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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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七十九

  ○韩滉 子皋 弟洄

  张延赏 子弘靖 弘靖子文规 次宗

  韩滉,字太冲,太子少师休之子也。少贞介好学,以廕解褐左威卫骑曹参军, 出为同官主簿。至德初,青齐节度邓景山辟为判官,授监察御史、兼北海郡司马, 以道路阻绝,因避地山南。采访使李承昭奏充判官,授通州长史、彭王府谘议参军。 邓景山移镇淮南,又表为宾佐,未行,除殿中侍御史,追赴京师。先是,滉兄法知 制诰,草王玙拜官之词,不加虚美,玙颇衔之。及其秉政,诸使奏滉兄弟者,必以 冗官授之。玙免相,群议称其屈,累迁至祠部、孝功、吏部三员外郎。

  滉公洁强直,明于吏道,判南曹凡五年,详究簿书,无遗纤隐。大历中,改吏 部郎中、给事中。时盗杀富平令韦当,县吏捕获贼党,而名隶北军,监军鱼朝恩以 有武材,请诏原其罪,滉密疏驳奏,贼遂伏辜。迁尚书右丞。五年,知兵部选。六 年,改户部侍郎、判度支。自至德、乾元已后,所在军兴,赋税无度,帑藏给纳, 多务因循。滉既掌司计,清勤检辖,不容奸妄,下吏及四方行纲过犯者,必痛绳之。 又属大历五年已后,蕃戎罕侵,连岁丰稔,故滉能储积谷帛,帑藏稍实。然苛克颇 甚,覆治案牍,勾剥深文,人多咨怨。

  大历十二年秋,霖雨害稼,京兆尹黎干奏畿县损田,滉执云干奏不实。乃命御 史巡覆,回奏诸县凡损三万一千一百九十五顷。时渭南令刘藻曲附滉,言所部无损, 白于府及户部。分巡御史赵计复检行,奏与藻合。代宗览奏,以为水旱咸均,不宜 渭南独免,申命御史硃敖再检,渭南损田三千余顷。上谓敖曰:“县令职在字人, 不损犹宜称损,损而不问,岂有恤隐之意耶!卿之此行,可谓称职。”下有司讯鞫, 藻、计皆伏罪,藻贬万州南浦员外尉,计贬丰州员外司户。滉弄权树党,皆此类也。 俄改太常卿,议未息,又出为晋州刺史。数月,拜苏州刺史、浙江东西都团练观察 使。寻加检校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润州刺史、镇军节度使。滉既移镇,安辑百 姓,均其租税,未及逾年,境内称理。及建中年冬,泾师之乱,德宗出幸,河、汴 骚然,滉训练士卒,锻砺戈甲,称为精劲。李希烈既陷汴州,滉乃择其锐卒,令裨 将李长荣、王栖曜与宣武军节度刘玄佐掎角讨袭,解宁陵之围,复宋、汴之路,滉 功居多。

  然自关中多难,滉即于所部闭关梁,筑石头五城,自京口至玉山,禁马牛出境; 造楼船战舰三十余艘,以舟师五千人由海门扬威武,至申浦而还;毁撤上元县佛寺 道观四十余所,修坞壁,建业抵京岘,楼雉相属,以佛殿材于石头城缮置馆第数十。 时滉以国家多难,恐有永嘉渡江之事,以为备预,以迎銮驾,亦申儆自守也。城中 穿深井十丈近百所,下与江平,俾偏将丘涔督其役。涔酷虐士卒,日役千人,朝令 夕办,去城数十里内先贤丘墓,多令毁废。明年正月,追李长荣等戍军还,以其所 亲吏卢复为宣州刺史、采石军使,增营垒,教习长兵。以佛寺铜钟铸弩牙兵器。陈 少游时镇扬州,以甲士三千人临江大阅,滉亦以兵三千人临金山,与少游相应,楼 船于江中,以金银缯彩互相聘赉。而自德宗出居,及归京师,军用既繁,道路又阻, 关中饥馑,加之以灾蝗,江南、两浙转输粟帛,府无虚月,朝廷赖焉。

  兴元元年,就加检校吏部尚书。数月,又加检校右仆射。贞元元年七月,拜检 校左仆射、同平章事,使并如故。二年春,特封晋国公。其年十一月,来朝京师。 时右丞元琇判度支,以关辅旱俭,请运江淮租米以给京师。上以滉浙江东西节度, 素著威名,加江淮转运使,欲令专督运务。琇以滉性刚愎,难与集事,乃条奏滉督 运江南米至扬子,凡一十八里,扬子以北,皆元琇主之。滉深怒于琇。琇以京师钱 重货轻,切疾之,乃于江东监院收获见钱四十余万贯,令转送入关。滉不许,乃诬 奏云:“运千钱至京师,费钱至万,于国有害。”请罢之。上以问琇,琇奏曰: “一千之重,约与一斗米均。自江南水路至京,一千之所运,费三百耳,岂至万乎?” 上然之,遣中使赉手诏令运钱。滉坚执以为不可。其年十二月,加滉度支诸道转运 盐铁等使,遂逞宿怒,累诬奏琇,贬雷州司户。其责既重,举朝以为非罪,多窃议 者。尚书左丞董晋谓宰臣刘滋、齐映曰:“元左丞忽有贬责,未知罪名,用刑一滥, 谁不危惧?假有权臣骋志,相公何不奏请三司详断之。去年关辅用兵,时方蝗旱, 琇总国计,夙夜忧勤,以赡给师旅,不增一赋,军国皆济,斯可谓之劳臣也。今见 播逐,恐失人心,人心一摇,则有闻鸡起舞者矣。窃为相公痛惜之。”滋、映但引 过而已。给事袁高又抗疏申理之,滉诬以朋党,寝而不行。

  时两河罢兵,中土宁乂,滉上言:“吐蕃盗有河湟,为日已久。大历已前,中 国多难,所以肆其侵轶。臣闻其近岁已来,兵众浸弱,西迫大食之强,北病回纥之 众,东有南诏之防,计其分镇之外,战兵在河、陇五六万而已。国家第令三数良将, 长驱十万众,于凉、鄯、洮、渭并修坚城,各置二万人,足当守御之要。臣请以当 道所贮蓄财赋为馈运之资,以充三年之费。然后营田积粟。且耕且战,收复河、陇 二十余州,可翘足而待也。”上甚纳其言。滉之入朝也,路由汴州,厚结刘玄佐, 将荐其可任边事,玄佐纳其赂,因许之。及来觐,上访问焉,初颇禀命,及滉以疾 归第,玄佐意怠,遂辞边任,盛陈犬戎未衰,不可轻进。滉贞元三年二月,以疾薨, 遂寝其事,年六十五。上震悼久之,废朝三日,赠太傅,赙布帛米粟有差。

  滉,宰相子,幼有美名,其所结交,皆时之俊彦,非公直者不与之亲密。性持 节俭,志在奉公,衣裘茵衽,十年一易,居处陋薄,才蔽风雨。弟洄常于里宅增修 廊宇,滉自江南至,即命撤去之,曰:“先公容焉,吾辈奉之,常恐失坠,所有摧 圮,葺之则已,岂敢改作,以伤俭德。”自居重位,愈清俭嫉恶,弥缝阙漏,知无 不为,家人盗产,未尝在意。入仕之初,以至卿相,凡四十年,相继乘马五匹,皆 及敝帷。尤工书,兼善丹青,以绘事非急务,自晦其能,未尝传之。好《易象》及 《春秋》,著《春秋通例》及《天文事序议》各一卷。然以前辈早达,稍薄后进。 晚岁至京师,丞郎卿佐,接之颇倨,众不能平。其在浙右也,政令明察,未年伤于 严急,巡内婺州傍县有犯其令者,诛及邻伍,死者数十百人。又俾推覆官分察境内, 情涉疑似,必置极法,诛杀残忍,一判即剿数十人,且无虚日。虽令行禁止,而冤 滥相寻。议者以滉统制一方,颇著勤绩,自幼立名贞廉,晚途政甚苛惨,身未达则 饰情以进,得其志则本质遂彰。子群、皋。群,官至考功员外郎。

  皋字仲闻,夙负令名,而器质重厚,有大臣之度。由云阳尉擢贤良科,拜右拾 遗,转左补阙,累迁起居郎、考功员外郎。俄丁父艰,德宗遣中人就第慰问,仍宣 令论譔滉之事业,皋号泣承命,立草数千言,德宗嘉之。及免丧,执政者拟考功郎 中,御笔加知制诰。迁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尚书右丞、兵部侍郎,皆称职。改京 兆尹,奏郑锋为仓曹,专掌钱谷。锋苛刻剥下为事,人皆咨怨。又劝皋搜索府中杂 钱,折籴百姓粟麦等三十万石进奉,以图恩宠。皋纳其计。寻奏锋为兴平县令。

  及贞元十四年,春夏大旱,粟麦枯槁,畿内百姓,累经皋陈诉,以府中仓库虚 竭,忧迫惶惑,不敢实奏。会唐安公主女出适右庶子李愬,内官中使于愬家往来, 百姓遮道投状,内官继以事上闻。德宗下诏曰:“京邑为四方之则,长吏受亲人之 寄,实系邦本,以分朕忧,苟非其才,是紊于理。正议大夫、守京兆尹、赐紫金鱼 袋韩皋,比践清贯,颇闻谨恪,委之尹正,冀效公忠。乃者邦畿之间,粟麦不稔, 朕念兹黎庶,方议蠲除,自宜悉心,以副勤恤。皋奏报失实,处理无方,致令闾井 不安,嚣然上诉。及令覆视,皆涉虚词,壅蔽颇深,罔惑斯甚。宜加惩诫,以勖守 官。可抚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驰驿发遣。”。锋亦寻出为汀州司马。皋无几移 杭州刺史,复拜尚书右丞。

  皋恃前辈,颇以简倨自处。顺宗时,王叔文党盛,皋嫉之,谓人曰:“吾不能 事新贵。”皋从弟晔,幸于叔文,以告之,因出为鄂州刺史、岳鄂蕲沔等州观察使。 入为东都留守。元和八年六月,加检校吏部尚书,兼许州刺史,充忠武军节度等使。 以陈、许二州水潦之后,赐皋绫绢布葛十万端疋,以助军资宴赏。所理以简俭称。 入为吏部尚书,兼太子少傅,判太常卿事。元和十一年三月,皇太后王氏崩,以皋 充大明宫使。十五年闰正月,充宪宗山陵礼仪使。三月,穆宗以师保之旧,加检校 右仆射。十二月,以铨司考科目人失实,与刑部侍郎知选事李建罚一月俸料。长庆 元年正月,正拜尚书右仆射。二年四月,转左仆射,赴尚书省上事,命中使宣赐酒 馔,及宰臣百僚送上,皆如近式。其年,以本官东都留守,行及戏源驿暴卒,年七 十九。赠太子太保。大和元年,谥曰贞。

  皋生知音律,尝观弹琴,至《止息》,叹曰:“妙哉!嵇生之为是曲也,其当 晋、魏之际乎!其音主商,商为秋声。秋也者,天将摇落肃杀,其岁之晏乎!又晋 乘金运,商,金声,此所以知魏之季而晋将代也。慢其商弦,与宫同音,是臣夺君 之义也,所以知司马氏之将篡也。司马懿受魏明帝顾托后嗣,反有篡夺之心,自诛 曹爽,逆节弥露。王陵都督扬州,谋立荆王彪;毋丘俭、文钦、诸葛诞前后相继为 扬州都督,咸有匡复魏室之谋,皆为懿父子所杀。叔夜以扬州故广陵之地,彼四人 者,皆魏室文武大臣,咸败散于广陵,《散》言魏氏散亡,自广陵始也。《止息》 者,晋虽暴兴,终止息于此也。其哀愤躁蹙,憯痛迫胁之旨,尽在于是矣。永嘉之 乱,其应乎!叔夜撰此,将贻后代之知音者,且避晋、魏之祸,所以托之神鬼也。”

  洄以廕绪受任,刘晏判盐铁度支,辟为属吏,累官至谏议大夫、知制诰。与元 载善,载诛,以累贬邵州司户同正员。建中元年二月,复谏议大夫。先以刘晏兼领 度支,晏既罢黜,令天下钱谷各归尚书省。本司废职罢事,久无纲纪,徒收其名而 莫综其任,国用出入,未有所统,故转洄户部侍郎、判度支。洄上言:“江淮七监, 岁铸钱四万五千贯,输于京师,度工用转送之费,每贯计钱二千,是本倍利也。今 商州有红崖冶,出铜益多,又有洛源监,久废不理。请增工凿山以取铜,兴洛源故 监,置十炉铸之。岁计出钱七万二千贯,度工用转送之费,贯计钱九百,则利浮本 矣。其江淮七监,请皆罢之。”复以“天下铜铁之冶,是曰山泽之利,当归于王者, 非诸侯方岳所有。今诸道节度都团练使皆占之,非宜也,总隶盐铁使”。皆从之。

  洄与杨炎善,炎得罪,常不自安。无何,兄子皋抗疏理炎罪,德宗意洄令为之, 寻贬蜀州刺史。兴元元年三月,入为兵部侍郎。六月,为京兆尹。七月,加御史大 夫。贞元二年正月,刑部侍郎刘太真党于宰相卢杞得罪,以洄代太真为刑部侍郎, 寻复兵部侍郎。贞元七年十一月,为国子祭酒。

  张延赏,中书令嘉贞之子。幼孤,本名宝符,开元末,玄宗召见,赐名延赏, 取“赏延于世”之义,特授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博涉经史,达于政事,侍中、韩 国公苗晋卿见而奇之,以女妻焉。肃宗在凤翔,擢拜监察御史,赐绯鱼袋,转殿中 侍御史。关内节度使王思礼请为从事,思礼领河东,又为太原少尹,兼行军司马、 北都副留守。

  代宗幸陕,除给事中,转御史中丞、中书舍人。大历二年,拜河南尹,充诸道 营田副使。河洛久当兵冲,闾井丘墟,延赏勤身率下,政尚简约,疏导河渠,修筑 宫庙,数年间流庸归附,邦畿复完,诏书褒美焉。时罢河南、淮西、山南副元帅, 以其兵镇东都,延赏权知东都留守以领之,理行第一,入朝拜御史大夫。初,上封 人李少良潜以元载阴事闻,载党知之,奏少良狂妄,下御史台讯鞫,欲有所属。延 赏不承其意,寻出为扬州刺史、淮南节度观察等使。属岁旱歉,人有亡去他境者, 吏或拘之。延赏曰:“夫食,人之所恃而生也,此居而坐毙,适彼而可生,得存吾 人,又何限于彼也。”乃具舟楫而遣之,俾吏修其庐室,已其逋债,而归者增于其 旧。边江之瓜洲,舟航凑会,而县属江南,延赏奏请以江为界,人甚为便。寻以母 忧去职,终制授授检校礼部尚书、江陵尹、兼御史大夫、荆南节度观察使。

  数年,改检校兵部尚书、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观察使,依前兼御史大夫,寻 就加吏部尚书。建中四年十一月,部将西山兵马使张朏以兵入成都为乱,延赏奔汉 州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其月,斩朏及同恶者,复归成都。先是兵革屡扰,自 天宝末杨国忠用事南蛮,三蜀疲弊,属车驾迁幸;其后郭英乂淫崔宁之室,遂纵崔 宁、杨琳交乱;及崔宁得志,复极侈靡,故蜀土残弊,荡然无制度。延赏薄赋约事, 动遵法度,仅至庶富焉。建中末,驾在山南,延赏贡奉供亿,颇竭忠力焉。驾在梁 州,倚剑南蜀川为根本。

  贞元元年,以宰相刘从一有疾,诏征延赏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 凤翔节度使李晟不协,晟表论延赏过恶,德宗重违晟意,延赏至兴元,改授左仆射。 初,大历末,吐蕃寇剑南,李晟领神策军戍之,及旋师,以成都官妓高氏归。延赏 闻而大怒,即使将吏令追还焉。晟颇衔之,形于词色。三年正月,晟入朝,诏晟与 延赏释憾,德宗注意于延赏,将用之。会浙西观察使韩滉来朝,尝有德于晟,因会 宴说晟使释憾,遂同饮极欢,且请晟表荐为相,晟然之,于是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 事。及延赏当国用事,晟请一子聘其女,固情好焉,延赏拒而不许。晟谓人曰: “武人性快,若释旧恶于杯酒之间,终欢可解。文士难犯,虽修睦于外,而蓄怒于 内,今不许婚,衅未忘也,得无惧焉!”无几,延赏果谋罢晟兵权。初,吐蕃尚结 赞兴兵入陇州,抵凤翔,无所虏掠,且曰:“召我来,何不持牛酒劳军?”徐乃引 去,持是以间晟。晟令牙将王佖选锐兵三千设伏汧阳,大败吐蕃,结赞仅免,自是 数遣使乞和。晟朝于京师,奏曰:“戎狄无信,不可许。”宰相韩滉又扶晟议,请 调军食以继之,上意将帅生事邀功。会滉卒,延赏揣上意,遂行其志,奏令给事中 郑云逵代之。上不许,且曰:“晟有社稷之功,令自举代己者。”于是始用邢君牙 焉。拜晟太尉、兼中书令,奉朝请而已。是年五月,吐蕃果背约以劫浑瑊。及册晟 太尉,故事,临轩册拜三公,中书令读册,侍中奉礼,如阙,即以宰相摄之。延赏 欲轻其礼,始令兵部尚书崔汉衡摄中书令读册,时议非之。

  延赏奏议请省官员,曰:“为政之本,必先命官。旧制官员繁而且费,州县残 破,职此之由。臣在荆南、剑南,所管州县阙官员者,少不下十数年,吏部未尝补 授,但令一官假摄,公事亦理。以此言之,员可减无疑也。请减官员,收其禄俸, 资幕职战士,俾刘玄佐复河湟,军用不乏矣。”上然之。初,韩滉入朝,至汴州, 厚结刘玄佐,将荐其可委边任,玄佐亦欲自效,初禀命,及滉卒,玄佐以疾辞,上 遣中官劳问,卧以受命。延赏知不可用,奏用李抱真,抱真亦辞不行。时抱真判官 陈昙奏事京师,延赏俾昙劝抱真,竟拒绝之。盖以延赏挟怨罢李晟兵柄,由是武臣 不附。自建议减员之后,物议不平。延赏惧,量留其官,下诏曰:“诸州府停减及 所留官,并合厘务。其中有先考满及充职掌,遇停减或恐公务有阙,宜委长吏于合 停官中取考浅人清白干举者,留填阙官,差摄讫闻奏。但取才堪,不限资序。如当 州官少,任以邻州官充。其州县诸色部送,准旧例以当州官及本土寄客有资产干了 者差遣。”及减员人众,道路怨叹,日闻于上。侍中马燧奏减员太甚,恐不可行; 太子少保韦伦及常参官等各抗疏以减员招怨,并请复之;浙西观察使白志贞亦以疏 论。时廷赏疾甚,在私第;李泌初为相,采于群情,由是官员悉复。

  贞元三年七月薨,年六十一,废朝三日,赠太保,赙礼加等,谥曰成肃。

  子弘靖,字元理,雅厚信直。少以门廕授河南府参军,调补蓝田尉。东都留守 杜亚辟为从事,奏改监察御史里行,转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留守将令狐运逐贼出 郊,其日有劫转运绢于道者,亚以运豪家子,意其为之,乃令判官穆员及弘靖同鞫 其事。员与弘靖皆以运职在牙门,必不为盗,坚请不按。亚不听,遂以狱闻,仍斥 员及弘靖出幕府,有诏令三司使杂治之,后果于河南界得贼。无何,德阳公主下嫁, 治第将侵弘靖家庙。弘靖拜表陈情,具述祖考之德,德宗慰抚之,不令毁庙。又献 赋美二京之制,德宗嘉其文,擢授监察御史。转殿中侍御史、礼部员外郎;迁兵部 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知东都选事;拜工部侍郎,转户部侍郎、陕州观察、河 中节度使;拜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吴少阳死,其子元济擅主留务,宪宗怒,欲下诏诛之。弘靖请先命吊赠使,待 其不恭,然后加兵,宪宗从其议。寻加中书侍郎平章事。盗杀宰相武光衡,京师索 贼未得。时王承宗邸中有镇卒张晏辈数人,行止无状,人多意之,诏录付御史陈中 师按之,皆附致其罪,如京中所说。弘靖疑其不直,骤于上前言之,宪宗不听,竟 杀张晏辈。及田弘正入郓,按簿书,亦有杀元衡者,但事暖味,互有所说,卒未得 其实。又杀张晏后,宪宗欲遂伐承宗。弘靖以为戎事并兴,鲜有济者,不若亻并攻 元济,待淮西平,然后悉师河朔。宪宗业已北讨,不为之止,然亦重违其言。弘靖 知终不听用,遂自陈乞罢政事。俄检校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太原节度 使。行未及镇,果下诏诛承宗。弘靖以骤谏不行,宜用自效,大阅军实,请躬讨承 宗。诏许出军,不许自往。俄而魏博、泽潞悉为承宗所败,有诏赏其前言。弘靖即 间道发使恳喻承宗,承宗因亦款附。旋征拜吏部尚书,迁检校右仆射、宣武军节度 使,时韩弘入觐之后也。弘靖用政宽缓,代弘之理。俄以刘总累求归阙,且请弘靖 代己,制加检校司空平章事,充幽州、卢龙等军节度使。

