏王,朝野见闻,不以为是。《传》曰: “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忠孝恭俭,义方之谓。昔汉窦太后及景帝遂骄恣梁孝王, 封四十余城,苑方三百里,大营宫室,复道弥望,积财钜万计,出入警跸,小不得 意,发病而死。宣帝亦骄恣淮阳宪王,几至于败,辅以退让之臣,仅乃获免。且魏 王既新出阁,伏愿常存礼则,言提其耳,且示俭节,自可在后月加岁增。妙择师傅, 示其成败,既敦之以谦俭,又劝之以文学。惟忠惟孝,因而奖之,道德齐礼,乃为 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

  太宗又令泰入居武德殿,侍中魏徵上奏曰:“伏见敕旨,令魏王泰移居武德殿。 此殿在内,处所宽闲,参奉往来,极为便近。但魏王既是爱子,陛下常欲其安全, 每事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今移此殿,便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居,时人以为不 可。虽时与事异,犹恐人之多言。又王之本心,亦不安息,既能以宠为惧,伏愿成 人之美。明早是朔日,或恐未得面陈,愚虑有疑,不敢宁寝,轻干听觉,追深战栗。” 太宗并纳其言。

  时皇太子承乾有足疾,泰潜有夺嫡之意,招驸马都尉柴令武、房遗爱等二十余 人,厚加赠遗,寄以腹心。黄门侍郎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相继摄泰府事,二人俱 为泰要结朝臣,津通赂遗。文武群官,各有附托,自为朋党。承乾惧其凌夺,阴遣 人诈称泰府典签,诣玄武门为泰进封事。太宗省之,其书皆言泰之罪状,太宗知其 诈而捕之,不获。十七年,承乾败,太宗面加谴让。承乾曰:“臣贵为太子,更何 所求?但为泰所图,特与朝臣谋自安之道。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之事。今若以 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太宗因谓侍臣曰:“承乾言亦是。我若立泰,便是储 君之位可经求而得耳。泰立,承乾、晋王皆不存;晋王立,泰共承乾可无恙也。” 乃幽泰于将作监,下诏曰:

  朕闻生育品物,莫大乎天地;爱敬罔极,莫重乎君亲。是故为臣贵于尽忠,亏 之者有罚;为子在于行孝,违之者必诛。大则肆诸市朝,小则终贻黜辱。雍州牧、 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魏王泰,朕之爱子,实所钟心。幼而聪令,颇好文学,恩 遇极于崇重,爵位逾于宠章。不思圣哲之诫,自构骄僭之咎,惑谗谀之言,信离间 之说。以承乾虽居长嫡,久缠痾恙,潜有代宗之望,靡思孝义之则。承乾惧其凌夺, 泰亦日增猜阻,争结朝士,竞引凶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托附;亲戚之内,分为 朋党。朕志存公道,义在无偏,彰厥巨衅,两从废黜。非惟作则四海,亦乃贻范百 代。可解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降封东莱郡王。

  太宗因谓侍臣曰:“自今太子不道,籓王窥嗣者,两弃之。传之子孙,以为永 制。”寻改封泰为顺阳王,徙居均州之郧乡县。太宗后尝持泰所上表谓近臣曰: “泰文辞美丽,岂非才士。我中心念泰,卿等所知。但社稷之计,断割恩宠,责其 居外者,亦是两全也。”二十一年,进封濮王。高宗即位,为泰开府置僚属,车服 羞膳,特加优异。永徽三年,薨于郧乡,年三十有五。赠太尉、雍州牧,谥曰恭。 文集二十卷。二子欣、徽。欣封嗣濮王,徽封新安郡王。欣,则天初陷酷吏狱,贬 昭州别驾,卒。子峤,本名余庆,中兴初封嗣濮王。景云元年,加银青光禄大夫。 开元十二年,为国子祭酒,同正员。以王守一妹婿贬邵州别驾,移邓州别驾,后复 其爵。

  庶人祐,太宗第五子也。武德八年,封宜阳王,其年改封楚王。贞观二年,徙 封燕王,累转豳州都督。十年,改封齐王,授齐州都督。其舅尚乘直长阴弘智谓祐 曰:“王兄弟既多,即上百年之后,须得武士自助。”乃引其妻兄燕弘信谒祐,祐 接之甚厚,多赐金帛,令潜募剑士。初,太宗以子弟成长,虑乖法度,长史、司马, 必取正人。王有亏违,皆遣闻奏。而祐溺情群小,尤好弋猎,长史薛大鼎屡谏不听, 太宗以大鼎辅导无方,竟坐免。权万纪前为吴王恪长史,有正直节,以万纪为祐长 史,以匡正之。万纪见祐非法,常犯颜切谏。有昝君谟、梁猛彪者,并以善骑射得 幸于祐。万纪骤谏不纳,遂斥逐之,而祐潜遣招延,狎暱逾甚。太宗虑其不能悔过, 数以书责让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曰:“王,帝之爱子,陛下欲王改悔,故加教 训。若能饬躬引过,万纪请入言之。”祐因附表谢罪。万纪既至,言祐必能改过。 太宗意稍解,赐万纪而谕之,仍以祐前过,敕书诰诫之。祐闻万纪劳勉而独被责, 以为卖己,意甚不平。万纪性又褊隘,专以严急维持之,城门外不许祐出,所有鹰 犬并令解放,又斥出君谟、猛彪,不许与祐相见。祐及君谟以此衔怒,谋杀万纪。 会事泄,万纪悉收系狱,而发驿奏闻。十七年,诏刑部尚书刘德威往按之,并追祐 及万纪入京。祐大惧,俄而万纪奉诏先行,祐遣燕弘信兄弘亮追于路射杀之。既杀 万纪,君谟等劝祐起兵,乃召城中男子年十五以上,伪署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 开官库物以行赏。驱百姓入城,缮甲兵。署官司,其官有拓东王、拓西王之号。诏 遣兵部尚书李勣与刘威便道发兵讨之。祐每夜引弘亮等五人对妃宴乐,以为得志。 戏笑之隙,语及官军,弘亮曰:“不须忧也!右手持酒啖,左手刀拂之。”祐爱信 弘亮,闻之甚乐。太宗手诏祐曰:“吾常诫汝勿近小人,正为此也。汝素乖诚德, 重惑邪言,自延伊祸以取覆灭。痛哉,何愚之甚也!遂乃为枭为獍,忘孝忘忠,扰 乱齐郊,诛夷无罪。去维城之固,就积薪之危;坏盘石之亲,为寻戈之衅。且夫背 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逃君,人神所共怒。往是吾子,今为国雠。万纪存为忠 烈,死不妨义;汝生为贼臣,死为逆鬼。彼则嘉声不隤,尔则恶迹无穷。吾闻郑叔、 汉戾,并为猖獗,岂期生子,乃自为之?吾所以上惭皇天,下愧后土,叹惋之甚, 知复何云。”太宗题书毕,为之洒泣。时李勣等兵未至齐境,而青、淄等数州兵并 不从祐之命,祐又传檄诸县,亦不从。或劝祐虏城中子女走入豆子为盗,计未决 而兵曹杜行敏谋将执祐,兵士多愿从。是夜,乃凿垣而入,祐与弘亮等五人披甲控 弦,入室以自固。行敏列兵围之,谓祐曰:“昔为帝子,今乃国贼。行敏为国讨贼, 更无所顾,王不速降,当为煨烬。”命薪草欲积而焚之,祐遂出就擒,余党悉伏诛。 行敏送祐至京师,赐死于内省,贬为庶人。国除。寻以国公礼葬之。

  蜀王愔,太宗第六子也。贞观五年,封梁王。七年,授襄州刺史。十年,改封 蜀王,转益州都督。十三年,赐实封八百户,除岐州刺史。愔常非理殴击所部县令, 又畋猎无度,数为非法。太宗怒曰:“禽兽调伏,可以驯扰于人;铁石镌炼,可为 方圆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兽铁石乎!乃削封邑及国官之半,贬为虢州刺史。 二十三年,加实封满千户。愔在州数游猎,不避禾稼,深为百姓所怨。典军杨道整 叩马谏,愔曳而捶之。永徽元年,为御史大夫李乾祐所劾。高宗谓荆王元景等曰: “先朝栉风沐雨,平定四方,远近肃清,车书混一。上天降祸,奄弃万邦。朕纂承 洪业,惧均驭朽,与王共戚同忧,为家为国。蜀王畋猎无度,侵扰黎庶,县令、典 军,无罪被罚。阿谀即喜,忤意便嗔,如此居官,何以共理百姓?历观古来诸王, 若能动遵礼度,则庆流子孙;违越条章,则诛不旋踵。愔为法司所劾,朕实耻之。” 帝又引杨道整劳勉之,拜为匡道府折冲都尉,赐绢五十匹。贬愔为黄州刺史。四年, 坐与恪谋逆,黜为庶人,徙居巴州。寻改为涪陵王。乾封二年薨。咸亨初,复其爵 土,赠益州大都督,陪葬昭陵,谥曰悼。封子璠为嗣蜀王,永昌年配流归诚州而死。 神龙初,以吴王恪孙朗陵王玮子榆为嗣蜀王。

  蒋王恽,太宗第七子也。贞观五年,封郯王。八年,授洺州刺史。十年,改封 蒋王、安州都督,赐实封八百户。二十三年,加实封满千户。永徽三年,除梁州都 督。恽在安州,多造器用服玩,及将行,有递车四百两。州县不堪其劳,为有司所 劾,帝特宥之。后历遂、相二州刺史。上元年,有人诣阙诬告恽谋反,惶惧自杀, 赠司空、荆州大都督,陪葬昭陵。子炜嗣,历沂州刺史,垂拱中为则天所害。子铣, 早卒。神龙初,封铣子绍宗为嗣蒋王。景龙二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开元初,为太 子家令同正员卒。子钦福嗣,为率更令,同正员。天宝初削官,于锦州安置。十二 载,为南郡长史同正。恽子煌,蔡国公。煌孙之芳,幼有令誉,颇善五言诗,宗室 推之。开元末为驾部员外郎。天宝十三载,安禄山奏为范阳司马。及禄山起逆,自 拔归西京,授右司郎中,历工部侍郎、太子右庶子。广德元年,兵革未清,吐蕃又 犯边,侵轶原、会。乃遣之芳兼御史大夫,使吐蕃,被留境上,二年而归。除礼部 尚书,寻改太子宾客。恽子休道。道子琚,本名思顺。中兴封嗣赵王,加银青光禄 大夫。开元十二年,改封中山郡王,右领军将军。

  越王贞,太宗第八子也。贞观五年,封汉王。七年,授徐州都督。十年,改封 原王,寻徙封越王,拜扬州都督,赐实封八百户。十七年,转相州刺史。二十三年, 加实封满千户。永徽四年,授安州都督。咸亨中,复转相州刺史。贞少善骑射,颇 涉文史,兼有吏干。所在或偏受谗言,官僚有正直者多被贬退,又纵诸僮竖侵暴部 人,由是人伏其才而鄙其行。则天临朝,加太子太傅,除蔡州刺史。自则天称制, 贞与韩王元嘉、鲁王灵夔、霍王元轨及元嘉子黄国公譔、灵夔子范阳王蔼、元轨子 江都王绪并贞长子博州刺史琅邪王冲等,密有匡复之志。垂拱三年七月,譔作谬书 与贞云:“内人病渐重,恐须早疗;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宜早下手,仍速相报。” 是岁,则天以明堂成,将行大享之礼,追皇宗赴集。元嘉因递相语云:“大享之际, 神皇必遣人告诸王密,因大行诛戮,皇家子弟无遗种矣。”譔遂诈为皇帝玺书与冲 云:“朕被幽絷,王等宜各救拔我也。”冲在博州,又伪为皇帝玺书云:“神皇欲 倾李家之社稷,移国祚于武氏。”遂命长史萧德琮等召募士卒,分报韩、鲁、霍、 越、纪等五王,各令起兵应接,以赴神都。初,冲与诸王连谋,及冲先发而莫有应 者,惟贞以父子之故,独举兵以应之。寻遣兵破上蔡县,闻冲败,恐惧,索锁欲自 拘驰驿诣阙谢罪。会其所署新蔡令傅延庆得勇士二千余人,贞遂有拒敌之意。乃宣 言于其众曰:“琅邪王已破魏、相数州,聚兵至二十万,朝夕即到,尔宜勉之。” 征属县兵至七千人,分为五营。贞自为中营,署其所亲汝阳县丞裴守德为大将军、 内营总管;赵成美为左中郎将,押左营;闾弘道为右中郎将,押右营;安摩诃为郎 将、后军总管;王孝志为右将军、前军总管。又以蔡州长史韦庆礼为银青光禄大夫, 行其府司马。凡署九品已上官五百余人。令道士及僧转读诸经,以祈事集,家僮、 战士咸带符以辟兵。其所署官皆迫胁见从,本无斗志,惟裴守德实与之同。守德骁 勇,善骑射,贞将起事,便以女良乡县主妻之,而委以爪牙心腹之任。

  则天命左豹韬卫大将军麹崇裕为中军大总管,夏官尚书岑长倩为后军大总管, 率兵十万讨之,仍令凤阁侍郎张光辅为诸军节度。于是制削贞及冲属籍,改姓虺氏。 崇裕等军至蔡州城东四十里,贞命少子规及裴守德拒战。规等兵溃而归,贞大惧, 闭门自守。裴守德排阁入,问王安在,意欲杀贞以自购也。官军进逼州城,贞家僮 悉力卫,贞曰:“事即如此,岂得受戮辱,当须自为计。”贞乃饮药而死。家僮方 始一时散,舍仗就擒。规亦缢其母自杀,守德携良乡县主亦同缢于别所。麹崇裕斩 贞父子及裴守德等,传首东都,枭于阙下。贞起兵凡二十日而败。贞之在蔡州,数 奏免所部租赋以结人心,家僮千人,马数千匹,外托以畋猎,内实习武备。尝游于 城西水门桥,临水自鉴,不见其首,心甚恶之,未几而及祸。神龙初,追复爵土, 与子冲俱复旧姓。初,贞将起兵,作书与寿州刺史、驸马都尉赵瑰曰:“伫总义兵, 来入贵境。”瑰甚喜,复许率兵相应。瑰妻常乐长公主,高祖第七女,和思皇后之 母也,谓其使曰:“为我报越王,与其进不与其退。尔诸王若是男兒,不应至许时 尚未举动。我常见耆老云,隋文帝将篡夺周室,尉迟迥是周家外甥,犹能起兵相州, 连结突厥,天下闻风,莫不响应。况尔诸王,并国家懿亲,宗社是托,岂不学尉迟 迥感恩效节,舍生取义耶?夫为臣子,若救国家则为忠,不救则为逆。诸王必须以 匡救为急,不可虚生浪死,取笑于后代。”及贞等败,瑰与公主亦伏诛。

  冲,贞长子也。好文学,善骑射、历密、济、博三州刺史,皆有能名。初,冲 自博州募得五千余人,欲渡河攻济州,先取武水县。县令郭务悌赴魏州请援,魏州 莘县令马玄素领兵千七百人邀之于路,恐力不敌,先入武水城,闭门拒守。冲乃令 积草车上,放火烧南门,拟乘火突入。火之未起,南风甚急,及火已燃,遽回为北 风,未至城门,烧草已甚,冲军由是沮气。有堂邑丞董玄寂为冲统帅兵仗,及冲击 武水,玄寂曰:“琅邪王与国家交战,此乃反也。”冲闻之,斩玄寂以徇。兵众惧 而散入草泽,不可禁止,惟有家僮左右不过数十而已。乃却走入博州城,为守门者 所杀。则天命左金吾将军丘神勣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冲,兵未至,冲已死,传 首东都,枭于阙下。冲起兵凡七日而败。冲三弟:倩,封常山公,历常州别驾,坐 与父兄连谋伏诛。温,以告其朋党得实,减死流岭南,寻卒。神龙初,侍中敬晖等 以冲父子翼戴皇家,义存社稷,请复其官爵,武三思令昭容上官氏代中宗手诏不许。 开元四年,诏追复爵土,令备礼改葬。太常奏谥议曰:“故越王贞,往者愿匡宗社, 夙怀诛吕之谋;乃心王国,用击非刘之议。以兹获戾,上悼圣心。谨按谥法‘死不 忘君曰敬’,请谥曰敬。”从之。五年,下诏曰:“九族以亲,克敦其教;百代必 祀,允竟厥德。故蔡州刺史、越王贞,执心不回,临事能断。粤自籓国,勤于王家。 弘道之后,宝图将缺,怀刘章之辅汉,追郑武之翊周。遂能奋不顾身,率先唱义。 虽英谋未克,而忠节居多。嗣绝国除,年逾二纪,奠享沦废,甚为悯焉。永言兴继, 式备典册。其封贞侄孙故许王男左监门卫将军、夔国公琳为嗣越王,以奉其祀。仍 官为立碑。”琳寻卒,国除。

