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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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六十七

  ○严武 郭英乂 崔宁 弟宽 从孙蠡 蠡子荛 从孙黯

  严震 严砺

  严武,中书侍郎挺之子也。神气隽爽,敏于闻见。幼有成人之风,读书不究精 义,涉猎而已。弱冠以门廕策名,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奏充判官,迁侍御史。至德初, 肃宗兴师靖难,大收才杰,武杖节赴行在。宰相房琯以武名臣之子,素重之,及是, 首荐才略可称,累迁给事中。既收长安,以武为京兆少尹、兼御史中丞,时年三十 二。以史思明阻兵不之官,优游京师,颇自矜大。出为绵州刺史,迁剑南东川节度 使;入为太子宾客、兼御史中丞。

  上皇诰以剑两川合为一道,拜武成都尹、兼御史大夫,充剑南节度使;入为太 子宾客,迁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二圣山陵,以武为桥道使。无何,罢兼御史大夫, 改吏部侍郎,寻迁黄门侍郎。与宰臣元载深相结托,冀其引在同列。事未行,求为 方面,复拜成都尹,充剑南节度等使。广德二年,破吐蕃七万余众,拔当狗城。十 月,取盐川城,加检校吏部尚书,封郑国公。

  前后在蜀累年,肆志逞欲,恣行猛政。梓州刺史章彝初为武判官,及是小不副 意,赴成都杖杀之,由是威震一方。蜀土颇饶珍产,武穷极奢靡,赏赐无度,或由 一言赏至百万。蜀方闾里以征敛殆至匮竭,然蕃虏亦不敢犯境。而性本狂荡,视事 多率胸臆,虽慈母言不之顾。初为剑南节度使,旧相房琯出为管内刺史,琯于武有 荐导之恩,武骄倨,见琯略无朝礼,甚为时议所贬。永泰元年四月,以疾终,时年 四十。

  郭英乂,先朝陇右节度使、左羽林军将军知运之季子也。少以父业,习知武艺, 策名河、陇间,以军功累迁诸卫员外将军。至德初,肃宗兴师朔野,英乂以将门子 特见任用,迁陇右节度使、兼御史中丞。既收二京,征还阙下,掌禁兵。迁羽林军 大将军,加特进。以家艰去职。

  朝廷方讨史思明,选任将帅,乃起英乂为陕州刺史,充陕西节度、潼关防御等 使,寻加御史大夫,兼神策军节度。代宗即位,加检校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元 帅雍王自陕统诸军讨贼洛阳,留英乂在陕为后殿。东都平,以英乂权为东都留守。 既至东都,不能禁暴,纵麾下兵与朔方、回纥之众大掠都城,延及郑、汝等州,比 屋荡尽。广德元年,策勋加实封二百户,征拜尚书右仆射,封定襄郡王。恃富而骄, 于京城创起甲第,穷极奢靡。与宰臣元载交结,以久其权。

  会剑南节度使严武卒,载以英乂代之,兼成都尹,充剑南节度使。既至成都, 肆行不轨,无所忌惮。玄宗幸蜀时旧宫,置为道士观,内有玄宗铸金真容及乘舆侍 卫图画。先是,节度使每至,皆先拜而后视事。英乂以观地形胜,乃入居之,其真 容图画,悉遭毁坏。见者无不愤怒,以军政苛酷,无敢发言。又颇恣狂荡,聚女人 骑驴击球,制钿驴鞍及诸服用,皆侈靡装饰,日费数万,以为笑乐。未尝问百姓间 事,人颇怨之。又以西山兵马使崔旰得众心,屡抑之。旰因蜀人之怨,自西山率麾 下五千余众袭成都,英乂出军拒之,其众皆叛,反攻英乂。英乂奔于简州,普州刺 史韩澄斩英乂首以送旰,并屠其妻子焉。

  崔宁,卫州人,本名旰。虽儒家子,喜纵横之术。卫州刺史茹璋授旰符离令, 既罢,久不调,遂客游剑南,从军为步卒,事鲜于仲通。又随李宓讨云南,宓战败, 旰归成都。行军司马崔论见旰,悦其状貌,又以其宗姓厚遇,荐为衙将。历事崔圆、 裴冕。冕遭流谤,朝廷将遣使推按,旰部下截耳称冤,中使奏之。旰亦赴京师,授 司戈,历司阶、折冲郎将军等官。