  弘靖之入幽州也,蓟人无老幼男女,皆夹道而观焉。河朔军帅冒寒暑,多与士 卒同,无张盖安舆之别。弘靖久富贵,又不知风土,入燕之时,肩舆于三军之中, 蓟人颇骇之。弘靖以禄山、思明之乱,始自幽州,欲于事初尽革其俗,乃发禄山墓, 毁其棺柩,人尤失望。从事有韦雍、张宗厚数辈,复轻肆嗜酒,常夜饮醉归,烛火 满街,前后呵叱,蓟人所不习之事。又雍等诟责吏卒,多以反虏名之,谓军士曰: “今天下无事,汝辈挽得两石力弓,不如识一丁字。”军中以意气自负,深恨之。 刘总归朝,以钱一百万贯赐军士,弘靖留二十万贯充军府杂用。蓟人不胜其愤,遂 相率以叛,囚弘靖于蓟门馆,执韦雍、张宗厚辈数人,皆杀之。续有张彻者,自远 使回,军人以其无过,不欲加害,将引置馆中。彻不知其心,遂索弘靖所在,大骂 军人,亦为乱兵所杀。明日,吏卒稍稍自悔,悉诣馆,请弘靖为帅,愿改心事之。 凡三请,弘靖卒不对。军人乃相谓曰:“相公无言,是不赦吾曹必矣,军中岂可一 日无帅!”遂取硃洄为兵马留后。朝廷既除洄子克融为幽州节度使,乃贬弘靖为抚 州刺史。未几,迁太子宾客、少保、少师。长庆四年六月卒,年六十五。

  元和初,王承宗阻兵,刘总父济备陈征讨之术,请身先之。及出军,累拔城邑。 总既继父,愿述先志,且欲尽更河朔旧风。长庆初,累表求入朝,兼请分割理之地, 然后归朝。其意欲以幽、涿、营州一道,请弘靖理之;瀛州为一道,卢士玫理之; 平、蓟、妫、檀为一道,请薛平理之。仍籍军中宿将,尽荐于阙下,因望朝廷升奖, 使幽、蓟之人,皆有希美爵禄之意。及疏上,穆宗且欲速得范阳,宰臣崔植、杜元 颖又不为远大经略,但欲重弘靖所授而省其事局。唯瀛、莫两州许置观察使,其他 郡县悉命弘靖统之。时总所荐将校俱在京师旅舍中,久而不问,硃克融辈仅至假衣 丐食,日诣中书求官,不胜其困。及除弘靖,命悉还本军。克融辈虽得复归,皆深 怀觖望,其后因为叛乱。初,总以平、蓟、妫、檀请薛平,于分裂之中尤为上策, 而朝廷不能行之,竟致后患,人到于今惜之。

  子文规、景初、嗣庆、次宗。

  文规,历拾遗、补阙、吏部员外郎。开成三年十一月,右丞韦温弹劾文规:长 庆中父弘靖陷在幽州,文规徘徊京师,不寻赴难,不宜尘汙南宫,乃出为安州刺史。 累迁右散骑常侍、兼御史中丞、桂管都防御观察使。

  景初,历职使府,官止殿中侍御史。

  嗣庆,位终河南少尹。

  次宗最有文学,稽古履行。开成中,为起居舍人。文宗复故事,每入阁,左右 史执笔立于螭头之下,宰相奏事,得以备录。宰臣既退,上召左右史更质证所奏是 非,故开成政事,详于史氏,次宗尤称奉职。改礼部员外郎,以兄文规为韦温不放 入省出官,次宗坚辞省秩,改国子博士兼史馆修撰。出为舒州刺史,卒。

  文规子彦远,大中初由左补阙为尚书祠部员外郎。景初子天保,嗣庆子彦修, 次宗子曼容。延赏东都旧第在思顺里,亭馆之丽,甲于都城,子孙五代,无所加工, 时号“三相张氏”云。

  史臣曰:君民足则国富,将相和则国安,反是道焉非得人者。滉杀元琇,奏瑞 盐,逞斡运之能,非贞纯之士,刻下罔上,以为己功。幸逢多事之朝,例在姑息之 地,幸而获免,余无可称。延赏以私害公,罢李晟兵柄,使武臣不陈其力矣;恶直 丑正,挤柳浑相位,致贤者不进其才矣。象恭僝功,皆四凶之迹也,虽以廕继世, 以才进身,蹈非道者,实小人哉!延赏历典名籓,皆称善政,及登大位,乃彰饰情。 皋迭处大僚,徒称旧德;弘靖轻傲边事,欺减军资;洄附元载、杨炎,继及累贬, 俱非守正中立者也。《书》云:“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不其是欤!

  赞曰:韩滉刻下,延赏害公。皋、洄继世,弘靖兴戎。

列传·卷八十

  ○王玙 道士李国祯附

  李泌 子繁 顾况附

  崔造 关播 李元平附

  王玙,少习礼学,博求祠祭仪注以干时。开元末,玄宗方尊道术,靡神不宗。 玙抗疏引古今祀典,请置春坛,祀青帝于国东郊,玄宗甚然之,因迁太常博士、侍 御史,充祠祭使。玙专以祀事希幸,每行祠祷,或焚纸钱,祷祈福祐,近于巫觋, 由是过承恩遇。肃宗即位,累迁太常卿,以祠祷每多赐赉。乾元三年七月,兼蒲州 刺史,充蒲、同、绛等州节度使。中书令崔圆罢相,乃以玙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人物时望,素不为众所称,及当枢务,声问顿减。玙又奏置太一神坛于 南郊之东,请上躬行祀事。肃宗尝不豫,太卜云:“崇在山川。”玙乃遣女巫分行 天下,祈祭名山大川。巫皆盛服乘传而行,上令中使监之,因缘为奸,所至干托长 吏,以邀赂遗。一巫盛年而美,以恶少年数十自随,尤为蠹弊,与其徒宿于黄州传 舍。刺史左震晨至,驿门扃鐍,不可启,震破锁而入,曳女巫阶下斩之,所从恶少 年皆毙。阅其赃赂数十万,震籍以上闻,仍请赃钱代贫民租税,其中使发遣归京, 肃宗不能诘。肃宗亲谒九宫神,殷勤于祠祷,皆玙所启也。岁余,罢知政事,为刑 部尚书。上元二年,兼扬州长史、御史大夫。兗淮南节度使。肃宗南郊礼毕,以玙 使持节都督越州诸军事、越州刺史,充浙江东道节度观察处置使,本官兼御史大夫, 祠祭使如故。入为太子少保,转少师。。大历三年六月卒。

  玙以祭祀妖妄致位将相,时以左道进者,往往有之。广德二年八月,道士李国 祯以道术见,因奏皇室仙系,宜修崇灵迹。请于昭应县南三十里山顶置天华上宫露 台、大地婆父、三皇、道君、太古天皇、中古伏羲娲皇等祠堂,并置扫洒宫户一百 户。又于县之东义扶谷故湫置龙堂,并许之。时岁饥荒,人甚不安,昭应县令梁镇 上表曰:

  臣闻国以人为本,害其本则非国;神以人为主,虐其主则非神。故昔之圣王, 所以极陈理道,明著祀典,将爱其人而慎用其财力,敬其神而虔恭于祠祭。故神享 其明德而降之福,人受其大赉而尽其力,然后神人以和,而国家可保也。一昨蟊贼 作孽,水旱为灾,虽王畿皆遍,而臣县最苦。此则神之不能御大灾明矣,又何力于 陛下而得列祀典哉!用以残弊之余,当凶荒之岁,丁壮素出家入仕,羸老方飞刍輓 粟,令但供亿王事,已不堪命,更奔走鬼道,何以聊生?

  臣又闻天地之神,尊之极者,扫地可祭,精意可飨。陛下亦何必废先王之典, 崇俗巫之说,走南亩之客,杀东邻之牛,而后冀非妄之福。陛下虽欲为人祈福,福 未至而人已困矣!其不可一也。陛下不视昔者有道之君,至德之后,曷不卑宫室, 恶饮食,恭己以遂万物之性哉!陛下今违神亭育之心,竭人疲困之力,如是又何从 而致其福哉?此又不可二也。又陛下宗庙之敬极矣,尚无一月三祭之礼;今此独为, 则宗庙之灵,将等以亲疏,校以厚薄,陛下又何以言哉?此又不可三也。又大地婆 父,祀典无文,言甚不经,义无可取。若陛下待与大地建祖宗之庙,必上天贻向背 之责,陛下又何以为词哉?此又不可四也。夫湫者,龙之所居也。龙得水则神,无 水则蝼蚁之匹也。故知水存则龙在,水竭则龙亡,此愚智之所同知矣。今湫竭已久, 龙安所存?陛下又崇饰祠宇,丰洁荐奠,为去龙之穴,破生人之产,人且怨矣,神 何歆哉!此又不可五也。其道君、三皇、五帝,则两京及所都之处,皆建宫观祠庙, 时设斋醮飨祀,国有彝典,官有常礼,盖无阙失,何劳神役灵?此又不可六也。臣 稽先王之典礼,观前圣之轨躅,休咎丰凶,灾祥祸福,必主帝王五事,不在山川百 神。此又不可七也。

  臣伏察此弊,颇知其由。盖以道士李国祯等动众则得人,兴工则获利,祭祀则 受胙,主执则弄权。是以鼓动禁中,荧惑天听,逾越险阻,负荷粢盛,以日系年, 无时而息。曾不谓神功力,空止竭人膏血,以使人神胥怨,灾孽并生。罔上害人, 左道乱政,原情定罪,非杀而何!

  臣昨受命之时,亲承圣旨,务存安缉,许逐权宜。诚愿沉鄴县之巫,安流弊之 俗,其所兴两祠土木之功、丹青之役、三六之祭、洒扫之户,谨明宣旨,并以权宜 停讫。人吏百姓等,知陛下以从善为心,嫉恶为务,蠲除不急,划革烦苛,皆喧呼 于庭,抃跃于路,所征粮糗,无不乐输。臣伏以国祯等并交结中贵,狡蠹成性,臣 虽忘身许国,不惧谗构,终恐贿及豪右,复为奸恶。其国祯等见据状推勘,如获赃 状,伏望许臣征收,便充当县邮馆本用。其湫既竭,不可更置祠堂,又不当为大地 建立祖庙,臣并请停。其三皇、道君、天皇、伏羲、女娲等,既先各有宫庙,望请 并于本所依礼斋祭。

  上从之。

  李泌,字长源,其先辽东襄平人,西魏太保、八柱国司徒徒何弼之六代孙。今 居京兆吴房令承休之子。少聪敏,博涉经史,精究《易象》,善属文,尤工于诗, 以王佐自负。张九龄、韦虚心、张廷珪皆器重之。泌操尚不羁,耻随常格仕进。天 宝中,自嵩山上书论当世务,玄宗召见,令侍诏翰林,仍东宫供奉。杨国忠忌其才 辩,奏泌尝为《感遇诗》,讽刺时政,诏于蕲春郡安置,乃潜遁名山,以习隐自适。 天宝末,禄山构难,肃宗北巡,至灵武即位,遣使访召。会泌自嵩、颍间冒难奔赴 行在,至彭原郡谒见,陈古今成败之机,甚称旨,延致卧内,动皆顾问。泌称山人, 固辞官秩,特以散官宠之,解褐拜银青光禄大夫,俾掌枢务。至于四言文状、将相 迁除,皆与泌参议,权逾宰相,仍判元帅广平王军司马事。肃宗每谓曰:“卿当上 皇天宝中,为朕师友,下判广平行军,朕父子三人,资卿道义。”其见重如此。寻 为中书令崔圆、幸臣李辅国害其能,将有不利于泌。泌惧,乞游衡山,优诏许之, 给以三品禄俸,遂隐衡岳,绝粒栖神。

  数年,代宗即位,召为翰林学士,颇承恩遇。及元载辅政,恶其异己,因江南 道观察都团练使魏少游奏求参佐,称泌有才,拜检校秘书少监,充江南西道判官, 幸其出也。寻改为检校郎中,依前判官。元载诛,乃驰传入谒,上见悦之。又为宰 相常衮所忌,出为楚州刺史。及谢恩,具陈恋阙,上素重之,留京数月。会澧州刺 史阙,衮盛陈泌理行,以荆南凋瘵,遂辍泌理之。诏曰:“荆南都会,粤在澧阳, 俾人归厚,惟贤是牧。以泌文可以代成风俗,政可以全活惸嫠。爰命颁条,期乎共 理,地薄淮阳之守,勉思渤海之功。可检校御史中丞,充澧朗硖团练使。”重其礼 而遣之。无几,改杭州刺史,以理称。

  兴元初,征赴行在,迁左散骑常侍。贞元元年,除陕州长史,充陕、虢都防御 观察使。二年六月,泌奏:“虢州卢氏山冶,近出瑟瑟,请充献,禁人开采。”诏 曰:“瑟瑟之宝,中土所无今产于近甸,实为灵贶。朕不饰器玩,不尚珍奇,常思 返朴之风,用明躬俭之节。其出瑟瑟之处,任百姓求采,不宜禁止。”就加泌检校 礼部尚书。时陈、许戍边卒三千自京西逃归,至州境,泌潜师险隘,左右攻击,尽 诛之。寻拜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崇文馆学士、修国史。初,张延赏大减官员, 人情咨怨,泌请复之,以从人欲,因是奏罢兼试额内占阙等官,加百官俸料,随闲 剧加置手力课,上从之,人人以为便。而窦参旁奏,遂改易,使同品之内,月俸多 少累等。泌又奏请罢拾遗、补阙,上虽不从,亦不授人,故谏司惟韩皋、归登而已。 泌仍命收其署湌钱,令登等寓食于中书舍人,故时戏云:“韩谏议虽分左右,归拾 遗莫辨存亡。”如是者三年。至贞元五年,以前东都防御判官、殿中侍御史、内供 奉韦绶为左补阙,监察御史梁肃右补阙。既复置,人心忻然。顺宗在春宫,妃萧氏 母郜国公主交通外人,上疑其有他,连坐贬黜者数人,皇储亦危。泌百端奏说,上 意方解。

  泌颇有谠直之风,而谈神仙诡道,或云尝与赤松子、王乔、安期、羡门游处, 故为代所轻,虽诡道求容,不为时君所重。德宗初即位,尤恶巫祝怪诞之士。初, 肃宗重阴阳祠祝之说,用妖人王玙为宰相,或命巫媪乘驿行郡县以为厌胜。凡有所 兴造功役,动牵禁忌。而黎干用左道位至尹京,尝内集众工,编刺珠绣为御衣,既 成而焚之,以为禳禬,且无虚月。德宗在东宫,颇知其事,即位之后,罢集僧于内 道场,除巫祝之祀。有司言宣政内廊坏,请修缮。而太卜云:“孟冬为魁冈,不利 穿筑,请卜他月。”帝曰:“《春秋》之义,启塞从时,何魁冈之有?”卒命修之。 又代宗山陵灵驾发引,上号送于承天门,见辒辌不当道,稍指午未间。问其故,有 司对曰:“陛下本命在午,故不敢当道。”上号泣曰:“安有枉灵驾而谋身利。” 卒命直午而行。及建中末,寇戎内梗,桑道茂有城奉天之说,上稍以时日禁忌为意, 而雅闻泌长于鬼道,故自外征还,以至大用,时论不以为惬。及在相位,随时俯仰, 无足可称。复引顾况辈轻薄之流,动为朝士戏侮,颇贻讥诮。年六十八薨,赠太子 太傅,赙礼有加。泌放旷敏辩,好大言,自出入中禁,累为权幸忌嫉恆由智免;终 以言论纵横,上悟圣主,以跻相位。有文集二十卷。

  子繁,少聪警,有才名,无行义。泌为相,尝引荐夏县处士北平阳城为谏议大 夫。城道直,既遇知己,深德之。及泌殁,户部尚书裴延龄巧佞奉上,德宗信任, 窃弄威权,举朝侧目。城中正之士,尤忿嫉之。一日尽疏其过恶,欲密论奏,以繁 故人子,为可亲信,遂示其疏草,兼请繁缮写。繁既写,悉能记之,其夕乃径诣延 龄,具述其事。延龄闻之,即时请对,尽以城章中欲论事件,一一先自解。及城疏 入,德宗以为妄,不之省。泌与右补阙、翰林学士梁肃友善,尝命繁持所著文请肃 润色。繁亦自有学术,肃待之甚厚,因许师事,日熟其门。及肃卒,繁乱其配,士 君子无不叹骇,积年委弃。后起为太常博士,太常卿权德舆奏斥之,除河南府士曹 掾。以其警悟异常,泌之故人为宰相,左右援拯,后得累居郡守,而力学不倦。罢 随州刺史,归京师,久不承恩。

  韦处厚入相,厚待之。宝历二年六月,敬宗降诞日,御三殿,特诏兵部侍郎丁 公著、太常少卿陆旦与繁等三人抗浮图道士讲论。九月,除大理少卿,复加弘文馆 学士。时谏官御史章疏相继,宰臣不得已,出为亳州刺史。州境尝有群贼,剽人庐 舍,劫取货财,累政擒捕不获。繁潜设机谋,悉知贼之巢穴,出兵尽加诛斩。时议 责繁以不先启闻廉使,涉于擅兴之罪,朝廷遣监察御史舒元舆按问。元舆素与繁有 隙,复以初官,锐于生事,乃尽反其狱辞,以为繁滥杀无辜,状奏,敕于京兆府赐 死,时人冤之。其后元舆被祸,人以为有报应焉。

  初,泌流放江南,与柳浑、顾况为人外之交,吟咏自适。而浑先达,故泌复得 入官于朝。

  顾况者,苏州人。能为歌诗,性诙谐,虽王公之贵与之交者,必戏侮之,然以 嘲诮能文,人多狎之。柳浑辅政,以校书郎征。复遇李泌继入,自谓己知秉枢要。 当得达官,久之方迁著作郎。况心不乐,求归于吴。而班列群官,咸有侮玩之目, 皆恶嫉之。及泌卒,不哭,而有调笑之言,为宪司所劾,贬饶州司户。有文集二十 卷。其《赠柳宜城》辞句,率多戏剧,文体皆此类也。

  子非熊,登进士第,累佐使府,亦有诗名于时。

  崔造,字玄宰,博陵安平人。少涉学,永泰中,与韩会、卢东美、张正则为友, 皆侨居上元,好谈经济之略,尝以王佐自许,时人号为“四夔”。浙西观察使李栖 筠引为宾僚,累至左司员外郎。与刘晏善,及晏遭杨炎、庾准诬奏伏诛,造累贬信 州长史。

  硃泚之逆,造为建州刺史,闻难作,驰檄邻州,请齐举义兵,遂调发所部,得 二千人,德宗闻而嘉之。及收京师,诏征造至蓝田,以舅源休明逆伏诛,上疏请罪, 不敢即赴阙。上以为知礼,优诏慰勉,拜吏部郎中、给事中。贞元二年正月,与中 书舍人齐映各守本官,同平章事。时京畿兵乱之后,仍岁蝗旱,府无储积。德宗以 造敢言,为能立事,故不次登用。

  造久从事江外,嫉钱谷诸使罔上之弊,乃奏天下两税钱物,委本道观察使、本 州刺史选官典部送上都;诸道水陆运使及度支、巡院、江淮转运使等并停;其度支、 盐铁,委尚书省本司判;其尚书省六职,令宰臣分判。乃以户部侍郎元琇判诸道盐 铁、榷酒等事;户部侍郎吉中孚判度支及诸道两税事;宰臣齐映判兵部承旨及杂事; 宰臣李勉判刑部;宰臣刘滋判吏部、礼部;造判户部、工部。又以岁饥,浙江东西 道入运米每年七十五万石,今更令两税折纳米一百万石,委两浙节度使韩滉运送一 百万石至东渭桥;其淮南濠寿旨米、洪潭屯米,委淮南节度使杜亚运送二十万石至 东渭桥。诸道有盐铁处,依旧置巡院勾当;河阴见在米及诸道先付度支、巡院般运 在路钱物,委度支依前勾当,其未离本道者,分付观察使发遣,仍委中书门下年终 类例诸道课最闻奏。造与元琇素厚,罢使之后,以盐铁之任委之。而韩滉方司转运, 朝廷仰给其漕发。滉以司务久行,不可遽改。德宗复以滉为江淮转运使,余如造所 条奏。元琇以滉性刚难制,乃复奏江淮转运,其江南米自江至扬子凡十八里,请滉 主之;扬子已北,琇主之。滉闻之怒,掎摭琇盐铁司事论奏。德宗不获已,罢琇判 使,转尚书右丞。其年秋初,江淮漕米大至京师,德宗嘉其功,以滉专领度支、诸 道盐铁转运等使,造所条奏皆改。物议亦以造所奏虽举旧典,然凶荒之岁,难为集 事,乃罢造知政事,守太子右庶子,贬琇雷州司户。造初奏太锐,及琇改官,忧惧 成疾,数月不能视事。明年九月卒,年五十一。

  关播,字务元,卫州汲人也。天宝末,举进士。邓景山为淮南节度使,辟为从 事,累授卫佐评事,迁右补阙。善言物理,尤精释氏之学。大历中,神策军使王驾 鹤妻关氏以播与同宗,深遇之。元载恶其交往,出为河南府兵曹,摄职数县,皆有 政能。陈少游领浙东、淮南,又辟为判官,历检校金部员外,摄滁州刺史。李灵曜 阻兵,跋扈于梁汴。少游自总兵镇淮上,所在盗贼峰起。播调阅州兵,令其守备。 又为政清净简惠,既无盗贼,人甚安之。杨绾、常衮知政事,荐播为都官员外郎。

  德宗登极,湖南山洞中有王国良者,聚众为盗,令播往宣抚之。临行,召对于 别殿,上问政理之要,播奏云:“为政之本,须求有道贤人,乃可得理。”上谓播 云:“朕下诏求贤良,当躬新阅试,亦遣使臣黜陟,广加搜访闻荐,擢其能者用之, 冀以傅理。”播奏曰:“下诏求贤黜陟举荐,唯得求名词之士,安有有道贤人肯随 牒举选乎?”上悦其言,谓播曰:“卿且使去,回日当与卿论政事。”播又奏曰: “臣今奏诏招抚,国良不受命,臣请便宣恩命,语邻境速出兵翦除。”上曰:“卿 言深合朕意。”使回,改兵部员外,迁河中少尹。

  建中初,张镒为河中少尹。镒寻入相,二年七月,迁播给事中。旧例,诸司甲 库,皆是胥吏掌知,为弊颇久,播始建议并以士人知之,至今称当。转刑部侍郎、 奉迎皇太后副使。卢杞以播柔缓,冀其易制,骤称荐之。寻迁吏部侍郎,转刑部尚 书、知删定。奏上元中,诏择古今名将十人于武成王庙配享,如文宣王庙之仪。播 以“太公古称大贤,今其下称亚圣,于义不安。又孔子十哲,皆是当时弟子,今所 择名将,年代不同,于义既乖,于事又失。臣请删去名将配享之仪及十哲之称。” 从之。

  建中三年十月,拜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崇文 馆大学士、修国史。时政事决在卢杞,播但敛衽取容而已。乏于知人之鉴,好大言 虚诞者,播必悦而亲信之。有李元平、陶公达、张愻、刘承诫,皆言谈诡妄,讠夸 大可立功名,亦有微材薄艺。播累奏云元平等皆可将相也,请阅试用之,上以为然, 以元平为补阙。会淮西节度李希烈叛乱,上以汝州要镇,令选择刺史。播荐元平为 汝州刺史,寻加检校吏部郎中、汝州别驾,知州事。元平至州旬日,为希烈所擒, 汝州陷贼,中外哂之。由是公达等未克任用。播与卢杞等从驾幸奉天,既而杞、白 志贞等并贬黜,播尚知政事,中外嚣然,以为不可,遂罢相,改刑部尚书。大臣韦 伦等泣于朝曰:“宰相不能谋猷翊赞,以至今日,而尚为尚书,可痛心也!”

