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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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四十九 

  ○崔日用 从兄日知

  张嘉贞 弟嘉祐

  萧嵩 子华

  张九龄 仲 方

  李适之 子季卿

  严挺之

  崔日用,滑州灵昌人,其先自博陵徙家焉。进士举,初为芮城尉。大足元年, 则天幸长安,路次陕州。宗楚客时为刺史,日用支供顿事,广求珍味,称楚客之命, 遍馈从官。楚客知而大加赏叹,盛称荐之,由是擢为新丰尉。无几,拜监察御史。

  神龙中,秘书监郑普思纳女后宫,潜谋左道,日用遽奏劾之。普思方承恩,中 宗不之省。日用廷争恳至,词甚抗直,普思竟伏其罪。时宗楚客、武三思、武延秀 等递为朋党,日用潜皆附之,骤迁兵部侍郎兼修文馆学士。中宗暴崩,韦庶人称制, 日用恐祸及己。知玄宗将图义举,乃因沙门普润、道士王晔密诣籓邸,深自结纳, 潜谋翼戴。玄宗尝谓曰:“今谋此举,直为亲,不为身。”日用曰:“此乃孝感动 天,事必克捷。望速发,出其不意,若少迟延,或恐生变。”及讨平韦氏,其夜, 令权知雍州长史事。以功授银青光禄大夫、黄门侍郎,参知机务,封齐国公,食实 封二百户。

  为相月余,与中书侍郎薛稷不协,于中书忿竞,由是转雍州长史,停知政事。 寻出为扬州长史,历婺、汴二州刺史、兗州都督、荆州长史。因入奏事,言:“太 平公主谋逆有期,陛下往在宫府,欲有讨捕,犹是子道臣道,须用谋用力。今既光 临大宝,但须下一制,谁敢不从?忽奸宄得志,则祸乱不小。”上曰:“诚如此, 直恐惊动太上皇,卿宜更思之。”日用曰:“臣闻天子孝与庶人孝全别。庶人孝, 谨身节用,承顺颜色;天子孝,安国家,定社稷。今若逆党窃发,即大业都弃,岂 得成天子之孝乎!伏请先定北军,次收逆党,即不惊动太上皇。”玄宗从其议。及 讨萧至忠、窦怀贞之际,又令权检校雍州长史,加实封通前满四百户。寻拜吏部尚 书。

  日用尝采《毛诗》、《大雅》、《小雅》二十篇及司马相如《封禅书》,因上 生日表上之,以申规讽,并述告成之事。手诏答曰:“夫诗者,动天地,感鬼神, 厚于人,美于教矣。朕志之所尚,思与之齐,庶乎采诗之官,补朕之阙。且古者封 禅,升中告成,朕以菲德,未明于至道。竦然以听,颇壮相如之词;惕然载怀,复 惭夷吾之语。卿洽闻殚见,温故知新,逮此发挥,益彰忠恳。岂非讨蓬山之籍,心 不忘于起予;因兰殿之祥,言固深于启沃,朕循环览讽,用慰于怀。今赐卿衣裳一 副、物五十段,以示无言不酬之信也。”

  寻出为常州刺史,削实封三百户,转汝州刺史。开元七年,差降口赋,特下敕 曰:“唐元之际,逆党构凶,崔日用当时潜论其事,及于戡翦,实预元谋,而所食 之封,后以例减。功既居多,特宜准初食之封,与二百户。”十年,转并州大都督 长史。寻卒,时年五十,赠吏部尚书,谥曰昭。后又赠荆州大都督,子宗之袭。

  日用才辩过人,见事敏速,每朝廷有事,转祸为福,以取富贵。及先天已后, 复求入相,竟亦不遂。常谓人曰:“吾一生行事,皆临时制变,不必重专守始谋。 每一念之,不觉芒刺在于背也。”

  日用从父兄日知,亦有吏干。景云中为洛州司马。会谯王重福入东都作乱,群 臣皆避难逃匿,日知独督率人吏赴留守,与屯营合势讨贼。重福既死,以功加银青 光禄大夫,累迁京兆尹。坐赃为御史李如璧所劾,左迁歙县丞,俄又历迁殿中监。 日知素与张说友善,说荐之,奏请授御史大夫,上不许。遂以为左羽林怀大将军, 而以河南尹崔隐甫为御史大夫,隐甫由是与说不叶。日知俄迁太常卿。自以历任年 久,每朝士参集,常与尚书同列,时人号为“尚书里行”,遂为口实。开元十六年, 出为潞州大都督府长史。寻以年老致仕,卒,谥曰襄。

  张嘉贞,蒲州猗氏人也。弱冠应五经举,拜平乡尉,坐事免归乡里。长安中, 侍御史张循宪为河东采访使,荐嘉贞材堪宪官,请以己之官秩授之。则天召见,垂 帘与之言,嘉贞奏曰:“以臣草莱而得入谒九重,是千载一遇也。咫尺之间,如隔 云务,竟不睹日月,恐君臣之道有所未尽。”则天遽令卷帘,与语大悦,擢拜监察 御史。累迁中书舍人,历秦州都督、并州长史,为政严肃,甚为人吏所畏。

  开元初,因奏事至京师,上闻其善政,数加赏慰。嘉贞因奏曰:“臣少孤,兄 弟相依以至今。臣弟嘉祐,今授鄯州别驾,与臣各在一方,同心离居,魂绝万里。 乞移就臣侧近,臣兄弟尽力报国,死无所恨。”上嘉其友爱,特改嘉祐为忻州刺史。

  时突厥九姓新来内附,散居太原以北,嘉贞奏请置军以镇之,于是始于并州置 天兵军,以嘉贞为使。六年春,嘉贞又入朝。俄有告其在军奢僭及赃贿者,御史大 夫王晙因而劾奏之,按验无状,上将加告者反坐之罪。嘉贞奏曰:“昔者天子听政 于上,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谤,而后天子斟酌焉。今反坐此辈,是塞言者之路, 则天下之事无由上达。特望免此罪,以广谤诵之道。”从之,遂令减死,自是帝以 嘉贞为忠。嘉贞又尝奏曰:“今志力方壮,是效命之秋,更三数年,即衰老无能为 也。惟陛下早垂任使,死且不惮。”上以其明辩,尤重之。八年春,宋璟、苏颋罢 知政事,擢嘉贞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数月,加银青光禄大夫,迁中书 令。

  嘉贞断决敏速,善于敷奏,然性强躁自用,颇为时论所讥。时中书舍人苗延嗣、 吕太一、考功员外郎员嘉静、殿中侍御史崔训,皆嘉贞所引,位列清要,常在嘉贞 门下共议朝政,时人为之语曰:“令公四俊,苗、吕、崔、员。”

  开元十年,车驾幸东都。有洛阳主簿王钧为嘉贞修宅,将以求御史,因受赃事 发,上特令朝堂集众决杀之。嘉贞促所由速其刑以灭口,乃归罪于御史大夫韦抗、 中丞韦虚心,皆贬黜之。其冬,秘书监姜皎犯罪,嘉贞又附会王守一奏请杖之,皎 遂死于路。俄而广州都督裴伷先下狱,上召侍臣问当何罪,嘉贞又请杖之。兵部尚 书张说进曰:“臣闻刑不上大夫,以其近于君也。故曰:‘士可杀,不可辱。’臣 今秋受诏巡边,中途闻姜皎以罪于朝堂决杖,配流而死。皎官是三品,亦有微功。 若其有犯,应死即杀,应流即流,不宜决杖廷辱,以卒伍待之。且律有八议,勋贵 在焉。皎事已往,不可追悔。伷先只宜据状流贬,不可轻又决罚。”上然其言。嘉 贞不悦,退谓说曰:“何言事之深也?”说曰:“宰相者,时来即为,岂能长据? 若贵臣尽当可杖,但恐吾等行当及之。此言非为伷先,乃为天下士君子也。”初, 嘉贞为兵部员外郎,时张说为侍郎。及是,说位在嘉贞下,既无所推让,说颇不平, 因以此言激怒嘉贞,由是与说不叶。上又以嘉贞弟嘉祐为金吾将军,兄弟并居将相 之位,甚为时人之所畏惮。十一年,上幸太原行在所,嘉祐赃污事发。张说劝嘉贞 素服待罪,不得入谒,因出为幽州刺史,说遂代为中书令。嘉贞惋恨,谓人曰: “中书令幸有二员,何相迫之甚也!”明年,复拜户部尚书,兼益州长史,判都督 事。敕嘉贞就中书省与宰相会宴,嘉贞既恨张说挤己,因攘袂勃骂,源乾曜、王晙 共和解之。

  明年,坐与王守一交往,左转台州刺史。复代卢从愿为工部尚书、定州刺史, 知北平军事,累封河东侯。将行,上自赋诗,诏百僚于上东门外饯之。至州,于恆 岳庙中立颂,嘉贞自为其文,乃书于石,其碑用白石为之,素质黑文,甚为奇丽。 先是,岳祠为远近祈赛,有钱数百万,嘉贞自以为颂文之功,纳其数万。十七年, 嘉贞以疾请就医东都,制从之。至都,目瞑无所见,上令医人内直郎田休裕、郎将 吕弘泰驰传往省疗之。其秋卒,年六十四,赠益州大都督。谥曰恭肃。

  嘉贞虽久历清要,然不立田园。及在定州,所亲有劝植田业者,嘉贞曰:“吾 忝历官荣,曾任国相,未死之际,岂忧饥馁?若负谴责,虽富田庄,亦无用也。比 见朝士广占良田,及身没后,皆为无赖子弟作酒色之资,甚无谓也。”闻者皆叹伏。

  初,嘉贞作相,荐万年县主簿韩朝宗,擢为监察御史。及嘉贞卒后十数岁,朝 宗为京兆尹,因奏曰:“自陛下临御已来,所用宰相,皆进退以礼,善始令终,身 虽已没,子孙咸在朝廷。唯张嘉贞晚年一子,今犹未登官序。”上亦惘然,遽令召 之,赐名延赏,特拜左内率府兵曹参军。德宗朝,位至宰辅,自有传。

  嘉祐,有干略,自右金吾将军贬浦阳府折冲,至二十五年,为相州刺史。相州 自开元已来,刺史死贬者十数人,嘉祐访知尉迟迥周末为相州总管,身死国难,乃 立其神祠以邀福。经三考,改左金吾将军。后吴兢为鄴郡守,又加尉迟神冕服。自 后郡守无患。

  萧嵩,贞观初左仆射、宋国公瑀之曾侄孙。祖钧,中书舍人,有名于时。嵩美 须髯,仪形伟丽。初,娶会稽贺晦女,与吴郡陆象先为僚婿。象先时为洛阳尉,宰 相子,门望甚高。嵩尚未入仕,宣州人夏荣称有相术,谓象先曰:“陆郎十年内位 极人臣,然不及萧郎一门尽贵,官位高而有寿。”时人未之许。

  神龙元年,嵩调补洺州参军。寻而侍中、扶阳王桓彦范出为洺州刺史,见之推 重,待以殊礼。景云元年,为醴泉尉。时陆象先已为中书侍郎,引为监察御史。及 象先知政事,嵩又骤迁殿中侍御史。开元初,为中书舍人。与崔琳、王丘、齐澣同 列,皆以嵩寡学术,未异之,而紫微令姚崇许其致远,眷之特深。历宋州刺史,三 迁为尚书左丞、兵部侍郎。

  十五年,凉州刺史、河西节度王君恃众每岁攻击吐蕃。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 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城,执刺史田元献及君父寿,尽取城中军资及仓粮,仍毁 其城而去。又攻玉门军及常乐县,县令贾师顺婴城固守,贼遂引退。无何,君又 为回纥诸部杀之于巩笔驿,河、陇震骇。玄宗以君勇将无谋,果及于难,择堪边 任者,乃以嵩为兵部尚书、河西节度使,判凉州事。嵩乃请以裴宽、郭虚己、牛仙 客在其幕下,又请以建康军使、左金吾将军张守珪为瓜州刺史,修筑州城,招辑百 姓,令其复业。又加嵩银青光禄大夫。时悉诺逻恭禄威名甚振,嵩乃纵反间于吐蕃, 言其与中国潜通,赞普遂召而诛之。明年秋,吐蕃大下,悉末明复率众攻瓜州,守 珪出兵击走之。陇右节度使、鄯州都督张志亮引兵至青海西南冯波谷,与吐蕃接战, 大破之。八月,嵩又遣副将杜宾客率弩手四千人,与吐蕃战于祁连城下,自晨至暮, 散而复合,贼徒大溃,临阵斩其副将一人,散走山谷,哭声四合。露布至,玄宗大 悦,乃加嵩同中书门下三品,恩顾莫比。

  十七年,授宇文融、裴光庭宰相,又加嵩兼中书令。自十四年燕国公张说罢中 书令后,缺此位四年,而嵩居之。常带河西节度,遥领之。加集贤殿学士、知院事, 兼修国史,进位金紫光禄大夫。子衡,尚新昌公主,嵩夫人贺氏入觐拜席,玄宗呼 为亲家母,礼仪甚盛。寻又进封徐国公。二十一年二月,侍中裴光庭卒。光庭与嵩 同位数年,情颇不协,及是,玄宗遣嵩择相,嵩以右丞韩休长者,举之。及休入相, 嵩举事,休峭直,辄不相假,互于玄宗前论曲直,因让位。玄宗眷嵩厚,乃许嵩授 尚书右丞相,令罢相,以休为工部尚书。寻又以嵩子华为给事中。

  二十四年,拜太子太师。及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坐赂遗中官牛仙童,贬为括州刺 史,嵩尝贿仙童,李林甫发之,贬青州刺史。寻又追拜太子太师,嵩又请老。嵩性 好服饵,及罢相,于林园植药,合炼自适。华时为工部侍郎,衡以主婿三品,嵩皤 然就养十余年,家财丰赡,衣冠荣之。天宝八年薨,年八十余,赠开府仪同三司。

  子华,天宝末转兵部侍郎。禄山之乱,从驾不及,陷贼,伪署魏州刺史。乾元 元年,郭子仪与九节度之师渡河攻安庆绪于相州,华潜通表疏,俟官军至为内应。 贼伺知之,禁锢华于狱。崔光远收魏州,破械出华。魏人美华之惠政,诣光远请留, 朝廷正授魏州刺史。既而史思明率众南下,子仪惧华复陷,乃表崔光远代华,召至 军中。及相州兵溃,华归京,仍以伪命所污,降授试秘书少监。华谨重方雅,绰有 家法,人士称之。寻迁尚书右丞。乾元二年,出为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使。

  上元元年十二月,制曰:“弼予之选,审象是求,天步未平,庙谟尤切。必资 明表,伫以佐时,画一之才,取则不远。正议大夫、前河中尹、兼御史中丞、充本 府晋绛等州节度观察等使、上柱国、嗣徐国公、赐紫金鱼袋萧华,公辅成名,承家 继业,词标丽则,德蕴谟明。再履宫坊,尤知至行,致君望美,阅相求能。且推伊 陟之贤,更启汉臣之閤,还依日月,佐理阴阳。俾参政于紫宸,用建中于皇极。可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时中官李辅国专典禁兵,怙宠用事,求为宰相,讽宰臣裴冕等荐己,华颇拒之, 辅国怒。肃宗方寝疾,辅国矫命罢华相位,守礼部尚书,仍引元载代华。肃宗崩, 代宗在谅暗,元载希辅国旨,贬华为硖州员外司马,卒于贬所。

  衡子复,德宗朝位亦至宰辅。华子恆、悟。恆子俯,大和中宰辅。悟子仿,咸 通中宰辅,皆自有传。

  张九龄,字子寿,一名博物。曾祖君政,韶州别驾,因家于始兴,今为曲江人。 父弘愈,以九龄贵,赠广州刺史。九龄幼聪敏,善属文。年十三,以书干广州刺史 王方庆,大嗟赏之,曰:“此子必能致远。”登进士第,应举登乙第,拜校书郎。 玄宗在东宫,举天下文藻之士,亲加策问,九龄对策高第,迁右拾遗。时帝未行亲 郊之礼,九龄上疏曰:

  伏以天才者,百神之君,而王者之所由受命也。自古继统之主,必有郊配之义, 盖以敬天命以报所受。故于郊之义,则不以德泽未洽,年谷不登,凡事之故,而阙 其礼。《孝经》云:“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斯谓成王幼冲,周公居摄,犹 用其礼,明不暂废。汉丞相匡衡亦云:“帝王之事,莫重乎郊祀。”董仲舒又云: “不郊而祭山川,失祭之序,逆于礼正,故《春秋》非之。”臣愚以为匡衡、仲舒, 古之知礼者,皆谓郊之为祭所宜先也。伏惟陛下绍休圣绪,其命惟新,御极已来, 于今五载,既光太平之业,未行大报之礼,窃考经传,义或未通。今百谷嘉生,鸟 兽咸若,夷狄内附,兵革用宁。将欲铸剑为农,泥金封禅,用彰功德之美,允答神 只之心。能事毕行,光耀帝载。况郊祀常典,犹阙其仪,有若怠于事天,臣恐不可 以训。伏望以迎日之至,展焚柴之礼,升紫坛,陈采席,定天位,明天道,则圣朝 典则,可谓无遗矣。

  九龄以才鉴见推,当时吏部试拔萃选人及应举者,咸令九龄与右拾遗赵冬曦考 其等第,前后数四,每称平允。开元十年,三迁司勋员外郎。时张说为中书令,与 九龄同姓,叙为昭穆,尤亲重之,常谓人曰:“后来词人称首也。”九龄既欣知己, 亦依附焉。十一年,拜中书舍人。

  十三年,车驾东巡,行封禅之礼。说自定侍从升中之官,多引两省录事主书及 己之所亲摄官而上,遂加特进阶,超授五品。初,令九龄草诏,九龄言于说曰: “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为先,劳旧次焉。若颠倒衣裳,则讥谤起矣。今登封 霈泽,千载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绂。但恐制出之后,四 方失望。今进草之际,事犹可改,唯令公审筹之,无贻后悔也。”说曰:“事已决 矣,悠悠之谈,何足虑也!”竟不从。及制出,内外甚咎于说。时御史中丞宇文融 方知田户之事,每有所奏,说多建议违之,融亦以此不平于说。九龄复劝说为备, 说又不从其言。无几,说果为融所劾,罢知政事,九龄亦改太常少卿,寻出为冀暂 刺史。九龄以母老在乡,而河北道里辽远,上疏固请换江南一州,望得数承母音耗, 优制许之,改为洪州都督。俄转桂州都督,仍充岭南道按察使。上又以其弟九章、 九皋为岭南道刺史,令岁时伏腊,皆得宁觐。

  初,张说知集贤院事,常荐九龄堪为学士,以备顾问。说卒后,上思其言,召 拜九龄为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再迁中书侍郎。常密有陈奏,多见纳 用。寻丁母丧归乡里。二十一年十二月,起复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 年,迁中书令,兼修国史。时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以裨将安禄山讨奚、契丹败衄,执 送京师,请行朝典。九龄奏劾曰:“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教战,亦斩宫嫔。 守珪军令必行,禄山不宜免死。”上特舍之。九龄奏曰:“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 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知石勒故事,误害忠良。” 遂放归籓。

  二十三年,加金紫光禄大夫,累封始兴县伯。李林甫自无学术,以九龄文行为 上所知,心颇忌之。乃引牛仙客知政事,九龄屡言不可,帝不悦。二十四年,迁尚 书右丞相,罢知政事。后宰执每荐引公卿,上必问:“风度得如九龄否?”故事皆 搢笏于带,而后乘马,九龄体羸,常使人持之,因设笏囊。笏囊之设,自九龄始也。

  初,九龄为相,荐长安尉周子谅为监察御史。至是,子谅以妄陈休咎,上亲加 诘问,令于朝堂决杀之。九龄坐引非其人,左迁荆州大都督府长史。俄请归拜墓, 因遇疾卒,年六十八,赠荆州大都督,谥曰文献。九龄在相位时,建议复置十道采 访使,又教河南数州水种稻,以广屯田。议置屯田,费功无利,竟不能就,罢之。 性颇躁急,动辄忿詈,议者以此少之。

  子拯,伊阙令。禄山之乱陷贼,不受伪命。两京克复,诏加太子右赞善。弟九 皋,自尚书郎历唐、徐、宋、襄、广五州刺史。九章,历吉、明、曹三州刺史,鸿 胪卿。

  九龄为中书令时,天长节百僚上寿,多献珍异,唯九龄进《金镜录》五卷,言 前古兴废之道,上赏异之。又与中书侍郎严挺之、尚书左丞袁仁敬、右庶子梁升卿、 御史中丞卢怡结交友善。挺之等有才干,而交道终始不渝,甚为当时之所称。至德 初,上皇在蜀,思九龄之先觉,下诏褒赠,曰:“正大厦者柱石之力,昌帝业者辅 相之臣。生则保其荣名,殁乃称其盛德,节终未允于人望,加赠实存乎国章。故中 书令张九龄,维岳降神,济川作相,开元之际,寅亮成功。谠言定其社稷,先觉合 于蓍策,永怀贤弼,可谓大臣。竹帛犹存,樵苏必禁,爰从八命之秩,更进三台之 位。可赠司徒,仍遣使就韶州致祭。”有集二十卷。

  九皋曾孙仲方,少朗秀。为兒童时,父友高郢见而奇之,曰;“此子非常,必 为国器,吾获高位,必振发之。”后郢为御史大夫,首请仲方为御史。历金州刺史。 郡人有田产为中人所夺,仲方三疏奏闻,竟理其冤。入为度支郎中,驳李吉甫谥, 吉甫之党恶之,出为遂州司马。稍迁复、曹、郑三郡守。为谏议大夫。时鄠县令崔 发因辱小黄门,敬宗赫怒,付台推鞫。及元日大赦,独发不得宥。仲方上疏,其略 曰:“鸿恩将布于天下,而不行御前;霈泽始被于昆虫,而独遗崔发。”由是发得 不死,时论美之。大和九年,为京兆尹,将相从累者皆大戮,仲方密令识之。旋诏 下许令收葬,得认遗骸,实仲方之力也。是时军人横恣,仲方脂韦,坐不称职,出 为华州刺史,改秘书监。开成二年卒,年七十二,赠礼部尚书,谥曰成。

  李适之,一名昌,恆山王承乾之孙也。父象,官至怀州别驾。适之神龙初起家 拜左卫郎将。开元中,累迁通州刺史,以强干见称。时给事中韩朝宗为按察使,特 表荐之,擢拜秦州都督。俄转陕州刺史,入为河南尹。适之性简率,不务苛细,人 吏便之。岁余,拜御史大夫。开元二十七年,兼幽州大都督府长史,知节度事。适 之以祖得罪见废,父又遭则天所黜,葬礼有阙,上疏请归葬昭陵之阙内。于是下诏 追赠承乾为恆山愍王,象为越州都督、郇国公,伯父厥及亡兄数人并有褒赠。数丧 同至京师,葬礼甚盛,仍刊石于坟所。俄拜刑部尚书。适之雅好宾友,饮酒一斗不 乱,夜则宴赏,昼决公务,庭无留事。

  天宝元年,代牛仙客为左相,累封清和县公。与李林甫争权不叶,适之性疏, 为其阴中。林甫尝谓适之曰:“华山有金鑛,采之可以富国,上未之知。”适之心 善其言,他日从容奏之。玄宗大悦,顾问林甫,对曰:“臣知之久矣。然华山陛下 本命,王气所在,不可穿凿,臣故不敢上言。”帝以为爱己,薄适之言疏。陇右节 度皇甫惟明、刑部尚书韦坚、户部尚书裴宽、京兆尹韩朝宗,悉与适之善,林甫皆 中伤之,构成其罪,相继放逐。适之惧不自安,求为散职。五载,罢知政事,守太 子少保。遽命亲故欢会,赋诗曰:“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 几个来?”竟坐与韦坚等相善,贬宜春太守。后御史罗希奭奉使杀韦坚、卢幼临、 裴敦复、李邕等于贬所,州县且闻希奭到,无不惶骇。希奭过宜春郡,适之闻其来, 仰药而死。