  宝应初,蜀中乱,山贼拥绝县道,代宗忧之。严武荐旰为利州刺史,既至,山 贼遁散,由是知名。严武为剑南节度,赴镇过利州,心欲辟旰为部将,以利非属部, 旰难辄去,俾旰筹之。旰曰:“节度使张献诚见忌,且又好利,诚能重赂之,旰可 以从大夫矣。”武至剑南,遗献诚奇锦珍贝,价兼百金,献诚大悦。武乃遗献诚书 求旰,献诚然之,令旰移疾去郡。旰乃之剑南,武奏为汉州刺史。久之,吐蕃与诸 杂羌戎寇陷西山柘、静等州,诏严武收复。武遣旰统兵西山,旰善抚士卒,皆愿致 死命。始次贼城,周围皆石砾,攻具无所设。唯东南隅环丈之地,壤土可穴,谍知 之以告。旰昼夜穿地道攻之,再宿而拔其城。因拓地数百里,下城寨数四。番众相 语曰:“崔旰,神兵也。”将更前进,以粮尽还师。武大悦,装七宝舆迎旰入成都, 以夸士众,赏赍过厚。

  永泰元年五月,严武卒,杜济为西川行军司马,权知军府事。时郭英干为都知 兵马使,郭嘉琳为都虞候,皆请英干兄英乂为节度使。旰时为西山都知兵马使,与 军众共请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二奏俱至京师,会朝廷已除英乂,旰使因见英乂陈 其事。英乂至成都,数日,诬杀王崇俊,又召旰还成都。英乂减将健粮赐,人心怨 怒。旰在西山闻之,大恐,乃托备吐蕃,未赴成都。英乂怒,出兵声言助旰讨吐蕃, 其实袭之也。旰家在汉州,英乂迁之成都,通其妾媵。旰知之,转入深山。英乂自 率师攻旰,值天大寒,雪深数尺,英乂士马冻死者数百人,众心离叛。旰遂出兵拒 敌,英乂与之接战,英乂军大败而还,收余兵才千人,归成都,将卒因多逃散。

  初,天宝中,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尝建一使院,院宇甚华丽。及玄宗幸蜀,尝 居之,因为道观,兼写玄宗真容,置之正室。英乂因入观行香,悦其竹树,遂奏请 以仲通旧院为军营,乃移去真容自居之。旰闻之,谓将士曰:“英乂反矣!不然, 何得除毁玄宗真容而自居之?”乃率兵攻成都。英乂出兵于城西门,令柏茂琳为前 军,郭英干为左军,郭嘉琳为后军,与旰战。茂琳等军累败,军人多投旰。旰令降 将统兵与英乂转战,大败之。兵至子城,英乂单骑奔简州,为普州刺史韩澄所杀。 时邛、剑所在起兵相攻,剑南大乱。

  永泰二年二月,乃以黄门侍郎平章事杜鸿渐兼成都尹、山南西道剑南东川西川 邛南等道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鸿渐出骆谷,有谋者曰:“相公驻车阆州,遥 制剑南,数移牒述英乂过失,言旰有方略;旰腹心摄诸州刺史者皆奏正之,令旰及 将校不疑怨。然后与东川节度使张献诚及诸贼帅合议,数出兵攻旰。既数道连兵, 未经一年,兵势减耗,旰穷,必束身归朝。此上策也。”鸿渐畏懦,计疑未决。会 旰使至,卑辞厚礼,送缯锦数千匹。鸿渐贪其利,遂至成都,日与判官杜亚、杨炎 将吏等高会纵观,军州政事悉委旰,乃连表闻荐。

  先时,张献诚数与旰战,献诚屡败,旌节皆为旰所夺。朝廷因鸿渐之请,加成 都尹,兼西山防御使、西川节度行军司马,仍赐名曰宁。大历二年,鸿渐归朝,遂 授宁西川节度使。恃地险人富,乃厚敛财货,结权贵,令弟宽留京师。元载及诸子 有所欲,宽恣与之,故宽骤历御史知杂事、御史中丞。宽兄审亦任郎中、谏议大夫、 给事中。宁在蜀十余年,地险兵强,肆侈穷欲,将吏妻妾,多为所淫污,朝廷患之 而不能诘。累加尚书左仆射。

  大历十四年入朝,迁司空、平章事,兼山陵使,寻代乔琳为御史大夫、平章事。 宁以为选择御史当出大夫,不谋及宰相,乃奏请以李衡、于结等数人为御史。杨炎 大怒,其状遂寝。炎又数谗毁刘晏,宁又求解之。宁既厚结元载已久,杨炎又出自 载门,宁初附炎,炎因此大怒。

