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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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三十七

  ○裴炎 刘祎之 魏玄同 李昭德

  裴炎,绛州闻喜人也。少补弘文生,每遇休假,诸生多出游,炎独不废业。岁 余,有司将荐举,辞以学未笃而止。在馆垂十载,尤晓《春秋左氏传》及《汉书》。 擢明经第,寻为濮州司仓参军。累历兵部侍郎、中书门下平章事、侍中、中书令。

  永淳元年,高宗幸东都,留太子哲守京师,命炎与刘仁轨、薛元超为辅。明年, 高宗不豫,炎从太子赴东都侍疾。十一月,高宗疾笃,命太子监国,炎奉诏与黄门 侍郎刘齐贤、中书侍郎郭正一并于东宫平章事。十二月丁巳,高宗崩,太子即位。 未听政,宰臣奏议,天后降令于门下施行。中宗既立,欲以后父韦玄贞为侍中,又 欲与乳母子五品,炎固争以为不可。中宗不悦,谓左右曰:“我让国与玄贞岂不得, 何为惜侍中耶?”炎惧,乃与则天定策废立。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 挺、张虔勖等勒兵入内,宣太后令,扶帝下殿。帝曰:“我有何罪?”太后报曰: “汝若将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乃废中宗为卢陵王,立豫王旦为帝。炎以定 策功,封河东县侯。

  太后临朝,天授初,又降豫王为皇嗣。时太后侄武承嗣请立武氏七庙及追王父 祖,太后将许之。炎进谏曰:“皇太后天下之母,圣德临朝,当存至公,不宜追王 祖祢,以示自私。且独不见吕氏之败乎?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太后曰: “吕氏之王,权在生人;今者追尊,事归前代。存殁殊迹,岂可同日而言?”炎曰: “蔓草难图,渐不可长。殷鉴未远,当绝其源。”太后不悦而止。时韩王元嘉、鲁 王灵夔等皆皇属之近,承嗣与从父弟三思屡劝太后因事诛之,以绝宗室之望。刘祎 之、韦仁约并怀畏惮,唯唯无言,炎独固争,以为不可,承嗣深憾之。

  文明元年,官名改易,炎为内史。秋,徐敬业构逆,太后召炎议事。炎奏曰: “皇帝年长,未俾亲政,乃致猾竖有词。若太后返政,则此贼不讨而解矣。”御史 崔察闻而上言,曰:“裴炎伏事先朝,二十余载,受遗顾托,大权在己,若无异图, 何故请太后归政?”乃命御史大夫骞味道、御史鱼承晔鞫之。凤阁侍郎胡元范奏曰: “炎社稷忠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明其不反。”右卫大将军程务 挺密表申理之,文武之间证炎不反者甚众,太后皆不纳。光宅元年十月,斩炎于都 亭驿之前街。炎初被擒,左右劝炎逊词于使者,炎叹曰:“宰相下狱,焉有更全之 理!”竟无折节。及籍没其家,乃无儋石之蓄。胡元范,申州义阳人,坐救炎流死 琼州。程务挺伏法,纳言刘齐贤贬吉州长史,吏部侍郎郭待举贬岳州刺史,皆坐救 炎之罪也。

  先是,开耀元年十月,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献定襄所获俘囚,除曲赦外, 斩阿史那伏念,温傅等五十四人于都市。初,行俭讨伐之时,许伏念以不死,伏念 乃降。时炎害行俭之功,奏云:“伏念是程务挺、张虔勖逼逐于营,又碛北回纥南 向逼之,窘急而降。”乃杀之。行俭叹曰:“浑、浚之事,古今耻之。但恐杀降之 后,无复来者。”行俭因此称疾不出。炎致国家负义而杀降,妒能害功,构成阴祸, 其败也宜哉!

  睿宗践祚,下制曰:“饰终追远,斯乃旧章;表德旌贤,有光恆策。故中书令 裴炎,含弘禀粹,履信居贞,望重国华,才称人秀。唯几成务,绩宣于代工;偶居 无猜,义深于奉上。文明之际,王室多虞,保乂朕躬,实著诚节。而危疑起衅,仓 卒罗灾,岁月屡迁,丘封莫树。永言先正,感悼良多。宜追贲于九原,俾增荣于万 古。可赠益州大都督。”炎长子彦先,后为太子舍人;从子伷先,后为工部尚书。

  刘祎之,常州晋陵人也。祖兴宗,陈鄱阳王谘议参军。父子翼,善吟讽,有学 行。隋大业初,历秘书监,河东柳顾言甚重之。性不容非,朋僚有短,面折之。友 人李伯药常称曰:“刘四虽复骂人,人都不恨。”贞观元年,诏追入京,以母老固 辞,太宗许其终养。江南大使李袭誉嘉其至孝,恆以米帛赉之,因上表旌其门闾, 改所居为孝慈里。母卒,服竟,征拜吴王府功曹,再迁著作郎、弘文馆直学士,预 修《晋书》,加朝散大夫。永徽初卒,高宗遣使吊赠,给灵舆还乡。有集二十卷。

  祎之少与孟利贞、高智周、郭正一俱以文藻知名,时人号为刘、孟、高、郭。 寻与利贞等同直昭文馆。上元中,迁左史、弘文馆直学士,与著作郎元万顷,左史 范履冰、苗楚客,右史周思茂、韩楚宾等皆召入禁中,共撰《列女传》、《臣轨》、 《百僚新诫》、《乐书》,凡千余卷。时又密令参决,以分宰相之权,时人谓之 “北门学士”。祎之兄懿之,时为给事中,兄弟并居两省,论者美之。

  仪凤二年,转朝议大夫、中书侍郎,兼豫王府司马,寻加中大夫。祎之有姊在 宫中为内职,天后令省荣国夫人之疾,祎之潜伺见之,坐是配流巂州。历数载,天 后表请高宗召还,拜中书舍人。转相王府司马,复迁检校中书侍郎。高宗谓曰: “相王朕之爱子,以卿忠孝之门,藉卿师范,所冀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耳。”祎之 居家孝友,甚为士族所称,每得俸禄,散于亲属,高宗以此重之。则天临朝,甚见 亲委。及豫王立,祎之参预其谋,擢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赐爵临淮男。 时军国多事,所有诏敕,独出祎之,构思敏速,皆可立待。及官名改易,祎之为凤 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

  时有司门员外郎房先敏得罪,左授卫州司马,诣宰相陈诉。内史骞味道谓曰: “此乃皇太后处分也。”祎之谓先敏曰:“缘坐改官,例从臣下奏请。”则天闻之, 以味道善则归己,过则推君,贬青州刺史。以祎之推善于君,引过在己,加授太中 大夫,赐物百段、细马一匹。因谓侍臣曰:“夫为臣之体,在扬君之德,君德发扬, 岂非臣下之美事?且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情同休戚,义均一体。未闻以手足之疾 移于腹背,而得一体安者。味道不存忠赤,已从屏退。祎之竭忠奉上,情甚可嘉。” 纳言王德真对曰:“昔戴至德每有善事,必推于君。”太后曰:“先朝每称至德能 有此事,逮其终殁,有制褒崇。为臣之道,岂过斯行,传名万代,可不善欤!”

  仪凤中,吐蕃为边患,高宗谓侍臣曰:“吐蕃小丑,屡犯边境,我比务在安辑, 未即诛夷。而戎狄豺狼,不识恩造,置之则疆场日骇,图之则未闻上策,宜论得失, 各尽所怀。”时刘景仙、郭正一、皇甫文亮、杨思征、薛元超各有所奏。祎之时为 中书舍人,对曰:“臣观自古明王圣主,皆患夷狄。吐蕃时扰边隅,有同禽兽,得 其土地,不可攸居,被其凭凌,未足为耻。愿戢万乘之威,且宽百姓之役。”高宗 嘉其言。

  后祎之尝窃谓凤阁舍人贾大隐曰:“太后既能废昏立明,何用临朝称制?不如 返政,以安天下之心。”大隐密奏其言。则天不悦,谓左右曰:“祎之我所引用, 乃有背我之心,岂复顾我恩也!”垂拱三年,或诬告祎之受归州都督孙万荣金,兼 与许敬宗妾有私,则天特令肃州刺史王本立推鞫其事。本立宣敕示祎之,祎之曰: “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则天大怒,以为拒捍制使,乃赐死于家,时年五十 七。

  初,祎之既下狱,睿宗为之抗疏申理,祎之亲友咸以为必见原宥,窃贺之。祎 之曰:“吾必死矣。太后临朝独断,威福任己,皇帝上表,徒使速吾祸也。”祎之 在狱时,尝上疏自陈。及临终,既洗沐,而神色自若,命其子执笔草谢表,其子将 绝,殆不能书。监刑者促之。祎之乃自操数纸,援笔立成,词理恳至,见者无不伤 痛。时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学周思钧共称叹其文,则天闻而恶之,左迁翰为巫州司 法,思钧为播州司仓。睿宗即位,以祎之宫府旧僚,追赠中书令。有集七十卷,传 于时。

  魏玄同,定州鼓城人也。举进士。累转司列大夫。坐与上官仪文章属和,配流 岭外。上元初赦还。工部尚书刘审礼荐玄同有时务之才,拜岐州长史。累迁至吏部 侍郎。

  玄同以既委选举,恐未尽得人之术,乃上疏曰:

  臣闻制器者必择匠以简材,为国者必求贤以莅官。匠之不良,无以成其工;官 之非贤,无以致于理。君者,所以牧人也;臣者,所以佐君也。君不养人,失君道 矣;臣不辅君,失臣任矣。任人者,诚国家之基本,百姓之安危也。方今人不加富, 盗贼不衰,狱公未清,礼义犹阙者,何也?下吏不称职,庶官非其才也。官之不得 其才者,取人之道,有所未尽也。臣又闻传说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 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理人。”昔之邦国,今之州县,士有常 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选英贤,其大臣乃命于王朝耳。秦并天下,罢侯置守, 汉氏因之,有沿有革。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以下,其傅相大官,则汉为置之。州郡 掾吏、督邮从事,悉任之于牧守。爰自魏、晋,始归吏部,递相祖袭,以迄于今。 用刀笔以量才,案簿书而察行,法令之弊,其来自久。

  盖君子重因循而惮改作,有不得已者,亦当运独见之明,定卓然之议。如今选 司所行者,非上皇之令典,乃近代之权道,所宜迁徙,实为至要。何以言之?夫尺 丈之量,所及者盖短;钟庾之器,所积者宁多。非其所及,焉能度之;非其所受, 何以容之?况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可委之数人之手乎?假使平如权衡,明如水 镜,力有所极,照有所穷,铨综既多,紊失斯广。又以比居此任,时有非人。岂直 愧彼清通,昧于甄察;亦将竟其庸妄,糅彼棼丝。情故既行,何所不至?脏私一启, 以及万端。至乃为人择官,为身择利,顾亲疏而下笔,看势要而措情。悠悠风尘, 此焉奔兢;扰扰游宦,同乎市井。加以厚貌深衷,险如溪壑,择言观行,犹惧不周。 今使百行九能,折之于一面,具僚庶品,专断于一司,不亦难矣!且魏人应运,所 据者乃三分;晋氏播迁,所临者非一统。逮乎齐、宋,以及周、隋,战争之日多, 安泰之时少,瓜分瓦裂,各在一方。隋氏平陈,十余年耳,接以兵祸,继以饥馑, 既德业之不逮,或时事所未遑,非谓是今而非古也。武德、贞观,与今亦异,皇运 之初,庶事草创,岂唯日不暇给,亦乃人物常稀。天祚大圣,享国永年,比屋可封, 异人间出。咸以为有道耻贱,得时无怠,诸色入流,岁以千计。群司列位,无复新 加,官有常员,人无定限。选集之始,雾积云屯,擢叙于终,十不收一。淄渑杂混, 玉石难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抚即事之为弊,知及后之滋失。

  夏、殷已前,制度多阙,周监二代,焕乎可睹。岂诸侯之臣,不皆命于天子, 王朝庶官,亦不专于一职。故周穆王以伯冏为太仆正,命之曰:“慎简乃僚,无以 巧言令色便僻侧媚,唯吉士。”此则令其自择下吏之文也。太仆正,中大夫耳,尚 以僚属委之,则三公九卿,亦必然矣。《周礼》:太宰、内史,并掌爵禄废置;司 徒、司马,别掌兴贤诏事。当是分任于群司,而统之以数职,各自求其小者,而王 命其大者焉。夫委任责成,君之体也,所委者当,所用者精,故能得济济之多士, 盛芃芃之棫朴。

  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难,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视其孝友,乡党服其诚信, 出入观其志义,忧欢取其智谋。烦之以事,以观其能;临之以利,以察其廉。《周 礼》始于学校,论之州里,告诸六事,而后贡之王庭。其在汉家,尚犹然矣。州郡 积其功能,然后为五府所辟,五府举其掾属而升于朝,三公参得除署,尚书奏之天 子。一人之身,所关者众;一士之进,其谋也详。故官得其人,鲜有败事。魏、晋 反是,所失弘多。”子野所论,盖区区之宋朝耳,犹谓不胜其弊,而况于当今乎!

  又夫从政莅官,不可以无学。故《书》曰:“学古入官,议事以制。”《传》 曰:“我闻学以从政,不闻以政入学。”今贵戚子弟,例早求官,髫龀之年,已腰 银艾,或童草之岁,已袭硃紫。弘文崇贤之生,千牛辇脚之类,课试既浅,艺能亦 薄,而门阀有素,资望自高。夫象贤继父,古之道也。所谓胄子,必裁诸学,修六 礼以节其性,明七教以兴其德,齐八政以防其淫,举上贤以崇德,简不肖以黜恶。 少则受业,长而出仕,并由德进,必以才升,然后可以利用宾王,移家事国。少仕 则废学,轻试则无才,于此一流,良足惜也。又勋官三卫流外之徒,不待州县之举, 直取之于书判,恐非先德而后言才之义也。

  臣又以为国之用人,有似人之用财。贫者厌糟糠,思短褐;富者余粮肉,衣轻 裘。然则当衰弊乏贤之时,则可磨策朽钝而乘驭之;在太平多士之日,亦宜妙选髦 俊而任使之。《诗》云:“翘翘错薪,言刈其楚。”楚,荆也,在薪之翘翘者。方 之用才,理亦当尔,选人幸多,尤宜简练。臣窃见制书,每令三品、五品荐士,下 至九品,亦令举人,此圣朝侧席旁求之意也。但以褒贬不甚明,得失无大隔,故人 上不忧黜责,下不尽搜扬,苟以应命,莫慎所举。且惟贤知贤,圣人笃论,伊、皋 既举,不仁咸远。复患阶秩虽同,人才异等,身且滥进,鉴岂知人?今欲务得实才, 兼宜择其举主。流清以源洁,影端由表正,不详举主之行能,而责举人之庸滥,不 可得已。《汉书》云:“张耳、陈余之宾客、厮役,皆天下俊杰。”彼之蕞尔,犹 能若斯,况以神皇之圣明,国家之德业,而不建久长之策,为无穷之基,尽得贤取 士之术,而但顾望魏、晋之遗风,留意周、隋之末事,臣窃惑之。伏愿稍回圣虑, 时采刍言,略依周、汉之规,以分吏部之选。即望所用精详,鲜于差失。

  疏奏不纳。弘道初,转文昌左丞,兼地官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则天临朝, 迁太中大夫、鸾台侍郎,依前知政事。垂拱三年,加银青光禄大夫,检校纳言,封 钜鹿男。玄同素与裴炎结交,能保始终,时人呼为“耐久朋”。而与酷吏周兴不协。 永昌初,为周兴所构,云玄同言:“太后老矣,须复皇嗣。”太后闻之,怒,乃赐 死于家。监刑御史房济谓玄同曰:“何不告事,冀得召见,当自陈诉。”玄同叹曰: “人杀鬼杀,有何殊也,岂能为告人事乎!”乃就刑,年七十三。子恬,开元中为 颍王傅。

  李昭德,京兆长安人也。父乾祐,贞观初为殿中侍御史。时有鄃令裴仁轨私役 门夫,太宗欲斩之。乾祐奏曰:“法令者,陛下制之于上,率土尊之于下,与天下 共之,非陛下独有也。仁轨犯轻罪而致极刑,是乖画一之理。刑罚不中,则人无所 措手足。臣忝宪司,不敢奉制。”太宗意解,仁轨竟免。乾祐寻迁侍御史。母卒, 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太宗遣使就墓吊之,仍旌表其门。后历长安令、治书御史, 皆有能名,擢拜御史大夫。乾祐与中书令褚遂良不协,竟为遂良所构。永徽初,继 受邢、魏等州刺史。乾祐虽强直有器干,而昵于小人,既典外郡,与令史结友,书 疏往返,令伺朝廷之事。俄为友人所发,坐流爱州。乾封中,起为桂州都督,历拜 司刑太常伯。举京兆功曹参军崔擢为尚书郎,事既不果,私以告擢。后擢有犯,乃 告乾祐泄禁中语以赎罪,乾祐复坐免官。寻卒。

  昭德,即乾祐之孽子也。强干有父风。少举明经,累迁至凤阁侍郎。长寿二年, 增置夏官侍郎三员,时选昭德与娄师德、侯知一为之。是岁,又迁凤阁鸾台平章事, 寻加检校内史。长寿中,神都改作文昌台及定鼎、上东诸门,又城外郭,皆昭德创 其制度,时人以为能。初,都城洛水天津之东,立德坊西南隅,有中桥及利涉桥, 以通行李。上元中,司农卿韦机始移中桥置于安众坊之左街,当长夏门,都人甚以 为便,因废利涉桥,所省万计。然岁为洛水冲注,常劳治葺。昭德创意积石为脚, 锐其前以分水势,自是竟无漂损。

  时则天以武承嗣为文昌左相,昭德密奏曰:“承嗣,陛下之侄,又是亲王,不 宜更在机权,以惑众庶。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间犹相篡夺,况在姑侄,岂得委权与 之?脱若乘便,宝位宁可安乎?”则天矍然曰:“我未之思也。”承嗣亦尝返谮昭 德,则天曰:“自我任昭德,每获高卧,是代我劳苦,非汝所及也。”承嗣俄转太 子少保,罢知政事。延载初,凤阁舍人张嘉福令洛阳人王庆之率轻薄恶少数百人诣 阙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则天不许,庆之固请不已,则天令昭德诘责之,令 散。昭德便杖杀庆之,余众乃息。昭德因奏曰:“臣闻文武之道,布在方策,民有 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乎!以亲亲言之,则天皇是陛下夫也,皇嗣是陛下子也,陛下 正合传之子孙,为万代计。况陛下承天皇顾托而有天下,若立承嗣,臣恐天皇不血 食矣。”则天寤之,乃止。

  时朝廷谀佞者多获进用,故幸恩者,事无大小,但近谄谀,皆获进见。有人于 洛水中获白石数点赤,诣阙辄进。诸宰相诘之,对云:“此石赤心,所以来进。” 昭德叱之曰:“此石赤心,洛水中余石岂能尽反耶?”左右皆笑。是时,来俊臣、 侯思止等枉挠刑法,诬陷忠良,人皆慑惧,昭德每廷奏其状,由是俊臣党与少自摧 屈。来俊臣又尝弃故妻而娶太原王庆诜女,侯思止亦奏娶赵郡李自挹女,敕政事堂 共商量。昭德抚掌谓诸宰相曰:“大可笑!往年俊臣贼劫王庆诜女,已大辱国。今 日此奴又请索李自挹女,无乃复辱国耶!”寻奏寝之。侯思止后竟为昭德所绳,搒 杀之。

  既而昭德专权用事,颇为朝野所恶。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疏言其罪状曰:

  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归于下。宰臣持政,常以势盛为殃。魏冉诛庶族以安秦, 非不忠也。弱诸候以强国,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专,击断无忌,威震人主,不闻 有王,张禄一进深言,卒用忧死。向使昭王不即觉悟,魏冉果以专权,则秦之霸业, 或不传其子孙。陛下创业兴王,拨乱英主,总权收柄,司契握图。天授已前,万机 独断,发命皆中,举事无遗,公卿百僚,具职而已。自长寿已来,厌怠细政,委任 昭德,使掌机权。然其干济小才,不堪军国大用。直以性好凌轹,气负刚强,盲聋 下人,刍狗同列,刻薄庆赏,矫枉宪章,国家所赖者微,所妨者大。天下杜口,莫 敢一言,声威翕赫,日已炽盛。臣近于南台见敕日,诸处奏事,陛下已依,昭德请 不依,陛下便不依。如此改张,不可胜数。昭德参奉机密,献可替否,事有便利, 不预谘谋,要待画旨将行,方始别生驳异。扬露专擅,显示于人,归美引愆,义不 如此。州县列位,台寺庶官,入谒出辞,望尘习气。一切奏谳,与夺事宜,皆承旨 意,附会上言。今有秩之吏,多为昭德之人。陛下勿谓昭德小心,是我手臂。臣观 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近者新陷来、张两族,兼挫侯、王二仇, 锋锐理不可当,方寸良难窥测。书曰:知人亦未易,人亦未易知。汉光武将宠庞萌, 可以托孤,卒为戎首。魏明帝期司马懿以安国,竟肆奸回。夫小家治生,有千百之 资,将以托人,尚忧失授。况兼天下之重,而可轻忽委任者乎!今昭德作福专威, 横绝朝野,爱憎与夺,旁若无人。陛下恩遇至深,蔽过甚厚。臣闻蚁穴坏堤,针芒 写气,涓涓不绝,必成江河。履霜坚冰,须防其渐,权重一去,收之极难。臣又闻 轻议近臣,犯颜深谏,明君圣主,亦有不容。臣熟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 但使国安身死,臣实不悔。陛下深览臣言,为万姓自爱。”

  时长上果毅邓注又著《硕论》数千言,备述昭德专权之状,凤阁舍人逢弘敏遽 奏其论。则天乃恶昭德,谓纳言姚璹曰:“昭德身为内史,备荷殊荣,诚如所言, 实负于国。”延载初,左迁钦州南宾尉,数日,又命免死配流。寻又召拜监察御史。 时太仆少卿来俊臣与昭德素不协,乃诬构昭德有逆谋,因被下狱,与来俊臣同日而 诛。是日大雨,士庶莫不痛昭德而庆俊臣也。相谓曰:“今日天雨,可谓一悲一喜 矣。”神龙中,降制曰:“故李昭德勤恪在公,强直自达。立朝正色,不吐刚以茹 柔;当轴励词,必抗情以历诋。墉隍府寺,树勣良多,变更规模,殁而不朽。道沦 福善,业亏嫉恶,名级不追,风流将沫。式旌坏树,光被幽明,可赠左御史大夫。” 德宗建中三年,加赠司空。

  史臣曰:裴炎位居相辅,时属艰难,历览前踪,非无忠节。但见迟而虑浅,又 遭命以会时。何者,当是时,高宗晏驾尚新,武氏革命未见,炎也唯虑中宗之过失, 是其浅也;不见太后之苞藏。是其迟也。及乎承嗣请封祖祢,三思劝杀宗亲,然后 徒有谏章,何尝济事,是辜遗托,岂痛伏诛。时论则然,迟浅须信。况闻睹构逆则 示其闲暇,俾杀降则彰彼猜嫌,小数有余,大度何足,又其验也。

  祎之名父之子,谅知其才,著述颇精,履历无愧。师范王府,秉执相权,咸有 能名,固惬群议。何乃失言于大隐,取金于万荣,潜见内人,私通嬖妾,使浊迹玷 其清誉,淫行污于贞名。若言俗困滥刑,公行诬告,即又自昧周防之道,人非尽戮 之冤。赐死于家,犹为多幸,临终不挠,抑又徒劳。

  玄同富于词学,公任权衡,当为典选之时,备疏择才之理。但以高宗弃代之后, 则天居位之间,革命是怀,附己为爱,苟一言之不顺,则赤族以难逃。是以唐之名 臣,难忘中兴之计;周之酷吏,常谋并进之谗。玄同欲复皇储,固宜难免,死而无 过,人杀何妨。

  昭德强干为臣,机巧莅事,凡所制置,动有规模。武承嗣方持左相权,将立为 皇太子,寻更所任,复寝其谋,咸由昭德之言,能拒则天之旨。又观其诛侯思止, 法王庆之,挫来俊臣,致朋党渐衰,谀佞稍退。又则天谓承嗣曰:“我任昭德,每 获高卧,代我劳苦,非汝所及也。”此则强干机巧之验焉。公忠之道,亦在其中矣。 不然,则何以致是哉!若使昭德用谦御下,以柔守刚,不恃专权,常能寡过,则复 皇嗣而非晚,保臣节而必终。盖由道乏弘持,器难苞贮,纯刚是失,卷智不全。所 以丘愔抗陈,邓注深论,瓦解而固难收拾,风摧而岂易扶持。自取诛夷,人谁怨怼?