  纪王慎,太宗第十子也。贞观五年,封申王。七年,授秦州都督。十年,改封 纪王,赐实封八百户。十七年,迁襄州刺史,以善政闻,玺书劳勉,百姓为之立碑。 二十三年,加实封满千户。永徽元年,拜左卫大将军。二年,授荆州都督,累除刑 州刺史。文明元年,加授太子太师,转贝州刺史。慎少好学,长于文史,皇族中与 越王贞齐名,时人号为纪、越。初,贞将起事,慎不肯同谋;及贞败,慎亦下狱。 临刑放免,改姓虺氏,仍载以槛车,配流岭表,道至蒲州而卒。慎长子和州刺史东 平王续最知名,早卒。次子沂州刺史义阳王琮、楚国公睿、遂州别驾襄郡公秀、广 化郡公献、建平郡公钦等五人,垂拱中并遇害,家属徙岭南。中兴初,追复官爵, 令以礼改葬。封慎少子铁诚为嗣纪王,后改名澄。景云元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开 元初,历德、瀛、冀三州刺史、左骁卫将军,薨。子行同嗣,天宝中为右赞善大夫, 同正员。

  江王嚣,太宗第十一子也。贞观五年受封,六年薨,谥曰殇。

  代王简,太宗第十二子也。贞观五年受封,其年薨,无后,国除。

  赵王福,太宗第十三子也。贞观十三年受封,出后隐太子建成。十八年,授秦 州都督,赐实封八百户。二十三年,加右卫大将军,累授梁州都督。咸亨元年薨, 赠司空、并州都督,陪葬昭陵。中兴初,封蒋王恽孙思顺为嗣赵王。

  曹王明,太宗第十四子。贞观二十一年受封。二十三年,赐实封八百户,寻加 满千户。显庆中,授梁州都督,后历虢、蔡、苏三州刺史。诏令继巢剌王元吉后。 永崇中,坐与庶人贤通谋,降封零陵王,徙于黔州。都督谢祐希旨,逼胁令自杀, 帝深悼之,黔府官僚咸坐免职。景云元年,明丧柩归于京师,陪葬昭陵。有二子, 南州别驾零陵王俊、黎国公杰,垂拱中并遇害。中兴初,封杰子胤为嗣曹王。胤叔 父备自南州还,又封备为嗣曹王、卫尉少卿、同正员,胤遂停封。后备招慰忠州叛 獠,没于贼,又封胤为王、银青光禄大夫、右武卫将军。卒,子戢嗣,左卫率府中 郎将。卒,子皋嗣。皋自有传。

  史臣曰:太宗诸子,吴王恪、濮王泰最贤。皆以才高辩悟,为长孙无忌忌嫉, 离间父子,遽为豺狼,而无忌破家,非阴祸之报欤?武后斫丧王室,潜移龟鼎,越 王贞父子痛愤,义不图全。毁室之悲,《鸱鸮》之诗,伤矣!比齐祐之妄作,岂同 年而语哉!

  赞曰:子弟作籓,磐石维城。骄侈取败,身无令名。冲、譔愤发,视死如生。 承乾、齐祐,愚弟庸兄。

列传·卷二十七 

  ○韦挺 子待价 弟万石

  杨纂 族子弘礼 弘武 武子元亨 元禧 元祎

  刘德威 子审礼 孙易从 审礼从弟延嗣

  阎立德 弟立本

  柳亨 族子 范 兄子奭 亨孙涣 泽

  崔义玄 子神庆

  韦挺,雍州万年人,隋民部尚书冲子也。少与隐太子相善,及高祖平京城,引 为陇西公府祭酒。武德中,累迁太子左卫骠骑,检校左率。太子遇之甚厚,宫臣罕 与为比。七年,高祖避暑仁智宫,会有上书言事者,称太子与宫臣潜构异端。时庆 州刺史杨文干构逆伏诛,辞涉东宫,挺与杜淹、王珪等并坐流于越巂。及太宗在东 宫,征拜主爵郎中。贞观初,王珪数举之,由是迁尚书右丞。俄授吏部侍郎,转黄 门侍郎,进拜御史大夫,封扶阳县男。太宗以挺女为齐王祐妃。常与房玄龄、王珪、 魏徵、戴胄等俱承顾问,议以政事。又与高士廉、令狐德棻等同修《氏族志》,累 承赏赉。太宗尝谓挺曰:“卿之任御史大夫,独朕意耳,左右大臣无为卿地者,卿 勉之哉!”挺陈谢曰:“臣驽下,不足以辱陛下高位。且臣非勋非旧,而超处籓邸 故僚之上,臣愿后之,以劝立功者。”太宗不许。寻改授银青光禄大夫,行黄门侍 郎,兼魏王泰府事。时泰有宠,太子承乾多过失,太宗微有废立之意。中书侍郎杜 正伦以漏泄禁中语左迁,时挺亦预泰事,太宗谓曰:“朕已罪正伦,不忍更置卿于 法。”特原之。寻迁太常卿。初,挺为大夫时,马周为监察御史,挺以周寒士,殊 不礼之。至是,周为中书令,太宗尝复欲用挺在门下,周密陈挺傲狠,非宰相器, 遂寝。十九年,将有事于辽东,择人运粮,周又奏挺才堪粗使,太宗从之。挺以父 在隋为营州总管,有经略高丽遗文。因此奏之。太宗甚悦,谓挺曰:“幽州以北, 辽水二千余里无州县,军行资粮无所取给,卿宜为此使。但得军用不乏,功不细矣”。 以人部侍郎崔仁师为副使,任自择文武官四品十人为子使,以幽、易、平三州骁勇 二百人,官马二百匹为从。诏河北诸州皆取挺节度,许以便宜行事。太宗亲解貂裘 及中厩马二匹赐之。挺至幽州,令燕州司马王安德巡渠通塞。先出幽州库物,市木 造船,运米而进。自桑乾河下至卢思台,去幽州八百里,逢安德还曰:“自此之外, 漕渠壅塞。”挺以北方寒雪,不可更进,遂下米于台侧权贮之,待开岁发春,方事 转运,度大兵至,军粮必足,仍驰以闻。太宗不悦,诏挺曰:“兵尚拙速,不贵工 迟。朕欲十九年春大举,今言二十年运漕,甚无谓也。”乃遣繁畤令韦怀质往挺所 支度军粮,检覆渠水。怀质还奏曰:“挺不先视漕渠,辄集工匠造船,运米即下。 至卢思台,方知渠闭,欲进不得,还复水涸,乃便贮之无通平夷之区。又挺在幽州, 日致饮会,实乖至公。陛下明年出师,以臣度之,恐未符圣策。”太宗大怒,令将 作少监李道裕代之,仍令治书侍御史唐临驰传械挺赴洛阳,依议除名,仍令白衣散 从。及前军破盖牟城,诏挺统兵士镇盖牟,示渐用之也。挺城守去大军悬远,与高 丽新城邻接,日夜战斗,鼓噪之声不绝。挺不堪其忧,且不平于失职,素与术士公 孙常善,乃与常书以叙所怀。会常以他事被拘,自缢而死,索其囊中,得挺书,论 城中危蹙,兼有叹怅之辞。太宗以挺怨望,谪为象州刺史。岁余卒,年五十八。

  子待价,初为左千牛备身。永徽中,江夏王道宗得罪,待价即道宗之婿也,缘 坐左迁卢龙府果毅。时将军辛文陵率兵招慰高丽,行至吐护真水,高丽掩其不备, 袭击败之。待价与中郎将薛仁贵受诏经略东蕃,因率所部救之。文陵苦战,贼渐退, 军始获全。待价被重疮,流矢中其左足,竟不言其功,以足疾免官而归。后累授兰 州刺史。时吐蕃屡为边患,高宗以沛王贤为凉州大都督,以待价为司马。俄又迁萧 州刺史,频有守御之功,征拜右武卫将军,兼检校右羽林军事。仪凤三年,吐蕃又 犯塞,待价复以本官检校凉州都督,兼知镇守兵马事。俄又征还旧职,复封扶阳侯。 则天临朝,拜吏部尚书,摄司空。营高宗山陵,功毕,加金紫光禄大夫,改为天官 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赐物一千段,仍与一子五品。待价素无藻鉴之才,自武职 而起,居选部,既铨综无叙,甚为当时所嗤。垂拱元年十月,复为燕然道行军大总 管,以御突厥。明年春还。六月,拜文昌右相,依旧同凤阁鸾台三品。既累登非据, 颇不自安,频上表辞职,则天每降优制不许之。又表请削官秩,回恩赠父,于是赠 挺润州刺史。明年,上疏请自效戎旅之用,于是拜安息道行军大总管,督三十六总 管以讨吐蕃,进封扶阳郡公。军至寅识迦河,与吐蕃合战,初胜后败。又属天寒冻 雪,师人多死,粮馈又不支给,乃旋师弓月,顿于高昌。则天大怒,副将阎温古以 逗留伏法,待价坐除名,配流绣州,寻卒。

  弟万石,颇有学业,而特善音律。上元中,自吏部郎中迁太常少卿。当时郊庙 乐调及宴会杂乐,皆万石与太史令姚玄辩增损之,时人以为称职。寻又兼知吏部选 事,卒官。挺从祖兄子安石,别有传。

  杨纂,华州华阴人也。祖俭,周东雍州刺史。父文伟,隋温州刺史。纂略涉经 史,尤明时务。少与琅邪颜师古、燉煌令狐德棻友善。大业中,进士举,授朔方郡 司法书佐,坐杨玄感近属除名,乃家于蒲城。义军渡河,于长春宫谒见。累授侍御 史。数上书言事,因被召问,擢为考功郎中。贞观初,长安令,赐爵长安县男。有 妇人袁氏妖逆,为人所告,纂究问之,不得其状。袁氏后又事发伏诛,太宗以纂为 不忠,将杀之。中书令温彦博以纂过误,罪不至死,固谏,乃赦之。三迁吏部侍郎。 八年,副特进萧瑀为河南道巡察大使,与瑀情有不协,屡相表奏,瑀因以获罪。纂 寻拜尚书左丞。纂既长于吏道,所在皆有声绩。俄又除吏部侍郎。前后典选十余载, 铨叙人伦,称为允当。然而抑文雅,进酷吏,观时任数,颇为时论所讥。后历太常 少卿、雍州别驾,加银青光禄大夫。复为尚书左丞,迁太仆卿,检校雍州别驾。迁 户部尚书。永徽初卒,赠幽州都督,谥曰敬。子守愚,则天时官至雍州长史;守挹, 岐州刺史。族子弘礼。

  弘礼,隋尚书令素弟之子也。父岳,大业中为万年令,与素子玄感不协,尝密 上表称玄感必为乱。及玄感被诛,岳在长安系狱,帝遽使赦之。比使至,岳已为留 守所杀,弘礼等遂免从坐。高祖受禅,以杨素隋代有勋业,诏弘礼袭封清河郡公, 拜太子通事舍人。贞观中,历兵部员外郎,仍为西河道行军大总管府长史,三迁中 书舍人。太宗有事辽东,以弘礼有文武材,擢拜兵部侍郎,专典兵机之务。弘礼每 入参谋议,出则统众攻战。驻跸之阵,领马步二十四军,出其不意以击之,所向摧 破。太宗自山下见弘礼所统之众,人皆尽力,杀获居多,甚壮之。谓许敬宗等曰: “越公兒郎,故有家风矣。”时诸宰相并在定州留辅皇太子,唯有褚遂良、许敬宗 及弘礼在行在所,掌知机务。二十年,拜中书侍郎。明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寻迁 司农卿,兼充昆丘道副大总管,诸道军将咸受节度。于是破处月,降处密,杀焉耆 王,降馺支部,获龟兹、于阗王。凯旋,未及行赏,太宗晏驾。弘礼颇忤大臣之旨, 由是出为泾州刺史。永徽初,论昆丘之功,改授胜州都督。寻迁太府卿。四年卒, 赠兰州都督,谥曰质。弟弘武。

  弘武少修谨,武德初,拜左千牛备身。永徽中,为吏部郎中。孝敬初,为皇太 子精择僚寀,以弘武为中舍人。麟德中,将有事于东岳,弘武自荆州司马擢拜司戎 少常伯。从驾还,高宗特令弘武补授吏部选人五品已上官,由是渐见亲委。后母荣 国夫人杨氏,以与弘武同宗,又称荐之,俄迁西台侍郎。乾封二年,与戴至德、李 安期等同东西台三品。及在政事,颇以清简见称。总章元年,卒于官,赠汴州刺史, 谥曰恭。

  子元亨,则天时为司府少卿;元禧,尚食奉御。元禧颇有医术,为则天所任。 尝忤张易之之意,易之密奏元禧是杨素兄弟之后,素父子在隋有逆节,子孙不合供 奉。则天乃下制曰:“隋尚书令杨素,昔在本朝,早荷殊遇。禀凶邪之德,怀谄佞 之才,惑乱君上,离间骨肉。摇动冢嫡,宁唯掘蛊之祸?诱扇后主,卒成请蹯之衅。 隋室丧亡,盖惟多僻,究其萌兆,实此之由。生为不忠之人,死为不义之鬼,身虽 幸免,子竟族诛。斯则奸逆之谋,是其庭训;险薄之行,遂成门风。刑戮虽加,枝 胤仍在,岂可复肩随近侍,齿迹朝行?朕接统百王,恭临四海,上嘉贤佐,下捍贼 臣,常欲从容于万机之余,褒贬于千载之外,况年代未远,耳目所存者乎?其杨素 及兄弟子孙,并不得令任京官及侍卫。”于是左贬元亨为睦州刺史,元禧为资州长 史,元禧弟缑氏令元祎为梓州司马。张易之诛后,元亨等皆复任京职,元亨至齐州 刺史,元禧台州刺史,元祎宣州刺史。

  刘德威,徐州彭城人也。父子将,隋毗陵郡通守。德威姿貌魁伟,颇以干略见 称。大业末,从左光禄大夫裴仁基讨贼淮左,手斩贼帅李青珪,传首于行在所。后 与仁基同归李密,密素闻其名,与麾下兵,令于怀州镇守。武德元年,密与王世充 战败入朝,德威亦率所部随密归款。高祖嘉之,授左武候将军,封滕县公。及刘武 周南侵,诏德威统兵击之,又判并州总管府司马。俄而裴寂失律于介州,齐王元吉 弃并州还朝,留德威总知留府事。元吉才出,武周已至城下,百姓相率投贼。武周 获德威,令率其本兵往浩州招慰。德威自拔归朝,高祖亲劳问之,兼陈贼中虚实及 晋、绛诸部利害,高祖皆嘉纳之。改封彭城县公。未几,检校大理少卿。从擒建德, 平世充,皆有功,转刑部侍郎,加散骑常侍,妻以平寿县主。贞观初,历大理、太 仆二卿,加金紫光禄大夫。俄出为绵州刺史,以廉平著称,百姓为之立碑。寻检校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十一年,复授大理卿。太宗尝问之曰:“近来刑网稍密,其过 安在?”德威奏言:“诚在主上,不由臣下。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律文失入 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则反是,失入则无辜,失出便获大罪。所以吏各自爱,竞 执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之所致耳。陛下但舍所急,则‘宁失不经’复行于今 日矣。”太宗深然之。数岁,迁刑部尚书,兼检校雍州别驾。十七年,驰驿往济州 推齐王祐还,至濮州,闻祐杀长史权万纪,德威入据济州,遣使以闻。诏德威便发 河南兵马,以申经略,会遭母忧而罢。十八年,起为遂州刺史,三迁同州刺史。永 徽三年卒,年七十一。赠礼部尚书、幽州都督,谥曰襄,陪葬献陵。德威闺门友穆, 接物宽平,所得财货,多以分赡宗亲。子审礼袭爵。