  其年十月,南蛮大下,与吐蕃三道合进。一出茂州,过文川及灌口。一出扶、 文,过方维、白坝。一出黎坝、雅,过邛、郲。戎酋诫其众曰:“吾要蜀川为东府, 凡伎巧之工皆送逻娑,平岁赋一缣而已。”是蛮之入,连陷郡邑,士庶奔亡山谷。 属宁在朝,军中无帅,德宗促宁还镇。炎惧宁怨己,入蜀难制,谓德宗曰:“蜀川 天下奥壤,自宁擅置其中,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今宁来朝,尚有全师守蜀。货 利之厚,适中奉给,贡赋所入,与无地同。始宁与诸将等夷,独因叛乱得位,不敢 自有,以恩柔煦育,威令不行。今虽归之,必无功,是徒遣也;若有功,义不可夺。 则西川之奥,败固失之,胜亦非国家所有。陛下熟察。”帝曰:“卿策何从?”炎 曰:“请无归宁。今硃泚所部范阳劲兵,戍在近甸,促令与禁兵杂往,举无不捷。 因是役得置亲兵内其腹中,蜀将必不敢动。然后换授他帅,以收其权,得千里肥饶 之地,是因小祸受大福也。”帝曰:“善”,即止宁不行。乃发禁兵四千、范阳兵 五千,赴援东川。出军自江油趣白坝,与山南兵合击,蛮兵败走。范阳军又击破于 七盘,遂拔新城,戎、蛮大败。凡斩馘六千,生擒六百,伤者殆半,饥寒陨于崖谷 者八九万。

  宁遂罢西川节度使,制授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御史大夫、京畿观察 使,兼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等使,兼鄜坊丹延都团练观察使。 托以重臣绥靖北边,但令居鄜州。虽以宁为节度,每道皆置留后,自得奏事,炎悉 讽令伺宁过犯。杜希全为灵州,王翃为振武,李建徽为鄜州,及戴休颜、杜从政、 吕希倩等,皆炎署置也。宁巡边至夏州,刺史吕希倩与宁同力招抚党项,归降者甚 多。炎恶之,因奏希倩抚绥之功,才堪委任。召归朝,除右仆射知省事,以神武将 军时常春代之。

  硃泚之乱,上卒迫行幸,百僚诸王鲜有知者。宁后数日自贼中来,上初喜甚。 宁私谓所亲曰:“圣上聪明英迈,从善如转规,但为卢杞所惑至此尔。”杞闻之, 潜与王翃图议陷之。初,泾原兵作乱之夕,宁与翃及御史大夫于颀俱出延平门而西, 数下马便液,每下辄良久。翃等促之,不敢前。又惧贼兵追及,翃乃大声而言曰: “已至此,不必顾望。”至奉天,翃具以事闻。会硃泚行反间,伪除柳浑宰相,署 宁中书令。宁朔方掌书记康湛时为盩厔尉,翃逼湛作宁遗硃泚书,使宁无以自辩, 翃遂献之。杞因诬奏曰:“崔宁初无葵藿向日之心,闻于城中与硃泚坚为盟约,所 以后于百辟。今事果验。使凶渠外逼,奸臣内谋,则大事去矣。”因俯伏歔欷曰: “臣备位宰相,危不能持,颠不能扶,宜当万死,伏待斧钺。。”上命左右扶起之。 既还,俄有中人引宁于幕后,二力士自后缢杀之,时年六十一。初,将诛宁,召至 朝堂,云令江淮宣慰。寻命翰林学士陆贽草诛宁制;贽求宁与泚书,将以状生之。 复乱言云,其书已失。宁既得罪,籍没其家,中外称其冤,乃赦其家,归其资产。 贞元十二年六月,宁故将、夏、绥、银节度使韩潭奏请以新加礼部尚书恩制以雪宁 之罪。诏从之,任其家收葬。

  初,宁入朝,留弟宽守成都。泸州杨子琳乘间以精骑数千突入成都,据城守之。 宽屡战力屈,子琳威声颇盛。宁妾任氏魁伟果干,乃出其家财十万募勇士,信宿间 得千人,设队伍将校,手自麾兵,以逼子琳。子琳惧,城内粮尽,乃拔城自溃。子 琳素有妖术,其夕致大雨,引舟至庭除,登之而遁。