  子季卿,弱冠举明经,颇工文词。应制举,登博学宏词科,再迁京兆府鄠县尉。 肃宗朝,累迁中书舍人,以公事坐贬通州别驾。代宗即位,大举淹抑,自通州征为 京兆少尹。寻复中书舍人,拜吏部侍郎。俄兼御史大夫,奉使河南、江淮宣慰,振 拔幽滞,进用忠廉,时人称之。在铨衡数年,转右散骑常侍。季卿有宇量,性识博 达,善与人交,襟怀豁如。其在朝以进贤为务,士以此多之。大历二年卒,赠礼部 尚书。

  孙融,立性严整,善吏事。贞元十年,历官至渭州节度使卒。

  严挺之,华州华阴人。叔父方嶷,景云中户部郎中。挺之少好学,举进士。神 龙元年,制举擢第,授义兴尉。遇姚崇为常州刺史,见其体质昂藏,雅有吏干,深 器异之。及崇再入为中书令,引挺之为右拾遗。

  睿宗好乐,听之忘倦,玄宗又善音律。先天二年正月望,胡僧婆陀请夜开门燃 百千灯,睿宗御延喜门观乐,凡经四日。又追作先天元年大酺,睿宗御安福门楼观 百司酺宴,以夜继昼,经月余日。挺之上疏谏曰:

  微臣窃惟陛下应天顺人,发号施令,躬亲大礼,昭布鸿泽,孜孜庶政,业业万 几。盖以天下心为心,深戒安危之理,此诚尧、舜、禹、汤之德教也。奈何亲御城 门,以观大酺,累日兼夜,臣愚窃所未谕。

  夫酺者,因人所利,合醵为欢,无相夺伦,不至糜弊。且臣卜其昼,史册攸存, 君举必书,帝王重慎。今乃暴衣冠于上路,罗妓乐于中宵。杂郑、卫之音,纵倡优 之乐。陛下还淳复古,宵衣旰食,不矜细行,恐非圣德所宜。臣以为一不可也。谁 何警夜,伐鼓通晨,以备非常,存之善教。今陛下不深惟戒慎,轻违动息,重门弛 禁,巨猾多徒。倘有跃马奔车,流言骇叫,一尘听览,有累宸衷。臣以为二不可也。 且一人向隅,满堂不乐;一物失所,纳隍增虑。陛下北宫多暇,西墉暂临。青春日 长,已积埃尘之弊;紫微漏永,重穷歌舞之乐。倘令有司跛倚,下人饥倦,以陛下 近犹不恤,而况于远乎!圣情攸闻,岂不懔然只畏。臣以为三不可也。且元正首祚, 大礼频光,百姓颙颙,咸谓业盛配天,功垂旷代。今陛下恩似薄于众望,酺即过于 往年。王公贵人,各承微旨;州县坊曲,竞为课税。吁嗟道路,贸易家产,损万人 之力,营百戏之资。适欲同其欢,而乃遗其患,复令兼夜,人何以堪?臣以为四不 可也。

  《书》曰:“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况自去夏霪霖,经今亢旱,农乏收成, 市有腾贵。损其实,崇其虚,驰不急之务,扰方春之业。前代圣主明王,忽于细微 而成过患多矣,陛下可效之哉?伏望昼则欢娱,暮令休息,要令兼夜,恐无益于圣 朝。

  上纳其言而止。

  时侍御史任知古恃宪威,于朝行诟詈衣冠,挺之深让之,以为不敬,乃为台司 所劾,左迁万州员外参军。开元中,为考功员外郎。典举二年,大称平允,登科者 顿减二分之一。迁考功郎中,特敕又令知考功贡举事,稍迁给事中。时黄门侍郎杜 暹、中书侍郎李元纮同列为相,不叶。暹与挺之善,元纮素重宋遥,引为中书舍人。 及与起居舍人张咺等同考吏部等第判,遥复与挺之好尚不同,遥言于元纮。元纮诘 谯挺之,挺之曰:“明公位尊国相,情溺小人,乃有憎恶,甚为不取也。”词色俱 厉。元纮曰:“小人为谁?”挺之曰:“即宋遥也。”因出为登州刺史、太原少尹。 殿中监王毛仲使太原、朔方、幽州,计会兵马,事隔数年,乃牒太原索器仗。挺之 以不挟敕,毛仲宠幸久,恐有变故,密奏之。寻迁濮、汴二州刺史。挺之所历皆严 整,吏不敢犯,及莅大郡,人乃重足侧息。

  二十年,毛仲得罪赐死,玄宗思曩日之奏,擢为刑部侍郎,深见恩遇,改太府 卿。与张九龄相善,九龄入相,用挺之为尚书左丞,知吏部选,陆景融知兵部选, 皆为一时精选。时侍中裴耀卿、礼部尚书李林甫与九龄同在相位,九龄以词学进, 入视草翰林,又为中书令,甚承恩顾。耀卿与九龄素善,林甫巧密,知九龄方承恩 遇,善事之,意未相与。林甫引萧炅为户部侍郎,尝与挺之同行庆吊,客次有《礼 记》,萧炅读之曰:“蒸尝伏猎。”炅早从官,无学术,不识“伏腊”之意,误读 之。挺之戏问,炅对如初。挺之白九龄曰:“省中岂有‘伏猎侍郎。’”由是出为 岐州刺史,林甫深恨之。九龄尝欲引挺之同居相位,谓之曰:“李尚书深承圣恩, 足下宜一造门款狎。”挺之素负气,薄其为人,三年,非公事竟不私造其门,以此 弥为林甫所嫉。及挺之嘱蔚州刺史王元琰,林甫使人诘于禁中,以此九龄罢相,挺 之出为洺州刺史,二十九年,移绛郡太守。

  天宝元年,玄宗尝谓林甫曰:“严挺之何在?此人亦堪进用。”林甫乃召其弟 损之至门叙故,云“当授子员外郎”,因谓之曰:“圣人视贤兄极深,要须作一计, 入城对见,当有大用。”令损之取绛郡一状,云:“有少风气,请入京就医。”林 甫将状奏云:“挺之年高,近患风,且须授闲官就医。”玄宗叹叱久之。林甫奏授 员外詹事,便令东京养疾。

  挺之素归心释典,事僧惠义。及至东都,郁郁不得志,成疾。自为墓志曰: “天宝元年,严挺之自绛郡太守抗疏陈乞,天恩允请,许养疾归闲,兼授太子詹事。 前后历任二十五官,每承圣恩,尝忝奖擢,不尽驱策,驽蹇何阶,仰答鸿造?春秋 七十,无所展用,为人士所悲。其年九月,寝疾,终于洛阳某里之私第。十一月, 葬于大照和尚塔次西原,礼也。尽忠事君,叨载国史,勉拙从仕,或布人谣。陵谷 可以自纪,文章焉用为饰。遗文薄葬,敛以时服。”挺之与裴宽皆奉佛。开元末, 惠义卒,挺之服缞麻送于龛所。宽为河南尹,僧普寂卒,宽与妻子皆服缞绖,设次 哭临,妻子送丧至嵩山。故挺之志文云“葬于大照塔侧”,祈其灵祐也。挺之素重 交结,有许与,凡旧交先殁者,厚抚其妻子,凡嫁孤女数十人,时人重之。

  子武,广德中黄门侍郎、成都尹、剑南节度使。

  史臣曰:崔日用附会三思,以取高位,预讨韦氏,遂握重权。自言“吾一生行 事,皆临时制变,不必专守始谋”,信矣。与夫守死善道者,不可同年而语也。张 嘉贞虽不立田园,奈急于势利,朋比近习,杖姜皎、伷先,非中立之士也。萧嵩位 极中令,异政无闻,树破虏之勋,真致远之器。九龄文学政事,咸有所称,一时之 选也。适之临下虽简,在公克勤,惜乎不得其死也!挺之才略器识,不下诸公,耻 近权门,为人所恶,不登台辅,养疾宫僚。虽富贵在天,穷达有命,彼林甫者,诚 可投畀豺虎也。

  赞曰:开元之代,多士盈庭。日用无守,嘉贞近名。嵩、龄、适、挺,各有度 程。大位俱极,半惭德馨。

列传·卷五十

  ○尹思贞 李杰 解琬 毕构 苏珦 子晋

  郑惟忠 王志愔卢从愿李朝 隐 裴漼 从祖弟宽

  王丘

  尹思贞,京兆长安人也。弱冠明经举,补隆州参军。时晋安县有豪族蒲氏,纵 横不法,前后官吏莫能制。州司令思贞推按,发其奸赃万计,竟论杀之,远近称庆, 刻石以纪其事,由是知名。累转明堂令,以善政闻。三迁殿中少监,检校洺州刺史。 会契丹孙万荣作乱,河朔不安,思贞善于绥抚,境内独无惊扰,则天降玺书褒美之。

  长安中,七迁秋官侍郎,以忤张昌宗被构,出为定州刺史,转晋州刺史。寻复 入为司府少卿。时卿侯知一亦厉威严,吏人为之语曰:“不畏侯卿杖,惟畏尹卿笔。” 其为人所伏若此。寻加银青光禄大夫。于宅中掘得古戟十二,俄而门加棨戟,时人 异焉。

  神龙初,为大理卿,时武三思擅权,御史大夫李承嘉附会之。壅州人韦月将上 变,告三思谋逆,中宗大怒,命斩之。思贞以发生之月,固执奏以为不可行刑,竟 有敕决杖配流岭南。三思令所司因此非法害之,思贞又固争之。承嘉希三思旨,托 以他事,不许思贞入朝廷。谓承嘉曰:“公擅作威福,不顾宪章,附托奸臣,以图 不轨,将先除忠良以自恣耶?”承嘉大怒,遂劾奏思贞,出为青州刺史。境内有蚕 一年四熟者,黜陟使、卫州司马路敬潜八月至州,见茧叹曰:“非善政所致,孰能 至于此乎!”特表荐之。思贞前后为十三州刺史,皆以清简为政,奏课连最。

  睿宗即位,征为将作大匠,累封天水郡公。时左仆射窦怀贞兴造金仙、玉真两 观,调发夫匠,思贞常节减之。怀贞怒,频诘责思贞,思贞曰:“公职居端揆,任 重弼谐,不能翼赞圣明,光宣大化,而乃盛兴土木,害及黎元,岂不愧也!又受小 人之谮,轻辱朝臣,今日之事,不能苟免,请从此辞。”拂衣而去,阖门累日,上 闻而特令视事。其年,怀贞伏诛,乃下制曰:“国之副相,位亚中台,自匪邦直, 孰司天宪?将作大匠尹思贞,贤良方正,硕儒耆德,刚不护缺,清而畏知,简言易 从,庄色难犯。征先王之体要,敷衽必陈;折佞臣之怙权,拂衣而谢。故以事闻海 内,名动京师,鹰隼是击,豺狼自远。必能条理前弊,发挥旧章,宜承弄印之荣, 式允登车之志。可御史大夫。”俄兼申王府长史,迁户部尚书,转工部尚书。以老 疾累表请致仕,许之。开元四年卒,年七十七,赠黄门监,谥曰简。

  李杰,本名务光,相州滏阳人。后魏并州刺史宝之后也,其先自陇西徙焉。杰 少以孝友著称,举明经,累迁天官员外郎,明敏有吏才,甚得当时之誉。神龙初, 累迁卫尉少卿,为河东道巡察黜陟使,奏课为诸使之最。开元初,为河南尹。杰既 勤于听理,每有诉列,虽衢路当食,无废处断。由是官无留事,人吏爱之。先是, 河、汴之间有梁公堰,年久堰破,江、淮漕运不通。杰奏调发汴、郑丁夫以浚之, 省功速就,公私深以为利,刊石水滨,以纪其绩。

  寻代宋璟为御史大夫。时皇后妹婿尚衣奉御长孙昕与其妹婿杨仙玉因于里巷遇 杰,遂殴击之,上大怒,令斩昕等。散骑常侍马情素以为阳和之月,不可行刑,累 表陈请。乃下敕曰:“夫为令者自近而及远,行罚者先亲而后疏。长孙昕、杨仙玉 等凭恃姻戚,恣行凶险,轻侮常宪,损辱大臣,情特难容,故令斩决。今群官等累 陈表疏,固有诚请,以阳和之节,非肃杀之时,援引古今,词义恳切。朕志从深谏, 情亦惜法,宜宽异门之罚,听从枯木之毙。即宜决杀,以谢百僚。”

  杰明年以护桥陵作,赐爵武威子。初,杰护作时,引侍御史王旭为判官。旭贪 冒受赃,杰将绳之而不得其实,反为旭所构,出为衢州刺史。俄转扬州大都督府长 史,又为御史所劾,免官归第。寻卒,赠户部尚书。

  解琬,魏州元城人也。少应幽素举,拜新政尉,累转成都丞。因奏事称旨,超 迁监察御史,丁忧离职。则天以琬识练边事,起复旧官,令往西域安抚夷虏,抗疏 固辞。则天嘉之,下敕曰:“解琬孝性淳至,哀情恳切,固辞权夺之荣,乞就终忧 之典。足可以激扬风俗,敦奖名教,宜遂雅怀,允其所请。仍令服阕后赴上。”

  圣历初,迁侍御史,充使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咸得其便宜,蕃人大悦,以 功擢拜御史中丞,兼北庭都护、持节西域安抚使。琬素与郭元振同官相善,遂为宗 楚客所毁,由是左迁沧州刺史。为政务存大体,甚得人和。景龙中,迁右台御史大 夫,兼持节朔方行军大总管。琬前后在军二十余载,务农习战,多所利益,边境安 之。

  景云二年,复为朔方军大总管。琬分遣随军要籍官河阳丞张冠宗、肥乡令韦景 骏、普安令于处忠等校料三城兵募,于是减十万人,奏罢之。寻授右武卫大将军, 兼检校晋州刺史,赐爵济南县男。以年老乞骸骨,拜表讫,不待报而去。优诏加金 紫光禄大夫,听致仕,其禄准品全给。寻降玺书劳之曰:“卿器局坚正,才识高远, 公忠彰其立身,贞固足以干事。类张骞之出使,同魏绛之和戎。职绾文武,功申方 面,勤于王家,是为国老。顷者,顾斯侧景,愿言勇退,深惜马援之能,未遂祁奚 之请。然章疏频上,雅怀难夺。今知脱屣归闲,拂衣高谢,固可以激励颓俗,仪刑 庶僚。永言终始,良可嘉尚。宜善摄养,以介期颐。”

  未几,吐蕃寇边,复召拜左散骑常侍,令与吐蕃分定地界,兼处置十姓降户。 琬言吐蕃必潜怀叛计,请预支兵十万于秦、渭等州严加防遏。其年冬,吐蕃果入寇, 竟为支兵所击走之。俄又表请致仕,不许,迁太子宾客。开元五年,出为同州刺史。 明年卒,年八十余。

  毕构,河南偃师人也。父憬,则天时为司卫少卿。构少举进士。神龙初,累迁 中书舍人。时敬晖等奏请降削武氏诸王,构次当读表,既声韵朗暢,兼分析其文句, 左右听者皆历然可晓。由是武三思恶之,出为润州刺史。累除益州大都督府长史。 景云初,召拜左御史大夫,转陕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封魏县男。顷之,复授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充剑南道按察使。所历州府,咸著声绩,在蜀中尤革旧弊, 政号清严。睿宗闻而善之,玺书劳曰:

  我国家创开天地,再造黎元,四夷来王,万邦会至,置州立郡,分职设官。贞 观、永徽之前,皇猷惟穆;咸亨、垂拱之后,淳风渐替。征赋将急,调役颇繁,选 吏举人,涉于浮滥。省阁台寺,罕有公直,苟贪禄秩,以度岁时。中外因循,纪纲 弛紊,且无惩革,弊乃滋深。为官既不择人,非亲即贿;为法又不按罪,作孽宁逃? 贪残放手者相仍,清白洁己者斯绝。盖由赏罚不举,生杀莫行。更以水旱时乖,边 隅未谧,日损一日,征敛不休,大东小东,杼轴为怨,就更割剥,何以克堪!

  昔闻当官,以留犊还珠为上。今之从职,以充车联驷为能。或交结富家,抑弃 贫弱;或矜假典正,树立腹心。邑屋之间,囊箧俱委,或地有椿干梓漆,或家有畜 产资财,即被暗通,并从取夺。若有固吝,即因事以绳,粗杖大枷,动倾性命,怀 冤抱痛,无所告陈。比差御史委令巡察,或有贵要所嘱,未能不避权豪;或有亲故 在官,又罕绝于颜面。载驰原隰,徒烦出使之名;安问狐狸,未见埋车之节。扬清 激浊,泾、渭不分;嫉恶好善,萧、兰莫别。官守既其若此,下人岂以聊生。数年 已来,凋残更甚。

  卿孤洁独行,有古人之风,自临蜀川,弊化顿易。览卿前后执奏,何异破柱求 奸?诸使之中,在卿为最。并能尽节似卿如此,百郡何忧乎不理,万人何虑乎不安? 卿当益坚,勿为后顾。朕嘉卿直道,今赐袍带并衣一副。

  寻拜户部尚书,转吏部尚书,并遥领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玄宗即位,累拜河南 尹,迁户部尚书。开元四年,遇疾,上手疏医方以赐之。时议户部尚书为凶官,遽 改授太子詹事,冀其有瘳。寻卒,赠黄门监,谥曰景。

  构初丧继母时,有二妹在襁褓,亲加鞠养,咸得成立。及构卒,二妹号绝久之, 以抚育恩,遂制三年之服。其弟栩亦甚哀毁,并为当时所称。栩官至荆州司马。

  苏珦,雍州蓝田人。明经举,累授鄠县尉。雍州长史李义琰召而谓曰:“鄠县 本多诉讼,近日遂绝,访问果由明公为其疏理。”因顾指事曰:“此座即明公座 也,但恨非迟暮所见耳。”

  垂拱初,拜右台监察御史。时则天将诛韩、鲁等诸王,使珦按其密状,珦讯问 皆无征验。或诬告珦与韩、鲁等同情,则天召见诘问,珦抗议不回。则天不悦,曰: “卿大雅之士,朕当别有驱使,此狱不假卿也。”遂令珦于河西监军。五迁右司郎 中。时御史王弘义托附来俊臣,构陷无罪,朝廷疾之。尝受诏于虢州采木,役使不 节,丁夫多死,珦按奏其事,弘义竟以坐黜。珦寻迁给事中,累授左肃政台御史大 夫。时有诏白司马坂营大像,糜费巨亿,珦以妨农,上疏切谏,则天纳焉。

  神龙初,武三思擅权,韦月将告三思将有逆谋,反为三思所构,中宗令斩之。 珦奏非时不可行刑,由是忤三思旨,转为右御史大夫。寻出为岐州刺史,复为右台 大夫。会节愍太子败,诏珦穷其党与。时睿宗在籓,为得罪者所引,珦因辩析事状, 密奏以保持之。中宗意解,因是多所原免,擢珦为户部尚书,赐爵河内郡公。寻授 太子宾客、检校詹事,以年老致仕。开元三年卒,年八十一,赠兗州都督,谥曰文。 子晋,亦知名。

  晋,数岁能属文,作《八卦论》,吏部侍郎房颖叙、秘书少监王绍宗见而赏叹 曰:“此后来王粲也。”弱冠举进士,又应大礼举,皆居上第。先天中,累迁中书 舍人,兼崇文馆学士。玄宗监国,每有制命,皆令晋及贾曾为之。晋亦数进谠言, 深见嘉纳。俄出为泗州刺史,以父老乞辞职归侍,许之。父卒后,历户部侍郎,袭 爵河内郡公。开元十四年,迁吏部侍郎。时开府宋璟兼尚书事,晋及齐澣递于京都 知选事,既糊名考判,晋独多赏拔,甚得当时之誉。俄而侍中裴光庭知尚书事,每 遇官应批退者,但对众披簿,以硃笔点头而已。晋遂榜选院云:“门下点头者,更 引注拟。”光庭以为侮己,甚不悦,遂出为汝州刺史。三迁魏州刺史,加银青光禄 大夫,入为太子左庶子。二十二年卒,年五十九。

  初,晋与洛阳人张循之、仲之兄弟友善,循之等并以学业著名。循之,则天时 上书忤旨被诛。仲之,神龙中谋杀武三思,为友人宋之愻所发,下狱死。晋厚抚仲 之子渐,有如己子,教之书记,为营婚宦。及晋卒,渐制犹子之服,时人甚以此称 之。

  郑惟忠,宋州宋城人也。仪凤中,进士举,授井陉尉,转汤阴尉。天授中,应 举召见,则天临轩问诸举人:“何者为忠?”诸人对不称旨。惟忠对曰:“臣闻忠 者,外扬君之美,内匡君之恶。”则天曰:“善。”授左司御率府胄曹参军,累迁 水部员外郎。则天幸长安,惟忠待制引见,则天谓曰:“朕识卿,前于东都言‘忠 臣外扬君之美,内匡君之恶’,至今不忘。”寻加朝散大夫,再迁凤阁舍人。

  中宗即位,甚敬重之,擢拜黄门侍郎。时议请禁岭南首领家畜兵器,惟忠曰: “夫为政不可革以习俗,且《吴都赋》云:‘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如或禁之, 岂无惊扰耶?”遂寝。无何,守大理卿。节愍太子与将军李多祚等举兵诛武三思, 事变伏诛。其诖误守门者并配流,将行,有韦氏党与密奏请尽诛之。中宗令推断, 惟忠奏曰:“今大狱始决,人心未宁,若更改推,必递相惊恐,则反侧之子,无由 自安。”敕令百司议,遂依旧断,所全者甚多。俄拜御史大夫,持节赈给河北道, 仍黜陟牧宰。还,敷奏称旨,加银青光禄大夫,封荥阳县男。开元初,为礼部尚书, 转太子宾客。十年卒,赠太子少保。

  王志愔,博州聊城人也。少以进士擢第。神龙年,累除左台御史,加朝散大夫。 执法刚正,百僚畏惮,时人呼为“皁雕”,言其顾瞻人吏,如雕鹗之视燕雀也。寻 迁大理正,尝奏言:“法令者,人之堤防,堤防不立,则人无所禁。窃见大理官僚, 多不奉法,以纵罪为宽恕,以守文为苛刻。臣滥执刑典,实恐为众所谤。”遂表上 所著《应正论》以见志,其词曰:

  尝读《易》至“萃,利见大人,亨,聚以正也。六二,引吉无咎。”注曰: “居萃之时,体柔当位。处《坤》之中,己独处正。异操而聚,独正者危,未能变 体,以远于害。故必见引,然后乃吉而无咎。”王肃曰:“六二与九五相应,俱履 贞正。引由迎也,为吉所迎,何咎之有?”未尝不辍书而叹曰:“居中履正,事之 常体,见引无咎,道亦宜然。

  有客闻而惑之,因谓仆曰:今主上文明,域中理定,君累司典宪,不务和同。 处正之志虽存,见引之吉谁应?行之不已,余窃惧焉。

  仆敛襟降阶揖而谢曰:补遗阙于衮职,用忠谠为己任,以蒙养正,见引获吉, 应此道也,仁何远哉!昔咎繇谟虞,登朝作士,设教理物,开训成务。是以五流有 宅,五宅三居,怙终贼刑,刑故无小。于是舜美其事曰:“汝明于五刑,以弼五教, 期于予理,刑期于无刑,人协于中,时乃功,懋哉!”故孔子叹其政曰:“舜举咎 繇,不仁者远。”此非明辟执法,大人见引之应乎?季孙行父之事君也,举窃宝之 愆,黜授邑之赏,明善恶而纠慝,议僭赏以塞违。在虞舜之功,居二十之一,主司 得行其道,时君不以为嫌,此非己独处正,应正而无咎。观鱼于棠,臧伯正色;赂 鼎在庙,哀伯抗词。言者得尽其忠,闻之不加其罪。故《春秋》称臧氏之正,曰: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此非异操而聚,引吉之所致乎?魏绛理直,晋侯乃复其 位;邾人辞顺,赵盾不伐其国。此非正体未变,为吉所迎者乎?