  审礼,少丧母,为祖母元氏所养。隋末,德威从裴仁基讨击,道路不通。审礼 年未弱冠,自乡里负载元氏,渡江避乱。及天下定,始西入长安。元氏若有疾,审 礼必亲尝汤药,元氏顾谓孙曰:“我兒孝顺,贯彻幽微,吾一顾念,宿疾顿轻。” 贞观中,历左骁卫郎将。丁父忧去职。及葬,跣足随车,流血洒地,行路称之。服 阕当袭爵,累表让弟,朝议不许。永徽中,累迁将作大匠,兼检校燕然都护,袭封 彭城郡公。审礼父殁虽久,犹悲慕不已,每见父时僚旧,必呜咽流涕。母郑氏早亡, 事继母平寿县主,稍疾辄忧惧形于容色,终夕不寐。抚继母男延景,友爱甚笃。所 得禄俸,皆送母处,以资延景之费;而审礼妻子处饥寒,晏然未尝介意。再从同居, 家无异爨,合门二百余口,人无间言。稍迁工部尚书,兼检校左卫大将军。仪凤二 年,吐蕃寇凉州,命审礼为行军总管,与中书令李敬玄合势讨击。遇贼于青海,敬 玄后期不至,审礼事败,为贼所执。永隆二年,卒于蕃中。赠工部尚书,谥曰僖。 延景,官至陕州刺史,睿宗初,以后父追赠尚书右仆射。

  审礼子易从,历位岐州司兵参军。审礼之没吐蕃,诏许易从入蕃省之。及审礼 卒,易从号哭,昼夜不止,毁瘠过礼。吐蕃哀其志行,还其父尸柩,易从徒跣万里, 扶护归彭城,为朝野之所嗟赏。后历彭州长史、任城男。永昌中,坐为徐敬贞所诬 构遇害。易从在官仁恕,及将刑,人吏无远近奔走,竞解衣相率造功德,以为长史 祈福,州人从之者十余万。其为人所爱如此。易从子升,开元中,为中书舍人、太 子右庶子。

  审礼从父弟延嗣,文明年为润州司马,属徐敬业作乱,率众攻润州,延嗣与刺 史李思文固守不降。俄而城陷,敬业执延嗣,邀之令降,辞曰:“延嗣世蒙国恩, 当思效命,州城不守,多负朝廷。终不能苟免偷生,以累宗族,岂以一身之故,为 千载之辱?今日之事,得死为幸。”敬业大怒,将斩之,其党魏思温救之获免,乃 囚之于江都狱。俄而贼败,竟以裴炎近亲,不得叙功,迁为梓州长史,再转汾州刺 史卒。宗族至刺史者二十余人。

  阎立德,雍州万年人,隋殿内少监毗之子也。其先自马邑徙关中。毗初以工艺 知名,立德与弟立本,早传家业。武德中,累除尚衣奉御,立德所造衮冕大裘等六 服并腰舆伞扇,咸依典式,时人称之。贞观初,历迁将作少匠,封太安县男。高祖 崩,立德以营山陵功,擢为将作大匠。贞观十年,文德皇后崩,又令摄司空,营昭 陵。坐怠慢解职。俄起为博州刺史。十三年,复为将作大匠。十八年,从征高丽, 及师旅至辽泽,东西二百余里泥淖,人马不通。立德填道造桥,兵无留碍。太宗甚 悦。寻受诏造翠微宫及玉华宫,咸称旨,赏赐甚厚。俄迁工部尚书。二十三年,摄 司空,营护太宗山陵。事毕,进封为公。显庆元年卒,赠吏部尚书、并州都督。玄 邃子,官至司农少卿。玄邃子知微,圣历初,历位右豹韬卫将军。时突厥默啜有女 请和亲,则天令淮阳王武延秀往纳其女,命知微摄春官尚书送赴虏廷。默啜以延秀 非皇室诸王,大怒,遂拘之别所,与知微率众自恆岳道攻陷赵、定二州。知微经岁 余自突厥所还,则天以其随贼入寇,令百官脔割,然后斩之,并夷其三族。

  立本,显庆中累迁将作大匠,后代立德为工部尚书,兄弟相代为八座,时论荣 之。总章元年,迁右相,赐爵博陵县男。立本虽有应务之才,而尤善图画,工于写 真。《秦府十八学士图》及贞观中《凌烟阁功臣图》,并立本之迹也,时人咸称其 妙。太宗尝与侍臣学士泛舟于春苑,池中有异鸟,随波容与。太宗击赏,数诏座者 为咏,召立本令写焉。时阁外传呼云:“画师阎立本。”时已为主爵郎中,奔走流 汗,俯伏池侧,手挥丹粉,瞻望座宾,不胜愧赧。退诫其子曰:“吾少好读书,幸 免面墙,缘情染翰,颇及侪流。唯以丹青见知,躬厮役之务,辱莫大焉!汝宜深诫, 勿习此末伎。”立本为性所好,欲罢不能也。及为右相,与左相姜恪对掌枢密。恪 既历任将军,立功塞外;立本唯善于图画,非宰辅之器。故时人以《千字文》为语 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咸亨元年,百司复旧名,改为中书令。四 年卒。

  柳亨,蒲州解人,魏尚书左仆射庆之孙也。父旦,隋太常少卿、新城县公。亨, 隋末历熊耳、王屋二县长,陷于李密。密败归国,累授驾部郎中。亨容貌魁伟,高 祖甚爱重之,特以殿中监窦诞之女妻焉,即帝之外孙也。三迁左卫中郎将,封寿陵 县男。未几,以谴出为邛州刺史。加散骑常侍,被代还,数年不调。因兄葬,遇太 宗游于南山,召见与语,颇哀矜之。数日,北门引见,深加诲奖,拜银青光禄大夫, 行光禄少卿。太宗每诫之曰:“与卿旧亲,情素兼宿,卿为人交游过多,今授此职, 宜存简静。”亨性好射猎,有饕湎之名。此后颇自勖励,杜绝宾客,约身节俭,勤 于职事。太宗亦以此称之。二十三年,以修太庙功,加金紫光禄大夫。久之,拜太 常卿,从幸万年宫,检校岐州刺史。永徽六年卒,赠礼部尚书、幽州都督,谥曰敬。

  亨族子范,贞观中为侍御史。时吴王恪好畋猎,损居人,范奏弹之。太宗因谓 侍臣:“权万纪事我兒,不能匡正,其罪合死。”范进曰:“房玄龄事陛下,犹不 能谏止畋猎,岂可独罪万纪?”太宗大怒,拂衣而入。久之,独引范谓曰:“何得 逆折我?”范曰:“臣闻主圣臣直,陛下仁明,臣敢不尽愚直。”太宗意乃解。范, 高宗时历位尚书右丞、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亨兄子奭。奭父则,隋左卫骑曹,因使卒于高丽。奭入蕃迎丧柩,哀号逾礼, 深为夷人所慕。贞观中,累迁中书舍人。后以外生女为皇太子妃,擢拜兵部侍郎。 妃为皇后,奭又迁中书侍郎。永徽三年,代褚遂良为中书令,仍监修国史。俄而后 渐见疏忌,奭忧惧,频上疏请辞枢密之任,转为吏部尚书。及后废,累贬爱州刺史。 寻为许敬宗、李义府所构,云奭潜通宫掖,谋行鸩毒,又与褚遂良等朋党构扇,罪 当大逆。高宗遣使就爱州杀之,籍没其家。奭既死非其罪,甚为当时之所伤痛。神 龙初,则天遗制,与褚遂良、韩瑗等并还官爵。子孙亲属当时缘坐者,咸从旷荡。

  开元初,亨孙涣为中书舍人,表曰:“臣堂伯祖奭,去明庆三年,与褚遂良等 五家同被谴戮。虽蒙遗制荡雪,而子孙亡没并尽。唯有曾孙无忝,见贯龚州,蒙雪 多年,犹同远窜。陛下自临宇县,优政必被,鸿恩及于泉壤,大造加于亡绝。先天 已后,频降丝纶,曾任宰相之家,并许收其沦滞。况臣伯祖往叨执政,无犯受诛, 藁窆尚隔故乡,后嗣遂编蛮服。臣不申号诉,义所难安。伏乞许臣伯祖还葬乡里, 其曾孙无忝放归本贯。”疏奏,敕令奭归葬,官造灵舆递还。无忝后历位潭州都督。

  涣弟泽,景云中为右率府铠曹参军。先是,姚元之、宋璟知政事,奏请停中宗 朝斜封官数千员。及元之等出为刺史,太平公主又特为之言,有敕总令复旧职。泽 上疏谏曰:

  臣闻药不毒,不可以蠲疾;词不切,不可以补过。是以习甘旨者,非摄养之方; 迩谀佞者,积危殆之本。臣实愚朴,志怀刚励,或闻政之不当,事之不直,常慷慨 关心,梦寐怀愤。每愿殉身以谏,伏死而争。但利于社稷,有便于君上,虽蒙祸被 难,杀身不悔也。窃见神龙以来,群邪作孽,法网不振,纲维大紊,实由内宠专命, 外嬖擅权,因贵凭宠,卖官鬻爵。硃紫之荣,出于仆妾之口;赏罚之命,乖于章程 之典。妃主之门,有同商贾;举选之署,实均阛阓。屠贩之子,悉由邪而忝官;黜 斥之人,咸因奸而冒进。天下为乱,社稷几危,赖陛下聪明神武,拯其将坠。此陛 下耳目之所亲击,固可永为炯诫者也。臣闻作法于理,犹恐其乱,作法于乱,谁能 救之?只如斜封授官,皆是仆妾汲引,迷谬先帝,昧目前朝,岂是孝和情之所怜, 心之所爱?陛下初即位时,纳姚元之、宋璟之计,所以咸令黜之。顷日已来,又令 叙之。将谓为斜封之人不忍弃也,以为先帝之意不可违也?若斜封之人不忍弃也, 是韦月将、燕钦融之流亦不可褒赠也,李多祚、郑克义之徒亦不可清雪也。陛下何 不能忍于此而独能忍于彼?使善恶不定,反覆相攻,使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为邪 者获利,为正者衔冤,奈何导人以为非,劝人以为僻?将何以惩风俗,将何以止奸 邪?今海内咸称太平公主令胡僧慧范曲引此辈,将有误于陛下矣。谤议盈耳,咨嗟 满衢,故语曰:“姚、宋为相,邪不如正。太平用事,正不如邪。”《书》曰: “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反无侧,王道正直。”臣恐因循,流近致远,积小为大, 累微起高。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又赏罚之典,纪纲不谬, 天秩有礼,君爵有功,不可因怒以妄罚,不可因喜以妄赏。伏见尚医奉御彭君庆, 以邪巫小道,超授三品,奈何轻用名器,加非其才?昔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 今圣朝私爱,赏及憸人。董狐不亡,岂有所隐?臣闻赏一人而千万人悦者赏之,罚 一人而千万人劝者罚之。臣虽未睹圣朝之妄罚,已睹圣朝之妄赏矣,《书》曰: “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恶德,惟其贤。”臣恐近习之人为其先容,有谬于 陛下也。惟陛下熟思而察之。虽往者不可谏,而来者犹可追。愿杜请谒之路,塞恩 幸之门,鉴诫前非,无累后悔。申画一之法,明不二之刑,不询之谋勿庸,无稽之 言勿应,则天下之化,人无间焉,日新之德,天鉴不远。

  泽后参选,会有敕令选人上书陈事,将加收擢,泽又上书曰:

  顷者韦氏险诐,奸臣同恶。赏罚紊弛,纲纪纷纶,政以贿成,官因宠进,言正 者获戾,行殊者见疑,海内寒心,实将莫救。赖神明佑德,宗庙降灵,天讨有罪, 人用不保,陛下睿谋神圣,勇智聪明,安宗庙于已危,拯黎庶于将溺。今尨眉鲐背, 欢欣踊跃,望圣朝之抚辑,听圣朝之德音。今陛下蠲烦省徭,法明德举,万邦恺乐, 室家胥庆。臣又闻危者保其存也,乱者有其理也。伏惟陛下安不忘危,理不忘乱, 存不忘亡,则克享天心,国家长保矣。《诗》曰:“罔不有初,鲜克有终。”伏惟 陛下慎厥终,修其初,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书》曰:“惟德罔小,万邦惟庆, 惟不德罔大,坠厥宗。”甚可畏也,甚可惧也,伏惟陛下慎之哉!夫骄奢起于亲贵, 纲纪乱于宠幸。愿陛下禁之于亲贵,则天下随风矣;制之于宠幸,则天下法明矣。 《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若亲贵为之而不禁,宠幸挠之 而见从,是政之不常,令之不一,则奸诈斯起,暴乱生焉。虽严刑峻制,朝施暮戮, 而法不行矣。纵陛下亲之爱之,莫若安之福之。宠禄之过,罪之渐也,非安之也; 骄奢之淫,危之本也,非福之也。前事不忘,后之师也,伏愿陛下精求俊哲,朝夕 纳诲。纵有逆于耳、谬于心者,无速之罚,姑筹之以道,省于厥躬。虽木朴忌忤, 愿恕之以直,开谏诤之路也。或有顺于耳、便于身者,无急之赏,当求诸非道,稽 之典训。其不协于德,必置之以法,用杜侧媚之行也。有羞淫巧于陛下者,遽黜之, 则淫巧息矣;有进忠谠于陛下者,遽赏之,则忠谠进矣。臣又闻生于富者骄,生于 贵者傲。石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不纳于邪,骄奢淫逸,所自邪也。” 《书》曰:“罔淫于逸,罔游于乐。”穆王有命,“实赖前后左右有位之士,绳愆 纠谬,格其非心。”今储宫肇建,王府初启,至于僚友,必惟妙择。今骄奢之后, 流波未变;慢游之乐,余风或存。夫小人幸臣,易合于意;奇伎淫巧,多适于心。 臣恐狎于非德,兹为愈怠。《书》曰:“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其惟吉士。仆 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伏愿采温良博闻之士,恭俭忠鲠之人,任 以东宫及诸王府官,仍请东宫量署拾遗补阙之职。令朝夕讲论,出入时从,授以训 诰,交修不迨。臣又闻驰骋畋猎,令人发狂。名教之中,自有乐地。承前贵戚,鲜 克由礼。或打球击鼓,比周伎术;或飞鹰奔犬,盘游薮泽。此甚为不道,非进德修 业之本也。《书》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又曰:“无若丹硃傲,惟慢游是 好。朋淫于家,用殄厥世。”伏惟陛下诞降谋训,敦勤学业,示之以好恶,陈之以 成败,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图之于未萌,虑之于未有,则福禄长享,与国并休矣。 臣又闻富不与骄期而骄自至,骄不与罪期而罪自至,罪不与死期而死自至。信矣斯 语,明哉至诫!顷韦庶人、安乐公主、武延秀等可谓贵矣,可谓宠矣,权侔人主, 威震天下。然怙侈灭德,神怒人弃。岂不谓爱之太极,富之太多,不节之以礼,不 防之以法,终转吉为凶,变福为祸。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自死。”不其然欤? 《书》曰:“殷鉴不远,在彼夏王。”今陛下何劝,岂非皇祖谋训之则也?今陛下 何惩,岂非孝和宠任之甚也?《礼》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可不慎哉! 夫宠爱之心则不免,去其太甚,闲之礼节,适则可矣。今诸王、公主、驸马,亦陛 下之所亲爱也。矫枉之道,在于厥初,鉴诫之义,其取不远。使观过务善,居宠思 危,庶夙夜惟寅,聿修厥德。《经》曰:“在上不骄,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书》 曰:“制于官刑,警于有位。敢有常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徇于货色, 常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 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甚可畏也,甚可惧也! 伏惟陛下必察而明之,必信而劝之。有奢僭骄怠者,削其禄封;朴素修业者,锡以 绅服。以勖其非心,使其奉命,无使久而忽之,无使远而坠之。臣闻非知之艰,行 之惟艰。又曰:“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伏惟陛下慎之哉!前 车之覆,实惟明证;先王之诫,可以终吉。若陛下奉伊尹之训,崇傅说之命,不作 无益,不启私门,刑不差,赏不滥,则惟德是辅,惟人之怀,天禄永终,景福是集。 傥陛下忘精一之德,开恩幸之门,爵赏有差,刑罚不当,则忠臣正士,亦不复谈矣。