  贞元四年,回纥请和亲,以咸安公主出降可汗,令播以本官加检校右仆射、兼 御史大夫,持节充送咸安公主及册可汗使,奉使往来,皆清俭谨慎,蕃人悦之。使 回,迁兵部尚书,固辞疾,请罢官,改太子少师致仕。播致仕之后,减去僮仆车骑, 闭关守静,不萦外事,士君子重之。贞元十三年正月卒,时年七十九,废朝一日, 赠太子太保。

  李元平者,宗室子。始为湖南观察使萧复判官,试大理评事。性疏傲,敢大言, 好论兵,天下贤士大夫无可其意者,以是人多衔怒。关播奇重之,许以将帅。时希 烈反叛,朝廷以汝州与贼接壤,刺史韦光裔懦弱不任职,播乃盛称元平,特召见, 超左补阙,不数日,擢为检校吏部郎中,兼汝州别驾,知州事。既至部,募工徒缮 理郛郭,希烈乃使勇士应募,执役板筑,凡入数百人,元平不之觉。希烈遣伪将李 克诚以数百骑突至其城,先应募执役者应于内,缚元平驰去。既见希烈,遗下污地。 希烈见其无须眇小,戏谓克诚曰:“使汝取李元平,何得将元平兒来?”因嫚骂曰: “盲宰相使汝当我,何待我浅耶!”伪署为御史中丞。播闻元平得用,仍欺于人曰: “李生功业济矣。”言必能覆希烈而建功也。居无何,希烈用为宰相,或告其有二 者,乃断一指以自誓。希烈既死,或有人言在贼中微有谋虑,贷死流于珍州。会赦 得归剡中,浙东观察使皇甫政表闻其到,以发上怒,复流贺州而死。

  史臣曰:蒸尝礿祀,前王制以奉先;怪力乱神,宣圣鄙而不语。凡云左道,固 有旧章。玙假于鬼神,乃至将相,既处代天之位,爰滋乱政之源。国祯妖人疑众, 妄恢其祀典;梁镇正士抗疏,方悟其上心。泌见可进而知难退,足为高率智辩之士; 居相位而谈鬼神,乃见狂妄浮薄之踪。《王制》云:“执左道以乱政,杀。”宁无 畏乎!繁之丑行,弃于当时,竟陷非辜,谅由素履。造为臣得礼,莅事非能;播居 位取容,举人败事。皆非国器,咸历台司,失人者亡,国其危矣。

  赞曰:玙、泌、造、播,俱非相材。国祯左道,梁生直哉!

列传·卷八十一 

  ○李勉 李皋 子象古 道古

  李勉,字玄卿,郑王元懿曾孙也。父择言,为汉褒相岐四州刺史、安德郡公, 所历皆以严干闻。在汉州,张嘉贞为益州长史、判都督事,性简贵,待管内刺史礼 隔,而引择言同榻,坐谈政理,时人荣之。勉幼勤经史,长而沉雅清峻,宗于虚玄, 以近属陪位,累授开封尉。时升平日久,且汴州水陆所凑,邑居庞杂,号为难理, 勉与联尉卢成轨等,并有擒奸擿伏之名。

  至德初,从至灵武,拜监察御史。属朝廷右武,勋臣恃宠,多不知礼。大将管 崇嗣于行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勉劾之,拘于有司,肃宗特原之,叹曰: “吾有李勉,始知朝廷尊也。”迁司膳员外郎。时关东献俘百余,诏并处斩,囚有 仰天叹者,勉过问之,对曰:“某被胁制守官,非逆者。”勉乃哀之,上言曰: “元恶未殄,遭点污者半天下,皆欲澡心归化。若尽杀之,是驱天下以资凶逆也。” 肃宗遽令奔骑宥释,由是归化日至。克复西京,累历清要,四迁至河南少尹。累为 河东节度王思礼、朔方河东都统李国贞行军司马,寻迁梁州都督、山南西道观察使。 勉以故吏前密县尉王晬勤干,俾摄南郑令,俄有诏处死,勉问其故,乃为权幸所诬。 勉询将吏曰:“上方藉牧宰为人父母,岂以谮言而杀不辜乎!”即停诏拘晬,飞表 上闻,晬遂获宥,而勉竟为执政所非,追入为大理少卿。谒见,面陈王晬无罪,政 事条举,尽力吏也。肃宗嘉其守正,乃除太常少卿。王晬后以推择拜大理评事、龙 门令,终有能名,时称知人。

  肃宗将大用勉,会李辅国宠任,意欲勉降礼于己。勉不为之屈,竟为所抑,出 历汾州、虢州刺史,改京兆尹、检校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都畿观察使。寻兼河南 尹,明年罢尹,以中丞归西台,又除江西观察使。贼帅陈庄连陷江西州县,偏将吕 太一、武日升相继背叛,勉与诸道力战,悉攻平之。部人有父病,以蛊道为木偶人, 署勉名位,瘗于其陇,或以告,曰:“为父禳灾,亦可矜也。”舍之。大历二年, 来朝,拜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政尚简肃。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使,仍知国子监事, 恃宠含威,天宪在舌。前尹黎干写心候事,动必求媚,每朝恩入监,倾府人吏具数 百人之饩以待之。及勉莅职旬月,朝恩入监,府吏先期有请,勉曰:“军容使判国 子监事,勉候太学,军容宜厚具主礼。勉忝京尹,军容倘惠顾府廷,岂敢不具蔬馔。” 朝恩闻而衔之,因不复至太学,勉亦寻受代。

  四年,除广州刺史,兼岭南节度观察使。番禺贼帅冯崇道、桂州叛将硃济时等 阻洞为乱,前后累岁,陷没十余州。勉至,遣将李观与容州刺史王翃亻并力招讨, 悉斩之,五岭平。前后西域舶泛海至者岁才四五,勉性廉洁,舶来都不检阅,故末 年至者四十余。在官累年,器用车服无增饰。及代归,至石门停舟,悉搜家人所贮 南货犀象诸物,投之江中,耆老以为可继前朝宋璟、卢奂、李朝隐之徒。人吏诣阙 请立碑,代宗许之。十年,拜工部尚书。及滑亳永平军节度令狐彰卒,遗表举勉自 代,因除之。在镇八年,以旧德清重,不严而理,东诸侯虽暴骜者,亦宗敬之。

  十一年,汴宋留后田神玉卒,诏加勉汴州刺史、汴宋节度使。未行,汴州将李 灵曜阻兵,北结田承嗣,承嗣使侄悦将锐兵戍之。诏勉与李忠臣、马燧等攻讨,大 破之,悦仅以身免。灵曜北走,勉骑将杜如江擒之以献,代宗褒赏甚厚。既而李忠 臣代镇汴州,而勉仍旧镇。忠臣遇下贪虐,明年为麾下所逐,诏复加勉汴宋节度使, 移理汴州,余并如故。德宗嗣位,加检校吏部尚书,寻加平章事。建中元年,检校 左仆射,充河南汴宋滑亳河阳等道都统,余如故。四年,李希烈反,以他盗为名, 悉众来寇汴州。勉城守累月,救援莫至,谓其将曰:“希烈凶逆残酷,若与较力, 必多杀无辜,吾不忍也。”遂潜师溃围,南奔宋州。诏以司徒平章事征。既至朝廷, 素服请罪,优诏复其位,勉引过备位而已。无何,卢杞自新州员外司马除澧州刺史, 给事中袁高以杞邪佞蠹政,贬未塞责,停诏执表,遂授澧州别驾。他日,上谓勉曰: “众人皆言卢杞奸邪,朕何不知!卿知其状乎?”对曰:“天下皆知其奸邪,独陛 下不知,所以为奸邪也。”时人多其正直,然自是见疏。累表辞位,遂罢知政事, 加太了太保。贞元四年卒,年七十二,上颇愍悼之,册赠太傅,赙物有差,丧葬官 给。

  勉坦率素淡,好古尚奇,清廉简易,为宗臣之表。善鼓琴,好属诗,妙知音律, 能自制琴,又有巧思。,及在相位向二十年,禄俸皆遗亲党,身没而无私积。其在 大官,礼贤下士,终始尽心。以名士李巡、张参为判官,卒于幕,三岁之内,每遇 宴饮,必设虚位于筵次,陈膳执酹,辞色忄妻恻,论者美之。或曰:“勉失守梁城, 亦可贬也。”议者曰:“不然。当贼烈之始乱,其慓悍阴祸,凶焰不可当,天方厚 其毒而降之罚。况勉应变非长,援军莫至,又其时关辅已俶扰矣,人心已动摇矣。 以文吏之才,当虎狼之队,其全师奔宋,非量力之耻也。与其坐受丧败,不犹愈乎!”

  李皋,字子兰,曹王明玄孙,嗣王戢之子。少补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天宝十 一载嗣封授都水使者,三迁至秘书少监,皆同正。多智数,善因事以自便。奉太妃 郑氏以孝闻。

  上元初,京师旱,米斗直数千,死者甚多。皋度俸不足养,亟请外官,不允, 乃故抵微法,贬温州长史。无几,摄行州事。岁俭,州有官粟数十万斛,皋欲行赈 救,掾吏叩头乞候上旨,皋曰:“夫人日不再食,当死,安暇禀命!若杀我一身, 活数千人命,利莫大焉。”于是开仓尽散之,以擅贷之罪,飞章自劾。天子闻而嘉 之,答以优诏,就加少府监。皋行县,见一媪垂白而泣,哀而问之,对曰:“李氏 之妇,有二子:钧、锷,宦游二十年不归,贫无以自给。”时钧为殿中侍御史,锷 为京兆府法曹,俱以文艺登科,名重于时。皋曰:“‘入则孝,出则悌,行有余力, 然后可以学文。’若二子者,岂可备于列位!”由是举奏,并除名勿齿。改处州别 驾,行州事,以良政闻。征至京,未召见,因上书言理道,拜衡州刺史。坐小法, 贬潮州刺史。时杨炎谪官道州,知皋事直,及为相,复拜衡州。初,皋为御史覆讯, 惧贻太妃忧,竟出则素服,入则公服,言貌如平常,太妃竟不知。及为潮州,诡词 谓迁,至是复位,方泣以白,且言非疾不敢有闻。

  建中元年,迁湖南观察使。前使辛京杲贪残,有将王国良镇邵州武冈县,豪富, 京杲以死罪加之。国良危惧,因人所苦,遂散财聚众据县以叛,诸道同讨,联岁不 能下。皋授命日,乃曰:“驱疲甿,诛反侧,非所以奉圣朝事。”遣使遗国良书曰; “观将军非敢大逆,盖遭谗嫉,救误死而已。将军遇我,何不速降?我与将军同为 辛京杲所构,我已蒙圣朝昭雪,使我何心持刃杀将军耶!将军以为不然,我以阵术 破将军阵,以攻法屠将军城,非将军所度也。”国良捧书,且忧且喜,遣使请降, 亦未必决。皋即日赴县受降,中道有候骑驰告曰:“国良军中有变,言降是诈也。” 皋曰:“非尔辈所知。”遂留麾下兵,单骑假称使者,径入国良垒中。国良召使者 入,皋遂大叫军中曰:“有人识曹王否?只我是。国良何不速降?”一军愕眙不敢 动。适有识者走至,传呼曰:“是”。国良匍匐叩头请罪。皋执手约为兄弟,尽焚 攻守之备,散仓库,给兵士,令复农桑。有诏赦国良罪,赐名惟新。

  建中二年,丁母艰,奉丧至江陵。会梁崇义反,乃授起复左卫大将军,复还湖 南,寻加散骑常侍李希烈反,迁江西道节度使、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至州,集 将吏而令曰:“尝有功未申者,别为行;有策谋及器能堪佐军者,别为行。”有裨 将伊慎、李伯潜、刘旻皆自占,皋察其词气,验其有功,悉补大将。擢王锷委之中 军,以马彝、许孟容为宾佐。缮甲兵,具战舰,将军二万余。初,伊慎将江西兵从 李希烈平襄州,及反,惧皋任之,乃阴遣遗之锁甲,又诈为慎书往复,置遗于境。 上闻,即遣中使斩慎,皋表请舍令自效。会与贼夹江为阵,中使又至,皋乃勉令以 功自赎,赐之以所乘马及器甲,令将锋而先,皋率军继之,责其有功,果大破贼, 斩首数百级,慎方得免罪。贼树堡栅于蔡山,皋度峻险不可攻,乃声言西取蕲州, 理战舰,分兵傍南涯,与舟师溯江而上。贼以老弱守栅,引军循江随战舰,南北与 皋兵相直。去蔡山三百余里,皋令步兵登舟,顺流东下,不日拔蔡山。贼还救,间 一日方至,大破之,因进拔蕲州,降其将李良,又取黄州,斩首千余,兵益振,舒 王为元帅,加皋前军兵马使。

  德宗居奉天,淮南节度陈少游强取盐铁钱,其使包佶以财币溯江,次于蕲口。 时希烈已屠汴州,又遣骁将杜少诚将步骑万余来寇蕲、黄,将绝江道。皋遣伊慎将 七千众御之,遇于永安戍。慎列三栅,相去才四里,列鼓角中栅。少诚至,分兵围 之,部队未严,声鼓而三栅齐出奋击,不为行阵,贼乱,少诚败走,斩首万级,封 尸为京观。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进封五百户。上至梁州,进献继至。皋以上蒙尘 于外,不敢居城府,乃于西塞山上游大洲屯军,从近县为军市,商货毕至。加工部 尚书。驾还京师,又遣伊慎、王锷将兵围安州,州城阻涢水为固,攻之累日不下。 希烈遣甥刘戒虚将步八千来援。皋命李伯潜分师迎击于应山,获戒虚及大将二、裨 将二十,斩首千余。面缚戒虚等之城下,乃使人说之,贼曰:“得大将及宾佐一二 人为信,当降。”皋乃使王锷、马彝绳城而入,城中大呼,乃出降。希烈又遣兵援 随州,皋令伊慎击于厉乡,大破之,复平静、白雁等关。希烈惧,乃戢兵。贞元初, 拜江陵尹、荆南节度等使,江汉倚皋为固。未几,李思登以随州降。凡下州四、县 十七,大小十余阵,未尝败衄。淮西既平,请护丧祔东都,上遣中使吊,赠父右仆 射,母曹国太妃。葬毕来朝,诏还镇,出东都以拜墓,观者荣之。

  先,江陵东北有废田傍汉古堤二处,每夏则溢,皋始命塞之,广田五千顷,亩 得一钟。规江南废洲为庐舍,架江为二桥,流人自占二千余户。自荆至乐乡凡二百 里,旅舍乡聚凡十数,大者皆数百家。楚俗佻薄,不穿井,饮陂泽,皋始命合钱开 井以便人。

  初平希烈,吴少诚杀陈仙奇,上以襄、邓要厄,三年,除襄州刺史、山南东道 节度等使,割汝、随隶焉。练兵积粮,市回鹘马益骑兵,堂大畋以教士,少诚惮之。 性勤俭,知人疾苦,设监司,能参听下,持将吏短长,赏罚必信。所至常平物价, 贵则出卖之,给将吏廪俸,豪家不得擅其利。常运心巧思为战舰,挟二轮蹈之,翔 风鼓浪,疾若挂帆席,所造省易而久固。又造欹器,进入内中。每遗人物,常自秤 量。署之官匹帛皆印之,绝吏之私。

  初,扶风马彝未知名,皋始辟之,卒以正直称。汉阳王张柬之有林园在州西, 公府多假之游宴,皋将买之,彝敛衽而言曰:“张汉阳有中兴功,今遗业当百代保 之,王纵欲之,奈何令其子孙自鬻焉!”皋谢曰:“主吏失词,为足下羞;微足下, 安得闻此言!”以改过迁善、知人任下为己任,故宾从将佐多至大官。贞元八年三 月,暴卒于位,年六十,废朝三日,赠右仆射,赙吊有差,谥曰成。子象古、道古、 复古。

  象古自衡州刺史为安南都护。元和十四年,为杨清所杀,妻子支党无噍类焉。 杨清者,代为南方酋豪,属象古贪纵,人心不附,又恶清之强,自驩州刺史召为牙 门将,郁郁不快。无何,邕管黄家贼叛,诏象古发兵数道共讨之,象古命清领兵三 千赴焉。清与其子志烈及所亲杜士交潜谋回戈,夜袭安南,数日城陷,象古故及于 害。朝廷命唐州刺史桂仲武为都护,且招谕之。赦清,以为琼州刺史。仲武至境, 清不纳,复约束部署,刑戮憯虐,人无聊生。仲武使人谕其酋豪,数月间,归附继 至,约兵七千余人,收其城,斩清及其子志贞,籍没其家。志烈与士交败,保于长 州之凿溪,寻以所部兵来降。

  道古登进士第,迁司门员外郎。便佞巧宦,早升朝籍,常以酒肴棋博游公卿门, 角赌之际,每伪为不胜而厚偿之,故当时有虚名,而嗜利者悉与之狎。历处、随、 唐、睦四州刺史,由黔中观察为鄂、岳、沔、蕲、安、黄团练观察使,时元和十一 年也。初,以柳公绰在镇无功,议将代之,裴度言:“道古嗣曹王皋之子,皋尝以 江汉兵遏希烈之乱,威惠至今在人,复用其子必能继美。”宪宗然之,故有此授。 及赴镇,倍道而行,以数骑径入安州城。时公绰殊未意道古至,惶骇而出,家财多 为所夺。十二年,道古攻申州,克其罗城,乃进围逼其中城。城中守卒夜帅妇人登 城而呼,悬门窃发,分出其众,道古之众惊乱,为虏所杀。初,李听守安州,未尝 退衄。及道古至,诬奏听,移去之,乃自帅兵出穆陵。士卒骄惰,赐给多阙,其度 支供军钱,道古半以奉权倖,半以没己,人皆怨怒,不肯力战。贼亦易道古,以羸 兵抵之,故道古前后再攻破申州外城而不能拔。至李愬入蔡州,乃降。

  元和十三年,入为宗正卿。道古在鄂州日,以贪暴闻,惧终得罪,乃荐山人柳 泌以媚于上。后又为左金吾卫将军。宪宗季年颇信方士,锐于服食,诏天下搜访奇 士。宰相皇甫镈方谀媚固宠,道古言柳泌有道术,镈得进之,待诏翰林。宪宗服饵 过当,暴成狂躁之疾,以至弃代。穆宗在东宫,扼腕于其事,及居丧,皆窜逐诛之。 镈既贬责,授道古循州司马,终以服丹药,欧血而卒。

  史臣曰:李勉、李皋,禀性端庄,处身廉洁,临民莅事,动有美声,可谓宗臣 之英也。若夫治军旅,御寇戎,谋必臧,战必胜,则又勉不及皋远矣。道古便佞, 奸以事君,何父子之不相类也。

  赞曰:我宗之英,曰皋与勉,才虽不同,道岂相远。

列传·卷八十二

  ○李抱玉 李抱真 王虔休 卢从史 李芃李澄 族弟元素

  李抱玉,武德功臣安兴贵之裔。代居河西,善养名马,为时所称。群从兄弟, 或徙居京华,习文儒,与士人通婚者,稍染士风。抱玉少长西州,好骑射,常从军 幕,沉毅有谋,小心忠谨。