  夫在上垂拱,臣下守制,若正应乎上,乃引吉于下。而中士闻道,若存若亡, 交战于谲正之门,怀疑乎语默之境,惧独正之莫引,忘此正之必亨。吁嗟乎!行己 立身,居正践义,其动也直,其正也方。维正直而是与,何往而非攸利。何以明之? 《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文言》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 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则不疑其所行也。”嵇康撰《释 私论》,曹羲著《至公篇》,皆以崇公激俗,抑私事主,一言可以蔽之,归于体正 而已矣。《礼记》曰:“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 若以喜怒制刑,轻重设比,是则桥前惊马,用希旨论人,苑中猎兔,以从欲废法。 理有违而合道,物贵和而不同,不同之和,正在其中矣。

  昔任延为武威太守,汉帝诫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 忠臣不私,私臣不忠,上下雷同,非国家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任延雅 奏,汉主是其言。此则归正不回,乖旨顺义,不以忤怀见忌,斯亦违而合道。《晏 子春秋》:景公见梁丘据曰:“据与我和。”晏子曰:“此同也。和者,君甘则臣 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君甘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是以济盐梅以调羹, 乃适平心之味;献可否而论道,方恢政体之节。俟引正而遵度,故曰物贵和而不同。 刘曼山辩和同之义,有旨哉!若以不同见讥,未敢闻诲。

  客曰:和同乖训,则已闻之。援法成而不变者,岂恤狱之宽宪耶?《书》曰: “御众以宽。”《传》曰:“宽则得众。”若以严统物,异乎宽政矣。

  对曰:刑赏二柄,唯人主操之,崇厚任宽,是谓帝王之德。慎子曰:“以力役 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变法者,君上也。”然则匪人臣所操。 后魏游肇之为廷尉也,魏帝尝私敕肇有所降恕,肇执而不从曰:“陛下自能恕之, 岂足令臣曲笔也?”是知宽恕是君道,曲从非臣节。人或未达斯旨,不料其务,以 平刑为峻,将曲法为宽,谨守宪章,号为深密。《内律》:“释种亏戒,一诛五百 人,如来不救其罪。”岂谓佛法为残刻耶?老子《道德经》云:“天网恢恢,疏而 不漏。”岂谓道教为凝峻耶?《家语》曰:“王者之诛有五,而寝盗不预焉。”即 心辩言伪之流。《礼记》亦陈四杀,破律乱名之谓。岂是儒家执禁,孔子之深文哉? 此三教之用法者,所以明真谛,重玄猷,存天纲,立人极也。

  然则乾象震曜,天道明威。齐众惟刑,百王所以垂范;析人以法,三后于是成 功。所务掌宪决平,斯廷尉之职耳。《易》曰:“家人嗃嗃,无咎;妇子嘻嘻,终 吝。”严于其家,可移于国。昔崔实达于理而作《政论》,仲长统曰:“凡为人主, 宜写《政论》一通,置诸坐侧。”其大抵云为国者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者也。然 则称严者不必逾条越制,凝网重罚,在于施隐括以矫枉,用平典以禁非。刑故有常, 罚轻无舍,人不易犯,防之难越故也。但人慢吏浊,伪积赃深,而曰以宽理之,可 以无过。何异乎命王良御駻,舍衔策于奔踶;请俞跗攻疾,停药石于肤腠!适见秋 驾转逸,膏肓更深,医人仆夫,何功之有?

  又谓仆曰:成法而变,唯帝王之命欤?对曰:何为其然也?昔汉武帝甥昭平君 杀人,以公主子,廷尉上请论。左右为言,武帝垂涕叹曰:“法令者,先帝之所造 也,用亲故诬先帝子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又下负万人!”乃可其奏。近代隋文 帝子秦王俊为并州总管,以奢纵免官。仆射杨素奏言:“王,陛下爱子,请舍其过。” 文帝曰:“法不可违。若如公意,我是五兒之父,非兆人之父,何不别制天子兒律 乎?我安能亏法!”卒不许。此是帝王操法,协于礼经不变之义。况于秋官典职, 司寇肃事,而可变动者乎!我皇睿哲登图,高视岩廊之上;宰衡明允就列,辑穆庙 堂之下。乾坤交泰,日月光华,庶绩其凝,众工咸理。聚以正也,仆幸利见大人; 引其吉焉,期养正于下位。中正是托,予何惧乎?

  夫君子百行之基,出处二途而已。出则策名委质,行直道以事人,进善纳忠, 仰太阶而缉政。谔谔其节,思为社稷之臣;謇謇匪躬,愿参柱石之任。处则高谢公 卿,孝友扬名,是亦为政。烟霞尚志,其用永贞,行藏事业,心迹斯在。至如水中 泛泛,天下悠悠,执驭为荣,扫门自媚,拜尘邀势,括囊守禄,从来长息,以为深 耻。客乃逡巡不对,遂无以间仆也。

  中宗览而嘉之。稍迁驾部郎中。

  景云元年,累转左御史中丞,寻迁大理少卿。二年,制依汉置刺史监郡,于天 下冲要大州置都督二十人,妙选有威重者为之,遂拜志愔齐州都督,事竟不行。又 授齐州刺史,充河南道按察使。未几,迁汴州刺史,仍旧充河南道按察使。太极元 年,又令以本官兼御史中丞、内供奉,特赐实封一百户。寻加银青光禄大夫,拜户 部侍郎。出为魏州刺史,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俱充本道按察使。所在令行禁止, 奸猾屏迹,境内肃然。久之,召拜刑部尚书。

  开元九年,上幸东都,令充京师留守。十年,有京兆人权梁山伪称襄王男,自 号光帝,与其党及左右屯营押官谋反。夜半时拥左屯营兵百余人自景风、长乐等门 斩关入宫城,将杀志愔,志愔逾墙避贼。俄而屯营兵溃散,翻杀梁山等五人,传首 东都,志愔遂以骇卒。

  卢从愿,相州临漳人,后魏度支尚书昶六代孙也。自范阳徙家焉,世为山东著 姓。冠明经举,授绛州夏县尉,又应制举,拜右拾遗。俄迁右肃政监察御史,充山 南道黜陟巡抚使,奉使称旨,拜殿中侍御史。累迁中书舍人。

  睿宗践祚,拜吏部侍郎。中宗之后,选司颇失纲纪,从愿精心条理,大称平允。 其有冒名伪选及虚增功状之类,皆能擿发其事。典选六年,前后无及之者。上嘉之, 特与一子太子通事舍人。从愿上疏乞回恩赠父,乃赠其父吉阳丞敬一为郑州长史。 初,高宗时裴行俭、马载为吏部,最为称职。及是,从愿与李朝隐同时典选,亦有 美誉。时人称曰:吏部前有马、裴,后有卢、李。

  开元四年,上尽召新授县令,一时于殿庭策试,考入下第者,一切放归学问。 从愿以注拟非才,左迁豫州刺史。为政严简,按察使奏课为天下第一等,玺书劳问, 赐绢百匹。无几,入为工部侍郎,转尚书左丞。又与杨滔及吏部侍郎裴漼、礼部侍 郎王丘、中书舍人刘令植删定《开元后格》,迁中书侍郎。十一年,拜工部尚书, 加银青光禄大夫,仍令东都留守。十三年,从升泰山,又加金紫光禄大夫,代韦抗 为刑部尚书。频年充校京外官考使,前后咸称允当。

  御史中丞宇文融承恩用事,以括获田户之功,本司校考为上下,从愿抑不与之。 融颇以为恨,密奏从愿广占良田,至有百余顷。其后,上尝择堪为宰相者,或荐从 愿,上曰:“从愿广占田园,是不廉也。”遂止不用。从愿又因早朝,途中为人所 射,中其从者,捕贼竟不获。时议从愿久在选司,为被抑者所雠。

  十六年,东都留守。时坐子起居郎论粜米入官有剩利,为宪司所纠,出为绛州 刺史,再迁太子宾客。二十年,河北谷贵,敕从愿为宣抚处置使,开仓以救饥馁。 使回,以年老抗表乞骸骨,乃拜吏部尚书,听致仕,给全禄。二十五年卒,年七十 余,赠益州大都督,谥曰文。

  李朝隐,京兆三原人也。少以明法举,拜临汾尉,累授大理丞。神龙年,功臣 敬晖、桓彦范为武三思所构,讽侍御史郑愔奏请诛之,敕大理结其罪。朝隐以晖等 所犯,不经推穷,未可即正刑名。时裴谈为大理卿,异笔断斩,仍籍没其家,朝隐 由是忤旨。中宗令贬岭南恶处,侍中韦巨源、中书令李峤奏曰:“朝隐素称清正, 断狱亦甚当事,一朝远徙岭表,恐天下疑其罪。”中宗意解,出为闻喜令。

  寻迁侍御史,三迁长安令,有宦官闾兴贵诣县请托,朝隐命拽出之。睿宗闻而 嘉叹,廷召朝隐,劳曰:“卿为京县令能如此,朕复何忧。”乃下制曰:“夫不吐 刚而诌上、不茹柔而黩下者,君子之事也。践霤必绳、登车无屈者,正人之务也。 长安县令李朝隐,德义不回,清强自遂,亟闻嘉政,累著能名。近者品官入县,有 乖仪式,遂能责之以礼,绳之以愆。但阉竖之流,多有凭恃,柔宽之代,必弄威权。 历观载籍,常所叹息。朕规诫前古,勤求典宪,能副朕意,实赖斯人。昔虞延持皇 后之客,梅陶鞭太子之傅,古称遗直,复见于今。思欲旌其美行,迁以重职,为时 属阅户,政在养人,宜加一阶,用表刚烈。可太中大夫。特赐中上考,兼绢百匹。” 七迁绛州刺史,兼知吏部选事。

  开元二年,迁吏部侍郎,铨叙平允,甚为当时所称,降玺书褒美,授一子太子 通事舍人。四年春,以授县令非其人,出为滑州刺史,转同州刺史。驾幸东都,路 由同州,朝隐蒙旨召见赏慰,赐衣一副、绢百匹。寻迁河南尹,政甚清严,豪右屏 迹。时太子舅赵常奴恃势侵害平人,朝隐曰:“此而不绳,何以为政?”执而杖之。 上闻,又降敕书慰勉之。

  十年,迁大理卿。时武强令裴景仙犯乞取赃积五千匹,事发逃走。上大怒,令 集众杀之。朝隐执奏曰:“裴景仙缘是乞赃,犯不至死。又景仙曾祖故司空寂,往 属缔构,首预元勋。载初年中,家陷非罪,凡有兄弟皆被诛夷,唯景仙独存,今见 承嫡。据赃未当死坐,准犯犹入请条。十代宥贤,功实宜录;一门绝祀,情或可哀。 愿宽暴市之刑,俾就投荒之役,则旧勋斯允。”手诏不许。朝隐又奏曰:

  有断自天,处之极法。生杀之柄,人主合专;轻生有条,臣下当守。枉法者, 枉理而取,十五匹便抵死刑;乞取者,因乞为赃,数千匹止当流坐。今若乞取得罪, 便处斩刑,后有枉法当科,欲加何辟?所以为国惜法,期守律文,非敢以法随人, 曲矜仙命。射兔魏苑,惊马汉桥,初震皇赫,竟从廷议,岂威不能制,而法贵有常。 又景仙曾祖寂,草昧忠节,定为元勋,位至台司,恩倍常数。载初之际,被枉破家, 诸子各犯非辜,唯仙今见承嫡。若寂勋都弃,仙罪特加,则叔向之贤何足称者,若 敖之鬼不其餧而?舍罪念功,乞垂天听。应敕决杖及有犯配流,近发德音,普标殊 泽,杖者既听减数,流者仍许给程。天下颙颙,孰不幸甚!瞻彼四海,已被深恩, 岂于一人,独峻常典?伏乞采臣之议,致仙于法。

  乃下制曰:“罪不在大,本乎情;罚在必行,不在重。朕垂范作训,庶动植咸 若,岂严刑逞戮,使手足无措者哉?裴景仙幸藉绪余,超升令宰,轻我宪法,蠹我 风猷,不慎畏知之金,讵识无贪之宝,家盈黩货,身乃逃亡。殊不知天孽可违,自 愆难逭,所以不从本法,加以殊刑,冀惩贪暴之流,以塞侵渔之路。然以其祖父昔 预经纶,佐命有功,缔构斯重,缅怀赏延之义,俾协政宽之典,宜舍其极法,以窜 遐荒。仍决杖一百,流岭南恶处。”

  朝隐俄转岐州刺史,母忧去官。起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抗疏固辞,制许之。 朝隐性孝友,时年已衰暮,在丧尤加毁瘠。明年,制又起为扬州长史,不获已而就 职,复入为大理卿,累封金城伯,代崔隐甫为御史大夫。朝隐素有公直之誉,每御 史大夫缺,时议咸许之。及居其职,竟无所纠劾,唯烦于细务,时望由是稍减。俄 转太常卿。二十一年,兼判广州事,仍摄御史大夫,充岭南采访处置使。明年,卒 于岭外,年七十,赠吏部尚书,官给灵舆,兼家口给递还乡,谥曰贞。

  裴漼,绛州闻喜人也。世为著姓。父琰之,永徽中,为同州司户参军,时年少, 美容仪,刺史李崇义初甚轻之。先是,州中有积年旧案数百道,崇义促琰之使断之, 琰之命书吏数人,连纸进笔,斯须剖断并毕,文翰俱美,且尽与夺之理。崇义大惊, 谢曰:“公何忍藏锋以成鄙夫之过!”由是大知名,号为“霹雳手”。后为永年令, 有惠政,人吏刊石颂之。历任仓部郎中,以老疾废于家。

  漼色养劬劳,十数年不求仕进。父卒后,应大礼举,拜陈留主簿,累迁监察御 史。时吏部侍郎崔湜、郑愔坐赃为御史李尚隐所劾,漼同鞫其狱。安乐公主及上官 昭容阿党湜等,漼竟执正奏其罪,甚为当时所称。三迁中书舍人。

  太极元年,睿宗为金仙、玉真公主造观及寺等,时属春旱,兴役不止。漼上疏 谏曰:

  臣谨案《礼记》春、秋令曰:无聚大众,无起大役,不可兴土功,恐妨农事。 若号令乖度,役使不时,则加疾疫之危,国有水旱之灾,此五行之必应也。今自春 至夏,时雨愆期,下人忧心,莫知所出。陛下虽降哀矜之旨,两都仍有寺观之作, 时旱之应,实此之由。且春令告期,东作方始,正是丁壮就功之日,而土木方兴, 臣恐所妨尤多,所益尤少,耕夫蚕妾,饥寒之源。故《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冬, 不雨”,《五行传》以为“岁三筑台”;“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传》 以“时作南门,劳人兴役”。陛下每以万方为念,睿旨殷勤,安国济人,防微虑远。 伏愿下明制,发德音,顺天时,副人望,两京公私营造及诸和市木石等并请且停, 则苍生幸甚。农桑失时,户口流散,纵寺观营构,岂救黎元饥寒之弊哉!

  疏奏不报。寻转兵部侍郎,以铨叙平允,持授一子为太子通事舍人。

  开元五年,迁吏部侍郎,典选数年,多所持拔。再转黄门侍郎,代韦抗为御史 大夫。漼早与张说特相友善,时说在相位,数称荐之。漼又善于敷奏,上亦嘉重焉。 由是擢拜吏部尚书,寻转太子宾客。漼家世俭约,既久居清要,颇饰妓妾,后庭有 绮罗之赏,由是为时论所讥。二十四年卒,年七十余,赠礼部尚书,谥曰懿。

  漼从祖弟宽。宽父无晦,袁州刺史。宽通略,以文词进,骑射、弹棋、投壶特 妙。景云中,为润州参军,刺史韦铣为按察使,引为判官,清干善于剖断,铣重其 才,以女妻之。后应拔萃,举河南丞。再转为长安尉。时宇文融为侍御史,括天下 田户,使奏差为江南东道勾当租庸地税兼覆田判官。转太常博士。礼部拟国忌之辰 享庙用乐,下太常,宽深达礼节,特建新意,以为庙尊忌卑则登歌,庙卑忌尊则去 龠。中书令张说谓宽明识,举而行之。再迁为刑部员外郎。有万骑将军马崇正昼杀 人,时开府、霍国公王毛仲恩幸用事,将鬻其狱,宽执之不回。兵部尚书萧嵩为河 西节度使,奏宽及郭虚己为判官,累年专见委任,嵩加中书令,宽历中书舍人、御 史中丞、兵部侍郎。开元二十一年冬,裴耀卿以黄门侍郎知政事,扈从出关,知江、 淮转运,于河阴置仓,奏宽为户部侍郎,为其副。

  宽性友爱,弟兄多宦达,子侄亦有名称,于东京立第同居,八院相对,甥侄皆 有休憩所,击鼓而食,当世荣之。选吏部侍郎,及玄宗还京,又改蒲州刺史。州境 久旱,入境,雨乃大浃。迁河南尹,不附权贵,务于恤隐,政乃大理。改左金吾卫 大将军,一年,除太原尹,赐紫金鱼袋。玄宗赋诗而饯之,曰:“德比岱云布,心 如晋水清。”

  天宝初,除陈留太守,兼采访使。寻而范阳节度李适之入为御史大夫,除宽范 阳节度兼采访使河北替之。其年,又加御史大夫,时北平军使乌承恩恃以蕃酋与中 贵通,恣求货贿,宽以法按之。檀州刺史何僧献生口数十人,宽悉命归之,故夷夏 感悦。

  三载,以安禄山为范阳节度,宽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玄宗素重宽,日加 恩顾。刑部尚书裴敦复讨海贼回,颇张贼势,又广叙功以开请托之路,宽尝几微奏 之。居数日,有河北将士入奏,盛言宽在范阳能政,塞上思之,玄宗嗟赏久之。李 林甫惧其入相,又恶宽与李适之善,乃呼裴敦复,且以宽之语告之。敦复使气性疏, 与宽素不相下,以为林甫推诚于己,因愿结之,且诉其冤。先是,宽以亲故名嘱敦 复,求请军功。至是敦复气愤发其事,林甫曰:“公宜速奏,无后于人。”寻而敦 复扈从幸温泉宫,宽在京城未发。遇有敦复下军将程藏曜、郎将曹鉴。鉴,郴州富 人;藏曜,岭南首领之子。皆有他事,与人诣台告诉,宽受其状,捕鉴等鞫之。敦 复判官太常博士王悦闻之,谓宽求其过,连夜诣汤所以告。敦复大惧,促装待罪, 因令子婿以五百金赂于贵妃姊杨三娘。杨氏遽为言之,明日贬宽为睢阳太守。

  宽以清简为政,故所莅人皆爱之。当时望为宰辅。及韦坚构祸,宽又以亲累贬 为安陆别驾员外置。林甫使罗希奭南杀李适之,纡路至安陆过,拟怖死之。宽叩头 祈请,希奭不宿而过。宽又惧死,上表请为僧,诏不许。然崇信释典,常与僧徒往 来,焚香礼忏,老而弥笃。累迁东海太守、襄州采访使、银青光禄大夫,转冯翊太 守,入拜礼部尚书。十四载卒,年七十五。诏赠太子少傅,赙帛一百五十段、粟一 百五十石。兄弟八人,皆明经及第,入台省、典郡者五人。

  宽殁之后,弟珣为河内郡太守。安禄山反,以执父丧,将投阙庭,恐累其母, 乃诣河东节度诉诚而退。后在母忧,又陷史思明,授其伪官委任,使弟朗密奉表疏 至上京。代宗时,为左司郎中、兼侍御史、河东道租庸判官。

  王丘,光禄卿同皎从兄子也。父同晊,左庶子。丘年十一,童子举擢第,时类 皆以诵经为课,丘独以属文见擢,由是知名。弱冠,又应制举,拜奉礼郎。丘神气 清古,而志行修洁,尤善词赋,族人左庶子方庆及御史大夫魏元忠皆称荐之。长安 中,自偃师主簿擢第,拜监察御史。

  开元初,累迁考功员外郎。先是,考功举人,请托大行,取士颇滥,每年至数 百人,丘一切核其实材,登科者仅满百人。议者以为自则天已后凡数十年,无如丘 者,其后席豫、严挺之为其次焉。三迁紫微舍人,以知制诰之勤,加朝散大夫,再 转吏部侍郎。典选累年,甚称平允。擢用山阴尉孙逖、桃林尉张镜微、湖城尉张晋 明、进士王泠然,皆称一时之秀。俄换尚书左丞。

  十一年,拜黄门侍郎。其年,山东旱俭,朝议选朝臣为刺史以抚贫民,制曰: “昔咎繇与禹言曰:‘在知人,在安人。’此皆念存邦本,光于帝载,乾乾夕惕, 无忘一日。而长吏或不称,苍生或未宁,深思循良,以矫过弊,仍重诸侯之选,故 自朝廷始之。”于是以丘为怀州刺史,又以中书侍郎崔沔等数人皆为山东诸州刺史。 至任,皆无可称,唯丘在职清严,人吏甚畏慕之。俄又分知吏部选事,入为尚书左 丞,丁父忧去职,服阕,拜右散骑常侍,仍知制诰。

  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病卒,中书令萧嵩与丘有旧,将荐丘知政事,丘知而固 辞,且盛推尚书右丞韩休,嵩因而奏之。及休作相,遂荐丘代崔琳为御史大夫。丘 既讷于言词,敷奏多不称旨。俄转太子宾客,袭父爵宿预男,寻以疾拜礼部尚书, 仍听致仕。

  丘虽历要职,固守清俭,未尝受人馈遗,第宅舆马,称为敝陋。致仕之后,药 饵殆将不给。上闻而嘉叹,下制曰:“王丘夙负良材,累升茂秩,比缘疾疹,假以 优闲。闻其家道屡空,医药靡给,久此从宦,遂无余资。持操若斯,古人何远!且 优贤之义,方册所先,周急之宜,沮劝攸在。其俸禄一事已上,并宜全给,式表殊 常之泽,用旌贞白之吏。”天宝二年卒,赠荆州大都督。

  史臣曰:有唐之兴,绵历年所,骨鲠清廉之士,怀忠抱义之臣,台省之间,驾 肩接武。但时有夷险,道有污隆,用与不用而已。睿、玄之世,若李杰、毕构、苏 珦、郑惟忠、王志愔、卢从愿、裴漼、王丘并位历亚台,名德兼著。如尹思贞、李 朝隐折李承嘉、窦怀贞,辱闾兴贵、赵常奴,诗人所谓不畏强御者也。解琬总兵朔 野,料敌如神,功遂身退,深知止足,兹亦有足多也。

  赞曰:尚书亚台,京尹方伯。我朝重官,云谁称职?杰、构、珦、忠,能竭其 力。愔、愿、漼、丘,聿修厥德。贞蔑大僚,隐绳贵戚。琬驰令名,燕、蜀之北。

列传·卷五十一

  ○李乂 薛登 韦凑 从子虚心 虚舟

  韩思复 曾孙佽

  张廷珪 王 求礼 辛替否

  李乂,本名尚真,赵州房子人也。少与兄尚一、尚贞俱以文章见称,举进士。 景龙中,累迁中书舍人。时中宗遣使江南分道赎生,以所在官物充直。乂上疏曰: “江南水乡,采捕为业,鱼鳖之利,黎元所资,土地使然,有自来矣。伏以圣慈含 育,恩周动植,布天下之大德,及鳞介之微品。虽云雨之私,有霑于末类;而生成 之惠,未洽于平人。何则?江湖之饶,生育无限;府库之用,支供易殚。费之若少, 则所济何成;用之倘多,则常支有阙。在于拯物,岂若忧人。且鬻生之徒,唯利斯 视,钱刀日至,网罟年滋,施之一朝,营之百倍,未若回救赎之钱物,减困贫之徭 赋,活国爱人,其福胜彼。”

  乂知制诰凡数载。景云元年,迁吏部侍郎,与宋璟、卢从愿同时典选,铨叙平 允,甚为当时所称。寻转黄门侍郎。时睿宗令造金仙、玉真二观,乂频上疏谏,帝 每优容之。开元初,特令乂与中书侍郎苏颋纂集起居注,录其嘉谟昌言可体国经远 者,别编奏之。乂在门下,多所驳正。开元初,姚崇为紫微令,荐乂为紫微侍郎, 外托荐贤,其实引在己下,去其纠驳之权也。俄拜刑部尚书。乂方雅有学识,朝廷 称其有宰相之望,会病卒。兄尚一,清源尉,早卒;尚贞,官至博州刺史。兄弟同 为一集,号曰《李氏花萼集》,总二十卷。