  睿宗览而善之,令中书省重详议,擢拜监察御史。开元中,累迁太子右庶子。 出为郑州刺史,未行病卒,赠兵部侍郎。

  崔义玄,贝州武城人也。大业末,往依李密,初不见用。义玄见群鼠渡洛,又 槊刃有花文,谓所亲曰:“此王敦败亡之兆也。”时黄君汉守据柏崖,义玄往说之 曰:“见机而作,不俟终日。今群盗蜂起,九州幅裂,神器所归,必在有德。唐公 据有秦京,名应符箓,此真主也。足下孤城独立,宜遵寇恂、窦融之策,及时归诚, 以取封侯也。”君汉然之,即与义玄归国。拜怀州总管府司马。世充遣将高毗侵掠 河内,义玄击败之,多下城堡。君汉将分子女金帛与之,义玄皆拒而不受,以功封 清丘县公。后从太宗讨世充,屡献筹策,太宗颇纳用之。东都平,转隰州都督府长 史。贞观初,历左司郎中,兼韩王府长史,行州府事。与友人孟神庆虽志好不同, 各以介直匡正府幕,王并委任之。永徽初,累迁婺州刺史。属睦州女子陈硕真举兵 反,遣其党童文宝领徒四千人掩袭婺州。义玄将督军拒战,时百姓讹言硕真尝升天, 犯其兵马者无不灭门,众皆凶惧。司功参军崔玄籍言于义玄曰:“起兵仗顺,犹且 不成,此乃妖诳,岂能得久?”义玄以为然,因命玄籍为先锋,义玄率兵继进,至 下淮戌,擒其间谍二十余人。夜有流星坠贼营,义玄曰:“此贼灭之征也。”诘朝 进击,身先士卒,左右以盾蔽箭,义玄曰:“刺史尚欲避箭,谁肯致死?”由是士 卒戮力,斩首数百级,余悉许其归首。进兵至睦州界,归降万计。及硕真平,义玄 以功拜御史大夫。义玄少爱章句之学,《五经》大义,先儒所疑及音韵不明者,兼 采众家,皆为解释,傍引证据,各有条疏。至是,高宗令义玄讨论《五经》正义, 与诸博士等详定是非,事竟不就。高宗之立皇后武氏,义玄协赞其谋。及长孙无忌 等得罪,皆义玄承中旨绳之。显庆元年,出为蒲州刺史。寻卒,年七十一,赠幽州 都督,谥曰贞。则天时思其功,重赠扬州大都督,赐其家实封二百户。子神基袭爵。 长寿中,为司宾卿、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为相月余,为酷吏所陷,减死配流。后渐 录用,中宗初,为大理卿。神基弟神庆。

  神庆,明经举,则天时,累迁莱州刺史。因入朝,待制于亿岁殿,奏事称旨。 则天以神庆历职皆有美政,又其父尝有翊赞之勋,甚赏慰之,擢拜并州长史。因谓 曰:“并州,朕之枌榆,又有军马,比日简择,无如卿者。前后长史,皆从尚书为 之,以其委重,所以授卿也。”因自为按行图,择日而遣之。神庆到州,有豪富伪 作改钱文敕,文书下州,谷麦踊贵,百姓惊扰。神庆执奏,以为不便,则天下制褒 赏之。先是,并州有东西二城,隔汾水,神庆始筑城相接,每岁省防御兵数千人, 边州甚以为便。寻而兄神基下狱当死,神庆驰赴都告事,得召见。则天出神基推状 以示之,神庆据状申理,神基竟得减死,神庆亦缘坐贬授歙州司马。长安中,累转 礼部侍郎,数上疏陈时政利害,则天每嘉纳之。转太子右庶子,赐爵魏县子。时有 突厥使入朝,准仪注,太子合预朝参,先降敕书。神庆上疏曰:“伏以五品已上所 以佩龟者,比为别敕征召,恐有诈妄,内出龟合,然后应命。况太子元良国本,万 方所瞻,古来征召皆用玉契,此诚重慎之极,防萌之虑。昨缘突厥使见,太子合预 朝参,直有文符下宫,曾不降敕处分。今人禀淳化,内外同心,然古人虑事于未萌 之前,所以长无悔吝之咎。况太子至重,不可不深为诫慎。以臣愚见,太子既与陛 下异宫,伏望每召太子,预报来日,非朔望朝参,应须别唤,望降墨敕及玉契。” 则天甚然之。寻令神庆与詹事祝钦明更日于东宫侍读。俄历司刑、司礼二卿。神庆 尝受诏推张昌宗,而竟宽其罪。神龙初,昌宗等伏诛,神庆坐流于钦州。寻卒,年 七十余。明年,敬晖等得罪,缘昌宗被流贬者例皆雪免,赠神庆幽州都督。

  开元中,神庆子琳等皆至大官,群从数十人,趋奏省闼。每岁时家宴,组珮辉 映,以一榻置笏,重叠于其上。开元、天宝间,中外族属无缌麻之丧,其福履昌盛 如此。东都私第门,琳与弟太子詹事珪、光禄卿瑶,俱列棨戟,时号“三戟崔家”。 琳位终太子少保。

  史臣曰:周、隋已来,韦氏世有令人,郁为冠族,而安石嗣立,竟大其门。挺 恃才傲物,固亏长者之风,宾王报之以不仁,难与议乎君子矣!议者以尧、舜有溢 美,桀、纣有溢恶,盖以一为凶德,则群恶所归。杨素父子,倾覆隋祚,丑声流闻, 虽弘礼、弘武之正士,而元亨兄弟,竟以凶族窜逐。古人守死善道,不无为也。德 威奏议,练刑名之要,俾长秋卿,美哉!审礼仁孝,治行可为世范,卒与祸会,悲 夫!二阎曲学甚工,措思精巧,艺成而下,垂诫宜然。柳氏世称謇谔,奭、泽有正 人风彩,忠规献纳,抑有人焉。义玄附丽武后,神庆宽纵秽臣,弈世纤邪,以至倾 败,宜哉!

  赞曰:韦子骄矜,终损功名。杨家积恶,宗门摈落。阎以艺辱,刘以孝愆。二 崔能吏,行无取焉。

列传·卷二十八 

  ○于志宁 高季辅 张行成 族孙易之 昌宗

  于志宁,雍州高陵人,周太师燕文公谨之曾孙也。父宣道,隋内史舍人。志宁, 大业末为冠氏县长,时山东群盗起,乃弃官归乡里。高祖将入关,率群从于长春宫 迎接,高祖以其有名于时,甚加礼遇,授银青光禄大夫。太宗为渭北道行军元帅, 召补记室,与殷开山等参赞军谋。及太宗为秦王、天策上将,志宁累授天策府从事 中郎,每侍从征伐,兼文学馆学士。贞观三年,累迁中书侍郎。太宗命贵臣内殿宴, 怪不见志宁,或奏曰:“敕召三品已上,志宁非三品,所以不来。”太宗特令预宴, 即加授散骑常侍,行太子左庶子。累封黎阳县公。时议者欲立七庙,以凉武昭王为 始祖,房玄龄等皆以为然。志宁独建议以为武昭远祖,非王业所因,不可为始祖。 太宗又以功臣为代袭刺史,志宁以今古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争之。皆从志宁 所议。太宗因谓志宁曰:“古者太子既生,士负之,即置辅弼。昔成王幼小,周、 召为师傅,日闻正道,习以成性。今皇太子既幼少,卿当辅之以正道,无使邪僻开 其心。勉之无怠,当称所委,官赏可不次而得也。”志宁以承乾数亏礼度,志在匡 救,撰《谏苑》二十卷讽之。太宗大悦,赐黄金十斤、绢三百匹。十四年,兼太子 詹事。明年,以母忧解。寻起复本官,屡表请终丧礼,太宗遣中书侍郎岑文本就宅 敦谕之曰:“忠孝不并,我兒须人辅弼,卿宜抑割,不可徇以私情。”志宁遂起就 职。

  时皇太子承乾尝以盛农之时,营造曲室,累月不止,所为多不法。志宁上书谏 曰:

  臣闻克俭节用,实弘道之源;崇侈恣情,乃败德之本。是以凌云概日,戎人于 是致讥;峻宇雕墙,《夏书》以之作诫。昔赵盾匡晋,吕望师周,或劝之以节财, 或谏之以厚敛,莫不尽忠以佐国,竭诚以奉君,欲茂实播于无穷,英声被乎物听。 咸著简策,以为美谈。今所居东宫,隋日营建,睹之者尚讥其侈,见之者犹叹其华。 何容此中更有修造,财帛日费,土木不停,穷斤斧之工,极磨砻之妙?且丁匠官奴 入内,比者曾无伏监。此等或兄犯国章,或弟罹王法,往来御苑,出入禁闱,钳凿 缘其身,槌杵在其手。监门本防非虑,宿卫以备不虞,直长既自不知,千牛又复不 见。爪牙在外,厮役在内,所司何以自安,臣下岂容无惧?又郑、卫之乐,古谓淫 声。昔朝歌之乡,回车者墨翟;夹谷之会,挥剑者孔丘。先圣既以为非,通贤将以 为失。顷闻宫内,屡有鼓声大乐,伎兒入便不出。闻之者股栗,言之者心战。往年 口敕,伏请重寻,圣旨殷勤,明诫恳切。在于殿下,不可不思,至于微臣,不得无 惧。臣自驱驰宫阙,已积岁年,犬马尚解识恩,木石犹能知感,所有管见,敢不尽 言?如鉴以丹诚,则臣有生路;若责其忤旨,则臣是罪人。但悦意取容,藏孙方之 疾疹;犯颜逆耳,《春秋》比之药石。伏望停工匠之作,罢久役之人,绝郑、卫之 音,斥群小之辈,则三善允备,万国作贞矣。

  承乾不纳。承乾又令阉官多在左右,志宁上书谏曰:

  臣闻尧称稽古,功著于搜扬;舜曰聪明,绩彰于去恶。然开元立极,布政辨方, 莫不旌贲英贤,驱除不肖。理乱之本,咸在于兹。况阉宦之徒,体非全气,更蕃阶 闼,左右宫闱,托亲近以立威权,假出纳以为祸福。昔易牙被任,变起齐邦;张让 执钧,乱生汉室。伊戾为诈,宋国受其殃;赵高作奸,秦氏钟其弊。加以弘、石用 事,京、贾则连首受诛;王、曹掌权,何、窦则踵武被戮。遂使缙绅重足,宰司屏 气。然顺其情者,则荣逮幼冲;迕其意者,则灾及襁褓。爰暨高齐都鄴,亦弊阉官。 邓长颙位至侍中,陈德信爵隆开府,外干朝政,内预宴私,宗枝藉其吹嘘,重臣仰 其鼻息。罪积山岳,靡挂于刑书;功无涓尘,已勒于钟鼎,富逾金穴,财甚铜山。 是以家起怨嗟,人怀愤叹。骨鲠之士,语不见听;謇谔之臣,言必被斥。齐都颠覆, 职此之由。向使任谅直之臣,退佞给之士,据赵、魏之地,拥漳、滏之兵,修德行 仁,养政施化,何区区周室而敢窥觎者焉!然杜渐防萌,古人所以远祸;以大喻小, 先哲于焉取则。伏惟殿下道茂重离,德光守器,宪章古始,祖述前修,欲使休誉远 闻,英声遐暢。臣窃见寺人一色,未识上心,或轻忽高班,凌轹贵仕,便是品命失 序,纲纪不立,取笑通方之人,见讥有识之士。然典内职掌,唯在门外通传;给使 主司,但缘阶闼供奉。今乃往来阁内,出入宫中,行路之人,咸以为怪。伏望狎近 君子,屏黜小人,上副圣心,下允众望。

  承乾览书甚不悦。承乾尝驱使司驭等,不许分番,又私引突厥达哥支入宫内。 志宁上书谏曰:

  臣闻上天盖高,日月以光其德;明君至圣,辅佐以赞其功。是以周诵升储,见 匡毛、毕;汉盈居震,取资黄、绮。姬旦抗法于伯禽,贾生陈事于文帝。莫不殷勤 于端士,恳切于正人。昔邓禹名臣,方居审谕之任;疏受宿望,始除辅导之官。历 代贤君,莫不丁宁于太子者,良以地膺上嗣,位处副君,善则率土沾其恩,恶则海 内罹其祸。近闻仆寺、司驭,爰及驾士、兽医,始自春初,迄兹夏晚,常居内役, 不放分番。或家有尊亲,阙于温凊;或室有幼弱,绝于抚养。春则废其耕垦,夏又 妨其播殖。事乖存爱,恐致怨嗟。且突厥达哥支等,人面兽心,岂得以礼教期,不 可以仁信待。心则未识于忠孝,言则莫辩其是非,近之有损于英声,暱之无益于盛 德。引之入阁,人皆惊骇,岂臣愚识,独用不安?臣下为殿下之股肱,殿下为臣下 之君父,君父以存抚为务,股肱以匡救为心。是以苦口之药以奉身,逆耳之言以安 位。古人树诽谤之木,以求己愆;悬敢谏之鼓,以思身过。由是从谏之主,鼎祚克 昌;愎谏之君,洪业隳坠。

  承乾大怒,阴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就杀之。二人潜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 庐,竟不忍而止。及承乾败后,推鞫具知其事。太宗谓志宁曰:“知公数有规谏, 事无所隐。”深加勉劳。右庶子令狐德棻等以无谏书,皆从贬责。及高宗为皇太子, 复授志宁太子左庶子,未几迁侍中。永徽元年,加光禄大夫,进封燕国公。二年, 监修国史。时洛阳人李弘泰坐诬告太尉长孙无忌,诏令不待时而斩决。志宁上疏谏 曰:

  伏惟陛下情笃功臣,恩隆右戚。以无忌横遭诬告,事并是虚,欲戮告人,以明 赏罚,一以绝诬告之路,二以慰勋戚之心。又以所犯是真,无忌便有破家之罪,今 告为妄,弘泰宜戮不待时。且真犯之人,事当罪逆;诬谋之类,罪唯及身。以罪较 量,明非恶逆,若欲依律,合待秋分。今时属阳和,万物生育,而特行刑罚。此谓 伤春。窃案《左传》声子曰:“赏以春夏,刑以秋冬。”顺天时也。又《礼记·月 令》曰:“孟春之月,无杀孩虫。省囹圄,去桎梏,无肆掠,止狱讼。”又《汉书》 董仲舒曰:“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道。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 刑,刑主杀而德主生。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 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伏惟陛下纂圣升祚,继明御极,追连、胥 之绝轨,蹈轩、顼之良规。欲使举动顺于天时,刑罚依于律令,阴阳为之式序,景 宿于是靡差,风雨不愆,雩禜辍祀。方今太蔟统律,青阳应期,当生长之辰,施肃 杀之令,伏愿暂回圣虑,察古人言,倘蒙垂纳,则生灵幸甚。

  疏奏,帝从之。是时,衡山公主欲出降长孙氏,议者以时既公除,合行吉礼。 志宁上疏曰:

  臣闻明君驭历,当俟献替之臣;圣主握图,必资盐梅之佐。所以尧询四岳,景 化洽于区中;舜任五臣,懿德被于无外。左有记言之史,右立记事之官,大小咸书, 善恶俱载。著惩劝于简牍,垂褒贬于人伦,为万古之范围,作千龄之龟镜。伏见衡 山公主出降,欲就今秋成礼。窃按《礼记》云:“女十五而笄,二十而嫁;有故, 二十三而嫁。”郑玄云:“有故,谓遭丧也。”固知须终三年。《春秋》云:“鲁 庄公如齐纳币。”杜预云:“母丧未再期而图婚,二传不讥失礼,明故也。”此即 史策具载,是非历然,断在圣情,不待问于臣下。其有议者云:“准制,公除之后, 须并从吉。”此汉文创制其仪,为天下百姓。至于公主,服是斩缞,纵使服随例除, 无宜情随例改。心丧之内,方复成婚,非唯违于礼经,亦是人情不可。伏惟陛下嗣 膺宝位,临统万方,理宜继美羲、轩,齐芳汤、禹,弘奖仁孝之日,敦崇名教之秋。 此事行之苦难,犹须抑而守礼,况行之甚易,何容废而受讥?此理有识之所共知, 非假愚臣之说也。伏愿遵高宗之令轨,略孝文之权制,国家于法无亏,公主情礼得 毕。

  于是诏公主待三年服阕,然后成礼。其年,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 三年,以本官兼太子少师。

  显庆元年,迁太子太傅。尝与右仆射张行成、中书令高季辅俱蒙赐地,志宁奏 曰:“臣居关右,代袭箕裘,周魏以来,基址不坠。行成等新营庄宅,尚少田园, 于臣有余,乞申私让。”帝嘉其意,乃分赐行成及季辅。四年,表请致仕,听解尚 书左仆射,拜太子太师,仍同中书门下三品。高宗之将废王庶人也。长孙无忌、褚 遂良执正不从,而李勣、许敬宗密申劝请,志宁独无言以持两端。及许敬宗推鞫长 孙无忌诏狱,因诬构志宁党附无忌,坐是免职,寻降授荣州刺史。麟德元年,累转 华州刺史,年老请致仕,许之。二年,卒于家,年七十八。赠幽州都督,谥曰定。 上元三年,追复其左光禄大夫、太子太师。志宁雅爱宾客,接引忘倦,后进文笔之 士,无不影附,然亦不能有所荐达,议者以此少之。前后预撰格式律令、《五经义 疏》及修礼、修史等功,赏赐不可胜计。有集二十卷。子立政,太仆少卿。志宁玄 孙休烈,休烈子益,自有传。

  高季辅,德州蓚人也。祖表,魏安德太守。父衡,隋万年令。季辅少好学,兼 习武艺。居母丧以孝闻。兄元道,仕隋为汲令。武德初,县人翻城从贼,元道被害, 季辅率其党出斗,竟擒杀其兄者,斩之持首以祭墓,甚为士友所称。由是群盗多归 附之,众至数千。寻与武陟人李厚德率众来降,授陟州总管府户曹参军。贞观初, 擢拜监察御史,多所弹纠,不避权要。累转中书舍人。

  时太宗数召近臣,令指陈时政损益。季辅上封事五条:其略曰:

  陛下平定九州,富有四海,德超邃古,道高前烈。时已平矣,功已成矣,然而 刑典未措者,何哉?良由谋猷之臣,不弘简易之政;台阁之使,昧于经远之道。执 宪者以深刻为奉公,当官者以侵下为益国,未有坦平恕之怀,副圣明之旨。至如设 官分职,各有司存。尚书八座,责成斯在,王者司契,义属于兹。伏愿随方训诱, 使各扬其职。仍须擢温厚之人,升清洁之吏;敦朴素,革浇浮,先之以敬让,示之 以好恶,使家识孝慈,人知廉耻。丑言过行,见嗤于乡闾;忘义私昵,取摈于亲族。 杜其利欲之心,载以清净之化。自然家肥国富,气和物阜。礼节于是竞兴,祸乱何 由而作?