  赞曰:政无刑法,时属艰危。裴炎之智,虑浅见迟。祎之履行,贷色自欺。昭 德强猛,何由不亏?死无令誉,孰谓非宜。玄同不幸,颠殒亦随。

列传·卷三十八

  ○韦思谦 子承庆 嗣立

  陆元方 子象先

  苏瑰 子颋

  韦思谦,郑州阳武人也。本名仁约,字思谦,以音类则天父讳,故称字焉。其 先自京兆南徙,家于襄阳。举进士,累补应城令,岁余调选。思谦在官,坐公事微 殿,旧制多未叙进。吏部尚书高季辅曰:“自居选部,今始得此一人,岂以小疵而 弃大德。”擢授监察御史,由是知名。尝谓人曰:“御史出都,若不动摇山岳,震 慑州县,诚旷职耳。”时中书令褚遂良贱市中书译语人地,思谦奏劾其事,遂良左 授同州刺史。及遂良复用,思谦不得进,出为清水令。谓人曰:“吾狂鄙之性,假 以雄权,触机便发,固宜为身灾也。大丈夫当正色之地,必明目张胆以报国恩,终 不能为碌碌之臣保妻子耳。左肃机皇甫公义检校沛王府长史,引思谦为同府仓曹, 谓思谦曰:“公岂池中之物,屈公为数旬之客,以望此府耳。”累迁右司郎中。

  永淳初,历尚书左丞、御史大夫。时武候将军田仁会与侍御史张仁祎不协而诬 奏之。高宗临轩问仁祎,仁祎惶惧,应对失次。思谦历阶而进曰:“臣与仁祎连曹, 颇知事由。仁祎懦而不能自理。若仁会眩惑圣聪,致仁祎非常之罪,即臣亦事君不 尽矣。请专对其状。”辞辩纵横,音旨明暢,高宗深纳之。思谦在宪司,每见王公, 未尝行拜礼。或劝之,答曰:“雕鹗鹰鹯,岂众禽之偶,奈何设拜以狎之?且耳目 之官,固当独立也。”初拜左丞,奏曰:“陛下为官择人,非其人则阙。今不惜美 锦,令臣制之,此陛下知臣之深,亦微臣尽命之秋。”振举纲目,朝廷肃然。

  则天临朝,转宗正卿,会官名改易,改为司属卿。光宅元年,分置左、右肃政 台,复以思谦为右肃政大夫。大夫旧与御史抗礼,思谦独坐受其拜。或以为辞,思 谦曰:“国家班列,自有差等,奈何以姑息为事耶?”垂拱初,赐爵博昌县男,迁 凤阁鸾台三品。二年,代苏良嗣为纳言。三年,上表告老请致仕。许之,仍加太中 大夫。永昌元年九月,卒于家,赠幽州都督。二子:承庆、嗣立。

  承庆,字延休。少恭谨,事继母以孝闻。弱冠举进士,补雍王府参军。府中文 翰,皆出于承庆,辞藻之美,擅于一时。累迁太子司议郎。仪凤四年五月,诏皇太 子贤监国。时太子颇近声色,与户奴等款狎,承庆上书谏曰:

  臣闻太子者,君之贰,国之本也。所以承宗庙之重,系亿兆之心,万国以贞, 四海属望。殿下以仁孝之德,明睿之姿,岳峙泉渟,金贞玉裕。天皇升殿下以储副, 寄殿下以监抚,欲使照无不及,恩无不覃,百僚仰重曜之晖,万姓闻瀳雷之响。

  夫君无民,无以保其位;人非食,无以全其生。故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 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自顷年已来,频有水旱,菽粟不能丰稔,黎庶自致 煎穷。今夏亢阳,米价腾踊,贫窭之室,无以自资,朝夕遑遑,唯忧馁馑。下人之 瘼,实可哀矜,稼穑艰难,所宜详悉。天皇所以垂衣北极,殿下所以守器东宫,为 天下之所尊,得天下之所利者,岂唯上玄之幽赞,亦百姓之力也。百姓危,则社稷 不得独安。百姓乱,则帝王不能独理。故古之明君,饱而知人饥,温而知人寒,每 以天下为忧,不以四海为乐。今关、陇之外,凶寇凭凌,西土编甿,凋丧将尽,干 戈日用,烽柝荐兴,千里有劳于馈粮,三农不遑于稼穑。殿下为臣为子,乃国乃家。 为臣在于竭忠,为子期于尽孝。在家不可以自逸,在国不可以自康。一物有亏,圣 上每留神念;三边或梗,殿下岂不兢怀。况当养德之秋,非是任情之日。

  伏承北门之内,造作不常,玩好所营,或有烦费。倡优杂伎,不息于前,鼓吹 繁声,亟闻于外,既喧听览,且黩宫闱。兼之仆隶小人,缘此得亲左右,亦既奉承 颜色,能不恃托恩光。作福作威,莫不由此,不加防慎,必有愆非。傥使微累德音, 于后悔之何及?《书》云:“不作无益害有益。”此皆无益之事,固不可耽而悦之。

  臣又闻“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是知高危不可不 慎,满溢不可不持。《易》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敬慎之谓也。 在于凡庶,参守而行之,犹可以高振声华,坐致荣禄。况殿下有少阳之位,有天挺 之姿,片善而天下必闻,小能而天下咸服,岂可不为尽善尽美之道,以取可大可久 之名哉!伏愿博览经书以广其德,屏退声色以抑其情。静默无为,恬虚寡欲,非礼 勿动,非法不言。居处服玩,必循节俭;畋猎游娱,不为纵逞。正人端士,必引而 亲之;便僻侧媚,必斥而远之。使惠声溢于远近,仁风翔于内外,则可以克享终吉, 长保利贞,为上嗣之称首,奉圣人之鸿业者矣。

  又尝为《谕善箴》以献太子。太子善之,赐物甚厚。承庆又以人之用心,多扰 浊浮躁,罕诣冲和之境,乃著《灵台赋》以广其志,辞多不载。

  调露初,东宫废,出为乌程令,风化大行。长寿中,累迁凤阁舍人,兼掌天官 选事。承庆属文迅捷,虽军国大事,下笔辄成,未尝起草。寻坐忤大臣旨,出为沂 州刺史。未几,诏复旧职,依前掌天官选事。久之,以病免,改授太子谕德。后历 豫、虢等州刺史,颇著声绩,制书褒美。长安初,入为司仆少卿,转天官侍郎,兼 修国史。承庆自天授以来,三掌天官选事,铨授平允,海内称之。寻拜凤阁侍郎、 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仍依旧兼修国史。神龙初,坐附推张易之弟昌宗失实,配流岭 表。时易之等既伏诛,承庆去巾解带而待罪。时欲草赦书,众议以为无如承庆者, 乃召承庆为之。承庆神色不挠,援笔而成,辞甚典美,当时咸叹服之。岁余,起授 辰州刺史,未之任,入为秘书员外少监,兼修国史。寻以修《则天实录》之功,赐 爵扶阳县子,赉物五百段。又制撰《则天皇后纪圣文》,中宗称善,特加银青光禄 大夫。俄授黄门侍郎,仍依旧兼修国史,未拜而卒。中宗伤悼久之,乃召其弟相州 刺史嗣立令赴葬事,仍拜黄门侍郎,令继兄位,其见用如此。赠秘书监,谥曰温。 子长裕,膳部员外郎。

  嗣立,承庆异母弟也。母王氏,遇承庆甚严,每有杖罚,嗣立必解衣请代,母 不听,辄私自杖,母察知之,渐加恩贷,议者比晋人王祥、王览。少举进士,累补 双流令,政有殊绩,为蜀中之最。三迁莱芜令。会承庆自凤阁舍人以疾去职,则天 召嗣立谓曰:“卿父往日尝谓朕曰‘臣有两男忠孝,堪事陛下。’自卿兄弟效职, 如卿父言。今授卿凤阁舍人,令卿兄弟自相替代。”即日迁凤阁舍人。时学校颓废, 刑法滥酷,嗣立上疏谏曰:

  臣闻古先哲王立学官,掌教国子以六德、六行、六艺,三教备而人道毕矣。 《礼记》曰:“化人成俗,必由学乎。”学之于人,其用盖博。故立太学以教于国, 设庠序以化于邑,王之诸子、卿大夫士之子及国之俊选皆造焉。八岁入小学,十五 入太学。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是以教洽而化流, 行成而不悖。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学而成者也。

  国家自永淳已来,二十余载,国学废散,胄子衰缺,时轻儒学之官,莫存章句 之选。贵门后进,竞以侥幸升班;寒族常流,复因凌替弛业。考试之际,秀茂罕登, 驱之临人,何以从政?又垂拱之后,文明在辰,盛典鸿休,日书月至,因藉际会, 入仕尤多。加以谗邪凶党来俊臣之属,妄执威权,恣行枉陷,正直之伍,死亡为忧, 道路以目,人无固志,罕有执不挠之怀,殉至公之节,偷安苟免,聊以卒岁。遂使 纲领不振,请托公行,选举之曹,弥长渝滥。随班少经术之士,摄职多庸琐之才, 徒以猛暴相夸,罕能清惠自勖。使海内黔首,骚然不安,州县官僚,贪鄙未息,而 望事必循理,俗致康宁,不可得也。陛下诚能下明制,发德音,广开庠序,大敦学 校,三馆生徒,即令追集。王公已下子弟,不容别求仕进,皆入国学,服膺训典。 崇饰馆庙,尊尚儒师,盛陈奠菜之仪,宏敷讲说之会,使士庶观听,有所发扬,弘 奖道德,于是乎在。则四海之内,靡然向风,延颈举足,咸知所向。然后审持衡镜, 妙择良能,以之临人,寄之调俗。则官无侵暴之政,人有安乐之心,居人则相与乐 业,百姓则皆恋桑梓,岂复忧其逃散而贫窭哉!今天下户口,亡逃过半,租调既减, 国用不足。理人之急,尤切于兹。故知务学之源,岂唯润身进德而已?将以诲人利 国,可不务之哉!

  臣闻尧、舜之日,画其衣冠;文、景之时,几致刑措。历兹千载,以为美谈。 臣伏惟陛下睿哲钦明,穷神知化,自轩、昊已降,莫之与京。独有往之论法,或未 尽善,皆由主司奸凶,惑乱视听。寻而陛下圣察,具详之矣,然竟未能显其本源, 明其前事,令天下万姓识陛下本心,尚使四海多衔冤之人,九泉有抱痛之鬼。臣诚 愚暗,不识大纲,请为陛下始末而言其事。

  扬、豫之后,刑狱渐兴,用法之伍,务于穷竟,连坐相牵,数年不绝。遂使巨 奸大猾伺隙乘间,内苞豺狼之心,外示鹰鹯之迹,阴图潜结,共相影会,构似是之 言,成不赦之罪。皆深为巧诋,恣行楚毒,人不胜痛,便乞自诬,公卿士庶,连颈 受戮。道路籍籍,虽知非辜,而锻练已成,辩占皆合。纵皋陶为理,于公定刑,则 谓污宫毁柩,犹未塞责。虽陛下仁慈哀念,恤狱缓死,及览辞状,便已周密,皆谓 勘鞫得情,是其实犯,虽欲宽舍,其如法何?于是小乃身诛,大则族灭,相缘共坐 者,不可胜言。此岂宿构仇嫌,将申报复,皆图苟成功效,自求官赏。当时称传, 谓为罗织。其中陷刑得罪者,虽有敏识通材,被告言者便遭枉抑,心徒痛其冤酷, 口莫能以自明。或受诛夷,或遭窜殛,并甘心引分,赴之如归。故知弄法徒文,伤 人实甚。赖陛下特回圣察,昭然详究。周兴、丘勣之类,弘义、俊臣之徒,皆相次 伏诛,事暴遐迩,而朝野庆泰,若再睹阳和。且如仁杰、元忠,俱罹枉陷,被勘鞫 之际,亦皆已自诬。向非陛下至明,垂以省察,则菹醢之戮,已及其身,欲望输忠 圣代,安可复得!陛下擢而升之,各为良辅,国之栋干,称此二人。何乃前非而后 是哉?诚由枉陷与甄明尔。但恐往之得罪者多并此流,则向时之冤者其数甚众。昔 杀一孝妇,尚或降灾。而滥者盖多,宁无怨气!怨气上达则水旱所兴,欲望岁登, 不可得也。

  倘陛下弘天地之大德,施雷雨之深仁,归罪于削刻之徒,降恩于枉滥之伍。自 垂拱已来,大辟罪已下,常赦所不原者,罪无轻重,一皆原洗,被以昭苏。伏法之 辈,追还官爵,缘累之徒,普沾恩造。如此则天下知此所陷罪,元非陛下之意,咸 是虐吏之辜。幽明欢欣,则感通和气;和气下降,则风雨以时;风雨以时,则五谷 丰稔;岁既稔矣,人亦安矣。太平之美,亦何远哉!伏愿陛下深察。

  寻迁秋官侍郎,三过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长安中,则天尝与宰臣议 及州县官吏,纳言李峤、夏官尚书唐休璟等奏曰:“臣等谬膺大任,不能使兵革止 息,仓府殷盈,户口尚有逋逃,官人未免贪浊,使陛下临朝轸叹,屡以为言,夙夜 惭惶,不知启处。伏思当今要务,莫过富国安人。富国安人之方,在择刺史。窃见 朝廷物议,莫不重内官,轻外职,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诉。比来所遣外任,多是 贬累之人,风俗不澄,实由于此。今望于台阁寺监,妙简贤良,分典大州,共康庶 绩。臣等请辍近侍,率先具僚,务在忧国济人,庶当有所补益。”则天曰:“卿等 处鸾台凤阁,谁为此行?”嗣立率先对曰:“臣以庸愚,谬膺奖擢,内掌机密,非 臣所堪。承乏外台,庶当尽节,倘垂采录,臣愿此行。”于是嗣立带本官检校汴州 刺史。

  无几,嗣立兄承庆入知政事,嗣立转成均祭酒,兼检校魏州刺史。又徙洺州刺 史。寻坐承庆左授饶州长史。岁余,徵为太仆少卿,兼掌吏部选事。神龙二年,为 相州刺史。及承庆卒,代为黄门侍郎,转太府卿,加修文馆学士。景龙三年,转兵 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时中宗崇饰寺观,又滥食封邑者众,国用虚竭。嗣立上 疏谏曰:

  臣闻国无九年之储,家无三年之蓄,家非其家,国非其国。故知立国立家,皆 资于储蓄矣。夫水旱之灾,关之阴阳运数,非人智力所能及也。尧遭大水,汤遭大 旱,则知仁圣之君所不能免,当此时不至于困弊者,积也。今陛下仓库之内,比稍 空竭,寻常用度,不支一年。倘有水旱,人须赈给,徵发时动,兵要资装,则将何 以备之?其缘仓库不实,妨于政化者,触类而是。

  臣窃见比者营造寺观,其数极多,皆务取宏博,竞崇环丽。大则费耗百十万, 小则尚用三五万余,略计都用资财,动至千万已上。转运木石,人牛不停,废人功, 害农务,事既非急,时多怨咨。故《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 物贱用物,民乃足。”诚哉此言,非虚谈也。且玄旨秘妙,归于空寂,苟非修心定 慧,诸法皆涉有为。至如土木雕刻等功,唯是殚竭人力,但学相夸壮丽,岂关降伏 身心。且凡所兴功,皆须掘凿,蛰虫在土,种类实多。每日杀伤,动盈万计,连年 如此,损害可知。圣人慈悲为心,岂有须行此事,不然之理,皎在目前。世俗众僧, 未通其旨,不虑府库空竭,不思圣人忧劳,谓广树福田,即是增修法教。倘水旱为 灾,人至饥馁,夷狄作梗,兵无资粮,陛下虽有龙象如云,伽蓝概日,岂能裨万分 之一,救元元之苦哉!于道法既有乖,在生人极为损,陛下岂可不深思之!

  臣窃见食封之家,其数甚众。昨略问户部,云用六十余万丁,一丁两匹,即是 一百二十万已上。臣顷在太府,知每年庸调绢数,多不过百万,少则七八十万已来, 比诸封家,所入全少。倘有虫霜旱涝,曾不半在,国家支供,何以取给?臣闻自封 茅土,裂山河,皆须业著经纶,功申草昧,然后配宗庙之享,承带砺之恩。皇运之 初,功臣共定天下,当时食封才上三二十家,今以寻常特恩,遂至百家已上。国家 租赋,太半私门,私门则资用有余,国家则支计不足。有余则或致奢侈,不足则坐 致忧危,制国之方,岂谓为得?封户之物,诸家自徵,或是官典,或是奴仆,多挟 势骋威,凌突州县。凡是封户,不胜侵扰,或输物多索裹头,或相知要取中物,百 姓怨叹,远近共知。复有因将货易,转更生衅,徵打纷纷,曾不宁息,贫乏百姓, 何以克堪!若必限丁物送太府,封家但于左藏请受,不得辄自徵催,则必免侵扰, 人冀苏息。

  臣又闻设官分职,量事置吏,此本于理人而务安之也。故《书》曰“在官人, 在安人。官人则哲,安人则惠。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畏乎有苗”者也!是明 官得其人,而天下自理矣。古者取人,必先采乡曲之誉,然后辟于州郡;州郡有声, 然后辟于五府;才著五府,然后升之天朝。此则用一人所择者甚悉,擢一士所历者 甚深。孔子曰:“譬有美锦,不可使人学制。”此明用人不可不审择也。用得其才 则理,非其才则乱,理乱所设,焉可不深择之哉!今之取人,有异此道。多未甚试 效,即顿至迁擢。夫趋竞者人之常情,侥幸人之所趣。而今务进不避侥幸者,接踵 比肩,布于文武之列。有文者用理内外,则有回邪赃污上下败乱之忧;有武者用将 军戎,则有庸懦怯弱师旅丧亡之患。补授无限,员阙不供,遂至员外置官,数倍正 阙。曹署典吏,困于祗承,府库仓储,竭于资奉。国家大事,岂甚于此!古者悬爵 待士,唯有才者得之,若任用无才,则有才之路塞,贤人君子所以遁迹销声,常怀 叹恨者也。且贤人君子,守于正直之道,远于侥幸之门,若侥幸开,则贤者不可复 出矣。贤者遂退,若欲求人安化洽,复不可得也。人若不安,国将危矣,陛下安可 不深虑之!又刺史、县令,理人之首。近年已来,不存简择。京官有犯及声望下者, 方遣牧州;吏部选人,暮年无手笔者,方拟县令。此风久扇,上下同知,将此理人, 何以率化?今岁非丰稔,户口流亡,国用空虚,租调减削。陛下不以此留念,将何 以理国乎?臣望下明制,具论前事,使有司改换简择,天下刺史、县令,皆取才能 有称望者充。自今已往,应有迁除诸曹侍郎、两省、两台及五品已上清望官,先于 刺史、县令中选用。牧宰得人,天下大理,万姓欣欣然,岂非太平乐事哉!唯陛下 详择。

  疏奏不纳。

  嗣立与韦庶人宗属疏远,中宗特令编入属籍,由是顾赏尤重。赏于骊山构营别 业,中宗亲往幸焉,自制诗序,令从官赋诗,赐绢二千匹。因封嗣立为逍遥公,名 其所居为清虚原幽栖谷。韦氏败,几为乱兵所害,宁王宪以嗣立是从母之夫,救护 免之。睿宗践祚,拜中书令。寻日,出为许州刺史。以定册尊立睿宗之功,赐实封 一百户。开元初,入为国子祭酒。先是,中宗遗制睿宗辅政,宗楚客、韦温等改削 藁草,嗣立时在政事府,不能正之。至是为宪司所劾,左迁岳州别驾。久之,迁陈 州刺史。时河南道巡察使、工部尚书刘知柔奏嗣立清白可陟之状,诏命未下,开元 七年卒,赠兵部尚书,谥曰孝。中书门下又奏:“嗣立衣冠之内,夙表才名;兄弟 之间,特称和睦。承恩历事,位列宰臣。中年以不能正身,颇近凶戚,为宪司纠劾, 因兹出贬。若循其始,终是吉人,宜弃其瑕,以从众望。请赠物一百段。”从之。

  嗣立、承庆俱以学行齐名。长寿中,嗣立代承庆为凤阁舍人。长安三年,承庆 代嗣立为天官侍郎,顷之又代嗣立知政事。及承庆卒,嗣立又代为黄门侍郎,前后 四职相代。又父子三人,皆至宰相。有唐已来,莫与为比。嗣立三子:孚、恆、济, 皆知名。孚,累迁至左司员外郎。恆,开元初为砀山令。为政宽惠,人吏爱之。会 车驾东巡,县当供帐,时山东州县皆惧不办,务于鞭扑,恆独不杖罚而事皆济理, 远近称焉。御史中丞宇文融,即恆之姑子也,尝密荐恆有经济之才,请以己之官秩 回授,乃擢拜殿中侍御史。历度支左司等员外、太常少卿、给事中。二十九年,为 陇右道河西黜陟使。恆至河西时,节度使盖嘉运恃托中贵,公为非法,兼伪叙功劳, 恆抗表请劾之,人代其惧。因出为陈留太守,未行而卒,时人甚伤惜之。济,早以 辞翰闻。开元初,调补鄄城令。时有人密奏玄宗:“今岁吏部选叙太滥,县令非材, 全不简择。”及县令谢官日,引入殿庭,问安人策一道,试者二百余人,独济策第 一,或有不书纸者。擢济为醴泉令,二十余人还旧官,四五十人放归习读,侍郎卢 从愿、李朝隐贬为刺史。济至醴泉,以简易为政,人用称之。三迁为库部员外郎。 二十四年,为尚书户部侍郎。累岁转太原尹。制《先德诗》四章,述祖、父之行, 辞致高雅。天宝七载,又为河南尹,迁尚书左丞。三代为省辖,衣冠荣之。济从容 雅度,所莅人推善政,后出为冯翊太守。

  陆元方,苏州吴县人。世为著姓。曾祖琛,陈给事中黄门侍郎。伯父柬之,以 工书知名,官至太子司议郎。元方举明经,又应八科举,累转监察御史。则天革命, 使元方安辑岭外。将涉海,时风涛甚壮,舟人莫敢举帆。元方曰:“我受命无私, 神岂害我?”遽命之济,既而风涛果息。使还称旨,除殿中侍御史。即以其月擢拜 凤阁舍人,仍判侍郎事。俄为来俊臣所陷,则天手敕特赦之。长寿二年,再迁鸾台 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延载初,又加凤阁侍郎。证圣初,内史李昭德得罪,以 元方附会昭德,贬绥州刺史。寻复为春官侍郎,又转天官侍郎、尚书左丞,寻拜鸾 台侍郎、平章事。则天尝问以外事,对曰:“臣备位宰臣,有大事即奏,人间碎务, 不敢以烦圣览。”由是忤旨,责授太子右庶子,罢知政事。寻转文昌左丞,病卒。

  元方在官清谨,再为宰相,则天将有迁除,每行以访之,必密封以进,未尝露 其私恩。临终,取前后草奏悉命焚之,且曰:“吾阴德于人多矣,其后庶几福不衰 矣。”又有书一匣,常自缄封,家人莫有见者,及卒视之,乃前后敕书,其慎密如 此。赠越州都督。开元十八年,又赠扬州大都督。子象先。

  象先,本名景初。少有器量,应制举,拜扬州参军。秩满调选,时吉顼为吏部 侍郎,擢授洛阳尉,元方时亦为吏部,固辞不敢当。顼曰:“为官择人,至公之道。 陆景初才望高雅,非常流所及,实不以吏部之子妄推荐也。”竟奏授之。迁左台监 察御史,转殿中,历授中书侍郎。

