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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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三十一 

  ○崔敦礼 卢承庆 刘祥道 李敬玄 李义琰 孙处约 乐彦玮 赵仁本

  崔敦礼,雍州咸阳人,隋礼部尚书仲方孙也。其先本居博陵,世为山东著姓, 魏末徙关中。敦礼本名元礼,高祖改名焉。颇涉文史。重节义,尝慕苏子卿之为人。 武德中,拜通事舍人。九年,太宗使敦礼往幽州召庐江王瑗。瑗举兵反,执敦礼, 问京师之事,敦礼竟无异词。太宗闻而壮之,迁左卫郎将,赐以良马及黄金杂物。 贞观元年,擢拜中书舍人,迁兵部侍郎,频使突厥。累转灵州都督。二十年,征为 兵部尚书。又奉诏安抚回纥、铁勒部落。时延陀寇边,敦礼与英国公李勣瀚海都督 回纥吐迷度为其下所杀,诏敦礼往就部落绥辑之,因立其嗣子而还。敦礼深识蕃情, 凡所奏请,事多允会。永徽四年,代高季辅为侍中,累封固安县公,仍修国史。六 年,加光禄大夫,代柳奭为中书令,寻又兼检校太子詹事。敦礼以老疾屡陈乞请退。 显庆元年,拜太子少师,仍同中书门下三品。敕召其子定襄都督府司马余庆,使侍 其疾。寻卒,年六十余。高宗举哀于东云龙门,赐东园秘器,赠开府仪同三司、并 州大都督,陪葬昭陵,赙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硕,谥曰昭。子余庆,官至兵部尚 书。敦礼孙贞慎,神龙初为兵部侍郎。

  卢承庆,幽州范阳人。隋武阳太守思道孙也。父赤松,大业末为河东令。与高 祖有旧,闻义师至霍邑,弃县迎接,拜行台兵部郎中。武德中,累转率更令,封范 阳郡公,寻卒。承庆美风仪,博学有才干,少袭父爵。贞观初,为秦州都督府户曹 参军。因奏河西军事,太宗奇其明辩,擢拜考功员外郎。累迁民部侍郎。太宗尝问 历代户口多少之数,承庆叙夏、殷以后迄于周、隋,皆有依据,太宗嗟赏久之。寻 令兼检校兵部侍郎,仍知五品选事。承庆辞曰:“选事职在尚书,臣今掌之,便是 越局。”太宗不许,曰:“朕今信卿,卿何不自信也?”俄历雍州别驾、尚书左丞。 永徽初,为褚遂良所构,出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遂良俄又求索承庆在雍州旧事奏 之,由是左迁简州司马。岁余,转洪州长史。会高宗将幸汝州之温汤,擢承庆为汝 州刺史,入为光禄卿。显庆四年,代杜正伦为度支尚书,仍同中书门下三品。寻坐 度支失所,出为润州刺史,再迁雍州长史,加银青光禄大夫。总章二年,代李乾祐 为刑部尚书,以年老请致仕,许之,仍加金紫光禄大夫。三年,病卒,年七十六。 临终诫其子曰:“死生至理,亦犹朝之有暮。吾终,敛以常服;晦朔常饣巽,不用 牲牢;坟高可认,不须广大;事办即葬,不须卜择;墓中器物,瓷漆而已;有棺无 椁,务在简要;碑志但记官号、年代,不须广事文饰。”赠幽州都督,谥曰定。

  弟承业,亦有学识。贞观末,官至雍州长史、检校尚书左丞。兄弟相次居此任, 时人荣之。俄坐承庆事左迁忠州刺史。显庆初,复为雍州长史。前后皆有能名。三 迁左肃机,兼掌司列选事,赐爵魏县子。总章中,卒于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赠洺州 刺史,谥曰简。承业弟承泰,齐州长史。

  承泰子齐卿,长安初,为雍州录事参军。时则天令雍州长史薛季旭择僚吏堪为 御史者,季旭以闻,齐卿荐长安尉卢怀慎、李休光、万年尉李乂、崔湜、咸阳丞倪 若水、盩厔尉田崇辟、新丰尉崔日用,后皆至大官。齐卿,开元初为豳州刺史。时 张守珪为果毅,齐卿礼接之,谓曰:“十年内当知节度。”果如其言,时人谓齐卿 有人伦之鉴。齐卿好酒,饮至斗余不乱,宽厚可亲,士友以此善之。累迁太子詹事, 封广阳县公,寻卒。承庆弟孙藏用,别有传。

  刘祥道,魏州观城人也。父林甫,武德初为内史舍人,时兵机繁速,庶事草创, 高祖委林甫专典其事,以才干见称。寻诏与中书令萧瑀等撰定律令,林甫因著《律 议》万余言。久之,擢拜中书侍郎,赐爵乐平男。贞观初,再迁吏部侍郎。初,隋 代赴选者,以十一月为始,至春即停,选限既促,选司多不究悉。时选人渐众,林 甫奏请四时听选,随到注拟,当时甚以为便。时天下初定,州府及诏使多有赤牒授 官,至是停省,尽来赴集,将万余人。林甫随才铨擢,咸得其宜。时人以林甫典选, 比隋之高孝基。三年,病卒,临终上表荐贤,太宗甚嘉悼之,赐绢二百五十匹。祥 道少袭父爵。永徽初,历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吏部侍郎。显庆二年,迁黄门侍郎, 仍知吏部选事。祥道以铨综之术犹有所阙,乃上疏陈其得失。其一曰:

  今之选司取士,伤多且滥,每年入流,数过一千四百,伤多也。杂色入流,不 加铨简,是伤滥也。经明行修之士,犹或罕有正人,多取胥徒之流,岂能皆有德行? 即知共厘务者,善人少而恶人多。有国以来,已四十载,尚未刑措,岂不由此乎? 但服膺先王之道者,奏第然始付选;趋走几案之间者,不简便加禄秩。稽古之业, 虽则难知,斗筲之材,何其易进?其杂色应入流人,望令曹司试判讫,简为四等奏 闻。第一等付吏部,第二等付兵部,次付主爵,次付司勋。其行署等私犯公坐情状 可责者,虽经赦降,亦量配三司;不经赦降者,放还本贯。冀入流不滥,官无冗杂, 且令胥徒之辈,渐知劝勉。

  其二曰:

  古之选者,为官择人,不闻取人多而官员少。今官员有数,入流无限,以有数 供无限,遂令九流繁总,人随岁积。谨约准所须人,量支年别入流者。今内外文武 官一品以下,九品已上,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员,略举大数,当一万四千人。壮室 而仕,耳顺而退,取其中数,不过支三十年。此则一万四千人,三十年而略尽。若 年别入流者五百人,经三十年便得一万五千人,定须者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五人,足 充所须之数。况三十年之外,在官者犹多,此便有余,不虑其少。今年常入流者, 遂逾一千四百,计应须数外,其余两倍。又常选放还者,仍停六七千人,更复年别 新加,实非处置之法。

  其三曰:

  儒为教化之本,学者之宗。儒教不兴,风俗将替。今庠序遍于四海,儒生溢于 三学。诱掖之方,理实为备,而奖进之道,事或未周。但永徽已来,于今八载,在 官者以善政粗闻,论事者以一言可采,莫不光被纶音,超升不次。而儒生未闻恩及, 臣故以为奖进之道未周。

  其四曰:

  国家富有四海,已四十年,百姓官僚,未有秀才之举。岂今人之不如昔人,将 荐贤之道未至?宁可方称多士,遂间斯人。望六品已下,爰及山谷,特降纶言,更 审搜访,仍量为条例,稍加优奖。不然,赫赫之辰,斯举遂绝,一代盛事,实为朝 廷惜之。

  其五曰:

  唐、虞三载考绩,黜陟幽明。两汉用人,亦久居其职。所以因官命氏,有仓、 庾之姓。魏、晋以来,事无可纪。今之在任,四考即迁。官人知将秩满,必怀去就; 百姓见有迁代,能无苟且?以去就之人,临苟且之辈,责以移风易俗,其可得乎! 望经四考,就任加阶,至八考满,然后听选。还淳反朴,虽未敢必期;送故迎新, 实稍减劳弊。

  其六曰:

  尚书省二十四司及门下中书都事、主书、主事等,比来选补,皆取旧任流外有 刀笔之人。纵欲参用士流,皆以俦类为耻,前后相承,遂成故事。且掖省崇峻,王 言秘密,尚书政本,人物攸归,而多用胥徒,恐未尽铨衡之理。望有厘革,稍清其 选。

  明年,中书令杜正伦亦言入流人多,为政之弊。高宗遣祥道与正伦详议其事。 时公卿已下,惮于改作,事竟不行。祥道寻以修礼功,进封阳城县侯。四年,迁刑 部尚书,每覆大狱,必歔欷累叹,奏决之日,为之再不食。龙朔元年,权检校蒲州 刺史。三年,兼检校雍州长史,俄迁右相。祥道性谨慎,既居宰相,深怀忧惧。数 自陈老疾,请退就闲职。俄转司礼太常伯,罢知政事。麟德二年,将有事于泰山。 有司议依旧礼,皆以太常卿为亚献,光禄卿为终献。祥道驳曰:“昔在三代,六卿 位重,故得佐祠。汉、魏以来,权归台省,九卿皆为常伯属官。今登封大礼,不以 八座行事,而用九卿,无乃徇虚名而忘实事乎!”高宗从其议,竟以司徒徐王元礼 为亚献,祥道为终献。事毕,进爵广平郡公。乾封元年,又上表乞骸骨,优制加金 紫光禄大夫,听致仕。其年卒,年七十一,赠幽州都督,谥曰宣。子齐贤袭爵。

  齐贤,初自侍御史出为晋州司马,高宗闻其方正,甚礼之。时将军史兴宗尝从 帝于苑中弋猎,因言晋州出好鹞,刘齐贤见为司马,请使捕之。帝曰:“刘齐贤岂 是觅鹞人耶!卿何以此待之?”遂止。齐贤后避章怀太子名,改名景先。永淳中, 累迁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则天临朝,代裴炎为侍中。及裴炎下狱,景先 与凤阁侍郎胡元范抗词明其不反,则天甚怒之。炎既诛死,景先左迁普州刺史,未 到,又贬授吉州长史。永昌年,为酷吏所陷,系于狱,自缢死,仍籍没其家。景先 自祖、父三代皆为两省侍郎及典选,又叔父吏部郎中应道、从父弟礼部侍郎令植等 八人,前后为吏部郎中员外,有唐已来,无有其比云。

  李敬玄,亳州谯人也。父孝节,谷州长史。敬玄博览群书,特善五礼。贞观末, 高宗在东宫,马周启荐之,召入崇贤馆,兼预侍读,仍借御书读之。敬玄虽风格高 峻,有不可犯之色,然勤于造请,不避寒暑,马周及许敬宗等皆推荐延誉之。乾封 初,历迁西台舍人、弘文馆学士。总章二年,累转西台侍郎,兼太子右中护、同东 西台三品,兼检校司列少常伯。时员外郎张仁祎有时务才,敬玄以曹事委之。仁祎 始造姓历,改修状样、铨历等程式,处事勤劳,遂以心疾而卒。敬玄因仁祎之法, 典选累年,铨综有序。自永徽以后,选人转多,当其任者,罕闻称职,及敬玄掌选, 天下称其能。预选者岁有万余人,每于街衢见之,莫不知其姓名。其被放有诉者, 即口陈其书判失错及身负殿累,略无差殊。时人咸服其强记,莫之敢欺。选人有杭 州参军徐太玄者,初在任时,同僚有张惠犯赃至死,太玄哀其母老,乃诣狱自陈与 惠同受。惠赃数既少,遂得减死,太玄亦坐免官,不调十余年。敬玄知而大嗟赏之, 擢授郑州司功参军,太玄由是知名,后官至秘书少监、申王师,以德行为时所重。 敬玄赏鉴,多此类也。咸亨二年,授中书侍郎,余并如故。三年,加银青光禄大夫, 行吏部侍郎,依旧兼太子右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四年,监修国史。上元二年, 拜吏部尚书,仍依旧兼太子左庶子,监修国史、同中书门下三品。敬玄久居选部, 人多附之。前后三娶,皆山东士族。又与赵郡李氏合谱,故台省要职,多是其同族 婚媾之家。高宗知而不悦,然犹不彰其过。仪凤元年,代刘仁轨为中书令。调露二 年,吐蕃入寇,仁轨先与敬玄不协,遂奏请敬玄镇守西边。敬玄自以素非边将之才, 固辞。高宗谓曰:“仁轨若须朕,朕即自往,卿不得辞也。”竟以敬玄为洮河道大 总管,兼安抚大使,仍检校鄯州都督,率兵以御吐蕃。及将战,副将工部尚书刘审 礼先锋击之。敬玄闻贼至,狼狈却走。审礼既无继援,遂没于阵。俄有诏留敬玄于 鄯州防御,敬玄累表称疾,乞还医疗。许之。既入见,验疾不重,高宗责其诈妄, 又积其前后愆失,贬授衡州刺史。稍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永淳元年卒,年六十八, 赠兗州都督。撰《礼论》六十卷、《正论》三卷、文集三十卷。子思冲,神龙初, 历工部侍郎、左羽林军将军,从节愍太子诛武三思,事败见杀,籍没其家。敬玄弟 元素,亦有吏才,初为武德令。时怀州刺史李文暕将调率金银造常满尊以献,百 姓甚弊之,官吏无敢异议者。元素抗词固执,文暕乃损其制度,以家财营之。延载 元年,自文昌左丞迁凤阁侍郎、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银青光禄大夫。万岁通天二年, 坐与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交结,为武懿宗所陷,被杀,神龙初雪免。

  李义琰,魏州昌乐人,常州刺史玄道族孙也。其先自陇西徙山东,世为著姓。 父玄德,瘿陶令。义琰少举进士,累补太原尉。时李勣为并州都督,僚吏皆望风慑 惧,义琰独廷折曲直,勣甚礼之。义琰,麟德中为白水令,有能名,拜司刑员外郎。 上元中,累迁中书侍郎,又授太子右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时天后预知国政,高 宗尝欲下诏令后摄知国事,义琰与中书令郝处俊固争,以为不可,事竟寝。义琰身 长八尺,博学多识,高宗每有顾问,言皆切直。章怀太子之废也,高宗慰勉官僚, 尽舍罪,令复其位。庶子薛元超等皆舞蹈谢恩,义琰独引罪涕泣,时论美之。义琰 宅无正寝,弟义璡为司功参军,乃市堂材送焉。及义璡来觐,义琰谓曰:“以吾为 国相,岂不怀愧?更营美室,是速吾祸,此岂爱我意哉!”义璡曰:“凡人仕为丞 尉,即营第宅,兄官高禄重,岂宜卑陋以逼下也?”义琰曰:“事难全遂,物不两 兴。既有贵仕,又广其宇,若无令德,必受其殃。吾非不欲之,惧获戾也。”竟不 营构,其木为霖雨所腐而弃之。义琰后改葬父母,使舅氏移其旧茔,高宗知而怒曰: “岂以身在枢要,凌蔑外家,此人不可更知政事。”义琰闻而不自安,以足疾上疏 乞骸骨,乃授银青光禄大夫,听致仕。乃将归东都田里,公卿已下祖饯于通化门外, 时人以比汉之二疏。垂拱初,起为怀州刺史。义琰自以失则天意,恐祸及,固辞不 拜。四年,卒于家。义琰从祖弟义琛,永淳初,为雍州长史。时关辅大饥,高宗令 贫人散于商、邓逐食。义琛恐黎人流转,因此不还,固争之。由是忤旨,出为梁州 都督,转岐州刺史,称为良吏。卒官。

  高宗时宰相,又有孙处约、乐彦玮、赵仁本。并有名迹。

  孙处约者,汝州郏城人也。贞观中,为齐王祐记室。祐既失德,处约数上书谏 之。祐既诛,太宗亲检其家文疏,得处约谏书,甚嗟赏之。累转中书舍人。其年, 中书令杜正伦奏请更授一舍人,与处约同知制诰,高宗曰:“处约一人足办我事, 何须多也。”处约以预修《太宗实录》成,赐物七百段。三迁中书侍郎,与李勣、 许敬宗同知国政。寻避中宫讳,改名茂道。坐事左转司礼少常伯。显庆中,拜少司 成,以老疾请致仕,许之,寻卒。子佺,睿宗时为左羽林大将军,征契丹战殁。

  乐彦玮者,雍州长安人。显庆中,为给事中。时故侍中刘洎之子诣阙上言,洎 贞观末为褚遂良所谮枉死,称冤请雪,中书侍郎李义府又左右之。高宗以问近臣, 众希义府之旨,皆言其枉。彦玮独进曰:“刘洎大臣,举措须合轨度,人主暂有不 豫,岂得即拟负国?先朝所责,未是不惬。且国君无过举,若雪洎之罪,岂可谓先 帝用刑不当乎?”然其言,遂寝其事。彦玮寻丁忧,起为唐州刺史。及入辞,高宗 记其言直,复拜东台舍人。累迁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乾封元年,代刘仁轨为 大司宪,官名复旧,改为御史大夫。上元三年卒,赠秦州都督,永昌年,以子思晦 贵,重赠扬州大都督。思晦,则天时官至鸾台侍郎,兼检校天官尚书、同凤阁鸾台 三品,为酷吏所杀。

  赵仁本者,陕州河北人也。贞观中,累转殿中侍御史。自义宁已来,诏敕皆手 自纂录,临事皆暗记之,甚为当时所伏。会有敕差一御史远使,同列递相辞托,仁 本越次请行,言于治书侍御史马周曰:“食君之禄,死君之事。虽复跋涉艰险,所 不敢辞也。”及回,事又称旨,擢吏部员外郎。乾封中,历迁东台侍郎、同东西台 三品,寻转司列少常伯,知政事如故。时许敬宗为右相,颇任权势,仁本拒其请托, 遂为敬宗所构,俄授尚书左丞,罢知政事。咸亨初卒官。

  史臣论曰:崔、卢数公,皆以忠清文行,致位枢要。恪恭匪懈,以保名位,诚 所谓持盈守成,太平之君子。然敬玄之擢太玄,可谓能举善者矣。义琰腐材而不营 第舍,可谓有俭德矣。彦玮独遏奸臣,仁本请当远使,终升辅相,不亦宜乎!