  又曰:

  窃见圣躬,每存节俭,而凡诸营缮,工徒未息。正丁正匠,不供驱使,和雇和 市,非无劳费。人主所欲,何事不成?犹愿爱其财而勿殚,惜其力而勿竭。今畿内 数州,实惟邦本,地狭人稠,耕植不博,菽粟虽贱,储蓄未多,特宜优矜,令得休 息。强本弱枝,自古常事。关、河之外,徭役全少,帝京、三辅,差科非一;江南、 河北,弥复优闲。须为差等,均其劳逸。

  又曰:

  今公主之室,封邑足以给资用;勋贵之家,俸禄足以供器服。乃戚戚于俭约, 汲汲于华侈,放息出举,追求什一。公侯尚且求利,黎庶岂觉其非?锥刀必竞,实 由于此,有黩朝风,谓宜惩革。

  又曰:

  仕以应务代耕,外官卑品,犹未得禄,既离乡家,理必贫匮。但妻子之恋,贤 达犹累其怀;饥寒之切,夷、惠罕全其行。为政之道,期于易从。若不恤其匮乏, 唯欲责其清勤,凡在末品,中庸者多,止恐巡察岁去,輶轩继轨。不能肃其侵渔, 何以求其政术?今户口渐殷,仓廪已实,斟量给禄,使得养亲。然后督以严科,责 其报效,则庶官毕力,物议斯允。

  又曰:

  窃见密王元晓等,俱是懿亲,陛下友爱之怀,义高古昔,分以车服,委以籓维, 须依礼仪,以副瞻望。比见帝子拜诸叔,诸叔亦答拜,王爵既同,家人有礼,岂合 如此颠倒昭穆?伏愿一垂训诫,永循彝则。

  书奏,太宗称善。十七年,授太子右庶子,又上疏切谏时政得失,特赐钟乳一 剂,曰:“进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十八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兼吏部侍郎, 凡所铨叙,时称允当。太宗尝赐金背镜一面,以表其清鉴焉。二十二年,迁中书令, 兼检校吏部尚书、监修国史,赐爵蓚县公。永徽二年,授光禄大夫,行侍中,兼太 子少保。以风疾废于家,乃召其兄虢州刺史季通为宗正少卿视其疾,又屡降中使, 观其进食,问其增损。寻卒,年五十八。帝为之举哀,废朝三日,赠开府仪同三司、 荆州都督,谥曰宪。

  子正业,仕至中书舍人,坐与上官仪善,配流岭外。

  张行成,定州义丰人也。少师事河间刘炫,勤学不倦,炫谓门人曰:“张子体 局方正,廊庙才也。”大业末,察孝廉,为谒者台散从员外郎。王世充僭号,以为 度支尚书。世充平,以隋资补宋州谷熟尉。又应制举乙科,授雍州富平县主簿,理 有能名。秩满,补殿中侍御史。纠劾不避权戚,太宗以为能,谓房玄龄曰:“观古 今用人,必因媒介,若行成者,朕自举之,无先容也。”太宗尝言及山东、关中人, 意有同异,行成正侍宴,跪而奏曰:“臣闻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以东西为限;若 如是,则示人以益狭。”太宗善其言,赐名马一匹、钱十万、衣一袭。自是每有大 政,常预议焉。累迁给事中。太宗尝临轩谓侍臣曰:“朕所以不能恣情欲,取乐当 年,而励节苦心,卑宫菲食者,正为苍生耳。我为人主,兼行将相之事,岂不是夺 公等名?昔汉高祖得萧、曹、韩、彭,天下宁宴;舜、禹、汤、武有稷、契、伊、 吕,四海乂安。此事朕并兼之。”行成退而上书谏曰:“有隋失道,天下沸腾,陛 下拨乱反正,拯生人于涂炭,何周、汉君臣之所能拟?陛下圣德含光,规模弘远, 虽文武之烈,实兼将相,何用临朝对众与其较量,以万乘至尊,共臣下争功哉?臣 闻‘天何言哉,四时行焉’;又闻‘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臣备员枢近, 非敢知献替之事,辄陈狂直,伏待菹醢。”太宗深纳之。转刑部侍郎、太子少詹事。 太宗东征,皇太子于定州监国,即行成本邑也。太子谓行成曰:“今者送公衣锦还 乡。”于是令有司祀其先人墓。行成因荐乡人魏唐卿、崔宝权、马龙驹、张君劼等, 皆以学行著闻,太子召见,以其老不任职,皆厚赐而遣之。太子又使行成诣行在所, 太宗见之甚悦,赐马二匹、缣三百匹。驾还京,为河南巡察大使。还,称旨,以本 官兼检校尚书左丞。是岁,太宗幸灵州,太子当从,行成上疏曰:“伏承皇太子从 幸灵州。臣愚以为皇太子养德春宫,日月未几,华夷远迩,伫听嘉音。如因以监国, 接对百僚,决断庶务,明习政理,既为京师重镇,且示四方盛德。与其出陪私爱, 曷若俯从公道?”太宗以为忠,进位银青光禄大夫。二十三年,迁侍中,兼刑部尚 书。太宗崩,与高季辅侍高宗即位于太极殿梓宫前。寻封北平县公,监修国史。时 晋州地连震,有声如雷,高宗以问行成。行成对曰:“天,阳也;地,阴也。阳, 君象;阴,臣象。君宜转动,臣宜安静。今晋州地动,弥旬不休。虽天道玄邈,窥 算不测;而人事较量,昭然作戒。恐女谒用事,大臣阴谋,修德禳灾,在于陛下。 且陛下本封晋也,今地震晋州,下有征应,岂徒然耳。伏愿深思远虑,以杜未萌。” 二年八月,拜尚书左仆射。寻加授太子少傅。四年,自三月不雨至于五月,复抗表 请致仕。高宗手制答曰:“密云不雨,遂淹旬月,此朕之寡德,非宰臣咎。实甘万 方之责,用陈六事之过。策免之科,义乖罪己。今敕断表,勿复为辞。”赐宫女黄 金器物。固请乞骸骨,高宗曰:“公,我之故旧腹心,奈何舍我而去?”因怆然流 涕。行成不得已,复起视事。九月,卒于尚书省,时年六十七。高宗哭之甚哀,辍 朝三日,令九品已上就第哭。比敛,中使三至,赐内衣服,令尚宫宿于家,以视殡 敛。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都督。所司备礼册命,祭以少牢,赙绢布八百段、米粟 八百石,赐东园秘器,谥曰定。弘道元年,诏以行成配享高宗庙庭。子洛客嗣,官 至雍州渭南令。

  行成族孙易之、昌宗。易之父希臧,雍州司户。易之初以门廕,累迁为尚乘奉 御,年二十余,白皙美姿容,善音律歌词。则天临朝,通天二年,太平公主荐易之 弟昌宗入侍禁中,既而昌宗启天后曰:“臣兄易之器用过臣,兼工合炼。”即令召 见,甚悦。由是兄弟俱侍宫中,皆傅粉施硃,衣锦绣服,俱承辟阳之宠。俄以昌宗 为云麾将军,行左千牛中郎将;易之为司卫少卿。赐第一区、物五百段、奴婢驼马 等。信宿,加昌宗银青光禄大夫,赐防阁,同京官朔望朝参。仍赠希臧襄州刺史, 母韦氏阿臧封太夫人,使尚宫至宅问讯,仍诏尚书李迥秀私侍阿臧。武承嗣、三思、 懿宗、宗楚客、宗晋卿候其门庭,争执鞭辔,呼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俄加昌 宗左散骑常侍。圣历二年,置控鹤府官员,以易之为控鹤监、内供奉,余官如故。 久视元年,改控鹤府为奉宸府,又以易之为奉宸令,引辞人阎朝隐、薛稷、员半千 并为奉宸供奉。每因宴集,则令嘲戏公卿以为笑乐。若内殿曲宴,则二张、诸武侍 坐,樗蒲笑谑,赐与无算。时谀佞者奏云,昌宗是王子晋后身。乃令被羽衣,吹箫, 乘木鹤,奏乐于庭,如子晋乘空。辞人皆赋诗以美之,崔融为其绝唱,其句有“昔 遇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藏史姓名非。”天后令选美少年为左右奉宸 供奉,右补阙硃敬则谏曰:“臣闻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嗜欲之情,愚智皆同,贤 者能节之不使过度,则前圣格言也。陛下内宠,已有薛怀义、张易之、昌宗,固应 足矣。近闻上舍奉御柳模自言子良宾洁白美须眉,左监门卫长史侯祥云阳道壮伟, 过于薛怀义,专欲自进堪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愚职在谏诤,不敢 不奏。”则天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彩百段。以昌宗丑声闻于外, 欲以美事掩其迹,乃诏昌宗撰《三教珠英》于内。乃引文学之士李峤、阎朝隐,徐 彦伯、张说、宋之问、崔湜、富嘉谟等二十六人,分门撰集。成一千三百卷,上之。 加昌宗司仆卿,封鄴国公,易之为麟台监,封恆国公,各实封三百户。俄改昌宗为 春官侍郎。易之、昌宗皆粗能属文,如应诏和诗,则宋之问、阎朝隐为之代作。则 天春秋高,政事多委易之兄弟。中宗为皇太子,太子男邵王重润及女弟永泰郡主窃 言二张专政。易之诉于则天,付太子自鞫问处置,太子并自缢杀之。又御史大夫魏 元忠尝奏二张之罪,易之惧不自安,乃诬奏元忠与司礼丞高戩云:“天子老矣,当 挟太子为耐久朋。”则天曰:“汝何以知之?”易之曰:“凤阁舍人张说为证。” 翌日,则天召元忠及说廷诘之,皆妄。则天尚以二张之故,逐元忠为高要尉,张说 长流钦州。长安二年,易之赃赂事发,为御史台所劾下狱,兄司府少卿昌仪、司礼 少卿同休皆贬黜。及则天卧疾长生院,宰臣希得进见,唯易之兄弟侍侧,恐祸变及 己,乃引用朋党,阴为之备。人有榜其事于路,左台御史中丞宋璟请按之。则天阳 许,寻敕宋璟使幽州按都督屈突仲翔,令司礼卿崔神庆鞫之。神庆希旨雪昌宗兄弟。

  神龙元年正月,则天病甚。是月二十日,宰臣崔玄暐、张柬之等起羽林兵迎太 子,至玄武门,斩关而入,诛易之、昌宗于迎仙院,并枭首于天津桥南。则天逊居 上阳宫。易之兄昌期,历岐、汝二州刺史,所在苛猛暴横,是日亦同枭首。朝官房 融、崔神庆、崔融、李峤、宋之问、杜审言、沈佺期、阎朝隐等皆坐二张窜逐,凡 数十人。

  史臣曰:于燕公辅导储皇,高侍中敷陈理行,张北平斥言阴沴,皆人所难言者。 苟非金玉贞度,松筠挺操,安能咈人主之意,献苦口之忠?宜其论道岩廊,克终显 盛。古所谓能以义匡主之失,三君有焉。

  赞曰:猗欤于公,献替两宫。前修克继,嗣德弥隆。高酬药剂,张感宸衷。君 臣之义,斯为始终。

列传·卷二十九

  ○祖孝孙 傅仁均 傅弈 李淳风 吕才

  祖孝孙,幽州范阳人也。父崇儒,以学业知名,仕至齐州长史。孝孙博学,晓 历算,早以达识见称。初,开皇中,钟律多缺,虽何妥、郑译、苏夔、万宝常等亟 共讨详,纷然不定。及平江左,得陈乐官蔡子元、于普明等,因置清商署。时牛弘 为太常卿,引孝孙为协律郎,与子元、普明参定雅乐。时又得陈阳山太守毛爽,妙 知京房律法,布琯飞灰,顺月皆验。爽时年老,弘恐失其法,于是奏孝孙从其受律。 孝孙得爽之法,一律而生五音,十二律而为六十音,因而六之,故有三百六十音, 以当一岁之日。又祖述洗重,依淮南本数,用京房旧术求之,得三百六十律,各因 其月律而为一部。以律数为母,以一中气所有日为子,以母命子,随所多少,分直 一岁,以配七音,起于冬至。以黄钟为宫,太簇为商,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姑洗 为角,应钟为变宫,蕤宾为变徵。其余日建律,皆依运行。每日各以本律为宫。旋 宫之义,由斯著矣。然牛弘既初定乐,难复改张。至大业时,又采晋、宋旧乐,唯 奏《皇夏》等十有四曲,旋宫之法,亦不施用。高祖受禅,擢孝孙为著作郎,历吏 部郎、太常少卿,渐见亲委,孝孙由是奏请作乐。时军国多务,未遑改创,乐府尚 用隋氏旧文。武德七年,始命孝孙及秘书监窦璡修定雅乐。孝孙又以陈、梁旧乐杂 用吴、楚之音,周、齐旧乐多涉胡戎之伎,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音,作《大唐雅 乐》。以十二月各顺其律,旋相为宫,制十二乐,合三十二曲、八十四调。事具 《乐志》。旋宫之义,亡绝已久,世莫能知,一朝复古,自孝孙始也。孝孙寻卒。 其后,协律郎张文收复采《三礼》,增损乐章,然因孝孙之本音。

  傅仁均,滑州白马人也。善历算、推步之术。武德初,太史令庾俭、太史丞傅 弈表荐之,高祖因召令改修旧历。仁均因上表陈七事:其一曰:“昔洛下闳以汉武 太初元年岁在丁丑,创历起元,元在丁丑。今大唐以戊寅年受命,甲子日登极,所 造之历,即上元之岁,岁在戊寅,命日又起甲子,以三元之法,一百八十去其积岁, 武德元年戊寅为上元之首,则合璧连珠,悬合于今日。”其二曰:“《尧典》为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前代造历,莫能允合。臣今创法,五十余年,冬至辄差 一度,则却检周、汉,千载无违。”其三曰:“经书日蚀,《毛诗》为先,‘十月 之交,朔日辛卯’。臣今立法,却推得周幽王六年辛卯朔蚀,即能明其中间,并皆 符合。”其四曰:“《春秋命历序》云:‘鲁僖公五年壬子朔旦冬至。’诸历莫能 符合。臣今造历,却推僖公五年正月壬子朔旦冬至则同,自斯以降,并无差爽。” 其五曰:“古历日蚀或在于晦,或在二日;月蚀或在望前,或在望后。臣今立法, 月有三大三小,则日蚀常在于朔,月蚀在望前。却验鲁史,并无违爽。”其六曰: “前代造历,命辰不从子半,命度不起虚中。臣今造历,命辰起子半,度起于虚六, 度命合辰,得中于子,符阴阳之始,会历术之宜。”其七曰:“前代诸历,月行或 有晦犹东见、朔已西朓。臣今以迟疾定朔,永无此病。”经数月,历成奏上,号曰 《戊寅元历》,高祖善之。武德元年七月,诏颁新历,授仁均员外散骑常侍,赐物 二百段。