  景云二年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初,太平公主将引中书侍郎崔湜 知政事,密以告之,湜固让象先,主不许之,湜因亦请辞。主遽言于睿宗,乃并拜 焉。象先清净寡欲,不以细务介意,言论高远,雅为时贤所服。湜每谓人曰:“陆 公加于人一等。”太平公主时既用事,同时宰相萧至忠、岑义及湜等咸倾附之,唯 象先孤立,未尝造谒。先天二年,至忠等伏诛,象先独免其难。以保护功封兗国公, 赐实封二百户,加银青光禄大夫。时穷讨至忠等枝党,连累稍众,象先密有申理, 全济甚多,然未尝言及,当时无知之者。

  其年,出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仍为剑南道按察使。在官务以宽仁为政,司马 韦抱真言曰:“望明公稍行杖罚,以立威名。不然,恐下人怠堕,无所惧也。”象 先曰:“为政者理则可矣,何必严刑树威。损人益己,恐非仁恕之道。”竟不从抱 真之言。历迁河中尹。六年,废河中府,依旧为蒲州,象先为刺史,仍为河东道按 察使。尝有小人犯罪,但示语而遣之。录事白曰:“此例当合与杖。”象先曰: “人情相去不远,此岂不解吾言?若必须行杖,即当自汝为始。”录事惭惧而退。 象先尝谓人曰:“天下本自无事,祗是庸人扰之,始为繁耳。但当静之于源,则亦 何忧不简。”前后为刺史,其政如一,人吏咸怀思之。按察使停,入为太子詹事, 历工部尚书。十年冬,知吏部选事,又加刑部尚书,以继母忧免官。十三年,起复 同州刺史,寻迁太子少保。二十四年卒,年七十二,赠尚书左丞相,谥曰文贞。

  象先弟景倩,历监察御史。景融,历大理正、荥阳郡太守、河南尹、兵吏部侍 郎、左右丞、工部尚书、东都留守、襄阳郡太守、陈留郡太守,并兼采访使。景献, 历殿中侍御史、屯田员外郎。景裔,河南令、库部郎中。皆有美誉。僧一行少时, 尝与象先昆弟相善,常谓人曰:“陆氏兄弟皆有才行,古之荀、陈,无以加也。” 其为当时所称如此。

  元方从叔余庆,陈右军将军珣孙也。少与知名之士陈子昂、宋之问、卢藏用、 道士司马承祯、道人法成等交游,虽才学不逮子昂等,而风流强辩过之。累迁中书 舍人。则天尝引入草诏,余庆惶惑,至晚竟不能措一辞,责授左司郎中。累除大理 卿、散骑常侍、太子詹事。以老疾致仕,寻卒。象先四代孙,文宗太和四年,除释 褐参军文学。

  苏瑰,字昌容,就兆武功人,隋尚书右仆射威曾孙也。祖夔,隋鸿胪卿。父亶, 贞观中台州刺史。瑰弱冠本州举进士,累授豫王府录事参军。长史王德真、司马刘 祎之皆器重之。长安中,累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扬州地当冲要,多富商大贾,珠 翠珍怪之产,前长史张潜、于辩机皆致之数万,唯瑰挺身而去。神龙初,入为尚书 右丞,以明习法律,多识台阁故事,特命删定律、令、格、式。寻加银青光禄大夫。 是岁,再迁户部尚书,奏计帐,所管户时有六百一十五万六千一百四十一。

  寻加侍中。封淮阳县子,充西京留守。时秘书员外监郑普思谋为妖逆,雍、岐 二州妖党大发,瑰收普思系狱考讯之。普思妻第五氏以鬼道为韦庶人所宠,居止禁 中,由是中宗特敕慰谕瑰,令释普思之罪。瑰上言普思幻惑,罪当不赦。中宗至京, 又面陈其状。尚书左仆射魏元忠奏曰:“苏瑰长者,其忠恳如此,愿陛下察之。” 帝乃配流普思于儋州,其党并诛。瑰迁吏部尚书,进封淮阳县侯。

  景龙三年,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进封许国公。是岁,将拜南郊, 国子祭酒祝钦明希庶人旨,建议请皇后为亚献,安乐公主为终献。瑰深非其议,尝 于御前面折钦明,帝虽悟,竟从钦明所奏。公卿大臣初拜官者,例许献食,名为 “烧尾”。瑰拜仆射无所献。后因侍宴,将作大匠宗晋卿曰:“拜仆射竟不烧尾, 岂不喜耶?”帝默然。瑰奏曰:“臣闻宰相者,主调阴阳,代天理物。今粒食踊贵, 百姓不足,臣见宿卫兵至有三日不得食者。臣愚不称职,所以不敢烧尾。”是岁六 月,与唐休璟并加监修国史。

  四年,中宗崩,秘不发丧,韦庶人召诸宰相韦安石、韦巨源、萧至忠、宗楚客、 纪处讷、韦温、李峤、韦嗣立、唐休璟、赵彦昭及瑰等十九人入禁中会议。初,遗 制遣韦庶人辅少主知政事,授安国相王太尉参谋辅政。中书令宗楚客谓温曰:“今 须请皇太后临朝,宜停相王辅政。且皇太后于相王居嫂叔不通问之地,甚难为仪注, 理全不可。”瑰独正色拒之,谓楚客等曰:“遗制是先帝意,安可更改!”楚客及 韦温大怒,遂削相王辅政而宣行焉。是月,韦氏败,相王即帝位,下诏曰:“尚书 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许国公苏瑰,自周旋近密,损益枢机,谋猷 有成,匡赞无忌。顷者遗恩顾托,先意昭明,奸回动摇,内外危逼,独申谠议,实 挫邪谋。况籓邸僚属,念殷惟旧,无德不报,抑惟令典。可尚书左仆射,余如故。”

  景云元年,以老疾转太子少傅。是岁十一月薨,赠司空、荆州大都督,谥曰文 贞。瑰临终遗令薄葬,及祖载之日,官给仪仗外,唯有布车一乘,论者称焉。开元 二年,下诏曰:“畴庸赏善,百王攸先;追还饰终,千载同德,故尚书左丞相、太 子少傅、赠司空、荆州大都督、许国文贞公,瑰履正体道,外方内直,悉心奉上, 卑身率礼。协赞帷幄,三朝有盐梅之任;燮谐台衮,九命为社稷之臣。先朝晏驾, 衅起宫掖,国擅称制之奸,人怀缀旒之惧。凶威孔炽,宗祀几倾。顾命遗恩,太皇 辅政,逆臣刊削,韦氏临朝。遂能首发昌言,侃然正色,列诸视听,暴于朝野。松 槚已远,风烈犹存,纟面怀诚节,良深耿叹。可赐实封一百户。”四年,诏与徐国 公刘幽求配享睿宗庙庭。十七年,加赠司徒。

  瑰子颋,少有俊才,一览千言。弱冠举进士,授乌程尉,累迁左台监察御史。 长安中,诏颋按覆来俊臣等旧狱,颋皆申明其枉,由此雪冤者甚众。

  神龙中,累迁给事中,加修文馆学士,俄拜中书舍人。寻而颋父同中书门下三 品,父子同掌枢密,时以为荣。机事填委,文诰皆出颋手。中书令李峤叹曰:“舍 人思如涌泉,峤所不及也。”俄迁太常少卿。景云中,瑰薨,诏颋起复为工部侍郎, 加银青光禄大夫。颋抗表固辞,辞理恳切,诏许其终制。服阕就职,袭父爵许国公。 玄宗谓宰臣曰:“有从工部侍郎得中书侍郎否?”对曰:“任贤用能,非臣等所及。” 玄宗曰:“苏颋可中书侍郎,仍供政事食。”明日,加知制诰。有政事食,自颋始 也。颋入谢,玄宗曰:“常欲用卿,每有好官阙,即望宰相论及。宰相皆卿之故人, 卒无言者,朕为卿叹息。中书侍郎,朕极重惜,自陆象先殁后,朕每思之,无出卿 者。”时李乂为紫微侍郎,与颋对掌文诰。他日,上谓颋曰:“前朝有李峤、苏味 道,谓之苏、李;今有卿及李乂,亦不让之。卿所制文诰,可录一本封进,题云 ‘臣某撰’,朕要留中披览。”其礼遇如此。玄宗欲于靖陵建碑,颋谏曰:“帝王 及后,无神道碑,且事不师古,动皆不法。若靖陵独建,陛下祖宗之陵皆须追造。” 玄宗从其言而止。

  开元四年,迁紫微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与侍中宋璟同知政事。璟刚正, 多所裁断,颋皆顺从其美;若上前承旨、敷奏及应对,则颋为之助,相得甚悦。璟 尝谓人曰:“吾与苏家父子,前后同时为宰相。仆射长厚,诚为国器;若献可替否, 罄尽臣节,断割吏事,至公无私,即颋过其父也”。八年,除礼部尚书,罢政事。 俄知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事。前司马皇甫恂破库物织新样锦以进,颋一切罢之。或谓 颋曰:“公今在远,岂得忤圣意?”颋曰:“明主不以私爱夺至公,岂以远近间易 忠臣节也!”竟奏罢之。巂州蛮酋苴院私与吐蕃连谋,将为内寇,颋获其间谍,将 士咸请出兵讨之,颋不从,乃作书并间谍以送苴院,苴院惭悔,竟不敢入寇。

  十三年,从驾东封,玄宗令颋撰朝觐碑文。俄又知吏部选事。颋性廉俭,所得 俸禄,尽推与诸弟,或散之亲族,家无余资。十五年卒,年五十八。初,优赠之制 未出,起居舍人韦述上疏曰:“臣伏见贞观、永徽之时,每有公卿大臣薨卒,皆辍 朝举哀,所以成终始之恩,厚君臣之义。上有旌贤录旧之德,下有生荣死哀之美, 列于史册,以示将来。昔智悼子卒,平公宴乐,杜蒯一言,言始感悟。《春秋》载 其盛烈,礼经以为美谈,今古旧事,昭然可睹。臣伏见故礼部尚书苏颋,累叶辅弼, 代传忠清。颋又伏事轩陛二十余载,入参谋猷,出总籓牧。诚绩斯著,操履无亏, 天不慭遗,奄违圣代。伏愿陛下思帷盖之旧,念股肱之亲,修先朝之盛典,鉴晋平 之远迹,为之辍朝举哀,以明同体之义。使殁者荷德于泉壤,存者尽节于周行,凡 百卿士,孰不幸甚。臣官忝记事,君举必书,敢申旧典,上黩宸扆,希降恩贷,俯 垂详择。”即日于洛城南门举哀,辍朝两日,赠尚书右丞相,谥曰文宪。及葬日, 玄宗游咸宜宫,将出猎,闻颋丧出,怆然曰:“苏颋今日葬,吾宁忍娱游。”中路 还宫。颋弟诜、冰、乂。

  诜,历授右司郎中、给事中、徐州刺史。先是,拜给事中时,颋为中书侍郎, 上表让诜所授。玄宗曰:“古来有内举不避亲乎?”颋曰:“晋祁奚是也。”玄宗 曰:“若然,则朕用苏诜,何得屡言?近日卿父子犹同在中书,兄弟有何不得?卿 言非至公也。”冰,为虞部郎中。乂,为职方郎中。

  干,瑰从父兄也。父勖,武德中为秦王府文学馆学士。贞观中,尚南康公主, 拜驸马都尉,累选魏王泰府司马。勖既博学有美名,甚为泰所重。因劝泰请开文学 馆,引才名之士,撰《括地志》。后历吏部郎、太子左庶子,卒。干少以明经累授 徐王府记室参军。徐王好畋猎,干每谏止之。垂拱中,历迁魏州刺史。时河北饥馑, 旧吏苛酷,百姓多有逃散。干乃督察奸吏,务劝农桑,由是逃散者皆来复业,称为 良牧。召拜右羽林将军,寻迁冬官尚书。酷吏来俊臣素忌嫉之,遂诬奏干在魏州与 琅邪王冲私书往复,因系狱鞫讯,干发愤而卒。

  瑰四代孙翔,文宗太和四年,释褐文学参军。

  史臣曰:韦思谦始以州县,奋于烟霄,持纲不避于权豪,报国能忘于妻子。自 强不息,刚毅近仁,信有之矣!高季辅、皇甫公义,可谓知人矣!且福善余庆,不 谓无徵,二子构堂,俱列相辅,文皆经济,政尽明能。加以承庆方危,染翰而曾非 恐悚;嗣立见用,袭封而罔坠逍遥。无忝父风,宁惭祖德,谥温谥孝,何愧易名? 陆元方博学大度,再践钧衡,当则天时,非有忠贞,应无黜责,绥州之任,抑又何 惭!观其济海无私,狂风自止,临终焚藁,温树始彰。故知正可以动神明,德可以 延家代。象先益高人品,尤著相才,全济有名,孤立无祸。景倩、景融、景献、景 裔等咸居清列,得非有后于鲁乎?苏瑰,孔子云:“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 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又“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当中宗 弃代,韦氏夺权,预谋者十有九人,咸生异议,瑰志存大节,独发谠言。其后善恶 显彰,黜陟明著。圣人之言,验于斯矣。颋唯公是相,以俭承家,李峤许之涌泉, 宋璟称其过父。艰难之际,节操不回,善始令终,先后无愧。

  赞曰:善人君子,怀忠秉正。尽富文章,咸推谏诤。岂愧明廷,无惭重柄。子 子孙孙,演承余庆。

列传·卷三十九

  ○狄仁杰 族曾孙兼谟

  王方庆 姚璹 弟班

  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也。祖孝绪,贞观中尚书左丞。父知逊,夔州长史。 仁杰兒童时,门人有被害者,县吏就诘之,众皆接对,唯仁杰坚坐读书。吏责之, 仁杰曰:“黄卷之中,圣贤备在,犹不能接对,何暇偶俗吏,而见责耶!”后以明 经举,授汴州判佐。时工部尚书阎立本为河南道黜陟使,仁杰为吏人诬告,立本见 而谢曰:“仲尼云:‘观过知仁矣’足下可谓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荐授并 州都督府法曹。其亲在河阳别业,仁杰赴并州,登太行山,南望见白云孤飞,谓左 右曰:“吾亲所居,在此云下。”瞻望伫立久之,云移乃行。仁杰孝友绝人,在并 州,有同府法曹郑崇质,母老且病,当充使绝域。仁杰谓曰:“太夫人有危疾,而 公远使,岂可贻亲万里之忧!”乃诣长史蔺仁基,请代崇质而行。时仁基与司马李 孝廉不协,因谓曰:“吾等岂独无愧耶?”由是相待如初。

  仁杰,仪凤中为大理丞,周岁断滞狱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时武卫大将军权 善才坐误斫昭陵柏树,仁杰奏罪当免职。高宗令即诛之,仁杰又奏罪不当死。帝作 色曰:“善才斫陵上树,是使我不孝,必须杀之。”左右瞩仁杰令出,仁杰曰: “臣闻逆龙鳞,忤人主,自古以为难,臣愚以为不然。居桀、纣时则难,尧、舜时 则易。臣今幸逢尧、舜,不惧比干之诛。昔汉文时有盗高庙玉环,张释之廷诤,罪 止弃市。魏文将徙其人,辛毗引裾而谏,亦见纳用。且明主可以理夺,忠臣不可以 威惧。今陛下不纳臣言,瞑目之后,羞见释之、辛毗于地下。陛下作法,悬之象魏, 徒流死罪,俱有等差。岂有犯非极刑,即令赐死?法既无常,则万姓何所措其手足? 陛下必欲变法,请从今日为始。古人云:‘假使盗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之?’ 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杀一将军,千载之后,谓陛下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制杀善 才,陷陛下于不道。”帝意稍解,善才因而免死。居数日,授仁杰侍御史。时司农 卿韦机兼领将作、少府二司,高宗以恭陵玄宫狭小,不容送终之具,遣机续成其功。 机于埏之左右为便房四所,又造宿羽、高山、上阳等宫,莫不壮丽。仁杰奏其太过, 机竟坐免官。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宠用事,朝廷慑惧,仁杰奏之,请付法寺,高宗特 原之。仁杰奏曰:“国家虽乏英才,岂少本立之类,陛下何惜罪人而亏王法?必欲 曲赦本立,请弃臣于无人之境,为忠贞将来之诫。”本立竟得罪,由是朝廷肃然。

  寻加朝散大夫,累迁度支郎中。高宗将幸汾阳宫,以仁杰为知顿使。并州长史 李冲玄以道出妒女祠,俗云盛服过者必致风雷之灾,乃发数万人别开御道。仁杰曰: “天子之行,千乘万骑,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妒女之害耶?”遽令罢之。高宗 闻之,叹曰:“真大丈夫也!”

  俄转宁州刺史,抚和戎夏,人得欢心,郡人勒碑颂德。御史郭翰巡察陇右,所 至多所按劾。及入宁州境内,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既授馆,召州吏谓之曰: “入其境,其政可知也。愿成使君之美,无为久留。”州人方散。翰荐名于朝,徵 为冬官侍郎,充江南巡抚使。吴、楚之俗多淫祠,仁杰奏毁一千七百所,唯留夏禹、 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

  转文昌右丞,出为豫州刺史。时越王贞称兵汝南事败,缘坐者六七百人,籍没 者五千口,司刑使逼促行刑。仁杰哀其诖误,缓其狱,密表奏曰:“臣欲显奏,似 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旨。表成复毁,意不能定。此辈咸非本心, 伏望哀其诖误。”特敕原之,配流丰州。豫囚次于宁州,父老迎而劳之曰:“我狄 使君活汝辈耶!”相携哭于碑下,斋三日而后行。豫囚至流所,复相与立碑颂狄君 之德。

  初,越王之乱,宰相张光辅率师讨平之。将士恃功,多所求取,仁杰不之应。 光辅怒曰:“州将轻元帅耶?”仁杰曰:“乱河南者,一越王贞耳。今一贞死而万 贞生。”光辅质其辞,仁杰曰:“明公董戎三十万,平一乱臣,不戢兵锋,纵其暴 横,无罪之人,肝脑涂地,此非万贞何耶?且凶威协从,势难自固,及天兵暂临, 乘城归顺者万计,绳坠四面成蹊。公奈何纵邀功之人,杀归降之众?但恐冤声腾沸, 上彻于天。如得尚方斩马剑加于君颈,虽死如归。”光辅不能诘,心甚衔之。还都, 奏仁杰不逊,左授复州刺史。入为洛州司马。

  天授二年九月丁酉,转地官侍郎、判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天谓曰: “卿在汝南时,甚有善政,欲知谮卿者乎?”仁杰谢曰:“陛下以臣为过,臣当改 之;陛下明臣无过,臣之幸也。臣不知谮者,并为善友,臣请不知。”则天深加叹 异。

  未几,为来俊臣诬构下狱。时一问即承者例得减死,来俊臣逼协仁杰,令一问 承反。仁杰叹曰:“大周革命,万物唯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 乃少宽之。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必得减死。德寿意欲求少阶级,凭尚书牵 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何牵之?”德寿曰:“尚书为春官时,执柔任其司 员外,引之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仁杰行此事!”以头触柱,流血被面, 德寿惧而谢焉。既承反,所司但待日行刑,不复严备。仁杰求守者得笔砚,拆被头 帛书冤,置绵衣中,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德寿不之察。仁杰 子光远得书,持以告变。则天召见,览之而问俊臣。俊臣曰:“仁档不免冠带,寝 处甚安,何由伏罪?”则天使人视之,俊臣遽命仁杰巾带而见使者。乃令德寿代仁 杰作谢死表,附使者进之。则天召仁杰,谓曰:“承反何也?”对曰:“向若不承 反,已死于鞭笞矣。”“何为作谢死表?”曰“臣无此表。”示之,乃知代署也。 故得免死。贬彭泽令。武承嗣屡奏请诛之,则天曰:“朕好生恶杀,志在恤刑。涣 汗已行,不可更返。”

  万岁通天年,契丹寇陷冀州,河北震动,征仁杰为魏州刺史。前刺史独孤思庄 惧贼至,尽驱百姓入城,缮修守具。仁杰既至,悉放归农亩,谓曰:“贼犹在远, 何必如是。万一贼来,吾自当之,必不关百姓也。”贼闻之自退,百姓咸歌诵之, 相与立碑以纪恩惠。俄转幽州都督。

  神功元年,入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银青光禄大夫,兼纳言。仁 杰以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镇,极为凋弊,乃上疏曰:

  臣闻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疆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隔流沙,北横大漠,南阻 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 尽兼之矣。此则今日之四境,已逾于夏、殷者也。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 汉,则是前代之远裔,而国家之域中。至前汉时,匈奴无岁不陷边,杀掠吏人。后 汉则西羌侵轶汉中,东寇三辅,入河东上党,几至洛阳。由此言之,则陛下今日之 士宇,过于汉朝远矣。若其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硗确不毛之地, 得其人不足以增赋,获其土不可以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 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皇之事业也。若使越荒外以为限,竭资财以骋欲, 非但不爱人力,亦所以失天心也。昔始皇穷兵极武,以求广地,男子不得耕于野, 女子不得蚕于室,长城之下,死者如乱麻,于是天下溃叛。汉武追高、文之宿愤, 藉四帝之储实,于是定朝鲜,讨西域,平南越,击匈奴,府库空虚,盗贼蜂起,百 姓嫁妻卖子,流离于道路者万计。末年觉悟,息兵罢役,封丞相为富民侯,故能为 天所祐也。昔人有言:“与覆车同轨者未尝安。”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四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 开守西域,事等石田,费用不支,有损无益,转输靡绝,杼轴殆空。越碛逾海,分 兵防守,行役既久,怨旷亦多。昔诗人云:“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岂不怀归, 畏此罪罟。念彼蒸人,涕零如雨。”此则前代怨思之辞也。上不是恤,则政不行而 邪气作。邪气作,则虫螟生而水旱起。若此,虽祷祀百神,不能调阴阳矣。方今关 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以南,徵求不息。人不复业,则相率为盗,本根一摇, 忧患不浅。其所以然者,皆为远戍方外,以竭中国,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 之道也。

  昔汉元纳贾捐之之谋而罢珠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之田,岂不欲慕尚 虚名,盖惮劳人力也。近贞观年中,克平九姓,册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盖 以夷狄叛则伐之,降则抚之,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此则近日之令典, 经边之故事。窍见阿史那斛瑟罗,阴山贵种,代雄沙漠,若委之四镇,使统诸蕃, 封为可汗,遣御寇患,则国家有继绝之美,荒外无转输之役。如臣所见,请捐四镇 以肥中国,罢安东以实辽西,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则恆、代之镇重,而 边州之备实矣。况绥抚夷狄,盖防其越逸,无侵侮之患则可矣。何必穷其窟穴,与 蝼蚁计校长短哉!