  赞曰:卢、刘两族,奕世名卿。二李、二乐,俱号公清。权臣独抗,美第不营。 以兹辅弼,无愧德声。

列传·卷三十二

  ○许敬宗 李义府 少子湛

  许敬宗,杭州新城人,隋礼部侍郎善心子也。其先自高阳南渡,世仕江左。敬 宗幼善属文,举秀才,授淮阳郡司法书佐,俄直谒者台,奏通事舍人事。江都之难, 善心为宇文化及所害。敬宗流转,投于李密,密以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徵同为管记。 武德初,赤牒拟涟州别驾。太宗闻其名,召补秦府学士。贞观八年,累除著作郎, 兼修国史,迁中书舍人。十年,文德皇后崩,百官缞绖。率更令欧阳询状貌丑异, 众或指之,敬宗见而大笑,为御史所劾,左授洪州都督府司马。累迁给事中,兼修 国史。十七年,以修《武德》、《贞观实录》成,封高阳县男,赐物八百段,权检 校黄门侍郎。高宗在春宫,迁太子右庶子。十九年,太宗亲伐高丽,皇太子定州监 国,敬宗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中书令岑文本卒于行所,令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 郎。太宗大破辽贼于驻跸山,敬宗立于马前受旨草诏书,词彩甚丽,深见嗟赏。先 是,庶人承乾废黜,宫僚多被除削,久未收叙。敬宗上表曰:“臣闻先王慎罚,务 在于恤刑,往哲宽仁,义在于宥过。圣人之道,莫尚于兹。窃见废官,五品以上, 除名弃斥,颇历岁时。但庶人畴昔之年,身处不疑之地,苞藏悖逆,阴结宰臣,所 预奸谋,多连宗戚。祸生虑表,非可防萌,宫内官僚,迥无关预。今乃投鼠及器, 孰谓无冤?焚山毁玉,稍同迁怒。伏寻先典,例有可原。昔吴国陪臣,则爰丝不坐 于刘濞;昌邑中尉,则王吉免缘于海昏。譬诸栾布,乃策名于彭越;比乎田叔,亦 委质于张敖。主以凶逆,陷其诛夷;臣以贤良,荷彼收擢。历观往代,此类尤多。 近者有隋,又遵斯义。杨勇之废,罪止加于佞人,李纲之徒,皆不预于刑网。古今 裁其折衷,史籍称为美谈。而今张玄素、令狐德棻、赵弘智、裴宣机、萧钧等,并 砥节励操,有雅望于当朝;经明行修,播令名于天下。或以直言而遭箠扑,或以忤 意而见猜嫌,一概雷同,并罹天宪,恐于王道,伤在未弘。”由是玄素等稍得叙用。 二十一年,加银青光禄大夫。

  高宗嗣位,代于志宁为礼部尚书。敬宗嫁女与蛮酋冯盎之子,多纳金宝,为有 司所劾,左授郑州刺史。永徽三年,入为卫尉卿,加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六年, 复拜礼部尚书,高宗将废皇后王氏而立武昭仪,敬宗特赞成其计。长孙无忌、褚遂 良、韩瑗等并直言忤旨,敬宗与李义府潜加诬构,并流死于岭外。显庆元年,加太 子宾客,寻册拜侍中,监修国史。三年,进封郡公,寻赠其父善心为冀州刺史。高 宗因于古长安城游览,问侍臣曰:“朕观故城旧基,宫室似与百姓杂居,自秦、汉 已来,几代都此?”敬宗对曰:“秦都咸阳,郭邑连跨渭水,故云‘渭水贯都,以 象天河。’至汉惠帝始筑此城,其后苻坚、姚苌、后周并都之。”帝又问:“昆明 池是汉武帝何年中开凿?”敬宗对曰:“武帝遣使通西南夷,而为昆明滇池所闭, 欲伐昆明国,故因镐之旧泽,以穿此池,用习水战,元狩三年事也。”帝因令敬宗 与弘文馆学士具检秦、汉已来历代宫室处所以奏。其年,代李义府为中书令,任遇 之重,当朝莫比。龙朔二年,从新令改为右相,加光禄大夫。三年,册拜太子少师、 同东西台三品,并依旧监修国史。乾封初,以敬宗年老,不能行步,特令与司空李 勣,每朝日各乘小马入禁门至内省。

  敬宗自掌知国史,记事阿曲。初,虞世基与敬宗父善心同为宇文化及所害,封 德彝时为内史舍人,备见其事,因谓人曰:“世基被诛,世南匍匐而请代;善心之 死,敬宗舞蹈以求生。”人以为口实,敬宗深衔之,及为德彝立传,盛加其罪恶。 敬宗嫁女与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本皇家隶人,敬宗贪财与婚,乃为九陇曲叙门阀, 妄加功绩,并升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同卷。敬宗为子娶尉迟宝琳孙女为妻,多得赂 遗,及作宝琳父敬德传,悉为隐诸过咎。太宗作《威凤赋》以赐长孙无忌,敬宗改 云赐敬德。白州人庞孝泰,蛮酋凡品,率兵从征高丽,贼知其懦,袭破之。敬宗又 纳其宝货,称孝泰频破贼徒,斩获数万。汉将骁健者,唯苏定方与庞孝泰耳,曹继 叔、刘伯英皆出其下。虚美隐恶如此!初,高祖、太宗两朝实录,其敬播所修者, 颇多详直,敬宗又辄以己爱憎曲事删改,论者尤之。然自贞观已来,朝廷所修《五 代史》及《晋书》、《东殿新书》、《西域图志》、《文思博要》、《文馆词林》、 《累璧》、《瑶山玉彩》《姓氏录》、《新礼》,皆总知其事,前后赏赉,不可胜 纪。敬宗好色无度。其长子昂颇有才藻,历位太子舍人。母裴氏早卒。裴侍婢有姿 色,敬宗嬖之,以为继室,假姓虞氏。昂素与通,烝之不绝,敬宗怒黜虞氏,加昂 以不孝,奏请流于岭外。显庆中,表乞昂还,除虔化令,寻卒。咸亨元年,抗表乞 骸骨,诏听致仕,仍加特进,俸禄如旧。三年薨,年八十一。高宗为之举哀,废朝 三日,诏文武百官就第赴哭,册赠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大都督,陪葬昭陵。文集八 十卷。太常将定谥,博士袁思古议曰:“敬宗位以才升,历居清级,然弃长子于荒 徼,嫁少女于夷落。闻《诗》学《礼》,事绝于趋庭;纳采问名,唯闻于黩货。白 圭斯玷,有累清尘,易名之典,须凭实行。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请谥为‘缪’。” 敬宗孙、太子舍人彦伯不胜其耻,与思古大相忿竞,又称思古与许氏先有嫌隙,请 改谥官。太常博士王福畤议曰:“谥者,饰终之称也,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若使 嫌隙是实,即合据法推绳;如其不亏直道,义不可夺,官不可侵。二三其德,何以 言礼?福畤忝当官守,匪躬之故。若顺风阿意,背直从曲,更是甲令虚设,将谓礼 院无人,何以激扬雅道,顾视同列!请依思古谥议为定。”户部尚书戴至德谓福畤 曰:“高阳公任遇如此,何以定谥为‘缪’?”答曰:“昔晋司空何曾薨,太常博 士秦秀谥为缪丑公。何曾既忠且孝,徒以日食万钱,所以贬为缪丑。况敬宗忠孝不 逮于曾,饮食男女之累,有逾于何氏,而谥之为‘缪’,无负于许氏矣。”时有诏 令尚书省五品已上重议,礼部尚书袁思敬议称:“按谥法‘既过能改曰恭’,请谥 曰‘恭’。”诏从其议。彦伯,昂之子,起家著作郎。敬宗末年文笔,多令彦伯代 作。又纳婢妾谗言,奏流于岭表,后遇赦得还,除太子舍人。早卒,有集十卷。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也。其祖为梓州射洪县丞,因家于永泰。贞观八年,剑南 道巡察大使李大亮以义府善属文,表荐之。对策擢第,补门下省典仪。黄门侍郎刘 洎、侍书御史马周皆称荐之,寻除监察御史。又敕义府以本官兼侍晋王。及升春宫, 除太子舍人,加崇贤馆直学士,与太子司议郎来济俱以文翰见知,时称来、李。义 府尝献《承华箴》,其辞曰:

  邃初冥昧,元气氤氲。二仪始阐,三才既分。司乾立宰,出《震》为君。化昭 淳朴,道映典坟。功成揖让,事极华、勋。肇兴夏启,降及姬文。咸资继德,永树 高芬。百代沿袭,千龄奉圣。粤若我后,丕承宝命。允穆三阶,爰齐七政。时雍化 洽,风移俗盛。载崇国本,式延家庆。《震》维标德,《离》警体正。寄切宗祧, 事隆监抚。思皇茂则,敬询端辅。业光启、诵,艺优干羽。九载崇儒,三朝问竖, 历选储仪,遗文在斯。望试登俎,高谕乔枝。俯容思顺,非礼无施。前修盛业,来 哲通规。饬躬是蹈,则叡问风驰;立志或爽,则玄猷日亏。无恃尊极,修途难测; 无恃亲贤,失德靡全。勿轻小善,积小而名自闻;勿轻微行,累微而身自正。佞谀 有类,邪巧多方。其萌不绝,其害必彰。监言斯屏,储业攸昌。窃惟令嗣,有殊前 事。虽以贵以贤,而非长非次。皇明眷德,超伦作贰。匪懋声华,莫酬恩异。匪崇 徽烈,莫符天志。勉之又勉,光兹守器。下臣司箴,敢告近侍。

  太子表上其文,优诏赐帛四十匹,又令预撰《晋书》。高宗嗣位,迁中书舍人。 永徽二年,兼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士。高宗将立武昭仪为皇后,义府尝密申协赞, 寻擢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赐爵广平县男。

  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阴贼。既处权要,欲人附己,微忤 意者,辄加倾陷。故时人言义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亦谓之“李猫。”显 庆元年,以本官兼太子右庶子,进爵为侯。有洛州妇人淳于氏,坐奸系于大理,义 府闻其姿色,嘱大理丞毕正义求为别宅妇,特为雪其罪。卿段宝玄疑其故,遽以状 闻,诏令按其事,正义惶惧自缢而死。侍御史王义方廷奏义府犯状,因言其初容貌 为刘洎、马周所幸,由此得进,言词猥亵。帝怒,出义方为莱州司户,而不问义府 奸滥之罪。义府云:“王御史妄相弹奏,得无愧乎?”义方对云:“仲尼为鲁司寇 七日,诛少正卯于两观之下;义方任御史旬有六日,不能去奸邪于双阙之前,实以 为愧。”寻兼太子左庶子。二年,代崔敦礼为中书令,兼检校御史大夫,监修国史、 学士并如故。寻加太子宾客,进封河间郡公。三年,又追赠其父德晟为魏州刺史, 诸子孩抱者并列清官,诏为造甲第,荣宠莫之能比。而义府贪冒无厌,与母、妻及 诸子、女婿卖官鬻狱,其门如市。多引腹心,广树朋党,倾动朝野。初,杜正伦为 中书侍郎,义府时任典仪,至是乃与正伦同为中书令。正伦每以先进自处,不下义 府,而中书侍郎李友益密与正伦共图议义府,更相伺察。义府知而密令人封奏其事。 正伦与义府讼于上前,各有曲直。上以大臣不和,两责之,左贬义府为普州刺史, 正伦为横州刺史,友益配流峰州。四年,复召义府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自余官封如故。龙朔元年,丁母忧去职。二年,起复为司列太常伯、同东西台三品。 义府寻请改葬其祖父,营墓于永康陵侧。三原令李孝节私课丁夫车牛,为其载土筑 坟,昼夜不息。于是高陵、栎阳、富平、云阳、华原、同官、泾阳等七县,以孝节 之故,惧不得已,悉课丁车赴役。高陵令张敬业恭勤怯懦,不堪其劳,死于作所。 王公已下,争致赠遗,其羽仪、导从、轜輶、器服,并穷极奢侈。又会葬车马祖奠 供帐,自灞桥属于三原,七十里间,相继不绝。武德已来,王公葬送之盛,未始有 也。义府本无藻鉴才,怙武后之势,专以卖官为事。铨序失次,人多怨讟。时殷王 初出阁,又以义府兼王府长史。三年,迁右相,殷王府长史仍知选事并如故。义府 入则谄言自媚,出则肆其奸宄,百僚畏之,无敢言其过者。帝颇知其罪失,从容诫 义府云:“闻卿兒子、女婿皆不谨慎,多作罪过,我亦为卿掩覆,未即公言,卿可 诫勖,勿令如此。”义府勃然变色,腮颈俱起,徐曰:“谁向陛下道此?”上曰: “但我言如是,何须问我所从得耶!”义府睆然,殊不引咎,缓步而去。上亦优容 之。初,五礼仪注,自前代相沿,吉凶毕举。太常博士萧楚材、孔志约以皇室凶礼 为预备凶事,非臣子所宜言之。义府深然之。于是悉删而焚焉。义府既贵之后,又 自言本出赵郡,始与诸李叙昭穆,而无赖之徒苟合,藉其权势,拜伏为兄叔者甚众。 给事中李崇德初亦与同谱叙昭穆,及义府出为普州刺史,遂即除削。义府闻而衔之, 及重为宰相,乃令人诬构其罪,竟下狱自杀。初,贞观中,太宗命吏部尚书高士廉、 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岑文本、礼部侍郎令狐德棻等及四方士大夫谙练门阀者修 《氏族志》,勒成百卷,升降去取,时称允当,颁下诸州,藏为永式。义府耻其家 代无名,乃奏改此书,专委礼部郎中孔志约、著作郎杨仁卿、太子洗马史玄道、太 常丞吕才重修。志约等遂立格云:“皇朝得五品官者,皆升士流。”于是兵卒以军 功致五品者,尽入书限,更名为《姓氏录》。由是搢绅士大夫多耻被甄叙,皆号此 书为“勋格”。义府仍奏收天下《氏族志》本焚之。关东魏、齐旧姓,虽皆沦替, 犹相矜尚,自为婚姻。义府为子求婚不得,乃奏陇西李等七家,不得相与为婚。

  阴阳占候人杜元纪为义府望气,云“所居宅有狱气,发积钱二千万乃可厌胜。” 义府信之,聚敛更急切。义府居母服,有制朔望给哭假,义府辄微服与元纪凌晨共 出城东,登古冢候望,哀礼都废。由是人皆言其窥觇灾眚,阴怀异图。义府又遣其 子右司议郎津,召长孙无忌之孙延,谓曰:“相为得一官,数日诏书当出。”居五 日,果授延司津监,乃取延钱七百贯。于是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表言义府罪状, 制下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侍御详刑对推其事,仍令司空李勣监焉。按皆有实,乃下 制曰:“右相、行殷王府长史、河间郡公李义府,泄禁中之语,鬻宠授之朝恩;交 占候之人,轻朔望之哀礼。蓄邪黩货,实玷衣冠;稔恶嫉贤,载亏政道。特以任使 多年,未忍便加重罚,宜从遐弃,以肃朝伦。可除名长流巂州。其子太子右司议郎 津,专恃权门,罕怀忌惮,奸淫是务,贿赂无厌,交游非所,潜报机密,亦宜明罚, 屏迹荒裔。可除名长流振州。”义府次子率府长史洽、千牛备身洋、子婿少府主簿 柳元贞等,皆凭恃受赃,并除名长流延州。朝野莫不称庆,时人为之语曰:“今日 巨唐年,还诛四凶族。”四凶者,谓洽及柳元贞等四人也。或作《河间道行军元帅 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榜之通衢。义府先多取人奴婢,及败,一时奔散, 各归其家。《露布》称“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者,谓此也。乾封元年, 大赦,长流人不许还,义府忧愤发疾卒,年五十余。文集三十卷,传于代;又著 《宦游记》二十卷,寻亡失。自义府流放后,朝士常忧惧,恐其复来,及闻其死, 于是始安。