  薛登,本名谦光,常州义兴人也。父士通,大业中为鹰扬郎将。江都之乱,士 通与乡人闻人嗣安等同据本郡,以御寇贼。武德二年,遣使归国,高祖嘉之,降玺 书劳勉,拜东武州刺史。俄而辅公祏于江都构逆,遣其将西门君仪等寇常州,士通 率兵拒战,大破之,君仪等仅以身免。及公祏平,累功封临汾侯。贞观初,历迁泉 州刺史,卒。

  谦光博涉文史,每与人谈论前代故事,必广引证验,有如目击。少与徐坚、刘 子玄齐名友善。文明中,解褐阆中主簿。天授中,为左补阙,时选举颇滥,谦光上 疏曰:

  臣闻国以得贤为宝,臣以举士为忠。是以子皮之让国侨,鲍叔之推管仲,燕昭 委兵于乐毅,苻坚托政于王猛。子产受国人之谤,夷吾贪共贾之财,昭王锡辂马以 止谗,永固戮樊世以除谮。处猜嫌而益信,行间毁而无疑,此由默而识之,委而察 之深也。至若宰我见愚于宣尼,逢萌被知于文叔,韩信无闻于项氏,毛遂不齿于平 原,此失士之故也。是以人主受不肖之士则政乖,得贤良之佐则时泰,故尧资八元 而庶绩其理,周任十乱而天下和平。由是言之,则士不可不察,而官不可妄授也。 何者?比来举荐,多不以才,假誉驰声,互相推奖,希润身之小计,忘臣子之大猷, 非所以报国求贤,副陛下翘翘之望者也。

  臣窃窥古之取士,实异于今。先观名行之源,考其乡邑之誉,崇礼让以励己, 明节义以标信,以敦朴为先最,以雕虫为后科。故人崇劝让之风,士去轻浮之行。 希仕者必修贞确不拔之操,行难进易退之规。众议以定其高下,郡将难诬于曲直。 故计贡之贤愚,即州将之荣辱;秽行之彰露,亦乡人之厚颜。是以李陵降而陇西惭, 干木隐而西河美。故名胜于利,则小人之道消;利胜于名,则贪暴之风扇。是以化 俗之本,须摈轻浮。昔冀缺以礼让升朝,则晋人知礼;文翁以儒林奖俗,则蜀士多 儒。燕昭好马,则骏马来庭;叶公好龙,则真龙入室。由是言之,未有上之所好而 下不从其化者也。自七国之季,虽杂纵横,而汉代求才,犹征百行。是以礼节之士, 敏德自修,闾里推高,然后为府寺所辟。魏氏取人,尤爱放达;晋、宋之后,祗重 门资。奖为人求官之风,乖授职惟贤之义。有梁荐士,雅爱属词;陈氏简贤,特珍 赋咏。故其俗以诗酒为重,不以修身为务。逮至隋室,馀风尚在,开皇中李谔论之 于文帝曰:“魏之三祖,更好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连篇累牍,不 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代俗以此相高,朝廷以兹擢士,故文笔日 烦,其政日乱”。帝纳李谔之策,由是下制禁断文笔浮词。其年,泗洲刺史司马幼 之以表不典实得罪。于是风俗改励,政化大行。炀帝嗣兴,又变前法,置进士等科。 于是后生之徒,复相放效,因陋就寡,赴速邀时,缉缀小文,名之策学,不以指实 为本,而以浮虚为贵。

  有唐纂历,虽渐革于故非;陛下君临,思察才于共理。树本崇化,惟在旌贤。 今之举人,有乖事实。乡议决小人之笔,行修无长者之论。策第喧竞于州府,祈恩 不胜于拜伏。或明制才出,试遣搜易攵,驱驰府寺之门,出入王公之第。上启陈诗, 唯希咳唾之泽;摩顶至足,冀荷提携之恩。故俗号举人,皆称觅举。觅为自求之称, 未是人知之辞。察其行而度其材,则人品于兹见矣。徇己之心切,则至公之理乖; 贪仕之性彰,则廉洁之风薄。是知府命虽高,异叔度勤勤之让;黄门已贵,无秦嘉 耿耿之辞。纵不能抑己推贤,亦不肯待于三命。岂与夫白驹皎皎,不杂风尘,束帛 戋戋,荣高物表,校量其广狭也!是以耿介之士,羞自拔而致其辞;循常之人,舍 其疏而取其附。故选司补署,喧然于礼闱;州贡宾王,争讼于阶闼。谤议纷合,浸 以成风。夫竞荣者必有竞利之心,谦逊者亦无贪贿之累。自非上智,焉能不移;在 于中人,理由习俗。若重谨厚之士,则怀禄者必崇德以修名;若开趋竞之门,邀仕 者皆戚施而附会。附会则百姓罹其弊,洁己则兆庶蒙其福。故风化之渐,靡不由兹。 今访乡闾之谈,唯祇归于里正。纵使名亏礼则,罪挂刑章,或冒籍以偷资,或邀勋 而窃级,假其不义之赂,则是无犯乡闾。岂得比郭有道之铨量,茅容望重,裴逸人 之赏拔,夏少名高,语其优劣也!

  祇如才应经邦之流,唯令试策;武能制敌之例,只验弯弧。若其文擅清奇,便 充甲第,藻思微减,便即告归。以此收人,恐乖事实。何者?乐广假笔于潘岳,灵 运词高于穆之,平津文劣于长卿,子建笔丽于荀彧。若以射策为最,则潘、谢、曹、 马必居孙、乐之右;若使协赞机猷,则安仁、灵运亦无裨附之益。由此言之,不可 一概而取也。至如武艺,则赵云虽勇,资诸葛之指捴;周勃虽雄,乏陈平之计略。 若使樊哙居萧何之任,必失指纵之机;使萧何入戏下之军,亦无免主之效。斗将长 于摧锋,谋将审于料事。是以文泉聚米,知隗嚣之可图;陈汤屈指,识乌孙之自解。 八难之谋设,高祖追惭于郦生;九拒之计穷,公输息心于伐宋。谋将不长于弓马, 良相宁资于射策。岂与夫元长自表,妄饰词锋,曹植题章,虚飞丽藻,校量其可否 也!

  伏愿陛下降明制,颁峻科。千里一贤,尚不为少,侥幸冒进,须立堤防。断浮 虚之饰词,收实用之良策,不取无稽之说,必求忠告之言。文则试以效官,武则令 其守御,始既察言观行,终亦循名责实,自然侥幸滥吹之伍,无所藏其妄庸。故晏 婴云:“举之以语,考之以事;寡其言而多其行,拙于文而工于事。”此取人得贤 之道也。其有武艺超绝,文锋挺秀,有效伎之偏用,无经国之大才,为军锋之爪牙, 作词赋之标准。自可试凌云之策,练穿札之工,承上命而赋《甘泉》,禀中军而令 赴敌,既有随才之任,必无负乘之忧。臣谨案吴起临战,左右进剑,吴子曰:“夫 提鼓挥桴,临难决疑,此将事也。一剑之任,非将事也。”谨案诸葛亮临戎,不亲 戎服,顿蜀兵于渭南,宣王持剑,卒不敢当。此岂弓矢之用也!谨案杨得意诵长卿 之文,武帝曰:“恨不得与此人同时。”及相如至,终于文园令,不以公卿之位处 之者,盖非其所任故也。

  谨案汉法,所举之主,终身保任。杨雄之坐田仪,责其冒荐;成子之居魏相, 酬于得贤。赏罚之令行,则请谒之心绝;退让之义著,则贪竞之路消。自然朝廷无 争禄之人,选司有谦捴之士。仍请宽立年限,容其采访简汰,堪用者令其试守,以 观能否;参验行事,以别是非。不实免王丹之官,得人加翟璜之赏,自然见贤不隐, 食禄不专。荀彧进钟繇、郭嘉,刘隐荐李膺、硃穆,势不云远。有称职者受荐贤之 赏,滥举者抵欺罔之罪,自然举得贤行,则君子之道长矣。

  寻转水部员外郎,累迁给事中、检校常州刺史。属宣州狂寇硃大目作乱,百姓 奔走,谦光严备安辑,阖境肃然。转刑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再迁尚书左丞。 景云中,擢拜御史大夫。时僧惠范恃太平公主权势,逼夺百姓店肆,州县不能理。 谦光将加弹奏,或请寝之,谦光曰:“宪台理冤滞,何所回避,朝弹暮黜,亦可矣。” 遂与殿中慕容玽奏弹之,反为太平公主所构,出为岐州刺史。惠范既诛,迁太子宾 客,转刑部尚书,加金紫光禄大夫、昭文馆学士。开元初,为东都留守,又转太子 宾客。以与太子同名,表请行字,特敕赐名登。寻以孽子悦千牛为宪司所劾,放归 田里。朝廷以其家贫,又特给致仕禄。七年卒,年七十三,赠晋州刺史。撰《四时 记》二十卷。

  韦凑,京兆万年人。曾祖瓚,隋尚书右丞。祖叔谐,蒲州刺史。父玄,桂州都 督府长史。凑,永淳二年,解褐授婺州参军,累转扬府法曹参军。州人前仁寿令孟 神爽豪纵,数犯法,交通贵戚,前后官吏莫敢绳按,凑白长史张潜,请因事除之。 会神爽坐事推问,凑无所假借,神爽妄称有密旨,究问引虚,遂杖杀之,远近称伏。 凑,景龙中历迁将作少匠、司农少卿。尝以公事忤宗楚客,出为贝州刺史。

  睿宗即位,拜鸿胪少卿,加银青光禄大夫。景云二年,转太府少卿,又兼通事 舍人。时改葬节愍太子,优诏加谥;又雪李多祚等罪,还其官爵,仍议更加赠官。 凑上书曰:

  臣闻王者发号施令,必法乎天道,使三纲攸叙,十等咸若者,善善明,恶恶著 也。善善者,悬爵赏以劝之也;恶恶者,设刑罚以惩之也。其赏罚所不加者,则考 行立谥以褒贬之,所以劝诫将来也。斯并至公之大猷,非私情之可徇。故箕、微获 用,管、蔡为戮。谥者,臣议其君,子议其父,而曰“灵”曰“厉”者,不敢以私 而乱大猷也,则其馀安可失衷哉!

  臣窃见节愍太子与李多祚等拥北军禁旅,上犯宸居,破扉斩关,突禁而入,兵 指黄屋,骑腾紫微。孝和皇帝移御玄武门,亲降德音,谕以逆顺,而太子据鞍自若, 督众不停。俄而其党悔非,转逆为顺,或回兵讨贼,或投状自拘。多祚等伏诛,太 子方事逃窜。向使同恶相济,天道无征,贼徒阙倒戈之人,侍臣亏陛戟之卫,其为 祸也,胡可忍言!于时臣任将作少匠,赐通事舍人内供奉。其明日,孝和皇帝引见 供奉官等,雨泪谓曰:“几不与卿等相见!”其为危惧,不亦甚乎!而今圣朝雪罪 礼葬,谥为节愍,以臣愚识,窃所惑焉。

  夫臣子之礼,严敬斯极,故过位必趋,蹙路马刍有诛。昔汉成之为太子也,行 不敢绝驰道。当周室之衰微也,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王孙满犹以其不卷 甲束兵,讥其无礼,知其必败。由是言之,则太子称兵宫内,跨马御前,悖礼已甚 矣,况将更甚乎。而可褒谥,此臣所未谕也。以其斩武三思父子而嘉之乎?然弄兵 讨逆以安君父,则可嘉也,而乃因欲自取之,是竞为逆,可褒谥乎?此又臣所未谕 也。将废韦氏而嘉之乎?然韦氏逆彰义绝,虽诛之亦可也。当此时也,韦氏未有逆 彰,未有义绝,于太子为母,岂有废母之理乎!且既非中宗之命而废之,是劫父废 母,亦悖逆也,可褒谥乎?此又臣所未谕也。夫君或不君,臣安可不臣?父或不父, 子安可不子?借如君父有桀、纣之行,臣子无废杀之理。况先帝功格宇宙,德被生 灵,庙号中宗,谥曰孝和皇帝,而逆命之子,可褒谥乎?此又臣所未谕也。

  昔献公惑骊姬之谮,将杀其太子申生,公子重耳谓之曰:“子盍言子之志于公 乎?”太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君之心也。”曰:“然则盍行乎?”曰: “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之!”使人辞于狐突曰: “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 受赐而死。”再拜稽首,乃自缢。其行如是,其谥仅可为恭。今太子之行反是,可 谥为节愍乎?此又臣所未谕也。

  昔汉武帝末年,江充与太子有隙,恐帝晏驾后为太子所诛。会巫蛊事起,充典 理其事。因此为奸,遂至太子宫掘蛊,得桐木以诬太子。时武帝避暑甘泉宫,独皇 后、太子在,太子不能自明,纳其少傅石德谋,遂矫节斩充,因败逃匿。非称兵诣 阙,无逆谋于父,然身死于湖,不葬无谥。至昭帝时,有男子诣北阙自称卫太子, 制使公卿识视,至者莫敢发言。京兆尹隽不疑后至,叱从吏收缚之。或曰:“是非 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出奔,辄拒而不纳, 《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制狱。 天子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义者。”及后太子孙立为天子,是 曰孝宣皇帝,太子方获礼葬,而谥曰戾。今节愍太子之行比之,岂可同年而语。其 于陛下,又犹子也,而谥为节愍乎?此又臣所未谕也。

  昔项羽之臣丁公,常将危汉高祖,高祖谓之曰:“二贤岂相厄哉!”丁公乃止。 及高祖灭项氏,遂戮丁公以徇,曰:“使项王失天下者,丁公也。”夫戮之,大义 至公也,不私德之,所以诫其后之事君者。今节愍太子之为逆,复非欲保护陛下, 其可褒谥乎?此又臣之所未谕也。

  陛下天纵圣哲,所任贤明,以臣至愚,宁可干议?然臣又惟尧、舜,圣君也, 八凯、五臣,良佐也,犹广听刍荛之言者,盖为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者千虑, 或有一得也。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臣辄缘斯义,敢以陈闻,愿得与议 谥者对议于御前。若臣言非也,甘受谤圣政之罪,赴鼎镬之诛。仍请申明义以示天 下,使臣辈愚惑者咸蒙冰释,则无复异议矣。若所谥未当,奈何施之圣朝,垂之史 册,使后代逆臣贼子因而引譬,资以为辞,是开悖乱之门,岂示将来之法!伏望改 定其谥,务合礼经。其李多祚等罪,请从宥免,不谓为雪,以顺天下之心,则尽善 尽美矣。

  书奏,睿宗引凑谓曰:“诚如卿言。事已如此,如何改动?”凑曰:“太子实 行悖逆,不可褒美,请称其行,改谥以一字。多祚等以兵犯君,非曰无罪,只可云 放,不可称雪。”帝然其言。当时执政以制令已行,难于改易,唯多祚等停赠官而 已。

  明年春,起金仙、玉真两观,用工巨亿。凑进谏曰:“陛下去夏,以妨农停两 观作,今正农月,翻欲兴功。虽知用公主钱,不出库物,但土木作起,高价雇人, 三辅农人,趋目前之利,舍农受雇,弃本逐末。臣闻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 臣窃恐不可。”帝不应。凑又奏曰:“日阳和布气,万物生育,土木之间,昆虫无 数。此时兴造,伤杀甚多,臣亦恐非仁圣本旨。”睿宗方纳其言,令在外详议。中 书令崔湜、侍中岑羲谓凑曰:“公敢言此,大是难事。”凑曰:“叨食厚禄,死且 不辞,况在明时,必知不死。”寻出为陕州刺史,无几,转汝州刺史。开元二年夏, 敕靖陵建碑,征料夫匠。凑以自古园陵无建碑之礼,又时正旱俭,不可兴功,飞表 极谏,工役乃止。寻迁岐州剌史。

  四年,入为将作大匠。时有敕复孝敬庙为义宗,凑上书曰:

  臣闻王者制礼,是曰规模,规模之兴,实由师古。师古之道,必也正名,名之 与实,故当相副。其在宗庙,礼之大者,岂可失哉!礼,祖有功而宗有德,祖宗之 庙,百代不毁。故殷太甲为太宗,太戊曰中宗,武丁曰高宗;周宗文王、武王;汉 则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其后代有称宗者,皆以方制海内,德泽可宗,列于昭 穆,期于不毁。称宗之义,不亦大乎!伏惟孝敬皇帝位止东宫,未尝南面,圣道诚 冠于储副,德教不被于寰瀛,立庙称宗,恐非合礼。况别起寝庙,不入昭穆,稽诸 祀典,何义称宗?而庙号义宗,称之万代,以臣庸识,窃谓不可。陛下率循典礼, 以辟大猷,有司所议,以致此失,或亏尽善,岂不惜哉!望更详议,务合于礼。

  于是敕太常议,遂停义宗之号。

  凑前后上书论时政得失,多见采纳。再迁河南尹,累封彭城郡公。以公事左授 杭州刺史,转汾州刺史。十年,拜太原尹兼节度支度营田大使。其年卒官,年六十 五。赠幽州都督,谥曰文。子见素,自有传。凑从子虚心。

  虚心父维,少习儒业,博涉文史,举进士。自大理丞累至户部郎中,善于剖判, 时员外郎宋之问工于诗,时人以为户部有二妙。终于左庶子。虚心举孝廉,为官严 整,累至大理丞、侍御史。神龙年,推按大狱,时仆射窦怀贞、侍中刘幽求意欲宽 假,虚心坚执法令,有不可夺之志。景龙中,西域羌胡背叛,时并擒获,有敕尽欲 诛之。虚心论奏,但罪元首,其所全者千馀人。虚心有孝行,及丁父忧,哀毁过礼, 须鬓尽白,朝廷深所嗟尚。后迁御史中丞、左右丞、兵部侍郎、荆扬潞长史兼采访 使,所在官吏振肃,威令甚举,中外以为标准。历户部尚书、东京留守,卒,年六 十七。

  季弟虚舟,亦以举孝廉,自御史累至户部、司勋、左司郎中,历荆州长史,洪、 魏州刺史兼采访使,多著能政。入为刑部侍郎,终大理卿。家有礼则,父子兄弟更 践郎署,时称“郎官家”。

  韩思复,京兆长安人也。祖伦,贞观中为左卫率,赐爵长山县男。思复少袭祖 爵。初为汴州司户参军,为政宽恕,不行杖罚。在任丁忧,家贫,鬻薪终丧制。时 姚崇为夏官侍郎,知政事,深嘉叹之,擢授司礼博士。

  景龙中,累迁给事中。时左散骑常侍严善思坐谯王重福事下制狱,有司言: “善思昔尝任汝州刺史,素与重福交游,召至京师,竟不言其谋逆,唯奏云‘东都 有兵气’。据状正当匿反,请从绞刑。”思复驳奏曰:“议狱缓死,列圣明规;刑 疑从轻,有国常典。严善思往在先朝,属韦氏擅内,恃宠宫掖,谋危宗社。善思此 时遂能先觉,因诣相府有所发明,进论圣躬必登宸极。虽交游重福,盖谋陷韦氏。 及其谒见,犹不奏闻,将此行藏,即从极法。且敕追善思,书至便发,向怀逆节, 宁即奔命?一面疏网,诚合顺生;三驱取禽,来而可宥。惟刑是恤,事合昭详。请 付刑部集群官议定奏裁,以符慎狱。”是时议者多云善思合从原宥,有司仍执前议 请诛之。思复又驳曰:“臣闻刑人于市,爵人于朝,必佥谋攸同,始行之无惑。谨 按诸司所议,严善思十才一入,抵罪惟轻。夫帝阍九重,涂远千里。故借天下之耳 以听,听无不聪;借天下之目以视,视无不接。今群言上闻,采择宜审,若弃多就 少,臣实惧焉。舆诵一乖,下情不达,虽欲从众,其可及乎!凡百京司,逢时之泰, 列官分职,有贤有亲。亲则列籓诸王,陛下爱子;贤则胙茅开国,陛下名臣。见无 礼于君,宁肯雷同不异?今措词多出,法令从轻。”上纳其奏,竟免善思死,配流 静州。思复寻转中书舍人,数上疏陈得失,多见纳用。

  开元初,为谏议大夫。时山东蝗虫大起,姚崇为中书令,奏遣使分往河南、河 北诸道杀蝗虫而埋之。思复以为蝗虫是天灾,当修德以禳之,恐非人力所能翦灭。 上疏曰:“臣闻河南、河北蝗虫,顷日更益繁炽,经历之处,苗稼都损。今渐翾飞 河西,游食至洛,使命来往,不敢昌言,山东数州,甚为惶惧。且天灾流行,埋瘗 难尽。望陛下悔过责躬,发使宣慰,损不急之务,召至公之人,上下同心,君臣一 德,持此诚实,以答休咎。前后驱蝗使等,伏望总停。《书》云:‘皇天无亲,惟 德是辅;人心无亲,惟惠是怀。’不可不收揽人心也。”上深然之,出思复疏以付 崇。崇乃请遣思复往山东检蝗虫所损之处,及还,具以实奏。崇又请令监察御史刘 沼重加详覆,沼希崇旨意,遂箠挞百姓,回改旧状以奏之。由是河南数州,竟不得 免。思复遂为崇所挤,出为德州刺史,转绛州刺史。入为黄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 夫,代裴漼为御史大夫。思复性恬澹,好玄言,安仁体道,非纪纲之任。无几,转 太子宾客。十三年卒,年七十馀。

  子朝宗,天宝初为京兆尹。

  曾孙佽,字相之,少有文学,性尚简澹。举进士,累辟籓方。自襄州从事征拜 殿中侍御史,迁刑部员外。求为澧州刺史。岁满受代,宰相牛僧孺镇鄂渚,辟为从 事,征拜刑部郎中,转京兆少尹,迁给事中。出为桂州观察使。桂管二十馀郡,州 掾而下至邑长三百员,由吏部而补者什一,他皆廉吏量其才而补之。佽既至桂,吏 以常所为官者数百人引谒,一吏执籍而前曰:“具员请补其阙。”佽戒曰:“在任 有政者,不夺所理;有过者,必绳以法。缺者当俟稽诸故籍,取其可者,然后补之。” 会春衣使内官至,求贿于邮吏,三豪家因厚其资以求邑宰,佽悉诺之。使去,坐以 挠法,各笞其背。自是豪猾敛迹,皆得清廉吏以苏活其人。未几,诏置五管都监, 计所费尽一境地征,不足饱其意,佽特用俭约处之,遂为定制,君子以为难。开成 二年,卒于官,赠工部侍郎。

  张廷珪,河南济源人,其先自常州徙焉。廷珪少以文学知名,性慷慨,有志尚。 弱冠应制举。长安中,累迁监察御史。则天税天下僧尼出钱,欲于白司马坂营建大 像。廷珪上疏谏曰:

  夫佛者,以觉知为义,因心而成,不可以诸相见也。经云:“若以色见我,以 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此真如之果不外求也。陛下信心归依,发 弘誓愿,壮其塔庙,广其尊容,已遍于天下久矣。盖有住于相而行布施,非最上第 一希有之法。何以言之?经云:“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及恆河沙等 身命布施,其福甚多。若人于此经中受持及四句偈等为人演说,其福胜彼。”如佛 所言,则陛下倾四海之财,殚万人之力,穷山之木以为塔,极冶之金以为像,虽劳 则甚矣,费则多矣,而所获福不愈于一禅房之匹夫。

  菩萨作福德,不应贪著,盖有为之法不足高也。况此营建,事殷木土,或开发 盘礴,峻筑基阶,或塞穴洞,通转采斫,辗压虫蚁,动盈巨亿。岂佛标坐夏之义, 愍蠢动而不忍害其生哉!又役鬼不可,唯人是营,通计工匠,率多贫窭,朝驱暮役, 劳筋苦骨,箪食瓢饮,晨炊星饭,饥渴所致,疾疹交集。岂佛标徒行之义,愍畜兽 而不忍残其力哉!又营筑之资,僧尼是税,虽乞丐所致,而贫阙犹多。州县征输, 星火逼迫,或谋计靡所,或鬻卖以充,怨声载路,和气未洽。岂佛标随喜之义,愍 愚蒙而不忍夺其产哉!且边朔未宁,军装日给,天下虚竭,海内劳弊。伏惟陛下慎 之重之,思菩萨之行为利益一切众生,应如是布施,则其福德若南西北方四维上下 虚空不可思量。夫何必勤于住相,凋苍生之业,崇不急之务乎!臣以时政论之,则 宜先边境,蓄府库,养人力;臣以释教论之,则宜救苦厄,灭诸相,崇无为。伏愿 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务以理为上,不以人废言,幸甚幸甚。

  则天从其言,即停所作,仍于长生殿召见,深赏慰之。景龙末,为中书舍人, 再转洪州都督,仍为江南西道按察使。

  开元初,入为礼部侍郎。时久旱,关中饥俭,下制求直谏昌言、弘益政理者。 廷珪上疏曰:

  臣闻古有多难兴王、殷忧启圣者,皆以事危则志锐,情迫则思深,故能自下登 高,转祸为福者也。伏见景龙之末,中宗遇祸,先天之际,凶党构谋,社稷有危于 缀旒,国朝将均于绝綖。陛下神武超代,精诚动天,再扫氛沴,六合清朗。而后上 顺皇旨,俯念黔黎,高运璿衡,光膺宝箓。日月所烛之地,书轨未通之乡,无不霑 濡渥恩,被服淳化。十尧、九舜,未足称也。明明上帝,照临下土,宜锡介祉,以 答鸿休。

  然属顷岁已来,阴阳愆候,九谷失稔,万姓阻饥,关辅之间,更为尤剧。至有 樵苏莫爨,粮籺靡资,不复聊生,方忧转死。偶会昌运,遘兹难否者,臣窃思之, 皇天之意,将恐陛下春秋鼎盛,神圣在躬,不崇朝而建大功,自籓邸而陟元后,或 简下济之道,独满雄图之志,轻虞舜而不法,思汉武以自高。是故昭见咎征,载加 善诱,将欲大君日慎一日,虽休勿休,永保太和,以固邦本也。斯皇天于陛下睠顾 深矣,陛下焉可不奉若休旨而寅畏哉!臣愚诚愿陛下约心削志,澄思励精,考羲、 农之书,敦素朴之道。登庸端士,放黜佞人,屏退后宫,减彻外厩,场无蹴匊之 玩,野绝从禽之赏。休石田之远境,罢金甲之悬军,矜恤茕嫠,蠲薄徭赋。去奇伎 淫巧,捐和璧隋珠,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自然波清四海,尘销九域,农夫乐其业, 馀粮栖于亩。则和气上通于天,虽五星连珠,两曜合璧,未足多也;珍祥下降于地, 虽凤皇巢阁,麒麟在郊,未足奇也。或谓天之炯戒不足畏者,则将上帝凭怒,风雨 迷错,荒馑日甚,无以济下矣。或谓人之穷乏不足恤者,则将齐甿沮志,亿兆携离, 愁苦势极,无以奉上矣。斯盖安危所系,祸福之源,奈何朝廷曾不是察!况今陛下 受命伊始,敷政惟新,卿士百僚,华夷万族,莫不清耳以听,刮目而视,延颈企踵, 冀有所闻见,颙颙如也。何可怠弃典则,坐辜其望哉!