  后中书令封德彝奏历术差谬,敕吏部郎中祖孝孙考其得失。又太史丞王孝通执 《甲辰历法》以驳之曰:

  案《尧典》云:“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孔氏云,七宿毕见,举中者言耳。 是知中星无定,故互举一分两至之星以为成验也。昴西方处中之宿,虚为北方居中 之星,一分各举中者,即余六星可知。若乃仲冬举鸟,仲夏举火,此一至一分又举 七星之体,则余二方可见。今仁均专守昴中而为定朔,执文害意,不亦谬乎!又案 《月令》:仲冬“昏在东壁”。明知昴中则非常准。若言陶唐之代,定是昴中,后 代渐差,遂至东壁。然则尧前七千余载,冬至之日,即便合翼中,逾远弥却,尤成 不隐。且今验东壁昏中,日体在斗十有三度;若昏于翼中,日应在井十有三度。夫 井极北,去人最近,而斗极南,去人最远,在井则大热,在斗乃大寒。然尧前冬至, 即应翻热,及于夏至,便应反寒。四时倒错,寒暑易位,以理推寻,必不然矣。又, 郑康成,博达之士也。对弟子孙皓云:日永星火,只是大火之次二十度有其中者, 非谓心之火星也,实正中也。又平朔、定朔,旧有二家;平望、定望,由来两术。 然三大三小,是定朔、定望之法;一大一小,是平朔、平望之义。且日月之行,有 迟有疾,每月一相及,谓之合会。故晦朔无定,由人消息。若定大小合朔者,合会 虽定,而蔀元纪首,三端并失。若上合履端之始,下得归余于终,合会时有进退, 履端又皆允协,则《甲辰元历》为通术矣。

  仁均对曰:

  宋代祖冲之久立差术,至于隋代张胄玄等,因而修之,虽差度不同,各明其意。 今孝通不达宿度之差移,未晓黄道之迁改,乃执南斗为冬至之恆星,东井为夏至之 常宿,率意生难,岂为通理?夫太阳行于宿度,如邮传之过逆旅,宿度每岁既差, 黄道随而变易,岂得以胶柱之说而为斡运之难乎?又案《易》云:“治历明时。” 《礼》云:“天子玄端,听朔于南门之外。”《尚书》云:“正月上日,受终于文 祖。”孔氏云:“上日,朔日也。”又云:“季秋月朔,辰不集于房。”孔氏云: “集,合也。不合,则日蚀随可知矣。”又云:“先时、不及时,皆杀无赦。”先 时,谓朔日不及时也。若有先后之差,是不知定朔之道矣。《诗》云:“十月之交, 朔日辛卯。”又,《春秋》日蚀三十有五,左丘明云:“不书朔,官失之也。”明 圣人之教,不论于晦,唯取朔耳。自春秋以后,去圣久远,历术差违,莫能详正。 故秦、汉以来,多非朔蚀,而宋代御史中丞何承天微欲见意,不能详究,乃为太史 令钱乐之、散骑侍郎皮延宗所抑止。孝通今语,乃是延宗旧辞。承天既非甄明,故 有当时之屈。今略陈梗概,申以明之。夫理历之本,必推上元之岁,日月如合璧, 五星如连珠,夜半甲子朔旦冬至。自此以后,既行度不同,七曜分散,不知何年更 得余分普尽,还复总会之时也?唯日分气分,得有可尽之理,因其得尽,即有三端 之元。故造经立法者,小余尽即为元首,此乃纪其日数之元,不关合璧之事矣。时 人相传,皆云大小余俱尽,即定夜半甲子朔旦冬至者,此不达其意故也。何者?冬 至自有常数,朔名由于月起,既月行迟疾无常,三端岂得即合?故必须日月相合, 与冬至同日者,始可得名为合朔冬至耳。故前代诸历,不明其意,乃于大余正尽之 年而立其元法,将以为常,而不知七曜散行,气朔不合。今法唯取上元连珠合璧, 夜半甲子朔旦冬至,合朔之始以定,一九相因,行至于今日,常取定朔之宜,不论 三端之事。皮延宗本来不知,何承天亦自未悟,何得引而相难耶?

  孝孙以仁均之言为然。

  贞观初,有益州人阴弘道,又执孝通旧说以驳之,终不能屈。李淳风复驳仁均 历十有八事,敕大理卿崔善为考二家得失,七条改从淳风,余一十一条并依旧定。 仁均后除太史令,卒官。

  傅奕,相州鄴人也。尤晓天文历数。隋开皇中,以仪曹事汉王谅。及谅举兵, 谓奕曰:“今兹荧惑入井,是何祥也?”奕对曰:“天上东井,黄道经其中,正是 荧惑行路,所涉不为怪异;若荧惑入地上井,是为灾也。”谅不悦。及谅败,由是 免诛,徙扶风。高祖为扶风太守,深礼之。及践祚,召拜太史丞。太史令庾俭以其 父质在隋言占候忤炀帝意,竟死狱中,遂惩其事,又耻以数术进,乃荐奕自代,遂 迁太史令。奕既与俭同列,数排毁俭,而俭不之恨,时人多俭仁厚而称奕之率直。 奕所奏天文密状,屡会上旨,置参旗、井钺等十二军之号,奕所定也。武德三年, 进《漏刻新法》,遂行于时。七年,奕上疏请除去释教,曰:

  佛在西域,言妖路远,汉译胡书,恣其假托。故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 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演其妖书,述其邪法,伪启三途,谬张六道,恐吓愚夫, 诈欺庸品。凡百黎庶,通识者稀,不察根源,信其矫诈。乃追既往之罪,虚规将来 之福。布施一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 惮科禁,轻犯宪章。其有造作恶逆,身坠刑网,方乃狱中礼佛,口诵佛经,昼夜忘 疲,规免其罪。且生死寿夭,由于自然;刑德威福,关之人主。乃谓贫富贵贱,功 业所招,而愚僧矫诈,皆云由佛。窃人主之权,擅造化之力,其为害政,良可悲矣! 案《书》云:“惟辟作福威,惟辟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害于而家,凶于 而国,人用侧颇僻。”降自羲、农,至于汉、魏,皆无佛法,君明臣忠,祚长年久。 汉明帝假托梦想,始立胡神,西域桑门,自传其法。西晋以上,国有严科,不许中 国之人,辄行髡发之事。洎于苻、石,羌胡乱华,主庸臣佞,政虐祚短,皆由佛教 致灾也。梁武、齐襄,足为明镜。昔褒姒一女,妖惑幽王,尚致亡国;况天下僧尼, 数盈十万,翦刻缯彩,装束泥人,而为厌魅,迷惑万姓者乎!今之僧尼,请令匹配, 即成十万余户。产育男女,十年长养,一纪教训,自然益国,可以足兵。四海免蚕 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则妖惑之风自革,淳朴之化还兴。且古今忠谏,鲜不及 祸。窃见齐朝章仇子他上表言:“僧尼徒众,糜损国家,寺塔奢侈,虚费金帛。” 为诸僧附会宰相,对朝谗毁;诸尼依托妃主,潜行谤讟。子他竟被囚执,刑于都市。 及周武平齐,制封其墓。臣虽不敏,窃慕其踪。

  又上疏十一首,词甚切直。高祖付群官详议,唯太仆卿张道源称奕奏合理。中 书令萧瑀与之争论曰:“佛,圣人也。奕为此议,非圣人者无法,请置严刑。”奕 曰:“礼本于事亲,终于奉上,此则忠孝之理著,臣子之行成。而佛逾城出家,逃 背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以继体而悖所亲。萧瑀非出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臣 闻非孝者无亲,其瑀之谓矣!”瑀不能答,但合掌曰:“地狱所设,正为是人。” 高祖将从奕言,会传位而止。

  奕武德九年五月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高祖以状授太宗。及太宗 嗣位,召奕赐之食,谓曰:“汝前所奏,几累于我,然今后但须尽言,无以前事为 虑也。”太宗常临朝谓奕曰:“佛道玄妙,圣迹可师,且报应显然,屡有征验,卿 独不悟其理,何也?”奕对曰:“佛是胡中桀黠,欺诳夷狄,初止西域,渐流中国。 遵尚其教,皆是邪僻小人,模写庄、老玄言,文饰妖幻之教耳。于百姓无补,于国 家有害。”太宗颇然之。贞观十三年卒,年八十五。临终诫其子曰:“老、庄玄一 之篇,周、孔《六经》之说,是为名教,汝宜习之。妖胡乱华,举时皆惑,唯独窃 叹,众不我从,悲夫!汝等勿学也。古人裸葬,汝宜行之。”奕生平遇患,未尝请 医服药,虽究阴阳数术之书,而并不之信。又尝醉卧,蹶然起曰:“吾其死矣!” 因自为墓志曰:“傅奕,青山白云人也。因酒醉死,呜呼哀哉!”其纵达皆此类。 注《老子》,并撰《音义》,又集魏、晋已来驳佛教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

  李淳风,岐州雍人也。其先自太原徙焉。父播,隋高唐尉,以秩卑不得志,弃 官而为道士。颇有文学,自号黄冠子。注《老子》,撰《方志图》,文集十卷,并 行于代。淳风幼俊爽,博涉群书,尤明天文、历算、阴阳之学。贞观初,以驳傅仁 均历议,多所折衷,授将仕郎,直太史局。寻又上言曰:“今灵台候仪,是魏代遗 范,观其制度,疏漏实多。臣案《虞书》称,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则是古以 混天仪考七曜之盈缩也。《周官》大司徒职,以土圭正日景,以定地中。此亦据混 天仪日行黄道之明证也。暨于周末,此器乃亡。汉孝武时,洛下闳复造混天仪,事 多疏阙。故贾逵、张衡各有营铸,陆绩、王蕃递加修补,或缀附经星,机应漏水, 或孤张规郭,不依日行,推验七曜,并循赤道。今验冬至极南,夏至极北,而赤道 当定于中,全无南北之异,以测七曜,岂得其真?黄道浑仪之阙,至今千余载矣。” 太宗异其说,因令造之,至贞观七年造成。其制以铜为之,表里三重,下据准基, 状如十字,末树鰲足,以张四表焉。第一仪名曰六合仪,有天经双规、浑纬规、金 常规,相结于四极之内,备二十八宿、十干、十二辰,经纬三百六十五度。第二名 三辰仪,圆径八尺,有璇玑规道,月游天宿矩度,七曜所行,并备于此,转于六合 之内。第三名四游仪,玄枢为轴,以连结玉衡游筒而贯约规矩;又玄枢北树北辰, 南距地轴,傍转于内;又玉衡在玄枢之间而南北游,仰以观天之辰宿,下以识器之 晷度。时称其妙。又论前代浑仪得失之差,著书七卷。名为《法象志》以奏之。太 宗称善,置其仪于凝晖阁,加授承务郎。十五年,除太常博士。寻转太史丞,预撰 《晋书》及《五代史》,其《天文》、《律历》、《五行志》皆淳风所作也。又预 撰《文思博要》。二十二年,迁太史令。初,太宗之世有《秘记》云:“唐三世之 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尝密召淳风以访其事,淳风曰:“臣据象推算, 其兆已成。然其人已生,在陛下宫内,从今不逾三十年,当有天下,诛杀唐氏子孙 歼尽。”帝曰:“疑似者尽杀之,如何?”淳风曰:“天之所命,必无禳避之理。 王者不死,多恐枉及无辜。且据上象,今已成,复在宫内,已是陛下眷属。更三十 年,又当衰老,老则仁慈,虽受终易姓。其于陛下子孙,或不甚损。今若杀之,即 当复生,少壮严毒,杀之立雠。若如此,即杀戮陛下子孙,必无遗类。”太宗然竟 善其言而止。淳风每占候吉凶,合若符契,当时术者疑其别有役使,不因学习所致, 然竟不能测也。显庆元年,复以修国史功封乐昌县男。先是,太史监候王思辩表称 《五曹》、《孙子》十部算经理多踳驳。淳风复与国子监算学博士梁述、太学助教 王真儒等受诏注《五曹》、《孙子》十部算经。书成,高宗令国学行用。龙朔二年, 改授秘阁郎中。时《戊寅历法》渐差,淳风又增损刘焯《皇极历》,改撰《麟德历》 奏之,术者称其精密。咸亨初,官名复旧,还为太史令。年六十九卒。所撰《典章 文物志》、《乙巳占》、《秘阁录》,并《演齐人要术》等凡十余部,多传于代。 子谚,孙仙宗,并为太史令。

  吕才,博州清平人也。少好学,善阴阳方伎之书。贞观三年,太宗令祖孝孙增 损乐章,孝孙乃与明音律人王长通、白明达递相长短。太宗令侍臣更访能者,中书 令温彦博奏才聪明多能,眼所未见,耳所未闻,一闻一见,皆达其妙,尤长于声乐, 请令考之。侍中王珪、魏徵又盛称才学术之妙,徵曰:“才能为尺十二枚,尺八长 短不同,各应律管,无不谐韵。”太宗即征才,令直引文馆。太宗尝览周武帝所撰 《三局象经》,不晓其旨。太子洗马蔡允恭年少时尝为此戏,太宗召问,亦废而不 通,乃召才使问焉。才寻绎一宿,便能作图解释,允恭览之,依然记其旧法,与才 正同,由是才遂知名。累迁太常博士。太宗以阴阳书近代以来渐致讹伪,穿凿既甚, 拘忌亦多。遂命才与学者十余人共加刊正,削其浅俗,存其可用者。勒成五十三卷, 并旧书四十七卷,十五年书成,诏颁行之。才多以典故质正其理,虽为术者所短, 然颇合经义,今略载其数篇。

  其叙《宅经》曰:

  《易》曰:“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以宫室,盖取诸大壮。”迨于殷、 周之际,乃有卜宅之文,故《诗》称“相其阴阳”,《书》云“卜惟洛宅”,此则 卜宅吉凶,其来尚矣。至于近代师巫,更加五姓之说。言五姓者,谓宫、商、角、 徵、羽等。天下万物,悉配属之,行事吉凶,依此为法。至如张、王等为商,武、 庾等为羽,欲似同韵相求。及其以柳姓为宫,以赵姓为角,又非四声相管。其间亦 有同是一姓,分属宫商,后有复姓数字,徵羽不别。验于经典,本无斯说,诸阴阳 书,亦无此语,直是野俗口传,竟无所出之处。唯《堪舆经》,黄帝对于天老,乃 有五姓之言。且黄帝之时,不过姬、姜数姓,暨于后代,赐族者多。至如管、蔡、 成、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并是姬姓子孙;孔、 殷、宋、华、向、萧、亳、皇甫,并是子姓苗裔。自余诸国,准例皆然。因邑因官, 分枝布叶,未知此等诸姓,是谁配属?又检《春秋》,以陈、卫及秦并同水姓,齐、 郑及宋皆为火姓,或承所出之祖,或系所属之星,或取所居之地,亦非宫、商、角、 徵,共相管摄。此则事不稽古,义理乖僻者也。

  叙《禄命》曰:

  谨案《史记》,宋忠、贾谊讥司马季主云:“夫卜筮者,高人禄命以悦人心, 矫言祸福以尽人财。”又案王充《论衡》云:“见骨体而知命禄,睹命禄而知骨体。” 此即禄命之书,行之久矣。多言或中,人乃信之。今更研寻,本非实录。但以积善 余庆,不假建禄之吉;积恶余殃,岂由劫杀之灾?皇天无亲,常与善人,祸福之应, 其犹影响。故有夏多罪,天命剿绝;宋景修德,妖孛夜移。学也禄在,岂待生当建 学。文王勤忧损寿,不关月值空亡。长平坑卒,未闻共犯三刑;南阳贵士,何必俱 当六合?历阳成湖,非独河魁之上;蜀郡炎燎,岂由灾厄之下?今时亦有同年同禄, 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夭寿更异。