  上元元年,大赦,义府妻子得还洛阳。如意元年,则天以义府与许敬宗、御史 大夫崔义玄、中书舍人王德俭、大理正侯善业、大理丞袁公瑜等六人,在永徽中有 翊赞之功,追赠义府扬州大都督,义玄益州大都督,德俭魏州刺史,公瑜江州刺史。 长安元年,又赐义府子左千牛卫将军湛及敬宗诸子实封各三百户,义玄子司宾卿基、 德俭子殿中监璇实封各二百五十户,善业子太子右庶子知一、公瑜子殿中丞忠臣实 封各二百户。睿宗即位,景云元年,并停义府等六家实封。

  义府少子湛,年六岁时,以父贵授周王文学。神龙初,累迁右散骑常侍,袭封 河间郡公。时凤阁侍郎张柬之将诛张易之兄弟,遂引湛为左羽林将军,令与敬晖等 启请皇太子,备陈将诛易之兄弟意,太子许之。及兵发,湛与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 等诣东宫迎皇太子,拒而不时出,湛进启曰:“逆竖反道乱常,将图不轨,宗社危 败,实在须臾。湛等诸将与南衙执事克期诛翦,伏愿殿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 太子曰:“凶竖悖乱,诚合诛夷,然圣躬不豫,虑有惊动。公等且止,以俟后图。” 湛曰:“诸将弃家族,共宰相同心戮力,匡辅社稷,殿下奈何不哀其恳诚而欲陷之 鼎镬?湛等微命,虽不足惜,殿下速出自止遏。”太子乃驰马就路。湛从至玄武门, 斩关而入,率所部兵直至则天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因奏:“臣等奉令诛逆贼易 之、昌宗,恐有漏泄,遂不获预奏,辄陈兵禁掖,是臣等死罪。”则天谓湛曰: “卿亦是诛易之军将耶?我于汝父子恩不少,何至是也!”则天移就上阳宫,因留 湛宿卫。中宗即位,拜右羽林大将军,进封赵国公,加实封通前满五百户。顷之, 复授左散骑常侍,累转左领军卫大将军。开元初卒。崔义玄别有传。

  史臣曰:许高阳武德之际,已为文皇入馆之宾,垂三十年,位不过列曹尹;而 马周、刘洎起羁旅徒步,六七年间,皆登宰执。考其行实,则高阳之文学宏奥,周、 洎无以过之,然而太宗任遇相殊者,良以高阳才优而行薄故也。及属嗣君冲暗,嬖 妾奸邪,阿附豺狼,窥图权轴,人之凶险,一至于斯。仲尼所谓“虽有周公之才, 不足观也。”义府才思精密,所谓“猩猩能言”,鄙哉!

  赞曰:贞观文士,高阳、河间。图形学馆,染翰书山。进身以笔,得位由奸。 为虎傅翼,即又胡颜。

列传·卷三十三 

  ○郭孝恪 张俭 苏定方 薛仁贵 程务挺 张士贵 赵道兴

  郭孝恪,许州阳翟人也,少有志节。隋末,率乡曲数百人附于李密,密大悦之, 谓曰:“昔称汝颍多奇士,故非谬也。”令与徐勣守黎阳。后密败,勣令孝恪入朝 送款,封阳翟郡公,拜宋州刺史。令与徐勣经营武牢已东,所得州县,委以选补。 其后,窦建德率众来援王世充,孝恪于青城宫进策于太宗曰:“世充日踧月迫,力 尽计穷,悬首面缚,翘足可待。建德远来助虐,粮运阻绝,此是天丧之时。请固武 牢,屯军汜水,随机应变,则易为克殄。”太宗然其计。及破建德,平世充,太宗 于洛阳置酒高会诸将曰:“郭孝恪谋擒建德之策,王长先龙门下米之功,皆出诸人 之右也。”历迁贝、赵、江、泾四州刺史,所在有能名。入为太府少卿,转左骁卫 将军。贞观十六年,累授金紫光禄大夫,行安西都护、西州刺史。其地高昌旧都, 士流与流配及镇兵杂处,又限以沙碛,与中国隔绝。孝恪推诚抚御,大获其欢心。 初,王师之灭高昌也,制以高昌所虏焉耆生口七百尽还之。焉耆王寻叛归欲谷可汗, 朝贡稀至。令孝恪伺其机便,因表请击之。以孝恪为安西道行军总管,率步骑三千 出银山道以伐焉耆。孝恪夜袭其城,虏其王龙突骑支。太宗大悦,玺书劳之曰: “卿破焉耆,虏其伪王,功立威行,深副所委。但焉耆绝域,地阻天山,恃远凭深, 敢怀叛逆。卿望崇位重,报效情深,远涉沙场,龚行罚罪。取其坚壁,曾不崇朝; 再廓游魂,遂无遗寇。纟面思竭力,必大艰辛。超险成功,深足嘉尚。”俄又以孝 恪为昆丘道副大总管以讨龟兹,破其都城。孝恪自留守之,余军分道别进,龟兹国 相那利率众遁逃。孝恪以城外未宾,乃出营于外,有龟兹人来谓孝恪曰:“那利为 相,人心素归,今亡在野,必思为变。城中之人,颇有异志,公宜备之。”孝恪不 以为虞。那利等果率众万余,阴与城内降胡表里为应。孝恪失于警候,贼将入城鼓 噪,孝恪始觉之,乃率部下千余人入城,与贼合战。城中人复应那利,攻孝恪。孝 恪力战而入,至其王所居,旋复出,战于城门,中流矢而死,孝恪子待诏亦同死于 阵。贼竟退走,将军曹继叔复拔其城。太宗闻之,初责孝恪不加警备,以致颠覆; 后又怜之,为其家举哀。高宗即位,追赠安西都护、阳翟郡公,待诏赠游击将军, 仍赙物三百段。孝恪性奢侈,仆妾器玩,务极鲜华,虽在军中,床帐完具。尝以遗 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社尔一无所受。太宗闻之曰:“三将优劣之不同也。郭孝 恪今为寇虏所屠,可谓自贻伊咎耳。”次子待封,高宗时,官至左豹韬卫将军。咸 亨中,与薛仁贵率兵讨吐蕃,于大非川战败,减死除名。少子待聘,长安中官至宋 州刺史。

  张俭,雍州新丰人,隋相州刺史、皖城公威之孙也。父植,车骑将军、连城县 公。俭即高祖之从甥也。贞观初,以军功累迁朔州刺史。时颉利可汗自恃强盛,每 有所求,辄遣书称敕。缘边诸州,递相承禀。及俭至,遂拒不受,太宗闻而嘉之。 俭又广营屯田,岁致谷十万斛,边粮益饶。及遭霜旱,劝百姓相赡,遂免饥馁,州 境独安。后检校胜州都督,以母忧去职。俭前在朔州,属李靖平突厥之后,有思结 部落,贫穷离散,俭招慰安集之。其不来者,或居碛北,既亲属分住,私相往还, 俭并不拘责,但存纲纪,羁縻而已。及俭移任,州司谓其将叛,遽以奏闻。朝廷议 发兵进讨,仍起俭为使,就观动静。俭单马推诚,入其部落,召诸首领,布以腹心, 咸匍匐启颡而至,便移就代州。即令检校代州都督。俭遂劝其营田,每年丰熟。虑 其私蓄富实,易生骄侈,表请和籴,拟充贮备,蕃人喜悦。边军大收其利。迁营州 都督,兼护东夷校尉。太宗将征辽东,遣俭率蕃兵先行抄掠。俭军至辽西,为辽水 汛涨,久而未渡,太宗以为畏懦,召还。俭诣洛阳谒见,面陈利害,因说水草好恶, 山川险易,太宗甚悦,仍拜行军总管,兼领诸蕃骑卒,为六军前锋。时有获高丽候 者,称莫离支将至辽东,诏俭率兵自新城路邀击之,莫离支竟不敢出。俭因进兵渡 辽,趋建安城,贼徒大溃,斩首数千级。以功累封皖城郡公,赏赐甚厚。其后,改 东夷校尉为东夷都护,仍以俭为之。永徽初,加金紫光禄大夫。四年,卒于官,年 六十,谥曰密。俭兄大师,累以军功仕至太仆卿、华州刺史、武功县男。俭弟延师, 永徽初,累授左卫大将军,封范阳郡公。延师廉谨周慎,典羽林屯兵前后三十余年, 未尝有过,朝廷以此称之。龙朔三年,卒官,赠荆州都督,谥曰敬,陪葬昭陵。唐 制三品已上,门列棨戟,俭兄弟三院,门皆立戟,时人荣之,号为“三戟张家”。

  苏定方,冀州武邑人也。父邕,大业末,率乡闾数千人为本郡讨贼。定方骁悍 多力,胆气绝伦,年十余岁,随父讨捕,先登陷阵。父卒,郡守又令定方领兵,破 贼首张金称于郡南,手斩金称,又破杨公卿于郡西,追奔二十余里,杀获甚众,乡 党赖之。后仕窦建德,建德将高雅贤甚爱之,养以为子。雅贤俄又为刘黑闼攻陷城 邑,定方每有战功。及黑闼、雅贤死,定方归乡里。贞观初,为匡道府折冲,随李 靖袭突厥颉利于碛口。靖使定方率二百骑为前锋,乘雾而行,去贼一里许,忽然雾 歇,望见其牙帐,驰掩杀数十百人。颉利及隋公主狼狈散走,余众俯伏,靖军既至, 遂悉降之。军还,授左武候中郎将。永徽中,转左卫勋一府中郎将,从左卫大将军 程知节征贺鲁,为前军总管。至鹰娑川,突厥有二万骑来拒,总管苏海政与战,互 有前却。既而突厥别部鼠尼施等又领二万余骑续至。定方正歇马,隔一小岭,去知 节十许里,望见尘起,率五百骑驰往击之,贼众大溃,追奔二十里,杀千五百余人, 获马二千匹,死马及所弃甲仗,绵亘山野,不可胜计。副大总管王文度害其功,谓 知节曰:“虽云破贼,官军亦有死伤,盖决成败法耳,何为此事?自今正可结为方 阵,辎重并纳腹中,四面布队,人马被甲,贼来即战,自保万全。无为轻脱,致有 伤损。”又矫称别奉圣旨,以知节恃勇轻敌,使文度为其节制,遂收军不许深入。 终日跨马被甲结阵,由是马多瘦死,士卒疲劳,无有战志。定方谓知节曰:“本来 讨贼,今乃自守,马饿兵疲,逢贼即败。怯懦如此,何功可立!又公为大将,阃外 之事,不许自专,别遣军副,专其号令,理必不然。须囚絷文度,飞表奏之。”知 节不从。至恆笃城,有胡降附,文度又曰:“比我兵回,彼还作贼,不如尽杀,取 其资财。”定方曰:“如此,自作贼耳,何成伐叛?”文度不从。及分财,唯定方 一无所取。师还,文度坐处死,后得除名。明年,擢定方为行军大总管,又征贺鲁, 以任雅相、回纥婆润为副。自金山之北,指处木昆部落,大破之。其俟斤懒独禄以 众万余帐来降,定方抚之,发其千骑进至突骑施部。贺鲁率胡禄屋阙啜、慑舍提暾 啜、鼠尼施处半啜、处木昆屈律啜、五努失毕兵马,众且十万,来拒官军,定方率 回纥及汉兵万余人击之。贼轻定方兵少,四面围之,定方令步卒据原,攒槊外向, 亲领汉骑阵于北原。贼先击步军,三冲不入,定方乘势击之,贼遂大溃,追奔三十 里,杀人马数万。明日,整兵复进。于是胡禄屋等五努失毕悉众来降,贺鲁独与处 木昆屈律啜数百骑西走。余五咄六闻贺鲁败,各向南道降于步真,于是西蕃悉定。 唯贺鲁及咥运率其牙内余众而奔,定方追之,复大战于伊丽水上,杀获略尽。贺鲁 及咥运十余骑逼夜亡走,定方遣副将萧嗣业追捕之,至于石国,擒之而还。高宗临 轩,定方戎服操贺鲁以献,列其地为州县,极于西海。定方以功迁左骁卫大将军, 封刑国公,又封子庆节为武邑县公。俄有思结阙俟斤都曼先镇诸胡,拥其所部及疏 勒、硃俱般、葱岭三国复叛,诏定方为安抚大使,率兵讨之。至叶叶水,而贼保马 头川,于是选精卒一万人、马三千匹驰掩袭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诘朝至城西十 里。都曼大惊,率兵拒战于城门之外,贼师败绩,退保马保城,王师进屯其门。入 夜,诸军渐至,四面围之,伐木为攻具,布列城下。都曼自知不免,面缚开门出降。 俘还至东都,高宗御乾阳殿,定方操都曼特勒献之,葱岭以西悉定。以功加食邢州 钜鹿真邑五百户。显庆五年,从幸太原,制授熊津道大总管,率师讨百济。定方自 城山济海,至熊津江口,贼屯兵据江。定方升东岸,乘山而阵,与之大战,扬帆盖 海,相续而至。贼师败绩,死者数千人,自余奔散。遇潮且上,连舳入江,定方于 岸上拥阵,水陆齐进,飞楫鼓噪,直趣真都。去城二十许里,贼倾国来拒,大战破 之,杀虏万余人,追奔入郭。其王义慈及太子隆奔于北境,定方进围其城。义慈次 子泰自立为王,嫡孙文思曰:“王与太子虽并出城,而身见在,叔总兵马,即擅为 王,假令汉兵退,我父子当不全矣。”遂率其左右投城而下,百姓从之,泰不能止。 定方命卒登城建帜,于是泰开门顿颡。其大将祢植又将义慈来降,太子隆并与诸城 主皆同送款。百济悉平,分其地为六州。俘义慈及隆、泰等献于东都。定方前后灭 三国,皆生擒其主。赏赐珍宝,不可胜计,仍拜其子庆节为尚辇奉御,定方俄迁左 武卫大将军。乾封二年卒,年七十六。高宗闻而伤惜,谓侍臣曰:“苏定方于国有 功,例合褒赠,卿等不言,遂使哀荣未及。兴言及此,不觉嗟悼。”遽下诏赠幽州 都督,谥曰庄。

  薛仁贵,绛州龙门人。贞观末,太宗亲征辽东,仁贵谒将军张士贵应募,请从 行。至安地,有郎将刘君昂为贼所围甚急,仁贵往救之,跃马径前,手斩贼将,悬 其头于马鞍,贼皆慑伏,仁贵遂知名。及大军攻安地城,高丽莫离支遣将高延寿、 高惠真率兵二十五万来拒战,依山结营,太宗分命诸将四面击之。仁贵自恃骁勇, 欲立奇功,乃异其服色,著白衣,握戟,腰鞬张弓,大呼先入,所向无前,贼尽披 靡却走。大军乘之,贼乃大溃。太宗遥望见之,遣驰问先锋白衣者为谁,特引见, 赐马两匹、绢四十匹,擢授游击将军、云泉府果毅,仍令北门长上,并赐生口十人。 及军还,太宗谓曰:“朕旧将并老,不堪受阃外之寄,每欲抽擢骁雄,莫如卿者。 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寻迁右领军郎将,依旧北门长上。永徽五年,高宗幸 万年宫,甲夜,山水猥至,冲突玄武门,宿卫者散走。仁贵曰:“安有天子有急, 辄敢惧死?”遂登门桄叫呼,以惊宫内。高宗遽出乘高,俄而水入寝殿,上使谓仁 贵曰:“赖得卿呼,方免沦溺,始知有忠臣也。”于是赐御马一匹。苏定方之讨贺 鲁也,于是仁贵上疏曰:“臣闻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为贼,敌乃可伏。今泥 熟仗素干,不伏贺鲁,为贼所破,虏其妻子。汉兵有于贺鲁诸部落得泥熟等家口, 将充贱者,宜括取送还,仍加赐赉。即是矜其枉破,使百姓知贺鲁是贼,知陛下德 泽广及也。”高宗然其言,使括泥熟家口送还之,于是泥熟等请随军效其死节。显 庆二年,诏仁贵副程名振于辽东经略,破高丽于贵端城,斩首三千级。明年,又与 梁建方、契苾何力于辽东共高丽大将温沙门战于横山,仁贵匹马先入,莫不应弦而 倒。高丽有善射者,于石城下射杀十余人,仁贵单骑直往冲之,其贼弓矢俱失,手 不能举,便生擒之。俄又与辛文陵破契丹于黑山,擒契丹王阿卜固及诸首领赴东都。 以功封河东县男。寻又领兵击九姓突厥于天山,将行,高宗内出甲,令仁贵试之。 上曰:“古之善射,有穿七札者,卿且射五重。”仁贵射而洞之,高宗大惊,更取 坚甲以赐之。时九姓有众十余万,令骁健数十人逆来挑战,仁贵发三矢,射杀三人, 自余一时下马请降。仁贵恐为后患,并坑杀之。更就碛北安抚余众,擒其伪叶护兄 弟三人而还。军中歌曰:“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九姓自此衰弱, 不复更为边患。乾封初,高丽大将泉男生率众内附,高宗遣将军庞同善、高等迎接 之。男生弟男建率国人逆击同善等,诏仁贵统兵为后援。同善等至新城,夜为贼所 袭。仁贵领骁勇赴救,斩首数百级。同善等又进至金山,为贼所败,高丽乘胜而进。 仁贵横击之,贼众大败,斩首五万余级。遂拔其南苏、木底、苍岩等三城,始与男 生相会。高宗手敕劳之曰:“金山大阵,凶党实繁。卿身先士卒,奋不顾命,左冲 右击,所向无前,诸军贾勇,致斯克捷。宜善建功业,全此令名也。”仁贵乘胜领 二千人进攻扶余城,诸将咸言兵少,仁贵曰:“在主将善用耳,不在多也。”遂先 锋而行,贼众来拒,逆击大破之,杀获万余人,遂拔扶余城。扶余川四十余城,乘 风震慑,一时送款。仁贵便并海略地,与李勣大会军于平壤城。高丽既降,诏仁贵 率兵二万人与刘仁轨于平壤留守,仍授右威卫大将军,封平阳郡公,兼检校安东都 护。移理新城,抚恤孤老;有干能者,随才任使;忠孝节义,咸加旌表。高丽士众 莫不欣然慕化。