  乾元初,太尉李光弼引为偏裨,屡建勋绩,由是知名。二年,自特进、右羽林 军大将军、知军事,迁鸿胪卿员外置同正员,持节郑州诸军事兼郑州刺史、摄御史 中丞、郑陈颍亳四州节度。时史思明陷洛阳,光弼守河阳,贼兵锋方盛,光弼谓抱 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过期若何?”光弼曰:“过期而 救不至,任弃城也。”贼帅周挚领安太清、徐黄玉等先次南城,将陷之,抱玉乃绐 之曰:“吾粮尽,明日当降。”贼众大喜,敛军以俟之。抱玉因得缮完设备,明日, 坚壁请战。贼怒欺绐,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里夹攻,杀伤甚众,挚军退。光弼 自将于中氵单城,挚舍南城攻中氵单,不胜,乃整军将攻北城。光弼以兵出战,大 败之。固河阳,复怀州,皆功居第一,迁泽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代宗即位,擢为 泽潞节度使、潞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大夫,加领陈、郑二州,迁兵部尚书。抱 玉上言:“臣贯属凉州,本姓安氏,以禄山构祸,耻与同姓,去至德二年五月,蒙 恩赐姓李氏,今请割贯属京兆府长安县。”许之,因是举宗并赐国姓。

  广德元年冬,吐蕃寇京师,乘舆幸陕,诸军溃卒及村闾亡命相聚为盗,京城南 面子午等五谷群盗颇害居人,朝廷遣薛景仙领兵为五谷使招讨,连月不捷,乃诏抱 玉兼凤翔节度使讨之。抱玉探知贼帅行止之处,先分屯诸谷,乃设奇潜使轻锐数百 南自洋州入攻之。贼帅高玉方与诸偷会,遽为锐卒数十人掩擒之,因大搜获偷党, 悉斩之,余党不讨自溃,旬日内五谷平。以功迁司空,余并如故。

  时吐蕃每岁犯境,上以岐阳国之西门,寄在抱玉,恩宠无比,迁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又兼山南西道节度使、河西陇右山南西道副元帅、判梁州事,连统三道节制, 兼领凤翔、潞、梁三大府,秩处三公。抱玉以任位崇重,抗疏恳让司空及山南西道 节度、判梁州事,乞退授兵部尚书。上嘉其谦让,许之。抱云凡镇凤翔十余年,虽 无破虏之功,而禁暴安人,颇为当时所称。大历十二年卒,上甚悼之,辍朝三日, 赠太保。

  李抱真,抱玉从父弟也。抱玉为泽潞节度使,甚器抱真,任以军事,累授汾州 别驾。当是时,仆固怀恩反于汾州,抱真陷焉,乃脱身归京师。代宗以怀恩倚回纥, 所将朔方兵又劲,忧甚,召见抱真问状,因奏曰:“郭子仪领朔方之众,人多思之。 怀恩欺其众,曰‘子仪为朝恩所杀’,诈而用之。今复子仪之位,可不战而克。” 其后怀恩子瑒为其下所杀,怀恩奔遁,多如抱真策,因是迁殿中少监。居顷之,为 陈郑、泽潞节度留后,抱真因中谢言曰:“臣虽无可取,当今百姓劳逸,系在牧守, 愿得一郡以自试。”上许之,改授泽州刺史,兼为泽潞节度副使。居二年,转怀州 刺史,复为怀泽潞观察使留后,凡八年。抱玉卒,抱真仍领留后。抱真密揣山东当 有变,上党且当兵冲,是时乘战余之地,土瘠赋重,人益困,无以养军士。籍户丁 男,三选其一,有材力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令之曰:“农之隙,则分曹角射;岁 终,吾当会试。”及期,按簿而征之,都试以示赏罚,复命之如初。比三年,则皆 善射,抱真曰:“军可用矣。”于是举部内乡兵,得成卒二万,前既不廪费,府库 益实,乃缮甲兵,为战具,遂雄视山东。是时,天下称昭义军步兵冠诸军。无几, 复代李承昭为昭义军及磁邢节度观察留后,加散骑常侍。

  德宗即位,拜检校工部尚书,兼潞州长史、昭义军节度支度营田、泽潞磁邢观 察使。建中二年,田悦以魏博反,乃悉兵围邢州及临洺益急,诏河东节度使马燧及 神策兵救之。抱真与燧败悦兵于双冈,斩悦将杨朝光,又击破悦于临洺,遂解临洺 及邢州之围,以功加检校兵部尚书。复与燧大破悦于洹水,悦以数百骑走归魏州。 复与燧围魏州,又败悦于城下,以功加检校右仆射。时悦窘蹙,硃滔、王武俊皆反, 联兵救悦,抱真与燧等退次魏县。上幸奉天,中使告问至,诸将皆仰天恸哭。李怀 光席卷奔命,马燧、李芃各引兵归镇。硃泚既汙宫阙,时李希烈陷大梁,李纳亦反 郓州。无何,上幸梁州,李怀光又窃据河中。抱真独于扰攘倾溃之中,以山东三州 外抗群贼,内辑军士,群贼深惮之。

  兴元初,迁检校左仆射、平章事。时硃滔悉幽蓟军,借兵回纥,拥众五万,南 向以应泚,攻围贝州。初,群贼附于希烈,希烈僭伪,有臣属群贼意,群心稍离。 上自奉天下罪己之诏,悉赦群贼,抱真乃遣门客贾林以大义说武俊,合从击硃滔, 武俊许之。时两军尚相疑,抱真乃以数骑径入武俊营。其将去也,宾客皆止之,抱 真遣军司马卢玄卿勒军部分曰:“仆今日此举,系天下安危。仆死不还,领军事以 听朝命,亦唯子;奋励士马,东向雪仆之耻,亦唯子。”言讫而去。武俊设备甚严, 抱真曰:“硃泚、希烈僭窃大位,硃滔攻围贝州,此辈皆欲陵驾吾属。足下既不能 自振数贼之上,舍九叶天子而北面臣反虏乎?乃者圣上奉天下罪己之诏,可谓禹、 汤之主也。”因言及播越,持武俊哭,涕泗交下,武俊亦哭,感动左右。因退卧武 俊帐中,酣寝久之。武俊感其不疑,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公死敌矣。” 遂与结为兄弟而别,约明日合战,遂击破硃滔于经城,以功加检校司空,实封五百 户。贞元初,朝于京师,居顷之,还镇。

  抱真沉断多智计,尝欲招致天下贤俊,闻人之善,必令持货币数千里邀致之; 至与语无可采者,渐退之。时天下无事,乃大起台榭,穿池沼以自娱。晚节又好方 士,以冀长生。有孙季长者,为抱真练金丹,绐抱真曰:“服之当升仙”遂署为宾 僚。数谓参佐曰:“此丹秦皇、汉武皆不能得,唯我遇之,他年朝上清,不复偶公 辈矣。”复梦驾鹤冲天,寤而刻木鹤、衣道士衣以习乘之。凡服丹二万丸,腹坚不 食,将死,不知人者数日矣。道士牛洞玄以猪肪谷漆下之,殆尽。病少间,季长复 曰:“垂上仙,何自弃也!”益服三千丸,顷之卒。初,抱真久疾,好礻几祥,或 令厌胜,为巫祝所惑,请降官爵以禳除之。是年,凡七上章让司空,复为检校左仆 射。贞元十年卒,时年六十二,废朝三日,赠太保,赙以布帛米粟有差。

  抱真薨之日,其子殿中侍御史缄匿丧不发。营田副使卢会昌令抱真从甥元仲经 潜与缄谋,其明日,将吏会集,仲经诈为抱真令曰:“吾疾甚,不能莅职,今令缄 掌军事,诸军善佐之。”节度副使李说及诸将吏俯首,皆曰:“诺”。须臾,缄盛 服而出,众皆拜之,缄乃悉府藏颁赏军士。卢会昌仍诈为抱真表,请以职事付缄。 翌日,又令诸将连奏请缄领军。上已闻真疾病,请见明日。如此者凡三日,缄乃出 造中使,左右皆陈兵,甚严备。中使谓缄曰:“朝廷已知相公薨殁,令以兵务属延 贵,侍御宜归发丧行服也。”缄愕然,出谓诸将曰:“有诏不许缄掌事,诸公意若 何?”将吏莫有对者。缄惧而退,遽以使印及管钥归监军。是日,乃发丧,毕一哭。 中使召延贵,以口诏令视事,趣遣缄赴东都。元仲经逃于外,延贵捕得杀之。既归 罪仲经,卢会昌得不坐。缄初谋乱,遣裨将陈荣诈以文书告成德节度使王武俊,求 假财帛,武俊大怒曰:“吾与汝府公善者,冀恭王命,非同恶也。今闻已亡,孰诈 令其子而不俟朝旨耶?何敢告我,况有求也!”乃囚陈荣而遣使让缄焉。

  王虔休,字君佐,汝州梁人也。本名延贵。少涉猎书籍,乡里间以信义畏慕之, 尤好武艺。大历中,汝州刺史李深用之为将。久之,泽潞节度李抱真闻名,厚以财 帛招之,累授兵马使押衙。建中初,抱真统兵马与诸将征讨河北,其双冈、水寨营 等阵,虔休攻战居多,擢为步军都虞候,累加兼御史中丞、大夫,赐实封百户。洎 抱真卒,裨将元仲经等议立抱真子缄,军中扰乱,虔休正色言于众曰:“军州是天 子军州,将帅阙,合待朝命,何乃云云,妄生异意!”军中服从其言,由是竟免溃 乱。朝廷知而嘉之,以邕王为昭义节度观察大使,授虔休潞州左司马,依前兼御史 大夫,掌留后,仍赐名虔休。号令安抚。军州大理。二岁,迁潞州长史、昭义军节 度、泽潞磁邢洺观察使,寻加检校工部尚书。贞元十五年卒,年六十二。废朝三日, 赠左仆射,赙以布帛米粟。

  虔休性恭勤,俭省节用,管内州仓庾皆积粮储,可支军人数岁。又尝撰《诞圣 乐曲》以进,其表曰:

  臣闻于师,夫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音以知声,审乐以知政,则理道备矣。清 明广大,终始周旋,与天地同其和,与四时合其序,岂止于钟鼓管磬云乎哉!臣伏 见开元中天长节著于甲令,每于是日海县欢娱,称万寿之无疆,乐一人之有庆,故 能追尧接舜,迈禹逾汤,自周已后,不能议矣。臣窃以陛下降诞之辰,未有惟新之 曲。虽太和已布于六气,而大乐未宣于八音,无乃臣子之分,或有所阙。愚臣不揆 顽昧,敢思祖述,每思歌窃抃,忘寝与食久矣。适遇有知音者,与臣论及乐章,探 微赜奥,穷理尽性,臣乃遣造《继天诞圣乐》一曲。大抵以宫为调,表五音之奉君 也;以土为德,知五运之居中也。凡二十五遍,法二十四气而足成一岁也。每遍一 十六拍,象八元、八凯登庸于朝也。所冀《云门》、《咸池》,永传于律吕,空桑、 孤竹,合荐于宫悬,不闻沾滞之声,长作中和之乐。可使九域之人,顿忘于肉味; 四夷之俗,皆播于薰风。与唐惟休,终古尽善。臣不胜恳款屏营之至,谨昧死陈献 以闻。其所造谱,谨同封进。

  先时,有太常乐工刘玠流落至潞州,虔休因令造此曲以进,今《中和乐》起此 也。

  卢从史,其先自元魏已来,冠冕颇盛。父虔,少孤,好学,举进士,历御史府 三院、刑部郎中、江汝二州刺史、秘书监。从史少矜力,习骑射,游泽、潞间,节 度使李长荣用为大将。德宗中岁,每命节制,必令采访本军为其所归者。长荣卒, 从史因军情,且善迎奉中使,得授昭义军节度使。渐狂恣不道,至夺部将妻妾,而 辩给矫妄,从事孔戡等以言直不从引去。前年丁父忧,朝旨未议起复,属王士真卒, 从史窃献诛承宗计,以希上意,用是起授,委其成功。及诏下讨贼,兵出,逗留不 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士潜怀贼号,又高其刍粟之价,售于度支,讽朝廷求宰相; 且诬奏诸军与贼通,兵不可进。上深患之。

  护军中尉吐突承璀将神策兵与之对垒,从史往往过其营博戏。从史沓贪好得, 承璀出宝带、奇玩以炫燿之,时其爱悦而遗焉,从史喜甚,日益狎。上知其事,取 裴垍之谋,因戒承璀伺其来博,揖语,幕下伏壮士,突起,持捽出帐后缚之,内车 中,驰以赴阙。从者惊乱,斩十数人,余号令乃定,且宣谕密诏,追赴阙庭。都将 乌重胤素怀忠顺,乃严戒其军,众不敢动。会夜,使疾驱,未明出境,道路人莫知。 元和五年四月,制曰:

  邪以蓄众,自致覆车;奸以事君,所宜用钺。故楚人告变,韩信患释于事先; 蜀土征灾,钟会祸生于部下。况害深楚、蜀,功匪钟、韩,构此厉阶,布于公议。 怀私负德,合置于严科;屈法申恩,尚从于宽典。前昭义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 卢从史,擢自裨将,居于大籓,不思报国之诚,每设徇身之计。比丁家祸,曾无戚 容,行弃人伦,孝亏大性。属常山称乱,朝制未行,固愿兴师,苟求复位。刻期效 用,请以身先;指日投诚,誓云独致。示于怀抚,推以信诚。排众论以释其苴麻, 决中心而授之鈇钺,委以重任,命之专征。章奏所陈,事无违者;恩光是贷,予何 爱焉。而乃冒利蓄奸,隳政败度,成师既出,保敌而交通;邪计以行,临戎而向背。 诸侯尽力而不应,遗寇游魂而是托。臣节既丧,恩岂念于生成;台位于求,礼顿亏 于忠敬。肆其丑行,炽以凶威,至于逼胁军中,潜施贼号;陵污麾下,实玷皇风。 货以籓身,虐而用众,士庶怨而罔恤,将校劳而不图。禀于陶钧,行事至此,视于 天地,负我何多,且辜覆载之仁,宁逭神鬼之责。况顷年上请,就食山东,及遣旋 师,不时恭命,致动其众,觊生其心,赖刘济抗忠正之辞,使邪竖绝迟回之计。加 以遍毁邻境,密疏事情,反覆百端,高下万变,心无耻愧,事至满盈。朕念以始终, 务于含贷,所期悔过,岂谓逾凶。而昭义军忠节夙彰,义声昭著,发其众怒,叶以 一心,顾大恶而不容,幸全躯而自免,宜从大戮,以正彝章。尚以曾列方隅,尝经 任使,惜君臣之体,抑中外之情,俾投魑魅之乡,以解人神之愤。可贬驩州司马。 呜呼!奸由事验,自开弃绝之门;祸实己招,岂漏恢疏之网。凡百多士,宜谅朕怀。

  子继宗等四人并贬岭外。

  李芃,字茂初,赵郡人也。解褐上邽主簿,三迁试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山 南东道观察支使。严武为京兆尹,举为长安尉。李勉为江西观察使,署奏秘书郎、 兼监察御史,为判官。永泰初,转兼殿中侍御史。

  时宣、饶二州人方清、陈庄聚众据山洞,西绝江路,劫商旅以为乱。芃乃请于 秋浦置州,守其要地,以破其谋。李勉然其计,以闻,代宗嘉之,以宣州之秋浦、 青阳、饶州之至德置池州焉。芃摄行事,无几,乃兼侍御史。居无何,魏少游代勉 为使,复署奏检校虞部员外郎,赐金紫,为都团练副使。顷之,摄江州刺史,州人 便之。丁母忧,免丧,永平军节度李勉署奏检校工部郎中、兼侍御史,为判官,寻 摄陈州刺史。岁中,即值李灵曜反于汴州,勉署芃兼亳州防御使,练达军事,兵备 甚肃;又开陈、颍运路,以通漕輓。

  德宗嗣位,授检校太常少卿、兼御史中丞、河阳三城镇遏使。抚劳备至,资廪 善者,必先军士。间一年,为节度使路嗣恭之副,加检校左庶子、河阳三城怀州节 度观察使,以东畿汜水等五县隶焉。时河南北连大兵,诏益以神策、汝、陕之师。 芃进收新乡、共城,遂围卫州。明年,诏与河东节度马燧等诸军破田悦于洹水,以 功加检校兵部尚书,累封开郡王,实封一百户。进围悦于魏州,将符璘以精骑五百 夜降,芃耳开营以纳之。明日,归璘于招讨使。上居奉天,敛军还。

  兴元初,检校右仆射,无何,以疾固让罢归。芃将请告,谓所亲曰:“今年夏 被蝗旱,人主厌兵革,然则天下城垒坚厚矣,戈鋋銛利矣,以力胜之,则有得失, 其可尽乎!除弊之急,莫先德化,循而理之,斯易致耳。方镇之戴翼时主,宜先退 让,贪权持禄,吾所不取也。吾既疾病,岂能言而不践乎!”乃手疏乞罢。贞元元 年卒,年六十四,废朝一日,赠太子太保。

  李澄,辽东襄平人,隋蒲山公宽之后也,居京兆。父镐,清江太守,以澄赠工 部尚书。澄以武艺为偏将,累除试将作监,隶于江淮都统李峘。建中初,以检校太 子宾客、兼御史中丞隶于永平军节度使李勉。及勉移理汴州,乃奏澄为滑州刺史。 四年冬,李希烈陷汴州,勉奔归行在,澄遂以城降希烈,伪署尚书令,兼滑州永平 军节度使。

  兴元元年春,澄密令亲信人卢融间道赉表达于奉天,上嘉之,乃以帛诏藏于蜡 丸中,加澄刑部尚书,兼汴州刺史、汴滑节度观察使。澄秘而未宣,乃集州兵严加 训习。希烈颇疑之,乃令养子六百人戍之,以虞其变。希烈苦攻宁陵,邀澄率其众 至石柱。澄令纵火焚营,而伪遁,诱六百人因惊行剽而加其罪,果大俘掠,悉令斩 之以告。希烈不能穷诘焉。无凡,希烈遣其将翟晖等寇陈州,久之未复。是岁十月, 澄以汴州兵寡,度希烈不能制己,又会中官薛盈珍持节且至,加检校兵部尚书,封 武威郡王,赐实封五百户。澄乃乘势力焚贼旌节,誓众归国。及十一月,希烈既失 澄,又闻翟晖大败,由是奔归蔡州。澄遽率众将复汴州,屯于城北门,恇怯不敢进。 及宣武军节度使刘洽师至城东门,贼将田怀珍开关以纳之。翌日,澄方自北入,洽 已据子城。澄乃舍于浚仪县,两军将士,日有忿竞,不自安。会郑州贼将孙液通款 于澄,澄遣其子清赴之。先是,河阳军节度使李芃遣其将雍颢攻郑州,颢所过纵掠, 液拒之尤固;及清至,遂纳之。颢怒攻液,清以众助之,杀登城者数十人,颢方引 退,又焚阳武而归。澄乃出赴郑州,朝廷特授清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中丞,更名 克宁。

  贞元元年三月,就加澄检校左仆射、义成军郑滑许等州节度使。二年卒,年五 十四,废朝一日,赠司空,赗布帛粟有差,仍令左散骑常侍归崇敬充吊祭使,所缘 丧葬,并勒官给。澄实以八月癸未终,克宁秘之,以九月庚寅,欲自起视事。其行 军司马马铉不许,克宁阴遣杀之,乃墨绖而出,加卒于城门,将为不顺。刘洽出师 屯于境上以制之,且使告谕切至,由是克宁不敢妄发,然道路绝商旅者凡十四五日。 及贾躭代澄,克宁护丧将归,乃悉索府中财货,以夜出城,军人从而剽夺,及明殆 尽。澄柩至京师,又赐克宁庄一所、钱千贯、粟麦二千石。澄初封陇西郡公,进武 威郡王,每上疏连称二封,颇为时人所哂。

  李元素,字大朴,蒲山公密之孙。任侍御史,时杜亚为东都留守,恶大将令狐 运,会盗发洛城之北,运适与其部下畋于北郊,亚意其为盗,遂执讯之,逮系者四 十余人。监察御史杨宁按其事,亚以为不直,密表陈之,宁遂得罪。亚将逞其宿怒, 且以得贼为功,上表指明运为盗之状,上信而不疑。宰臣以狱大宜审,奏请覆之, 命元素就决,亚迎路以狱成告。元素验之五日,尽释其囚以还。亚大惊,且怒,亲 追送,马上责之,元素不答。亚遂上疏,又诬元素。元素还奏,言未毕,上怒曰: “出俟命。”元素曰:“臣未尽词。”上又曰:“且去”。元素复奏曰:“一出不 得复见陛下,乞容尽词。”上意稍缓,元素尽言运冤状明白,上乃寤曰:“非卿, 孰能辨之!”后数月,竟得其真贼,元素由是为时器重,迁给事中。时美官缺,必 指元素。迁尚书右丞。数月,郑滑节度卢群卒,遂命元素兼御史大夫,镇郑滑,就 加检校工部尚书,在镇称理。

  元和初,征拜御史大夫。自贞元中位缺,久难其人,至是元素以名望召拜,中 外耸听。及居位,一无修举,但规求作相。久之,浸不得志,见客必曰:“无以某 官散相疏也。”见属官必先拜,脂韦在列,大失人情。李锜为乱江南,遂授元素浙 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数月受代,入拜国子祭酒,寻迁太常卿,转户部尚书、判 度支。