  再迁黄门侍郎。时监察御史蒋挺以监决杖刑稍轻,敕朝堂杖之,廷珪奏曰: “御史宪司,清望耳目之官,有犯当杀即杀,当流即流,不可决杖。士可杀,不可 辱也。”时制命已行,然议者以廷珪之言为是。俄坐泄禁中语,出为沔州刺史,又 历苏、宋、魏三州刺史。入为少府监,加金紫光禄大夫,封范阳男。四迁太子詹事, 以老疾致仕。二十二年卒,年七十余,赠工部尚书,谥曰贞穆。廷珪素与陈州刺史 李邕亲善,屡上表荐之,邕所撰碑碣之文,必请廷珪八分书之。廷珪既善楷隶,甚 为时人所重。

  王求礼,许州长社人。则天朝为左拾遗,迁监察御史。性忠謇敢言,每上封弹 事,无所畏避。时契丹李尽忠反叛,其将孙万荣寇陷河北数州,河内王武懿宗拥兵 讨之,畏懦不敢进。既而贼大掠而去,懿宗条奏沧、瀛百姓为贼诖误者数百家,请 诛之。求礼执而劾之曰:“此诖误之人,比无良吏教习,城池又不完固,为贼驱逼, 苟徇图全,岂素有背叛之心哉!懿宗拥强兵数十万,闻贼将至,走保城邑,罪当诛 戮。今乃移祸于诖误之人,岂是为臣之道?请斩懿宗以谢河北百姓。”懿宗大惧, 则天竟降制赦之。

  契丹陷幽州,馈輓不给,左相豆卢钦望请辍京官两月俸料以助军,求礼谓钦望 曰:“公禄厚俸优,辍之可也。国家富有四海,足以储军国之用,何藉贫官薄俸。 公此举岂宰相法邪?”钦望作色拒之,乃奏曰:“秦、汉皆有税算以赡军,求礼不 识大体,妄有讼辞。”求礼对曰:“秦皇、汉武税天下,虚中以事边,奈何使圣朝 则效?不知钦望此言是大体耶!”事遂不行。

  时三月雪,凤阁侍郎苏味道等以为瑞,草表将贺,求礼止之曰:“宰相调燮阴 阳,而致雪降暮春,灾也,安得为瑞?如三月雪为瑞雪,则腊月雷亦瑞雷也。”举 朝嗤笑,以为口实。求礼竟以刚正,名位不达而卒。

  辛替否,京兆人也。景龙年为左拾遗。时中宗置公主府官属,安乐公主府所补 尤多猥滥。又驸马武崇训死后,弃旧宅别造一宅,侈丽过甚。时又盛兴佛寺,百姓 劳弊,帑藏为之空竭。替否上疏谏曰:

  臣闻古之建官,员不必备,九卿以下,皆有其位而阙其选。赏一人谋乎三事, 职一人访乎群司,负宠者畏权势之在躬,知荣者避权门而不入。故称赏不僭,官不 滥,士皆完行,家有廉节,朝廷有馀俸,百姓有馀食。下忠于上,上礼于下,委裘 而无仓卒之危,垂拱而无颠沛之患。夫事有惕耳目,动心虑,作不师古,以行于今 者,盖有之矣。伏惟陛下百倍行赏,十倍增官,金银不供其印,束帛无充于锡,何 愧于无用之臣,何惭于无力之士!至于公府补授,罕有推择,遂使富商豪贾,尽居 缨冕之流,鬻伎行巫,咸涉膏腴之地。

  臣闻古人曰:“福生有基,祸生有胎。”伏惟公主陛下之爱女,选贤良以嫁之, 设官职以辅之,倾府库以赐之,壮第观以居之,广池膋以嬉之,可谓之至重也,可 谓之至怜也。然而用不合于古义,行不根于人心,将恐变爱成憎,转福为祸。何者? 竭人之力,人怨也;费人之财,人怨也;夺人之家,人怨也。爱数子而取三怨于天 下,使边疆之士不尽力,朝廷之士不尽忠,人之散矣,独持所爱,何所恃乎?向者 鲁王赏同诸婿,礼等朝臣,则亦有今日之福,无曩时之祸。人徒见其祸,不知祸之 所来。所以祸者,宠爱过于臣子也。去年七月五日,已见其征矣。而今事无改,更 尚因循,弃一宅而造一宅,忘前祸而忽后祸。臣窃谓陛下憎之矣,非爱之也。

  臣闻君以人为本,本固则邦宁。邦宁则陛下夫妇、母子长相保也。伏惟外谋宰 臣,为久安之计以存之,不使奸臣贼子以伺之。臣闻微不可不防,远不可不虑。当 今疆场危骇,仓廪空虚,揭竿守御之士赏不及,肝脑涂地之卒输不充。而方大起寺 舍,广造第宅,伐木空山,不足充梁栋,运土塞路,不足充墙壁。夸古耀今,逾章 越制,百僚钳口四海伤心。夫释教者,以清净为基,慈悲为主,故当体道以济物, 不欲利己以损人,故常去己以全真,不为荣身以害教。三时之月,掘山穿池,损命 也;殚府虚帑,损人也;广殿长廊,荣身也。损命则不慈悲,损人则不济物,荣身 则不清净,岂大圣大神之心乎!臣以为非真教,非佛意,违时行,违人欲。自像王 西下,佛教东传,青螺不入于周前,白马方行于汉后。风流雨散,千帝百王,饰弥 盛而国弥空,役弥重而祸弥大。覆车继轨,曾不改途,晋臣以佞佛取讥,梁主以舍 身构隙。若以造寺必为其理体,养人不足以经邦,则殷、周已往皆暗乱,汉、魏已 降皆圣明;殷、周已往为不长,汉、魏已降为不短。臣闻夏为天子二十馀代而殷受 之,殷为天子二十馀代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馀代而秦受之,自汉已后历代可知 也。何者?有道之长,无道之短,岂因其穷金玉、修塔庙,方得久长之祚乎!

  臣闻于经曰:“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即无所见。”又曰:“一 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臣以减雕琢之费以赈贫下,是有如来之德; 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虫,是有如来之仁;罢营构之直以给边陲,是有汤、武之功;回 不急之禄以购廉清,是有唐、虞之理。陛下缓其所急,急其所缓,亲未来而疏见在, 失真实而冀虚无,重俗人之所为而轻天子之功业,臣窃痛之矣。当今出财依势者尽 度为沙门,避役奸讹者尽度为沙门;其所未度,唯贫穷与善人。将何以作范乎?将 何以役力乎?臣以为出家者,舍尘俗,离朋党,无私爱。今殖货营生,非舍尘俗; 拔亲树知,非离朋党;畜妻养孥,非无私爱。是致人以毁道,非广道以求人。伏见 今之宫观台榭,京师之与洛阳,不增修饰,犹恐奢丽。陛下尚欲填池堑,捐苑囿, 以赈贫人无产业者。今天下之寺盖无其数,一寺当陛下一宫,壮丽之甚矣!用度过 之矣!是十分天下之财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百姓何食之矣!虽以阴阳为炭, 万物为铜,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犹尚不给。况资于天生地养,风动雨润,而 后得之乎!臣闻国无九年之储,国非其国。伏计仓廪,度府库,百僚供给,百事用 度,臣恐卒岁不充,况九年之积乎!一旦风尘再扰,霜雹荐臻,沙门不可擐干戈, 寺塔不足攘饥馑,臣窃痛之矣!

  疏奏不纳。岁馀,安乐公主被诛。

  睿宗即位,又为金仙、玉真公主广营二观。先是,中宗时斜封受官人一切停任, 凡数百千人,又有敕放令却上。替否时为左补阙,又上疏陈时政曰:

  臣尝以为古之用度不时,爵赏不当,破家亡国者,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眼 见,臣请以有唐已来理国之得失,陛下之所眼见者以言之。惟陛下审之听之,择善 而从之,则万岁之业,自可致矣,何忧乎黎庶之不康,福祚之不永!

  伏以太宗文武圣皇帝,陛下之祖,拨乱反正,开阶立极,得至理之体,设简要 之方。省其官,清其吏,举天下职司无一虚授,用天下财帛无一枉费。赏必俟功, 官必得俊,所为无不成,所征无不伏。不多造寺观而福德自至,不多度僧尼而殃咎 自灭。道合乎天地,德通乎神明。故天地怜之,神明祐之,使阴阳不愆,风雨合度。 四人乐其业,五谷遂其成,腐粟烂帛,填街委巷。千里万里,贡赋于郊;九夷百蛮, 归款于阙。自有帝皇已来,未有若斯之神圣者也,故得享国久长,多历年所,陛下 何不取而则之?

  中宗孝和皇帝,陛下之兄,居先人之业,忽先人之化,不取贤良之言,而恣子 女之意。官爵非择,虚食禄者数千人;封建无功,妄食土者百馀户。造寺不止,枉 费财者数百亿;度人不休,免租庸者数十万。是使国家所出加数倍,所入减数倍。 仓不停卒岁之储,库不贮一时之帛。所恶者逐,逐多忠良;所爱者赏,赏多谗慝。 朋佞喋喋,交相倾动。容身不为于朝廷,保位皆由于党附。夺百姓之食,以养残凶; 剥万人之衣,以涂土木。于是人怨神怒,亲忿众离,水旱不调,疾疫屡起。远近殊 论,公私罄然。五六年间,再三祸变,享国不永,受终于凶妇人。寺舍不能保其身, 僧尼不能护妻子,取讥万代,见笑四夷。此陛下之所眼见也,何不除而改之。

  依太宗之理国,则百官以理,百姓无忧,故太山之安立可致矣;依中宗之理国, 则万人以怨,百事不宁,故累卵之危立可致矣。顷自夏已来,霪雨不解,谷荒于垄, 麦烂于场。入秋已来,亢旱成灾,苗而不实,霜损虫暴,草叶枯黄。下人咨嗟,未 知赒赈;而营寺造观,日继于时,检校试官,充台溢署。伏惟陛下爱两女,为造两 观,烧瓦运木,载土填坑,道路流言,皆云计用钱百馀万贯。惟陛下,圣人也,无 所不知;陛下,明君也,无所不见。既知且见,知仓有几年之储,库有几年之帛? 知百姓之间可存活乎?三边之上可转输乎?当今发一卒以御边陲,遣一兵以卫社稷, 多无衣食,皆带饥寒。赏赐之间,迥无所出,军旅骤败,莫不由斯。而乃以百万贯 钱造无用之观,以受六合之怨乎!以违万人之心乎!伏惟陛下续阿韦之丑迹,而不 改阿韦之乱政。忍弃太宗之理本,不忍弃中宗之乱阶;忍弃太宗久长之谋,不忍弃 中宗短促之计。陛下又何以继祖宗、观万国。

  昔陛下为皇太子,在阿韦之时,危亡是惧,常切齿于群凶。今贵为天子,富有 海内,而不改群凶之事,臣恐复有切齿于陛下者也,陛下又何以非群凶而诛之?臣 往见明敕,自今已后,一依贞观故事。且贞观之时,岂有今日之造寺营观,加僧尼 道士,益无用之官,行不急之务,而乱政者也!臣以为弃其言而不行其信,慕其善 而不迁其恶,陛下又何以刑于四海?往者,和帝之怜悖逆也,为奸人之所误,宗晋 卿劝为第宅,赵履温劝为园亭,损数百家之居,侵数百家之地。工徒斫而未息,义 兵纷以交驰,卒使亭不得游,宅不得坐。信邪佞之说,成骨肉之刑,此陛下之所眼 见也。今兹造观,臣必知非陛下、公主之本意,得无赵履温之徒将劝为之,冀误其 骨肉,不可不明察也。

  臣闻出家修道者,不预人事,专清其身心,以虚泊为高,以无为为妙,依两卷 《老子》,视一躯天尊,无欲无营,不损不害。何必璇台玉榭,宝像珍龛,使人困 穷,然后为道哉!且旧观足可归依,无造无营,以取穷竭。若此行之三年,国不富, 人不安,朝廷不清,陛下不乐,则臣请杀身于朝,以令天下言事者。伏惟陛下行非 常之惠,权停两观,以俟丰年。以两观之财,为公主施贫穷,填府库,则公主福德 无穷矣。不然,臣恐下人怨望,不减于前朝之时。前朝之时,贤愚知败,人虽有口 而不敢言,言未发声,祸将及矣。韦月将受诛于丹徼,燕钦融见杀于紫庭,此人皆 不惜其身而纳忠于主,身既死矣,朝亦危矣。故先朝诛之,陛下赏之,是陛下知直 言之士有裨于国。臣今直言,亦先代之直,惟陛下察之。

  疏奏,睿宗嘉其公直。稍迁为右台殿中侍御史。开元中,累转颍王府长史。天 宝初卒,年八十余。

  史臣曰:夫好闻其善,恶闻其过,君人者之常情也;宁谄媚以取容,不逆耳以 招祸,臣人者之常情也。能反此者,不亦善乎!李、薛等六君,吐忠谠之言,补朝 廷之失,有犯无隐,不愧古人,有唐之良臣也。

  赞曰:臣之事君,有邪有正。君之使臣,从谏则圣。李、薛输忠,救人之命。 韦、韩谠言,医国之病。辛、王章疏,犯颜竦听。张子法言,实裨时政。

列传·卷五十二

  ○马怀素 褚无量 刘子玄 兄知柔 子贶 餗汇 秩 迅 迥

  徐坚元行 冲 吴兢 韦述 弟逌 迪 萧直 萧颖士 母 煚殷践猷附

  马怀素,润州丹徒人也。寓居江都,少师事李善。家贫无灯烛,昼采薪苏,夜 燃读书,遂博览经史,善属文。举进士,又应制举,登文学优赡科,拜郿尉,四迁 左台监察御史。

  长安中,御史大夫魏元忠为张易之所构,配徙岭表,太子仆崔贞慎、东宫率独 孤祎之饯于郊外。易之怒,使人诬告贞慎等与元忠同谋,则天令怀素按鞫,遣中使 促迫,讽令构成其事,怀素执正不受命。则天怒,召怀素亲加诘问,怀素奏曰: “元忠犯罪配流,贞慎等以亲故相送,诚为可责,若以为谋反,臣岂诬罔神明?昔 彭越以反伏诛,栾布奏事于其尸下,汉朝不坐,况元忠罪非彭越,陛下岂加追送之 罪。陛下当生杀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可矣。若付臣推鞫,臣敢不守陛下之法?” 则天意解,贞慎等由是获免。时夏官侍郎李迥秀恃张易之之势,受纳货贿,怀素奏 劾之,迥秀遂罢知政事。怀素累转礼部员外郎,与源乾曜、卢怀慎、李杰等充十道 黜陟使。怀素处事平恕,当时称之。使还,迁考功员外郎。时贵戚纵恣,请托公行, 怀素无所阿顺,典举平允,擢拜中书舍人。开元初,为户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 累封常山县公,三迁秘书监,兼昭文馆学士。

  怀素虽居吏职,而笃学,手不释卷,谦恭谨慎,深为玄宗所礼,令与左散骑常 侍褚无量同为侍读。每次阁门,则令乘肩舆以进。上居别馆,以路远,则命宫中乘 马,或亲自送迎,以申师资之礼。是时秘书省典籍散落,条疏无叙,怀素上疏曰: “南齐已前坟籍,旧编王俭《七志》。已后著述,其数盈多,《隋志》所书,亦未 详悉。或古书近出,前志阙而未编;或近人相传,浮词鄙而犹记。若无编录,难辩 淄、渑。望括检近书篇目,并前志所遗者,续王俭《七志》,藏之秘府。”上于是 召学涉之士国子博士尹知章等,分部撰录,并刊正经史,粗创首尾。会怀素病卒, 年六十,上特为之举哀,废朝一日,赠润州刺史,谥曰文。

  褚无量,字弘度,杭州盐官人也。幼孤贫,励志好学。家近临平湖,时湖中有 龙斗,倾里闬就观之,无量时年十二,读书晏然不动。及长,尤精《三礼》及《史 记》,举明经,累除国子博士。景龙三年,迁国子司业,兼修文馆学士。是岁,中 宗将亲祀南郊,诏礼官学士修定仪注。国子祭酒祝钦明、司业郭山恽皆希旨,请以 皇后为亚献,无量独与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固争,以为不可。无量建议曰:

  夫郊祀者,明王之盛事,国家之大礼。行其礼者,不可以臆断,不可以情求, 皆上顺天心,下符人事,钦若稽古,率由旧章,然后可以交神明,可以膺福祐。然 礼文虽众,莫如《周礼》。《周礼》者,周公致太平之书,先圣极由衷之典,法天 地而行教化,辩方位而叙人伦。其义可以幽赞神明,其文可以经纬邦国,备物致用, 其可忽乎!至如冬至圆丘,祭中最大,皇后内主,礼位甚尊。若合郊天助祭,则当 具著礼典。今遍检《周官》,无此仪制。盖由祭天南郊,不以地配,唯将始祖为主, 不以祖妣配天,故唯皇帝亲行其礼,皇后不合预也。

  谨按《大宗伯》职云:“若王不祭祀,则摄位。”《注》云:“王有故,代行 其祭事。”下文云:“凡大祭祀,王后不与,则摄而荐豆笾,彻。”若皇后合助祭, 承此下文,即当云“若不祭祀,则摄而荐豆笾。”今于文上更起凡,则是别生馀事。 夫事与上异,则别起凡。凡者,生上起下之名,不专系于本职。《周礼》一部之内, 此例极多,备在文中,不可具录。又王后助祭,亲荐豆笾而不彻。案《九嫔》职云: “凡祭,赞后荐,彻豆笾。”《注》云:“后进之而不彻。”则知中彻者,为宗伯 生文。若宗伯摄祭,则宗伯亲彻,不别使人。又案“外宗掌宗庙之祀,王后不与, 则赞宗伯”。此之一文,与上相证。何以明之?案外宗唯掌宗庙祭祀,不掌郊天, 足明此文是宗庙祭也。案王后行事,总在《内宰》职中。检其职文,唯云:“大祭 祀,后稞献则赞,瑶爵亦如之。”《郑注》云:“谓祭宗庙也。”《注》所以知者, 以文云“稞献”,祭天无稞,以此得知。又祭天之器,则用陶匏,亦无瑶爵,《注》 以此得知是宗庙也。又内司服掌王后六服,无祭天之服;而巾车职掌王后之五辂, 亦无后祭天之辂;祭天七献,无后亚献。以此诸文参之,故知后不合助祭天也。

  唯《汉书》《郊祀志》则有天地合祭,皇后预享之事,此则西汉末代,强臣擅 朝,悖乱彝伦,黩神谄祭,不经之典,事涉诬神。故《易传》曰:“诬神者,殃及 三代。”《太誓》曰:“正稽古立功立事,可以永年,承天之大律。”斯史策之良 诫,岂可不知。今南郊礼仪,事不稽古,忝守经术,不敢默然。请旁询硕儒,俯摭 旧典,采曲台之故事,行圆丘之正仪,使圣朝叶昭旷之涂,天下知文物之盛,岂不 幸甚。

  时左仆射韦巨源等阿旨,叶同钦明之议,竟不从无量所奏。

  寻以母老请停官归侍。景云初,玄宗在春宫,召拜国子司业,兼皇太子侍读, 尝撰《翼善记》以进之,皇太子降书嘉劳,赍绢四十匹。太极元年,皇太子国学亲 释奠,令无量讲《老经》、《礼记》,各随端立义,博而且辩,观者叹服焉。既毕, 进授银青光禄大夫,兼赐以章服,并彩绢百段。玄宗即位,迁郯王傅,兼国子祭酒。 寻以师傅恩迁左散骑常侍,仍兼国子祭酒,封舒国公,实封二百户。未几,丁忧解 职,庐于墓侧。其所植松柏,时有鹿犯之,无量泣而言曰:“山中众草不少,何忍 犯吾先茔树哉!”因通夕守护。俄有群鹿驯狎,不复侵害,无量因此终身不食鹿肉。 服阕,召拜左散骑常侍,复为侍读。以其年老,每随仗出入,特许缓行,又为造腰 舆,令内给使舆于内殿。无量频上书陈时政得失,多见纳用。又尝手敕褒美,赐物 二百段。

  无量以内库旧书,自高宗代即藏在宫中,渐致遗逸,奏请缮写刊校,以弘经籍 之道。玄宗令于东都乾元殿前施架排次,大加搜写,广采天下异本。数年间,四部 充备,仍引公卿已下入殿前,令纵观焉。开元六年驾还,又敕无量于丽正殿以续前 功。皇太子及郯王嗣直等五人,年近十岁,尚未就学,无量缮写《论语》、《孝经》 各五本以献。上览之曰:“吾知无量意无量。”遽令选经明笃行之士国子博士郄恆 通郭谦光、左拾遗潘元祚等,为太子及郯王已下侍读。七年,诏太子就国子监行齿 胄之礼,无量登座说经,百僚集观,礼毕,赏赐甚厚。明年,无量病卒,年七十五。 临终遗言以丽正写书未毕为恨。上为举哀,废朝两日,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初,无量与马怀素俱为侍读,顾待甚厚;及无量等卒后,秘书少监康子原、国 子博士侯行果等又入侍讲,虽屡加赏赐,而礼遇不逮褚焉。