  咸亨元年,吐蕃入寇,又以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率将军阿史那道真、郭 待封等以击之。待封尝为鄯城镇守,耻在仁贵之下,多违节度。军至大非川,将发 赴乌海,仁贵谓待封曰:“乌海险远,车行艰涩,若引辎重,将失事机,破贼即回, 又烦转运。彼多瘴气,无宜久留。大非岭上足堪置栅,可留二万人作两栅,辎重等 并留栅内,吾等轻锐倍道,掩其未整,即扑灭之矣。”仁贵遂率先行,至河口遇贼, 击破之,斩获略尽,收其牛羊万余头,回至乌海城,以待后援。待封遂不从仁贵之 命,领辎重继进。比至乌海,吐蕃二十余万悉众来救,邀击,待封败走趋山,军粮 及辎重并为贼所掠。仁贵遂退军屯于大非川。吐蕃又益众四十余万来拒战,官军大 败,仁贵遂与吐蕃大将论钦陵约和。仁贵叹曰:“今年岁在康午,军行逆岁,邓艾 所以死于蜀,吾知所以败也。”仁贵坐除名。寻而高丽众相率复叛,诏起仁贵为鸡 林道总管以经略之。上元中,坐事徙象州,会赦归。高宗思其功,开耀元年,复召 见,谓曰:“往九成宫遭水,无卿已为鱼矣。卿又北伐九姓,东击高丽,汉北、辽 东咸遵声教者,并卿之力也。卿虽有过,岂可相忘?有人云卿乌海城下自不击贼, 致使失利,朕所恨者,唯此事耳。今西边不静,瓜、沙路绝,卿岂可高枕乡邑,不 为朕指挥耶?”于是起授瓜州长史,寻拜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又率兵击 突厥元珍等于云州,斩首万余级,获生口二万余人、驼马牛羊三万余头。贼闻仁贵 复起为将,素惮其名,皆奔散,不敢当之。其年,仁贵病卒,年七十,赠左骁卫将 军,官造灵舆,并家口给传还乡。子讷,别有传。

  程务挺,洺州平恩人也。父名振,大业末,仕窦建德为普乐令,甚有能名,诸 贼不敢犯其境。寻弃建德归国,高祖遥授永年令,仍令率兵经略河北。名振夜袭鄴 县,俘其男女千余人以归。去鄴八十里,阅妇人有乳汁者九十余人,悉放遣之。鄴 人感其仁恕,为之设斋,以报其恩。及建德败,始之任。俄而刘黑闼陷洺州,名振 复与刺史陈君宾自拔归朝。母潘、妻李,在路为贼所掠,没于黑闼。名振又从太宗 讨黑闼,时黑闼于冀、贝、沧、瀛等州水陆运粮,以拒官军,名振率千余人邀击之, 尽毁其舟车。黑闼闻之大怒,遂杀名振母、妻。及黑闼平,名振请手斩黑闼,以其 首祭母。名振以功拜营州都督府长史,封东郡公,赐物二千段、黄金三百两。累转 洺州刺史。太宗将征辽东,召名振问以经略之事,名振初对失旨;太宗动色诘之, 名振酬对逾辩,太宗意解,谓左右曰:“房玄龄常在我前,每见别嗔余人,犹颜色 无主。名振生平不见我,向来责让,而词理纵横,亦奇士也。”即日拜右骁卫将军, 授平壤道行军总管。前后攻沙卑城,破独山阵,皆以少击众,称为名将。永徽六年, 累除营州都督,兼东夷都护。又率兵破高丽于贵端水,焚其新城,杀获甚众。后历 晋、蒲二州刺史。龙朔二年卒,赠右卫大将军,谥曰烈。

  务挺少随父征讨,以勇力闻,迁右领军卫中郎将。永隆中,突厥史伏念反叛, 定襄道行军总管李文暕、曹怀舜、窦义昭等相次战败。又诏礼部尚书裴行俭率兵讨 之,务挺为副将,仍检校丰州都督。时伏念屯于金牙山,务挺与副总管唐玄表引兵 先逼之。伏念惧不能支,遂间道降于行俭,许伏念以不死。中书令裴炎以伏念惧务 挺等兵势而降,非行俭之功,伏念遂伏诛。务挺以功迁右卫将军,封平原郡公。永 淳二年,绥州城平县人白铁余率部落稽之党据县城反,伪称尊号,署百官,又进寇 绥息,杀掠人吏,焚烧村落,诏务挺与夏州都督王方翼讨之。务挺进攻其城,拔之, 生擒白铁余,尽平其余党。又以功拜左骁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军。嗣圣初,与右 领军大将军、检校右羽林军张虔勖同受则天密旨,帅兵入殿庭,废中宗为庐陵王, 立豫王为皇帝。则天临朝,累受赏赐,特拜其子齐之为尚乘奉御。务挺泣请回授其 弟,则天嘉之,下制褒美,乃拜其弟原州司马务忠为太子洗马。又明年,以务挺为 左武卫大将军、单于道安抚大使,督军以御突厥。务挺善于绥御,威信大行,偏裨 已下,无不尽力;突厥甚惮之,相率遁走,不敢近边。及裴炎下狱,务挺密表申理 之,由是忤旨。务挺素与唐之奇、杜求仁友善,或构言务挺与裴炎、徐敬业皆潜相 应接。则天遣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就军斩之,籍没其家。突厥闻务挺死,所在宴乐相 庆,仍为务挺立祠,每出师攻战,即祈祷焉。

  贞观、永徽间,军将又有张士贵、赵道兴,状迹可录。

  张士贵者,虢州卢氏人也。本名忽峍,善骑射,膂力过人。大业末,聚众为盗, 攻剽城邑,远近患之,号为“忽峍贼”。高祖降书招怀之,士贵以所统送款,拜右 光禄大夫。累有战功,赐爵新野县公。从平东都,授虢州刺史。高祖谓之曰:“欲 卿衣锦昼游耳。”寻入为右武候将军。贞观七年,破反獠而还,太宗劳之曰:“闻 公亲当矢石,为士卒先,虽古名将,何以加也!朕尝闻以身报国者,不顾性命,但 闻其语,未闻其实,于公见之矣。”后累迁左领军大将军,改封虢国公。显庆初卒, 赠荆州都督,陪葬昭陵。

  赵道兴者,甘州酒泉人。隋右武候大将军才之子也。道兴,贞观初历迁左武候 中郎将,明闲宿卫,号为称职。太宗尝谓之曰:“卿父为隋武候将军,甚有当官之 誉。卿今克传弓冶,可谓不坠家声。”因授右武候将军,赐爵天水县子。其父时廨 宇,仍旧不改,时人以为荣。道兴尝自指其事曰:“此是赵才将军,还使赵才 将军兒坐。”为朝野所笑,传为口实。仪凤中,累迁左金吾卫大将军。文明年,以 老病致仕于家。子晈,亦为金吾将军,凡三代执金吾,为时所称。

  史臣曰:孝恪机钤果毅,协草昧之际;树勋建策,有杰世之风。然而务奢为恆, 既未尽善,举众失律,不其惑与!张公经略,有天然才度,务穑劝分,董和成绩, 惜哉中寿,其才未尽。刑国公神略翕张,雄谋戡定,辅平屯难,始终成业。疏封陟 位,未暢茂典,盖阙如也。仁贵骁悍壮勇,为一时之杰,至忠大略,勃然有立。噫, 待封不协,以败全略。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上加明命,竟致立功,知 臣者君,信哉!务挺勇力骁果,固有父风,英概辅时,克继洪烈。然而苟预废立, 竟陷谗构。古之言曰:“恶之来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是之谓乎!士 贵、道兴,逢时立效,得尽义勇,以观厥成;而继父风概,三代执金,不亦美乎!

  赞曰:五将雄雄,俱立边功。张、苏二族,功名始终。郭、薛、务挺,徼功奋 命。垂则穷边,兵无常胜。

列传·卷三十四 

  ○刘仁轨 郝处俊 裴行俭 子光庭

  刘仁轨,汴州尉氏人也。少恭谨好学,遇隋末丧乱,不遑专习,每行坐所在, 辄书空地,由是博涉文史。武德初,河南道大使、管国公任瑰将上表论事,仁轨见 其起草,因为改定数字。瑰甚异之,遂赤牒补息州参军。稍除陈仓尉。部人有折冲 都尉鲁宁者,恃其高班,豪纵无礼,历政莫能禁止。仁轨特加诫喻,期不可再犯, 宁又暴横尤甚,竟杖杀之。州司以闻,太宗怒曰:“是何县尉,辄杀吾折冲!”遽 追入,与语,奇其刚正,擢授栎阳丞。贞观十四年,太宗将幸同州校猎,属收获未 毕,仁轨上表谏曰:“臣闻屋漏在上,知之者在下;愚夫之计,择之者圣人。是以 周王询于刍荛,殷后谋于板筑,故得享国弥久,传祚无疆,功宣清庙,庆流后叶。 伏惟陛下天性仁爱,躬亲节俭,朝夕克念,百姓为心,一物失所,纳隍轸虑。臣伏 闻大驾欲幸同州教习,臣伏知四时搜狩,前王恆典,事有沿革,未必因循。今年甘 雨应时,秋稼极盛,玄黄亘野,十分才收一二;尽力刈获,月半犹未讫功;贫家无 力,禾下始拟种麦。直据寻常科唤,田家已有所妨。今既供承猎事,兼之修理桥道, 纵大简略,动费一二万工,百姓收敛,实为狼狈。臣愿陛下少留万乘之恩,垂听一 介之言,退近旬日,收刈总了,则人尽暇豫,家得康宁。舆轮徐动,公私交泰。” 太宗特降玺书劳曰:“卿职任虽卑,竭诚奉国,所陈之事,朕甚嘉之。”寻拜新安 令,累迁给事中。

  显庆四年,出为青州刺史。五年,高宗征辽,令仁轨监统水军,以后期坐免, 特令以白衣随军自效。时苏定方既平百济,留郎将刘仁愿于百济府城镇守,又以左 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安抚其余众。文度济海病卒。百济为僧道琛、旧将福 信率众复叛,立故王子扶余丰为王,引兵围仁愿于府城。诏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 代文度统众,便道发新罗兵合势以救仁愿。转斗而前,仁轨军容整肃,所向皆下。 道琛等乃释仁愿之围,退保任存城。寻而福信杀道琛,并其兵马,招诱亡叛,其势 益张。仁轨乃与仁愿合军休息。时苏定方奉诏伐高丽,进围平壤,不克而还。高宗 敕书与仁轨曰:“平壤军回,一城不可独固,宜拔就新罗,共其屯守。若金法敏藉 卿等留镇,宜且停彼;若其不须,即宜泛海还也。”将士咸欲西归,仁轨曰:“ 《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便国家、专之可也。况在沧海之外,密 迩豺狼者哉!且人臣进思尽忠,有死无贰,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主上欲吞灭高丽, 先诛百济,留兵镇守,制其心腹。虽妖孽充斥,而备预甚严,宜砺戈秣马,击其不 意。彼既无备,何攻不克?战而有胜,士卒自安。然后分兵据险,开张形势,飞表 闻上,更请兵船。朝廷知其有成,必当出师命将,声援才接,凶逆自歼。非直不弃 成功,实亦永清海外。今平壤之军既回,熊津又拔,则百济余烬,不日更兴,高丽 逋薮,何时可灭?且今以一城之地,居贼中心,如其失脚,即为亡虏。拔入新罗, 又是坐客,脱不如意,悔不可追。况福信凶暴,残虐过甚,余丰猜惑,外合内离, 鸱张共处,势必相害。唯宜坚守观变,乘便取之,不可动也。”众从之。时扶余丰 及福信等以真岘城临江高险,又当冲要,加兵守之。仁轨引新罗之兵,乘夜薄城。 四面攀草而上,比明而入据其城,遂通新罗运粮之路。俄而余丰袭杀福信,又遣使 往高丽及倭国请兵,以拒官军。诏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率兵浮海以为之援。仁师既与 仁轨等相合,兵士大振。于是诸将会议,或曰:“加林城水陆之冲,请先击之。” 仁轨曰:“加林险固,急攻则伤损战士,固守则用日持久,不如先攻周留城。周留, 贼之巢穴,群凶所聚,除恶务本,须拔其源。若克周留,则诸城自下。”于是仁师、 仁愿及新罗王金法敏帅陆军以进。仁轨乃别率杜爽、扶余隆率水军及粮船,自熊津 江往白江,会陆军同趣周留城。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 烟焰涨天,海水皆赤,贼众大溃。余丰脱身而走,获其宝剑。伪王子扶余忠胜、忠 志等,率士女及倭众并耽罗国使,一时并降。百济诸城,皆复归顺。贼帅迟受信据 任存城不降。

  先是,百济首领沙吒相如、黑齿常之自苏定方军回后,鸠集亡散,各据险以应 福信,至是率其众降。仁轨谕以恩信,令自领子弟以取任存城,又欲分兵助之。孙 仁师曰:“相如等兽心难信,若授以甲仗,是资寇兵也。”仁轨曰:“吾观相如、 常之皆忠勇有谋,感恩之士,从我则成,背我必灭,因机立效,在于兹日,不须疑 也。”于是给其粮仗,分兵随之,遂拔任存城。迟受信弃其妻子走投高丽,于是百 济之余烬悉平。孙仁师与刘仁愿振旅而还,诏留仁轨勒兵镇守。初,百济经福信之 乱,合境凋残,僵尸相属。仁轨始令收敛骸骨,瘗埋吊祭之。修录户口,署置官长, 开通途路,整理村落,建立桥梁,补葺堤堰,修复陂塘,劝课耕种,赈贷贫乏,存 问孤老。颁宗庙忌讳,立皇家社稷。百济余众,各安其业。于是渐营屯田,积粮抚 士,以经略高丽。仁愿既至京师,上谓曰:“卿在海东,前后奏请,皆合事宜,而 雅有文理。卿本武将,何得然也?”对曰:“刘仁轨之词,非臣所及也。”上深叹 赏之,因超加仁轨六阶,正授带方州刺史,并赐京城宅一区,厚赉其妻子,遣使降 玺书劳勉之。仁轨又上表曰:

  臣蒙陛下曲垂天奖,弃瑕录用,授之刺举,又加连率。材轻职重,忧责更深, 常思报效,冀酬万一,智力浅短,淹滞无成。久在海外,每从征役,军旅之事,实 有所闻。具状封奏,伏愿详察。臣看见在兵募,手脚沉重者多,勇健奋发者少,兼 有老弱,衣服单寒,唯望西归,无心展效。臣问:“往在海西,见百姓人人投募, 争欲征行,乃有不用官物,请自办衣粮,投名义征。何因今日募兵,如此伫弱?” 皆报臣云:“今日官府,与往日不同,人心又别。贞观、永徽年中,东西征役,身 死王事者,并蒙敕使吊祭,追赠官职,亦有回亡者官爵与其子弟。从显庆五年以后, 征役身死,更不借问。往前渡辽海者,即得一转勋官;从显庆五年以后,频经渡海, 不被记录。州县发遣兵募,人身少壮、家有钱财、参逐官府者,东西藏避,并即得 脱;无钱参逐者,虽是老弱,推背即来。显庆五年,破百济勋,及向平壤苦战勋, 当时军将号令,并言与高官重赏,百方购募,无种不道。洎到西岸,唯闻枷锁推禁, 夺赐破勋,州县追呼,求住不得,公私困弊,不可言尽。发海西之日,已有自害逃 走,非独海外始逃。又为征役,蒙授勋级,将为荣宠,频年征役,唯取勋官,牵挽 辛苦,与白丁无别。百姓不愿征行,特由于此。”陛下再兴兵马,平定百济,留兵 镇守,经略高丽。百姓有如此议论,若为成就功业?臣闻琴瑟不调,改而更张,布 政施化,随时取适。自非重赏明罚,何以成功?臣又问:“见在兵募,旧留镇五年, 尚得支济;尔等始经一年,何因如此单露?”并报臣道:“发家来日,唯遣作一年 装束,自从离家,已经二年。在朝阳甕津,又遣来去运粮,涉海遭风,多有漂失。” 臣勘责见在兵募,衣裳单露,不堪度冬者,给大军还日所留衣裳,且得一冬充事。 来年秋后,更无准拟。陛下若欲殄灭高丽,不可弃百济土地。余丰在北,余勇在南, 百济、高丽,旧相党援,倭人虽远,亦相影响,若无兵马,还成一国。既须镇压, 又置屯田,事藉兵士,同心同德。兵士既有此议,不可胶柱因循,须还其渡海官勋 及平百济向平壤功效。除此之外,更相褒赏,明敕慰劳,以起兵募之心。若依今日 以前布置,臣恐师老且疲,无所成就。臣又见晋代平吴,史籍具载。内有武帝、张 华,外有羊祜、杜预,筹谋策画,经纬谘询。王浚之徒,折冲万里,楼船战舰,已 到石头。贾充、王浑之辈,犹欲斩张华以谢天下。武帝报云:“平吴之计,出自朕 意,张华同朕见耳,非其本心。”是非不同,乖乱如此。平吴之后,犹欲苦绳王浚, 赖武帝拥护,始得保全。不逢武帝圣明,王浚不存首领。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抚心 长叹。伏惟陛下既得百济,欲取高丽,须外内同心,上下齐奋,举无遗策,始可成 功。百姓既有此议,更宜改调。臣恐是逆耳之事,无人为陛下尽言。自顾老病日侵, 残生讵几?奄忽长逝,衔恨九泉,所以披露肝胆,昧死闻奏。

  上深纳其言。又遣刘仁愿率兵渡海,与旧镇兵交代,仍授扶余隆熊津都督,遣 以招辑其余众。扶余勇者,扶余隆之弟也,是时走在倭国,以为扶余丰之应,故仁 轨表言之。于是仁轨浮海西还。初,仁轨将发带方州,谓人曰:“天将富贵此翁耳!” 于州司请历日一卷,并七庙讳,人怪其故,答曰:“拟削平辽海,颁示国家正朔, 使夷俗遵奉焉。”至是皆如其言。

  麟德二年,封泰山,仁轨领新罗及百济、耽罗、倭四国酋长赴会,高宗甚悦, 擢拜大司宪。乾封元年,迁右相,兼检校太子左中护,累前后战功,封乐城县男。 三年,为熊津道安抚大使,兼浿江道总管,副司空李勣讨平高丽。总章二年,军回, 以疾辞职,加金紫光禄大夫,听致仕。咸亨元年,复授陇州刺史。三年,征拜太子 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五年,为鸡林道大总管,东伐新罗。仁轨率 兵径度瓠卢河,破其北方大镇七重城。以功进爵为公,并子侄三人,并授上柱国。 州党荣之,号其所居为乐城乡三柱里。上元二年,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 兼太子宾客,依旧监修国史。仪凤二年,以吐蕃入寇,命仁轨为洮河道行军镇守大 使。仁轨每有奏请,多被中书令李敬玄抑之,由是与敬玄不协。仁轨知敬玄素非边 将才,冀欲中伤之,上言西蕃镇守事非敬玄莫可。高宗遽命敬玄代之。敬玄至洮河 军,寻为吐蕃所败。永隆二年,兼太子太傅。未几,以老乞骸骨,听解尚书左仆射, 以太子太傅依旧知政事。永淳元年,高宗幸东都,皇太子京师监国,遣仁轨与侍中 裴炎、中书令薛元超留辅太子。二年,太子赴东都,又令太孙重照京师留守,仍令 仁轨为副。则天临朝,加授特进,复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专知留守事。 仁轨复上疏辞以衰老,请罢居守之任,因陈吕后祸败之事,以申规谏。则天使武承 嗣赍玺书往京慰喻之曰:“今日以皇帝谅暗不言,眇身且代亲政。远劳劝诫,复表 辞衰疾,怪望既多,徊徨失据。又云‘吕后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汉朝’,引 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初闻此语,能 不罔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镜。且端揆之任,仪刑百辟,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瞻。 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寻进封郡公。垂拱元年,从新令改为文昌左相、 同凤阁鸾台三品。寻薨,年八十四。则天废朝三日,令在京百官以次赴吊,册赠开 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陪葬乾陵,赐其家实封三百户。仁轨虽位居端揆,不自 矜倨。每见贫贱时故人,不改布衣之旧。初为陈仓尉,相工袁天纲谓曰:“君终当 位邻台辅,年将九十。”后果如其言。仁轨身经隋末之乱,辑其见闻,著《行年记》, 行于代。

  子浚,官至太子中舍人。垂拱二年,为酷吏所陷,被杀,妻子籍没。中宗即位, 以仁轨春宫旧僚,追赠太尉。浚子冕,开元中,为秘书省少监,表请为仁轨立碑, 谥曰文献。

  史臣韦述曰:世称刘乐城与戴至德同为端揆,刘则甘言接人,以收物誉;戴则 正色拒下,推美于君。故乐城之善于今未弭,而戴氏之勣无所闻焉。呜呼!高名美 称,或因邀饰而致远;深仁至行,或以韬晦而莫传。岂唯刘、戴而然,盖自古有之 矣。故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非夫圣智,鲜不惑也。且 刘公逞其私忿,陷人之所不能,覆徒贻国之耻,忠恕之道,岂其然乎?

  郝处俊,安州安陆人也。父相贵,隋末,与妻父许绍据硖州归国,以功授滁州 刺史,封甑山县公。处俊年十岁余,其父卒于滁州,父之故吏赙送甚厚,仅满千余 匹,悉辞不受。及长,好读《汉书》,略能暗诵。贞观中,本州进士举,吏部尚书 高士廉甚奇之,解褐授著作佐郎,袭爵甑山县公。兄弟笃睦,事诸舅甚谨。再转滕 王友,耻为王官,遂弃官归耕。久之,召拜太子司议郎,五迁吏部侍郎。乾封二年, 改为司列少常伯。属高丽反叛,诏司空李勣为浿江道大总管,以处俊为副。尝次贼 城,未遑置阵,贼徒奄至,军中大骇。处俊独据胡床,方餐乾粮,乃潜简精锐击败 之,将士多服其胆略。总章二年,拜东台侍郎,寻同东西台三品。咸亨初,高宗幸 东都,皇太子于京师监国,尽留侍臣戴至德、张文瓘等以辅太子,独以处俊从。时 东州道总管高侃破高丽余众于安市城,奏称有高丽僧言中国灾异,请诛之。上谓处 俊曰:“朕闻为君上者,以天下之目而视,以天下之耳而听,盖欲广闻见也。且天 降灾异,所以警悟人君。其变苟实,言之者何罪?其事必虚,闻之者足以自戒。舜 立谤木,良有以也。欲箝天下之口,其可得乎?此不足以加罪。”特令赦之。因谓 处俊曰:“王者无外,何藉于守御。虽然,重门击柝,盖备不虞,方知禁卫在于谨 肃。朕尝以秦法犹为太宽,荆轲匹夫耳,而匕首窃发,始皇骇惧,莫有拒者,岂不 由积习宽慢使其然乎?”处俊对曰:“此由法急所致,非宽慢也。”上曰:“何以 知之?”对曰:“秦法:辄升殿者,夷三族。人皆惧族,安有敢拒者?逮乎魏武, 法尚峻。臣见《魏令》云:‘京城有变,九卿各居其府。’其后严才作乱,与其徒 属数十人攻左掖门,魏武登铜雀台远望,无敢救者。时王修为奉常,闻变召车马, 未至,便将官属步至宫门。魏武望见之,曰:‘彼来者必王修乎!’此由王修察变 知机,违法赴难。向各守法,遂成其祸。故王者设法敷化,不可以太急。夫政宽则 人慢,政急则人无所措手足。圣王之道,宽猛相济。《诗》曰‘不懈于位,人之攸 塈’,谓仁政也;又曰‘式遏寇虐,无俾作慝’,谓威刑也。《洪范》曰‘高明柔 克,沉潜刚克’,谓中道也。”上曰:“善。”又有胡僧卢伽阿逸多受诏合长年药, 高宗将饵之。处俊谏曰:“修短有命,未闻万乘之主,轻服蕃夷之药。昔贞观末年, 先帝令婆罗门僧那罗迩娑寐依其本国旧方合长生药。胡人有异术,征求灵草秘石, 历年而成。先帝服之,竟无异效,大渐之际,名医莫知所为。时议者归罪于胡人, 将申显戮,又恐取笑夷狄,法遂不行。龟镜若是,惟陛下深察。”高宗纳之,但加 卢伽为怀化大将军,不服其药。寻而官名复旧。处俊授黄门侍郎。三年,加银青光 禄大夫,转中书侍郎。四年,监修国史。上元元年,高宗御含元殿东翔鸾阁观大酺。 时京城四县及太常音乐分为东西两朋,帝令雍王贤为东朋,周王讳为西朋,务以角 胜为乐。处俊谏曰::“臣闻礼所以示童子无诳者,恐其欺诈之心生也。伏以二王 春秋尚少,意趣未定,当须推多让美,相敬如一。今忽分为二朋,递相夸竞。且俳 优小人,言辞无度,酣乐之后,难为禁止,恐其交争胜负,讥诮失礼。非所以导仁 义,示和睦也。”高宗矍然曰:“卿之远识,非众人所及也。”遽令止之。寻代阎 立本为中书令。岁余,兼太子宾客、检校兵部尚书。

  三年,高宗以风疹欲逊位,令天后摄知国事,与宰相议之。处俊对曰:“尝闻 礼经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 所主守也。陛下今欲违反此道,臣恐上则谪见于天,下则取怪于人。昔魏文帝著令, 身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传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 二圣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 有私于后族。伏乞特垂详纳。”中书侍郎李义琰进曰:“处俊所引经旨,足可依凭, 惟圣虑无疑,则苍生幸甚。”帝曰:“是。”遂止。仪凤二年,加金紫光禄大夫, 行太子左庶子,并依旧知政事,监修国史。四年,代张文瓘为侍中。处俊性俭素, 土木形骸,自参综朝政,每与上言议,必引经籍以应对,多有匡益,甚得大臣之体。 侍中、平恩公许圉师,即处俊之舅,早同州里,俱宦达于时。又其乡人田氏、彭氏, 以殖货见称。有彭志筠,显庆中,上表请以家绢布二万段助军,诏受其绢万匹,特 授奉议郎,仍布告天下。故江、淮间语曰:“贵如许、郝,富若田、彭。”处俊迁 太子少保。开耀元年薨,年七十五,赠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大都督。高宗甚伤悼之, 顾谓侍臣曰:“处俊志存忠正,兼有学识。至于雕饰服玩,虽极知无益,然常人不 能抑情弃舍,皆好尚奢侈,处俊尝保其质素,终始不渝。虽非元勋佐命,固亦多时 驱使。又见遗表,忧国忘家,今既云亡,深可伤惜。”即于光顺门举哀一日,不视 事,终祭以少牢,赠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硕。令百官赴哭,给灵舆,并家口递还 乡,官供葬事。其子秘书郎北叟上表辞所赠赐及葬递之事,高宗不许。侍中裴炎曰: “处俊临亡,臣往见之,属臣曰:‘生既无益明时,死后何宜烦费。瞑目之后,傥 有恩赐赠物,及归乡递送,葬日营造,不欲劳官司供给。’”高宗深嘉叹之,从其 遗意,唯加赠物而已。处俊孙象贤,垂拱中为太子通事舍人,坐事伏诛,临刑言多 不顺。则天大怒,令斩讫,仍支解其体,发其父母坟墓,焚爇尸体,处俊亦坐斫棺 毁柩。自此法司每将杀人,必先以木丸塞其口,然后加刑,讫于则天之代。

  裴行俭,绛州闻喜人。曾祖伯凤,周骠骑大将军、汾州刺史、琅邪郡公。祖定 高,冯翊郡守,袭封琅邪公。父仁基,隋左光禄大夫,陷于王世充,后谋归国,事 泄遇害;武德中,赠原州都督,谥曰忠。行俭幼以门廕补弘文生。贞观中,举明经, 拜左屯卫仓曹参军。时苏定方为大将军,甚奇之,尽以用兵奇术授行俭。显庆二年, 六迁长安令。时高宗将废皇后王氏而立武昭仪,行俭以为国家忧患必从此始,与太 尉长孙无忌、尚书左仆射褚遂良私议其事,大理袁公瑜于昭仪母荣国夫人谮之,由 是左授西州都督府长史。麟德二年,累拜安西大都护,西域诸国多慕义归降,征拜 司文少卿。总章中,迁司列少常伯。咸亨初,官名复旧,改为吏部侍郎,与李敬玄 为贰,同时典选十余年,甚有能名,时人称为裴、李。行俭始设长名姓历榜,引铨 注等法,又定州县升降、官资高下,以为故事。上元二年,加银青光禄大夫。高宗 以行俭工于草书。尝以绢素百卷,令行俭草书《文选》一部,帝览之称善,赐帛五 百段。行俭尝谓人曰:“褚遂良非精笔佳墨,未尝辄书,不择笔墨而妍捷者,唯余 及虞世南耳。”三年,吐蕃背叛,诏行俭为洮州道左二军总管。寻又为泰州镇抚右 军总管,并受元帅周王节度。仪凤二年,十姓可汗阿史那匐延都支及李遮匐扇动蕃 落,侵逼安西,连和吐蕃,议者欲发兵讨之。行俭建议曰:“吐蕃叛涣,干戈未息, 敬玄、审礼,失律丧元,安可更为西方生事?今波斯王身没,其子泥涅师师充质在 京,望差使往波斯册立,即路由二蕃部落,便宜从事,必可有功。”高宗从之,因 命行俭册送波斯王,仍为安抚大食使。途经莫贺延碛,属风沙晦暝,导者益迷。行 俭命下营,虔诚致祭,令告将吏,泉井非遥。俄而云收风静,行数百步,水草甚丰, 后来之人,莫知其处。众皆悦服,比之贰师将军。至西州,人吏郊迎,行俭召其豪 杰子弟千余人随己而西。乃扬言绐其下曰:“今正炎蒸,热坂难冒,凉秋之后,方 可渐行。”都支觇知之,遂不设备。行俭仍召四镇诸蕃酋长豪杰谓曰:“忆昔此游, 未尝厌倦,虽还京辇,无时暂忘。今因是行,欲寻旧赏,谁能从吾猎也?”是时蕃 酋子弟投募者仅万人。行俭假为畋游,教试部伍,数日,遂倍道而进。去都支部落 十余里,先遣都支所亲问其安否,外示闲暇,似非讨袭,续又使人趣召相见。都支 先与遮匐通谋,秋中拟拒汉使,卒闻军到,计无所出,自率兒侄首领等五百余骑就 营来谒,遂擒之。是日,传其契箭,诸部酋长悉来请命,并执送碎叶城。简其精骑, 轻赍晓夜前进,将虏遮匐。途中果获都支还使,与遮匐使同来。行俭释遮匐行人, 令先往晓喻其主,兼述都支已擒,遮匐寻复来降。于是将吏已下立碑于碎叶城以纪 其功,擒都支、遮匐而还。高宗廷劳之曰:“比以西服未宁,遣卿总兵讨逐,孤军 深入,经途万里。卿权略有闻,诚节夙著,兵不血刃,而凶党殄灭。伐叛柔服,深 副朕委。”寻又赐宴。谓行俭曰:“卿文武兼资,今故授卿二职。”即日拜礼部尚 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