  元素少孤,奉长姊友敬加于人,及其姊殁,沉悲遘疾,上疏恳辞,从之。数月, 以出妻免官。初,元素再娶妻王氏,石泉公方庆之孙,性柔弱,元素为郎官时娶之, 甚礼重,及贵,溺情仆妾,遂薄之。且又无子,而前妻之子已长,无良,元素寝疾 昏惑,听谮遂出之,给与非厚。妻族上诉,乃诏曰:“李元素病中上表,恳切披陈, 云‘妻王氏,礼义殊乖,愿与离绝’。初谓素有丑行,不能显言,以其大官之家, 所以令自处置。访闻不曾告报妻族,亦无明过可书,盖是中情不和,遂至于此。胁 以王命,当日遣归,给送之间,又至单薄。不唯王氏受辱,实亦朝情悉惊。如此理 家,合当惩责。宜停官,仍令与王氏钱物,通所奏数满五千贯。”元和五年卒,赠 陕州大都督。

  史臣曰:李抱玉、李抱真,以武勇之材,兼忠义之行,有唐之良将也。且如农 隙教潞人之射,数骑入武俊之营,非有奇谋,孰能如是。惜乎服食求仙,为药所误。 王虔休不党僭命,有足可嘉;卢从史动多怀奸,自贻伊戚。芃则老也知足,澄则过 而改图。元素为御史时,执德不回;居大夫日,其心甚短。因缘七出,益露丑声, 善少恶多,又何足算。

  赞曰:抱玉、抱真,我朝良将。虔休之心,亦多可尚。史怀奸谋,芃将禄让。 澄迷却行,素贪一响。吾谁与欺,岂如忠谅。

列传·卷八十三

  ○李晟 子愿 愬 听 宪凭 恕  王佖附

  李晟,字良器,陇右临洮人。祖思恭,父钦,代居陇右为裨将。晟生数岁而孤, 事母孝谨,性雄烈,有才,善骑射。年十八从军,身长六尺,勇敢绝伦。时河西节 度使王忠嗣击吐蕃,有骁将乘城拒斗,颇伤士卒,忠嗣募军中能射者射之。晟引弓 一发而毙,三军皆大呼,忠嗣厚赏之,因抚其背曰:“此万人敌也。”凤翔节度使 高升雅闻其名,召补列将。尝击叠州叛羌于高当川,又击宕州连狂羌于罕山,皆破 之,累迁左羽林大将军同正。广德初,凤翔节度使孙志直署晟总游兵,击破党项羌 高玉等,以功授特进、试光禄卿,转试太常卿。大历初,李抱玉镇凤翔,署晟为右 军都将。四年,吐蕃围灵州,抱玉遣晟将兵五千以击吐蕃,晟辞曰:“以众则不足, 以谋则太多。”乃请将兵千人疾出大震关,至临洮,屠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 慕容谷钟而还,吐蕃因解灵州之围而去。拜开府仪同三司。无几,兼左金吾卫大将 军、泾原四镇北庭都知兵马使,并总游兵。无何,节度使马璘与吐蕃战于盐仓,兵 败,晟率所部横击之,拔璘出乱兵之中,以功封合川郡王。璘忌晟威名,又遇之不 以礼,令朝京师,代宗留居宿卫,为右神策都将。德宗即位,吐蕃寇剑南,时节度 使崔宁朝京师,三川震恐,乃诏晟将神策兵救之,授太子宾客。晟乃逾漏天,拔飞 越,廓清肃宁三城,绝大渡河,获首虏千余级,虏乃引退,因留成都数月而还。

  建中二年,魏博田悦反,将兵围临洺、邢州,诏以晟为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 与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合兵救临洺。寻加兼御史中丞。河东、昭义 军攻杨朝光于临洺南,晟与河东骑将李自良、李奉国击悦于双冈,悦兵却,遂斩朝 光。战于临洺,诸军皆却。晟引兵渡洺水,乘冰而济,横击悦军,王师复振,击悦, 大破之。三年正月,复以诸道军击败悦军于洹水,遂进攻魏州,以功加检校左散骑 常侍,实封百户。无几,兼魏府左司马。时硃滔、王武俊联兵在深、赵,怒朝廷赏 功薄,田悦知其可间,遣使求援,滔与武俊应之,遂以兵围康日知于赵州。李抱真 分兵二千人守邢州,马燧大怒,欲班师。晟谓燧曰:“初奉诏进讨,三帅齐进。李 尚书以邢州与赵州接圵,分兵守之,诚未为害,其精卒锐将皆在于此,令公遽自引 去,奈王事何?”燧释然谢晟,燧乃自造抱真垒,与之交欢如初。

  王武俊攻赵州,晟乃献状请解赵州之围,欲引兵赴定州与张孝忠合势,欲图范 阳,德宗壮之,加晟御史大夫,俾禁军将军莫仁擢、赵光铣、杜季泚皆隶焉。晟自 魏州引军而北,径趋赵州,武俊闻之,解围而去。晟留赵州三日,与孝忠兵合,北 略恆州,围硃滔将郑景济于清苑,决水以灌之。田悦、王武俊皆遣兵来救,战于白 楼。贼犯义武军,稍却,晟引步骑击破之,晟所乘马连中流矢。逾月,城中益急, 滔、武俊大惧,乃悉收魏博之众而来,复围晟军。晟内围景济,外与滔等拒战,日 数合,自正月至于五月。会晟病甚,不知人者数焉。军吏合谋,乃以马舆还定州, 贼不敢逼。晟疾间,复将进师,会京城变起,德宗在奉天,诏晟赴难。晟承诏泣下, 即日欲赴关辅。义武军间于硃滔、王武俊,倚晟为轻重,不欲晟去,数谋沮止晟军。 晟谓将吏曰:“天子播越于外,人臣当百舍一息,死而后已。张义武欲沮吾行,吾 当以爱子为质,选良马以啖其意。”乃留子凭以为婚。义武军有大将为孝忠委信者 谒晟,晟乃解玉带以遗之,因曰:“吾欲西行,愿以为别。”陈赴难之意,受带者 果德晟,乃谏孝忠勿止晟。晟得引军逾飞狐,师次代州,诏加晟检校工部尚书、神 策行营节度使,实封二百户。晟军令严肃,所过樵采无犯。自河中由蒲津而军渭北, 壁东渭桥以逼泚。时刘德信将子弟军救襄城,败于扈涧,闻难,率余军先次渭南, 与晟合军。军无统一,晟不能制,因德信入晟军,乃数其罪斩之。晟以数骑驰入德 信军,抚劳其众,无敢动者。既亻并德信军,军益振。

  时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亦自河北赴难,军于咸阳,不欲晟独当一面以分己功,乃 奏请与晟兵合,乃诏晟移军合怀光军。晟奉诏引军至陈涛斜,军垒未成,贼兵遽至, 晟乃出阵,且言于怀光曰:“贼坚保宫苑,攻之未必克;今离其窟穴,敢出索战, 此殆天以贼赐明公也!”怀光恐晟立功,乃曰:“召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讵 可战耶?不如蓄锐养威,俟时而举。”晟知其意,遂收军入垒,时兴元元年正月也。 每将合战,必自异,衣锦裘、绣帽前行,亲自指导。怀光望见恶之,乃谓晟曰: “将帅当持重,岂宜自表饰以啖贼也!”晟曰:“晟久在泾原,军士颇相畏服,故 欲令其先识以夺其心耳。”怀光益不悦,阴有异志,迁延不进。晟因人说怀光曰: “寇贼窃据京邑,天子出居近甸,兵柄庙略,属在明公。公宜观兵速进,晟愿以所 部得奉严令,为公前驱,虽死不悔。”怀光益拒之。晟兵军于朔方军北,每晟与怀 光同至城下,怀光军辄虏驱牛马,吾姓苦之;晟军无所犯。怀光军恶其独善,乃分 所获与之,晟军不敢受。

  久之,怀光将谋沮晟军,计未有所出。时神策军以旧例给赐厚于诸军,怀光奏 曰:“贼寇未平,军中给赐,咸宜均一。今神策独厚,诸军皆以为言,臣无以止之, 惟陛下裁处。”怀光计欲因是令晟自署侵削己军,以挠破之。德宗忧之,欲以诸军 同神策,则财赋不给,无可奈何,乃遣翰林学士陆贽往怀光军宣谕,仍令怀光与晟 参议所宜以闻。贽、晟俱会于怀光军,怀光言曰:“军士禀赐不均,何以令战?” 贽未有言,数顾晟。晟曰:“公为元帅,弛张号令,皆得专之。晟当将一军,唯公 所指,以效死命。至于增损衣食,公当裁之。”怀光默然,无以难晟,又不欲侵刻 神策军发于自己,乃止。

  怀光屯咸阳,坚壁八十余日,不肯出军,德宗忧之,屡降中使,促以收复之期。 怀光托以卒疲,更请休息,以伺其便,然阴与硃泚交通,其迹渐露。晟惧为所亻并, 乃密疏请移军东渭桥,以分贼势。上初未之许。晟以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所备。 蜀、汉之路,不可壅也,请以裨将赵光铣为洋州刺史,唐良臣为利州刺史,晟子婿 张彧为剑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上初纳之,未果行。无何,吐蕃请以兵佐 诛泚,上欲亲总六师,移幸咸阳,以促诸军进讨。怀光闻之大骇,疑上夺其军,谋 乱益急。时鄜坊节度李建徽、神策将杨惠元及晟,并与怀光联营,晟以事迫,会有 中使过晟军,晟乃宣令云:“奉诏徙屯渭桥。”乃结阵而行,至渭桥。不数日,怀 光果劫建徽、惠元而亻并其兵,建徽遁免,惠元为怀光所害。是日,车驾幸梁州。 时变生仓卒,百官扈从者十二三,骆谷道路险阻,储供无素,从官乏食,上叹曰: “早从李晟之言,三蜀可坐致也。”晟大将张少弘自行在传口诏授晟尚书左仆射、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安众心。晟拜哭受命,且曰:“长安宗庙所在,为天下本, 若皆执羁靮,谁复京师?”乃浚城隍,缮兵甲,以图收复。晟以孤军独当强寇,恐 为二贼之所亻并,乃卑词厚币,伪致诚于怀光,外示推崇,内为之备。时刍粟未集, 乃令检校户部郎中张彧假京兆少尹,择官吏以赋渭北畿县。不旬日,刍粮皆足,晟 乃大陈三军,令之曰:“国家多难,乱逆继兴,属车驾西幸,关中无主。予代受国 恩,见危死节,臣子之分,况当此时,不能诛灭凶渠,以取富贵,非人豪也。渭桥 横跨大川,断贼首尾,吾与公等戮力勤王,择利而进,兴复大业,建不世之功,能 从我乎?”三军无不泣下,曰:“唯公所使。”晟亦歔欷流涕。

  是时,硃泚盗据京城,怀光图为反噬,河朔僭伪者三,李纳虎视于河南,希烈 鸱张于汴、郑。晟内无货财,外无转输,以孤军而抗剧贼,而锐气不衰,徒以忠义 感于人心,故英豪归向。戴休颜率奉天之众,韩游瑰治邠宁之师,骆元光以华州之 兵守潼关,尚可孤以神策之旅屯七盘,皆禀晟节度,晟军大振。怀光以休颜、游瑰 从晟,益惧。晟又致书于怀光,谕以祸福,令破贼迎銮,以掩前过。怀光卒不悟, 军众渐多离散,糗粮且竭,虏剽无所得,惧为晟所袭。三月,怀光自三原、富平东 抵奉天,所至焚掠,乃自冯翊入据河中。怀光将孟涉、段威勇者,本神策将,恶怀 光之不臣,既至富平,结阵于军中,外向大呼而去,怀光不能制。涉、威勇以数千 人归晟,乃陈兵受涉等降卒,乃奏授涉检校工部尚书,威勇兼御史大夫。

  德宗之幸山南,既入骆谷,谓浑瑊曰:“渭桥在贼腹内,兵势悬隔,李晟可办 事乎?”瑊对曰:“李晟秉义执志,临事不可夺,以臣计之,破贼必矣。”帝意始 安。是月,浑瑊步将上官望自间道怀诏书加晟检校右仆射,兼河中尹、河中晋绛慈 隰节度使,益实封三百户,又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招讨使。晟承诏流涕。 时帝欲移幸西川,晟上表:“请驻跸梁汉,系亿兆之心,图翦灭之势。若规小舍大, 作都岷峨,即人心失望,武士谋臣无所施矣。”四月,有诏加晟京畿、渭北、鄜坊、 商华兵马副元帅。时京兆府司录李敬仲自京城来,谏议大夫郑云逵自奉天至,晟以 京兆少尹张彧为副使,郑云逵为行军司马,李敬仲为节度判官,俾同主军画。又请 以怀光旧将唐良臣保潼关,以河中节度授之;戴休颜守奉天,请以鄜坊节度授之; 上皆从之。渭桥旧有粟十余万斛,度支先馈怀光军欲尽,晟又奏曰:“近畿虽乘兵 乱,犹可赋敛,傥寇贼未灭,宿兵旷时,人废耕桑,又无储蓄,非防微制胜之术也。” 上纳之。晟乃于畿甸率聚征赋,吏民乐输,守御益固,由是军不乏食。

  神策军家族多陷于泚,晟家亦百口在贼中,左右或有言及家者,晟因泣下曰: “乘舆何在,而敢恤家乎!”泚又使晟小吏王无忌之婿诣晟军,且曰:“公家无恙, 城中有书闻。”晟曰:“尔敢与贼为间!”遽命斩之。时转输不至,盛夏军士或衣 裘褐,晟亦同劳苦,每以大义奋激士心,卒无离叛者。会将吏数辈自贼中逃来,言 泚众携离可灭之状,士心益奋。先是,贼将姚令言及伪中丞崔宣咸使谍觇我军,为 逻骑所得,拘送于晟,晟解缚,食而遣之,诫之曰:“尔报崔宣,善为贼守,诸人 勉力自固,勿不忠于贼也!”

  五月三日,晟引军抵通化门,耀武而还,贼不敢出。晨集将佐,图兵所向,诸 将曰:“先拔外城,既有市里,然后北清宫阙。”晟曰:“若先收坊市,巷陌隘狭, 间以居人,若贼设伏格斗,百姓嚣溃,非计也。且贼重兵坚甲,皆在苑中,若自苑 击其心腹,彼将图走不暇,如此则宫阙保安,市不易肆,计之上也。”诸将曰: “善”。乃移书瑊、骆元光、尚可孤,克期进军于城下。

  其月二十五日夜,晟自东渭桥移军于光泰门外米仓村,以薄京城。晟临高指麾, 令设壕栅以候贼军。俄而贼众大至,贼骁将张庭芝、李希倩逼栅求战,晟谓诸将曰: “吾恐贼不出,今冒死而来,天赞我也!”勒吴诜、康英俊、史万顷、孟涉等纵兵 击之。时华州营在北,兵少,贼亻并力攻之,晟遣李演、孟华以精卒救之。中军鼓 噪,演力战,大破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又败之,僵尸蔽地,余众走入白华, 夜闻恸哭之声。

  翌日,将复出师,诸将请待西军至,则左右夹攻。晟曰:“贼既伤败,须乘胜 扑灭,若俟其有备,岂王师之利耶!如待西军,恐失机便。”二十八日,晟大集诸 将骆元光、尚可孤,兵马使吴诜、王佖,都虞候邢君牙、李演、史万顷,神策将孟 涉、康英俊,华州将郭审金、权文成,商州将彭元俊等,号令誓师毕,陈兵于光泰 门外。乃使王佖、李演率骑军,史万顷领步卒,直抵苑墙神麚村。晟先是夜使人开 苑墙二百余步,至是贼已树木栅之,贼倚栅拒战。晟叱军士曰:“安得纵贼如此, 当先斩公等!”万顷惧,先登,拔栅而入,王佖骑军继进,贼即奔溃,获贼将段诚 谏,大军分道并入,鼓噪雷动。姚令言、张庭芝、李希倩犹力捍官军,晟令决胜军 使唐良臣、兵马使赵光铣、杨万荣、孟日华等步骑齐进,贼军阵成而屡北。战十余 合,乘胜驱蹙,至于白华。忽有贼骑千余出于官军之背,晟以麾下百余骑驰之,左 右呼曰:“相公来!”贼闻之惊溃,官军追斩,不可胜计。硃泚、姚令言、张庭芝 尚有众万人,相率遁走,晟遣田子奇追之,其余凶党相率来降。是日,晟军入京城, 勒兵屯于含元殿前,晟舍于右金吾仗,仍号令诸军曰“晟实不武,上凭睿算,下赖 士心,幸得歼厥凶渠,肃清宫禁,皆三军之力也。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 惊,则非伐罪吊人之义也。晟与公等各有家室,离别数年,今已成功,相见非晚, 五日内不得辄通家信,违命者斩。”乃遣京兆尹李齐运、摄长安令陈元众、摄万年 令韦上亻及告喻百姓,居人安堵,秋毫无所犯。尚可孤军人有擅取贼马者,晟大将 高明曜虏贼女妓一人,司马伷取贼马二匹,晟皆立斩之,莫敢忤视。士庶无不感悦, 咸歔欷流涕,远坊居人,亦有经宿方知者。二十九日,令孟涉屯于白华,尚可孤屯 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自屯于安国寺。是日,斩贼将李希倩等八人,徇于市。

  六月四日,晟破贼露布至梁州,上览之感泣,群臣无不陨涕,因上寿称万岁, 奏曰:“李晟虔奉圣谟,荡涤凶丑。然古之树勋,力复都邑者,往往有之;至于不 惊宗庙,不易市肆,长安人不识旗鼓,安堵如初,自三代以来,未之有也。”上曰: “天生李晟,为社稷万人,不为朕也。”百官拜贺而退。是日,晟斩伪相李忠臣、 张光晟、蒋镇、乔琳、洪经纶、崔宣等,又表守臣节不屈于贼者程镇之、刘乃、蒋 沇、赵晔、薛岌等。

  晟初屯渭桥时,荧惑守岁,久之方退,宾介或劝曰:“今荧惑已退,皇家之利 也,可速用兵。”晟曰:“天子外次,人臣但当死节,垂象玄远,吾安知天道耶!” 至是,谓参佐曰:“前者士大夫劝晟出兵,非敢拒也,且军可用之,不可使知之。 尝闻五纬盈缩无准,晟惧复来守岁,则我军不战而自溃。”参佐叹服,皆曰:“非 所及也。”寻拜晟司徒,兼中书令,实封一千户。

  晟综理以备百司,令大将吴诜将兵三千至宝鸡清道,晟又请至凤翔迎扈,不许。 七月十三日,德宗至自兴元,浑瑊、韩游瑰、戴休颜以其兵扈从,晟与骆元光、尚 可孤以其兵奉迎。时元从禁军及山南、陇州、凤翔之众,步骑凡十余万,旌旗连亘 数十里,倾城士庶,夹道欢呼。晟以戎服谒见于三桥,上驻马劳之。晟再拜稽首, 初贺元恶殄灭,宗庙再清,宫闱咸肃,抃舞感涕,跪而言曰:“臣忝备爪牙之任, 不能早诛妖逆,至銮舆再迁。及师于城隅,累月方殄贼寇,皆臣庸懦不任职之责, 敢请死罪。”伏于路左。上为之掩涕,命给事中齐映宣旨,令左右起晟于马前。是 月,御殿大赦,赠晟父钦太子太保,母王氏赠代国夫人,赐永崇里第及泾阳上田、 延平门之林园、女乐八人。入第之日,京兆府供帐酒馔,赐教坊乐具,鼓吹迎导, 宰臣节将送之,京师以为荣观。上思晟勋力,制纪功碑,俾皇太子书之,刊石立于 东渭桥,与天地悠久,又令太子书碑词以赐晟。

  晟以泾州倚边,屡害戎帅,数为乱阶,乃上书请理不用命者,兼备耕以积粟, 攘却西蕃,上皆从之。诏以晟兼凤翔尹、凤翔陇右节度使,仍充陇右泾原节度,兼 管内诸军及四镇、北庭行营兵马副元帅,改封西平郡王。初,帝在奉天,凤翔军乱, 杀其帅张镒,立小将李楚琳。至是楚琳在朝,晟请以楚琳俱往凤翔,将诛之,上以 初复京师,方安反侧,不许。八月,晟至凤翔,理杀张镒之罪,斩王斌等十余人。 初,硃泚乱时,泾州亦杀其帅冯河清,立别将田希鉴,方属播迁,不遑讨伐,以泾 帅授之。至是,晟奏曰:“近者中原兵祸,皆起泾州,且其地逼西戎,易为反覆。 希鉴凶徒,将校骄逆,若不惩革,终为后患。”从之。晟至凤翔,托以巡边,至泾 州,希鉴迎谒,于坐执而诛之,并诛害河清者石奇等三十余人,具事以闻。上曰: “泾州乱逆泉薮,非晟莫能理之。”还镇,表右龙武将军李观为泾原节度使,吐蕃 深畏之。晟常曰;“河、陇之陷也,岂吐蕃力取之,皆因将帅贪暴,种落携贰,人 不得耕稼,展转东徙,自弃之耳。且土无丝絮,人苦征役,思唐之心,岂有已乎!” 乃倾家财以赏降者,以怀来之。降虏浪息曩,晟奏封王,每蕃使至,晟必置息曩于 坐,衣以锦袍、金带以宠异之。蕃人皆相指目,荣羡息曩。