  宁季弟密,密子绘,父子皆以文雅称,历使府从事。绘生四子:蠡、黯、确、 颜,皆以进士擢第。

  蠡,字越卿,元和五年擢第,累辟使府。宝历中,入朝监察御史。大和初,为 侍御史,三迁户部郎中,出为汝州刺史。开成初,以司勋郎中征,寻以本官知制诰。 明年,正拜舍人。三年,权知礼部贡举。四年,拜礼部侍郎,转户部。上疏论国忌 日设僧斋,百官行香,事无经据。诏曰:“朕以郊庙之礼,严奉祖宗,备物尽诚, 庶几昭格。恭惟忌日之感,所谓终身之忧。而近代以来,归依释、老,征二教以设 食,会百辟以行香。将以有助圣灵,冥资福祚。有异皇王之术,颇乖教义之宗。昨 得崔蠡奏论,遂遣讨寻本末,礼文令式,曾不该明,习俗因循,雅当整革。其两京、 天下州府,以国忌日为寺观设斋焚香,从今已后,并宜停罢。”蠡寻为华州刺史、 镇国军等使,再历方镇。子荛。

  荛,字野夫。大中二年,擢进士第,累官至尚书郎、知制诰。正拜中书舍人、 户部侍郎。乾符中,自尚书右丞迁吏部侍郎。荛美文词,善谈论,而驭事简率,铨 管非所长。出为陕州观察使,以器韵自高,不屑细故,权移仆下。时河南寇盗蜂起, 王仙芝乱汉南,朝纲不振,而荛自恃清贵,不恤人之疾苦。百姓诉旱,荛指庭树曰: “此尚有叶,何旱之有?”乃笞之,吏民结怨。既而为军人所逐,饥渴甚,投民舍 求水,民以溺饮之。初为军人所俘,翦其髭发,拜而获免。以失守贬端州司马,复 入为左散骑常侍,卒。

  子居敬、居俭。居敬终尚书郎,居俭中兴终户部尚书。

  黯,字直卿,大和二年,进士擢第。开成初,为青州从事。入为监察御史,奏 郊庙祭器不虔,请敕有司。文宗谓宰臣曰:“宗庙之事,朕合亲奉其礼,但以千乘 万骑,动费国用,每有司行事之日,被衣冠坐以俟旦。比闻主者不虔,祭器劳敝, 非事神蠲洁之义。卿宜严敕有司,道吾此意。”黯具条奏以闻。寻迁员外郎。会昌 中,为谏议大夫。

  确,字岳卿,颜,字希卿,位皆至尚书郎。

  严震,字遐闻,梓州盐亭人。世为田家,以财雄于乡里。至德、乾元已后,震 屡出家财以助边军,授州长史、王府谘议参军。东川节度判官韦收荐震才用于节度 使严武,遂授合州长史。及严武移西川,署为押衙,改恆王府司马。严武以宗姓之 故,军府之事多以委之,又历试卫尉、太常少卿。严武卒,乃罢归。东川节度使又 奏为渝州刺史,以疾免。山南西道节度使又奏为凤州刺史,加侍御史,丁母忧罢。 起复本官,仍充兴、凤两州团练使,累加开府仪同三司、兼御史中丞。为政清严, 兴利除害,远近称美。建中初,司勋郎中韦桢为山、剑黜陟使,荐震理行为山南第 一,特赐上下考,封郧国公。在凤州十四年,能政不渝。

  建中三年,代贾耽为梁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观察等使。及硃泚 窃据京城,李怀光顿军咸阳,又与之连结。泚令腹心穆庭光、宋瑗等赍白书诱震同 叛,震集众斩庭光等。时李怀光连贼,德宗欲移幸山南。震既闻顺动,遣吏驰表往 奉天迎驾,仍令大将张用诚领兵五千至盩厔已东迎护,上闻之喜。既而用诚为贼所 诱,欲谋背逆,朝廷忧之。会震又遣牙将马勋奉表迎候,上临轩召勋与之语,勋对 曰:“臣请计日至山南取节度使符召用诚,即不受召,臣当斩其首以复。”上喜曰: “卿何日当至?”勋克日时而奏,帝勉劳之。勋既得震符,乃请壮丁五人偕行。既 出骆谷,用诚以勋未知其谋,乃以数百骑迎勋,勋与俱之传舍,用诚左右森然。勋 先聚草发火于驿外,军士争附火。勋乃从容出怀中符示之曰:“大夫召君。”用诚 惶惧起走,壮士自背束手而擒之。不虞用诚子居后,引刀斫勋,勋左右遽承其臂, 刀下不甚,微伤勋首。遂格杀其子,而仆用诚于地。壮士跨其腹,以刃拟其喉曰: “出声即死!”勋即其营,军士已被甲执兵矣。勋大言曰:“汝等父母妻子皆在梁 州,一朝弃之,欲从用诚反逆,有何利也?但灭汝族耳!大夫使我取张用诚,不问 汝辈,欲何为乎?”众皆詟服。于是缚用诚送州,震杖杀之,拔其副将,使率其众 迎驾。勋以药封首驰赴行在,愆约半日,上颇忧之,及勋至,上喜动颜色。翌日, 车驾发奉天,及入骆谷,李怀光遣数百骑来袭,赖山南兵击之而退,舆驾无警急之 患。寻加震检校户部尚书,赐实封二百户。