  调露元年,突厥阿史德温傅反,单于管内二十四州并叛应之,众数十万。单于 都护萧嗣业率兵讨之,反为所败。于是以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率太仆少卿李 思文、营州都督周道务等部兵十八万,并西军程务挺、东军李文暕等总三十余万, 连亘数千里,并受行俭节度。唐世出师之盛,未之有也。行俭行至朔州,知萧嗣业 以运粮被掠,兵多馁死,遂诈为粮车三百乘,每车伏壮士五人,各赍陌刀、劲弩, 以羸兵数百人援车,兼伏精兵,令居险以待之。贼果大下,羸兵弃车散走。贼驱车 就泉水。解鞍牧马,方拟取粮,车中壮士齐发,伏兵亦至,杀获殆尽,余众奔溃。 自是续遣粮车,无敢近之者。及军至单于之北,际晚下营,壕堑方周,遽令移就崇 冈。将士皆以士众方就安堵,不可劳扰,行俭不从,更令促之。比夜,风雨暴至, 前设营所水深丈余,将士莫不叹伏。贼众于黑山拒战,行俭频战皆捷,前后杀虏不 可胜数。伪可汗泥熟匐为其下所杀,以其首来降,又擒其大首领奉职而还。余党走 依狼山。行俭既回,阿史那伏念又伪称可汗,与温傅合势,鸠集余众。明年,行俭 复总诸军讨之。顿军于代州之陉口,纵反间说伏念与温傅,令相猜贰。伏念恐惧, 密送降款,仍请自效。行俭不泄其事,而密表以闻。数日,有烟尘涨天而至,斥候 惶惑来白,行俭召三军谓曰:“此是伏念执温傅来降,非他。然受降如受敌,但须 严备。”更遣单使迎前劳之。少间,伏念果率其属缚温傅诣军门请罪,尽平突厥余 党。高宗大悦,遣户部尚书崔知悌赴军劳之。侍中裴炎害行俭之功,总管程务挺、 张虔勖上言:“伏念为子营逼逐,又碛北回纥等同向南逼之,窘急而降。”由是行 俭之功不录,斩伏念及温傅于都市。行俭叹曰:“浑、浚前事,古今耻之。但恐杀 降之后,无复来者。”因称疾不出,以勋封闻喜县公。永淳元年,十姓伪可汗车薄 反叛,诏复以行俭为金牙道大总管,率十将军以讨之。师未行。其年四月,行俭病 卒,年六十四,赠幽州都督,谥曰献。特诏令皇太子差六品京官一人检校家事,五 六年间,待兒孙稍成长日停。中宗即位,追赠扬州大都督。

  有集二十卷,撰《草字杂体》数万言,并传于代。又撰《选谱》十卷,安置军 营、行阵部统、克料胜负、甄别器能等四十六诀,则天令秘书监武承嗣诣宅,并密 收入内。行俭尤晓阴阳、算术,兼有人伦之鉴。自掌选及为大总管,凡遇贤俊,无 不甄采,每制敌摧凶,必先期捷日。时有后进杨炯、王勃、卢照邻、骆宾王并以文 章见称,吏部侍郎李敬玄盛为延誉,引以示行俭,行俭曰:“才名有之,爵禄盖寡。 杨应至令长,余并鲜能令终。”是时,苏味道、王剧未知名,因调选,行俭一见, 深礼异之。仍谓曰:“有晚年子息,恨不见其成长。二公十数年当居衡石,愿记识 此辈。”其后相继为吏部。皆如其言。行俭尝所引偏裨,有程务挺、张虔勖、崔智 辩、王方翼、党金毗、刘敬同、郭待封、李多祚、黑齿常之,尽为名将,至刺史、 将军者数十人。其所知赏,多此类也。行俭尝令医人合药,请犀角、麝香,送者误 遗失,已而惶惧潜窜。又有敕赐马及新鞍,令史辄驰骤,马倒鞍破,令史亦逃。行 俭并委所亲招到,谓曰:“尔曹岂相轻耶?皆错误耳。”待之如故。初,平都支、 遮匐,大获瑰宝,蕃酋将士愿观之,行俭因宴设,遍出历示。有马脑盘,广二尺余, 文彩殊绝。军吏王休烈捧盘,历阶趋进,误蹑衣,足跌便倒,盘亦随碎,休烈惊惶, 叩头流血,行俭笑而谓曰:“尔非故也,何至于是!”更不形颜色。诏赐都支等资 产金器皿三千余事,驼马称是,并分给亲故并副使已下,数日便尽。少子光庭,开 元中为侍中,以恩例赠行俭为太尉。

  光庭早孤。母库狄氏,则天时召入宫,甚见亲待,光庭由是累迁太常丞。后以 武三思之婿缘坐,左迁郢州司马。开元初,六迁右率府中郎将,擢授司门郎中。岁 余,转兵部郎中。光庭沉静少言,寡于交游,既历清要,时人初未许之。及在职, 公务修整,众方叹伏焉。十三年,将有事于岱岳,中书令张说以大驾东巡,京师空 虚,恐夷狄乘间窃发,议欲加兵守边,以备不虞,召光庭谋兵事。光庭曰:“封禅 者,所以告成功也。夫成功者,恩德无不及,百姓无不安,万国无不怀。今将告成 而惧夷狄,何以昭德也?大兴力役,用备不虞,且非安人也。方谋会同而阻戎心, 又非怀远也。有此三者,则名实乖矣。且诸蕃之国,突厥为大,贽币往来,愿修恩 好有年矣。今兹遣一使征其大臣赴会,必欣然应命。突厥受诏,则诸蕃君长必相率 而来。虽偃旗息鼓,高枕有余矣。”说曰:“善。吾所不及矣。”因奏而行之,寻 转鸿胪少卿。东封还,迁兵部侍郎。十七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寻 兼御史大夫。无几,迁黄门侍郎,依旧知政事。从巡五陵回,拜侍中,兼吏部尚书, 又加弘文馆学士。光庭乃撰《瑶山往则》及《维城前轨》各壹卷,上表献之。手制 褒美,赐绢五百匹,上令皇太子已下于光顺门与光庭相见,以重其讽诫之意。光庭 又引寿安丞李融、拾遗张琪、著作左郎司马利宾等,令直弘文馆,撰《续春秋传》。 上表请以经为御撰,而光庭等依左氏之体为之作传,上又手制褒赏之。光庭委笔削 于李融,书竟不就。时有上书请以皇室为金德者,中书令萧嵩奏请集百僚详议。光 庭以国家符命久著史策,若有改易,恐贻后学之诮,密奏请依旧为定,乃下诏停百 僚集议之事。二十年,扈从祠后土,加光禄大夫,封正平男。寻卒,年五十八,优 制赠太师,辍朝三日。初,光庭与萧嵩争权不协。及为吏部,奏用循资格,并促选 限至正月三十日令毕,其流外行署,亦令门下省之。光庭卒后,嵩又奏请一切罢之, 光庭所引进者尽出为外职。时有门下主事阎麟之,为光庭腹心,专知吏部选官,每 麟之裁定,光庭随而下笔,时人语曰:“麟之口,光庭手。”太常博士孙琬将议光 庭谥,以其用循资格,非奖劝之道,建议谥为“克”。时人以为希嵩意旨。上闻而 特下诏,赐谥曰忠献,仍令中书令张九龄为其碑文。史官韦述以改谥为非,论之曰: 《春秋》之义,诸侯死王事者,葬之加一等,嘉其有功而不及其赏也。爰至汉、魏, 则襚之印绶,宠被窀穸,唯德是褒,岂虚授也!近代已来,宠赠无纪,或以职位崇 显,一切优锡;或以子孙荣贵,恩例所加,贤愚虚实,为一贯矣。裴光庭以守法之 吏,骤登相位,践历机衡,岂不多愧?赠以师范,何其滥欤!张燕公有扶翊之勋, 居讲讽之旧,秩跻九命,官历二端,议者犹谓赠之过当,况光庭去斯犹远,何妄窃 之甚哉!盖名器假人,昔贤之所惋也。

  史臣曰:昔晋侯选任将帅,取其说《礼》《乐》而敦《诗》《书》,良有以也。 夫权谋方略,兵家之大经,邦国系之以存亡,政令因之而强弱,则冯众怙力,豨勇 虎暴者,安可轻言推毂授任哉!故王猛、诸葛亮振起穷巷,驱驾豪杰,左指右顾, 廓定霸图,非他道也,盖智力权变,适当其用耳。刘乐城、裴闻喜,文雅方略,无 谢昔贤,治戎安边,绰有心术,儒将之雄者也。天后预政之时,刑峻如壑,多以谀 佞希恩,而乐城、甑山,昌言规正,若时无君子,安及此言?正平铨藻吏能,文学 政事,颇有深识。而前史讥其谬谥,有涉陈寿短武侯应变之论乎!非通论也。

  赞曰:殷礼阿衡,周师吕尚。王者之兵,儒者之将。乐城、闻喜,当仁不让。 管、葛之谭,是吾心匠。

列传·卷三十五

  ○唐临 孙绍

  张文瓘 兄文琮 从弟文收

  徐有功

  唐临,京兆长安人,周内史瑾孙也。其先自北海徙关中。伯父令则,开皇末为 左庶子,坐谄事太子勇诛死。临少与兄皎俱有令名。武德初,隐太子总兵东征,临 诣军献平王世充之策,太子引直典书坊,寻授右卫率府铠曹参军。宫殿废,出为万 泉丞。县有轻囚十数人,会春暮时雨,临白令请出之,令不许。临曰:“明公若有 所疑,临请自当其罪。”令因请假,临召囚悉令归家耕种,与之约,令归系所。囚 等皆感恩贷,至时毕集诣狱,临因是知名。

  再迁侍御史,奉使岭外,按交州刺史李道彦等申叩冤系三千余人。累转黄门侍 郎,加银青光禄大夫。俭薄寡欲,不治第宅,服用简素,宽于待物。尝欲吊丧,令 家童自归家取白衫,家僮误将余衣,惧未敢进。临察知之,使召谓曰:“今日气逆, 不宜哀泣,向取白衫,且止之也。”又尝令人煮药,失制。潜知其故,谓曰:“阴 暗不宜服药,宜即弃之。”竟不扬言其过,其宽恕如此。

  高宗即位,检校吏部侍郎。其年,迁大理卿。高宗尝问临在狱系囚之数,临对 诏称旨。帝喜曰:“朕昔在东宫,卿已事朕,朕承大位,卿又居近职,以畴昔相委, 故授卿此任。然为国之要,在于刑法,法急则人残,法宽则失罪,务令折中,称朕 意焉。”高宗又尝亲录死囚,前卿所断者号叫称冤,临所入者独无言。帝怪问状, 囚曰:“罪实自犯,唐卿所断,既非冤滥,所以绝意耳。”帝叹息良久曰:“为狱 者不当如此耶!”

  永徽元年,为御史大夫。明年,华州刺史萧龄之以前任广州都督赃事发,制付 群官集议。及议奏,帝怒,令于朝堂处置。临奏曰:

  臣闻国家大典,在于赏刑,古先圣王,惟刑是衅。《虞书》曰:“罪疑惟轻, 功疑惟重,与其杀弗辜,宁失弗经。”《周礼》:“刑平国用中典,刑乱国用重典。” 天下太平,应用尧、舜之典。比来有司多行重法,叙勋必须刻削,论罪务从重科, 非是憎恶前人,止欲自为身计。今议萧龄之事,有轻有重,重者流死,轻者请除名。 以龄之受委大籓,赃罪狼籍,原情取事,死有余辜。然既遣详议,终须近法。窃惟 议事群官,未尽识议刑本意。律有八议,并依《周礼》旧文,矜其异于众臣,所以 特制议法。礼:王族刑于隐者,所以议亲;刑不上大夫,所以议贵。知重其亲贵, 议欲缓刑,非为嫉其贤能,谋致深法。今既许议,而加重刑,是与尧、舜相反,不 可为万代法。

  高宗从其奏,龄之竟得流于岭外。

  寻迁刑部尚书,加金紫光禄大夫,复历兵部、度支、吏部三尚书。显庆四年, 坐事,贬为潮州刺史。卒官,年六十。所撰《冥报记》二卷,大行于世。

  兄皎,武德初为秦府记室,从太宗征讨,专掌书檄,深见亲待。贞观中,累转 吏部侍郎。先是,选集无限,随到补职,时渐太平,选人稍众,皎始请以冬初一时 大集,终季春而毕,至今行之。历迁益州长史。卒,赠太常卿。

  子之奇,调露中为给事中,坐尝为章怀太子僚属徙边。文明元年,起为括苍令, 与徐敬业作乱伏诛。

  临孙绍,博学,善《三礼》。神龙中为太常博士。景龙二年,韦庶人上言: “自妃、主及命妇、宫官,葬日请给鼓吹。”中宗特制许之。绍上疏谏曰:“窃闻 鼓吹之乐,本为军容。昔黄帝涿鹿有功,以为警卫。故鼓曲有《灵夔吼》、《雕 鹗争》、《石坠崖》、《壮士怒》之类,自昔功臣备礼,适得用之。丈夫有四方之 功,以恩加宠锡。假如郊天祀地,诚是重仪,惟有宫悬,本无案据。故知军乐所备, 尚不洽于神祇;钲鼓之音,岂能接于闺阃。准式,公主、王妃已下葬礼,惟有团扇、 方扇、彩帷、锦鄣之色。加之鼓吹,历代未闻。又准令,五品官婚葬,元无鼓吹, 惟京官五品,得借四品鼓吹为仪。令特给五品以上母妻,五品官则不当给限,便是 班秩本因夫子,仪饰乃复过之。事非伦次,难为定制,参详义理,不可常行。请停 前敕,各依常典。”疏奏不纳。

  绍寻迁左台侍御史,兼太常博士。中宗将亲拜南郊,国子祭酒祝钦明等希旨皇 后为亚献,绍与博士蒋钦绪固争以为不可。又则天父母二陵各置守户五百人,武三 思及子崇训墓各置守户六十人。以武氏外戚乃与昭陵礼同,三思等复逾亲王之制, 又上疏切谏。当时虽皆不从,深为议者所美。睿宗即位,又数陈时政损益,累转给 事中,仍知礼仪事。

  先天二年冬,今上讲武于骊山,绍以修仪注不合旨,坐斩。时今上既怒讲武失 仪,坐绍于纛下,右金吾将军李邈遽请宣敕,遂斩之。时人既痛惜绍,而深咎于邈。 寻有敕罢邈官,遂摈废终其身。

  张文瓘,贝州武城人。大业末徙家魏州之昌乐。瓘幼孤,事母兄以孝友闻。贞 观初,举明经,补并州参军。时英国公李勣为长史,深礼之。累迁水部员外郎。时 兄文琮为户部侍郎,旧制兄弟不许并居台阁,遂出为云阳令。龙朔年,累授东西台 舍人、参知政事。寻迁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兼知左史事。

  时初造蓬莱、上阳、合璧等宫,又征讨四夷,厩马有万匹,仓库渐虚。文瓘因 进谏曰:“人力不可不惜,百姓不可不养,养之逸则富以康,使之劳则怨以叛。秦 皇、汉武,广事四夷,多造宫室,使士崩瓦解,户口减半。臣闻制化于未乱,保邦 于未危,人罔常怀,怀于有仁。陛下不制于未乱之前,安能救于既危之后?百姓不 堪其弊,必构祸难,殷鉴不远,近在隋朝。臣愿稍安抚之,无使生怨。”上深纳其 言,于是节减厩马数千匹,赐文瓘缯锦百段。

  咸亨三年,官名复旧,改授黄门侍郎,兼太子左庶子。俄迁大理卿,依旧知政 事。文瓘至官旬日,决遣疑事四百余条,无不允当,自是人有抵罪者,皆无怨言。 文瓘常有疾,系囚相与斋祷,愿其视事。当时咸称其执法平恕,以比戴胄。上元二 年,拜侍中,兼太子宾客。大理诸囚闻文瓘改官,一时恸哭,其感人心如此。

  文瓘性严正,诸司奏议,多所纠驳,高宗甚委之。或时卧疾在家,朝廷每有大 事,上必问诸宰臣曰:“与文瓘议未?”奏云未者,则遣共筹之。奏云已议者,皆 报可从之。其后,新罗外叛,高宗将发兵讨除。时文瓘疾病在家,乃舆疾请见,奏 曰:“比为吐蕃犯边,兵屯寇境,新罗虽未即顺,师不内侵。若东西俱事征讨,臣 恐百姓不堪其弊。请息兵修德以安百姓。”高宗从之。仪凤二年卒,年七十三,赠 幽州都督,谥曰懿。以其经事孝敬皇帝,特敕陪葬恭陵。四子:潜、沛、洽、涉。 中宗时,潜官至魏州刺史,沛同州刺史,洽卫尉卿,涉殿中监。父子兄弟五人皆至 三品官,时人谓之“万石张家”。及韦温等被诛之际,涉为乱兵所杀。

  兄文琮,贞观中为持书侍御史。三迁毫州刺史,为政清简,百姓安之。永徽初, 表献《太宗文皇帝颂》,优制褒美,赐绢百匹,征拜户部侍郎。从母弟房遗爱以罪 贬授房州刺史,文琮作诗祖饯。及遗爱诛,坐是出为建州刺史。州境素尚淫祀,不 修社稷。文琮下教书曰:“春秋二社,盖本为农,惟独此州,废而不立。礼典既阙, 风俗何观?近年已来,田多不熟,抑不祭先农所致乎!神在于敬,何以邀福?”于 是示其节限条制,百姓欣而行之。寻卒。文集二十卷。子戩,官至江州刺史,撰 《丧仪纂要》七卷,行于时。戩弟锡,则天时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先 是,姊子李峤知政事,锡拜官,而峤罢相出为国子祭酒,舅甥相代为相,时人荣之。 锡与郑杲俱知天官选事,坐赃,则天将斩之以徇,临刑而特赦之。中宗时,累迁工 部尚书,兼修国史,寻令于东都留守。中宗崩,韦庶人临朝,诏锡与刑部尚书裴谈 并同中书门下三品。旬日,出为绛州刺史。累封平原郡公,以年老致仕而卒。