  且王者外宁必有内忧,盖为不勤修政故也。伏惟陛下弃之度外,无以绝域未平 为念。但当敕边兵谨守备,蓄锐以待敌,待其自至,然后击之,此李牧所以制匈奴 也。当今所要者,莫若令边城警守备,远斥候,聚军实,蓄威武。以逸待劳,则战 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则冠无所得。自然贼深入必有颠踬之 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击而服矣。

  仁杰又请废安东,复高氏为君长,停江南之转输,慰河北之劳弊,数年之后, 可以安人富国。事虽不行,识者是之。寻检校纳言,兼右肃政台御史大夫。

  圣历初,突厥侵掠赵、定等州,命仁杰为河北道元帅,以便宜从事。突厥尽杀 所掠男女万余人,从五回道而去。仁杰总兵十万追之不及。便制仁杰河北道安抚大 使。时河朔人庶,多为突厥逼胁,贼退后惧诛,又多逃匿。仁杰上疏曰:

  臣闻朝廷议者,以为契丹作梗,始明人之逆顺,或因迫胁,或有愿从,或受伪 官,或为招慰,或兼外贼,或是土人,迹虽不同,心则无别。诚以山东雄猛,由来 重气,一顾之势,至死不回。近缘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剔屋卖 田,人不为售,内顾生计,四壁皆空。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取其髓脑,曾无 心媿。修筑池城,缮造兵甲,州县役使,十倍军机。官司不矜,期之必取,枷杖之 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愁苦之地,不乐其生。有利则归,且图赊死, 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人犹水也,壅之则为泉,疏之则为川,通塞随流, 岂有常性。昔董卓之乱,神器播迁,及卓被诛,部曲无赦,事穷变起,毒害生人, 京室丘墟,化为禾黍。此由恩不普洽,失在机先。臣一读此书,未尝不废卷叹息。 今以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 缘兹聚结。臣以边尘暂起,不足为忧,中土不安,以此为事。臣闻持大国者不可以 小道,理事广者不可以细分。人主恢弘,不拘常法,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 自安。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自然人神道暢,率土欢心,诸军凯旋,得无 侵扰。

  制从之。军还,授内史。

  圣历三年,则天幸三阳宫,王公百僚咸经侍从,唯仁杰特赐宅一区,当时恩宠 无比。是岁六月,左玉钤卫大将军李楷固、右武威卫将军骆务整讨契丹余众,擒之, 献俘于含枢殿。则天大悦,特赐楷固姓武氏。楷固、务整,并契丹李尽忠之别帅也。 初,尽忠之作乱,楷固等屡率兵以陷官军,后兵败来降,有司断以极法。仁杰议以 为楷固等并有骁将之才,若恕其死,必能感恩效节。又奏请授其官爵,委以专征。 制并从之。及楷固等凯旋,则天召仁杰预宴,因举觞亲劝,归赏于仁杰。授楷固左 玉钤卫大将军,赐爵燕国公。

  则天又将造大像,用功数百万,令天下僧尼每日人出一钱,以助成之。仁杰上 疏谏曰:

  臣闻为政之本,必先人事。陛下矜群生迷谬,溺丧无归,欲令像教兼行,睹相 生善。非为塔庙必欲崇奢,岂令僧尼皆须檀施?得伐尚舍,而况其余。今之伽蓝, 制过宫阙,穷奢极壮,画缋尽工,宝珠殚于缀饰,环材竭于轮奂。工不使鬼,止在 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生之有时,用之无度,编户所 奉,常若不充,痛切肌肤,不辞箠楚。游僧一说,矫陈祸福,翦发解衣,仍惭其少。 亦有离间骨肉,事均路人,身自纳妻,谓无彼我。皆托佛法,诖误生人。里陌动有 经坊,阛阓亦立精舍。化诱倍急,切于官徵;法事所须,严于制敕。膏腴美业,倍 取其多;水碾庄园,数亦非少。逃丁避罪,并集法门,无名之僧,凡有几万,都下 检括,已得数千。且一夫不耕,犹受其弊,浮食者众,又劫人财。臣每思惟,实所 悲痛。

  往在江表,像法盛兴,梁武、简文,舍施无限。及其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列 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比年已来,风尘屡扰,水旱不 节,征役稍繁。家业先空,疮痍未复,此时兴役,力所未堪,伏惟圣朝,功德无量, 何必要营大像,而以劳费为名。虽敛僧钱,百未支一。尊容既广,不可露居,覆以 百层,尚忧未遍,自余廓庑,不得全无。又云不损国财,不伤百姓,以此事主,可 谓尽忠?臣今思惟,兼采众议,咸以为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下济群品,应是本 心,岂欲劳人,以存虚饰?当今有事,边境未宁,宜宽征镇之徭,省不急之费。设 令雇作,皆以利趋,既失田时,自然弃本。今不树稼,来岁必饥,役在其中,难以 取给。况无官助,义无得成,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救之!

  则天乃罢其役。是岁九月,病卒,则天为之举哀,废朝三日,赠文昌右相,谥 曰文惠。

  仁杰常以举贤为意,其所引拔桓彦范、敬晖、窦怀贞、姚崇等,至公卿者数十 人。初,则天尝问仁杰曰:“朕要一好汉任使,有乎?”仁杰曰:“陛下作何任使?” 则天曰:“朕欲待以将相。”对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资历,则今之宰臣李峤、 苏味道亦足为文吏矣。岂非文士龌龊,思得奇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务者乎?”则天 悦曰:“此朕心也。”仁杰曰:“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真宰相才也。且久 不遇,若用之,必尽节于国家矣。”则天乃召拜洛州司马。他日,又求贤。仁杰曰: “臣前言张柬之,犹未用也。”则天曰:“已迁之矣。”对曰:“臣荐之为相,今 为洛州司马,非用之也。”又迁为秋官侍郎,后竟召为相。柬之果能兴复中宗,盖 仁杰之推荐也。

  仁杰尝为魏州刺史,人吏为立生祠。及去职,其子景晖为魏州司功参军,颇贪 暴,为人所恶,乃毁仁杰之祠。长子光嗣,圣历初为司府丞,则天令宰相各举尚书 郎一人,仁杰乃荐光嗣。拜地官员外郎,莅事称职,则天喜而言曰:“祁奚内举, 果得其人。”开元七年,自汴州刺史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坐赃贬歙州别驾卒。

  初,中宗在房陵,而吉顼、李昭德皆有匡复谠言,则天无复辟意。唯仁杰每从 容奏对,无不以子母恩情为言,则天亦渐省悟,竟召还中宗,复为储贰。初,中宗 自房陵还宫,则天匿之帐中,召仁杰以庐陵为言。仁杰慷慨敷奏,言发涕流,遽出 中宗谓仁杰曰:“还卿储君。”仁杰降阶泣贺,既已,奏曰:“太子还宫,人无知 者,物议安审是非?”则天以为然,乃复置中宗于龙门,具礼迎归,人情感悦。仁 杰前后匡复奏对,凡数万言,开元中,北海太守李邕撰为《梁公别传》,备载其辞。 中宗返正,追赠司空;睿宗追封梁国公。仁杰族曾孙兼谟。

  兼谟,登进士第。祖郊、父迈,仕官皆微。兼谟元和末解褐襄阳推官,试校书 郎,言行刚正,使府知名。宪宗召为左拾遗,累上书言事,历尚书郎。长庆、太和 中,历郑州刺史,以治行称,入为给事中。开成初,度支左藏库妄破渍污缣帛等赃 罪,文宗以事在赦前不理。兼谟封还敕书,文宗召而谕之曰:“嘉卿举职,然朕已 赦其长官,典吏亦宜在宥。然事或不可,卿勿以封敕为艰。”迁御史中丞。谢日, 文宗顾谓之曰:“御史台朝廷纲纪,台纲正则朝廷理,朝廷正则天下理。凡执法者, 大抵以畏忌顾望为心,职业由兹不举。卿梁公之后,自有家法,岂复为常常之心哉!” 兼谟谢曰:“朝法或未得中,臣固悉心弹奏。”会江西观察使吴士矩违额加给军士, 破官钱数十万计。兼谟奏曰:“观察使守陛下土地,宣陛下诏条,临戎赏军,州有 定数。而士矩与夺由己,盈缩自专,不唯贻弊一方,必致诸军援例。请下法司,正 行朝典。”士矩坐贬蔡州别驾。兼谟寻转兵部侍郎。明年,检校工部尚书、太原尹, 充河东节度使。会昌中,累历方镇,卒。

  王方庆,雍州咸阳人也,周少司空石泉公褒之曾孙也。其先自琅邪南度,居于 丹阳,为江左冠族。褒北徙入关,始家咸阳焉。祖軿,隋卫尉丞。伯父弘让,有美 名,贞观中为中书舍人。父弘直,为汉王元昌友,畋猎无度,乃上书切谏,其略曰: “夫宗子维城之托者,所以固邦家之业也。大王功无任城战克之效,行无河间乐善 之誉,爵高五等,邑富千室,当思答极施之洪慈,保无疆之永祚。其为计者,在乎 修德,冠屦《诗》《礼》,畋猎史传。览古人成败之所由,鉴既往存亡之异迹,覆 前戒后,居安虑危。奈何列骑齐驱,交横垄亩,野有游客,巷无居人。贻众庶之忧, 逞一情之乐,从禽不息,实用寒心。”元昌览书而遽止。渐见疏斥,转荆王友。龙 朔中卒。

  方庆年十六,起家越王府参军。尝就记室任希古受《史记》、《汉书》。希古 迁为太子舍人,方庆随之卒业。永淳中,累迁太仆少卿。则天临朝,拜广州都督。 广州地际南海,每岁有昆仑乘舶以珍物与中国交市。旧都督路元睿冒求其货,昆仑 怀刃杀之。方庆在任数载,秋毫不犯。又管内诸州首领,旧多贪纵,百姓有诣府称 冤者,府官以先受首领参饷,未尝鞫问。方庆乃集止府僚,绝其交往,首领纵暴者 悉绳之,由是境内清肃。当时议者以为有唐以来,治广州者无出方庆之右。有制褒 之曰:“朕以卿历职著称,故授此官,既美化远闻,实副朝寄。令赐卿杂采六十段, 并瑞锦等物,以彰善政也。”

  证圣元年,召拜洛州长史,寻加银青光禄大夫,封石泉县男。万岁登封元年, 转并州长史,封琅邪县男。未行,迁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俄转凤阁侍郎, 依旧知政事。

  神功元年七月,清边道大总管建安王攸宜破契丹凯还,欲以是月诣阙献俘。内 史王及善以为将军入城,例有军乐,既今上孝明高皇帝忌月,请备而不奏。方庆奏 曰:“臣按礼经,但有忌日,而无忌月。晋穆帝纳后,用九月九日,是康帝忌月, 于时持疑不定。下太常,礼官荀讷议称:‘礼只有忌日,无忌月。若有忌月,即有 忌时、忌岁,益无理据。’当时从讷所议。军乐是军容,与常不等,臣谓振作于事 无嫌。”则天从之。则天尝幸万安山玉泉寺,以山迳危悬,欲御腰舆而上。方庆谏 曰:“昔汉元帝尝祭庙,出便门,御楼船,光禄勋张猛奏曰:‘乘船危,就桥安。’ 元帝乃从桥,即前代旧事。今山径危险,石路曲狭,上瞻骇目,下视寒心,比于楼 船,安危不等。陛下蒸人父母,奈何践此畏涂?伏望停舆驻跸。”则天纳其言而止。 是岁,改封石泉子。

  时有制,每月一日于明堂行告朔之礼。司礼博士辟闾仁谞奏议,其略曰:“经 史正文,无天子每月告朔之事,唯《礼记玉藻》云:‘天子听朔于南门之外。’其 每月告朔者,诸侯之礼也。臣谨按《礼论》及《三礼义宗》、《江都集礼》、《贞 观礼》、《显庆礼》及《祠令》,无天子每月告朔之事。若以为无明堂故无告朔之 礼,有明堂即合告朔,则周、秦有明堂而无天子每月告朔之事。臣等参求,既无其 礼,不可习非,以天子之尊而用诸侯之礼。”方庆又奏议,其略曰:“明堂,天子 布政之宫也。谨按《谷梁传》云:‘闰者,附月之余日,天子不以告朔。’‘非礼 也。闰以正时,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人之道,于是乎在矣。不告闰朔,弃时政 也。’臣据此文,则天子闰月亦告朔矣。宁有他月而废其礼乎?先儒旧说,天子行 事,一年十八度入明堂矣。大享不问卜,一入也;每月告朔,十二入也;四时迎气, 四入也;巡狩之年,一入也。今礼官议唯岁首一入耳,与先儒既异,在臣不敢同。 宋朝何承天纂集其文,以为《礼论》,虽加编次,事则阙如。梁代崔灵恩撰《三礼 义宗》,但捃摭前儒,因循故事而已。隋炀帝命学士撰《江都集礼》,只抄撮旧礼, 更无异文。《贞观》、《显庆礼》及《祠令》不言告朔者,盖为历代不传,所以其 文乃阙。各有缘由,不足依据。今礼官引为明证,在臣诚实有疑。”则天又令春官 广集众儒,取方庆、仁谞所奏议,以定得失。时成均博士吴扬善、太学博士郭山恽 等奏:“按《周礼》及《三传》,皆有天子告朔之礼,秦灭《诗》、《书》,由是 告朔礼废。望依方庆议。”有制从之。

  则天以方庆家多书籍,尝访求右军遗迹。方庆奏曰:“臣十代从伯祖羲之书, 先有四十余纸,贞观十二年,太宗购求,先臣并已进之。唯有一卷见今在。又进臣 十一代祖导、十代祖洽、九代祖珣、八代祖昙首、七代祖僧绰、六代祖仲宝、五代 祖骞、高祖规、曾祖褒,并九代三从伯祖晋中书令献之已下二十八人书,共十卷。” 则天御武成殿示群臣,仍令中书舍人崔融为《宝章集》,以叙其事,复赐方庆,当 时甚以为荣。

  方庆又举:“令杖‘期丧、大功未葬,不预朝贺;未终丧,不预宴会。’比来 朝官不遵礼法,身有哀容,陪预朝会,手舞足蹈,公违宪章,名教既亏,实玷皇化。 伏望申明令式,更禁断。”从之。方庆渐以老疾,乞从闲逸,乃授麟台监修国史。 及中宗立为东宫,方庆兼检校太子左庶子。

  圣历二年一日,则天欲季冬讲武,有司稽缓,延入孟春。方庆上疏曰:“谨按 《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天子命将帅讲武,习射御角力。’此乃三时务农,一 时讲武,以习射御,角校才力,盖王者常事,安不忘危之道也。‘孟春之月,不可 以称兵。’兵者,甲胄干戈之总名。兵金性,克木,春盛德在木,而举金以害盛德, 逆生气。‘孟春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蔡邕《月令章句》 云:‘太阴新休,少阳尚微,而行冬令以导水气,故水潦至而败生物也。雪霜大挚, 折阳者也。太阴干时,雨雪而霜,故大伤首种。首种,谓宿麦也,麦以秋种,故谓 之首种。入,收也,春为沍寒所伤,故至夏麦不成长也。’今孟春讲武,是行冬令, 以阴政犯阳气,害发生之德。臣恐水潦败物,霜雪损稼,夏麦不登,无所收入也。 伏望天恩不违时令,至孟冬教习,以顺天道。”手制答曰:“比为久属太平,多历 年载,人皆废战,并悉学文。今者用整兵威,故令教习。卿以春行冬令,则水潦为 败,举金伤木,则便害发生。循览所陈,深合典礼,若违此请,乃月令虚行。伫启 直言,用依来表。”是岁,正授太子左庶子,封石泉公,余并如故,俸料同职事三 品,兼侍皇太子读书。方庆又上言:“谨按史籍所载,人臣与人主言及上表,未有 称皇太子名者。当为太子皇储,其名尊重,不敢指斥,所以不言。晋尚书仆射山涛 启事,称皇太子而不言名。涛中朝名士,必详典故,其不称名,应有凭准。朝官尚 犹如此,宫臣归则不疑。今东宫殿及门名,皆有触犯,临事论启,回避甚难。孝敬 皇帝为太子时,改弘教门为崇教门;沛王为皇太子,改崇贤馆为崇文馆。皆避名讳, 以遵典礼。此即成例,足为轨模。伏望天恩因循旧式,付司改换。”制从之。

  长安二年五月卒,赠衮州都督,谥曰贞。中宗即位,以宫僚之旧,追赠吏部尚 书。方庆博学好著述,所撰杂书凡二百余卷。尤精《三礼》,好事者多询访之。每 所酬答,咸有典据,故时人编次,名曰《礼杂答问》。聚书甚多,不减秘阁,至于 图画,亦多异本。诸子莫能守其业,卒后寻亦散亡。长子光辅,开元中官至潞州刺 史。少子晙,工书知名,尤善琴棋,而性多严整,官至殿中侍御史。

  姚璹,字令璋,散骑常侍思廉之孙也。少孤,抚弟妹以友爱称。博涉经史,有 才辩。永徽中明经擢第。累补太子宫门郎。与司议郎孟利贞等奉令撰《瑶山玉彩》 书,书成,迁秘书郎。调露中,累迁至中书舍人,封吴兴县男。则天临朝,迁夏官 侍郎。坐从父弟敬节同徐敬业之乱,贬桂州都督府长史。时则天雅好符瑞,璹至岭 南,访诸山川草树,其名号有“武”字者,皆以为上膺国姓,列奏其事。则天大悦, 召拜天官侍郎。善于选补,时人称之。

  长寿二年,迁文昌左丞、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自永徽以后,左、右史虽得对仗 承旨,仗下后谋议,皆不预闻。璹以为帝王谟训,不可暂无纪述,若不宣自宰相, 史官无从得书。乃表请仗下所言军国政要,宰相一人专知撰录,号为时政记,每月 封送史馆。宰相之撰时政记,自璹始也。是岁九月,坐事转司宾少卿,罢知政事。 延载初,擢拜纳言。有司以璹从父弟犯法,奏言不合更为侍臣。璹上言:“昔王敦 称兵犯顺,王导仍典枢机;嵇康戮于晋朝,嵇绍忠于晋室。窃惟前古,尚不为疑; 今奉圣恩,岂由臣下。必以体例有乖,伏请甘从屏退。”则天曰:“此乃我意,卿 复何言!但当尽忠,无听浮说。”

  时武三思率蕃夷酋长,请造天枢于端门外,刻字纪功,以颂周德,璹为督作使。 证圣初,璹加秋官尚书、同平章事。是岁,明堂灾,则天欲责躬避正殿,璹奏曰: “此实人火,非曰天灾。至如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臣又见 《弥勒下生经》云,当弥勒成佛之时,七宝台须臾散坏。睹此无常之相,便成正觉 之因。故知圣人之道,随缘示化,方便之利,博济良多。可使由之,义存于此。况 今明堂,乃是布政之所,非宗庙之地,陛下若避正殿,于礼未为得也。”左拾遗刘 承庆廷奏云:“明堂宗祀之所,今既被焚,陛下宜辍朝思过。”璹又持前议以争之, 则天乃依璹奏。先令璹监造天枢,至是以功当赐爵一等。璹表请回赠父一官,乃追 赠其父豫州司户参军处平为博州刺史。天后将封嵩岳,命璹总知撰仪注,并充封禅 副使。及重造明堂,又令璹充使督作,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

  时有大石国使请献狮子,璹上疏谏曰:“狮子猛兽,唯止食肉,远从碎叶,以 至神都,肉既难得,检为劳费。陛下以百姓为心,虑一物有失,鹰犬不蓄,渔猎总 停。运不杀以阐大慈,垂好生以敷至德,凡在翾飞蠢动,莫不感荷仁恩。岂容自菲 薄于身,而厚资给于兽,求之至理,必不然乎”。疏奏,遽停来使。又九鼎初成, 制令黄金千两涂之。璹进谏曰:“夫鼎者神器,贵在质朴自然,无假别为浮饰。臣 观其状,先有五彩辉焕,错杂其间,岂待金色,方为炫耀?”则天又从之。

  寻属契丹犯塞,命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璹为副使以备之。及还,坐 事,神功初左授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蜀中官吏多贪暴,璹屡有发扌适,奸无所容。 则天嘉之,降玺书劳之曰:“夫严霜之下,识贞松之擅奇,疾风之前,知劲草之为 贵。物既有此,人亦宜哉。卿早荷朝恩,委任斯重。居中作相,弘益已多,防边训 兵,心力俱尽。岁寒无改,终始不渝。乃眷蜀中,氓俗殷杂,久缺良守,弊于侵渔, 政以贿成,人无措足。是用命卿出镇,寄兹存养。果能揽辔澄清,下车整肃。吏不 敢犯,奸无所容,前后纠扌适,盖非一绪。贪残之伍,屏迹于列城;剽夺之俦,遁 形于外境。讵劳期月,康此黎元,言念德声,良深嘉尚。宜布琅邪之化,当以豫州 为法。”则天又尝谓侍臣曰:“凡为长官,能清自身者甚易,清得僚吏者甚难。至 于姚璹,可谓兼之矣。”

  时新都丞朱待辟坐赃至死,逮捕系狱。待辟素善沙门理中,阴结诸不逞,因待 辟以杀璹为名,拟据巴蜀为乱。人密表告之者,制令璹按其狱。璹深持之,事涉疑 似引而诛死者,仅以千数。则天又令洛州长史宋元爽、御史中丞霍献可等重加详覆, 亦无所发明。逮系狱数百人,不胜酷毒,递相附会,以就反状。因此籍没者复五十 余家,其余称知反配流者亦十八九,道路冤之。监察御史袁恕己劾奏其事。则天初 令璹与恕己对定,又寻令罢推。俄拜地官尚书。岁余,转冬官尚书,仍西京留守。 长安中,累表乞骸骨,制听致仕,进爵为伯。遇官名复旧,为工部尚书。神龙元年 卒,遗令薄葬,赠越州都督,谥曰成。

  弟班,少好学,以勤苦自立。举明经,累除定、汴、沧、虢、豳等五州刺史, 加银青光禄大夫,转秦州刺史。以善政有闻,玺书褒美,赐绢百匹。神龙元年,累 封宣城郡公,三迁太子詹事,仍兼左庶子。时节愍太子举事不法,班前后上书进谏。 今载四事:

  其一曰:臣闻贾谊曰:“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使与太子居处出 入。故太子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 无正;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无不正。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 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箴,大夫进谋,故习与智 长,化与心成。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臣又闻之, 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善言古者,所以验于今。伏惟殿下睿德洪深,天姿聪敏, 近代成败,前古安危,莫不悬鉴在心,动合典礼。臣以庸朽,滥居辅弼,虚备耳目, 叨预股肱,辄荐尘露,庶裨山海。伏以内置作坊,工巧得入宫闱之内、禁卫之所, 或言语内出,或事状外通,小人无知,不识轻重,因为诈伪,有玷徽猷。臣望并付 所司,以停宫内造作。如或要须役造,犹望宫外安置,庶得工匠不于宫禁出入。

  其二曰:臣闻汉文帝身衣弋绨,足履革舄;齐高帝栏槛用铜者,皆易以铁。经 侯带玉具剑环珮以过魏,太子不视,经侯曰:“魏国亦有宝乎?”太子曰:“主信 臣忠,魏之宝也。”经侯委剑珮而去。太子使追还之,谓曰:“珠玉珍玩,寒不可 衣,饥不可食,无遗我贼。”经侯杜门不出。臣观圣贤经籍,务以简素为贵;皇王 政化,皆以菲薄为德。伏惟殿下留心恭俭,靡尚浮奢。臣愚犹望损之又损之,居简 以行简,减省造作,节量用度。

  其三曰:臣闻银牖铜楼,宫闱严秘,门閤来往,皆有簿历。殿下时有所须,唯 门司宣令,或恐奸伪之辈,因此妄为增减,脱有文状舛错,事理便即差违。且近日 吕升之便乃代署宣敕,伏赖殿下睿敏,当即觉其奸伪,自余臣下庸浅,岂能深辨真 虚?望墨令及覆事行下,并用内印印画署之后,冀得免有诈假,乃是长久规模。臣 又闻之,忠臣事君,有犯而无隐;明主驭下,纳谏以进德。故《书》云:“有言逆 于志,必求诸道;有言顺于心,必求诸非道。”伏惟殿下仁明昭著,圣敬日跻,探 幽洞微,穷神索隐。事之善恶,毫厘靡差;理有危疑,锱铢无爽。臣以庸谬,叨侍 春闱,职居献替,岂敢缄默!