  蕃相尚结赞颇多诈谋,尤恶晟,乃相与议云:“唐之名将,李晟与马燧、浑瑊 耳。不去三人,必为我忧。”乃行反间,遣使因马燧以请和,既和,即请盟,复因 盟以虏瑊,因以卖燧。贞元二年九月,吐蕃用尚结赞之计,乃大兴兵入陇州,抵凤 翔,无所虏掠,且曰:“召我来,何不以牛酒犒劳?”徐乃引去,持是间晟也。是 役也,晟先令衙将王佖选锐兵三千,设伏于汧阳,诫之曰:“蕃军过城下,勿击首 尾,首尾纵败,中军力全,若合势攻汝,必受其弊。但俟其前军已过,见五方旗、 武豹衣,则其中军也,突其不意,可建奇功。”佖如晟节度,果遇结赞。及出奋击, 贼皆披靡,佖军不识结赞,故结赞仅而获免。十月,晟出师袭吐蕃摧沙堡,拔之, 斩其堡使扈屈律悉蒙等,自是结赞数遣使乞和。十二月,晟朝京师,奏曰:“戎狄 无信,不可许。”宰相韩滉又扶晟议,请调军食以给晟,命将击之。上方厌兵,疑 将帅生事邀功。会滉卒,张延赏秉政,与晟有隙,屡于上前间晟,言不可久令典兵。 延赏欲用刘玄佐、李抱真,委以西北边事,俾立功以压晟,德宗竟纳延赏之言,罢 晟兵柄。三年三月,册拜晟为太尉、中书令,奉朝请而已。其年闰五月,浑瑊与尚 结赞同盟于平凉,果为蕃兵所劫,瑊单马仅免,将吏皆陷。六月,罢河东节度使马 燧为司徒,尽中尚结赞之谋。

  晟既罢兵权,朝谒之外,罕所过从。有通王府长史丁琼者,亦为张延赏所排, 心怀怨望,乃求见晟言事,且曰:“太尉功业至大,犹罢兵权,自古功高,无有保 全者。国家倘有变故,琼愿备左右,狡兔三穴,盍早图之。”晟怒曰:“尔安得不 祥之言!”遽执琼以闻。四年三月,诏为晟立五庙,以晟高祖芝赠陇州刺史,曾祖 嵩赠泽州刺史,祖思恭赠幽州大都督。庙成,官给牲牢、祭器、床帐,礼官相仪以 祔焉。

  五年九月,晟与侍中马燧见于延英殿,上嘉其勋力,诏曰:“昔我列祖,乘乾 坤之荡涤,扫隋季之荒屯,体元御极,作人父母;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 左右经纶,参翊缔构,昭文德,恢武功,威不若,康不乂,用端命于上帝,付畀四 方。宇宙既清,日月既贞,王业既成,太阶既平;乃图厥容,列于斯阁,懋昭绩效, 式表仪形,一以不忘于朝夕,一以永垂乎来裔,君臣之义,厚莫重焉。贞元己巳岁 秋九月,我行西宫,瞻宏阁崇构,见老臣遗象,颙然肃然,和敬在色,想云龙之叶 应,感致来之艰难。睹往思今,取类非远。且功与时并,才为代生,苟蕴其才,遇 其时,尊主庇人,何代不有?在中宗,则桓彦范等著其辅戴之绩;在玄宗,则刘幽 求等申翼奉之勋;在肃宗,则郭子仪扫殄氛昆;今则李晟等保宁朕躬。咸宣力肆勤, 光复宗社。订之前烈,夫岂多谢,阙而未录,孰谓旌贤。况念功纪德,文祖所为也, 在予曷其敢怠!有司宜叙年代先后,各图其像于旧臣之次,仍令皇太子书朕是命, 纪于壁焉。庶播嘉庸,式昭于下,俾后来者尚揖清颜,知元勋之不朽。”复命皇太 子书其文以赐晟,晟刻石于门左。

  初,晟在凤翔,谓宾介曰:“魏征能直言极谏,致太宗于尧、舜之上,真忠臣 也,仆所慕之。”行军司马李叔度对曰:“此搢绅儒者之事,非勋德所宜。”晟敛 容曰:“行军失言。”传称‘邦有道,危言危行”。今休明之期,晟幸得备位将相, 心有不可,忍而不言,岂可谓有犯无隐,知无不为者耶!是非在人主所择耳。”叔 度惭而退。故晟为相,每当上所顾问,必极言匪躬。尽大臣之节。性沉默,未尝泄 于所亲。临下明察,每理军,必曰某有劳,某能其事,虽厮养小善,必记姓名。尤 恶下为朋党相构,好善嫉恶,出于天性。尝有恩者,厚报之。初,谭元澄为岚州刺 史,尝有恩于晟,后坐贬于岳州;比晟贵,上疏理之,诏赠元澄宁州刺史。元澄三 子,晟抚待勤至,皆为成就宦学,人皆义之。理家以严称,诸子侄非晨昏不得谒见, 言不及公事,视王氏甥如己子。尝正岁,崔氏女归省,未及阶,晟却之曰:“尔有 家,况姑在堂,妇当奉酒醴从馈,以待宾客。”遂不视而遣还家,其达礼敦教如此。 贞元九年八月薨,时年六十七。上震悼出涕,废朝五日,令百官就第临吊,命京兆 尹李充监护丧事,官给葬具,赗赙加等。比大敛,上手书致意,送柩前,曰:

  皇帝遣宫闱令第五守进致旨于故太尉、中书令、西平郡王、赠太师之灵曰: “天祚我邦,是生才杰,禀阴阳之粹气,实山岳之降灵。弘济患难,保佐王室:扫 荡氛昆,廓清上京。忠诚感于人神,功业施于社稷,匡时定乱,实赖元勋。洎领上 台,克谐中外,訏谟帝道,叶赞皇猷。常竭嘉言,以匡不迨,情所亲重,义无间然。 方期与国同休,永为邦翰。比婴疾恙,虽历旬时,日冀痊除,重期相见,弼予在位, 终致和平。岂图药饵无征,奄至薨逝,丧我贤哲,亏我股肱,天不慭遗,痛惜何极, 呜呼!大厦方构,旋失栋梁;巨川未济,遂亡舟楫。君臣之义,追恸益深,循省遗 章,倍增感切。卿一门胤嗣,朕必终始保持。况愿等弟兄,承卿教训,朕之志义, 岂忘平生?纵卿不言,朕亦存信。比者卿在之日,却未见朕深心,今卿与朕长乖, 方冀知朕诚志。无以为念,发言涕零,是用躬述数行,贵写所怀得尽。临纸遣使, 不能饰词,魂而有知,当体朕意。

  册赠太师,谥曰忠武。晟薨后,城盐州,复盐池,上赐宰臣新盐,恻然思晟, 乃令致盐于灵座。又时遣中使至晟第存抚诸子,教戒备至,闻愿等有一善,上喜形 于色。眷遇终始,无与晟比。

  元和四年,诏曰:“夫能定社稷,济生人,存不朽之名,垂可久之业者,必报 以殊常之宠,待以亲比之恩,与国无穷,时惟茂典。故奉天定难功臣、太尉、兼中 书令、上柱国、西平郡王、食实封一千五百户、赠太师李晟,间代英贤,自天忠义, 迈济时之宏算,抱经武之长材,贯以至诚,协于一德,尝遭屯难之际,实著戡定之 功。鲸鲵既歼,宫庙斯复,眷兹勋伐,则既褒崇。永言天步之夷,载怀邦杰之功, 思加崇于往烈,爰协比于后昆,睦以宗亲,将予厚意。其家宜令编附属籍。晟飨德 宗庙庭。”

  晟十五子:侗、伷、偕,无禄早世;次愿、聪、总、愻、凭、恕、宪、愬、懿、 听、惎、慇、聪、总官卑而卒,而愿、愬、听最知名。

  愿,幼谦谨寡过,晟立大勋,诸子犹无官,宰相奏陈,德宗即日召愿拜银青光 禄大夫、太子宾客、上柱国。旧制,勋至上柱国,赐门戟,即令赐愿,乃与父并列 棨戟于门。九年,丁父忧。十二年,服阕,德宗召见愿等于延英,悯然久之曰: “朕在宫中,常念卿等,追怀勋德,何日忘之。又闻卿等居丧得礼,朕甚嘉之。” 各赐衣一袭、绢三千匹。愿依前授太子宾客,兄弟同日拜官者九人。寻转左卫大将 军。元和元年八月,检校礼部尚书,兼夏州刺史、夏绥银宥等州节度使,威令简肃, 甚得绥怀之术。客有亡马者,以状告愿,愿以状榜于路,悬金以购之。不三日,所 亡马系之榜下,仍置书一缄曰:“马逸及群,不时告,罪当死,敢以良马一匹赎罪, 并亡马谨纳于路。”愿付客亡马而纵其良马。境内严肃,多如此类。转徐州刺史、 武宁军节度。到镇,以青、郓不恭,奉命讨伐,屠城下邑,捷奏屡闻。无何,有疾, 以其弟愬代为徐帅,入为刑部尚书。疾愈,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凤翔尹、凤翔陇右 节度使。然自是颇怠于为理,无复素志,声色之外,全不介怀。

  长庆二年二月,检校司空,兼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先是,张弘靖为汴帅, 以厚赏安士心。及愿至,帑藏已竭,而愿恣其奢侈,门内数百口,仰给官司,不恤 军政,赏赉不及弘靖时,而以威刑驭下。又令妻弟窦缓将亲兵,缓亦骄傲黩货,以 是群情聚怨。是岁七月四日夜,牙将李臣则、薛志忠、秦邻等三人宿直,突入窦缓 帐中,斩缓首以徇。愿闻有变,与左右数人露发而走,登子城北楼,悬缒而下,由 水窦而出。比晓,行十数里,遇野人驱驴,夺而乘之,得至郑州。愿妻窦氏死于乱 兵之手,子三人匿而获免,仆妾为军士所俘。城中大掠三日,乃立其牙将李为留 后,以邀旄钺,月余,方诛之。愿坐贬随州刺史。朝廷念晟之勋,终不加罪,入为 左金吾卫大将军。长庆四年六月,复检校司空,兼河中尹,充河中、晋、绛、慈、 隰节度使。河中之政,亦如岐、梁。加以愿结托权幸,厚行赂遗,赋入随尽,军府 萧然,赖遽疾终,不尔,蒲人必有更变。宝应元年六月卒,赠司徒。

  愬以父廕起家,授太常寺协律郎,迁卫尉少卿。愬早丧所出,保养于晋国夫人 王氏,及卒,晟以本非正室,令服缌,号哭不忍,晟感之,因许服缞。既练,丁父 忧,愬与仲弟宪庐于墓侧,德宗不许,诏令归第。居一宿,徒跣复往,上知不可夺, 遂许终制。服阕,授右庶子,转少府监、左庶子。出为坊、晋二州刺史。以理行殊 异,加金紫光禄大夫。复为庶子,累迁至太子詹事,宫苑闲廊使。

  愬有筹略,善骑射。元和十一年,用兵讨蔡州吴元济。七月,唐邓节度使高霞 寓战败,又命袁滋为帅,滋亦无功。愬抗表自陈,愿于军前自效。宰相李逢吉亦以 愬才可用,遂检校左散骑常侍,兼邓州刺史、御史大夫,充随、唐、邓节度使。兵 士摧败之余,气势伤沮,愬揣知其情,乃不肃军阵,不齐部伍。或以不肃为言,愬 曰:“贼方安袁尚书之宽易,吾不欲使其改备。”乃绐告三军曰;“天子知愬柔而 忍耻,故令抚养尔辈。战者,非吾事也。”军众信而乐之。愬又散其优乐,未尝宴 乐,士卒伤痍者,亲自抚之。贼以尝败高、袁二帅,又以愬名位非所畏惮者,不甚 增其备。愬沉勇长算,推诚待士,故能用其卑弱之势,出贼不意。居半岁,知人可 用,乃谋袭蔡,表请济师。诏河中、鄜坊骑兵二千人益之,由是完缉器械,阴计戎 事。尝获贼将丁士良,召入与语,辞气不挠,愬异之,因释其缚,置为捉生将。士 良感之,乃曰:“贼将吴秀琳总众数千,不可遽破者,用陈光洽之谋也。士良能擒 光洽以降秀琳。”愬从之,果擒光洽。十二月,吴秀琳以文成栅兵三千降。醖乃径 徙之新兴栅,遂以秀琳之众攻吴房县,收其外城。初,将攻吴房,军吏曰:“往亡 日,请避之。”愬曰:“贼以往亡谓吾不来,正可击也。”及战,胜捷而归。贼以 骁骑五百追愬,愬下马据胡床,令众悉力赴战,射杀贼将孙忠宪,乃退。或劝愬遂 拔吴房,愬曰:“取之则合势而固其穴,不如留之以分其力。”

  初,吴秀琳之降,愬单骑至栅下与之语,亲释其缚,署为衙将。秀琳感恩,期 于效报,谓愬曰:“若欲破贼,须得李祐,某无能为也。”祐者,贼之骑将,有胆 略,守兴桥栅,常侮易官军,去来不可备。愬召其将史用诚诫之曰:“今祐以众获 麦于张柴,尔可以三百骑伏旁林中,又使摇旆于前,示将焚麦者。祐素易我军,必 轻而来逐,尔以轻骑搏之,必获祐。”用诚等如其料,果擒祐而还。官军常苦祐, 皆请杀之,愬不听,解缚而客礼之。愬乘间常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而语,或至夜分。 忠义,亦降将也,本名宪,愬致之。军中多谏愬,愬益宠祐。始募敢死者三千人以 为突将,醖自教习之。愬将袭元济,会雨水,自五月至七月不止,沟塍溃溢,不可 出师。军吏咸以不杀祐为言,简翰日至,且言得贼谍者具言其事。愬无以止之,乃 持祐泣曰:“岂天意不欲平此贼,何尔一身见夺于众口!”愬又虑诸军先以谤闻, 则不能全祐,乃械送京师,先表请释,且言:“必杀祐,则无以成功者。”比祐至 京,诏释以还愬,乃署为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略无猜闲。又改为六 院兵马使。旧军令,有舍贼谍者屠其家,愬除其令,因使厚之,谍反以情告愬,愬 益知贼中虚实。

  陈许节度使李光颜勇冠诸军,贼悉以精卒抗光颜。由是愬乘其无备,十月,将 袭蔡州。其月七日,使判官郑澥告师期于裴度。十日夜,以李祐率突将三千为先锋, 李忠义副之,愬自帅中军三千,田进诚以后军三千殿而行。初出文成栅,众请所向, 愬曰:“东六十里止。”至贼境,曰张柴砦,尽杀其戍卒,令军士少息,缮羁靮甲 胄,发刃彀弓,复建旆而出。是日,阴晦雨雪,大风裂旗旆,马栗而不能跃,士卒 苦寒,抱戈僵仆者道路相望。其川泽梁迳险夷,张柴已东,师人未尝蹈其境,皆谓 投身不测。初至张柴,诸将请所止,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也。”诸将失色。监 军使哭而言曰:“果落李祐计中!”愬不听,促令进军,皆谓必不生还,然已从愬 之令,无敢为身计者。醖道分五百人断洄曲路桥,其夜冻死者十二三。又分五百人 断朗山路。自张柴行七十里,比至悬瓠城,夜半,雪愈甚。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 击之,以杂其声。贼恃吴房、朗山之固,晏然无一人知者。李祐、李忠义坎墉而先 登,敢锐者从之,尽杀守门卒而登其门,留击柝者。黎明,雪亦止,愬入,止元济 外宅。蔡吏告元济曰:“城已陷矣。”元济曰:“是洄曲子弟归求寒衣耳。”俄闻 愬军号令将士云:“常侍传语。”乃曰:“何常侍得至于此?”遂驱率左右乘子城 拒捍。田进诚以兵环而攻之。愬计元济犹望董重质来救,乃令访重质家安恤之,使 其家人持书召重质。重质单骑而归愬,白衣泥首,愬以客礼待之。田进诚焚子城南 门,元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乃槛送京师。其申、光二州及诸镇兵尚二万余 人,相次来降。

  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其为元济执事帐下厨厩之间者,皆复其职,使之不 疑。乃屯兵鞠场以待裴度。翌日,度至,愬具櫜鞬候度马首。度将避之,愬曰: “此方不识上下等威之分久矣,请公因以示之。”度以宰相礼受愬迎谒,众皆耸观。 明日,愬军还于文成栅。十一月,诏以愬检校尚书左仆射,兼襄州刺史、山南东道 节度、襄邓随唐复郢均房等州观察等使、上柱国,封凉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 五百户,一子五品正员。

  宪宗有意复陇右故地,元和十三年五月,授愬凤翔陇右节度使,仍诏路由阙下。 愬未发,属李师道再叛,诏田弘正、义成、宣武等军讨之,乃移愬为徐州刺史、武 宁军节度使,代其兄愿。兄弟交换岐、徐二镇,旬日间再践父兄之任。愬至徐方, 理兵有方略。时蔡将董重质贬春州司户,愬上表请恕重质赐之,堪于军前驱使,即 诏征还送武宁军,愬乃署为牙将。愬破贼金乡,凡十一战,擒贼将五十,俘斩万计。 淄青平,将有事燕、赵。元和十五年九月,以愬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潞州大都督府长史、昭义节度使,仍赐兴宁里第。十月,王承宗卒,魏博田弘正移 任镇州。愬至潞州,四月,迁魏州大都督府长史、魏博节度使。长庆元年,幽、镇 复乱,愬闻之,素服以令三军曰:“魏人所以富庶而能通知圣化者,由田公故也。 天子以其仁而爱人,使理镇、冀。且田公出于魏,抚师七年,一旦镇人不道,敢兹 残害,以魏为无人也。若父兄子弟食田公恩者,其何以报?”众皆恸哭。又以玉带、 宝剑与牛元翼,遣使谓之曰:“吾先人常以此剑立大勋,吾又以此剑平蔡寇,今镇 人叛逆,公以此翦之。”元翼承命感激,乃以剑及带令于军中,报之曰:“愿以众 从,竭其死力”。方有制置,会疾作,不能治军,人违纪律,功遂无成。朝廷以田 布代之,除太子少保,归东都。是年十月,卒于洛阳,时年四十九。穆宗闻之震悼, 赗赙加等,赠太尉。

  始,晟克复京城,市不改肆;及愬平淮蔡,复踵其美。父子仍建大勋,虽昆仲 皆领兵符,而功业不侔于愬,近代无以比伦。加以行己有常,俭不违礼,弟兄席父 勋宠,率以仆马第宅相矜,唯愬六迁大镇,所处先人旧宅一院而已。晚岁忽于取士, 辟请不得其人,至使吏缘为奸,军政不肃,物论稍减,惜哉!

  听七岁以廕授太常寺协律郎,常入公署,吏胥小之,不为致敬,听令鞭之见血, 父晟奇之。后随吐突承璀讨王承宗,为神策行营兵马使。时昭义卢从史持两端,无 心讨贼,承璀用听计,擒从史以献。转左骁卫将军、兼御史中丞。出为安州刺史, 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讨吴元济,军中动静,悉用听谋,军声遂振。元和中,讨李师 道,听为楚州刺史,统淮南之师。郓人素易淮军,听潜训练,出其不意,趋海州, 据险要,破沐阳兵,降朐山戍,怀仁、东海两城望风乞降,山东平。元和十四年五 月,以功授检校左散骑常侍、夏州刺史、夏绥银宥节度使。十五年六月,改灵州大 都督府长史、灵盐节度使。境内有光禄渠,废塞岁久,欲起屯田以代转输,听复开 决旧渠,溉田千余顷,至今赖之。就加检校工部尚书。

  初,听为羽林将军,有名马,穆宗在东宫,令近侍讽听献之,听以职总亲军, 不敢从。及即位之始,幽、冀不廷,太原与二镇接境,方议易帅,宰臣进拟,上皆 不允,谓宰臣曰:“李听为羽林将军,不与朕马,是必可任。”长庆二年二月,授 检校兵部尚书、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代裴度。四年七月,转滑州刺史、 义成军节度使。大和二年,讨李同捷。时魏博行营将丌志沼潜结沧、镇,擅回戈攻 其帅史宪诚。诏听帅师援之,大破其叛卒,志沼奔镇州,为王庭凑所杀,听遂凯旋, 以功封凉国公,授一子五品官。王庭凑再违朝旨,诏听以全师屯贝州。路由魏州, 史宪诚惧听见袭,衷甲郊迎,候吏密白呼,乃令兵士匣刃櫜弓,休于野外,魏人遂 安。后宪诚欲入觐,竭其府库,魏人怨之,杀宪诚,衙军立其大将何进滔。诏听兼 领魏博节度使,将兵北渡,魏人不纳听,乘城拒守,乃屯兵馆陶。魏兵遽袭,听不 为备,其军大败,无复部伍,昼夜奔走,仅而获免,丧师过半,辎车兵仗并皆委弃。 御史中丞温造、殿中侍御史崔蠡弹之曰:

  臣闻赏罚不立,无以示天下;是非一贯,莫能建大中。窃见义成军节度使李听, 昨者资其承藉,委以统戎,俾代宪诚,付之雄镇。总二万虎貔之旅,位极宠荣;兼 两籓节制之权,心无报效。况陛下授以神算,假以天威,入魏之期,克日先定。而 听拥旄观望,按甲迁延,荧惑人心,逗挠军政。遂使宪诚陷于屠戮,乱众肆其奸凶, 失六郡于垂成,固危巢于已覆。委贝州而不守,烧劫无遗;望浅口而疾驱,狼狈就 道。自图苟免,不吝苞羞,蔑弃朝章,有同兒戏。魏州之乱,职听之由,论其负恩, 万死犹幸。伏以封常清河南失律,斩于关门;高霞寓唐邓破伤,投诸遐裔;浑镐节 制易定,将战而兵力不支;袁滋逗留西川,欲进而凶渠尚在。或亲当矢石,或躬历 艰危,势屈贼锋,竟申朝典,未曾贷法,必震皇威。今李听罪状夙闻,中外愤惋, 比之常清等辈,万万过之。若陛下犹示含弘,不置极法,臣等恐宪章坠地,天下寒 心。伏请付法。

  上不之罪,罢兵柄,为太子少师。

  听颇赂遗权幸以为援,居无何,复检校司徒,起为邠宁节度使。邠州衙,相 传不利葺修,以至隳环,听曰:“帅臣凿凶门而出,岂有拘于巫祝而隳公署耶!” 遂命葺之,卒无变异。大和六年,转武宁军节度使。时听有苍头为徐州将,不欲听 至,听先使亲吏慰劳徐人,为苍头所杀。听不敢进,固以疾辞,用为太子太保。七 年,出守凤翔,时人荣之。九年,改陈许节度,未至镇,复除太子太保分司。开成 元年,出为河中尹、河中晋慈隰节度使。四年,以疾求代,除太子太保。是岁十月 卒,时年六十一,赠司徒。

  听十领节旌,所不至者三镇。莅官苛细,好将迎遗赂,故急于聚敛,穷极侈欲。 位至一品,竟终牖下,非西平之遗德,焉能及此乎!