  文琮从父弟文收,隋内史舍人虔威子也。尤善音律,尝览萧吉《乐谱》,以为 未甚详悉,更博采群言及历代沿革,裁竹为十二律吹之,备尽旋宫之义。时太宗将 创制礼乐,召文收于太常,令与少卿祖孝孙参定雅乐。太乐有古钟十二,近代惟用 其七,余有五,俗号哑钟,莫能通者。文收吹律调之,声皆响彻,时人咸服其妙。 寻授协律郎。十一年,文收表请厘正太乐,上谓侍臣曰:“乐本缘人,人和则乐和。 至如隋炀帝末年,天下丧乱,纵令改张音律,知其终不和谐。若使四海无事,百姓 安乐,音律自然调和,不藉更改。”竟不依其请。十四年,景云见,河水清,文收 采《硃雁天马》之义,制《景云河清》乐,名曰“燕乐”,奏之管弦,为乐之首, 今元会第一奏者是也。咸亨元年,迁太子率更令,卒官。撰《新乐书》十二卷。

  徐有功,国子博士文远孙也。举明经,累转蒲州司法参军,绍封东莞男。为政 宽仁,不行杖罚。吏人感其恩信,递相约曰:“若犯徐司法杖者,众必斥罚之。” 由是人争用命,终于代满,不戮一人。载初元年,累迁司刑丞。时酷吏周兴、来俊 臣、丘神勣、王弘义等构陷无辜,皆抵极法,公卿震恐,莫敢正言。有功独存平恕, 诏下大理者,有功皆议出之,前后济活数十百家。常于殿庭论奏曲直,则天厉色诘 之,左右莫不悚栗,有功神色不挠,争之弥切。寻转秋官员外郎,转郎中。俄而凤 阁侍郎任知古、冬官尚书裴行本等七人被构陷当死,则天谓公卿曰:“古人以杀止 杀,我今以恩止杀。就群公乞知古等,赐以再生,各授以官,伫申来效。”俊臣、 张知默等又抗表请申大法,则天不许之。俊臣乃独引行本,重验前罪,奏曰:“行 本潜行悖逆,告张知蹇与庐陵王反不实,罪当处斩。”有功驳奏曰:“俊臣乖明主 再生之赐,亏圣人恩信之道。为臣虽当嫉恶,然事君必将顺其美。”行本竟以免死。 道州刺史李仁褒及弟榆次令长沙,又为唐奉一所构,高宗末私议吉凶,谋复李氏, 将诛之。有功又固争之,不能得。秋官侍郎周兴奏有功曰:“臣闻两汉故事,附下 罔上者腰斩,面欺者亦斩。又《礼》云:析言破律者杀。有功故出反囚,罪当不赦, 请推按其罪。”则天虽不许系问,然竟坐免官。久之,起为左台侍御史,则天特褒 异之。时远近闻有功授职,皆欣然相贺。

  有功尝上疏论天官、秋官及朝堂三司理匭使愆失,其略曰:“陛下即位已来, 海内职员一定,而天下选人渐多。掌选之曹用舍不平,补拟乖次,嘱请公行,颜面 罔惧。遂使嚣谤满路,怨讟盈朝,浸以为常,殊无愧惮。又往属唐朝季年,时多逆 节,鞫讯结断,刑狱至严。革命以来,载祀遽积,余风未殄,用法犹深。今推鞫者 犹行酷法,妄劾断。臣即按验,奏而劾之,获其枉状,请即付法断罪,亦夺禄贬考, 以惭其德。其三司受表及理匭申冤使,不速与夺,致令拥塞,有理不为申者,亦望 准前弹奏,贬考夺禄。臣昔处法司,缘蒙擢用,臣无以上答至造,愿以执法酬恩。 无纵诡随,不避强御,猛噬鸷击,是臣之分。如蒙允纳,请降敕施行,庶不越旬时, 亦可以除残革弊,刑措不用,天下幸甚。”

  后润州刺史窦孝谌妻庞氏为奴诬告,云夜解祈福,则天令给事中薛季昶鞫之。 季昶锻练成其罪,庞氏当坐斩。有功独明其无罪。而季昶等返陷有功党援恶逆,奏 付法,法司结刑当弃市。有功方视事,令史垂泣以告,有功曰:“岂吾独死,而诸 人长不死耶?”乃徐起而归。则天览奏,召有功诘之曰:“卿比断狱,失出何多?” 对曰:“失出,臣下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愿陛下弘大德,则天下幸甚。” 则天默然。于是庞氏减死,流于岭表,有功除名为庶人。寻起为左司郎中,累迁司 刑少卿。有功谓所亲曰:“今身为大理,人命所悬,必不能顺旨诡辞以求苟免。” 故前后为狱官,以谏奏枉诛者,三经断死,而执志不渝,酷吏由是少衰,时人比汉 之于、张焉。或曰:“若狱官皆然,刑措何远。”久之,转司仆少卿子。长安二年 卒,年六十二,赠司刑卿。

  中宗即位,制曰:“忠正之臣,自昔攸尚;褒赠之典,旧章所重。故赠大理卿 徐有功,节操贞劲,器怀亮直,徇古人之志业,实一代之贤良,司彼刑书,深存敬 慎。周兴、来俊臣等性惟残酷,务在诛夷,不顺其情,立加诬害。有功卓然守法, 虽死不移,无屈挠之心,有忠烈之议。当其执断,并遇平反,定国、释之,何以加 此。朕惟新庶政,追想前迹,其人既殁,其德可称。追往赠终,慰兹泉壤。可赠越 州刺史,仍遣使就家吊祭,赐物百段,授一子官。”今上践祚,窦孝谌之子希瑊等 请以身之官爵让有功子惀,以报旧恩。惀由是自太子司议郎、恭陵令累迁申王府司 马,卒。

  史臣曰:文法,理具之大者,故舜命皋陶为士,昌言诫敕,勤亦至焉。盖人命 所悬,一失其平,冤不可复,圣王所以疚心也。如临之守法,文瓘之议刑,时属哲 王,可以理夺。当贼后迁鼎之际,酷吏罗织之辰,徐有功独抗群邪,持平不挠,此 所以为难也。比释之、定国,徐又过之。希瑊让爵酬恩,可知遗爱。

  赞曰:听讼惟明,持法惟平。二者或爽,人何以生?猗欤徐公,獬豸之精。世 皆纷浊,不改吾清。

列传·卷三十六

  高宗中宗诸子

  ○燕王忠原王孝泽王上金许王素节孝敬皇帝弘裴居道附

  章怀太子贤贤子邠王守礼

  懿德太子重润庶人重福节愍太子重俊殇帝重茂

  高宗八男:则天顺圣皇后生中宗、睿宗及孝敬皇帝弘、章怀太子贤,后宫刘氏生燕王忠,郑氏生原王孝,杨氏生泽王上金,萧淑妃生许王素节。

  燕王忠,字正本,高宗长子也。高宗初入东宫而生忠,宴宫僚于弘教殿。太宗幸宫,顾谓宫臣曰:“顷来王业稍可,非无酒食,而唐突卿等宴会者,朕初有此孙,故相就为乐耳。”太宗酒酣起舞,以属群臣,在位于是遍舞,尽日而罢,赐物有差。

  贞观二十年,封为陈王。永徽元年,拜雍州牧。时王皇后无子,其舅中书令柳奭说后谋立忠为皇太子,以忠母贱,冀其亲己,后然之。奭与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侍中韩瑗讽、太尉长孙无忌、右仆射于志宁等,固请立忠为储后,高宗许之。三年,立忠为皇太子,大赦天下,五品已上子为父后者赐勋一级。六年,加元服,制大辟罪已下并降一等,大酺三日。其年,王皇后被废,武昭仪所生皇子弘年三岁。礼部尚书许敬宗希旨上疏曰:“伏惟陛下宪章千古,含育万邦,爰立圣慈,母仪天下。既而皇后生子,合处少阳。出自涂山,是谓吾君之胤;夙闻胎教,宜展问竖之心。乃复为孽夺宗,降居籓邸,是使前星匿彩,瑶岳韬峰。臣以愚诚,窃所未喻。且今之守器,素非皇嫡,永徽爰始,国本未生,权引彗星,越升明两。近者元妃载诞,正胤降神,重光日融,爝晖宜息。安可以兹傍统,叨据温文?国有诤臣,孰逃其责!窃惟息姑克让,可以思齐;刘强守籓,宜遵往轨。追迹太伯,不亦休哉?踵武延陵,故常安矣。宁可反植枝干,久易位于天庭;倒袭衣裳,使违方于震位?蠢尔黎庶,云谁系心?垂裕后昆,将何播美?”高宗从之。显庆元年,废忠为梁王,授梁州都督,赐实封二千户,物二万段,甲第一区。其年,转房州刺史。

  忠年渐长大,常恐不自安,或私衣妇人之服,以备刺客。又数有妖梦,常自占卜。事发,五年,废为庶人,徙居黔州,囚于承乾之故宅。麟德元年,又诬忠与西台侍御上官仪、宦者王伏胜谋反,赐死于流所,年二十二,无子。仪等伏诛。明年,皇太子弘表请收葬,许之。神龙初,追封燕王,赠太尉、扬州大都督。

  原王孝,高宗第二子也。永徽元年,封许王。三年,拜并州都督。显庆三年,累除遂州刺史。麟德元年薨,赠益州大都督,谥曰悼。神龙初,追赠原王、司徒、益州大都督。

  泽王上金,高宗第三子也。永徽元年,封巳王。三年,遥授益州大都督。乾封元年,累转寿州刺史,有罪免官,削封邑,仍于澧州安置。上金既为则天所恶,所司希旨,求索罪失以奏之,故有此黜。永隆二年二月,则天矫抗表巳王上金、鄱阳王素节许同朝集之例,义阳、宣城二公主缘母萧氏获谴,从夫外官,请授官职。以上金为沔州刺史,素节为岳州刺史,仍不预朝集。嗣圣元年,上金、素节,义阳、宣城二公主听赴哀。文明元年,上金封毕王,素节封为葛王。又改上金封为泽王、苏州刺史,素节许王、隆州刺史。垂拱元年,改陈州刺史。永昌元年,授太子左卫率,出为随州刺史。载初元年,武承嗣使酷吏周兴诬告上金、素节谋反,召至都,系于御史台。舒州刺史、许王素节见杀于都城南驿,因害其支党。上金恐惧,自缢死。子义珍、义玫、义璋、义环、义瑾、义璲七人并配流显州而死。神龙初,追复上金官爵,封庶子义珣为嗣泽王。

  先是,义珣窜在岭外,匿于佣保之间。及绍封无几,有人告义珣非上金子,假冒袭爵。义珣不能自明,复流于岭外。开元初,封素节子璆为嗣泽王,继上金后。十二年,玉真公主表称义珣实上金遗胤,被嗣许王瓘兄弟利其封爵,谋构废之。今上由是削璆王爵,复召义珣为嗣泽王,拜率更令。因是,诸宗室非本宗袭爵,自中兴已后继为嗣王者,皆令归宗,削其爵邑也。

  许王素节,高宗第四子也。年六岁,永徽二年,封雍王,寻授雍州牧。素节能日诵古诗赋五百余言,受业于学十徐齐聃,精勤不倦,高宗甚爱之。又转岐州刺史。年十二,改封郇王。

  初,则天未为皇后也,与素节母萧淑妃争宠,递相谮毁。六年,则天立为皇后后,淑妃竟为则天所谮毁,幽辱而杀之。素节尤被谗嫉,出为申州刺史。乾封初,下敕曰:“素节既旧疾患,宜不须入朝。”而素节实无疾。素节自以久乖朝觐,遂著《忠孝论》以见意,词多不载。时王府仓曹参军张柬之因使潜封此论以进,则天见之,逾不悦,诬以赃贿,降封鄱阳郡王,仍于袁州安置。仪凤二年,禁锢终身,又改于岳州安置。永隆元年,转岳州刺史,后改封葛王。则天称制,又进封许王,累除舒州刺史。天授中,与上金同被诬告,追赴都。临发州,闻有遭丧哭者,谓左右曰:“病死何由可得,更何须哭!”行至都城南龙门驿,被缢死,年四十三,则天令以庶人礼葬之。中宗即位,追封许王,赠开府仪同三司、许州刺史,仍以礼改葬,陪于乾陵。

  素节被杀之时,子瑛、琬、玑、易等九人并为则天所杀,惟少子琳、瓘、璆、钦古以年小,特令长禁雷州。神龙初,封瓘为嗣许王。开元初,封琳为嗣越王,以绍越王贞之后。璆为嗣泽王,以继伯父泽王上金之后。琳,官至右监门将军,卒。瓘,开元十一年为卫尉卿。以抑伯上金男不得承袭,以弟璆继之,遽谴瓘为鄂州别驾。于是下诏绝其外继,乃以故泽王上金男义珣为嗣泽王,江王祎为信安郡王,嗣蜀王褕为广汉郡王,嗣密王彻为濮阳郡王,嗣曹王臻为济国公,嗣赵王琚为中山郡王,武阳郡王继宗为澧国公。瓘累迁邠州刺史、秘书监、守太子詹事。璆性仁厚谨愿,居家邕睦,朝廷重之。天宝六载卒,赠蜀郡大都督。瓘晚有子,命璆子益为嗣。及卒,有解、需二子,皆幼孺。十一载,益袭封许王。十四载,解娶杨銛女,乃袭许王。璆初为嗣泽王,降为郢国公、宗王卿同正员,特封褒信郡王。进《龙池皇德颂》,迁宗正卿、光禄卿、殿中监。天宝初,重拜宗正卿,加金紫光禄大夫。璆友弟聪敏,闻善若惊,宗子中有一善,无不荐拔,故宗枝居省闼者,多是璆之所举。九载卒,赠江陵大都督。

  孝敬皇帝弘,高宗第五子也。永徽四年,封代王。显庆元年,立为皇太子,大赦改元。弘尝受《春秋左氏传》于率更令郭瑜,至楚子商臣之事,废卷而叹曰:“此事臣子所不忍闻,经籍圣人垂训,何故书此?”瑜对曰:“孔子修《春秋》,义荐褒贬,故善恶必书。褒善以示代,贬恶以诫后,故使商臣之恶,显于千载。”太子曰:“非唯口不可道,故亦耳不忍闻,请改读余书。”瑜再拜贺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殿下诚孝冥资,睿情天发,凶悖之迹,黜于视听。循奉德音,实深庆跃。臣闻安上理人,莫善于礼,非礼无以事天地之神,非礼无以辨君臣之位,故先王重焉。孔子曰:‘不学《礼》,无以立。’请停《春秋》而读《礼记》。”太子从之。龙朔元年,命中书令、太子宾客许敬宗,侍中兼太子右庶子许圉师,中书侍郎上官仪,太子中舍人杨思俭等于文思殿博采古今文集,摘其英词丽句,以类相从,勒成五百卷,名曰《瑶山玉彩》,表上之。制赐物三万段,敬宗已下加级、赐帛有差。总章元年二月,亲释菜司成馆,因请赠颜回太子少师,曾参太子少保,高宗并从之。

  时有敕,征边辽军人逃亡限内不首及更有逃亡者,身并处斩,家口没官。太子上表谏曰:“窃闻所司以背军之人,身久不出,家口皆拟没官。亦有限外出首,未经断罪,诸州囚禁,人数至多。或临时遇病,不及军伍,缘兹怖惧,遂即逃亡;或因樵采,被贼抄掠;或渡海来去,漂没沧波;或深入贼庭,有被伤杀。军法严重,皆须相傔。若不及傔,及不因战亡,即同队之人,兼合有罪。遂有无故死失,多注为逃。军旅之中,不暇勘当,直据队司通状,将作真逃,家口令总没官,论情实可哀愍。《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伏愿逃亡之家,免其配没。”制从之。

  咸亨二年,驾幸东都,留太子于京师监国。时属大旱,关中饥乏,令取廓下兵士粮视之,见有食榆皮蓬实者,乃令家令等各给米使足。是时戴至德、张文瓘兼左庶子,与右庶子萧德昭同为辅弼,太子多疾病,庶政皆决于至德等。时义阳、宣城二公主以母得罪,幽于掖庭,太子见之惊恻,遽奏请令出降。又请以同州沙苑地分借贫人。诏并许之。又召诣东都,纳右卫将军裴居道女为妃。所司奏以白雁为贽,适会苑中获白雁,高宗喜曰:“汉获硃雁,遂为乐府;今获白雁,得为婚贽。彼礼但成谣颂,此礼便首人伦,异代相望,我无惭德也。”裴氏甚有妇礼,高宗尝谓侍臣曰:“东宫内政,吾无忧矣。”