  刘子玄,本名知几,楚州刺史胤之族孙也。少与兄知柔俱以词学知名,弱冠举 进士,授获嘉主簿。证圣年,有制文武九品已上各言时政得失,知几上表陈四事, 词甚切直。是时官爵僭滥而法网严密,士类竞为趋进而多陷刑戮,知几乃著《思慎 赋》以刺时,且以见意。凤阁侍郎苏味道、李峤见而叹曰:“陆机《豪士》所不及 也。”

  知几长安中累迁左史,兼修国史。擢拜凤阁舍人,修史如故。景龙初,再转太 子中允,依旧修国史。时侍中韦巨源纪处讷、中书令杨再思、兵部尚书宗楚客、中 书侍郎萧至忠并监修国史,知几以监修者多,甚为国史之弊。萧至忠又尝责知几著 述无课,知几于是求罢史任,奏记于至忠曰:

  仆自策名士伍,待罪朝列,三为史臣,再入东观,竟不能勒成国典,贻彼后来 者,何哉?静言思之,其不可者五也。何者?古之国史,皆出自一家,如鲁、汉之 丘明、子长,晋、齐之董狐、南史,咸能立言不朽,藏诸名山,未闻藉以众功,方 云绝笔。唯后汉东观,大集群儒,而著述无主,条章靡立。由是伯度讥其不实,公 理以为可焚,张、蔡二子纪之于当代,傅、范两家嗤之于后叶。今史司取士,有倍 东京,人自以为荀、袁,家自称为政、骏。每欲记一事,载一言,皆阁笔相视,含 毫不断。故首白可期,而汗青无日。其不可一也。

  前汉郡国计书,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后汉公卿所撰,始集公府,乃上兰台。 由是史官所修,载事为博。原自近古,此道不行,史臣编录,唯自询采。而左右二 史,阙注起居;衣冠百家,罕通行状。求风俗于州郡,视听不该;讨沿革于台阁, 簿籍难见。虽使尼父再出,犹且成其管窥,况限以中才,安能遂其博物。其不可二 也。

  昔董狐之书法也,以示于朝;南史之书弑也,执简以往。而近代史局,皆通籍 禁门,幽居九重,欲人不见。寻其义者,由杜彼颜面,防诸请谒故也。然今馆中作 者,多士如林,皆愿长喙,无闻舌。倘有五始初成,一字加贬,言未绝口而朝野具 知,笔未栖毫而搢绅咸诵。夫孙盛实录,取嫉权门;王韶直书,见雠贵族。人之情 也,能无畏乎!其不可三也。

  古者刊定一史,纂成一家,体统各殊,指归咸别。夫《尚书》之教也,以疏通 知远为主;《春秋》之义也,以惩恶劝善为先。《史记》则退处士而进奸雄,《汉 书》则抑忠臣而饰主阙。斯并曩贤得失之例,良史是非之准,作者言之详矣。顷史 官注记,多取禀监修,杨令公则云“必须直词”,宗尚书则云“宜多隐恶”。十羊 九牧,其事难行;一国三公,适从焉在?其不可四也。

  窃以史置监修,虽无古式,寻其名号,可得而言。夫言监者,盖总领之义耳。 如创纪编年,则年有断限;草传叙事,则事有丰约。或可略而不略,或应书而不书, 此失刊削之例也。属词比事,劳逸宜均;挥铅奋墨,勤惰须等。某帙某篇,付之此 职;某纪某传,归之此官。此铨配之理也。斯并宜明立科条,审定区域,倘人思自 勉,则书可立成。今监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无遵奉。用使争学苟且,务相推避, 坐变炎凉,徒延岁月。其不可五也。

  凡此不可,其流实多,一言以蔽,三隅自反。而时谈物议,焉得笑仆编次无闻 者哉!比者伏见明公每汲汲于劝诱,勤勤于课绩。或云坟籍事重,努力用心;或云 岁序已淹,何时辍手?窃以纲维不举,而督课徒勤,虽威以次骨之刑,勖以悬金之 赏,终不可得也。语曰:“陈力就列,不能则止。”仆所以比者布怀知己,历诋群 公,屡辞载笔之官,愿罢记言之职者,正为此耳。当今朝号得人,国称多士。蓬山 之下,良直差肩;芸阁之中,英奇接武。仆既功亏刻鹄,笔未获麟,徒殚太官之膳, 虚索长安之米,乞以本职,还其旧居,多谢简书,请避贤路。惟明公足下哀而许之。

  至忠惜其才,不许解史任。宗楚客嫉其正直,谓诸史官曰:“此人作书如是, 欲置我何地!”

  时知几又著《史通子》二十卷,备论史策之体。太子右庶子徐坚深重其书,尝 云:“居史职者,宜置此书于座右。”知几自负史才,常慨时无知己,乃委国史于 著作郎吴兢,别撰《刘氏家史》十五卷、《谱考》三卷。推汉氏为陆终苗裔,非尧 之后。彭城丛亭里诸刘,出自宣帝子楚孝王嚣曾孙司徒居巢侯刘恺之后,不承楚元 王交。皆按据明白,正前代所误,虽为流俗所讥,学者服其该博。初,知几每云若 得受封,必以居巢为名,以绍司徒旧邑;后以修《则天实录》功,果封居巢县子。 又乡人以知几兄弟六人进士及第,文学知名,改其乡里为高阳乡居巢里。

  景云中,累迁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馆学士,仍依旧修国史,加银青光禄大夫。 时玄宗在东宫,知几以名音类上名,乃改子玄。二年,皇太子将亲释奠于国学,有 司草仪注,令从尘皆乘马著衣冠。子玄进议曰:

  古者自大夫已上,皆乘车而以马为騑服。魏、晋已降,迄乎隋代,朝士又驾牛 车,历代经史,具有其事,不可一二言也。至如李广北征,解鞍憩息;马援南伐, 据鞍顾盼。斯则鞍马之设,行于军旅;戎服所乘,贵于便习者也。按江左官至尚书 郎而辄轻乘马,则为御史所弹。又颜延之罢官后,好骑马出入闾里,当代称其放诞。 此则专车凭轼,可擐朝衣;单马御鞍,宜从亵服。求之近古,灼然之明验也。

  自皇家抚运,沿革随时。至如陵庙巡谒,王公册命,则盛服冠履,乘彼辂车。 其士庶有衣冠亲迎者,亦时以服箱充驭。在于他事,无复乘车,贵贱所行,通用鞍 马而已。臣伏见比者銮舆出幸,法驾首途,左右侍臣,皆以朝服乘马。夫冠履而出, 只可配车而行,今乘车既停,而冠履不易,可谓唯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何者?褒 衣博带,革履高冠,本非马上所施,自是车中之服。必也韈而升镫,跣以乘鞍,非 唯不师古道,亦自取惊今俗。求诸折中,进退无可。且长裾广袖,礻詹如翼如,鸣 珮行组,锵锵奕奕,驰骤于风尘之内,出入于旌棨之间,倘马有惊逸,人从颠坠, 遂使属车之右,遣履不收,清道之傍,絓骖相续,固以受嗤行路,有损威仪。

  今议者皆云秘阁有《梁武帝南郊图》,多有危冠乘马者,此则近代故事,不得 谓无其文。臣案此图是后人所为,非当时所撰。且观代间有古今图画者多矣,如张 僧繇画《群公祖二疏》,而兵士有著芒屩者;阎立本画《明君入匈奴》,而归人有 著帷帽者。夫芒屩出于水乡,非京华所有;帷帽创于隋代,非汉官所作。议者岂可 征此二画,以为故实者乎?由斯而言,则《梁氏南郊之图》,义同于此。又傅称因 俗,礼贵缘情。殷辂周冕,规模不一;秦冠汉佩,用舍无常。况我国家道轶百王, 功高万古,事有不便,理资变通,其乘马衣冠,窃谓宜从省废。臣怀此异议,其来 自久,日不暇给,未及搉杨。今属殿下亲从齿胄,将临国学,凡有衣冠乘马,皆惮 此行,所以辄进狂言,用申鄙见。

  皇太子手令付外宣行,仍编入令,以为常式。

  开元初,迁左散骑常侍,修史如故。九年,长子贶为太乐令,犯事配流。子玄 诣执政诉理,上闻而怒之,由是贬授安州都督府别驾。子玄掌知国史,首尾二十馀 年,多所撰述,甚为当时所称。礼部尚书郑惟忠尝问子玄曰:“自古已来,文士多 而史才少,何也?”对曰:“史才须有三长,世无其人,故史才少也。三长:谓才 也,学也,识也。夫有学而无才,亦犹有良田百顷,黄金满籝,而使愚者营生,终 不能致于货殖者矣。如有才而无学,亦犹思兼匠石,巧若公输,而家无楩楠斧斤, 终不果成其宫室者矣。犹须好是正直,善恶必书,使骄主贼臣,所以知惧,此则为 虎傅翼,善无可知,所向无敌者矣。脱苟非其才,不可叨居史任。自夐古已来,能 应斯目者,罕见其人。”时人以为知言。子玄至安州,无几而卒,年六十一。自幼 及长,述作不倦,朝有论著,必居其职。预修《三教珠英》、《文馆词林》、《姓 族系录》,论《孝经》非郑玄注、《老子》河上公注,修《唐书实录》,皆行于代, 有集三十卷。后数年,玄宗敕河南府就家写《史通》以进,读而善之,追赠汲郡太 守;寻又赠工部尚书,谥曰文。

  兄知柔,少以文学政事,历荆扬曹益宋海唐等州长史刺史、户部侍郎、国子司 业、鸿胪卿、尚书右丞、工部尚书、东都留守。卒,赠太子少保,谥曰文。代传儒 学之业,时人以述作名其家。

  子玄子贶、餗、汇、秩、迅、迥,皆知名于时。

  贶,博通经史,明天文、律历、音乐、医算之术,终于起居郎、修国史。撰 《六经外传》三十七卷、《续说苑》十卷、《太乐令壁记》三卷、《真人肘后方》 三卷、《天宫旧事》一卷。

  餗,右补阙、集贤殿学士、修国史。著《史例》三卷、《传记》三卷、《乐府 古题解》一卷。

  汇,给事中、尚书右丞、左散骑常侍、荆南长沙节度,有集三卷。

  秩,给事中、尚书右丞、国子祭酒。撰《政典》三十五卷、《止戈记》七卷、 《至德新议》十二卷、《指要》三卷。论丧纪制度加笾豆,许私铸钱,改制国学, 事各在本志。

  迅,右补阙,撰《六说》五卷。

  迥,谏议大夫、给事中,有集五卷。

  贶子浃、滋,汇子赞。滋,贞元中位至宰辅。赞,观察使,自有传。

  徐坚,西台舍人齐聃子也。少好学,遍览经史,性宽厚长者。进士举,累授太 学。圣历中,车驾在三阳宫,御史大夫杨再思、太子左庶子王方庆为东都留守,引 坚为判官,表奏专以委之。方庆善《三礼》之学,每有疑滞,常就坚质问,坚必能 征旧说,训释详明,方庆深善之。又赏其文章典实,常称曰:“掌纶诰之选也。” 再思亦曰:“此凤阁舍人样,如此才识,走避不得。”坚又与给事中徐彦伯、定王 府仓曹刘知几、右补阙张说同修《三教珠英》。时麟台监张昌宗及成均祭酒李峤总 领其事,广引文词之士,日夕谈论,赋诗聚会,历年未能下笔。坚独与说构意撰录, 以《文思博要》为本,更加《姓氏》、《亲族》二部,渐有条汇。诸人依坚等规制, 俄而书成,迁司封员外郎。则天又令坚删改《唐史》,会则天逊位而止。

  神龙初,再迁给事中。时雍州人韦月将上书告武三思不臣之迹,反为三思所陷, 中宗即令杀之。时方盛夏,坚上表曰:“月将诬构良善,故违制命,准其情状,诚 合严诛。但今硃夏在辰,天道生长,即从明戮,有乖时令。谨按《月令》:‘夏行 秋令,则丘隰水潦,禾稼不熟。’陛下诞膺灵命,中兴圣图,将弘义、轩之风,以 光史策之美,岂可非时行戮,致伤和气哉!君举必书,将何以训?伏愿详依国典, 许至秋分,则知恤刑之规,冠于千载;哀矜之惠,洽乎四海。”中宗纳坚所奏,遂 令决杖,配流岭表。

  睿宗即位,坚自刑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拜左散骑常侍,俄转黄门侍郎。时 监察御史李知古请兵以击姚州西贰河蛮,既降附,又请筑城,重征税之。坚以蛮夷 生梗,可以羁縻属之,未得同华夏之制,劳师涉远,所损不补所获,独建议以为不 便。睿宗不从,令知古发剑南兵往筑城,将以列置州县。知古因是欲诛其豪杰,没 子女以为奴婢。蛮众恐惧,乃杀知古,相率反叛,役徒奔溃,姚、巂路由是历年不 通。

  坚妻即侍中岑羲之妹,坚以与羲近亲,固辞机密,乃转太子詹事,谓人曰: “非敢求高,盖避难也。”及羲诛,坚竟免坐累。出为绛州刺史,五转复入为秘书 监。开元十三年,再迁左散骑常侍。其年,玄宗改丽正书院为集贤院,以坚为学士, 副张说知院事,累封东海郡公。以修东封仪注及从升太山之功,特加光禄大夫。坚 多识典故,前后修撰格式、氏族及国史等,凡七入书府,时论美之。十七年卒,年 七十馀。上深悼惜之,遣中使就家吊,内出绢布以赙,赠太子少保,谥曰文。坚长 姑为太宗充容,次姑为高宗婕妤,并有文藻。坚父子以词学著闻,议者方之汉世班 氏。

  元行冲,河南人,后魏常山王素连之后也。少孤,为外祖司农卿韦机所养。博 学多通,尤善音律及诂训之书。举进士,累转通事舍人,纳言狄仁杰甚重之。行冲 性不阿顺,多进规诫,尝谓仁杰曰:“下之事上,亦犹蓄聚以自资也。譬贵家储积, 则脯腊膎胰以供滋膳,参术芝桂以防疴疾。伏想门下宾客,堪充旨味者多,愿以小 人备一药物。”仁杰笑而谓人曰:“此吾药笼中物,何可一日无也!”九迁至陕州 刺史,兼陇右、关内两道按察使,未行,拜太常少卿。

  行冲以本族出于后魏,而未有编年之史,乃撰《魏典》三十卷,事详文简,为 学者所称。初魏明帝时,河西柳谷瑞石有牛继马后之象,魏收旧史以为晋元帝是牛 氏之子,冒姓司马,以应石文。行冲推寻事迹,以后魏昭成帝名犍,继晋受命,考 校谣谶,著论以明之。

  开元初,自太子詹事出为岐州刺史,又充关内道按察使。行冲自以书生不堪博 击之任,固辞按察,乃以宁州刺史崔琬代焉。俄复入为右散骑常侍、东都副留守。 时嗣彭王志柬庶兄志谦被人诬告谋反,考讯自诬,系狱待报,连坐十数人,行冲 察其冤滥,并奏原之。四迁大理卿。时扬州长史李杰为侍御史王旭所陷,诏下大理 结罪,行冲以杰历政清贞,不宜枉为谗邪所构,又奏请从轻条出之。当时虽不见从, 深为时论所美。俄又固辞刑狱之官,求为散职。七年,复转左散骑常侍。九迁国子 祭酒,月馀,拜太子宾客、弘文馆学士。累封常山郡公。

  先是,秘书监马怀素集学者续王俭《今书七志》,左散骑常侍褚无量于丽正殿 校写四部书,事未就而怀素、无量卒,诏行冲总代其职。于是行冲表请通撰古今书 目,名为《群书四录》,命学士鄠县尉毋煚、栎阳尉韦述、曹州司法参军殷践猷、 太学助教余钦等分部修检,岁馀书成,奏上,上嘉之。又特令行冲撰御所注《孝经》 疏义,列于学官。寻以衰老罢知丽正殿校写书事。

  初,有左卫率府长史魏光乘奏请行用魏征所注《类礼》,上遽令行冲集学者撰 《义疏》,将立学官。行冲于是引国子博士范行恭、四门助教施敬本检讨刊削,勒 成五十卷,十四年八月奏上之。尚书左丞相张说驳奏曰:“今之《礼记》,是前汉 戴德、戴圣所编录,历代传习,已向千年,著为经教,不可刊削。至魏孙炎始改旧 本,以类相比,有同抄书,先儒所非,竟不行用。贞观中,魏征因孙炎所修,更加 整比,兼为之注,先朝虽厚加赏锡,其书竟亦不行。今行冲等解征所注,勒成一家, 然与先儒第乖,章句隔绝,若欲行用,窃恐未可。”上然其奏,于是赐行冲等绢二 百匹,留其书贮于内府,竟不得立于学官。行冲恚诸儒排己,退而著论以自释,名 曰《释疑》。其词曰:

  客问主人曰:“小戴之学,行之已久;康成铨注,见列学官。传闻魏公,乃有 刊易;又承制旨,造疏将颁。未悉二经,孰为优劣?”主人答曰:“小戴之礼,行 于汉末,马融注之,时所未睹。卢植分合二十九篇而为说解,代不传习。郑絪子干, 师于季长。属党锢狱起,师门道丧,康成于窜伏之中,理纷拿之典,志存探究,靡 所咨谋。而犹缉述忘疲,闻义能徙,具于《郑志》,向有百科。章句之徒,曾不窥 览,犹遵覆辙,颇类刻舟。王肃因之,重兹开释,或多改驳,仍按本篇。又郑学之 徒,有孙炎者,虽扶玄义,乃易前编。自后条例支分,箴石间起。马伷增革,向逾 百篇;叶遵删修,仅全十二。魏公病群言之错杂,众说之精深。经文不同,未敢 刊正;注理睽误,宁不芟砻。成毕上闻,太宗嘉赏,赍缣千匹,录赐储籓。将期颁 宣,未有疏义。圣皇纂业,耽古崇儒,高曾规矩,宜所修袭,乃制昏愚,甄分旧义。 其有注遗往说,理变新文,务加搜穷,积稔方毕。具录呈进,敕付群儒,庶能斟详, 以课疏密。岂悟章句之士,坚持昔言,特嫌知新,欲仍旧贯,沉疑多月,摈压不申, 优劣短长,定于通识,手成口答,安敢铨量。”

  客曰:“当局称迷,傍观见审,累朝铨定,故是周详,何所为疑,不为申列?” 答曰:“是何言欤?谈岂容易!昔孔安国注壁中书,会巫蛊事,经籍道息。族兄臧 与之书曰:‘相如常忿俗儒淫词冒义,欲拨乱反正而未能果。然雅达通博,不代而 生;浮学宋株,比肩皆是。众非难正,自古而然。诚恐此道未申,而以独智为议也。’ 则知变易章句,其难一矣。

  “汉有孔季产者,专于古学;有孔扶者,随俗浮沉。扶谓产云:‘今朝廷皆为 章句内学,而君独修古义,修古义则非章句内学,非章句内学则危身之道也。独善 不容于代,必将贻患祸乎!”则知变易章句,其难二矣。

  “刘歆以通书属文,待诏官署,见《左氏传》而大好之,后蒙亲近,欲建斯业。 哀帝欣纳,令其讨论,各迁延推辞,不肯置对。刘歆移书责让,其言甚切,诸博士 等皆忿恨之。名儒龚胜,时为光禄,见歆此议,乃乞骸骨;司空师丹,因大发怒, 奏歆改乱前志,非毁先朝所立。帝曰:“此广道术,何为毁耶?”由是犯忤大臣, 惧诛,求出为河南太守,宗室不典三河,又徙五原太守。以君实之著名好学,公仲 之深博守道,犹迫同门朋党之议,卒令子骏负谤于时。则知变易章句,其难三矣。

  “子雍规玄数十百件,守郑学者,时有中郎马昭,上书以为肃缪。诏王学之辈, 占答以闻。又遣博士张融案经论诘,融登召集,分别推处,理之是非,具《呈证论》。 王肃酬对,疲于岁时。则知变易章句,其难四矣。

  “卜商疑圣,纳诮于曾舆;木赐近贤,贻嗤于武叔。自此之后,唯推郑公。王 粲称伊、洛已东,淮、汉之北,一人而已,莫不宗焉。咸云先儒多阙,郑氏道备, 粲窃嗟怪,因求其学。得《尚书注》,退而思之,以尽其意,意皆尽矣。所疑之者, 犹未喻焉。凡有两卷,列于其集。又王肃改郑六十八条,张融核之,将定臧否。融 称玄注泉深广博,两汉四百馀年,未有伟于玄者。然二郊之祭,殊天之祀,此玄误 也。其如皇天祖所自出之帝,亦玄虑之失也。及服虔释《传》,未免差违,后代言 之,思弘圣意,非谓扬己之善,掩人之名也。何者?君子用心,愿闻其过,故仲尼 曰:‘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是也。而专门之徒,恕己及物,或攻先师之 误,如闻父母之名,将谓亡者之德言而见压于重壤也。故王劭《史论》曰:‘魏、 晋浮华,古道夷替,洎王肃、杜预,更开门户。历载三百,士大夫耻为章句。唯草 野生以专经自许,不能究览异义,择从其善。徒欲父康成,兄子慎,宁道孔圣误, 讳闻郑、服非。然于郑、服甚愦愦,郑、服之外皆仇也。’则知变易章句,其难五 也。

  “伏以安国《尚书》、刘歆《左传》,悉遭摈于曩叶,见重于来今。故知二人 之鉴,高于汉廷远矣。孔秀产云:‘物极则变。比及百年外,当有明直君子,恨不 与吾同代者。’于戏!道之行废,必有其时者欤!仆非专经,罕习章句,高名不著, 易受经诬。顷者修撰,殆淹年月,赖诸贤辈能左右之,免致愆尤,仍叨赏赍,内省 昏朽,其荣已多。何遽持一己之区区,抗群情之噂沓褷,舍勿矜之美,成自我之 私,触近名之诫,兴犯众之祸?一举四失,中材不为,是用韬声,甘此沉默也。”

  行冲俄又累表请致仕,制许之。十七年卒,年七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献。

  吴兢,汴州浚仪人也。励志勤学,博通经史。宋州人魏元忠、亳州人硃敬则深 器重之,及居相辅,荐兢有史才,堪居近侍,因令直史馆,修国史。累月,拜右拾 遗内供奉。神龙中,迁右补阙,与韦承庆、崔融、刘子玄撰《则天实录》成,转起 居郎。俄迁水部郎中,丁忧还乡里。开元三年服阕,抗疏言曰:“臣修史已成数十 卷,自停职还家,匪忘纸札,乞终馀功。”乃拜谏议大夫,依前修史。俄兼修文馆 学士,历卫少卿、右庶子。居职殆三十年,叙事简要,人用称之。末年伤于太简。 《国史》未成,十七年,出为荆州司马,制许以史稿自随。中书令萧嵩监修国史, 奏取兢所撰《国史》,得六十五卷。累迁台、洪、饶、蕲四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 夫,迁相州长垣县子。天宝初改官名,为鄴郡太守,入为恆王傅。

  兢尝以梁、陈、齐、周、隋五代史繁杂,乃别撰《梁》、《齐》、《周史》各 十卷、《陈史》五卷、《隋史》二十卷,又伤疏略。兢虽衰耗,犹希史职,而行步 伛偻,李林甫以其年老不用。天宝八年,卒于家,时年八十馀。兢卒后,其子进兢 所撰《唐史》八十馀卷,事多纰缪,不逮于壮年。兢家聚书颇多,尝目录其卷第, 号《吴氏西斋书目》。

  韦述,司农卿弘机曾孙也。父景骏,房州刺史。述少聪敏,笃志文学。家有书 二千卷,述为兒童时,记览皆遍。人骇异之。景龙中,景骏为肥乡令,述从父至任。 洺州刺史元行冲,景骏之姑子,为时大儒,常载书数车自随。述入其书斋,忘寝与 食。行冲异之,引与之谈,贯穿经史,事如指掌,探赜奥旨,如遇师资。又试以缀 文,操牍便就。行冲大悦,引之同榻曰:“此吾外家之宝也。”举进士,西入关, 时述甚少,仪形眇小。考功员外郎宋之问曰:“韦学士童年有何事业?”述对曰: “性好著书。述有所撰《唐春秋》三十卷,恨未终篇。至如词策,仰待明试。”之 问曰:“本求异才,果得迁、固。”是岁登科。