  其四曰:臣闻圣人不专其德,贤智必有所师。故曰:与善人言,如入芝兰之室, 久自芬芳;与不善人言,如火销膏,不觉而尽。今司经见无学士,供奉未有侍读, 伏望时因视膳,奏请置人。所冀讲席谈筵,务尽忠规之道;披文扌适句,方资审谕 之勤。臣又闻臣之事主,必尽乃诚;君之进贤,务求忠谠。伏惟殿下养德储闱,以 端静为务;恭膺守器,以学业为先。经所以立行修身,史所以谙识成败。雅诰既习, 忠孝乃成,传记方通,安危斯辨。知父子君臣之道,识古今鉴戒之规,经史为先, 斯乃急务。至于工巧造作,僚吏直司,实为末事,无足劳虑。臣以庸浅,献替是司, 臣而不言,负谴圣日,言而获罪,是所甘心。伏愿留意经书,简略细事,一蒙采纳, 万殒无辞。乞降储明,俯矜狂瞽。

  疏奏,太子虽称善,竟不悛革。太子败,诏遣索其宫中,得班谏书,中宗嘉其 切直。时宫臣皆贬黜,唯班擢拜右散骑常侍。岁余,迁秘书监。

  睿宗即位,累授户部尚书,转太子宾客。先天二年,加金紫光禄大夫,复拜户 部尚书。班与兄弟璹,数年间俱为定州刺史、户部尚书,时人荣之。开元二年卒, 年七十四。班尝以其曾祖察所撰《汉书训纂》,多为后之注《汉书》者隐没名氏, 将为己说;班乃撰《汉书绍训》四十卷,以发明旧义,行于代。

  史臣曰: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致庐陵复位,唐祚中兴,诤由 狄公,一人以蔽。或曰:许之太甚。答曰:当革命之时,朋邪甚众,非推诚竭力, 致身忘家者,孰能与于此乎!仁杰流死不避,骨鲠有彰,虽逢好杀无辜,能使终畏 大义。竟存天下,岂不然乎!王方庆干城南海,羽冀东宫,台阁枢机,无不功济, 所谓君子不器者也。苟非文学,斯焉取斯。璹成都布政,始卒不侔;相国上章,或 否或中。且焚明堂而避正殿,固诤何多;黜唐颂而立天枢,一言非措。矧乃妄求符 瑞,已失忠贞;精择楚茅,难裨过咎。不常其德,罔畏承羞。班规谏有才,牧守多 善,储幄之任,可谓得人。

  赞曰:犯颜忤旨,返政扶危。是人杂事,狄能有之。终替武氏,克复唐基。功 之莫大,人无以师。方庆之才,周旋特立。璹也无常,班能操执。

列传·卷四十

  ○王及善杜景俭硃敬则杨再思李怀远子景伯景伯子彭年附

  豆卢钦望张光辅史务滋崔元综周允元附

  王及善,洺州邯郸人也。父君愕。隋大业末,并州人王君廓掠邯郸,君愕往说君廓曰:“方今万乘失御,英雄竞起,诚宜抚纳遗氓,保全形胜,按甲以观时变,拥众而归真主,此富贵可图也。今足下居无尺土之地,守无兼旬之粮,恣行残忍,所过攘敚,窃为足下寒心矣。”君廓曰:“计将安出?”君愕为陈井陉之险,可先往据之。君廓从其言,乃屯井陉山。岁余,会义师入定关中,乃与君廓率所部万余人来降,拜大将军。频以战功封新兴县公,累迁左武卫将军。从太宗征辽东,兼领左屯营兵马。与高丽战于驻跸山,君愕先锋陷阵,力战而死。太宗深痛悼之,赠左卫大将军、幽州都督、邢国公。赐东园秘器,陪葬昭陵。

  杜景俭,冀州武邑人也。少举明经,累除殿中侍御史。出为益州录事参军。时隆州司马房嗣业除益州司马,除书未到,即欲视事,又鞭笞僚吏,将以示威,景俭谓曰:“公虽受命为此州司马,而州司未受命也。何藉数日之禄,而不待九重之旨,即欲视事,不亦急耶?”嗣业益怒。景俭又曰:“公今持咫尺之制,真伪未知,即欲揽一州之权,谁敢相保?扬州之祸,非此类耶。”乃叱左右各令罢散,嗣业惭赧而止。俄有制除嗣业荆州司马,竟不如志,人吏为之语曰:“录事意,与天通,益州司马折威风。”景俭由是稍知名。入为司宾主簿,转司刑丞。

  天授中,与徐有功、来俊臣、侯思止专理制狱,时人称云:“遇徐、杜者必生,遇来、侯者必死。”累迁洛州司马。寻转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天尝以季秋内出梨花一枝示宰臣曰:“是何祥也?”诸宰臣曰:“陛下德及草木,故能秋木再花,虽周文德及行苇,无以过也。”景俭独曰:“谨按《洪范五行传》:‘阴阳不相夺伦,渎之即为灾。’又《春秋》云:‘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今已秋矣,草木黄落,而忽生此花,渎阴阳也。臣虑陛下布教施令,有亏礼典。又臣等忝为宰臣,助天理物,理而不和,臣之罪也。”于是再拜谢罪,则天曰:“卿真宰相也!”

  延载初,为凤阁侍郎周允元奏景俭党于李昭德,左迁溱州刺史。后累除司刑卿。圣历二年,复拜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时契丹入寇,河北诸州多陷贼中。及事定,河内王武懿宗将尽论其罪。景俭以为皆是驱逼,非其本心,请悉原之。则天竟从景俭议。岁余,转秋官尚书。坐漏泄禁中语,左授司刑少卿,出为并州长史。道病卒,赠相州刺史。子澄,颇以文藻著名,官至巩县尉。

  硃敬则,字少连,毫州永城人也。代以孝义称,自周至唐,三代旌表,门标六阙,州党美之。敬则倜傥重节义,早以辞学知名。与三从兄同居,财产无异。又与左史江融、左仆射魏元忠特相友善。咸亨中,高宗闻而召见,与语甚奇之,将加擢用,为中书舍人李敬玄所毁,乃授洹水尉。

  长寿中,累除右补阙。敬则以则天初临朝称制,天下颇多流言异议,至是既渐宁晏,宜绝告密罗织之徒,上疏曰:

  臣闻李斯之相秦也,行申、商之法,重刑名之家,杜私门,张公室,弃无用之费,损不急之官,惜日爱功,疾耕急战,人繁国富,乃屠诸侯。此救弊之术也。故曰:刻薄可施于进趋,变诈可陈于攻战。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况锋镝已销,石城又毁,谅可易之以宽泰,润之以淳和,八风之乐以柔之,三代之礼以导之。秦既不然,淫虐滋甚,往而不返,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

  陆贾、叔孙通之事汉王也,当荥阳、成皋之间,粮馈已穷,智勇俱困,不敢开一说,效一奇,唯进豪猾之材,荐贪暴之客。及区宇适平,干戈向戢,金鼓之声未歇,伤痍之痛尚闻,二子顾眄,绰有余熊,乃陈《诗书》,说《礼乐》,开王道,谋帝图。高皇帝忿然曰:“吾以马上得之,安事《诗事》乎!”对曰:“马上得之,可马上理之乎?”高皇默然。于是陆贾著《新语》,叔孙通定礼仪,始知天子之尊,此知变之善也。向使高皇排二子而不用,置《诗书》而不顾,重攻战之吏,尊首级之材,复道争功,张良已知其变,拔剑击柱,吾属不得无谋。即晷漏难逾,何十二帝乎?亡秦之续,何二百年乎?故曰:仁义者,圣人之蘧庐;礼经者,先王之陈迹。然则祝祠向毕,刍狗须投;淳精已流,糟粕可弃。仁义尚舍,况轻此者乎?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构难。不设钩距,无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故置神器,开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神道助直,无罪不除;人心保能,无妖不戮。以兹妙算,穷造化之幽深;用此神谋,入天人之秘术。故能计不下席,听不出闱,苍生晏然,紫宸易主。大哉伟哉,无得而称也!岂比造攻鸣条,大战牧野,血变草木,头折不周,可同年而语乎?然而急趋无善迹,促柱少和声,拯溺不规行,疗饥非鼎食。即向时之妙策,乃当今之刍狗也。伏愿览秦、汉之得失,考时事之合宜,审糟粕之可遗,觉蘧庐之须毁。见机而作,岂劳终日乎?陛下必不可偃蹇太平,徘徊中路。伏愿改法制,立章程,下恬愉之辞,流旷荡之泽,去萋菲之牙角,顿奸险之锋芒,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

  则天甚善之。

  长安三年,累迁正谏大夫,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时御史大夫魏元忠、凤阁舍人张说为张易之兄弟所诬构,将陷重辟,诸宰相无敢言者,敬则独抗疏申理曰:“元忠、张说素称忠正,而所坐无名。若令得罪,岂不失天下之望也?”乃得减死。四年,以老疾请罢知政事,许之,累转冬官侍郎,仍依旧兼修国史。张易之、昌宗尝命画工图写武三思及纳言李峤、凤阁侍郎苏味道、夏官侍郎李迥秀、麟台少监王绍宗等十八人形像,号为《高士图》,每引敬则预其事,固辞不就,其高洁守正如此。

  神龙元年,出为郑州刺史,寻以老致仕。二年,侍御史冉祖雍素与敬则不协,乃诬奏云与王同皎亲善,贬授庐州刺史。经数月,洎代到,还乡里,无淮南一物,唯有所乘马一匹,诸子侄步从而归。敬则重然诺,善与人交,每拯人急难,不求其报。又尝与三从兄同居四十余年,财产无异。雅有知人之鉴,凡在品论者,后皆如其言。景龙三年五月,卒于家,年七十五。

  敬则尝采魏、晋已来君臣成败之事,著《十代兴亡论》。又以前代文士论废五等者,以秦为失,事未折衷,乃著《五等论》曰:

  昔秦废五等,崔实、仲长统、王朗、曹冏等皆以为秦之失,予窃异之,试通其志云。

  盖明王之理天下也,先之以博爱,本之以仁义,张四维,尊五美,悬礼乐于庭宇,置轨范于中衢。然后决玄波使横流,扬薰风以高扇,流恺悌之甘泽,浸旷荡之膏腴,正理革其淫邪,淳风柔其骨髓。使天下之人,心醉而神足。其于忠义也,立则见其参于前;其于进趋也,若章程之在目。礼经所及,等日月之难逾;声教所行,虽风雨之不辍。圣人知俗之渐化也,王道之已行也,于是体国经野,庸功勋亲。分山裂河,设磐石之固,内守外御,有维城之基。连络遍于域中,胶葛尽于封内。虽道昏时丧,泽竭政塞,郑伯逐王,申侯弑主,鲁不供物,宋不成周,吴徵伯牢,楚问九鼎,小白之一匡天下,重耳之一战诸侯,无君之迹显然,篡夺之谋中寝者,直以周礼尚存,简书不陨。故曰:“不敢失坠,天威在颜。”

  自春秋之后,礼义渐颓,风俗尘昏,愧耻心尽,疾走先得者为上,夺攘投会者为能。加以八世专齐,三家分晋,子贡之乱五国,苏秦之斗七雄,苛刻繁兴,经籍道息,莫不长诈术,贵攻战,万姓皆戴爪牙,无人不属觜距。所以商鞅欺故友,李斯囚旧交,孙膑丧足于庞涓,张仪得志于陈轸。一旅之众,便欲称王;再战之雄,争来奉帝。先王会盟之礼,昔时樽俎之容,三代玄风,扫地至尽。况始皇削平区宇,殊非至公,李斯之作股肱,罕循大道,人无见德,唯虐是闻。当此时也,主猜于上,人骇于下,父不能保之于子,君不能得之于臣。欲使始皇分土奸雄,建侯薄俗,若喻晋、郑之可依,便借贼兵而资盗粮,寄龙鱼而助风雨,不可行也。是以秦鉴周德之绵深,惧己图之不远,罢侯置守,高下在心,天下制在一人,百姓不闻二主。直是不得行其世封,非薄功臣而贱骨肉也。

  高皇帝揭日月之明,怀天地之量,算财不足以分赏,论地不足以受封。邑皆百城,土有千里,人殷国富,地广兵强。五十年间,七国同反,贾谊忧失其国,晁错请削其地。若言由大而反也,不若召陵之师、践土之众也;若言有材而起也,刘濞非王霸之材,田禄无先、管之略也。是齐、晋以逆礼为惭,吴、楚以犯上非愧,衅由教起,其所由来远矣。自此之后,杂霸又衰,中兴不能改物创图,黄初不能深谋远虑。缅观汉、魏之际,寻其经纬之初,未有积德重光,泽及万物。观其教,偷薄于秦风;察其人,豺狼于汉日。故魏太祖曰:“若使无孤,天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明窃号议者,触目皆是。欲以此时开四赐之祚,垂万代之封,必有通车三川以窥周室,介马汾、濕而逐翼侯。而王司徒屡请于当时,曹元首又勤于宗室,皆不知时也。

  当时贤者是之。

  敬则知政事时,每以用人为先。桂州蛮叛,荐裴怀古;凤阁舍人缺,荐魏知古;右史缺,荐张思敬。则天以为知人。

  睿宗即位,尝谓侍臣曰:“神龙已来,李多祚、王同皎并复旧官,韦月将、燕钦融咸有褒赠,不知更有何人,尚抱冤抑?”吏部尚书刘幽求对曰:“故郑州刺史硃敬则,往在则天朝任正谏大夫、知政事,忠贞义烈,为天下所推。神龙时,被宗楚客、冉祖雍等诬构,左授庐州刺史。长安年中,尝谓臣云:‘相王必膺期受命,当须尽节事之。’及韦氏篡逆干纪,臣遂见危赴难,翼戴兴历,虽则天诱其事,亦是敬则先启之心。今陛下龙兴宝位,凶党就戮,敬则尚衔冤泉壤,未蒙昭雪。况复事符先觉,诚即可嘉。”睿宗然之,赠敬则秘书监,谥曰元。

  杨再思,郑州原武人也。少举明经,授玄武尉。充使诣京师,止于客舍。会盗窃其囊装,再思邂逅遇之,盗者伏罪,再思谓曰:“足下当苦贫匮,至此无行。速去勿作声,恐为他人所擒。幸留公文,余财尽以相遗。”盗者斋去,再思初不言其事,假贷以归。累迁天官员外郎,历左右肃政台御史大夫。延载初,守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证圣初,转凤阁侍郎,依前同平章事,兼太子右庶子。寻迁内史,自弘农县男累封至郑国公。

  再思自历事三主,知政十余年,未尝有所荐达。为人巧佞邪媚,能得人主微旨,主意所不欲,必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必因而誉之。然恭慎畏忌,未尝忤物。或谓再思曰:“公名高位重,何为屈折如此?”再思曰:“世路艰难,直者受祸。苟不如此,何以全其身哉!”长安末,昌宗既为法司所鞫,司刑少卿桓彦范断解其职。昌宗俄又抗表称冤,则天意将申理昌宗,廷问宰臣曰:“昌宗于国有功否?”再思对曰:“昌宗往因合练神丹,圣躬服之有效,此实莫大之功。”则天甚悦,昌宗竟以复职。时人贵彦范而贱再思也。时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脚野狐赋》以讥刺之,再思闻之甚怒,出令言为长社令,朝士尤加嗤笑。再思为御史大夫时,张易之兄司礼少卿同休尝奏请公卿大臣宴于司礼寺,预其会者皆尽醉极欢。同休戏曰:“杨内史面似高丽。”再思欣然,请剪纸自贴于巾,却披紫袍,为高丽舞,萦头舒手,举动合节,满座嗤笑。又易之弟昌宗以姿貌见宠幸,再思又谀之曰:“人言六郎面似莲花;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其倾巧取媚也如此。

  长安四年,以本官检校京兆府长史,又迁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中宗即位,拜户部尚书,兼中书令,转侍中,以宫僚封郑国公,赐实封三百户。又为册顺天皇后使,赐物五百段,鞍马称是。时武三思将诬杀王同皎,再思与吏部尚书李峤、刑部尚书韦巨源并受制考按其狱,竟不能发明其枉,致同皎至死,众冤之。再思俄复为中书令、吏部尚书。景龙三年,迁尚书右仆射,加光禄大夫。其年薨,赠特进、并州大都督,陪葬乾陵,谥曰恭。子植、植子献,并为司勋员外郎。再思弟季昭为考功郎中,温玉为户部侍郎。

  李怀远,邢州柏仁人也。早孤贫好学,善属文。有宗人欲以高廕相假者,怀远竟拒之,退而叹曰:“因人之势,高士不为;假廕求官,岂吾本志?”未几,应四科举擢第,累除司礼少卿。出为邢州刺史,以其本乡,固辞不就,改授冀州刺史。俄历扬、益等州大都督府长史,未行,又授同州刺史。在职以清简称。入为太子左庶子,兼太子宾客,历迁右散骑常侍、春官侍郎。大足年,迁鸾台侍郎,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岁余,加银青光禄大夫,拜秋官尚书,兼检校太子左庶子,赐爵平乡县男。长安四年,以老辞职,听解秋官尚书,正除太子左庶子,寻授太子宾客。神龙初,除左散骑常侍、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加金紫光禄大夫,进封赵郡公,特赐实封三百户。俄以疾请致仕,许之。中宗将幸京师,又令以本官知东都留守。

  怀远虽久居荣位,而弥尚简率,园林宅室,无所改作。常乘款段马,左仆射豆卢钦望谓曰:“公荣贵如此,何不买骏马乘之?”答曰:“此马幸免惊蹶,无假别求。”闻者莫不叹美。神龙二年八月卒,中宗特赐锦被以充敛,辍朝一日,亲为文以祭之,赠侍中,谥曰成。子景伯。

  景伯,景龙中为给事中,又迁谏议大夫。中宗尝宴侍臣及朝集使,酒酣,令各为《回波辞》。众皆为诌佞之辞,及自要荣位。次至景伯,曰:“回波尔时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中宗不悦,中书令萧至忠称之曰:“此真谏官也。”景云中,累迁右散骑常侍,寻以老疾致仕。开元中卒。子彭年。彭年有吏才,工于剖析,当时称之。开元中,历考功员外郎、知举,又迁中书舍人、给事中、兵部侍郎。天宝初,又为吏部侍郎,与右相李林甫善。慕山东著姓为婚姻,引就清列,以大其门。典铨管七年,后以赃污为御史中丞宋浑所劾,长流领南临贺郡。累月,浑及弟恕又以赃下狱,诏浑流岭南高要郡,恕流南康郡。天宝十二载,起彭年为济阴太守,又迁冯翊太守,入为中书舍人、给事中、吏部侍郎。十五载,玄宗幸蜀,贼陷西京。彭年没于贼,胁授伪官,忧愤忽忽不得志,与韦斌相次而卒。及克复两京,优制赠彭年为礼部尚书。

  豆卢钦望,京兆万年人也。曾祖通,隋相州刺史、南陈郡公。祖宽,即隋文帝之甥也。大业末,为梁泉令。及高祖定关中,宽与郡守萧瑀率豪右赴京师,由是累授殿中监,仍诏其子怀让尚万春公主。高祖以宽曾祖苌魏太和中例称单姓,至是改宽为卢氏。贞观中,历迁礼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封芮国公。永徽元年卒,赠特进、并州都督,陪葬昭陵,谥曰定。又复其姓为豆卢氏。父仁业,高宗时为左卫将军。

  钦望,则天时累迁司宾卿。长寿二年,代宗秦客为内史。时李昭德亦为内史,执权用事,钦望与同时宰相韦巨源、陆元方、苏味道、杜景俭等并委曲从之。证圣元年,昭德坐事,左迁涪陵尉,则天以钦望等不能执正,又为司刑少卿皇甫文备奏钦望附会昭德,罔上附下,乃左迁钦望为赵州刺史,韦巨源自右丞为鄜州刺史,陆元方自秋官侍郎为绥州刺史,苏味道自凤阁侍郎为集州刺史。其年,钦望入为司礼卿,迁秋官尚书,封芮国公。出为河北道宣劳使。俄而庐陵王复为皇太子,以钦望为皇太子宫尹。圣历二年,拜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寻授太子宾客,停知政事。中宗即位,以钦望宫僚旧臣,拜尚书左仆射、知军国重事,兼检校安国相王府长史,兼中书令、知兵部事、监修国史。

  钦望作相两朝,前后十余年,张易之兄弟及武三思父子皆专权骄纵,图为逆乱。钦望独谨其身,不能有所匡正,以此获讥于代。神龙二年,拜开府仪。景龙三年五月,表请乞骸,不许。十一月卒,年八十余。赠司空、并州大都督,谥曰元,赐东园秘器,陪葬乾陵。则天时,宰相又有张光辅、史务滋、崔元综、周允元等,并有名绩。

  张光辅者,京兆人也。少明辩,有吏干。累迁司农少卿、文昌右丞。以讨平越王贞之功,拜凤阁侍郎、知政事。永昌元年,迁纳言。旬日,又拜内史。皆有名。其年,洛州司马房嗣业、洛阳令张嗣明坐与徐敬业弟敬真阴相交结。敬真自流所绣州逃归,将北投突厥,引虏入寇。途经洛下,嗣业、嗣明二人给其衣粮而遣之。行至定州,为人所觉。嗣业于狱中自缢死。嗣明与敬真多引海内相识,冀缓其死。嗣明称光辅征豫州日,私说图识天文,阴怀两端,顾望以观成败。光辅由是被诛,家口籍没。

  史务滋者,宣州溧阳人。累至内史。天授中,雅州刺史刘行实及弟渠州刺史行瑜、尚衣奉御行感,并兄子左鹰扬将军虔通,并为侍御史来子珣诬以谋反诛。又于盱眙毁其父左监门大将军伯英棺柩。初,务滋素与行感周密,意欲寝其反状。则天怒,令俊臣鞫之,务滋恐被陷刑,乃自杀。

  崔元综者,郑州新郑人也。祖君肃,武德中黄门侍郎、鸿胪卿。元综,天授中累转秋官侍郎。长寿元年,迁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元综勤于政事,每在中书,必束带至晚,未尝休偃。好洁细行,薰辛不历口者二十余年。虽外示谨厚,而情深刻薄,每受制鞫狱,必披毛求疵,陷于重辟。以此故人多畏而鄙之。明年,犯罪配流振州,朝野莫不称庆。寻赦还,复拜监察御史。中宗时,累迁尚书左丞、蒲州刺史,以老疾致仕。晚年好摄养导引之术,年九十余卒。

  周允元者,豫州人也。弱冠举进士。延戴初,累转左肃政御史中丞,俄除凤阁鸾台平章事。尝与诸宰臣侍宴,则天令各述书传中善言。允元曰:“耻其君不如尧、舜。”武三思以为语有指斥,纠而驳之。则天曰:“闻此言足以为诫,岂特将为过耶?”证圣元年卒,赠贝州刺史。则天为七言诗以伤之,又自缮写,时以为荣。

  史官曰:王及善在孝敬东宫,诚能奉职。当俊臣下狱,力谏除凶,是忧滥及贤良,而欲明彰羽翼,兴复之志,不谓无心。杜景俭五刑有滥,济活为心,四气不和,归罪在己,则天谓曰“真宰相。”然奈柔顺李昭德,不无吐刚之过也。硃敬则文学有称,节行无愧,谏诤果决,推择精真,苟非洞鉴古今,深识王霸,何由立其高论哉?惜乎相不得时矣!杨再思佞而取贵,苟以全身,掩不善而自欺,谓无十目十手也。李怀远名不苟于假廕,贵不衒于故乡,无改陋居,常乘劣驷,亦一时之善矣。然匪躬之道,未之闻也。豆卢钦望、张光辅、史务滋、崔元综、周允元等,或有片言,非无小善,登于大用,可谓具臣。

  赞曰:及善奉职,非无智力。景俭当权,不谓不贤。雄文高节,少连为绝。守道安贫,怀远当仁。钦望之属,片善何足。蹈媚再思,祇宜遄速。

列传·卷四十一

  ○桓彦范 敬晖 崔玄暐 张柬之 袁恕己

  桓彦范,润州曲阿人也。祖法嗣,雍王府谘议参军、弘文馆学士。彦范慷慨俊 爽,少以门廕调补右翊卫。圣历初,累除司卫寺主簿。纳言狄仁杰特相礼异,尝谓 曰:“足下才识如是,必能自致远大。”寻擢授监察御史。

  长安三年,历迁御史中丞。四年,转司刑少卿。时司仆卿张昌宗坐遣术人李弘 泰占己有天分,御史中丞宋璟请收付制狱,穷理其罪,则天不许。彦范上疏曰:

  昌宗无德无才,谬承恩宠,自宜粉骨碎肌,以答殊造,岂得苞藏祸心,有此占 相?陛下以簪履恩久,不忍加刑;昌宗以逆乱罪多,自招其咎。此是皇天降怒,非 唯陛下故诛。违天不祥,乞陛下裁择。原其本奏,以防事败。事败即言奏讫,不败 则候时为逆。此乃奸臣诡计,疑惑圣心,今果遂其所谋,陛下何忍不察?若昌宗无 此占相,奏后不合更与弘泰往还,尚令修福,复拟禳厄,此则期于必遂,元无悔心。 纵虽奏闻,情实难恕,此而可舍,谁其可刑?况经两度事彰,天恩并垂舍宥,昌宗 自为得计,人亦以为应运,即不劳兵甲,天下皆从,万方讥之,以为陛下纵成其乱 也。君在,臣图天分,是为逆臣,不诛,社稷亡矣。伏请付鸾台凤阁三司考竟其罪。

  疏奏不报。时又内史李峤等奏称:“往属革命之时,人多逆节,鞫讯决断,刑 狱至严,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兴、丘勣、来俊臣所劾破家者,并请雪免。” 彦范又奏请自文明元年以后得罪人,除扬、豫、博三州及诸谋逆魁首,一切赦之。 表疏前后十奏,辞旨激切,至是方见允纳。彦范凡所奏议,若逢人主诘责,则辞色 无惧,争之愈厉。又尝谓所亲曰:“今既躬为大理,人命所悬,必不能顺旨诡辞, 以求苟免。”

  是岁冬,则天不豫。张易之与弟昌宗入阁侍疾,潜图逆乱。凤阁侍郎张柬之与 桓彦范及中台右丞敬晖等建策将诛之。柬之遽引彦范及晖并为左右羽林将军,委以 禁兵,共图其事。时皇太子每于北门起居,彦范与晖因得谒见,密陈其计,太子从 之。神龙元年正月,彦范与敬晖及左羽林将军李湛、李多祚、右羽林将军杨元琰、 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率左右羽林兵及千骑五百余人讨易之、昌宗于宫中,令李湛、 李多祚就东宫迎皇太子。兵至玄武门,彦范等奉太子斩关而入,兵士大噪。时则天 在迎仙宫之集仙殿。斩易之、昌宗于廓下,并就第斩其兄汴州刺史昌期、司礼少卿 同休,并枭首于天津桥南。士庶见者,莫不欢叫相贺,或脔割其肉,一夕都尽。明 日,太子即位,彦范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拜纳言,赐勋上柱国,封谯郡公,赐实 封五百户。又改为侍中,从新令也。

  彦范尝表论时政数条,其大略曰:“昔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言后妃 者人伦之本,理乱之端也。故皇、英降而虞道兴,任、姒归而姬宗盛。桀奔南巢, 祸阶妹喜,鲁桓灭国,惑以齐媛。伏见陛下每临朝听政,皇后必施帷幔坐于殿上, 预闻政事。臣愚历选列辟,详求往代,帝王有与妇人谋及政者,莫不破国亡身,倾 辀继路。且以阴乘阳,违天也,以妇凌夫,违人也。违天不祥,违人不义。由是古 人譬以‘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易》曰‘无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得预于 国政也。伏愿陛下览古人之言,察古人之意,上以社稷为重,下以苍生在念。宜令 皇后无往正殿干预外朝,专在中宫,聿修阴教,则坤仪式固,鼎命惟永。”

  又曰:“臣闻京师喧喧,道路籍籍,皆云胡僧慧范矫托佛教,诡惑后妃,故得 出入禁闱,挠乱时政。陛下又轻骑微行,数幸其室,上下媟黩,有亏尊严。臣抑尝 闻兴化致理,必由进善;康国宁人,莫大弃恶。故孔子曰:‘执左道以乱政者杀, 假鬼神以危人者杀。’今慧范之罪,不殊于此也。若不急诛,必生变乱。除恶务本, 去邪勿疑,实愿天聪,早加裁贬。”疏奏不纳。时有墨敕授方术人郑普思秘书监, 叶净能国子祭酒,彦范苦言其不可。帝曰:“既要用之,无容便止。”彦范又对曰: “陛下自龙飞宝位,遽下制云:‘军国政化,皆依贞观故事。’昔贞观中尝以魏徵、 虞世南、颜师古为秘书监,孔颖达为国子祭酒。至如普思等是方伎庸流,岂足以比 踪前烈?臣恐物议谓陛下官不择才,滥以天秩加于私爱。惟陛下少加慎择。”帝竟 不纳。

  时韦皇后既干朝政,德静郡王武三思又居中用事,以则天为彦范等所废,常深 愤怨,又虑彦范等渐除武氏,乃先事图之。皇后韦氏既雅为帝所信宠,言无不从, 三思又私通于韦氏,乃日夕谗毁彦范等。帝竟用三思计,进封彦范为扶阳郡王、敬 晖为平阳郡五、张柬之为汉阳郡五、崔玄暐为博陵郡王、袁恕己为南阳郡王,并加 特进,令罢知政事。彦范仍赐姓韦氏,令与皇后同属籍,仍赐杂彩、锦绣、金银、 鞍马等。虽外示优崇,而实夺其权也。易州刺史赵履温者,即彦范之妻兄也。彦范 诛易之后,奏言先与履温共谋其事,于是召拜司农少卿。履温德之,乃以二婢遗彦 范。及彦范罢知政事,履温又协夺其婢,大为时论所讥。寻出为洺州刺史,转濠州 刺史。

  二年,光禄卿、驸马都尉王同皎以武三思与韦氏奸通,潜谋诛之。事泄,为三 思诬构,言同皎将废皇后韦氏,彦范等通知其情。乃贬彦范为泷州司马、敬晖崖州 司马、袁恕己窦州司马、崔玄暐白州司马、张柬之新州司马,并仍令长任,勋封并 削。彦范仍复其本姓桓氏。

  是岁秋,武三思又阴令人疏皇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加废黜。中宗闻之怒, 命御史大夫李承嘉推求其人。承嘉希三思旨,奏言:“彦范与敬晖、张柬之、袁恕 己、崔玄暐等教人密为此榜。虽托废后为名,实有危君之计,请加族灭。”制依承 嘉所奏。大理丞李朝隐执奏云:“敬晖等既未经鞫问,不可即肆诛夷。请差御史按 罪,待至,准法处分。”大理卿裴谈奏云:“敬晖等只合据敕断罪,不可别俟推鞫, 请并处斩籍没。”中宗纳其议,仍以彦范等五人尝赐铁券,许以不死,乃长流彦范 于瀼州,敬晖于崖州,张柬之于泷州,袁恕己于环州,崔玄暐于古州,并终身禁锢, 子弟年十六已上者亦配流岭外。擢授承嘉金紫光禄大夫,进封襄武郡公。韦氏又特 赐承嘉彩物五百段、端锦被一张。擢拜裴谈为刑部尚书,左贬李朝隐为闻喜令。三 思俄又讽节愍太子抗表请夷彦范等三族。中宗以既有前命,不依其请。三思犹虑彦 范等重被进用,又纳中书舍人崔湜之计,特令湜姨兄嘉州司马周利贞摄右台侍御史, 就岭外并矫制杀之。彦范赴流所,行至贵州,利贞遇之于途,乃令左右执缚,曳于 竹槎之上,肉尽至骨,然后杖杀,时年五十四。

  睿宗即位,延和元年,并追复其官爵,仍特还其子孙实封二百户。玄宗即位, 开元六年,诏曰:“皇舆肇建必有辅佐之臣;天步多艰,爰仗经纶之业。故侍中、 谯国公桓彦范,侍中、平阳郡公敬晖,中书令兼吏部尚书、汉阳郡公张柬之,特进、 博陵郡公崔玄暐,中书令、南阳郡公袁恕己等,并德惟神降,材与运生,道协台岳, 名书讠千纬。寅亮帝载,勤劳王家,参复禹之元谋,奉升唐之景命。虽殂谢既久, 而勋烈益彰,抚彝鼎以念功,想旂常而增感。缅遵故实,用表徽懿,俾列在清庙, 登于明堂,克申从祀之仪,式茂畴庸之典。并可配享中宗孝和皇帝庙庭,其子北咸 加收擢。”建中元年,重赠司徒。

  敬晖,绛州太平人也。弱冠举明经。圣历初,累除卫州刺史。时河北新有突厥 之寇,方秋而而修城不辍,晖下车谓曰:“金汤非粟而不守,岂有弃收获而缮城郭 哉?”悉令罢散,由是人吏咸歌咏之。再迁夏官侍郎,出为泰州刺史。大足元年, 迁洛州长史。天后幸长安,令晖知副留守事。在职以清干著闻;玺书劳勉,赐物百 段。长安三年,拜中台右丞,加银青光禄大夫。

  神龙元年,转右羽林将军。以诛张易之、昌宗功,加金紫光禄大夫,擢拜侍中, 赐爵平阳郡公,食实封五百户。寻进封齐国公。天后崩,遗制加实封通前满七百户。 晖等以唐室中兴,武氏诸王咸宜降爵,上章论奏,于是诸武降为公。武三思益怒, 乃讽帝阳尊晖等为郡王,罢知政事。仍赐铁券,恕十死,朔望趋朝。

  初,晖与彦范等诛张易之兄弟也,洛州长史薛季昶谓晖曰:“二凶虽除,产、 禄犹在。请因兵势诛武三思之属,匡正王室,以安天下。”晖与张柬之屡陈不可, 乃止。季昶叹曰:“吾不知死所矣。”翌日,三思因韦后之助,潜入宫中,内行相 事,反易国政,为天下所患,时议以此归咎于晖。晖等既失政柄,受制于三思,晖 每推床嗟惋,或弹指出血。柬之叹曰:“主上畴昔为英王时,素称勇烈,吾留诸武, 冀自诛锄耳。今事势已去,知复何道。”

  三思既深愤惋,以许州司功参军郑愔素被晖等废黜,因令上表陈其罪状。中宗 诏曰:“则天大圣皇后,往以忧劳不豫,凶竖弄权。晖等因兴甲兵,铲除妖孽,朕 录其劳效,备极宠劳。自谓勋高一时,遂欲权倾四海,擅作威福,轻侮国章,悖道 弃义,莫斯之甚。然收其薄效,犹为隐忍,锡其郡王之重,优以特进之荣。不谓溪 壑之志,殊难盈满,既失大权,多怀怨望。乃与王同皎窥觇内禁,潜相谋结,更欲 权兵绛阙,图废椒宫,险迹丑辞,惊视骇听。属以帝图伊始,务静狴牢,所以久为 含容,未能暴诸遐迩。自同皎伏法,衅迹弥彰,倘若无其发明,何以惩兹悖乱?迹 其巨逆,合置严诛。缘其昔立微功,所以特从宽宥,咸宜贬降,出佐遐籓。晖可崖 州司马,柬之可新州司马,恕己可窦州司马,玄暐可白州司马,并员外置。”晖到 崖州,竟为周利贞所杀。睿宗即位,追复五王官爵,赠晖秦州都督,谥曰肃愍。建 中初,重赠太尉。曾孙元膺,开成三年,自试太子通事舍人为河南县丞。

  崔玄暐,博陵安平人也。父行谨,为胡苏令。本名晔,以字下体有则天祖讳, 乃改为玄暐。少有学行,深为叔父秘书监行功所器重。龙朔中,举明经,累补库部 员外郎。其母卢氏尝诫之曰:“吾见姨兄屯田郎中辛玄驭云:‘兒子从宦者,有人 来云贫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若闻赀货充足,衣马轻肥,此恶消息。’吾常重此 言,以为确论。比见亲表中仕宦者,多将钱物上其父母,父母但知喜悦,竟不问此 物从何而来。必是禄俸余资,诚亦善事。如其非理所得,此与盗贼何别?纵无大咎, 独不内愧于心?孟母不受鱼鲊之馈,盖为此也。汝今坐食禄俸,荣幸已多,若其不 能忠清,何以戴天履地?孔子云:‘虽日杀三性之养,犹为不孝。’又曰:‘父母 惟其疾之忧。’持宜修身洁已,勿累吾此意也。”玄暐遵奉母氏教诫,以清谨见称。 寻授天宫郎中,迁凤阁舍人。

  长安元年,超拜天官侍郎。每介然自守,都绝请谒,颇为执政者所忌。转文昌 左丞。经月余,则天谓曰:“自卿改职以来,选司大有罪过。或闻令史乃设斋自庆, 此欲盛为贪恶耳。今要卿复旧任。”又除天官侍郎,赐杂彩七十段。三年,拜鸾台 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四年,迁凤阁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 仍依旧知政事。先是,来俊臣、周兴等诬陷良善,冀图爵赏,因缘籍没者数百家。 玄暐固陈其枉状,则天乃感悟,咸从雪免。

  则天季年,宋璟劾奏张昌宗谋为不轨,玄暐亦屡有谠言,则天乃令法司正断其 罪。玄暐弟升时为司刑少卿,又请置以大辟。其兄弟守正如此。是时,则天不豫, 宰相不得召见者累月。及疾少间,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QD明孝友,足可亲 侍汤药。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则天曰:“深领卿厚意。”寻以预诛张 易之功,擢拜中书令,封博陵郡公。中宗将授方术人郑普思为秘书监,玄暐切谏, 竟不纳。寻进爵为王,赐实封四百户,检校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兼知都督事。其后 被累贬,授白州司马,在道病卒。建中初,赠太子太师。

  玄暐与弟升甚相友爱。诸子弟孤贫者,多躬自抚养教授,颇为当时所称。升, 官至尚书左丞。玄暐少时颇属诗赋,晚年以为非己所长,乃不复构思,唯笃志经籍, 述作为事。所撰《行己要范》十卷、《友义传》十卷、《义士传》十五卷、训注 《文馆辞林策》二十卷,并行于代。子璩,颇以文学知名,官历中书舍人、礼部侍 郎。璩子涣,自有传。曾孙郢,开成三年,自商州防御判官兼殿中侍御史,入为监 察御史。

  张柬之,字孟将,襄州襄阳人也。少补太学生,涉猎经史,尤好《三礼》,国 子祭酒令狐德棻甚重之。进士擢第,累补青城丞。永昌元年,以贤良征试,同时策 者千余人,柬之独为当时第一,擢拜监察御史。

  圣历初,累迁凤阁舍人。时弘文馆直学士王元感著论云:“三年之丧,合三十 六月。”柬之著论驳之曰:

  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不刊之典也。谨案《春秋》:“鲁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 乙巳,公薨。”“文公二年冬,公子遂如齐纳币。”《左传》曰“礼也。”杜预注 云:“僖公丧终此年十一月,纳币在十二月。士婚礼,纳采纳徵,皆有玄纁束帛, 诸侯则谓之纳币。盖公为太子,已行婚礼。”故《传》称礼也。《公羊传》曰: “纳币不书,此何以书?讥丧娶。在三年之外何以讥?三年之内不图婚。”何休注 云:“僖公以十二月薨,至此冬未满二十五月,纳采、问名、纳吉,皆在三年之内, 故讥。”何休以公十二月薨,至此冬十二月才二十四月,非二十五月,是未三年而 图婚也。按《经》书“十二月乙巳公薨”,杜预以《长历》推乙巳是十一月十二日, 非十二月,书十二月,是《经》误。“文公元年四月,葬我君僖公”,《传》曰, 缓也。诸侯五月而葬,若是十二月薨,即是五月,不得言缓。明知是十一月薨,故 注僖公丧终此年,至十二月而满二十五月,故丘明《传》曰,礼也。据此推步,杜 之考校,岂公羊之所能逮,况丘明亲受《经》于仲尼乎?且二《传》何、杜所争, 唯争一月,不争一年。其二十五月除丧,由来无别。此则《春秋》三年之丧,二十 五月之明验也。

  《尚书伊训》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惟元祀十有二月,伊尹祀于先王, 奉嗣王祗见厥祖。”孔安国注云:“汤以元年十一月崩。”据此,则二年十一月小 祥,三年十一月大祥。故《太甲》中篇云:“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 王归于亳。”是十一月大祥,讫十二月朔日,加王冕服吉而归亳也。是孔言“汤元 年十一月”之明验。《顾命》云:“四月哉生魄,王不怿”,是四月十六日也。 “翌日乙丑,王崩”,是十七日也。“丁卯,命作册度”,是十九日也。“越七日 癸酉,伯相命士须材”,是四月二十五日也。则成王崩至康王麻冕黼裳,中间有十 月,康王方始见庙。则知汤崩在十一月,淹停至殓讫,方始十二月,祗见其祖。 《顾命》见庙讫,诸侯出庙门俟,《伊训》言“祗见厥祖,侯甸群后咸在’,则崩 及见庙,殷、周之礼并同。此周因于殷礼,损益可知也。不得元年以前,别有一年。 此《尚书》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

  《礼记三年问》云:“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而 服以是断之者,岂不送死有已,复生有节?”又《丧服四制》云:“变而从宜,故 大祥鼓素琴,告人以终。”又《间传》云:“期而小祥,食菜果。又期而大祥,有 醯酱。中月而禫,食酒肉。”又《丧服小记》云:“再期之丧,三年也。期之丧, 二年也。九月七月之丧,三时也。五月之丧,二时也。三月之丧,一时也。”此 《礼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

  《仪礼士虞礼》云:“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中月而禫,是月也吉祭。”此 礼周公所制,则《仪礼》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

  此四验者,并礼经正文,或周公所制,或仲尼所述,吾子岂得以《礼记》戴圣 所修,辄欲排毁?汉初高堂生传《礼》,既未周备,宣帝时少传后苍因淹中孔壁所 得五十六篇著《曲台记以授弟子戴德、戴圣、庆溥三人,合以正经及孙卿所述,并 相符会。列于学官,年代已久。今无端构造异论,既无依据,深可叹息。其二十五 月,先儒考校,唯郑康成注《仪礼》“中月而禫”,以“中月间一月,自死至禫凡 二十七月”。又解禫云:“言澹澹然平安之意也。今皆二十七月复常,从郑议也。 逾月入禫,禫既复常,则二十五月为免丧矣。二十五月、二十七月,其议本同。

  窃以子之于父母丧也,有终身之痛,创巨者日久,痛深者愈迟,岂徒岁月而已 乎?故练而慨然者,盖悲慕之怀未尽,而踊擗之情已歇;祥而廓然者,盖哀伤之痛 已除,而孤邈之念更起。此皆情之所致,岂外饰哉。故《记》曰:三年之丧,义同 过隙,先王立其中制,以成文理。是以祥则缟带素纰,禫则无所不佩。今吾子将徇 情弃礼,实为乖僻。夫弃缞麻之服,袭锦縠之衣,行道之人,皆不忍也,直为节之 以礼,无可奈何。故由也不能过制为姊服,鲤也不能过期哭其母。夫岂不怀,惧名 教逼己也。若孔、郑、何、杜之徒,并命代挺生,范模来裔,宫墙积仞,未易可窥。 但钻仰不休,当渐入胜境,讵劳终年矻矻,虚肆莠言?请所有掎扌适先儒,愿且以 时消息。

  时人以柬之所驳,颇合于礼典。

  是岁,突厥默啜表言有女请和亲,则天盛意许之,欲令淮阳郡王延秀娶之。柬 之奏曰:“自古无天子求娶夷狄女以配中国王者。”表入,颇忤其旨。神功初,出 为合州刺史,寻转蜀州刺史。旧例,每岁差兵募五百人往姚州镇守,路越山险,死 者甚多。柬之表论其弊曰:

  臣窃按姚州者,古哀牢之旧国。绝域荒外,山高水深,自生人以来,洎于后汉, 不与中国交通。前汉唐蒙开夜郎滇筰,而哀牢不附。至光武季年,始请内属,汉置 永昌郡以统理之,乃收其盐布毯罽之税,以利中土。其国西通大秦,南通交趾,奇 珍异宝,进贡岁时不阙。刘备据有巴蜀,常以甲兵不充。及备死,诸葛亮五月渡泸, 收其金银盐布以益军储,使张伯岐选其劲卒搜兵以增武备。故《蜀志》称自亮南征 之后,国以富饶,甲兵充足。由此言之,则前代置郡,其利颇深。今盐布之税不供, 珍奇之贡不入,戈戟之用不实于戎行,宝货之资不输于大国,而空竭府库,驱率平 人,受役蛮夷,肝脑涂地,臣窃为国家惜之。

  昔汉以得利既多,历博南山,涉兰仓水,更置博南、哀牢二县。蜀人愁怨,行 者作歌曰:“历博南,越兰津,渡兰苍,为他人。”盖讥汉贪珍奇盐布之利,而为 蛮夷之所驱役也。汉获其利,人且怨歌。今减耗国储,费用日广,而使陛下之赤子 身膏野草,骸骨不归,老母幼子,哀号望祭于千里之外。于国家无丝发之利,在百 姓受终身之酷。臣窃为国家痛之。

  往者,诸葛亮破南中,使其渠率自相统领,不置汉官,亦不留兵镇守。人问其 故,亮言置官留兵有三不易。大意以置官夷汉杂居,猜嫌必起;留兵运粮,为患更 重;忽若反叛,劳费更多。但粗设纪纲,自然安定。臣窃以亮之此策,妙得羁縻蛮 夷之术。

  今姚府所置之官,既无安边静寇之心,又无葛亮且纵且擒之伎。唯知诡谋狡算, 恣情割剥,贪叨劫掠,积以为常。扇动酋渠,遗成朋党,折支谄笑,取媚蛮夷,拜 跪趋伏,无复惭耻。提挈子弟,啸引凶愚,聚会蒲博,一掷累万。剑南逋逃,中原 亡命,有二千余户,见散在彼州,专以掠夺为业。姚州本龙朔中武陵县主簿石子仁 奏置之,后长史李孝让、辛文协并为群蛮所杀。前朝遣郎将赵武贵讨击,贵及蜀兵 应时破败,噍类无遗。又使将军李义总等往征,郎将刘惠基在阵战死,其州乃废。 臣窃以诸葛亮称置官留兵有三不易,其言乃验。至垂拱四年,蛮郎将王善宝、昆州 刺史爨乾福又请置州,奏言所有课税,自出姚府管内,更不劳扰蜀中。及置州后, 录事参军李棱为蛮所杀。延载中,司马成琛奏请于泸南置镇七所,遣蜀兵防守,自 此蜀中骚扰,于今不息。

  且姚府总管五十七州,巨猾游客,不可胜数。国家设官分职,本以化俗妨奸, 无耻无厌,狼籍至此。今不问夷夏,负罪并深,见道路劫杀,不能禁止,恐一旦惊 扰,为祸转大。伏乞省罢姚州,使隶巂府,岁时朝觐,同之蕃国。泸南诸镇,亦皆 悉废,于泸北置关,百姓自非奉使入蕃,不许交通往来。增巂府兵选,择清良宰牧 以统理之。臣愚将为稳便。

  疏奏,则天不纳。

  后累拜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长安中,召为司刑少卿,迁秋官侍郎。时夏官尚书 姚崇为灵武军使,将行,则天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崇对曰:“张柬之沉厚有谋, 能断大事,且其人年老,惟陛下急用之。”则天登时召见,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未几,迁凤阁侍郎,仍知政事。及诛张易之兄弟,柬之首谋其事。中宗即位,以功 擢拜天官尚书、凤阁鸾台三品,封汉阳郡公,食实封五百户,未几,迁中书令,监 修国史。月余,进封汉阳郡王,加授特进,令罢知政事。

  其年秋,柬之表请归襄州养疾。许之,仍特授襄州刺史,又拜其子漪为著作郎, 令随父之任。上亲赋诗祖道,又令群公饯送于定鼎门外。柬之至襄州,有乡亲旧交 抵罪者,必深文致法,无所纵舍。其子漪恃以立功,每见诸少长,不以礼接,时议 以为不能易荆楚之剽性焉。寻为武三思所构,贬授新州司马。柬之至新州,愤恚而 卒,年八十余,景云元年,制曰:“褒德纪功,事华典册;饰终追远,理光名教。 故吏部尚书张柬之翼戴兴运,谟明帝道,经纶謇谔,风范犹存。往属回邪,构成衅 咎,无辜放逐,沦没荒遐。言念勋贤,良深轸悼,宜加宠赠,式贲幽泉。可赠中书 令,封汉阳郡公。”建中初,又赠司徒。玄孙璟,开成二年,自宜城尉迁寿安尉。

  袁恕己,沧州东光人也。长安中,历迁司刑少卿,兼知相王府司马事。敬晖等 将诛张易之兄弟,恕己预其谋议,又从相王统率南衙兵仗,以备非常。及事定,加 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封南阳郡公,食实封五百户。将作 少匠杨务廉素以工巧见用,中兴初,恕己恐其更启游娱侈靡之端,言于中宗曰: “务廉致位九卿,积有岁年,苦言嘉谋,无足可纪。每宫室营构,必务其侈,若不 斥之,何以广昭圣德?”由是左授务廉陵州刺史。恕己俄擢拜中书令,仍加特进, 封南阳郡王,罢知政事。则天崩,遗制加实封满七百户。后与敬晖等累遭贬黜,流 于环州。寻为周利贞所逼,饮野葛汁数升,恕己常服黄金,饵毒发,愤闷,以手掘 地,取土而食,爪甲殆尽,竟不死,乃击杀之。建中初,赠太子太傅。曾孙德文, 举进士,开成三年,授秘书省校书郎。

  史臣曰:昔夫差入越,勾践保于会稽,不听子胥之言,而有甬东之叹。此五王 除凶返正,得计成功。当是时,彦范、敬晖握兵全势,三思、攸暨其党半歼,若从 季昶之言,宁有利贞之祸?盖以心怀不忍,遽失后图,黜削流移,理固然也。且芟 蔓而不能拔本,建谋而尚欠防微,死即无辜,祸由自掇。失断召乱也,不亦宜哉!