  宪,晟第五子。晟十子,宪、愬最仁孝。及长,好儒术,以礼法修整,起家太 原府参军、醴泉县尉。于頔镇襄阳,辟为从事。时吴少诚据淮西,独惮頔之威,当 时咸以宪谋画致之。元和八年,田弘正以魏博奉朝旨,辟宪为从事,授卫州刺史, 迁绛州,所至以理行称。入为宗正少卿,迁光禄卿。穆宗即位,以太和公主降回鹘, 命金吾大将军胡证充送公主使,命宪副之。使还,献《入蕃道里记》,迁检校左散 骑常侍,兼太府卿。出为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大行二年,转岭南节度使。宪虽 勋伐之家,然累历事任,皆以吏能擢用,所履官秩,政绩流闻。性本明恕,尤精律 学,屡详决冤狱,活无罪者数百人。以能入官,官无败事,士君子多之。大和三年 八月卒,时年五十六。

  凭累历诸卫大将军,恕太子洗马,并以廕授官,累迁至少卿监。惎累官至右龙 武大将军,沉湎酒色,恣为豪侈,积债至数千万。其子贷回鹘钱一万余贯不偿,为 回鹘所诉,文宗怒,贬惎为定州司法参军。

  王佖,晟之甥。雄武善骑射,自晟河西、河北出师,佖无役不从。硃泚之乱, 晟攻贼于光泰门,贼锋尚劲,佖与兵马使李演逾苑墙血战,败贼前锋,诸军方振, 论功为神策将。吐蕃之寇泾原,佖伏卒击尚结赞,几获,由是深为吐蕃所畏。晟视 佖恩宠与愿、愬不殊,给与过之。晟既为张延赏媒孽罢兵权,亦不用佖为将帅,入 为左卫上将军。元和中,愿、愬醖兄弟在方镇,佖检校工部尚书、灵州大都督府长 史、朔方灵盐节度使。先是,吐蕃欲成乌兰桥于河需,先贮材木,朔方节度使每 遣人潜载之,委于河流,终莫能成。至是,蕃人知佖贪而无谋,先厚遗之,然后亻 并忠于事君,长于应变,诚一代之贤将也。观恆山之役,立谈释二帅之憾;泾师之 乱,号哭赴奉天之危,可不为忠义乎!对白华之进军,知平凉之必诈,沮星变之议, 移渭桥之军,可不为应变乎!解带结孝忠之心,请婚释延赏之怨,嫉恶有楚琳之请, 惩乱行希鉴之诛,可不为明于决断乎!而德宗皇帝听断不明,无人君之量,俾功臣 困谗慝之口,奸人秉衡石之权,丁琼之言,诚堪太息。虽龊龊刻渭桥之石,区区赐 烟阁之铭,亦何心哉!作善遗庆,诸子俱才,元和平贼之功,听、愬居其半。父子 昆弟,皆以功名始终,道家所忌之谈,李氏以善胜矣。

  赞曰:桓桓太师,义勇天资。运钟祸乱,力拯颠危。愬事章武,诛蔡平齐。凌 烟画图,父子为宜。

列传·卷八十四

  ○马燧 子暢 燧兄炫

  浑瑊 子镐 钅岁

  马燧,字洵美,汝州郏城人,其先自右扶风徙焉。祖珉,官至左玉钤卫仓曹。 父季龙,尝举明《孙》《吴》,俶傥善兵法,官至岚州刺史、幽州经略军使。燧少 时,尝与诸兄读书,乃辍卷叹曰:“天下将有事矣,丈夫当建功于代,以济四海, 安能矻矻为一儒哉!”燧姿度魁异,长六尺二寸,沉勇多智略,该涉群书,尤善兵 法。

  安禄山反,俾光禄卿贾循守范阳。燧说循曰:“禄山负恩首乱,虽陷洛城,必 当夷灭。公盍建不代之功,诛其逆将向润客、牛廷玠,拔其根柢,禄山西不能入关, 则坐而受擒,天下可定也。”循虽善之,计不时决,事泄,禄山果遣韩朝阳来召循。 朝阳至范阳,与循语,阴伏壮士以弓弦缢杀之。燧脱身走西山,隐者徐遇匿之。逾 月,间行归平原。平原不守,复走魏郡。

  宝应中,泽潞节度使李抱玉署奏赵城尉。是时回纥大军还国,恃复东都之功, 倔强恣睢,所过或虏掠廪粟,供饩小不如意,恣行杀害。抱玉具供办,宾介皆惮不 敢行,燧自赞请主邮驿。比回纥至,则先赂其渠帅,与明要约,回纥乃授燧旗帜为 识,犯令者命燧戮之。取死囚给左右厮役,小违令,辄杀之。回纥相顾失色,虏涉 其境,无敢暴掠。抱玉益奇之。燧因说抱玉曰:“属者与回纥言,燧得其情。今仆 固怀恩恃功树党,李怀仙、张忠志、薛嵩、田承嗣分授疆土,皆出于怀恩,其子瑒 佻勇不义。以燧度之,将必窥太原西山以为乱,公宜深备之。”无何,怀恩果与太 原都将李竭诚通谋,将取太原,其帅辛云京觉之,斩竭诚,固城自守,怀恩遣其子 瑒率兵围之。初,回纥北归,遣其将安恪、石常庭将兵数百及诱募附丽者复数千人 以守河阳,东都所虏掠重货,悉积河阳。是时,怀恩遗薛嵩自相、卫馈粮以绝河津。 抱玉令燧诣薛嵩说之,嵩乃绝怀恩从顺。署奏左武卫兵曹。历太子通事舍人,迁著 作郎、营田判官。无几,迁秘书少监、兼殿中侍御史,为节度判官、承务郎,迁郑 州刺史。燧乃劝课农亩,总其户籍,岁一税之,州人以为便。大历四年,改怀州刺 史。乘乱兵之后,其夏大旱,人失耕稼;燧乃务修教化,将吏有父母者,燧辄造之 施敬,收葬暴骨,去其烦苛。至秋,界中生鲁谷,人颇赖之。

  抱玉移镇凤翔,以汧阳被边,署奏陇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州西有通道,广二 百余步,上连峻山,山与吐蕃相直,虏每入寇,皆出于此。燧乃按行险易,立石种 树以塞之,下置二门,设篱橹,八日而功毕。会抱玉入觐,与燧俱行。久之,代宗 知其能,召见,拜商州刺史、兼御史中丞、防御水陆运使。

  大历十年,河阳三城兵乱,逐镇将常休明,以燧检校左散骑常侍、御史大夫、 河阳三城使。十一年五月,汴州大将李灵耀反,因据州城,绝运路,以邀节制。代 宗务姑息人,因授灵耀汴、宋等八州节度留后。灵耀不受命。乃潜结魏博;田承嗣 乃遣兄子悦将兵援灵耀,破永平军将刘洽。诏燧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合军讨灵耀。 忠臣惧贼,焚庐舍西走。燧劝其还兵,请为前锋,击破田悦,进逼汴州。忠臣行汴 南,燧引军行汴北,又败灵耀将张清于西梁固。灵耀选锐兵八千,号为“饿狼军”; 燧独引军击破之,进至浚仪。是时,河阳兵冠诸军。承嗣又遣悦将兵二万救灵耀, 破永平军将杜如江,略曹州,又败李正己游军,击走刘洽、长孙全绪等军,乘胜去 汴州一舍,方阵而进。忠臣会宋州、淮南、浙西兵,与战不利,请救于燧,燧引四 千人为奇兵击破之,田悦匹马遁去。灵耀知悦败,明日以百骑夜走,汴州悉降,燧 让功于忠臣。忠臣素暴戾,燧不欲入汴城,乃引军退舍于板桥。忠臣入城,果专其 功,因会击杀宋州刺史李僧惠。燧还河阳。

  大历十四年六月,检校工部尚书、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留后,寻为节 度使。太原承前政鲍防百井败军之后,兵甲寡弱,燧乃悉召将吏牧马厮役,得数千 人,悉补骑卒,教之数月,为精骑。造甲者必令长短三等,称其所衣,以便进趋。 又造战车,蒙以狻猊象,列戟于后,行则载兵甲,止则为营阵,或塞险以遏奔冲, 器械无不犀利。居一年,陈兵三万,开广场以习战阵,教其进退坐作之势。

  建中二年六月,朝于京师,加检校兵部尚书,令还太原。初,田悦新代承嗣统 兵,恐人不附己,诈效诚款,燧上疏明其必反,宜先备之。其年,悦果与淄青、恆 冀通谋,自将兵三万围邢州,次临洺,筑重城,绝其内外,以拒救兵。邢州将李洪、 临洺将张伾,皆坚守不拔。昭义军告急,乃诏燧将步骑二万与昭义节度使李抱真、 神策行营兵马使李晟合军救临洺。燧军出郭口,兵未过险,乃遣持书喻悦,且示 之好,悦谓燧畏之。十一月,师次邯郸,悦遣使至,燧皆斩之以徇;遣兵击破其支 军,射杀其将成炫之。悦自攻临洺,遣大将杨朝光将兵万人,于临洺南双冈东西列 二栅以御燧。燧乃率李抱真、李晟进军,营于二栅之中。其夜,东栅走归悦。明日, 燧进军营明山,取其弃栅以置辎重。悦谓将吏曰:“朝光坚栅不下万人,假令燧等 尽锐攻之,比数日,计不能下,杀伤必甚。吾此必拔临洺,赏劳军士而与之战,必 胜之术也。”悦乃分恆州李惟岳救兵五千以助朝光,燧率军攻朝光,田悦将万余人 救之。燧乃令大将李自良、李奉国将骑兵合神策军于双冈御之,令曰:“令悦得过, 当斩尔!”自良等击却悦。燧乃令推火车以焚其栅,斩朝光及大将卢子昌,斩首五 千余级,生虏八百余人。居五日,进军至临洺,田悦悉军战。燧自将锐兵扼其冲口, 凡百余合,士皆决死,悦兵大败,斩首万余级,生虏九百人,得谷三十万斛,器甲 称是。悦收败兵夜遁,邢州围亦解。以功加右仆射。先战,燧誓军中,战胜请以家 财行赏,既胜,尽出其私财以颁将士。德宗嘉之,诏度支出钱五万贯行赏,还燧家 财。寻加魏博招讨使。

  三年正月,田悦求救于淄青、恆冀,李纳遣大将卫俊将兵万人救悦,李惟岳亦 遣兵三千赴援。悦收合散卒二万余人,壁于洹水,淄青军其东,恆冀军其西,首尾 相应。燧率诸军进屯于鄴,奏请益河阳兵,诏河阳节度使李芃将兵会之。军次于漳, 悦遣将王光进以兵守长桥,筑月城以为固,军不得渡。燧乃于下流以车数百乘,维 以铁锁,锁绝中流,实以土囊以遏水,水稍浅,诸军毕渡。是时军粮少,悦深壁不 战,欲老燧军。燧令诸军持十日粮,进次仓口,与悦夹洹水而军。抱真与李芃问: “粮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粮少利速战,兵法善于致人,不致于人。今田悦 与淄青、恆三军为首尾,计欲不战,以老我师;若分军击其左右,兵少未可必破, 悦且来救,是前后受敌也。兵法所谓攻其必救,彼固当战也,燧为诸军合而破之。” 燧乃造三桥道逾洹水,日挑战,悦不敢出。恆州兵以军少,惧为燧所并,引军合于 悦。悦谓燧明日复挑战,乃伏兵万人,欲邀燧。燧乃令诸军半夜皆食,先鸡鸣时击 鼓吹角,潜师傍洹水径趋魏州,令曰:“闻贼至,则止为阵。”又令百骑吹鼓角, 皆留于后,仍抱薪持火,待军毕发,止鼓角匿其旁,伺悦军毕渡,焚其桥。军行十 数里,悦乃率淄青、恆州步骑四万余人逾桥掩其后,乘风纵火,鼓噪而进。燧乃坐, 申令无动,命前除草斩榛棘广百步以为阵;燧出阵,募勇力得五千余人,分为前列, 以俟贼至。比悦军至,则火止气乏,力少衰,乃纵兵击之,悦军大败。时神策、昭 义、河阳军小却,河东军既胜,诸军还斗,合击又大破之。迫洹水,悦军走桥,桥 已焚矣。悦军乱,赴水,斩首二万余级,杀大将孙晋卿、安墨啜,生获三千余人, 溺死者不可胜纪。淄青军殆尽,死者相枕藉三十余里。悦收败卒千余人走魏州,至 门,州将李长春闭门不纳。久之,追兵不至,比明,乃纳悦。悦既入,杀长春,婴 城自守。数日,李再春以博州降,悦兄昂以洺州降,王光进以长桥降。悦遣符璘、 李瑶将五百骑送淄青兵还镇,璘、瑶因来降燧。魏州先引御河入城南流,燧令塞其 领口,河流绝,城中益恐。悦乃遣许士则、侯臧徒步间行说硃滔、王武俊,借兵求 救。时王武俊已杀李惟岳,传首京师,授武俊恆冀观察都防御使;时武俊同列张孝 忠已为易定节度使,武俊独为防御使,又割赵、深二州为一镇,以康日知为观察使, 甚为怨望,且素轻孝忠,耻名在下。时硃滔讨李惟岳,拔深州,求隶幽州不得,亦 怨望。由是滔、武俊同谋救悦。悦恃燕、赵之援,又出兵二万背城而阵,燧复与诸 军击破之。五月,加燧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六月,硃滔、王武俊联兵五万来救悦, 至于城下。诸帅议退兵,燧固不可,德宗遣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将朔方军步骑万五千 人赴燧。是月晦,怀光亦至。怀光勇而无谋,军至之日,未休息,坚请与滔等战, 王师不利。悦等决水灌燧等军,燧兵屈粮少,七月,燧与诸军退次魏县。是月,诏 加燧魏州大都督府长史,兼魏、博、贝四州节度、观察、招讨等使。田悦、硃滔、 王武俊军亦至魏县,与官军隔河对垒。十一月,三盗于魏县军中递相推奖王号:硃 滔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又遣使于李纳,纳称齐王。四道共推淮西 李希烈为天下兵马元帅、太尉、建兴王,皆伪署官号,如国初行台之制,而名目颇 有妖僻者,然未敢伪称年号。而五盗合从图倾社稷,两河鼎沸,寇盗横行;燧等虽 志在勤王,竟莫能驱攘患难。

  四年十月,泾师犯关,帝幸奉天,燧引军还太原。议者云:“燧若乘田悦洹水 之败,并力攻之,时城中败卒无三二千人,皆夷伤未起,日夕俟降;燧与抱真不和, 迁延于击贼,乃致三盗连结,至今为梗,职燧之由。”燧至太原,遣行军司马王权 将兵五千赴奉天,又遣男汇及大将之子与俱来,壁于中渭桥。及帝幸梁州,权、汇 领兵还镇。燧以晋阳王业所起,度都城东面平易受敌,时天下骚动,北边数有警急, 乃引晋水架汾而注城之东,潴以为池,寇至计省守陴者万人;又决汾水环城,多为 池沼,树柳以固堤。寻兼保宁军节度使。

  兴元元年正月,加检校司徒,封北平郡王。七月,德宗还京,加燧奉诚军及晋、 绛、慈、隰节度并管内诸军行营副元帅,令与侍中浑瑊、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同讨 河中。初,李怀光据河中,燧遣使招谕之,怀光妹婿要廷珍守晋州,衙将毛朝易攵 守隰州,郑抗守慈州,皆相次降燧。初,王武俊自魏县还镇,虽去伪号,而攻围赵 州不解,康日知窘蹙,欲弃赵州,燧奏曰:“可诏武俊与抱真同击硃滔,以深、赵 隶武俊,请改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又加燧晋、慈、 隰节度使。燧乃表让三州于日知,且言因降而授之,恐后有功者踵以为常。上嘉而 许之。燧乃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库而归之,日知喜且过望。

  九月十五日,燧帅步骑三万次于绛,分兵收夏县,略稷山,攻龙门,降其将冯 万兴、任象玉。燧以兵攻绛州,十月,拔其外城,其夜伪刺史王克同与大将达奚小 进弃城走,降其众四千人。又遣大将李自良、谷秀分兵略定闻喜、夏县、万泉、虞 乡、永乐、猗氏六县,降其将辛兟及兵五千人。谷秀以犯令虏士女,斩之以徇。

  贞元元年,军次宝鼎,败贼骑兵于陶城,前锋将李黯追击之,射杀贼将徐伯文, 斩首万馀级,获马五百匹。是岁,天下蝗旱,物价腾踊,军乏粮饷,而京师言事多 请扌舍怀光,上意未决。燧以怀光逆节尤甚,河中密迩京邑,反覆不可保信,舍之 无以示天下,虑上为左右所惑,且兵事尚密。六月,燧乃舍军以数百骑朝于京师。 比召见,燧曰:“臣虽不武,得刍粮支一月,足以平河中。”上许之。

  七月,燧因朝京师,乃与浑瑊、骆元光、韩游瑰合军,次于长春宫。怀光将徐 廷光以兵六千守宫城,御备甚严。燧度长春不下,则怀光自固,攻之旷日持久,所 伤必甚,乃挺身至城下呼廷光。廷光素惮燧威名,则拜于城上。燧度廷光心已屈, 乃徐谓之曰:“我来自朝廷,可西面受命。”廷光复拜。燧乃喻之曰:“公等皆朔 方将士,禄山以来,首建大动,四十馀年,功伐最高,奈何弃祖父之动力,背君上, 为族灭之计耶!从吾,非止免祸,富贵可图也。”贼徒皆不对。燧又曰:“尔以吾 言不诚,今相去不远数步,尔当射我!”乃披襟示之。廷光感泣俯伏,军士亦泣下。 先一日,贼焦篱堡守将尉珪以兵二千因堡降燧;廷光东道既绝,乃率众出降。燧以 数骑径入城,处之不疑,莫不畏服,众大呼曰:“吾辈复得为王人矣!”浑瑊由是 服燧,私谓参佐曰:“予尝谓马公用兵与予不相远,但警怪累败田悦;今观其行兵 料敌,吾不迨远矣!”八月,燧移军于焦篱堡。其夜,贼太原堡守将吴冏弃堡而遁, 其下皆降。燧率诸军济河,兵凡八万,阵于城下。是日,贼将牛名俊斩怀光首以城 降。其守兵犹一万六千人,斩贼将阎晏、孟宝、张清、吴冏等七人以徇,为怀光胁 虏者皆舍之。

  燧自朝京师还行营,凡二十七日而河中平。诏书褒美,迁光禄大夫,兼侍中, 仍与一子五品正员官。宴赐毕,还太原。是行也,德宗赐燧《宸扆》、《台衡》二 铭。序曰:

  朕每览上古之书,用及唐、虞之际,君臣相得,圣贤同时,日夕孜孜,讲论至 道,或陈其鉴诫,或讽以咏歌,焕乎典谟,百代是式,有以见启沃之道,理化之端, 意甚慕之,而未能迨也。顷灵监节度使杜希全著书上献,多所规谏,聊为《君臣箴》, 用答其意。河东等道副元帅、司徒燧固请勒石,贻厥后人。朕以文既非工,义又非 备,垂诸来裔,良所恧焉。起予者商,因之有作,庶乎朝夕自儆,且俾后代知我文 武殿邦之臣欤。

  《宸扆铭》曰:

  天生蒸人,性命元淳,嗜欲交驰,利害纠纷。无主乃乱,树之以君,九域茫茫, 万情云云。目不备睹,耳难遍闻,睹之闻之,矧又非真。事失其源,道远莫亲,理 行其要,化行如神。失源维何,不自正身,正身之方,先诚其意。罔从尔欲,罔载 尔伪,体道崇德,本仁率义。必信若寒暑,无私象天地,感而遂通,百虑一致。任 人之术,各当其器,舍短从长,理无求备。事多总集,众才咸遂,知而必任,任而 勿贰。以天下之目为鉴,我鉴斯明;以天下之心为谋,我谋则智。求贤惟广,辩理 惟精,逆耳咈心,必嘉乃诚。顺旨苟容,亦察其情,斥去奸谀,全度忠贞。先人立 言,为代作程,谔谔者昌,唯唯者倾,系以兴亡,曷云其轻。承天子人,夫岂不贵? 伊昔哲王,夙夜祗畏。驭朽为戒,纳隍为志,神将害盈,天匪假易。四海为家,夫 岂不富?伊昔哲王,勤俭固陋。土阶罔饰,露台罢构,远奇伎淫巧,放珍禽怪兽。 敬之慎之,天命可祐。欲令必行,顺人之情,欲诚必著,清己之虑,心无亿诈,事 必忠恕。凡将有为,靡不三思,喜怒以节,动静以时。毫厘或差,祸害亦随,慢易 厥初,悔其曷追。刑不可长,武不可恃,作威逞力,厉阶斯起。垂旒蔽聪,黈纩塞 耳,含弘光大,是亦为美。覆之如天,爱之如子,仁心感人,率土自理。嗟予寡昧, 嗣守丕图,寇戎荐兴,德化未孚。大业兢兢,其敢以渝,俯察物情,仰稽典谟,作 诫斯言,置于坐隅。