  开元五年,为栎阳尉。秘书监马怀素受诏编次图书,乃奏用左散骑常侍元行冲、 左庶子齐澣、秘书少监王珣、卫尉少卿吴兢并述等二十六人,同于秘阁详录四部书。 怀素寻卒,行冲代掌其事,五年而成,其总目二百卷。述好谱学,秘阁中见常侍柳 冲先撰《姓族系录》二百卷,述于分课之外手自抄录,暮则怀归。如是周岁,写录 皆毕,百氏源流,转益详悉。乃于《柳录》之中,别撰成《开元谱》二十卷。其笃 志忘倦,皆此类也。

  转右补阙,中书令张说专集贤院事,引述为直学士,迁起居舍人。说重词学之 士,述与张九龄、许景先、袁晖、赵冬曦、孙逖、王幹常游其门。赵冬曦兄冬日, 弟知壁、居贞、安贞、颐贞等六人,述弟迪、逌、迥、起、巡亦六人,并词学登科。 说曰:“赵、韦昆季,令之杞梓也。”十八年,兼知史官事,转屯田员外郎、职方 吏部二郎中,学士、知史官事如故。及张九龄为中书令,即集贤之同职,裴耀卿为 侍中,即述之舅,皆相推重,语必移晷。二十七年,转国子司业,停知史事。俄而 复兼史职,充集贤学士。天宝初,历左右庶子,加银青光禄大夫。九载,兼充礼仪 使。其载迁尚书工部侍郎,封方城县侯。

  述在书府四十年,居史职二十年,嗜学著书,手不释卷。国史自令狐德棻至于 吴兢,虽累修撰,竟未成一家之言。至述始定类例,补遗续阙,勒成《国史》一百 一十二卷,并《史例》一卷,事简而记详,雅有良史之才,兰陵萧颖士以为谯周、 陈寿之流。述早以儒术进,当代宗仰,而纯厚长者,澹于势利,道之同者,无间贵 贱,皆礼接之。家聚书二万卷,皆自校定铅椠,虽御府不逮也。兼古今朝臣图,历 代知名人画,魏、晋已来草隶真迹数百卷,古碑、古器、药方、格式、钱谱、玺谱 之类,当代名公尺题,无不毕备。及禄山之乱,两京陷贼,玄宗幸蜀,述抱《国史》 藏于南山,经籍资产,焚剽殆尽。述亦陷于贼庭,授伪官。至德二年,收两京,三 司议罪,流于渝州,为刺史薛舒困辱,不食而卒。其甥萧直为太尉李光弼判官,广 德二年,直因入奏言事称旨,乃上疏理述于苍黄之际,能存《国史》,致圣朝大典, 得无遗逸,以功补过,合霑恩宥。乃赠右散骑常侍。

  议者云自唐已来,氏族之盛,无逾于韦氏。其孝友词学,承庆、嗣立为最;明 于音律,则万石为最;达于礼义,则叔夏为最;史才博识,以述为最。所撰《唐职 仪》三十卷、《高宗实录》三十卷、《御史台记》十卷、《两京新记》五卷,凡著 书二百馀卷;皆行于代。

  逌,学业亦亚于述,尤精《三礼》,与述对为学士,迪,同为礼官,时人荣之。 累迁考功员外郎、国子司业,以风疾卒。

  萧颖士者,聪亻隽过人,富词学,有名于时,贾曾、席豫、张垍及述皆引为谈 客。开元二十三年登进士第,考功员外郎孙逖称之于朝。褊躁无威仪,与时不偶, 前后五授官,旋即驳落。乾元初,终于扬府功曹。

  述在秘阁时,与鄠县尉母煚、曹州司法殷践猷并友善,二人相次卒。践猷,申 州刺史仲容从子,明《班史》,通于族姓。子寅,有至性,早孤,事母以孝闻。应 宏词举,为永宁尉。

  史臣曰:前代文学之士,气壹矣,然以道义偶乖,遭遇斯难。马怀素、褚无量 好古嗜学,博识多闻,遇好文之君,隆师资之礼,儒者之荣,可谓际会矣。刘、徐 等五公,学际天人,才兼文史,俾西垣、东观,一代粲然,盖诸公之用心也。然而 子玄郁结于当年,行冲彷徨于极笔,官不过俗吏,宠不逮常才,非过使然,盖此道 非趋时之具也,其穷也宜哉!

  赞曰:学者如市,博通甚难;文士措翰,典丽惟艰。马、褚、兢、术,徐、元、 子玄,文学之书,胡宁比焉!

列传·卷五十三

  ○郭虔瓘 张嵩

  郭知运 子英杰

  王君 贾师顺附

  张守珪 牛 仙客 王忠嗣

  郭虔瓘,齐州历城人也。开元初,累迁右骁卫将军,兼北庭都护。二年春,突 厥默啜遣其子移江可汗及同俄特勒率精骑围逼北庭,虔瓘率众固守。同俄特勒单骑 亲逼城下,虔瓘使勇士伏于路左,突起斩之。贼众既至,失同俄,相率于城下乞降, 请尽军中衣资器杖以赎同俄。及闻其死,三军恸哭,便引退。默啜女婿火拔颉利发 石阿失毕时与同俄特勒同领兵,以同俄之死,惧不敢归,遂将其妻归降。虔瓘以破 贼之功,拜冠军大将军,行右骁卫大将军。又下制曰:

  朕闻赏有功、报有德者,政之急也。若功不赏,德不报,则人何谓哉。云麾将 军、检校右骁卫将军,兼北庭都护、翰海军经略使、金山道副大总管、招慰营田等 使、上柱国、太原县开国子郭虔瓘,宣威将军、守右骁卫翊府中郎将、检校伊州刺 史兼伊吾军使、借紫金鱼袋、上柱国郭知运等,早负名节,见称义勇。顷者柳中、 金满,偏师御敌,萧条穷漠之外,奔迫孤城之下。强寇益侵,援兵不至,既守而战, 自秋涉冬,枥马长嘶,戍人远望。谋以十胜,成其九拒。遂能摧日逐之遗种,斩天 骄之爱息。岂耿恭、班超,独高前史;将廉颇、李牧,与朕同时。眷言茂勋,是所 嘉叹。信可以畴其井邑,昭示遐迩,俾劳臣观而懦夫立焉。虔瓘可进封太原郡开国 公,知运可封介休县开国公。

  虔瓘俄转安西副大都护、摄御史大夫、四镇经略安抚使,进封潞国公,赐实封 一百户虔瓘及奏请募关中兵一万人往安西讨击,皆给公乘,兼供熟食,敕许之。将 作大匠韦凑上疏曰:

  臣闻兵者凶器,不护己而用之。今西域诸蕃,莫不顺轨。纵鼠窃狗盗,有戍卒 镇兵,足宣式遏之威,非降赫斯之怒。此师之出,未见其名。臣又闻安不忘危,理 必资备。自近及远,强干弱枝,是以汉实关中,徙诸豪族。今关辅户口,积久逋逃, 承前先虚,见犹未实。属北虏犯塞,西戎骇边,凡在丁壮,征行略尽。岂宜更募骁 勇,远资荒服。又一万行人,诣六千馀里,咸给递驮,并供熟食,道次州县,将何 以供?秦、陇之西,人户渐少,凉州已去,沙碛悠然。遣彼居人,如何得济?又万 人赏赐,费用极多;万里资粮,破损尤广。纵令必克,其获几何?傥稽天诛,无乃 甚损!请令计议所用所得,校其多少,即知利害。况用者必赏,获者未量,何要此 行,顿空畿甸。且上古之时,大同之化,不独子子,不独亲亲,何隔华戎,务均安 靖。洎皇道谢古,帝德惭皇,犹尚绥怀,不从征伐,有占风觇雨之客,无越海逾山 之师。其后汉武膺图,志恢土宇,西通绝域,北击匈奴。虽广获珍奇,多斩首级, 而中国疲耗,殆至危亡。是以俗号昇平君称盛德者,咸指唐尧之代,不归汉武之年。 其要功不成者,复焉足比议?惟陛下图之。

  虔瓘竟无克获之功。寻迁右威卫大将军,以疾卒。

  其后,又以张嵩为安西都护以代虔瓘。嵩身长七尺,伟姿仪。初进士举,常以 边任自许。及在安西,务农重战,安西府库,遂为充实。十年,转太原尹,卒官。 俄又以黄门侍郎杜暹代嵩为安西都护。

  郭知运字逢时,瓜州常乐人。壮勇善射,颇有胆略。初为秦州三度府果毅,以 战功累除左骁卫中郎将、瀚海军经略使,又转检校伊州刺史,兼伊吾军使。开元二 年春,副郭虔瓘破突厥于北庭,以功封介休县公,加云麾将军,擢拜右武卫将军。 其秋,吐蕃入寇陇右,掠监牧马而去,诏知运率众击之。知运与薛讷、王皎等掎角 击败之,拜知运鄯州都督、陇右诸军节度大使。四年冬,突厥降户阿悉烂、夹跌 思太等率众反叛,单于副都护张知运为贼所执,诏薛讷领兵讨之。叛贼至绥州界, 诏知运领朔方兵募横击之,大破贼众于黑山呼延谷,贼舍甲仗并弃张知运走。六年, 知运又率兵入讨吐蕃,贼徒无备,遂掩至九曲,获锁及甲马耗牛等数万计。知运献 捷,遂分赐京文武五品已上清官及朝集使,拜知运为兼鸿胪卿、摄御史中丞,加封 太原郡公。八年,六州胡康待宾等反,诏知运与王皎讨平之,拜左武卫大将军,授 一子官,赐金银器百事、杂彩千段。九年,卒于军,赠凉州都督,锡米粟五百斛、 绢帛五百段,仍令中书令张说为其碑文。知运自居西陲,甚为蕃夷所惮,其后王君 亦号勇将,时人称王、郭焉。子英杰、英乂。

  英杰官至左卫将军。开元二十一年,幽州长史薛楚玉遣英杰及裨将吴克勤、乌 知义、罗守忠等率精骑万人及降奚之众以讨契丹,屯兵于榆关之外;契丹首领可突 干引突厥之众拒战于都山之下。官军不利,知义、守忠率麾下便道遁归。英杰与克 勤逢贼力战,皆没于阵。其下精锐六千馀人仍与贼苦战,贼以英杰之首示之,竟不 降,尽为贼所杀。英乂,剑南西川节度使,自有传。

  王君,瓜州常乐人也。初,为郭知运别奏,骁勇善骑射,以战功累除右卫副 率。及知运卒,遂代知运为河西、陇右节度使,迁右羽林军将军,判凉州都督事。 开元十六年冬,吐蕃大将悉诺逻率众入寇大斗谷,又移攻甘州,焚烧市里而去。君 以其兵疲,整士马以掩其后。会大雪,贼徒冻死者甚众,贼遂取积石军西路而还。 君令副使马元庆、裨将车蒙追之,不及。君先令人潜入贼境,于归路烧草。番 诺逻还至大非川,将息甲牧马,而野草皆尽,马死过半。君袭其后,入至青海之 西,时海水冰合,君与秦州都督张景顺等率将士并乘冰而渡。会悉诺逻已度大非 山,辎重及疲兵尚在青海之侧,君纵兵尽俘获之,及羊马万数。君以功迁右羽 林军大将军,摄御史中丞,依旧判凉州都督,封晋昌伯。拜其父寿为少府监,仍听 致仕。上又尝于广达楼引君及妻夏氏设宴,赐以金帛。夏氏亦有战功,故特赏之, 封为武威郡夫人。其冬,吐蕃寇陷瓜州,执刺史田仁献及君父寿,杀掠人户,并 取军资及仓粮。又进攻玉门军及常乐县。仍纵僧徒使归凉州,谓君曰:“将军常 欲以忠勇报国,今日何不一战?”君闻父被执,登陴西向而哭,竟不敢出兵。

  初,凉州界有回纥、契苾、思结、浑四部落,代为酋长,君微时往来凉府, 为回纥等所轻。及君为河西节度使,回纥等怏怏,耻在其麾下。君以法绳之, 回纥等积怨,密使人诣东都自陈枉状。君遽发驿奏“回纥部落难制,潜有叛谋。” 上使中使往按问之,回纥等竟不得理。由是瀚海大都督回纥承宗长流瀼州,浑大德 长流吉州,贺兰都督契苾承明长流藤州,卢山都督思结归国长流琼州。右散骑常侍 李令问、特进契苾嵩以与回纥等结婚,贬令问为抚州别驾,嵩为连州别驾。于是承 宗之党瀚海州司马护输纠合党与,谋杀君,以复其怨。会吐蕃使间道往突厥,君 率精骑往肃州掩之,还至甘州南巩幰驿,护输伏兵突起,夺君旌节,先杀其左 右宗贞,剖其心,云是其始谋也。君从数十人与贼力战,自朝至晡,左右尽死。 遂杀君,驮其尸以奔吐蕃。追及之,护输遂弃君尸而走。上甚痛惜之,制赠特 进、荆州大都督,给灵舆递归京师,葬于京城之东,官供丧事。仍令张说为其碑文, 上自书石以宠异之。

  吐蕃之寇瓜州也,分遣副将莽布支攻常乐县,县令贾师顺婴城固守。及瓜州城 陷,大将悉诺逻又尽引其众乘势以攻之,数日不陷。贼中有分得汉口为妻者,其妻 弟在常乐城中,悉诺逻使夜就城下诈为私见,谓师顺曰:“瓜州已破,吐蕃尽众来 此,岂有拒守之理?小人妻弟在城,情有所念,明府何不早降,以全城中之众。” 师顺答曰:“汉法,降贼者九族为戮,吾受国官爵,祗可以死拒寇,岂得背恩降贼!” 悉诺逻知师顺不降,又攻城八日,复令前使谓师顺曰:“明府既不肯降,吾众欲还, 城中岂无财物以相赠耶?”师顺请脱士卒衣裳以为赂。悉诺逻知城中无财帛,夜烧 死人,收营而去,引众毁瓜州城。师顺遽开门收器械,更修守备。吐蕃果使精骑回 袭,而巡城知有备,始去。

  贾师顺者,岐州人也。以守城之功,累迁鄯州都督、陇右节度使。入为左领军 将军,病卒。

  张守珪,陕州河北人也。初以战功授平乐府别驾,从郭虔瓘于北庭镇,遣守珪 率众救援,在路逢贼甚众,守珪身先士卒,与之苦战,斩首千馀级,生擒贼率颉斤 一人。开元初,突厥又寇北庭,虔瓘令守珪间道入京奏事,守珪因上书陈利害,请 引兵自蒲昌、轮台翼而击之。及贼败,守珪以功特加游击将军,再转幽州良社府果 毅。守珪仪形瑰壮,善骑射,性慷慨,有节义。时卢齐卿为幽州刺史,深礼遇之, 常共榻而坐,谓曰:“足下数年外必节度幽、凉,为国之良将,方以子孙相托,岂 得以僚属常礼相期耶!”守珪后累转左金吾员外将军,为建康军使。

  十五年,吐蕃寇陷瓜州,王君死,河西恟惧。以守珪为瓜州刺史、墨离军使, 领馀众修筑州城。板堞才立,贼又暴至城下,城中人相顾失色,虽相率登陴,略无 守御之意。守珪曰:“彼众我寡,又创痍之后,不可以矢石相持,须以权道制之也。” 乃于城上置酒作乐,以会将士。贼疑城中有备,竟不敢攻城而退。守珪纵兵击败之。 于是修复廨宇,收合流亡,皆复旧业。守珪以战功加银青光禄大夫,仍以瓜州为都 督府,以守珪为都督。瓜州地多沙碛,不宜稼穑,每年少雨,以雪水溉田。至是渠 堰尽为贼所毁,既地少林木,难为修葺。守珪设祭祈祷,经宿而山水暴至,大漂材 木,塞涧而流,直至城下。守珪使取充堰,于是水道复旧,州人刻石以纪其事。明 年,迁鄯州都督,仍充陇右节度。

  二十一年,转幽州长史、兼御史中丞、营州都督、河北节度副大使,俄又加河 北采访处置使。先是,契丹及奚连年为边患,契丹衙官可突干骁勇有谋略,颇为夷 人所伏。赵含章、薛楚玉等前后为幽州长史,竟不能拒。及守珪到官,频出击之, 每战皆捷。契丹首领屈剌与可突干恐惧,遣使诈降。守珪察知其伪,遣管记右卫骑 曹王悔诣其部落就谋之。悔至屈剌帐,贼徒初无降意,乃移其营帐渐向西北,密遣 使引突厥,将杀悔以叛。会契丹别帅李过折与可突干争权不叶,悔潜诱之,斩屈剌 可突干,尽诛其党,率馀众以降。守珪因出师次于紫蒙川,大阅军实,宴赏将士, 传屈剌、可突干等首于东都,枭于天津桥之南。诏封李过折为北平王,使统其众, 寻为可突干馀党所杀。二十三年春,守珪诣东都献捷,会籍田礼毕酺宴,便为守珪 饮至之礼,上赋诗以褒美之。遂拜守珪为辅国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 馀官并如故。仍赐杂彩一千匹及金银器物等,与二子官,仍诏于幽州立碑以纪功赏。

  二十六年,守珪裨将赵堪、白真陁罗等假以守珪之命,逼平卢军使乌知义令率 骑邀叛奚馀众于湟水之北,将践其禾稼。知义初犹固辞,真陁罗又诈称诏命以迫之, 知义不得已而行。及逢贼,初胜后败,守珪隐其败状而妄奏克获之功。事颇泄,上 令谒者牛仙童往按之。守珪厚赂仙童,遂附会其事,但归罪于白真陁罗,逼令自缢 而死。二十七年,仙童事露伏法,守珪以旧功减罪,左迁括州刺史,到官无几,疽 发背而卒。

  弟守琦,左骁卫将军;守瑜,金吾将军。守珪子献城、守瑜子献恭、守琦子献 甫,三人皆为兴元节度使,各自有传。

  牛仙客,泾州鹑觚人也。初为县小吏,县令傅文静甚重之。文静后为陇右营田 使,引仙客参预其事,遂以军功累转洮州司马。开元初,王君为河西节度使,以 仙客为判官,甚委信之。时又有判官宋贞,与仙客俱为腹心之任。及君死,宋贞 亦为回纥所杀,仙客以不从获免。俄而萧嵩代君为河西节度,又以军政委于仙客。 仙客清勤不倦,接待上下,必以诚信。及嵩入知政事,数称荐之。稍迁太仆少卿, 判凉州别驾事,仍知节度留后事。竟代嵩为河西节度使,判凉州事。历太仆卿、殿 中监,军使如故。

  开元二十四年秋,代信安王祎为朔方行军大总管,右散骑常侍崔希逸代仙客知 河西节度事。初,仙客在河西节度时,省用所积钜万,希逸以其事奏闻,上令刑部 员外郎张利贞驰传往覆视之。仙客所积仓库盈满,器械精劲,皆如希逸之状。上大 悦,以仙客为尚书。中书令张九龄执奏以为不可,乃加实封二百户。其年十一月, 九龄等罢知政事,遂以仙客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仍知门下事。时有监察 御史周子谅窃言于御史大夫李适之曰:“牛仙客不才,滥登相位,大夫国之懿亲, 岂得坐观其事?”适之遽奏子谅之言,上大怒,廷诘之,子谅辞穷,于朝堂决配流 瀼州,行至蓝田而死。

  仙客既居相位,独善其身,唯诺而已。所有锡赍,皆缄封不启。百司有所谘决, 仙客曰:“但依令式可也’,不敢措手裁决。明年,特封豳国公,赠其父意为礼部 尚书,祖会为泾州刺史。俄又进拜侍中,兼兵部尚书。天宝年,改易官名,拜左相, 尚书如故。其年七月卒,年六十八。内出绢一千匹、布五百端,遣中使送至宅以赙 之,赠尚书左丞,谥曰贞简。

  初,仙客为朔方军使,以姚崇孙闳为判官。及知政事,闳累迁侍御史,自云能 通鬼道,预知休咎。仙客颇信惑之。及疾甚,闳请为仙客祈祷,在其门下,遂逼仙 客令作遗表荐闳叔尚书右丞弈及兵部侍郎卢奂堪代己,闳为起草。仙客时既危殆, 署字不成,其妻因中使来吊,以其表上。玄宗览而怒之,左迁弈为永阳太守,卢奂 为临淄太守,赐闳死。

  王忠嗣,太原祁人也,家于华州之郑县。父海宾,太子右卫率、丰安军使、太 谷男,以骁勇闻陇上。开元二年七月,吐蕃入寇,朝廷起薛讷摄左羽林将军,为陇 右防御使,率杜宾客、郭知运、王晙、安思顺以御之,以海宾为先锋。及贼于渭州 西界武阶驿,苦战胜之,杀获甚众。诸将嫉其功,按兵不救,海宾以众寡不敌,殁 于阵。大军乘其势击之,斩首一万七千级,获马七万五千匹,羊牛十四万头。玄宗 闻而怜之,诏赠左金吾大将军。

  忠嗣初名训,年九岁,以父死王事,起复拜朝散大夫、尚辇奉御,赐名忠嗣, 养于禁中累年。肃宗在忠邸,与之游处。及长,雄毅寡言,严重有武略。玄宗以其 兵家子,与之论兵,应对纵横,皆出意表。玄宗谓之曰:“尔后必为良将。”十八 年,又赠其父安西大都护。

  其后,遂从河西节度、兵部尚书萧嵩,河东副元帅、信安王祎,并引为兵马使。 二十一年再转左领军卫郎将、河西讨击副使、左威卫将军、赐紫金鱼袋、清源男, 兼检校代州都督。尝短皇甫惟明义弟王昱,憾焉,遂为所陷,贬东阳府左果毅。属 河西节度使杜希望谋拔新城,或言忠嗣之材足以辑事,必欲取胜,非其人不可。希 望即奏闻,诏追忠嗣赴河西。既下新城,忠嗣之功居多,因授左威卫郎将,专知行 军兵马。是秋,吐蕃大下,报新城之役,晨压官军,众寡不敌。,师人皆惧焉。忠 嗣乃以所部策马而前,左右驰突,当者无不辟易,出而复合,杀数百人,贼众遂乱。 三军翼而击之,吐蕃大败。以功最,诏拜左金吾卫将军同正员,寻又兼左羽林军上 将军、河东节度副使,兼大同军使。二十八年,以本官兼代州都督,摄御史大夫, 兼充河东节度,又加云麾将军。二十九年,代韦光乘为朔方节度使,仍加权知河东 节度事。其月,以田仁琬充河东节度使,忠嗣依旧朔方节度。

  天宝元年,兼灵州都督。是岁北伐,与奚怒皆战于桑乾河,三败之,大虏其众, 耀武漠北,高会而旋。时突厥叶护新有内难,忠嗣盛兵碛口以威振之。乌苏米施可 汗惧而请降,竟迁延不至。忠嗣乃纵反间于拔悉密与葛逻禄、回纥三部落,攻米施 可汗走之。忠嗣因出兵伐之,取其右厢而归,其西叶护及毗伽可敦、男杀葛腊哆率 其部落千馀帐入朝,因加左武卫大将军。明年,又再破怒皆及突厥之众。自是塞外 晏然,虏不敢入。天宝三载,突厥九姓拔悉密叶等竟攻杀乌苏米施可汗,传首京师。 四载,加摄御史大夫,充河东节度采访使。五月,进封清源县公。

  忠嗣少以勇敢自负,及居节将,以持重安边为务。尝谓人云:“国家昇平之时, 为将者在抚其众而已。吾不欲疲中国之力,以徼功名耳。”但训练士马,缺则补之。 有漆弓百五十斤,尝贮之袋中,示无所用。军中皆日夜思战,因多纵间谍以伺虏之 隙,时以奇兵袭之,故士乐为用,师出必胜。每军出,即各召本将付其兵器,令给 士卒,虽一弓一箭,必书其名姓于上以记之,军罢却纳。若遗失,即验其名罪之。 故人人自劝,甲仗充牣矣。

  四载,又兼河东节度采访使。自朔方至云中,缘边数千里,当要害地开拓旧城, 或自创制,斥地各数百里。自张仁亶之后四十馀年,忠嗣继之,北塞之人,复罢战 矣。五年正月,河陇以皇甫惟明败衄之后,因忠嗣以持节充西平郡太守,判武威郡 事,充河西、陇右节度使。其月,又权知朔方、河东节度使事。忠嗣佩四将印,控 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已来,未之有也。寻迁鸿胪卿,馀如故,又 加金紫光禄大夫,仍授一子五品官。后频战青海、积石,皆大克捷。寻又伐吐谷浑 于墨离,虏其全国而归。初,忠嗣在河东、朔方日久,备谙边事,得士卒心。及至 河、陇,颇不习其物情,又以功名富贵自处,望减于往日矣。其载四月,固让朔方、 河东节度,许之。

  玄宗方事石堡城,诏问以攻取之略,忠嗣奏云:“石堡险固,吐蕃举国而守之。 若顿兵坚城之下,必死者数万,然后事可图也。臣恐所得不如所失,请休兵秣马, 观衅而取之,计之上者。”玄宗因不快。李林甫尤忌忠嗣,日求其过。六载,会董 延光献策请下石堡城,诏忠嗣分兵应接之。忠嗣僶俯而从,延光不悦。河西兵马使 李光弼危之,遽而入告。将及于庭,忠嗣曰:“李将军有何事乎?”光弼进而言曰: “请议军。”忠嗣曰:“何也?”对曰:“向者大夫以士卒为心,有拒董延光之色, 虽曰受诏,实夺其谋。何者?大夫以数万众付之,而不悬重赏,则何以贾三军之勇 乎?大夫财帛盈库,何惜数万段之赏以杜其谗口乎!彼如不捷,归罪于大夫矣。” 忠嗣曰:“李将军,忠嗣计已决矣。平生始望,岂及贵乎?今争一城,得之未制于 敌,不得之未害于国,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哉?假如明主见责,岂失一金吾 羽林将军,归朝宿卫乎!其次,岂失一黔中上佐乎?此所甘心也。虽然,公实爱我。” 光弼谢曰:“向者恐累大夫,敢以衷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遂 趋而出。及延光过期不克,诉忠嗣缓师,故师出无功。李林甫又令济阳别驾魏林告 忠嗣,称往任朔州刺史,忠嗣为河东节度,云“早与忠王同养宫中,我欲尊奉太子。” 玄宗大怒,因征入朝,令三司推讯之,几陷极刑。会哥舒翰代忠嗣为陇右节度,特 承恩顾,因奏忠嗣之枉,词甚恳切,请以己官爵赎罪。玄宗怒稍解。十一月,贬汉 阳太守。七载,量移汉东郡太守。明年,暴卒,年四十五。子震,天宝中秘书丞。

  其后哥舒翰大举兵伐石堡城,拔之,死者大半,竟如忠嗣之言,当代称为名将。 先是,忠嗣之在朔方也,每至互市时,即高估马价以诱之,诸蕃闻之,竞来求市, 来辄买之。故蕃马益少,而汉军益壮。及至河、陇,又奏请徙朔方、河东戎马九千 匹以实之,其军又壮。迄于天宝末,战马蕃息。宝应元年,追赠兵部尚书。

  史臣曰:郭虔瓘、郭知运、王君、张守珪、牛仙客、王忠嗣,立功边域,为 世虎臣,班超、傅介子之流也。然虔瓘以万人征西,请给公乘、熟食,可谓谋之不 臧矣。君以父执登陴,兵竟不出,此则不知门外之事,义断恩也。守珪以至诚感 神,取材成堰,与夫耿恭拜井,有何异焉?仙客爰自方隅,骤登廊庙,显招物议, 独善其身,盖才有不周,昧于陈力就列。忠嗣因青蝇之点,几危其身,谗人之言, 诚可畏也!