  上元二年,太子从幸合璧宫,寻薨,年二十四。制曰:“皇太子弘,生知诞质,惟几毓性。直城趋贺,肃敬著于三朝;中寝问安,仁孝闻于四海。自琰圭在手,沉瘵婴身,顾惟耀掌之珍,特切钟心之念,庶其痊复,以禅鸿名。及腠理微和,将逊于位,而弘天资仁厚,孝心纯确,既承朕命,掩欻不言,因兹感结,旧疾增甚。亿兆攸系,方崇下武之基;五福无徵,俄迁上宾之驾。昔周文至爱,遂延庆于九龄;朕之不慈,遽永诀于千古。天性之重,追怀哽咽,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夫谥者,行之迹也;号者,事之表也。慈惠爱亲曰‘孝’,死不忘君曰‘敬’,谥为孝敬皇帝。”其年,葬于缑氏县景山之恭陵。制度一准天子之礼,百官从权制三十六日降服。高宗亲为制《睿德纪》,并自书之于石,树于陵侧。初,将营筑恭陵,功费钜亿,万姓厌役,呼嗟满道,遂乱投砖瓦而散。

  太子无子,长寿中,制令楚王讳继其后。中宗践祚,制祔于太庙,号曰义宗,又追赠妃裴氏为哀皇后。景云元年,中书令姚元之、吏部尚书宋璟奏言:“准礼,大行皇帝山陵事终,即合祔庙。其太庙第七室,先祔皇昆义宗孝敬皇帝、哀皇后裴氏神主。伏以义宗未登大位,崩后追尊,至神龙之初,乃特令升祔。《春秋》之义,国君即位未逾年者,不合列昭穆。又古者祖宗各别立庙,孝敬皇帝恭陵既在洛州,望于东都别立义宗之庙,迁祔孝敬皇帝、哀皇后神主,命有司以时享祭,则不违先旨,又协古训,人神允穆,进退得宜。在此神主,望入夹室安置,伏愿陛下以礼断恩。”诏从之。开元六年,有司上言:“孝敬皇帝今别庙将建,亨祔有期,准礼,不合更以义宗为庙号,请以本谥孝敬为庙称。”于是始停义宗之号。

  裴居道,绛州闻喜人,隋兵部侍郎镜民孙也。父熙载,贞观中为尚书左丞。居道以女为太子妃,则天时,历位纳言、内史、太子少保,封翼国公。载初元年春,为酷吏所陷,下狱死。

  章怀太子贤,字明允,高宗第六子也。永徽六年,封潞王。显庆元年,迁授岐州刺史。其年,加雍州牧、幽州都督。时始出阁,容止端雅,深为高宗所嗟赏。高宗尝谓司空李勣曰:“此兒已读得《尚书》、《礼记》、《论语》,诵古诗赋复十余篇,暂经领览,遂即不忘。我曾遣读《论语》,至‘贤贤易色’,遂再三覆诵。我问何为如此,乃言性爱此言。方知夙成聪敏,出自天性。”龙朔元年,徙封沛王,加扬州都督、兼左武卫大将军,雍州牧如故。二年,加扬州大都督。麟德二年,加右卫大将军。咸亨三年,改名德,徙封雍王,授凉州大都督,雍州牧、右卫大将军如故,食实封一千户。上元元年,又依旧名贤。

  上元二上,孝敬皇帝薨。其年六月,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寻令监国。贤处事明审,为时论所称。仪凤元年,手敕褒之曰:“皇太子贤自顷监国,留心政要。抚字之道,既尽于哀矜;刑纲所施,务存于审察。加以听览余暇,专精坟典。往圣遗编,咸窥壶奥;先王策府,备讨菁华。好善载彰,作贞斯在,家国之寄,深副所怀。可赐物五百段。”贤又招集当时学者太子左庶子张大安、洗马刘讷言、洛州司户格希玄、学士许叔牙成玄一史藏诸周宝宁等,注范晔《后汉书》,表上之,赐物三万段,仍以其书付秘阁。

  时正议大夫明崇俨以符劾之术为则天所任使,密称“英王状类太宗”。又宫人潜议云“贤是后姊韩国夫人所生”,贤亦自疑惧。则天又尝为贤撰《少阳政范》及《孝子传》以赐之,仍数作书以责让贤,贤逾不自安。调露二年,崇俨为盗所杀,则天疑贤所为。俄使人发其阴谋事,诏令中书侍郎薛元超、黄门侍郎裴炎、御史大夫高智周与法官推鞫之,于东宫马坊搜得皁甲数百领,乃废贤为庶人,幽于别所。永淳二年,迁于巴州。文明元年,则天临朝,令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往巴州检校贤宅,以备外虞。神勣遂闭于别室,逼令自杀,年三十二。则天举哀于显福门,贬神勣为叠州刺史,追封贤为雍王。神龙初,追赠司徒,仍遣使迎其丧柩,陪葬于乾陵。睿宗践祚,又追赠皇太子,谥曰章怀。有三子:光顺、守礼、守义。

  光顺,大授中封安乐郡王,寻被诛。

  守义,文明年封犍为郡王。垂拱四年,徙封永安郡王,病卒。

  守礼本名光仁,垂拱初改名守礼,授太子洗马,封嗣雍王。时中宗迁于房陵,睿宗虽居帝位,绝人朝谒,诸武赞成革命之计,深嫉宗枝。守礼以父得罪,与睿宗诸子同处于宫中,凡十余年不出庭院。至圣历元年,睿宗自皇嗣封为相王,许出外邸。睿宗诸子五子皆封郡王,与守礼始居于外。神龙元年,中宗纂位,授守礼光禄卿同正员。神龙中,遗诏进封邠王,赐实封五百户。景云二年,带光禄卿,兼幽州刺史,转左金吾卫大将军,遥领单于大都护。先天二年,迁司空。开元初,历虢、陇、襄、晋、滑六州刺史,非奏事及大事,并上佐知州。时宁、申、岐、薛、邠同为刺史,皆择首僚以持纲纪。源乾曜、袁嘉祚、潘好礼皆为邠府长史兼州佐,守礼唯弋猎、伎乐、饮谑而已。九年已后,诸王并征还京师。

  守礼以外枝为王,才识猥下,尤不逮岐、薛。多宠嬖,不修风教,男女六十余人,男无中才,女负贞称,守礼居之自若,高歌击鼓。常带数千贯钱债,或有谏之者曰:“王年渐高,家累甚众,须有爱惜。”守礼曰:“岂有天子兄没人葬?”诸王因内宴言之,以为欢笑。时积阴累日,守礼白于诸王曰:“欲晴。”果晴。愆阳涉旬,守礼曰:“即雨。”果连澍。岐王等奏之,云:“邠哥有术。”守礼曰:“臣无术也。则天时以章怀迁谪,臣幽闭宫中十余年,每岁被敕杖数顿,见瘢痕甚厚。欲雨,臣脊上即沉闷,欲晴,即轻健,臣以此知之,非有术也。”涕泗沾襟,玄宗亦悯然。二十九年薨,年七十余,赠太尉。

  子承宏,开元初封广武郡王,历秘书员外监,又为宗正卿同正员。广德元年,吐蕃凌犯上都,乘舆幸陕。蕃、浑之众入城,吐蕃宰相马重英立承宏为帝,以于可封、霍环等为宰相,补署百余人。旬余日,贼退,郭子仪率众入城,送承宏于行在,上不之责,止于虢州。寻死。承宁,天宝初,授率更令同正员,嗣邠王。承寀,至德二载,封为燉煌郡王,加开府仪同三司。与仆固怀恩使回纥和亲,因纳其女为妃,册为毗伽公主。回纥著勋,承寀甚遇恩宠。乾元元年六月卒,赠司空。

  唐法,嗣郡王但加四品阶,亲王子例著绯。开元中,张九龄为中书令,奏请宁、薛王男并赐紫,邠王三男衣紫,余二十人衣绯,官亦不越六局郎,王府掾属仍员外置。十五载,扈从至巴蜀,依例著紫。

  中宗四男:章庶人生懿德太子重润,后宫生庶人重福、节愍太子重俊、殇帝重茂。

  懿德太子重润,中宗长子也。本名重照,以避则天讳,故改焉。开耀二年,中宗为皇太子,生重润于东宫内殿,高宗甚悦。及月满,大赦天下,改元为永淳。是岁,立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及中宗迁于房州,其府坐废。圣历初,中宗为皇太子,封为邵王。大足元年,为人所构,与其妹永泰郡主、婿魏王武延基等窃议张易之兄弟何得恣入宫中,则天令杖杀,时年十九。重润风神俊朗,早以孝友知名,既死非其罪,大为当时所悼惜。中宗即位,追赠皇太子,谥曰懿德,陪葬乾陵。仍为聘国子监丞裴粹亡女为冥婚,与之合葬。又赠永泰郡主为公主,令备礼改葬,仍号其墓为陵焉。

  庶人重福,中宗第二子也。初封唐昌王,圣历三年,徙封平恩王。长安四年,进封谯王,历迁国子祭酒、左散骑常侍。神龙初,为韦庶人所谮,云与张易之兄弟潜构成重润之罪,由是左授濮州员外刺史,转均州,司防守,不许视事。景龙三年,中宗亲祀南郊,大赦天下,流人并放还。重福不得归京师,尤深郁怏,上表自陈曰:“臣闻功同赏异,则劳臣疑;罪均刑殊,则百姓惑。伏惟陛下德侔造化,明齐日月,恩及飞鸟,惠加走兽。近者焚柴展礼,郊祀上玄,万物沾恺悌之仁,六合承旷荡之泽。事无轻重,咸赦除之。苍生并得赦除,赤子偏加摈弃,皇天平分之道;固此乎?天下之人,闻者为臣流涕。况陛下慈念,岂不愍臣恓惶?伏望舍臣罪愆,许臣朝谒。傥得一仰云陛,再睹陛圣颜,虽没九泉,实为万足。重投荒徼,亦所甘心。”表奏不报。

  及韦庶人临朝,遽令左屯卫大将军赵承恩以兵五百人就均州守卫重福。俄而韦氏伏诛,睿宗即位,又转集州刺史。未及行,洛阳人张灵均进计于重福曰:“大王地居嫡长,自合继为天子。相王虽有讨平韦氏功,安可越次而居大位!昔汉诛诸吕,犹迎代王,今东都百官士庶,皆愿王来。王若潜行直诣洛阳,亦是从天上落,遣人袭杀留守,即拥兵西据陕州,东下河北,此天下可图也。”初,景龙三年,郑愔自吏部侍郎出为江州司马,便道诣重福阴相结托。至是又与灵均通传动静,亦密遣使劝重福构逆,预推尊重福为天子,温王重茂为皇太弟,自署为左丞相。重福乃遣家臣王道先赴东都,潜募勇敢之士,重福遽自均州诈乘驿与灵均继进。

  王道始至东都,俄有泄其谋者,洛州司马崔日知捕获其党数十人。经闻重福至,王道等率众随重福径取左右屯营兵作乱,将至天津桥,愿从者已数百人,皆执持器仗,助其威势。侍御史李邕先诣左掖门,令闭关拒守。又至右屯营号令云:“重福虽先帝之子,已得罪于先帝,今者无故入城,必是作乱。君等皆委质圣朝,宜尽诚节,立功立事,以取富贵。”有顷,重福果来夺右屯营,坚壁不动,营中矢射如雨。便趣大臣掖门,拟取留守,遇门闭,遂纵火以烧城门。左屯营兵又来逼之,重福度数穷,出自上东门而遁,匿于山谷间。明日,东都留守裴谈等大出兵搜索,重福窘迫,自投漕河而死,磔尸三日,时年三十一。诏曰:“集州刺史谯王重福,幼则凶顽,长而险诐。幸托体于先圣,尝通交于巨逆。子而不子,自绝于天。有国有家,莫容于代。往者颇不含忍,长令幽絷。自大行晏驾,韦氏临朝,将肆屠灭,尤加防卫。洎天有成命,集于朕躬,永怀犹子之情,庶协先亲之义。所以开置僚属,任隆刺举,冀其悛改,以怙恩荣。而诖误有徒,狂狡未息。便即私出均州,诈乘驿骑,至于都下,遂逞其谋。先犯屯兵,次烧左掖,计穷力屈,投河而毙。虽人所共弃,邦有常刑,我非不慈,尔自招咎。且闻其故,有恻于怀。昔刘长既殁,楚英遂殒,以礼收葬,抑惟旧章,屈法申恩,宜仍旧宠。可以三品礼葬。”

  节愍太子重俊,中宗第三子也。圣历元年,封义兴郡王。长安中,累授卫尉员外少卿。神龙初,封卫王,拜洛州牧,赐实封千户,寻迁左卫大将军,兼遥授扬州大都督。二年秋,立为皇太子。重俊性虽明果,未有贤师傅,举事多不法。俄以秘书监杨璬、太常卿武崇训并为太子宾客。璬等皆主婿年少,唯以蹴鞠猥戏取狎于重俊,竟无调护之意。左庶子姚珽数上疏谏诤,右庶子平贞慎又献《孝经议》、《养德传》以讽,重俊皆优纳焉。

  时武三思得幸中宫,深忌重俊。三思子崇训尚安乐公主,常教公主凌忽重俊,以其非韦氏所生,常呼之为奴。或劝公主请废重俊为王,自立为皇太女,重俊不胜忿恨。三年七月,率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右羽林将军李思冲、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矫制发左右羽林兵及千骑三百余人,杀三思及崇训于其第,并杀党与十余人。又令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分兵守宫城诸门,自率兵趋肃章门,斩关而入,求韦庶人及安乐公主所在。又以昭容上官氏素与三思奸通,扣閤索之。韦庶人及公主遽拥帝驰赴玄武门楼,召左羽林将军刘仁景等,令率留军飞骑及百余人于楼下列守。俄而多祚等兵至,欲突玄武门楼,宿卫者拒之;不得进。帝据槛呼多祚等所将千骑,谓曰:“汝并是我爪牙,何故作逆?若能归顺,斩多祚等,与汝富贵。”于是千骑王欢喜等倒戈,斩多祚及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于楼下,余党遂溃散。重俊既败,率其属百余骑趋肃章门,奔终南山。帝令长上果毅赵思慎率轻骑追之。重俊至雩县西十余里,骑不能属,唯从奴数人。会日暮憩林下,为左右所杀。制今枭首于朝,又献之于太庙,并以祭三思、崇训尸柩。

  睿宗即位,下制曰:“朕闻曾氏之孝也,慈亲惑于疑听;赵虏之族也,明主哀而望思。历考前闻,率由旧典。重俊,大行之子,元良守器。往罹构间,困于谗嫉。莫顾鈇钺,轻盗甲兵,有此诛夷,无不悲惋。今四凶咸服,十起何追,方申赤军之冤,以纾黄泉之痛。可赠皇太子。”谥曰节愍,陪葬定陵。一子宗晖,开元初封湖阳郡王。初,重俊被害,宫府僚吏莫敢近者,永和丞甯嘉勖解衣裹重俊首号哭,时人义之。宗楚客闻而大怒,收付制狱,贬为平兴丞,寻卒。睿宗践祚,下制曰:“宁嘉勖能重名节,事高栾、向,幽涂已往,生气凛然。静言忠义,追存褒宠。可赠永和县令。”宗晖,天宝中为卫尉员外卿。十一载,王鉷反,宗晖以卖宅与鉷,贬涪川郡长史,量移卢阳长史。至德元年,追赴行在所,授特进、鸿胪卿。宗晖无他才,以外族之亲,受恩顾转隆。太常员外卿卒。

  殇皇帝重茂,中宗第四子也。圣历三年,封北海王。神龙初,进封温王,授右卫大将军,兼遥领并州大都督,未出閤。景龙四年,中宗崩,韦庶人立重茂为帝,而自临朝称制。及韦氏败,重茂遂逊位,让叔父相王,退居别所。景云二年,改封襄王,迁于集州,令中郎将率兵五百人守卫。开元二年,转房州刺史。寻薨,时年十七,谥曰殇皇帝,葬于武功西原。

  史臣曰:前代以嬖妇孽子破国亡家者多矣,然未如大帝、孝和之甚也。高宗八子,二王早世,为武后所毙者四人,章怀以母子之爱,颖悟之贤,犹不免于虎口。况燕、泽、素节异腹之胤乎!覆载胡心,产兹鸩毒,悲夫!孝和母嚣,妇傲女暴,如置身群魅之中,安有保其终吉哉!天将涤荡昏氛,非重茂所能枝也。

  赞曰:父子天性,嬖能害正。宜臼、申生,翻为不令。唐年钧德,章怀最仁。凶母畏明,取乐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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