  《台衡铭》曰:

  天列台星,垂象于人,圣人则天,亦建辅臣。以翼以弼,为衡为钧,如耳目应 心,如股肱连身,是则同体,孰云非亲?阴阳相推,四序成岁,君臣相得,万邦作 乂。感同风云,合若符契,以道匡救,尽规献替,木必从绳,金其用砺。帝者之盛, 时惟陶唐,乃闻畴咨,仄陋明易攵。洎乎有虞,二八腾芳。爰迨伊尹,相于成汤。 载生姜牙,谅彼武王。道无不行,谋无不臧,君圣臣贤,运泰时康。汉高既兴,萧、 曹亦彰。烈烈我祖,膺期而昌,剷灭群凶,砥平四方。惟卫及英,启辟封疆;曰房 与杜,振理维纲;亦有魏徵,忠謇昂昂。伟兹众材,为栋为梁,荡荡巍巍,邦家有 光。是知道之废兴,系于时主,主之得失,资于台辅。经之以文,纬之以武,出为 方伯,入作申、甫,绝维载张,阙衮斯补。惟德是倚,惟才是求,人不易知,德亦 难周。傅说板筑,夷吾射钩,任之不疑,千载垂休,体于至公,何鄙何雠。追惟哲 主,必赖良弼,矧予不德,暗于理术。师旅繁起,政刑多失,遘兹艰屯,夙夜祗栗。 翊我戴我,实惟勋贤,内熙庶绩,外总十连,威武载扬,谋猷日宣。长城压境,巨 舰济川,同德同心,扶危持颠。予嘉尔诚,尔相予理,惟后失道,亦臣之耻。自昔 格言,慎终如始,功藏鼎彝,道冠图史。无俾伊、傅,克专厥美,作鉴勒铭,永世 是纪。

  燧至太原,乃勒二铭于起义堂西偏,帝为题额,其崇宠如此。

  二年冬,吐蕃大将尚结赞陷盐、夏二州,各留兵守之,结赞大军屯于鸣沙,自 冬及春,羊马多死,粮饷不继。德宗以燧为绥、银、麟胜招讨使,令与华帅骆元光、 邠帅韩游瑰及凤翔诸镇之师会于河西进讨。燧出师,次石州。结赞闻之惧,遣使请 和,仍约盟会,上皆不许。又遣其大将论颊热厚礼卑辞申情于燧请和,燧频表论奏, 上坚不许。三年正月,燧军还太原。四月,燧与论颊热俱入朝,燧盛言蕃情可保, 请许其盟,上然之。燧既入朝,结赞遽自鸣沙还蕃。是岁闰五月十五日,侍中浑瑊 与蕃相尚结赞盟于平凉,为蕃军所劫,狼狈仅免,陷将吏六十余员,由燧之谬谋也, 坐是夺兵权。六月,以燧守司徒,兼侍中、北平王如故,仍赐妓乐,奉朝请而已。

  五年九月,燧与太尉李晟召见于延英殿,上嘉其有大勋力,皆图形凌烟阁,列 于元臣之次。九年七月,燧对于延英。初,上以燧足疾,不令朝谒;是日,燧以冬 首入朝,敕许不拜而坐。时太尉晟初薨,帝谓燧曰:“常时卿与太尉晟同来,今独 见卿,不觉悲恸。”上歔欷久之。燧既退,足疾,仆于地,上亲掖起之,送及于陛, 燧顿首泣谢。累上表乞骸,陈让侍中,优诏不许。贞元十一年八月薨,时年七十。 先是,司天频奏荧惑太白犯太微上将,间一月而燧薨。废朝四日,诏京兆尹韩皋监 护丧事,嗣吴王献为吊祭赠赗使,册赠太尉,谥曰庄武。子汇、暢。

  暢以父廕累迁至鸿胪少卿,留京师。建中三年,燧讨田悦于山东,时岁旱,京 师括率商户,人心甚摇。凤翔留镇幽州兵,多离散入南山为盗。殿中丞李云端与其 党袁封、单超俊、李诚信、冀信等与暢善,因饮食聚会,言时事将危;暢乃遣家人 温靖与父书,具陈利害,可班师还镇。燧怒,执靖具奏其状,令兄炫执暢请罪。德 宗以燧方讨贼,不竟其事,诛云端等十一人,敕炫就第杖暢三十,上于是罢括率之 令。燧赀货甲天下,燧既卒,暢承旧业,屡为豪幸邀取。贞元末,中尉杨志廉讽暢 令献田园第宅,顺宗复赐暢。初为汇妻所诉,析其产,中贵又逼取,仍指使施于佛 寺,暢不敢吝;晚年财产并尽,身殁之后,诸子无室可居,以至冻馁。今奉诚园亭 馆,即暢旧第也。暢终少府监,赠工部尚书。

  子继祖,以祖廕,四岁为太子舍人,累迁至殿中少监,年三十七卒。

  炫,字弱翁,燧之仲兄,少以儒学闻于时,隐居苏门山,不应辟召。至德中, 李光弼镇太原,辟为掌书记、试大理评事、监察御史,历侍御史。常参谋议,光弼 甚重之,奏授比部、刑部郎中。田神功镇汴州,奏授节度判官、检校兵部郎中。转 连州刺史,征拜吏部郎中,又出为阆州刺史,入为大理少卿。建中初,为润州刺史, 黜陟使柳载以清白闻,征拜太子右庶子,迁左散骑常侍。弟燧为司徒,以亲比拜刑 部侍郎,以疾辞,改兵部尚书致仕。贞元七年卒,时年七十九。

  史臣曰:燧雄勇强力,常先计后战,又善誓师,将战,亲自号令,士无不慷慨 感动,战皆决死,未尝折北,谋得兵胜,冠于一时。然力能擒田悦而不取,纳蕃帅 之伪款而保其必盟;平凉之会,大臣几陷,关畿摇动,此谓才有余而心不至,议者 惜而恨之。

  浑瑊,皋兰州人也,本铁勒九姓部落之浑部也。高祖大俟利发浑阿贪支,贞观 中为皋兰州刺史。曾祖元庆、祖大寿、父释之,皆代为皋兰都督。大寿,开元初历 左领卫中郎将、太子仆同正。释之,少有武艺,从朔方军,积战功于边上,累迁至 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卿、宁朔郡王。广德中,与吐蕃战,没于灵武,年四十九。

  瑊本名曰进,年十余岁即善骑射,随父战伐,破贺鲁部,下石保城,收龙驹岛, 勇冠诸军,累授折冲果毅。后节度使安思顺遣瑊提偏师深入葛禄部,经狐媚碛,略 特罗斯山,大破阿布思部;又与诸军城永清栅、天安军,迁中郎将。

  安禄山构逆,瑊从李光弼出师河北,定诸郡邑。贼将有李立节者,素称骁勇, 与瑊格斗,临阵斩之,迁右骁卫将军。既而肃宗即位于灵武,瑊统兵赴行在,至天 德,遇蕃军入寇,瑊击败之。从郭子仪收两京,瑊讨安庆绪,破贼于新乡。改检校 太仆卿,充武锋军使。又从仆固怀恩讨史朝义,前后数十战。朝义平,加开府仪同 三司、太常卿,赐实封二百户。

  及怀恩谋乱,令子歊与瑊率军围榆次,朔方将杀歊,瑊率所部归郭子仪。会瑊 父释之战死,又起复本官,为朔方行营左厢兵马使。从子仪讨吐蕃于邠州。以功加 御史中丞。军还,盛秋于邠。会吐蕃大入寇,至奉天,瑊拒战于漠谷,大破蕃军, 以功加太子宾客,复屯于奉天。华州周智光反,子仪奉诏讨之,令瑊领马步万人攻 下同州。智光平,诏以邠、宁、庆三州隶朔方军,子仪领之;子仪令瑊先率兵至邠 州,便于宜禄县防秋。岁余,加兼御史大夫。

  大历七年,吐蕃大寇边,瑊与泾原节度使马璘会兵,大破蕃贼于黄菩原。自是, 每年常戍于长武城,临盛秋。十一年,领邠州刺史。其年,吐蕃入寇州方渠、怀安 等镇,瑊击却之。十二年,子仪入朝,令瑊知邠宁庆三州兵马留后。十三年,回纥 侵太原,破鲍防军,北归,颇为边患。以瑊为石岭关已南诸军都知兵马使,率兵掎 角逐之,虏骑引退。其年八月,加检校工部尚书、单于副都护、振武军使。十四年, 郭子仪拜太尉,号尚父,分所管内别置三节度,以瑊兼单于大都护,充振武军、东 受降城、镇北大都护府、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使事、管内支度营田等 使。其年,复以崔宁为朔方节度使,领子仪旧管,征瑊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兼左街 使。

  建中四年,李希烈遣间谍诈为瑊书与希烈交通,瑊奏其状,上特保证之,仍赐 瑊马一匹并鞍辔,锦采二百匹。时以普王为荆襄等道兵马元帅讨李希烈,大开府幕, 以瑊检校户部尚书、御史大夫,充中军都虞候。会泾师乱,德宗幸奉天,后三日, 瑊率家人子弟自京城至,乃署为行在都虞候、检校兵部尚书、京畿渭北节度观察使。 居数日,邠宁节度使韩游瑰与庆州刺史论惟明统兵三千,自乾陵北过,赴醴泉以拒 硃泚。会谍报泚已出兵,帝遽令追游瑰兵,才至奉天,贼军果至。游瑰等战于城东, 王师不利,遂乘胜奔突,将入,官军与贼隔门相持,自卯至午,杀伤颇甚。门内有 草车数乘,瑊令推车塞门,焚之以外御,乘火力战,贼方解去,然重围已合。贼大 修攻具,以僧法坚为匠师,毁佛寺房宇以为梯橹。是月,贼自丁未至辛未,四面攻 城,昼夜矢石不绝,瑊随机应敌,仅能自固。

  十一月,灵武节度使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常春合兵六千人赴难。 将至,上议其所向,宰相卢杞、白志贞以漠谷路为便。瑊曰:“漠谷险隘,必为贼 所邀,不若取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便取城东北鸡子堆下营,与城中掎角相应, 且分贼势,硃泚必不更于陵寝往来。”杞曰:“漠谷路近,若虑逆贼邀击,即出兵 应接,若取乾陵路,恐惊陵寝。”瑊曰:“今硃泚围城,斩伐柏城,以夜继昼,惊 动已多。今城中危急,伫望救军,唯希全等率行赴难,安危是赖,所系非轻,制置 不宜差跌。但令希全等于鸡子堆下营,固守善地,贼泚可以计破也。”卢杞等曰: “陛下以顺讨逆,不可自惊陵寝。”白志贞从而赞之,上从杞议。希全等进至漠谷, 果为贼军邀击,夺据水口,乘高以大弩、巨石左右夹击,杀伤颇甚;城中出兵应援, 亦为贼挫锐而退。希全等各归还本镇,贼攻城逾急,壕堑环之。旬日,复偏攻东北 角,矢石乱入,昼夜如雨,城中死伤者甚众。重围救绝,刍粟俱尽,城中伺贼休息, 辄遣人城外捃拾樵采以进御。人心危蹙,上与瑊对泣。贼泚北据乾陵,下瞰城内, 身衣黄衣,蔽以翟扇,前后左右,皆硃紫阉官,宴赐拜舞,纷纭旁午。城中动息, 贼俯窥之,慢辞戏侮,以为破在漏刻之顷,时令骑将环城招公卿、士庶,责以不识 天命。十五日,贼造云桥成,阔数十丈,以巨轮为脚,推之使前,施湿氈生牛革, 多悬水囊以为障,直指城东北隅,两旁构木为庐,冒以牛革,回环相属,负土运薪 于其下,以填壕堑,矢石不能伤。城中恟惧,相顾失色。上召瑊勉谕之,令赍空名 告身自御史大夫、实封五百已下者千余轴,募诸军突将敢死之士以当之;兼赐瑊御 笔一管,当战胜,量其功伐,即署其名授之,不足者,笔书其身,因命以位。仍谓 瑊曰:“朕便与卿别,更不用对来,纵有急切,令马承倩在卿处,但令附奏。”瑊 俯伏呜咽,上亦悲恸不自胜,抚瑊背而遣之。前一日,瑊与防城使侯仲庄揣云桥来 路,先凿地道,下可深丈余,上积马粪,深五六尺。次二日,即令爇火,次一日复 下柴薪夜烧之,平明,火焰高于城垒。是时,北风正急,贼乃随风推桥以薄城下, 贼三千余人相继而登。城上士卒皆久寒馁,又少甲胄,瑊但感激诚厉之。以饥弱之 众,当剧贼之锋,虽力战应敌,人忧不济,公卿已下,仰首祝天。贼徒至地道所, 桥脚偏陷,不能进。须臾,风回焰转,云桥焚为灰烬,贼焚死者数千,城中欢噪振 地。时瑊中流矢,遽自拔之,血流沾沫,格斗不已,初不言疮痛,以激士心。是日, 上先授瑊二子官,余授将校有差。贼又别造云桥,周以重铁,方就,而朔方节度使 李怀光自魏县行营赴难,先遣兵马使张韶入奏。韶至奉天,与贼填堑者相杂,临城 忽大呼,谓城上曰:“我李怀光使也,怀光自河北领大军至矣。”即绳引而登。城 中得怀光表,欢声振动,贼众不之测,乃令舁韶巡于城上。翌日,怀光大军次醴泉, 是夜,贼解围而去。

  兴元元年正月,以瑊为行在都知兵马使。二月,赐实封五百户。是月,德宗移 幸山南。时怀光叛逆,二贼连结,寇盗纵横,瑊分布诸军,以为翼卫,才入谷口, 而怀光追骑遽至,瑊令侯仲庄以后军击败之。三月,加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兼灵州都督、灵盐丰夏等州、定远西城天德军节度等使,仍充朔方邠宁振武 等道兼永平军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上临轩授钺,用汉拜韩信故事。是月,瑊将诸 军赴京畿,贼将韩旻、张廷芝、宋归朝等拒我师于武功,瑊与吐蕃将论莽罗之众大 破贼于武亭川,斩首万余级。瑊便赴奉天应接李晟,抗京城西面。五月,李晟自东 渭桥抵京城攻贼,瑊亦与韩游瑰、戴休颜西面诸军会合。晟破贼之日,瑊亦进收咸 阳。寻闻硃泚、姚令言奔败,命诸军分道邀击,其众离溃,相率来降。选劲骑三千 急追泚至泾州,贼将诛泚,传首来献。六月,加瑊侍中。论收京城之功,加实封李 晟一千户,瑊八百户,韩游瑰、戴休颜四百户,骆元光、尚可孤五百户。七月,德 宗还宫,以瑊守本官,兼河中尹、河中绛慈隰节度使,仍充河中同陕虢节度及管内 诸军行营兵马副元帅,改封咸宁郡王。九月,赐瑊大宁里甲第、女乐五人,入第之 日,宰臣、节将送之,一如李晟入第之仪。以李怀光未平,又加朔方行营兵马副元 帅,与河东节度使马燧会兵进讨。贞元元年八月,河中平,以功加检校司空,与一 子五品正员官。是冬望,皇帝亲郊昊天上帝,瑊入朝陪祀毕,还镇河中。

  三年,吐蕃入寇,至凤翔,为李晟邀击之,又袭破其摧沙堡,吐蕃深恨之。尚 结赞入寇,陷我盐、夏二州,以兵守之。欲长驱犯京师,而畏瑊与李晟、马燧,欲 阴计图之。乃卑词逊礼告马燧,请重立盟誓,则蕃军引去,德宗不许。马燧自入朝 言之,上乃令崔翰入蕃报结赞,言还我盐、夏,则许同盟。结赞谓翰曰:“清水之 会,同盟人少,是以和好轻慢不成;今蕃相及元帅已下凡二十一人赴盟,灵州节度 使杜希全、泾原节度使李观皆和善守信,境外重之,此时须请预盟。”翰约盟于清 水,且先归我盐、夏二州,结赞曰:“清水非吉地,请会盟于原州土梨树。”又请 盟毕归二州。翰归,备奏其事,神策将马有麟奏曰:“土梨树地多险,恐蕃军隐伏 不利,不如于平凉,其地坦平,且近泾州,就之为便。”乃定盟于平凉川。初,结 赞请李观、杜希全预盟,欲执之,径犯京师。诏报之曰:“杜希全职在灵州,不可 出境,李观又已改官;今遣侍中浑瑊充盟会使。”五月,瑊自咸阳入朝,诏授平凉 盟会使,兵部尚书崔汉衡副之,司勋郎中郑叔矩为判官。瑊统兵二万,又诏华州节 度使骆元光以本镇兵从瑊。闰月十五日,瑊与结赞会平凉。初,约以兵三千列于坛 之东西,散手四百人至坛下,各遣游军相觇伺。是时,蕃军精骑数万列于坛西,蕃 之游军贯穿我军之中。瑊将梁奉贞率六十骑为游军,才至坛所,为蕃军所执。结赞 又谓瑊曰:“请侍中已下具衣冠剑珮。”瑊与监军宋凤朝、崔汉衡等入幕次,坦无 他虑。结赞命伐鼓三通,其众呼噪而至。瑊遽出自幕后,偶得他马,跨而奔驰,追 骑云合,流矢雨集而不伤。会瑊将辛荣以数百人入据北阜,与贼血战,追骑方止, 瑊仅得免,辛荣兵尽矢穷,力屈而降。宋凤朝、瑊判官郑弇,为追兵所杀;崔汉衡、 中官俱文珍、刘延、李清朝,汉衡判官郑叔矩、瑊判官路泌、袁同直,大将军扶余 准、马宁、神策将孟日华、李至言、乐演明、范澄、马弇等六十余人,皆陷于贼。 尚结赞至原州,列坐帐中,召陷蕃将吏让之,因怒瑊曰:“武功之捷,吐蕃之力, 许以泾州、灵州相报,竟食其言,负我深矣,举国同怨。本劫是盟,志在擒瑊。吾 已为金枷待瑊,将献赞普;既已失之,虚致君等何为?”乃放俱文珍、马宁、马弇 归朝。七月,瑊自奉天入朝,素服待罪,诏释之而后见。俄而吐蕃入寇京畿,瑊镇 奉天。十月,还河中。四年七月,加邠、宁、庆副元帅。十二年二月,加检校司徒, 兼中书令,诸使、副元帅如故。十五年十二月二日,薨于镇。废朝五日,群臣于延 英奉慰。诏赠太师,谥曰忠武,赙绢布四千匹、米粟三千石。及丧车将至,又为废 朝。应缘丧事,所司准式支给,命京兆尹监护。葬日,赐绢五百匹。

  瑊忠勤谨慎,功高不伐,在籓方岁时贡奉,必躬亲阅视;每有颁锡,虽居远地, 如在帝前。位极将相,无忘谦抑,物论方之金日磾,故深为德宗委信,猜间不能入, 君子多之。子练、镐、钅岁。

  镐,瑊第二子。性谦谨,多与士大夫游。历延、唐二州刺史,军政吏职,有可 称者。及元和中,诸道出师讨王承宗,属义武军节度使任迪简病不能军,以镐藉父 威名,足以镇定,乃以镐检校右散骑常侍,充义武军节度副使。九月六日,加检校 工部尚书,代迪简为节度使。镐治兵练卒,颇有威望,然不能观衅养锐,以期必胜。 镇、定相去九十里,元和十一年冬,镐率全师压贼境而军,距贼垒三十里。镐谋虑 不周,但耀兵锋,无所控制,贼乃分兵潜入定州界焚烧驱掠。镐怒,进攻贼垒,交 锋而败,师徒殆丧其半,余众还定州,乱不可遏,朝廷乃除陈楚代之。楚闻乱,驰 入定州。镐为乱兵所劫,以至裸露。楚既整戢,于乱兵处率敛衣服还镐,方得归朝, 坐贬韶州刺史。后代州刺史韩重华奏收得镐供军钱绢十余万贯匹,再贬循州刺史。 岁余卒。

  钅岁,瑊第三子,以廕起家为诸卫参军,历诸卫将军。元和初,出为丰州刺史、 天德军使,坐赃贬袁州司户,宪宗思咸宁之勋,比例从轻。五年,征为袁王傅,复 赐金紫,迁殿中监。开成初,宰相拟寿州刺史,文宗曰:“钅岁,勋臣子弟,岂可 委以牧民?仲尼有言,‘不如多与之邑’,今我念其先人之功,与之致富可也。” 宰臣曰:“钅岁常历名郡,有政能。”乃从之。三年,入为右金吾卫大将军、知街 事,历诸卫大将军,卒。

  史臣曰:马司徒之方略,浑咸宁之忠荩,各奋节义,为时名臣。然元城之师, 失策于田悦;平凉之会,几陷于吐蕃,此亦术有所不至也。缅思建中之乱,四海波 腾,贼泚窃发之辰,宗祀不绝如线,苟非忠臣致命,化危为安,则李氏之宗社倾矣。

  赞曰:北平之勋,排难解纷。咸宁蹈义,感慨匡君。再隆基构,克殄昏氛。回 天捧日,实赖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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