  赞曰:陇山之西,幽陵之北,爰有戎夷,世为残贼。二郭、二王,守珪、仙客, 御寇之功,存乎方策。

列传·卷五十四

  ○高仙芝 封常清 哥舒翰

  高仙芝,本高丽人也。父舍鸡,初从河西军,累劳至四镇十将、诸卫将军。仙 芝美姿容,善骑射,勇决骁果。少随父至安西,以父有功授游击将军。年二十馀即 拜将军,与父同班秩。事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未甚任用,后夫蒙灵察累拔擢之。 开元末,为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

  小勃律国王为吐蕃所招,妻以公主,西北二十馀国皆为吐蕃所制,贡献不通。 后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并灵察累讨之,不捷,玄宗特敕仙芝以马步万人为行营节 度使往讨之。时步军皆有私马,自安西行十五日至拨换城,又十馀日至握瑟德,又 十馀日至疏勒,又二十馀日至葱岭守捉,又行二十馀日至播密川,又二十馀日至特 勒满川,即五识匿国也。仙芝乃分为三军:使疏勒守捉使赵崇玭统三千骑趣吐蕃连 云堡,自北谷入;使拨换守捉使贾崇瓘自赤佛堂路入;仙芝与中使边令诚自护密国 入,约七月十三日辰时会于吐蕃连云堡。堡中有兵千人,又城南十五里因山为栅, 有兵八九千人。城下有婆勒川,水涨不可渡。仙芝以三牲祭河,命诸将选兵马,人 赍三日干粮,早集河次。水既难渡,将士皆以为狂。既至,人不湿旗,马不湿鞯, 已济而成列矣。仙芝喜谓令诚曰:“向吾半渡贼来,吾属败矣,今既济成列,是天 以此贼赐我也。”遂登山挑击,从辰至巳,大破之。至夜奔逐,杀五千人,生擒千 人,馀并走散。得马千馀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

  玄宗使术士韩履冰往视日,惧不欲行,边令诚亦惧。仙芝留令诚等以羸病尪弱 三千馀人守其城,仙芝遂进。三日,至坦驹岭,直下峭峻四十馀里,仙芝料之曰: “阿弩越胡若速迎,即是好心。”又恐兵士不下,乃先令二十馀骑诈作阿弩越城胡 服上岭来迎。既至坦驹岭,兵士果不肯下,云:“大使将我欲何处去?”言未毕, 其先使二十人来迎,云:“阿弩越城胡并好心奉迎,娑夷河藤桥已斫讫。”仙芝阳 喜以号令,兵士尽下。娑夷河,即古之弱水也,不胜草芥毛发。下岭三日,越胡果 来迎。明日,至阿弩越城,当日令将军席元庆、贺娄馀润先修桥路。仙芝明日进军, 又令元庆以一千骑先谓小勃律王曰:“不取汝城,亦不斫汝桥,但借汝路过,向大 勃律去。”城中有首领五六人,皆赤心为吐蕃。仙芝先约元庆云:“军到,首领百 姓必走入山谷,招呼取以敕命赐彩物等,首领至,齐缚之以待我。”元庆既至,一 如仙芝之所教,缚诸首领。王及公主走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斩其为吐蕃者 五六人。急令元庆斫藤桥,去勃律犹六十里,及暮,才斫了,吐蕃兵马大至,已无 及矣。藤桥阔一箭道,修之一年方成。勃律先为吐蕃所诈借路,遂成此桥。至是, 仙芝徐自招谕勃律及公主出降,并平其国。

  天宝六载八月,仙芝虏勃律王及公主趣赤佛堂路班师。九月,复至婆勒川连云 堡,与边令诚等相见。其月末,还播密川,令刘单草告捷书,遣中使判官王廷芳告 捷。仙芝军还至河西,夫蒙灵察都不使人迎劳,骂仙芝曰:“啖狗肠高丽奴!啖狗 屎高丽奴!于阗使谁与汝奏得?”仙芝曰:“中丞。”“焉耆镇守使谁边得?”曰: “中丞。”“安西副都护使谁边得?”曰:“中丞。”“安西都知兵马使谁边得?” 曰:“中丞。”灵察曰:“此既皆我所奏,安得不待我处分悬奏捷书!据高丽奴此 罪,合当斩,但缘新立大功,不欲处置。”又谓刘单曰:“闻尔能作捷书。”单恐 惧请罪。令诚具奏其状曰:“仙芝立奇功,今将忧死。”其年六月,制授仙芝鸿胪 卿、摄御史中丞,代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征灵察入朝。灵察大惧,仙芝每日见 之,趋走如故,灵察益不自安。将军程千里时为副都护,大将军毕思琛为灵察押衙, 行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尝构谮仙芝于灵察。仙芝既领节度事,谓程千里曰: “公面似男兒,心如妇人,何也?”又谓思琛曰:“此胡敢来!我城东一千石种子 庄被汝将去,忆之乎?”对曰:“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见乞。”仙芝曰:“吾此时 惧汝作威福,岂是怜汝与之!我欲不言,恐汝怀忧,言了无事矣。”又呼王滔等至, 捽下将笞,良久皆释之,由是军情不惧。

  八载,入朝,加特进,兼左金吾卫大将军同正员,仍与一子五品官。九载,将 兵讨石国,平之,获其国王以归。仙芝性贪,获石国大塊瑟瑟十馀石、真金五六馲 驼、名马宝玉称是。初,舍鸡以仙芝为懦缓,恐其不能自存,至是立功,家财钜万, 颇能散施,人有所求,言无不应。其载,入朝,拜开府仪同三司,寻除武威太守、 河西节度使,代安思顺。思顺讽群胡割耳捴面请留,监察御史裴周南奏之,制复留 思顺,以仙芝为右羽林大将军。十四载,封密云郡公。

  十一月,安禄山据范阳叛。是日,以京兆牧、荣王琬为讨贼元帅,仙芝为副。 命仙芝领飞骑、彍骑及朔方、河西、陇右应赴京兵马,并召募关辅五万人,继封常 清出潼关进讨,仍以仙芝兼御史大夫。十二月,师发,玄宗御望春亭慰劳遣之,仍 令监门将军边令诚监其军,屯于陕州。是月十一日,封常清兵败于汜水。十三日, 禄山陷东京,常清以馀众奔陕州,谓仙芝曰:“累日血战,贼锋不可当。且潼关无 兵,若狂寇奔突,则京师危矣。宜弃此守,急保潼关。”常清、仙芝乃率见兵取太 原仓钱绢,分给将士,馀皆焚之。俄而贼骑继至,诸军惶骇,弃甲而走,无复队伍。 仙芝至关,缮修守具,又令索承光守善和戍。贼骑至关,已有备矣,不能攻而去, 仙芝之力也。

  封常清,蒲州猗氏人也。外祖犯罪流安西效力,守胡城南门,颇读书,每坐常 清于城门楼上,教其读书,多所历览。外祖死,常清孤贫,年三十馀,属夫蒙灵察 为四镇节度使,将军高仙芝为都知兵马使,颇有材能,每出军,奏傔从三十馀人, 衣服鲜明。常清慨然发愤,投牒请预一傔。常清细瘦目类脚短而跛,仙芝见其貌寝, 不纳。明日又投牒,仙芝谓曰:“吾奏傔已足,何烦复来!”常清怒,倨谓仙芝曰: “常清慕公高义,愿事鞭辔,所以无媒而前,何见拒之深乎?公若方圆取人,则士 大夫所望;若以貌取人,恐失之子羽矣!”仙芝犹未纳。常清自尔候仙芝出入,晨 夕不离其门,凡数十日,仙芝不得已,补为傔。

  开元末,会达奚部落背叛,自黑山北向,西趣碎叶,玄宗敕灵察邀击之。灵察 使仙芝以二千骑自副城向北至绫岭下,遇贼击之。达奚行远,人马皆疲,斩杀略尽。 常清于幕中潜作捷书,具言次舍井泉,遇贼形势,克获谋略,事颇精审。仙芝所欲 言,无不周悉,仙芝大骇异之。仙芝军回,灵察赏劳,仙芝去奴袜带刀见。判官刘 眺、独孤峻等逆问之曰:“前者捷书,谁之所作?副大使幕下何得有如此人”仙芝 曰:“即仙芝傔人封常清也。”眺等揖仙芝,命常清进坐,与语如旧相识,众人方 异之。以破达奚功,授叠州地下戍主,便以为判官。累以军功授镇将、果毅、折冲。

  天宝六年,从仙芝破小勃律。十二月,仙芝代夫蒙灵察为安西节度使,便奏常 清为庆王府录事参军,充节度判官,赐紫金鱼袋。寻加朝散大夫,专知四镇仓库、 屯田、甲仗、支度、营田事。仙芝每出征讨,常令常清知留后事。常清有才学,果 决。知留后时,仙芝乳母子郑德诠已为郎将,德铨母在宅内,仙芝视之如兄弟,家 事皆令知之,威望动三军。常清出回,诸将皆引前,德诠见常清出其门,素易之, 自后走马突常清而去。常清至使院,命左右密引至,连节度使宅院,凡经数重门, 德诠既过,命随后闭之。德诠至,常清离席谓之曰:“常清起自细微,预中丞兵马 使傔,中丞再不纳,郎将岂不知乎?今中丞过听,以常清为留后使,郎将何得无礼, 对中使相凌!”因叱之曰:“郎将须暂死以肃军容。”因令勒回,杖六十,面仆地, 曳出。仙芝妻及乳母于门外号哭救之,不得,因以其状上仙芝。仙芝览之,惊曰: “已死矣!”及见常清,遂无一言,常清亦不之谢。诸大将有罪者,击杀二人,于 是军中股忄栗。

  十载,仙芝改西节度使,奏常清为判官。王正见为安西节度,奏常清为四镇支 度营田副使、行军司马。十一载,正见死,乃以常清为安西副大都护,摄御史中丞, 持节充安西四镇节度、经略、支度、营田副大使,知节度事。十三载入朝,摄御史 大夫,仍与一子五品官,赐第一区,亡父母皆赠封爵。俄而北庭都护程千里入为右 金吾大将军,仍令常清权知北庭都护,持节充伊西节度等使。常清性勤俭,每出征 或乘驿,私马不过一两匹,赏罚严明。

  十四载,入朝,十一月,谒玄宗于华清宫。时禄山已叛,玄宗言凶胡负恩之状, 何方诛讨?常清奏曰:“禄山领凶徒十万,径犯中原,太平斯久,人不知战。然事 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箠渡河,计日取逆胡 之首悬于阙下。”玄宗方忧,壮其言。翌日,以常清为范阳节度,俾募兵东讨。其 日,常清乘驿赴东京召募,旬日得兵六万,皆佣保市井之流。乃斫断河阳桥,于东 京为固守之备。十二月,禄山渡河,陷陈留,入罂子谷,凶威转炽,先锋至葵园。 常清使骁骑与柘羯逆战,杀贼数十百人。贼大军继至,常清退入上东门,又战不利, 贼鼓噪于四城门入,杀掠人吏。常清又战于都亭驿,不胜。退守宣仁门,又败。乃 从提象门入,倒树以碍之。至谷水,西奔至陕郡,遇高仙芝,具以贼势告之。恐贼 难与争锋,仙芝遂退守潼关。

  玄宗闻常清败,削其官爵,令白衣于仙芝军效力。仙芝令常清监巡左右厢诸军, 常清衣皁衣以从事。监军边令诚每事干之。仙芝多不从。令诚入奏事,具言仙芝、 常清逗挠奔败之状。玄宗怒,遣令诚赍敕至军并诛之。

  令诚至潼关,引常清于驿南西街,宣敕示之。常清曰:“常清所以不死者,不 忍污国家旌麾,受戮贼手,讨逆无效,死乃甘心。”初,常清兵败入关,欲驰赴阙 庭,至渭南,有敕令却赴潼关,自草表待罪。是日临刑,托令诚上之。其表曰: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 高仙芝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 首顿首。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 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 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 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 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 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 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 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 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 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 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 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常清既刑,陈其尸于蘧蒢上。仙芝归至,令诚索陌刀手百馀人随而从之,曰: “大夫亦有恩命。”仙芝遽下,遂至常清所刑处。仙芝曰:“我退,罪也,死不辞; 然以我为减截兵粮及赐物等,则诬我也。”谓令诚曰:“上是天,下是地,兵士皆 在,足下岂不知乎!”其召募兵排列在外,素爱仙芝,仙芝呼谓之曰:“我于京中 召兒郎辈,虽得少许物,装束亦未能足,方与君辈破贼,然后取高官重赏。不谓贼 势凭陵,引军至此,亦欲固守潼关故也。我若实有此,君辈即言实;我若实无之, 君辈当言枉。”兵齐呼曰:“枉”,其声殷地。仙芝又目常清之尸,谓之曰:“封 二,子从微至著,我则引拔子为我判官,俄又代我为节度使,今日又与子同死于此, 岂命也夫!”遂斩之。

  哥舒翰,突骑施首领哥舒部落之裔也。蕃人多以部落称姓,因以为氏。祖沮, 左清道率。父道元,安西副都护,世居安西。翰家富于财,倜傥任侠,好然诺,纵 蒲酒。年四十,遭父丧,三年客居京师,为长安尉不礼,慨然发愤折节,仗剑之河 西。初事节度使王倕,倕攻新城,使翰经略,三军无不震慑。后节度使王忠嗣补为 衙将。翰好读《左氏春秋传》及《汉书》,疏财重气,士多归之。忠嗣以为大斗军 副使,尝使翰讨吐蕃于新城,有同列为副者,见翰礼倨,不为用,翰怒,挝杀之, 军中股怵。迁左卫郎将。后吐蕃寇边,翰拒之于苦拔海,其众三行,从山差池而下, 翰持半段枪当其锋击之,三行皆败,无不摧靡,由是知名。

  天宝六载,擢授右武卫员外将军,充陇西节度副使、都知关西兵马使、河源军 使。先是,吐蕃每至麦熟时,即率部众至积石军获取之,共呼为“吐蕃麦庄”,前 后无敢拒之者。至是,翰使王难得、杨景晖等潜引兵至积石军,设伏以待之。吐蕃 以五千骑至,翰于城中率骁勇驰击,杀之略尽,馀或挺走,伏兵邀击,匹马不还。 翰有家奴曰左军,年十五六,亦有膂力。翰善使枪,追贼及之,以枪搭其肩而喝之, 贼惊顾,翰从而刺其喉,皆剔高三五尺而堕,无不死者。左车辄下马斩首,率以为 常。

  其冬,玄宗在华清宫,王忠嗣被劾。敕召翰至,与语悦之,遂以为鸿胪卿,兼 西平郡太守,摄御史中丞,代忠嗣为陇右节度支度营田副大使,知节度事。仍极言 救忠嗣,上起入禁中,翰叩头随之而前,言词慷慨,声泪俱下,帝感而宽之,贬忠 嗣为汉阳太守,朝廷义而壮之。

  明年,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吐蕃至,攻破之;又筑城于青海中龙驹岛,有白龙 见,遂名为应龙城,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吐蕃保石堡城,路远而险,久不拔。八 载,以朔方、河东群牧十万众委翰总统攻石堡城。翰使麾下将高秀岩、张守瑜进攻, 不旬日而拔之。上录其功,拜特进、鸿胪员外卿,与一子五品官,赐物千匹、庄宅 各一所,加摄御史大夫。十一载,加开府仪同三司。

  翰素与禄山、思顺不协,上每和解之为兄弟。其冬,禄山、思顺、翰并来朝, 上使内侍高力士及中贵人于京城东驸马崔惠童池亭宴会。翰母尉迟氏,于阗之族也。 禄山以思顺恶翰,尝衔之,至是忽谓翰曰:“我父是胡,母是突厥;公父是突厥, 母是胡。与公族类同,何不相亲乎?”翰应之曰:“古人云,野狐向窟嗥,不祥, 以其忘本也。敢不尽心焉!”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如此耶!” 翰欲应之,高力士目翰,翰遂止。

  十二载,进封凉国公,食实封三百户,加河西节度使,寻封西平郡王。时杨国 忠有隙于禄山,频奏其反状,故厚赏翰以亲结之。十三载,拜太子太保,更加实封 三百户,又兼御史大夫。

  翰好饮酒,颇恣声色。至土门军,入浴室,遘风疾,绝倒良久乃苏。因入京, 废疾于家。

  及安禄山反,上以封常清、高仙芝丧败,召翰入,拜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 以田良丘为御史中丞,充行军司马,以王思礼、钳耳大福、李承光、苏法鼎、管崇 嗣及蕃将火拔归仁、李武定、浑萼、契苾宁等为裨将,河陇、朔方兵及蕃兵与高仙 芝旧卒共二十万,拒贼于潼关。上御勤政楼劳遣之,百僚出饯于郊。十五载,加翰 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翰至潼关,或劝翰曰:“禄山阻兵,以诛杨国忠为名,公若留兵三万守关,悉 以精锐回诛国忠,此汉挫七国之计也,公以为何如?”翰心许之,未发。有客泄其 谋于国忠,国忠大惧,及奏曰:“兵法‘安不忘危’,今潼关兵众虽盛,而无后殿, 万一不利,京师得无恐乎!请选监牧小兒三千人训练于苑中。”诏从之,遂遣剑南 军将李福、刘光庭分统焉。又奏召募一万人,屯于灞上,令其腹心杜乾运将之。翰 虑为所图,乃上表请乾运兵隶于潼关,遂召乾运赴潼关计事,因斩之。自是,翰心 不自安。又素有风疾,至是颇甚,军中之务,不复躬亲,委政于行军司马田良丘。 良丘复不敢专断,教令不一,颇无部伍。其将王思礼、李承光又争长不叶,人无斗 志。

  先是,翰数奏禄山虽窃河朔,而不得人心,请持重以弊之,彼自离心,因而翦 灭之,可不伤兵擒兹寇矣。贼将崔乾祐于陕郡潜锋蓄锐,而觇者奏云“贼殊无备”, 上然之,命悉众速讨之。翰奏曰:“贼既始为AT逆,禄山久习用兵,必不肯无备, 是阴计也。且贼兵远来,利在速战。今王师自战其地,利在坚守,不利轻出;若轻 出关,是入其算。乞更观事势。”杨国忠恐其谋己,屡奏使出兵。上久处太平,不 练军事,既为国忠眩惑,中使相继督责。翰不得已,引师出关。

  六月四日,次于灵宝县之西原。八日,与贼交战,官军南迫险峭,北临黄河; 崔乾祐以数千人先据险要。翰及良丘浮船中流以观进退,谓乾祐兵少,轻之,遂促 将士令进,争路拥塞,无复队伍。午后,东风急,乾祐以草车数十乘纵火焚之,烟 焰亘天。将士掩面,开目不得,因为AT徒所乘,王师自相排挤,坠于河。其后者 见前军陷败,悉溃,填委于河,死者数万人,号叫之声振天地,缚器械,以枪为楫, 投北岸,十不存一二。军既败,翰与数百骑驰而西归,为火拔归仁执降于贼。禄山 谓之曰:“汝常轻我,今日如何?”翰惧,俯伏称:“肉眼不识陛下,遂至于此。 陛下为拨乱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填在河南,鲁炅在南阳,但留臣, 臣以尺书招之,不日平矣。”禄山大喜,遂伪署翰司空。作书招光弼等,诸将报书 皆让翰不死节。禄山知事不谐,遂闭翰于苑中,潜杀之。

  翰之守潼关也,主天下兵权,肆志报怨,诬奏户部尚书安思顺与禄山潜通,伪 令人为禄山遗思顺书,于关门擒之以献。其年三月,思顺及弟太仆卿元贞坐诛,徙 其家属于岭外,天下冤之。

  史臣曰:大盗作梗,禄山乱常,词虽欲诛国忠,志则谋危社稷。于时承平日久, 金革道消,封常清、高仙芝相次率不教之兵,募市人之众,以抗AT寇,失律丧师。 哥舒翰废疾于家,起专兵柄,二十万众拒贼关门,军中之务不亲,委任又非其所。 及遇羯贼,旋致败亡,天子以之播迁,自身以之拘执,此皆命帅而不得其人也。 《礼》曰:“大夫死众。”又曰:“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翰受署贼庭,苟延视 息,忠义之道,即可知也,岂不愧于颜杲卿乎!抑又闻之,古之命将者,推毂而谓 之曰:“阃外之事,将军裁之。”观杨国忠之奏事,边令诚之护戎,又掣肘于军政 者也,未可偏责三帅,不尤伊人。后之君子,得不深鉴!

  赞曰:羯贼犯顺,戎车启行。委任失所,封、高败亡。虔刘圻甸,僭窃衣裳。 丑哉舒翰,不能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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