  案《春秋》,鲁桓公六年七月,鲁庄公生。今检《长历》,庄公生当乙亥之岁, 建申之月。以此推之,庄公乃当禄之空亡。依禄命书,法合贫贱,又犯勾绞六害, 背驿马三刑,当此三者,并无官爵。火命七月,生当病乡,为人尪弱,身合矬陋。 今案《齐诗》讥庄公“猗嗟昌兮,颀若长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唯有向命一 条,法当长命。依检《春秋》,庄公薨时计年四十五矣。此则禄命不验一也。又案 《史记》,秦庄襄王四十八年,始皇帝生,宋忠注云:“因正月生,乃名政。”依 检襄王四十八年,岁在壬寅。此年正月生者,命当背禄,法无官爵,假得禄合,奴 婢尚少。始皇又当破驿马三刑,身克驿马,法当望官不到,金命正月,生当绝下, 为人无始有终,老而弥吉。今检《史记》,始皇乃是有始无终,老更弥凶。唯建命 生,法合长寿,计其崩时,不过五十。禄命不验二也。又《汉武故事》,武帝以乙 酉之岁七月七日平旦时生。亦当禄空亡下,法无官爵,虽向驿马,尚隔四辰。依禄 命法,少无官荣,老而方盛。今检《汉书》,武帝即位,年始十六,末年已后,户 口减半。禄命不验三也。又按《后魏书》云:孝文皇帝皇兴元年八月生。今按《长 历》,其年岁在丁未。以此推之,孝文皇帝背禄命并驿马三刑,身克驿马。依禄命 书,法无官爵,命当父死中生,法当生不见父。今检《魏书》,孝文皇帝身受其父 显祖之禅。礼云:“嗣子位定于初丧,逾年之后,方始正号。是以天子无父,事三 老也。孝文受禅,异于常礼,躬率天下,以事其亲,而禄命云不合识父。禄命不验 四也。又按沈约《宋书》云:“宋高祖癸亥岁三月生。依此而推,禄之与命,并当 空亡。依禄命书,法无官爵;又当子墓中生,唯宜嫡子,假有次子,法当早卒。今 检《宋书》,高祖长子先被篡弑,次子义隆,享国多年。高祖又当祖禄下生,法得 嫡孙财禄。今检《宋书》其孙刘劭、刘浚并为篡逆,几失宗祧。禄命不验五也。

  叙《葬书》曰:

  《易》曰:“古之葬者,衣之以薪,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 棺椁,盖取诸《大过》。《礼》云:“葬者,藏也,欲使人不得见之。”然《孝经》 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以其顾复事毕,长为感慕之所;窀穸礼终,永作魂神 之宅。朝市迁变,不得豫测于将来,泉石交侵,不可先知于地下。是以谋及龟筮, 庶无后艰,斯乃备于慎终之礼,曾无吉凶之义。暨乎近代以来,加之阴阳葬法,或 选年月便利,或量墓田远近,一事失所,祸及死生。巫者利其货贿,莫不擅加妨害。 遂使葬书一术,乃有百二十家。各说吉凶,拘而多忌。且天覆地载,乾坤之理备焉; 一刚一柔,消息之义详矣。或成于昼夜之道,感于男女之化,三光运于上,四气通 于下,斯乃阴阳之大经,不可失之于斯须也。至于丧葬之吉凶,乃附此为妖妄。 《传》云:“王者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经时而葬; 士及庶人逾月而已。”此则贵贱不同,礼亦异数。欲使同盟同轨,赴吊有期,量事 制宜,遂为常式。法既一定,不得违之。故先期而葬,谓之不怀;后期而不葬,讥 之殆礼。此则葬有定期,不择年月,一也。《春秋》又云:丁巳,葬定公,雨,不 克葬,至于戊午襄事。礼经善之。《礼记》云“卜葬先远日”者,盖选月终之日, 所以避不怀也。今检葬书,以己亥之日用葬最凶。谨按春秋之际,此日葬者凡有二 十余件。此则葬不择日,二也。《礼记》又云:“周尚赤,大事用平旦;殷尚白, 大事用日中;夏尚黑,大事用昏时。”郑玄《注》云:“大事者何?谓丧葬也。” 此则直取当代所尚,不择时之早晚。《春秋》云,郑卿子产及子太叔葬郑简公,于 时司墓大夫室当葬路。若坏其室,即平旦而窆;不坏其室,即日中而窆。子产不欲 坏室,欲待日中。子太叔云:“若至日中而窆,恐久劳诸侯大夫来会葬者。”然子 产既云博物君子,太叔乃为诸侯之选,国之大事,无过丧葬,必是义有吉凶,斯等 岂得不用?今乃不问时之得失,唯论人事可否。《曾子问》云:“葬逢日蚀,舍于 路左,待明而行,所以备非常也。”若依葬书,多用乾、艮二时,并是近半夜,此 即文与礼违。今检《礼传》,葬不择时,三也。葬书云,富贵官品,皆由安葬所致; 年命延促,亦曰坟垅所招。然今按《孝经》云:“立身行道,则扬名于后世,以显 父母。”《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以日慎一日,则泽及 于无疆;苟德不建,则人而无后,此则非由安葬吉凶而论福祚延促。臧孙有后于鲁, 不关葬得吉日,若敖绝祀于荆,不由迁厝失所。此则安葬吉凶不可信用,其义四也。 今之丧葬吉凶,皆依五姓便利。古之葬者,并在国都之北,域兆既有常所,何取姓 墓之义?赵氏之葬,并在九原;汉之山陵,散在诸处。上利下利,蔑尔不论,大墓 小墓,其义安在?及其子孙富贵不绝,或与三代同风,或分六国而王。此则五姓之 义,大无稽古;吉凶之理,何从而生?其义五也。且人臣名位,进退何常,亦有初 贱而后贵,亦有始泰而终否。是以子文三已令尹,展禽三黜士师。卜葬一定,更不 回改,冢墓既成,曾不革易,则何因名位无时暂安。故知官爵弘之在人,不由安葬 所致。其义六也。野俗无识,皆信葬书,巫者诈其吉凶,愚人因而徼幸。遂使擗踊 之际,择葬地而希官品;荼毒之秋,选葬时以规财禄。或云辰日不宜哭泣,遂莞尔 而对宾客受吊;或云同属忌于临圹,乃吉服不送其亲。圣人设教,岂其然也?葬书 败俗,一至于斯,其义七也。

  太宗又令才造《方域图》及《教飞骑战阵图》,皆称旨,擢授太常丞。永徽初, 预修《文思博要》及《姓氏录》。显庆中,高宗以琴曲古有《白雪》,近代顿绝, 使太常增修旧曲。才上言曰:“臣按《礼记》及《家语》云,舜弹五弦之琴,歌 《南风》之诗。是知琴操曲弄,皆合于歌。又张华《博物志》云:《白雪》是天帝 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曲名。又楚大夫宋玉对襄王云,有客于郢中歌《阳春白雪》,国 中和者数十人。是知《白雪》琴曲,本宜合歌,以其调高,人和遂寡。自宋玉已来, 迄今千祀,未有能歌《白雪》曲者。臣今准敕,依琴中旧曲,定其宫商,然后教习, 并合于歌,辄以御制《雪诗》为《白雪》歌词。又案古今乐府,奏正曲之后,皆别 有送声,君唱臣和,事彰前史。今取太尉长孙无忌、仆射于志宁、侍中许敬宗等 《奉和雪诗》以为送声,合十六节,今悉教讫,并皆合韵。”高宗大悦,更作《白 雪歌词》十六首,付太常编于乐府。时右监门长史苏敬上言,陶弘景所撰《本草》, 事多舛谬。诏中书令许敬宗与才及李淳风、礼部郎中孔志约,并诸名医,增损旧本, 仍令司空李勣总监定之,并图合成五十四卷,大行于代。才龙朔中为太子司更大夫, 麟德二年卒。著《隋记》二十卷,行于时。

  子方毅,七岁能诵《周易》、《毛诗》。太宗闻其幼敏,召见,甚奇之,赐以 缣帛。后为右卫铠曹参军。母终,哀恸过礼,竟以毁卒。布车载丧,随轜车而葬。 友人郎余令以白粥、玄酒,生刍一束,于路隅奠祭,甚为时人之所哀惜。

  史臣曰:孝孙定音律,仁均正历数,淳风候象纬,吕才推阴阳,订于其伦,咸 以为裨、梓、京、管之流也。然旋宫三代之法,秦火籍炀,历代缺其正音,而云孝 孙复始,大可叹也。淳风精于术数,能知女主革命,而不知其人,则所未喻矣。吕 才核拘忌之曲学,皆有经据,不亦贤乎!古人所以存而不议,盖有意焉。

  赞曰:祖、傅、淳、才,彰往考来。裁筠嶰谷,运箸清台。推迎斡运,图写昭 回。重黎之后,诸子贤哉!

列传·卷三十

  ○褚遂良 韩瑗 来济 上官仪

  褚遂良,散骑常侍亮之子也。太业末,随父在陇右,薛举僭号,署为通事舍人。 举败归国,授秦州都督府铠曹参军。贞观十年,自秘书郎迁起居郎。遂良博涉文史, 尤工隶书,父友欧阳询甚重之。太宗尝谓侍中魏徵曰:“虞世南死后,无人可以论 书。”徵曰:“褚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太宗即日召令侍书。太宗尝出 御府金帛购求王羲之书迹,天下争赍古书诣阙以献,当时莫能辩其真伪,遂良备论 所出,一无舛误。十五年,诏有事太山,先幸洛阳,有星孛于太微,犯郎位。遂良 言于太宗曰:“陛下拨乱反正,功超前烈,将告成东岳,天下幸甚。而行至洛阳, 彗星辄见,此或有所未允合者也。且汉武优柔数年,始行岱礼,臣愚伏愿详择。” 太宗深然之,下诏罢封禅之事。其年,迁谏议大夫,兼知起居事。太宗尝问:“卿 知起居,记录何事,大抵人君得观之否?”遂良对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书 人君言事,且记善恶,以为鉴诫,庶几人主不为非法。不闻帝王躬自观史。”太宗 曰:“朕有不善,卿必记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职当载笔,君举必 记。”黄门侍郎刘洎曰:“设令遂良不记,天下亦记之矣。”太宗以为然。时魏王 为太宗所爱,礼秩如嫡。其年,太宗问侍臣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中书侍郎 岑文本曰:“《传》称‘导之以德,齐之以礼’,由斯而言。礼义为急。”遂良进 曰:“当今四方仰德,谁敢为非?但太子、诸王,须有定分,陛下宜为万代法以遗 子孙。”太宗曰:“此言是也。朕年将五十,已觉衰怠。既以长子守器东宫,弟及 庶子数将五十,心常忧虑,颇在此耳。但自古嫡庶无良佐,何尝不倾败国家?公等 为朕搜访贤德,以傅储宫,爰及诸王,咸求正士。且事人岁久,即分义情深,非意 窥窬,多由此作。”于是限王府官僚不得过四考。十七年,太宗问遂良曰:“舜造 漆器,禹雕其俎,当时谏舜、禹者十余人。食器之间,苦谏何也?”遂良对曰: “雕琢害农事,纂组伤女工。首创奢淫,危亡之渐。漆器不已,必金为之;金器不 已,必玉为之。所以诤臣必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太宗以为然,因曰: “夫为人君,不忧万姓而事奢淫,危亡之机可反掌而待也。”时皇子年幼者多任都 督、刺史,遂良上疏曰:“昔两汉以郡国理人,除郡以外,分立诸子。割土分疆, 杂用周制。皇唐州县,祖依秦法。皇子幼年,或授刺史,陛下岂不以王之骨肉,镇 扞四方?此之造制,道高前烈。如臣愚见,有小未尽。何者?刺史郡帅,民仰以安。 得一善人,部内苏息;遇一不善,合州劳弊。是以人君爱恤百姓,常为择贤。或称 河润九里,京师蒙福;或人兴歌咏,生为立祠。汉宣帝云:‘与我共理者,惟良二 千石。’如臣愚见,陛下兒子内年齿尚幼、未堪临人者,且留京师,教以经学。一 则畏天之威,不敢犯禁;二则观见朝仪,自然成立。因此积习,自知为人。审堪临 州,然后遣出。臣谨按汉明、章、和三帝,能友爱于弟,自兹已降,取为准的。封 立诸王,虽各有国土,年尚幼小者,召留京师,训以礼法,垂以恩惠。讫三帝世, 诸王数十百人,唯二王稍恶,自余餐和染教,皆为善人。则前事已验,惟陛下详察。” 太宗深纳之。其年,太子承乾以罪废,魏王泰入侍,太宗面许立为太子。因谓侍臣 曰:“昨青雀自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与陛下为子,更生之日也。臣唯有一子, 臣百年之后,当为陛下杀之,传国晋王。’父子之道,故当天性,我见其如此,甚 怜之。”遂良进曰:“陛下失言。伏愿审思,无令错误也。安有陛下百年之后,魏 王执权为天下之主,而能杀其爱子,传国于晋王者乎?陛下昔立承乾为太子,而复 宠爱魏王,礼数或有逾于承乾者,良由嫡庶不分,所以至此。殷鉴不远,足为龟镜。 陛下今日既立魏王,伏愿陛下别安置晋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 不能。”即日召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与遂良等定策,立晋王为皇太子。时频有 飞雉集于宫殿之内,太宗问群臣曰:“是何祥也?”对曰:“昔秦文公时,有童子 化为雉,雌者鸣于陈仓,雄者鸣于南阳。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以 为宝鸡。后汉光武得雄,遂起南阳而有四海。陛下旧封秦王,故雄雉见于秦地,此 所以彰表明德也。”太宗悦曰:“立身之道,不可无学,遂良博识,深可重也。” 寻授太子宾客。

  时薛延陀遣使请婚,太宗许以女妻之,纳其财聘,既而不与。遂良上疏曰:

  臣闻信为国本,百姓所归,是以文王许枯骨而不违,仲尼宁去食而存信。延陀 曩岁乃一俟斤耳,值神兵北指,荡平沙塞,狼山、瀚海,万里萧条,陛下兵加诸外 而恩起于内,以为余寇奔波,须立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其怀恩光,仰天无 极,而余方戎狄,莫不闻知,以共沐和风,同餐恩信。顷者频年遣使,请婚大国, 陛下复降鸿私,许其姻媾。于是报吐蕃,告思摩,示中国,五尺童子人皆知之。于 是御幸北门,受其献食,于时百僚端笏,戎夷左衽,虔奉欢宴,皆承德音,口歌手 舞,乐以终日。百官会毕,亦各有言,咸以为陛下欲得百姓安宁,不欲边境交战, 遂不惜一女而妻可汗,预在含生,所以感德。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 为国家惜兹声听。君子不失色于物,不失口于人。晋文公围原,命三日粮,原不降, 命去之。谍出曰:“原将降矣。”军吏请待之,公曰:“信,国之宝也,民之庇也。 得原失信,何以庇之?”陛下虑生意表,信在言前,今者临事,忽然乖殊,所惜尤 少,所失滋多。情既不通,方生嫌隙,一方所以相畏忌,边境不得无风尘。西州、 朔方,能无劳扰?彼胡以主被欺而心怨,此士以此无信而怀惭,不可以训戎兵,不 可以励军事。伏惟陛下以圣德神功,廓清四表。自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而 结庶类,以信义而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其见在之人,皆思报厚德;其所 生胤嗣,亦望报陛下子孙。今者得一公主配之,以成陛下之信,有始有卒,其唯圣 人乎!且又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击之,终不能尽。亦由可北败,芮芮兴,突 厥亡,延陀盛。时以古人虚外实内,怀之以德,为恶在夷不在华,失信在彼不在此。 伏惟陛下圣德无涯,威灵远震,遂平高昌,破吐浑,立延陀,灭颉利。轻刑薄赋, 庶事无壅,菽粟丰贱,祥符累臻。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伏愿旁垂恺 悌,广兹含育,而常嗔绝域,有意远籓,非偃伯兴文之道,非止戈为武之义。臣以 庸暗,忝居左右,敢献瞽言,不胜战惧。