  赞曰:嗟彼五王,忠于有唐。知火在木,谓其无伤。祸发既克,势摧靡当。何 事不敏,周身之防。

列传·卷四十二

  ○魏元忠 韦安石 子陟 斌 斌子况 从父兄子抗 从祖兄子巨源 赵彦昭附 萧至忠 宗楚客 纪处讷附

  魏元忠,宋州宋城人也。本名真宰,以避则天母号改焉。初,为太学生,志气 倜傥,不以举荐为意,累年不调。时有左史盩厔人江融撰《九州设险图》,备载古 今用兵成败之事,元忠就传其术。仪凤中,吐蕃频犯塞,元忠赴洛阳上封事,言命 将用兵之工拙,曰:

  臣闻理天下之柄,二事焉,文与武也。然则文武之道,虽有二门,至于制胜御 人,其归一揆。方今王略遐宣,皇威远振,建礼乐而陶士庶,训军旅而慑生灵。然 论武者以弓马为先,而不稽之以权略;谈文者以篇章为首,而不问之以经纶。而奔 竞相因,遂成浮俗。臣尝读魏、晋史,每鄙何晏、王衍终日谈空。近观齐、梁书, 才士亦复不少,并何益于理乱哉?从此而言,则陆士衡著《辨亡论》,而不救河桥 之败,养由基射能穿札,而不止鄢陵之奔,断可知矣。昔赵岐撰御寇之论,山涛陈 用兵之本,皆坐运帷幄,暗合孙、吴。宣尼称“有德者必有言,仁者必有勇”,则 何平叔、王夷甫岂得同日而言载!

  臣闻才生于代,代实须才,何代而不生才,何才而不生代。故物有不求,未有 无物之岁;士有不用,未有无士之时。夫有志之士,在富贵之与贫贱,皆思立于功 名,冀传芳于竹帛。故班超投笔而叹,祖逖击楫而誓,此皆有其才而申其用矣。且 知己难逢,英哲罕遇,士之怀琬琰以就埃尘,抱栋梁而困沟壑者,则悠悠之流,直 睹此士之贫贱,安知此士之方略哉。故汉拜韩信,举军惊笑;蜀用魏延,群臣觖望。 嗟乎,富贵者易为善,贫贱者难为功,至于此也!

  亦有位处立功之际,而不展其志略,身为时主所知,竟不能尽其才用,则贫贱 之士焉足道哉!汉文帝时,魏尚、李广并身任边将,位为郡守。文帝不知魏尚之贤 而囚之,不知李广之才而不能用之。常叹李广恨生不逢时,令当高祖日,万户侯岂 足道哉。夫以李广才气,天下无双,匈奴畏之,号为“飞将”,尔时胡骑凭凌,足 伸其用。文帝不能大任,反叹其生不逢时。近不知魏尚、李广之贤,而乃远想廉颇、 李牧。故冯唐曰,虽有颇、牧而不能用,近之矣。从此言之,疏斥贾谊,复何怪哉。 此则身为时主所知,竟不能尽其才用。晋羊祜献计平吴,贾充、荀勖沮其策,祜叹 曰:“天下不如意恆十居七八。”缘荀、贾不同,竟不大举。此则位处立功之际, 而不得展其志略。而布衣韦带之人,怀一奇,抱一策,上书阙下,朝进而望夕召, 何可得哉。

  臣请历访内外文武职事五品已上,得不有智计如羊祜、武艺如李广,在用与不 用之间,不得骋其才略。伏愿降宽大之诏,使各言其志。无令汲黯直气,卧死于淮 阳。仲舒大才,位屈于诸候相。

  又曰:

  臣闻帝王之道,务崇经略。经略之术,必仗英奇。自国家良将,可得言矣。李 靖破突厥,侯君集灭高昌,苏定方开西域,李勣平辽东,虽奉国威灵,亦其才力所 致。古语有之,“人无常俗,政有理乱,兵无强弱,将有能否”。由此观之,安边 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也。故赵充国征先零,冯子明讨南羌,皆计不空施,机不虚 发,则良将立功之验也。然兵革之用,王者大事,存亡所系。若任得其才,则摧凶 而扼暴。苟非其任,则败国而殄人。北齐段孝玄云:“持大兵者,如擎盘水。倾在 俯仰间,一致蹉跌,求止岂得哉!”从此而言,周亚夫坚壁以挫吴、楚,司马懿闭 营而困葛亮,俱为上策。此皆不战而却敌,全军以制胜。是知大将临戎,以智为本。 汉高之英雄大度,尚曰“吾宁斗智”;魏武之纲神冠绝,犹依法孙、吴。假有项籍 之气,袁绍之基,而皆泯智任情,终以破灭,何况复出其下哉!

  且上智下愚,明暗异等,多算少谋,众寡殊科。故魏用柏直以拒汉,韩信轻为 竖子;燕任慕容评以抗秦,王猛谓之奴才。即柏直、慕容评智勇俱亡者也。夫中材 之人,素无智略,一旦居元帅之任,而意气轩昂,自谓当其锋者无不摧碎,岂知戎 昭果毅、敦《诗》说《礼》之事乎!故李信求以二十万众独举鄢郢,其后果辱秦军; 樊哙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登时见折季布,皆其事也。

  当今朝廷用人,类取将门子弟,亦有死事之家而蒙抽擢者。此等本非干略见知, 虽竭力尽诚,亦不免于倾败,若之何使当阃外之任哉?后汉马贤讨西羌,皇甫规陈 其必败;宋文帝使王玄谟收复河南,沈庆之悬知不克。谢玄以书生之姿,拒苻坚天 下之众,郗超明其必胜;桓温提数万之兵,万里而袭成都,刘真长期于决取。虽时 有今古,人事皆可推之,取验大体,观其锐志与识略耳。明者隋分而察,成败之形, 昭然自露。京房有言,“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则昔贤之与今哲,意况何殊。 当事机之际也。皆随时而立功,岂复取贤于往代,待才于未来也?即论知与不知, 用与不用。夫建功者,言其所济,不言所起;言其所能,不言所藉。若陈汤、吕蒙、 马隆、孟观,并出自贫贱,勋济甚高,未闻其家代为将帅。董仲舒曰:“为政之用, 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弦而更张之,乃可鼓也。”故阴阳不和,擢士为相;蛮 夷不龚,拔卒为将,即更张之义也。以四海之广,亿兆之众,其中岂无卓越奇绝之 士?臣恐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又曰:

  臣闻赏者礼之基,罚者刑之本。故礼崇谋夫竭其能,赏厚义士轻其死,刑正君 子勖其心,罚重小人惩其过。然则赏罚者,军国之纲纪,政教之药石。纲纪举而众 务自理,药石行而文武用命。彼吐蕃蚁结蜂聚,本非勍敌,薛仁贵、郭待封受阃外 之寄,奉命专征,不能激励熊罴,乘机扫扑。败军之后,又不能转祸为福,因事立 功,遂乃弃甲丧师,脱身而走。幸逢宽政,罪止削除,国家纲漏吞舟,何以过此。 天皇迟念旧恩,收其后效,当今朝廷所少,岂此一二人乎?且赏不劝谓之止善,罚 不惩谓之纵恶。仁贵自宣力海东,功无尺寸,坐玩金帛,渎货无厌,今又不诛,纵 恶更甚。臣以疏贱,干非其事,岂欲间天皇之君臣,生厚薄于仁贵?直以刑赏一亏, 百年不复,区区所怀,实在于此。

  古人云:“国无赏罚,虽尧、舜不能为化。”今罚不能行,赏亦难信,故人间 议者皆言,“近日征行,虚有赏格而无其事。”良由中才之人不识大体,恐赏赐勋 庸,倾竭仓库,留意锥刀,将此益国。徇目前之近利,忘经久之远图,所谓错之毫 厘,失之千里者也。且黔首虽微,不可欺以得志,瞻望恩泽,必因事而生心。既有 所因,须应之以实,岂得悬不信之令,设虚赏之科?比者师出无功,未必不由于此。 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故商君移木以表信,曹 公割发以明法,岂礼也哉,有由然也。自苏定方定辽东,李勣破平壤,赏绝不行, 勋仍淹滞,数年纷纭,真伪相杂,纵加沙汰,未至澄清。臣以吏不奉法,慢自京师, 伪勋所由,主司之过。其则不远,近在尚书省中,不闻斩一台郎,戮一令史,使天 下知闻,天皇何能照远而不照近哉!神州化首,万国共尊,文昌政本,四方是则, 轨物宣风,理乱攸在。臣是以披露不已,冒死尽言。

  且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臣识不稽古,请以近事言之。贞观年中,万 年县尉司马玄景舞文饰智,以邀乾没,太宗审其奸诈,弃之都市。及征高丽也,总 管张君乂击贼不进,斩之旗下。臣以伪勋之罪,多于玄景;仁贵等败,重于君乂。 向使早诛薛仁贵、郭待封,则自余诸将,岂敢失利于后哉?韩子云:“慈父多败子, 严家无格虏。”此言虽小,可以喻大。公孙弘有言:“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节 俭。”臣恐天皇病之于不广大,过在于慈父,斯亦日月之一蚀也。又今之将吏,率 多贪暴,所务唯狗马,所求唯财物,无赵奢、吴起散金养士之风,纵使行军,悉是 此属。臣恐吐蕃之平,未可旦夕望也。

  帝甚叹异之,授秘书省正字,令直中书省,仗内供奉。寻除监察御史。

  文明年,迁殿中侍御史。其年,徐敬业据扬州作乱,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督 军讨之,则天诏元忠监其军事。孝逸至临淮,而偏将雷仁智为敬业先锋所败,敬业 又攻陷润州,回兵以拒孝逸。孝逸惧其锋,按甲不敢进。元忠谓孝逸曰:“朝廷以 公王室懿亲,故委以阃外之事,天下安危,实资一决。且海内承平日久,忽闻狂狡, 莫不注心倾耳,以俟其诛。今大军留而不进,则解远近之望,万一朝廷更命他将代 公,其将何辞以逃逗挠之罪?幸速进兵以立大效,不然,则祸难至矣。”孝逸然其 言,乃部勒士卒以图进讨。

  时敬业屯于下阿溪,敬业弟敬猷率偏师以逼淮阴。元忠请先击敬猷,诸将咸曰: “不如先攻敬业,敬业败,则敬猷不战而擒矣。若击敬猷,则敬业引兵救之,是腹 背受敌也。”元忠曰:“不然,贼之劲兵精卒,尽在下阿,蚁聚而来,利在一决, 万一失捷,则大事云矣。敬猷本出博徒,不习战斗,其众寡弱,人情易摇,大军临 之,其势必克。既克敬猷,我之乘胜而进。彼若引救淮阴,计程则不及,又恐我之 进掩江都,必邀我于中路。彼则劳倦,我则以逸待之,破之必矣。譬之逐兽,弱者 先擒,岂可舍必擒之弱兽,趋难敌之强兵?恐未可也。”孝逸从之,乃引兵击敬猷, 一战而破之,敬猷脱身而遁。孝逸乃进军,与敬业隔溪相拒。前军总管苏孝祥为贼 所破,孝逸又惧,欲引退。初,敬业至下阿,有流星坠其宫,及是,有群乌飞噪于 阵上,元忠曰:“验此,即贼败之兆也。风顺荻乾,火攻之利。”固请决战,乃平 敬业。元忠以功擢司刑正,稍迁洛阳令。

  寻陷周兴狱,诣市将刑,则天以元忠有讨平敬业功,特免死配流贵州。时承敕 者将至市,先令传呼,监刑者遽释元忠令起,元忠曰:“未知敕虚实,岂可造次。” 徐待宣敕,然始起谢,观者咸叹其临刑而神色不挠。圣历元年,召授侍御史,擢拜 御史中丞。又为来俊臣、侯思止所陷,再被流于岭表。复还,授御史中丞。元忠前 后三被流,于时人多称其无罪。则天尝谓曰:“卿累负谤铄,何也?”对曰:“臣 犹鹿也,罗织之徒,有如猎者,苟须臣肉作羹耳。此辈杀臣以求达,臣复何辜。”

  圣历二年,擢拜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检校并州长史。未几,加银青 光禄大夫,迁左肃政台御史大夫,兼检校洛州长史。政号清严。长安中,相王为并 州元帅,元忠为副。时奉宸令张易之尝纵其家奴凌暴百姓,元忠笞杀之,权豪莫不 敬惮。时突厥与吐蕃数犯塞,元忠皆为大总管拒之。元忠在军,唯持重自守,竟无 所克获,然亦未尝败失。

  中宗在春宫时,元忠检校太子左庶子。时张易之、昌宗权宠日盛,倾朝附之。 元忠尝奏则天曰:“臣承先帝顾眄,受陛下厚恩,不徇忠死节,使小人得在君侧, 臣之罪也。”则天不悦。易之、昌宗由是含怒。因则天不豫,乃谮元忠与司礼丞高 戩潜谋曰:“主上老矣,吾属当挟太子而令天下。”则天惑其言,乃下元忠诏狱, 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令昌宗与元忠等殿前参对,反复不决。昌宗又引凤阁舍人 张说令执证元忠。说初伪许之,及则天召说验问,说确称元忠实无此语。则天乃悟 元忠被诬,然以昌宗之故,特贬授端州高要尉。

  中宗即位,其日驿召元忠,授卫尉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旬日,又迁兵部尚书, 知政事如故。寻进拜侍中,兼检校兵部尚书。时则天崩,中宗居谅暗,多不视事, 军国大政,独委元忠者数日。未几,迁中书令,加授光禄大夫,累封齐国公,监修 国史。神龙二年,元忠与武三思、祝钦明、徐彦伯、柳冲、韦承庆、崔融、岑羲、 徐坚等撰《则天皇后实录》二十卷。编次文集一百二十卷奏之。中宗称善,赐元忠 物千段,仍封其子卫王府谘议参军升为任城县男。时元忠特承宠荣,当朝用事。初 元忠作相于则天朝,议者以为公清。至是再居政事,天下莫不延首倾属,冀有所弘 益。元忠乃亲附权豪,抑弃寒俊,竟不能赏善罚恶,勉修时政,议者以此少之。四 年秋,代唐璟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仍知兵部尚书事,监修国史。未几,元忠 请归乡拜扫,特赐锦袍一领、银千两,并给千骑四人,充其左右,手敕曰:“衣锦 昼游,在乎兹日;散金敷惠,谅属斯辰。”元忠至乡里,竟自藏其银,无所赈施。 及还,帝又幸白马寺以迎劳之,其恩遇如此。

  是时,安乐公主尝私请废节愍太子,立己为皇太女。中宗以问元忠,元忠固称 不可,乃止。寻迁左仆射,余并如故。元忠又嫉武三思专权用事,心常愤叹,思欲 诛之。三年秋,节愍太子起兵诛三思,元忠及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皆潜预其事。 太子既斩三思,又率兵诣阙,将请废韦后为庶人,遇元忠子太仆少卿升于永守门, 协令从己。太子兵至玄武楼下,多祚等犹豫不战,元忠又持两端,由是不克,升为 乱兵所杀。中宗以元忠有平寇之功,又素为高宗、天后所礼遇,竟不以升为累,委 任如初。

  是时,三思之党兵部尚书宗楚客与侍中纪处讷等又执证元忠及升,云素与节愍 太子同谋构逆,请夷其三族,中宗不许。元忠惧不自安,上表固请致仕。手制听解 左仆射,以特进、齐国公致仕于家,仍朝朔望。楚客等又引右卫郎将姚庭筠为御史 中丞,令劾奏元忠,由是贬渠州员外司马。侍中杨再思、中书令李峤皆依楚客之旨, 以致元忠之罪,唯中书侍郎萧至忠正议云当从宽宥。楚客大怒,又遣给事中冉祖雍 与杨再思奏言:“元忠既缘犯逆,不合更授内地官。”遂左迁思州务川尉。顷之, 楚客又令御史袁守一奏言:“则天昔在三阳宫不豫,内史狄仁杰奏请陛下监国,元 忠密进状云不可。据此,则知元忠怀逆日久,伏请加以严诛。”中宗谓杨再思等曰: “以朕思之,此是守一大错。人臣事主,必在一心,岂有主上少有不安,即请太子 知事?乃是狄仁杰树私惠,未见元忠有失。守一假借前事罗织元忠,岂是道理。” 楚客等遂止。元忠行至涪陵而卒,年七十余。景龙四年,追赠尚书左仆射、齐国公、 本州刺史,仍令所司给灵舆送至乡里。睿宗即位,制令陪葬定陵。景云三年,又降 制曰:“故左仆射、齐国公魏元忠,代协人望,时称国良。历事三朝,俱展诚效。 晚年迁谪,颇非其罪。宜特还其子著作郎晃实封一百户。”开元六年,谥曰贞。二 子升、晃。

  韦安石,京兆万年人,周大司空、郧国公孝宽曾孙也。祖津,大业末为民部侍 郎。炀帝之幸江都,敕津与段达、元文都等于洛阳留守,仍检校民部尚书事。李密 逼东都,津拒战于上东门外。兵败,为密所囚,及王世充杀文都等,津独免其难。 密败,归东都,世充僭号,深被委遇。及洛阳平,高祖与津有旧,征授谏议大夫, 检校黄门侍郎。出为陵州刺史,卒。父琬,成州刺史。叔琨,户部侍郎。琨弟璲, 仓部员外。

  安石应明经举,累授乾封尉,苏良嗣甚礼之。永昌元年,三迁雍州司兵,良嗣 时为文昌左相,谓安石曰:“大材须大用,何为徒劳于州县也。”特荐于则天,擢 拜膳部员外郎、永昌令、并州司马。则天手制劳之曰:“闻卿在彼,庶事存心,善 政表于能官,仁明彰于镇抚。如此称职,深慰朕怀。”俄拜并州刺史,又历德、郑 二州刺史。安石性持重,少言笑,为政清严,所在人吏咸畏惮之。久视年,迁文昌 右丞,寻拜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长安三年,为神都留守, 兼判天官、秋官二尚书事。后与崔神庆等同为侍读,寻知纳言事。是岁,又加检校 中台左丞,兼太子左庶子、凤阁鸾台三品如故。

  时张易之兄弟及武三思皆恃宠用权,安石数折辱之,甚为易之等所忌。尝于内 殿赐宴,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于前博戏。安石疏奏曰:“蜀商等贱类,不合预 登此筵。”因顾左右令逐出之,座者皆为失色。则天以安石辞直,深慰勉之。时凤 阁侍郎陆元方在座,退而告人曰:“此真宰相,非吾等所及也。”则天尝幸兴泰宫, 欲就捷路,安石奏曰:“千金之子,且有垂堂之诫,万乘之尊,不宜轻乘危险。此 路板筑初成,无自然之固,銮驾经之,臣等敢不请罪。”则天登时为之回辇。安石 俄又举奏易之等罪状,初有敕付安石及夏官尚书唐休璟推问,未竟而事变。四年, 出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神龙初,徵拜刑部尚书。是岁,又迁吏部尚书,复知政事。俄代张柬之为中书 令,封郧国公,以尝为宫僚,赐实封三百户,又兼相王府长史。俄转户部尚书,复 为侍中,监修国史。中宗与庶人尝因正月十五日夜幸其第,赐赉不可胜数。又中宗 尝幸安乐公主城西池馆,公主具舟楫,请御楼船,安石谏曰:“御轻舟,乘不测, 臣恐非帝王之事。”乃止。

  睿宗践祚,拜太子少保,改封郇国公。俄又历侍中、中书令。景云二年,加开 府仪同三司。时太平公主与窦怀贞等潜有异图,将引安石预其事,公主屡使子婿唐 晙邀安石至宅,安石竟拒而不往。睿宗尝密召安石,谓曰:“闻朝廷倾心东宫,卿 何不察也?”安石对曰:“陛下何得亡国之言,此必太平之计。太子有大功于社稷, 仁明孝友,天下所称,愿陛下无信谗言以致惑也。”睿宗矍然曰:“朕知之矣,卿 勿言也。”太平于帘中窃听之,乃构飞语,欲令鞫之,赖郭元振保护获免。俄而迁 尚书左仆射,兼太子宾客,依旧同中书门下三品,虽假以崇宠,实去其权。其冬, 罢知政事,拜特进,充东都留守。太常主簿李元澄,即安石之子婿,其妻病死,安 石夫人薛氏疑元澄先所幸婢厌杀之。其婢久已转嫁,薛氏使人捕而捶之致死。由是 为御史中丞杨茂谦所劾,出为蒲州刺史。无几,转青州刺史。

  安石初在蒲州时,太常卿姜皎有所请托,安石拒之,皎大怒。开元二年,皎弟 晦为御史中丞,以安石等作相时,同受中宗遗制,宗楚客、韦温削除相王辅政之辞, 安石不能正其事,令侍御史洪子舆举劾之。子舆以事经赦令,固称不可。监察御史 郭震希皎等意,越次奏之,于是下诏曰:“青州刺史韦安石、太子宾客韦嗣立、刑 部尚书赵彦昭等,往在先朝,曲蒙厚赏,因缘幸会,久在庙堂,朋党比周,闻于行 路。景龙之末,长蛇纵祸,仓卒之间,人神愤怨,未闻舍生取义,直道昌言,遂削 太上皇辅政之辞,用韦氏临朝之策。比常隐忍,复以崇班,将期愧畏,稍惩前恶, 而尚款回邪,苟安荣宠。宜从谪官之典,以励事君之节。安石可沔州别驾,嗣立可 岳州别驾,彦昭可袁州别驾,并员外置。”安石既至沔州,晦又奏云:“安石尝检 校定陵造作,隐官物入己。”敕符下州征赃。安石叹曰:“此祇应须我死耳!”愤 激而卒,年六十四。开元十七年,赠蒲州刺史。天宝初,以子贵,追赠开府仪同三 司、尚书左仆射、郇国公,谥曰文贞。二子陟、斌,并早知名。

  陟字殷卿,代为关中著姓,人物衣冠,弈世荣盛。安石晚有子,及为并州司马, 始生陟及斌,俱少聪敏,颇异常童。陟自幼风标整峻,独立不群,安石尤爱之。神 龙二年,安石为中书令,陟始十岁,拜温王府东阁祭酒,加朝散大夫,累迁秘书太 堂丞,有文彩,善隶书,辞人、秀士已游其门矣。开元初,丁父忧,居丧过礼。自 此杜门不出八年,与弟斌相劝励,探讨典坟,不舍昼夜,文华当代,俱有盛名。于 时才名之士王维、崔颢、卢象等,常与陟唱和游处。广平宋公见陟叹曰:“盛德遗 范,尽在是矣。”历洛阳令,转吏部郎中。张九龄一代辞宗,为中书令,引陟为中 书舍人,与孙逖、梁涉对掌文诰,时人以为美谈。

  后为礼部侍郎。陟好接后辈,尤鉴于文,虽辞人后生,靡不谙练。曩者主司取 与,皆以一场之善,登其科目,不尽其才。陟先责旧,仍令举人自通所工诗笔,先 试一日,知其所长,然后依常式考核,片善无遗,美声盈路。后为吏部侍郎,常病 选人冒名接脚,阙员既少,取士良难,正调者被挤,伪集者冒进。陟刚肠嫉恶,风 彩严正,选人疑其有瑕,案声盘诘,无不首伏。每岁皆赎得数百员阙,以待淹滞, 常谓所亲曰:“使陟知铨衡一二年,则无人可选矣。”

  陟门地豪华,早践清列,侍兒阉阍,列侍左右者十数,衣书药食,咸有典掌, 而舆马僮奴,势侔于王家主第。自以才地人物,坐取三公,颇以简贵自处,善诱纳 后进,其同列朝要,视之蔑如也。如道义相知,靡隔贵贱,而布衣韦带之士,恆虚 席倒屣以迎之,时人以此称重。

  李林甫忌之,出为襄阳太守,兼本道采访使,又改陈留采访使,复加银青光禄 大夫。天宝中袭封郇国公,以亲累贬钟离太守,重贬义阳太守。寻移河东太守,充 本道采访使。

  十二年入考,在华清宫。右相杨国忠恶其才望,恐践台衡,乃引河东人吴象之 谓曰:“子能使人告陟乎?吾以子为御史。”象之曰:“能。”乃告陟与御史中丞 吉温结托,欲谋陷朝廷,又诱陟侄韦元志证之。陟坐贬为桂州桂岭尉,未之任,再 贬昭州平乐尉。

  会禄山反,陷洛阳,陟爱弟斌为贼所得。国忠欲构陟与贼通应,潜令吏卒伺其 所居,欲协之令陟忧死。其士豪人劝陟曰:“昔张燕公窜逐,藏于陈氏,以免危亡。 诏命傥来,谁敢申覆?未若轻舟千里,且泛溪洞,候事清徐出,岂不美也!”陟慨 然应之曰:“我积信于国朝,非一代也。况素所秉心,无负神理,命之合尔,其敢 逃刑?燕公之谋,诚愧厚意,不能从也。”因谢遣之,乃坚卧不动。

  经岁余,潼关失守,肃宗即位于灵武,起为吴郡太守,兼江南东道采访使。未 到郡,肃宗使中官贾游严手诏追之。未至凤翔,会江东永王擅起兵,令陟招谕,除 御史大夫,兼江东节度使。陟以季广琛从永王下江,非其本意,惧罪出奔,未有所 适,乃有表请拜广琛为丹阳太守、兼御史中丞、缘江防御使,以安反侧。因与淮南 节度使高适、淮西节度使来瑱等同至安州。陟谓适、瑱曰:“今中原未复,江淮动 摇,人心安危,实在兹日。若不齐盟质信,以示四方,令知三帅协心,万里同力, 则难以集事矣。”陟推瑱为地主,乃为载书,登坛誓众曰:“淮西节度使、兼御史 大夫瑱,江东节度使、御史大夫陟,淮南节度使、御史大夫适等,衔国威命,各镇 方隅,纠合三垂,翦除凶慝,好恶同之,无有异志。有渝此盟,坠命亡族。皇天后 士,祖宗神明,实鉴斯言。”陟等辞旨慷慨,血泪俱下,三军感激,莫不陨泣。其 后江表树碑以纪忠烈。

  无何,有诏令陟赴行在。陟以广琛虽承恩命,犹且迟回,恐后变生,祸贻于陟, 欲往招慰,然后赴征,乃发使上表,恳言其急。陟驰至历阳,见广琛,且宣恩旨, 劳徠行赏,陟自以私马数匹赐之,安其疑惧。即日便赴行在,谒见肃宗,肃宗深器 之,拜御史大夫。拾遗杜甫上表论房琯有大臣度,真宰相器,圣朝不容,辞旨迂诞, 肃宗令崔光远与陟及宪部尚书颜真卿同讯之。陟因入奏曰:“杜甫所论房琯事,虽 被贬黜,不失谏臣大体。”上由此疏之。时朝臣立班多不整肃,至有班头相吊哭者, 乃罢陟御史大夫,颜真卿代,授吏部尚书。自后任事宠臣,皆后来初用,望风畏忌, 道竟不行。因宗人伐墓柏,坐不能禁,出为绛州刺史。乾元二年,入为太常卿。吕 諲再入相,荐为礼部尚书、东京留守,判尚书省事,兼东京畿观察处置等使。逆贼 史思明寇逼河洛,副元帅李光弼议守河阳,令陟率东京官属入关回避,乃令兵守陕 州。有诏迁吏部尚书,留守如故,令止于永乐,不许至京,候光弼收复河洛,令陟 依前居守。

  陟早有台辅之望,间被李林甫、杨国忠所挤。及中原兵起,天下事殷,陟常自 谓负经纬之器,遭后生腾谤,明主见疑,常郁郁不得志,乃叹曰:“吾道穷于此乎, 有志不伸,得非天命乎!”因遘疾,上元元年八月,卒于虢州,时年六十五,赠荆 州大都督。永泰元年,诏曰:“竭忠之臣,殁不废命,奉上之节,行固无私,言念 饰终,抑惟恆典。故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充东京留守、兼判留 司尚书省事、东京畿观察处置使、上柱国、郇国公韦陟,敦敏直方,端严峻整,弘 敷典礼,表正人伦,学冠通儒,文含大雅。顷者询谟旧德,保厘成周,眷彼郊圻, 资其慎固。而凶胡残丑,密迩河洛,命居陕、虢,时俟翦除。才加喉舌之荣,遽婴 霜露之疾。方期克享眉寿,冀其有瘳,奄此殂殁,良深震悼。升车而复,以申三禭 之恩;在牖加绅,宜崇八座之宠。可赠尚书左仆射。”太常博士程皓议谥为“忠孝”。 刑部尚书颜真卿以为忠则以身许国,见危致命,孝则晨昏色养,取乐庭闱,不合二 行殊难,以成“忠孝”。主客员外郎归崇敬又驳之,纷议不已。右仆射郭英乂不达 其体,请从太常之状而奏。陟子允。

  斌,景云初安石为宰辅时,授太子通事舍人。早修整,尚文艺,容止严厉,有 大臣体,与兄陟齐名。开元十七年,司徒薛王业为女平恩县主求婚,以斌才地奏配 焉。迁秘书丞。天宝初,转国子司业,徐安贞、王维、崔颢,当代辞人,特为推挹。 天宝中,拜中书舍人,兼集贤院学士。兄陟先为中书舍人,未几迁礼部侍郎。陟在 南省,斌又掌文诰。改太常少卿。天宝五载,右相李林甫构陷刑部尚书韦坚,斌以 亲累贬巴陵太守,移临安太守,加银青光禄大夫。斌授五品时,兄陟为河东太守, 堂兄由为右金吾将军,縚为太子少师,四人同时列戟,衣冠之盛,罕有其比。

  十四载,安禄山反,陷洛阳,斌为贼所得,伪授黄门侍郎,忧愤而卒。及克复 两京,肃宗乾元元年,赠秘书监。安石兄叔夏别有传。从父兄子抗,从祖兄子巨源。

  抗,弱冠举明经,累转吏部郎中,以清谨著称。景云初,为永昌令,不务威刑 而政令肃一。都辇繁剧,前后为政,宽猛得中,无如抗者。无几,迁右台御史中丞, 人吏诣阙请留,不许,因立碑于通衢,纪其遗惠。开元三年,自左庶子出为益州长 史。四年,入为黄门侍郎。

  八年,河曲叛胡康待宾拥徒作乱,诏抗持节慰抚。抗素无武略,不为寇所惮。 在路迟留不敢进,因坠马称疾,竟不至贼所而还。俄以本官检校鸿胪卿,代王晙为 御史大夫,兼按察京畿。时抗弟拯为万年令,兄弟同领本部,时人荣之。寻以荐御 史非其人,出为安州都督,转蒲州刺史。十一年,入为大理卿,其年代陆象先为刑 部尚书,寻又分掌吏部选事。十四年卒。抗历职以清俭自守,不务产业,及终,丧 事殆不能给。玄宗闻其贫,特令给灵舆,递送还乡。赠太子少傅,谥曰贞。抗为京 畿按察使时,举奉天尉梁升卿、新丰尉王倕、金城尉王冰、华原尉王焘为判官及度 支使,其后升卿等皆名位通显,时人以抗有知人之鉴。

  巨源,周京兆尹总曾孙也。祖匡伯,袭祖爵郧国公,入隋改封舒国公,官至尚 衣奉御。巨源则天时累迁司宾少卿,转司府卿、文昌右丞、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三 年,转夏官侍郎,依前平章事。有吏才,勾覆省内文案,下符剥徵,虽为下所怨苦, 然亦颇收其利。证圣初,出为鄜州刺史,寻拜地官尚书、神都留守。长安二年,诏 入转刑部尚书,又加太子宾客,再为神都留守。

  神龙初,入拜工部尚书,封同安县子。又迁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进封 郇县伯。时安石为中书令,以是巨源近属,罢知政事。巨源寻迁侍中、中书令,进 封舒国公,附入韦后三等亲,叙为兄弟,编在属籍。是岁,巨源奉制与唐休璟、李 怀远、祝钦明、苏环等定《垂拱格》及《格后敕》,前后计二十卷,颁下施行。时 武三思先有实封数千户在贝州,时属大水,刺史宋璟议称租庸及封丁并合捐免;巨 源以为谷稼虽被湮沉,其蚕桑见在,可勒输庸调,由是河朔户口颇多流散。

  景龙二年,顺天翊圣皇后衣箱中裙上有五色云起,久则方歇,巨源以为非常佳 瑞,请布告天下,许之。中宗又令画工图其状以示百僚,仍大赦天下,内外五品已 上官母妻各加封邑。时中宗即雅信符瑞,巨源又赞成其妖妄。是岁星坠如雷,野雉 皆雊,咎徵若此,不闻巨源有言,盖与韦皇后继叙源流,佞媚官爵,疑其开导,以 踵则天。时有骁卫将军迦叶志忠、太常少卿郑愔、兵部尚书宗楚客、右补阙赵延禧 等,或相讽谕,或上表章,谬说符祥,朋党取媚,识者嗟愤。

  景龙三年,拜尚书左仆射,依旧知政事。未几,又拜尚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 仍旧监修国史。时国家将有事于南郊,而巨源希韦后之旨,协同祝钦明之议,言皇 后合助郊祀,竟以皇后为亚献,巨源为终献,又以大臣女为斋娘。及韦庶人之难, 家人令巨源逃匿,巨源曰:“吾国之大臣,岂得闻难不赴?”乃出,至都街,为乱 兵所杀,时年八十。

  睿宗即位,赠特进、荆州大都督。太常博士李处直议巨源谥曰“昭”。户部员 外郎李邕驳之曰:“三思引之为相,阿韦托之为亲,无功而封,无德而禄,同族则 丑正安石,他人则附邪楚客,谥之曰‘昭’,良恐不当。”初,巨源与安石迭为宰 相,时人以为情不相协,故邕以此称之。处直仍固请依前谥为定。邕又驳曰:

  夫古之谥,在乎劝沮,将杜小人之业,冀长君子之风。故为善者虽存不贵仕, 而没有余名,此贤达所以砥节也;为恶者虽生有所幸,死怀所惩,此回邪所以易心 也。呜呼!巨源尝未斯察,而乃闻义不从,与恶相济,蓄罔上之志,协群凶之谋, 苟容圣朝,贪昧厚禄。自以宰臣之贵,不崇朝而贾害者,固鬼得而诛之也。彼则匹 夫之微,未受命而行刑者,固人得而诛之也。幽明之愤,断焉可知,天地之心,自 此而见矣。

  顷者皇运中兴,功臣翼政。时序未几,邪逆执权,奸慝者拜爵于私门,忠正者 黜降于籓郡。巨源此际,用事方殷。且于阿韦何亲,而结为昆季;于国家何力,而 累忝大官。此则暗通中人,附会武氏,托城社之固,乱皇家之基。其罪一也。

  又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酌于礼经,陈于郊祭。将以对越天地,光扬祖宗,即 告成功,以观海内。惟昔亚献,不闻妇人,阿韦蓄无君之忱,怀自达之意,潜图帝 位,议啄皇孙,升坛拟仪,拜赐明命,将预家事,无守国章。巨源创迹于前,悖逆 演成于后。时有礼部侍郎徐坚、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彭景直并言之莫从。其罪 二也。

  又上天不吊,先帝遇毒,悔祸无徵,阿韦将篡。画计未果,逆心尚摇,周章夷 犹,仓卒迷谬。于是太平公主矫为陈谟,上官昭容绐草遗诏,故得今上辅政,阿韦 参谋。将大业垂成,而休命中辍者,职由巨源蹑韦温之足,楚客附巨源之耳,枭声 遽发,狼顾相惊,以阿韦临朝,以韦温当国。其罪三也。

  又人为邦本,财实聚人,夺其财则人心自离,无其人则国本何恃。巨源屡践台 辅,专行勾徵,废越条章,崇尚侵刻,树怨天下,剥害生灵,兆庶流离,户口减耗。 况以三思食邑,往在贝州,时属久阴,灾逢多雨。租庸捐免,申令昭明,匪今独然, 自古不易。三思虑其封物,巨源启此异端,以为稼穑湮沉,虽无菽粟,蚕桑织纟任, 可输庸调。致使河朔黎人,海隅士女,去其乡井,鬻其子孙,饥寒切身,朝夕奔命。 其罪四也。

  但巨源长于华宗,仕于累代,作万国之相,处具瞻之地,蔽日月之屋辉,负丘 山之重责,今乃妄加褒述,安能分谤者哉!

  当时虽不从邕议,而论者是之。巨源与安石及则天时文昌右相待价,并是五服 之亲,自余近属至大官者数十人。

  赵彦昭者,甘州张掖人也。父武孟,初以驰骋佃猎为事。尝获肥鲜以遗母,母 泣曰:“汝不读书而佃猎如是,吾无望矣。”竟不食其膳。武孟感激勤学,遂博通 经史。举进士,官至右台侍御史,撰《河西人物志》十卷。

  彦昭少以文辞知名。中宗时,累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兼修国史,充 修文馆学士。景龙四年,金城公主出降吐蕃赞普,中宗命彦昭为使,彦昭以既充外 使,恐失其宠,殊不悦。司农卿赵履温私谓曰:“公国之宰辅,而为一介之使,不 亦鄙乎?”彦昭曰:“计将安出?”履温因为阴托安乐公主密奏留之,中宗乃遣左 骁卫大将军杨矩代彦昭而往。

  睿宗时,出为凉州都督,为政清严,将士已下皆动足股栗。又为宋州刺史,入 为吏部侍郎,又为刑部尚书、关内道持节巡边使、检校左御史台大夫。

  彦昭素与郭元振、张说友善。及萧至忠等伏诛,元振、说等称彦昭先尝密图其 事,乃以功迁刑部尚书,封耿国公,赐实封一百户。殿中侍御史郭震奏:“彦昭以 女巫赵五娘左道乱常,托为诸姑,潜相影援。既因提挈,乃践台阶。驱车造门,著 妇人之服;携妻就谒,申犹子之情。于时南宪直臣,劾以霜宪,暂加微贬,旋登宠 秩。同恶相济,一至于此。乾坤交泰,宇宙再清,不加贬削,法将安措?请付紫微 黄门,准法处分。”俄而姚崇入相,甚恶彦昭之为人,由是累贬江州别驾,卒。

  萧至忠,秘书少监德言曾孙也。少仕为畿尉,以清谨称。尝与友人期于路隅, 会风雪冻冽,诸人皆奔避就宇下。至忠曰:“宁有与人期而求安失信乎?”独不去, 众咸叹服。神龙初,武三思擅权,至忠附之,自吏部员外擢拜御史中丞。迁吏部侍 郎,仍兼御史中丞。恃武三思势,掌选无所忌惮,请谒杜绝,威风大行。寻迁中书 侍郎,兼中书令。

  节愍太子诛武三思后,有三思党与宗楚客、纪处讷令侍御史冉祖雍奏言:“安 国相王及镇国太平公主亦与太子连谋举兵,请收付制狱。”中宗召至忠令按其事, 至忠泣而奏曰:“陛下富有四海,贵为天子,岂不能保一弟一妹,受人罗织?宗社 存亡,实在于此。臣虽愚昧,窃为陛下不取。《汉书》云:‘一尺布,尚可缝,一 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愿陛下详察此言。且往者则天皇后欲令相王为 太子,王累日不食,请迎陛下。固让之诚,天下传说,足明冉祖雍等所奏,咸是构 虚。”帝深纳其言而止。寻转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至忠上疏陈时政,曰:

  臣闻王者列职分司,为人求理,求理之道,必在用贤。得其人则公务克修,非 其才则厥官如旷。官旷则事废,事废则人残,渐至凌迟,率由于此。顷者选曹授职, 政事官人,或异才升,多非德进。皆因依贵要,互为粉饰,苟得即是,曾无远图, 上下相蒙,谁肯言及?臣闻官爵者公器也,恩幸者私惠也,祇可金帛富之,粱肉食 之,以存私泽也。若以公器为私用,则公议不行,而劳人解体;以小私而妨至公, 则私谒门开,而正言路绝,俭人递进,君子道消,日削月朘,卒见凋弊者,为官非 其人也。昔汉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谓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 人,则人受其殃。”赐钱十万而已。此即至公之道不亏,恩私之情无替,良史直笔, 将为美谈,于今称之,不辍其口者也。当今列位已广,冗员倍多,祈求未厌,日月 增数。陛下降不赀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卖官利己,鬻法徇私。台寺之内,硃紫 盈满,官秩益轻,恩赏弥数。俭利之辈,冒进而莫识廉隅;方雅之流,知难而敛分 丘陇。才者莫用,用者不才,二事相形,十有其五。故人不效力而官匪其人,欲求 其理,实亦难哉。

  臣窃见宰相及近侍要官子弟,多居美爵,此并势要亲戚,罕有才艺,递相嘱托, 虚践官荣。《诗》云:“东人之子,职劳不赉。西人之子,粲粲衣服。私人之子, 百僚是试。或以其酒,不以其浆。廛廛佩璲,不以其长。”此言王政不平,众 官废职,私家之子,列试于荣班,非任之人,徒长其饰佩。臣愚伏愿陛下想居安思 危之义,行改弦易张之道。爱惜爵赏,审量材识,官无虚授,人必为官,进大雅于 枢近,退小子于闲僻,政令惟一,威恩以信,私不害公,情不挠法,则天下幸甚。 臣伏见永徽故事,宰相子弟多居外职者,非直抑强宗、分大族,亦以退不肖、择贤 才。伏愿陛下远稽旧典,近遵先圣,特降明敕,令宰相已下及诸司长官子弟,并改 授外官,庶望分职四方,共宁百姓,表里相统,遐迩人安。

  疏奏不纳。

  明年,代韦巨源为侍中,仍依旧修史。寻迁中书令。时宗楚客、纪处讷潜怀奸 计,自树朋党,韦巨源、世再思、李峤皆唯诺自全,无所匡正。至忠处于其间,颇 存正道,时议翕然重之。中宗亦曰:“诸宰相中,至忠最怜我。”韦庶人又为亡弟 赠汝南王洵与至忠亡女为冥婚合葬。及韦氏败,至忠发墓,持其女柩归,人以此讥 之。至忠又以女适庶人舅崔从礼之子。成礼日,中宗为萧氏婚主,韦庶人为崔氏婚 主,时人谓之“天子嫁女,皇后娶妇”。

  睿宗即位,景云初,出为晋州刺史,甚有能名。时太平公主用事,至忠潜遣间 使申意,求入为京职。诛韦氏之际,至忠一子任千牛,为乱兵所杀,公主冀至忠以 此怨望,可与谋事,即纳其请。召拜刑部尚书、右御史大夫,再迁吏部尚书。先天 二年,复为中书令。是岁,至忠与窦怀贞、魏知古、崔湜、陆象先、柳冲、徐坚、 刘子玄等撰成《姓族系录》二百卷,有制加爵赐物各有差。未几,左仆射窦怀贞、 侍中岑羲及至忠并户部尚书李晋、太子少保薛稷、左散骑常侍贾膺福、左羽林大将 军常元楷、右羽林将军李慈等与太平公主谋逆事泄,至忠遽遁入山寺,数日,捕而 伏诛,籍没其家。至忠虽清俭刻己,然简约自高,未尝接待宾客,所得俸禄,亦无 所赈施。及籍没,财帛甚丰,由是顿绝声望矣。弟元,工部侍郎。广微,工部员外。

  宗楚客者,蒲州河东人,则天从父姊之子也。兄秦客,垂拱中潜劝则天革命称 帝,由是累迁内史。后与楚客及弟晋卿并以奸赃事发,配流岭外。秦客死,楚客等 寻复追还。楚客累迁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神龙初,为太仆卿。武三思用 事,引楚客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晋卿累迁将作大匠。节愍太子既杀武三 思,兵败,逃于鄠县,楚客遣使追斩之,仍令以其首祭三思及崇训丧柩。韦庶人及 安乐公主尤加亲信,未几,迁中书令。楚客虽迹附韦氏,而尝别有异图,与侍中纪 处讷共为朋党,故时人呼为宗、纪。

  景龙中,西突厥娑葛与阿史那忠节不和,屡相侵扰,西陲不安。安西都护郭元 振奏请徒忠节于内地,楚客与晋卿、处讷等各纳忠节重赂,奏请发兵以讨娑葛,不 纳元振所奏。娑葛知而大怒,举兵入寇,甚为边患。于是监察御史崔琬劾奏楚客等 曰:

  臣闻四牡项领,良御不乘;二心事君,明罚无舍。谨案宗楚客、纪处讷等,性 惟险诐,志越溪壑,幸以遭逢圣主,累忝殊荣,承恺悌之恩,居弼谐之地。不能刻 意砥操,忧国如家,微效涓尘,以裨川岳。遂乃专作威福,敢树朋党,有无君之心, 阙大臣之节。潜通猃狁,纳贿不赀;公引顽凶,受赂无限。丑问充斥,秽行昭彰。 且境外之交,情状难测,今娑葛反叛,边鄙不宁,由此贼臣,取怨中国。论之者惧 祸以结舌,语之者避罪以钳口。但晋卿昔居荣职,素阙忠诚,屡抵严刑,皆由黩货。 今又叨忝,频沐殊恩,厚禄重权,当朝莫比。曾无悛改,仍徇赃私,此而可容,孰 不可恕?臣谬参直指,义在触邪,请除巨蠹,用答天造。楚客、处讷、晋卿等骄恣 跋扈,人神同疾,不加天诛,讵清王度。并请收禁,差三司推鞫。

  旧制,大臣有被御史对仗劾弹者,即俯偻趋出,立于朝堂待罪。楚客更咤鳃作 色而进,自言以执性忠鲠,被琬诬奏。中宗竟不能穷核其事,遽令琬与楚客等结为 义兄弟以和解之。韦氏败,楚客与晋卿等皆伏诛。

  纪处讷者,秦州上邽人也。娶武三思妻之姊,由是累迁太府卿。神龙中,尝因 谷贵,中宗召处讷亲问其故。武三思讽知太史事右骁卫将军迦叶志忠、太史令傅孝 忠奏言,“其夜有摄提星入太微,至帝座。此则王者与大臣私相接,大臣能纳忠, 故有斯应。”帝以为然,降敕褒述处讷,赐衣一副、彩六十段。无几,进拜侍中, 与楚客等同时伏诛。

  史官曰:大帝、孝和之朝,政不由己,则天在位,已绝缀旒,韦后司晨,前踪 覆辙。当是时,奸邪有党,宰执求容,顺之则恶其名彰,逆之则忧其祸及,欲存身 致理者,非中智常才之所能也。况元忠、安石、巨源、至忠、彦昭等行非纯一,识 昧存亡,徇利贪荣,有始无卒,不得其死,宜哉!楚客、晋卿、处讷等谗谄并进, 威虐贯盈,不使逃刑,可谓政正。

  赞曰:为唐重臣,食唐重禄。颠危不持,富贵何足。二宗、一纪,谗邪酷毒。 与前数公,死不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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