  时太宗欲亲征高丽,顾谓侍臣曰:“高丽莫离支贼杀其王,虐用其人。夫出师 吊伐,当乘机便,今因其弑虐,诛之甚易。”遂良对曰:“陛下兵机神算,人莫能 知。昔隋末乱离,手平寇乱。及北狄侵边,西蕃失礼,陛下欲命将击之,群臣莫不 苦谏,陛下独断进讨,卒并诛夷。海内之人,徼外之国,畏威慑伏,为此举也。今 陛下将兴师辽东,臣意荧惑。何者?陛下神武,不比前代人君。兵既渡辽,指期克 捷,万一差跌,无以威示远方,若再发忿兵,则安危难测。”太宗深然之。兵部尚 书李勣曰:“近者延陀犯边,陛下必欲追击,此时陛下取魏徵之言,遂失机会。若 如圣策,延陀无一人生还,可五十年间疆场无事。”帝曰:“诚如卿言,由魏徵误 计耳。朕不欲以一计不当而尤之,后有良算,安肯矢谋。”由是从勣之言,经画渡 辽之师。遂良以太宗锐意三韩,惧其遗悔,翌日上疏谏曰:

  臣闻有国家者譬诸身,两京等于心腹,四境方乎手足,他方绝域,若在身外。 臣近于坐下,伏奉口敕,布语臣下,云自欲伐辽。臣数夜思量,不达其理。高丽王 为陛下之所立,莫离支辄杀其主,陛下讨逆收地,斯实乘机。关东赖陛下德泽,久 无征战,但命二、三勇将,发兵四、五万,飞石轻梯,取如回掌。夫圣人有作,必 履常规,贵能克平凶乱,驾驭才杰。惟陛下弘两仪之道,扇三五之风,提厉人物, 皆思效命。昔侯君集、李靖,所谓庸夫,犹能扫万里之高昌,平千载之突厥,皆是 陛下发踪指示,声归圣明。臣旁求史籍,讫乎近代,为人之主,无自伐辽,人臣往 征,则有之矣。汉朝则荀彘、杨仆,魏代则毋丘俭、王颀;司马懿犹为人臣,慕容 真僭号之子,皆为其主长驱高丽,虏其人民,削平城垒。陛下立功同于天地,美化 包于古昔,自当超迈于百王,岂止俯同于六子?陛下昔翦平寇逆,大有爪牙,年齿 未衰,犹堪任用,匪唯陛下之所使,亦何行而不克。方今太子新立,年实幼少,自 余籓屏,陛下所知。今一旦弃金汤之全,渡辽海之外,臣忽三思,烦愁并集。大鱼 依于巨海,神龙据于川泉,此谓人君不可轻而远也。且以长辽之左,或遇霖淫,水 潦腾波,平地数尺。夫带方、玄菟,海途深渺,非万乘所宜行践。东京太原,谓之 中地,东捴可以为声势,西指足以摧延陀,其于西京,迳路非远,为其节度,以设 军谋,系莫离支颈,献皇家之庙。此实处安全之上计,社稷之根本,特乞天慈,一 垂省察。

  太宗不纳。十八年,拜黄门侍郎,参综朝政。高丽莫离支遣使贡白金,遂良言 于太宗曰:“莫离支虐弑其主,九夷所不容,陛下以之兴兵,将事吊伐,为辽山之 人报主辱之耻。古者,讨弑君之贼,不受其赂。昔宋督遗鲁君以郜鼎,桓公受之于 太庙,臧哀伯谏曰:‘君人者昭德塞违,今灭德立违,而置其赂器于太庙,百官象 之,其又何诛焉?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 置诸太庙,其若之何?’夫《春秋》之书,百王取法,若受不臣之筐篚,纳弑逆之 朝贡,不以为愆,何所致伐?臣谓莫离支所献,自不得受。”太宗纳焉,以其使属 吏。

  太宗既灭高昌,每岁调发千余人防遏其地,遂良上疏曰:

  臣闻古者哲后,必先事华夏而后夷狄,务广德化,不事遐荒。是以周宣薄伐, 至境而止;始皇远塞,中国分离。汉武负文、景之聚财,玩士马之余力,始通西域, 初置校尉。军旅连出,将三十年。复得天马于宛城,采蒲萄于安息。而海内虚竭, 生人失所,租及六畜,算至舟车,因之凶年,盗贼并起,搜粟都尉桑弘羊复希主意, 遣士卒远田轮台,筑城以威西域。帝翻然追悔,情发于中,弃轮台之野,下哀痛之 诏,人神感悦,海内乃康。向使武帝复用弘羊之言,天下生灵皆尽之矣。是以光武 中兴,不逾葱岭,孝章即位,都护来归。

  陛下诛灭高昌,威加西域,收其鲸鲵,以为州县。然则王师初发之岁,河西供 役之年,飞刍挽粟,十室九空,数郡萧然,五年不复。陛下岁遣千余人远事屯戍, 终年离别,万里思归。去者资装,自须营办,既卖菽粟,倾其机杼。经途死亡,复 在其外,兼遣罪人,增其防遏。彼罪人者,生于贩肆,终朝惰业,犯禁违公。止能 扰于边城,实无益于行阵。所遣之内,复有逃亡,官司捕捉,为国生事。高昌途路, 沙碛千里,冬风冰冽,夏风如焚。行人去来,遇之多死。《易》云:“安不忘危, 理不忘乱。”设令张掖尘飞,酒泉烽举,陛下岂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终须 发陇右诸州,星驰电击。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于心腹,彼高昌者他人手足,岂得 糜费中华,以事无用?《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其此之谓乎!

  陛下道映先天,威行无外,平颉利于沙塞,灭吐浑于西海。突厥余落,为立可 汗;吐浑遗氓,更树君长。复立高昌,非无前例,此所谓有罪而诛之,既伏而立之。 四海百蛮,谁不闻见,蠕动怀生,畏威慕德。宜择高昌可立者立之,征给首领,遣 还本国,负戴洪恩,长为籓翰。中国不扰,既富且宁,传之子孙,以贻永世。

  二十年,太宗于寝殿侧别置一院,令太子居,绝不令往东宫。遂良复上疏谏曰:

  臣闻周世问安,三至必退,汉储视膳,五日乃来。前贤作法,规模弘远。礼曰: “男子十年出就外傅,出宿于外,学书计也。然则古之达者,岂无慈心?减兹私爱, 欲使成立。凡人尚犹如此,况君之世子乎?自当春诵夏弦,亲近师傅,体人间之庶 事,适君臣之大道,使翘足延首,皆聆善声。若献岁之有阳春,玄天之有日月,弘 此懿德,乃作元良。伏惟陛下道育三才,功包九有,亲树太子,莫不欣欣。既云废 昏立明,须称天下瞻望,而教成之道,实深乖阙。不离膝下,常居宫内,保傅之说 无暢,经籍之谈蔑如。且朋友不可以深交,深交必有怨;父子不可以滞爱,滞爱或 生愆。伏愿远览殷、周,近遵汉、魏,不可顿革,事须阶渐。尝计旬日,半遣还宫, 专学艺以润身,布芳声于天下,则微臣虽死,犹曰生年。

  太宗从之。

  遂良前后谏奏及陈便宜书数十上,多见采纳,其年,加银青光禄大夫。二十一 年,以本官检校大理卿,寻丁父忧解。明年,起复旧职,俄拜中书令。

  二十三年,太宗寝疾,召遂良及长孙无忌入卧内,谓之曰:“卿等忠烈,简在 朕心。昔汉武寄霍光,刘备托葛亮,朕之后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 必须尽诚辅佐,永保宗社。”又顾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国家之事,汝无忧 矣。”仍命遂良草诏。高宗即位,赐爵河南县公。永徽元年,进封郡公。寻坐事出 为同州刺史。三年,征拜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加光禄大夫。其 月,又兼太子宾客。四年,代张行成为尚书右仆射,依旧知政事。

  六年,高宗将废皇后王氏,立昭仪武氏为皇后,召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 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及遂良以筹其事。将入,遂良谓无忌等曰:“上意欲废中宫,必 议其事,遂良今欲陈谏,众意如何?”无忌曰:“明公必须极言,无忌请继焉。” 及入,高宗难于发言,再三顾谓无忌曰:“莫大之罪,绝嗣为甚。皇后无胤息,昭 仪有子,今欲立为皇后,公等以为何如?”遂良曰:“皇后出自名家,先朝所娶, 伏事先帝,无愆妇德。先帝不豫,执陛下手以语臣曰:‘我好兒好妇,今将付卿。’ 陛下亲承德音,言犹在耳。皇后自此未闻有愆,恐不可废。臣今不敢曲从,上违先 帝之命,特愿再三思审。愚臣上忤圣颜,罪合万死,但愿不负先朝厚恩,何顾性命?” 遂良致笏于殿陛,曰:“还陛下此笏。”仍解巾叩头流血。帝大怒,令引出。长孙 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加刑。”翌日,帝谓李勣曰:“册立武昭仪之 事,遂良固执不从。遂良既是受顾命大臣,事若不可,当且止也。”勣对曰:“此 乃陛下家事,不合问外人。”帝乃立昭仪为皇后,左迁遂良潭州都督。显庆二年, 转桂州都督。未几,又贬为爱州刺史。明年,卒官,年六十三。

  遂良卒后二岁余,许敬宗、李义府奏言长孙无忌所构逆谋,并遂良扇动,乃追 削官爵,子孙配流爱州。弘道元年二月,高宗遗诏放还本郡。神龙元年,则天遗制 复遂良及韩瑗爵位。

  韩瑗,雍州三原人也。祖绍,隋太仆少卿。父仲良,武德初为大理少卿,受诏 与郎楚之等掌定律令。仲良言于高祖曰:“周代之律,其属三千,秦法已来,约为 五百。若远依周制,繁紊更多。且官吏至公,自当奉法,苟若徇己,岂顾刑名?请 崇宽简,以允惟新之望。”高祖然之。于是采定《开皇律》行之,时以为便。贞观 中,位至刑部尚书、秦州都督府长史、颍川县公。瑗少有节操,博学有吏才。贞观 中,累至兵部侍郎,袭父颍川公。永徽三年,拜黄门侍郎。四年,与中书侍郎来济 皆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五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六年,迁侍中,其年兼太 子宾客。时高宗欲废王皇后,瑗涕泣谏曰:“皇后是陛下在籓府时先帝所娶,今无 愆过,欲行废黜,四海之士,谁不惕然?且国家屡有废立,非长久之术。愿陛下为 社稷大计,无以臣愚,不垂采察。”帝不纳。明日,瑗又谏,悲泣不能自胜。帝大 怒,促令引出。寻而尚书左仆射褚遂良以忤旨左授潭州都督,瑗复上疏理之曰:

  古之圣王,立谏鼓,设谤木,冀欲闻逆耳之言,甘苦口之议,发扬大化,裨益 洪猷,垂令誉于将来,播休声于不朽者也。伏见诏书以褚遂良为潭州都督,臣夙夜 思之,用增感激。臣识惭知远,业谢通经,载抚愚情,诚为未可。遂良运偶升平, 道昭前烈,束发从宦,方淹累稔。趋侍陛下,俄历岁年,不闻涓滴之愆,常睹勤劳 之效。竭忠诚于早岁,罄直道于兹年。体国忘家,捐身徇物,风霜其操,铁石其心。 诚可重于皇明,讵专方于曩昔?且先帝纳之于帷幄,寄之以心膂,德逾水石,义冠 舟车,公家之利,言无不可。及缠悲四海,遏密八音,竭忠国家,亲承顾托,一德 无二,千古懔然。此不待臣言,陛下备知之矣。臣尝有此心,未敢闻奏。且万姓失 业,旰食忘劳;一物不安,纳隍轸虑,在于微细,宁得过差。况社稷之旧臣,陛下 之贤佐,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内外氓黎,咸嗟举措。观其近日言事,披诚恳切, 讵肯后陛下之德,异于尧、舜;惧陛下之过,尘于史册。而乃深遭厚谤,重负丑言, 可以痛志士之心,损陛下之明也。臣闻晋武弘裕,不贻刘毅之诛;汉祖深仁,无恚 周昌之直。而遂良被迁,已经寒暑,违忤陛下,其罚塞焉。伏愿纟面鉴无辜,稍宽 非罪,俯矜微款,以顺人情。

  疏奏,帝谓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矣。然其悖戾犯上,以此责之,朕岂 有过,卿言何若是之深也!”瑗对曰:“遂良可谓社稷忠臣,臣恐以谀佞之辈,苍 蝇点白,损陷忠贞。昔微子去之而殷国以亡,张华不死而纲纪不乱,国之欲谢,善 人其衰。今陛下富有四海,八纮清泰,忽驱逐旧臣,而不垂省察乎!伏愿违彼覆车, 以收往过,垂劝诫于事君,则群生幸甚。”帝竟不纳。瑗以言不见用,忧愤上表, 请归田里,诏不许。显庆二年,许敬宗、李义府希皇后之旨,诬奏瑗与褚遂良潜谋 不轨,以桂州用武之地,故授遂良桂州刺史,实以为外援。于是更贬遂良为爱州刺 史,左授瑗振州刺史。四年,卒官,年五十四。明年,长孙无忌死,敬宗等又奏瑗 与无忌通谋,遣使杀之。及使至,瑗已死,更发棺验尸而还,籍没其家,孙配徙岭 表。神龙元年,则天遗制令复其官爵。

  来济,扬州江都人,隋左翊卫大将军荣国公护子也。宇文化及之难,阖门遇害。 济幼逢家难,流离艰险,而笃志好学,有文词,善谈论,尤晓时务。举进士,贞观 中累转通事舍人。太子承乾之败,太宗谓侍臣曰:“欲何以处承乾?”群臣莫敢对, 济进曰:“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尽天年,即为善矣。”帝纳其言。俄除考功员 外郎。十八年,初置太子司议郎,妙选人望,遂以济为之,仍兼崇贤馆直学士。寻 迁中书舍人,与令狐德棻等撰《晋书》。永徽二年,拜中书侍郎,兼弘文馆学士, 监修国史。四年,同中书门下三品。五年,加银青光禄大夫,以修国史功封南阳县 男,赐物七百段。六年,迁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时高宗欲立昭仪武氏为宸妃, 济密表谏曰:“宸妃古无此号,事将不可。”武皇后既立,济等惧不自安;后乃抗 表称济忠公,请加赏慰,而心实恶之。显庆元年,兼太子宾客,进爵为侯,中书令 如故。二年,又兼太子詹事。寻而许敬宗等奏济与褚遂良朋党构扇,左授台州刺史。 五年,徙庭州刺史。龙朔二年,突厥入寇,济总兵拒之,谓其众曰:“吾尝挂刑网, 蒙赦性命,当以身塞责,特报国恩。”遂不释甲胄赴贼,没于阵。时年五十三,赠 楚州刺史,给灵舆递还乡。有文集三十卷,行于代。

  济兄亘,有学行,与济齐名。上元中,官至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上官仪,本陕州陕人也。父弘,隋江都宫副监,因家于江都。大业末,弘为将 军陈稜所杀,仪时幼,藏匿获免。因私度为沙门,游情释典,尤精《三论》,兼涉 猎经史,善属文。贞观初,杨仁恭为都督,深礼待之。举进士。太宗闻其名,召授 弘文馆直学士。累迁秘书郎。时太宗雅好属文,每遣仪视草,又多令继和,凡有宴 集,仪尝预焉。俄又预撰《晋书》成,转起居郎,加级赐帛。高宗嗣位,迁秘书少 监。龙朔二年,加银青光禄大夫、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兼弘文馆学士如故。 本以词彩自达,工于五言诗,好以绮错婉媚为本。仪既贵显,故当时多有效其体者, 时人谓为上官体。仪颇恃才任势,故为当代所嫉。麟德元年,宦者王伏胜与梁王忠 抵罪,许敬宗乃构仪与忠通谋,遂下狱而死,家口籍没。子庭芝,历位周王府属。 与仪俱被杀。庭芝有女,中宗时为昭容,每侍帝草制诰,以故追赠仪为中书令、秦 州都督、楚国公;庭芝黄门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仍令以礼改葬。

  史臣曰:褚河南上书言事,亹癖有经世远略。魏徵、王珪之后,骨鲠风彩,落 落负王佐器者,殆难其人。名臣事业,河南有焉。昔齐人馈乐而仲尼去,戎王溺妓 而由余奔,妇人之言,圣哲惧罹其祸,况二佞据衡轴之地,为正人之魑魅乎!古之 志士仁人,一言相期,死不之悔,况于君臣之间,受托孤之寄,而以利害祸福,忘 平生之言哉!而韩、来诸公,可谓守死善道,求福不回者焉。

  赞曰:褚公之言,和乐愔愔,钟石在虡,动成雅音。二猘双吠,三贤一心。人 皆观望,我不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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