  三月,德宗至梁州。山南地贫,粮食难给,宰臣议请幸成都府。震奏曰:“山 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藉六军声援。如幸西川,则晟未见收复之期也。幸陛 下徐思其宜。”议未决,李晟表至,请车驾驻跸梁、洋,以图收复,群议乃止。梁、 汉之间,刀耕火耨,民以采稆为事,虽节察十五郡,而赋额不敌中原三数县。自安、 史之后,多为山贼剽掠,户口流散大半。洎六师驻跸,震设法劝课,鸠聚财赋,以 给行在,民不至烦,供亿无阙。其年六月,收复京城,车驾将还京师,进位检校尚 书左仆射。诏曰:“朕遭罹寇难,播越梁、岷,蒸庶烦于供亿,武旅勤于扞卫。凡 百执事,各奉厥司,眷于是邦,复我兴运,宜加崇大,以示将来。宜改梁州为兴元 府,官名品制,同京兆、河南府;郑县升为赤,诸县升为畿。见任州县官,考满日 放选,百姓给复一年。洋州宜升为望,见任州县官,考满减两选。山南西道将士, 并与甄叙。”以震为兴元尹,赐实封二百户。

  贞元元年十一月,德宗亲祀昊天上帝于南郊,震入朝陪祭。十一年二月,加同 平章事。贞元十五年六月卒,时年七十六,废朝三日,册赠太保,赙布帛米粟有差。 及丧将至,令百官以次赴宅吊哭。

  严砺,震之宗人也。性轻躁,多奸谋,以便佞在军,历职至山南东道节度都虞 候、兴州刺史、兼监察御史。贞元十五年,严震卒,以砺权留府事,兼遗表荐砺才 堪委任。七月,超授兴元尹,兼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支度营田、观察使。诏 下,谏官御史以为除拜不当。是日,谏议、给事、补阙、拾遗并归门下省共议:砺 资历甚浅,人望素轻,遽领节旄,恐非允当。既兼杂话,发论喧然。拾遗李繁独奏 云:“昨除拜严砺,众以为不当,谏议大夫苗拯云:‘已三度表论,未见听允。’ 给事中许孟容曰:‘诚如此,不旷职矣。’”又云:“李元素、陈京、王舒并见拯 及孟容言议。”上遣三司使诘之。拯状云:“实于众中言曾论奏,不言三度。”繁 证之不已。孟容等又云:“拯实言两度。”拯请依众状。翌日,贬拯万州刺史,李 繁播州参军,并同正。砺在位贪残,士民不堪其苦。素恶凤州刺史马勋,诬奏贬贺 州司户。纵情肆志,皆此类也。

  元和四年三月卒。卒后,御史元稹奉使两川按察,纠劾砺在任日赃罪数十万。 诏征其赃,以死,恕其罪。

  史臣曰: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缢崔宁,除严砺,时君 之政可知矣,辅相之才可见矣!武不禀父风,有违母诲,凡为人子者,得不戒哉! 虽有周、孔之才,不足称也,况狂夫乎!英乂失政,其死也宜哉。严震立功,其道 也显矣。

  赞曰:英乂失政,崔宁发身。武为士子,震作纯臣。

列传·卷六十八

  ○元载 王昂 李少良 郇谟附

  王缙 杨炎 黎干 刘忠翼附

  庾准

  元载,凤翔岐山人也,家本寒微。父景昇,任员外官,不理产业,常居岐州。 载母携载适景昇,冒姓元氏。载自幼嗜学,好属文,性敏惠,博览子史,尤学道书。 家贫,徒步随乡赋,累上不升第。天宝初,玄宗崇奉道教,下诏求明庄、老、文、 列四子之学者。载策入高科,授邠州新平尉。监察御史韦镒充使监选黔中,引载为 判官,载名稍著,迁大理评事。东都留守苗晋卿又引为判官,迁大理司直。

  肃宗即位,急于军务,诸道廉使随才擢用。时载避地江左,苏州刺史、江东采 访使李希言表载为副,拜祠部员外郎,迁洪州刺史。两京平,入为度支郎中。载智 性敏悟,善奏对,肃宗嘉之,委以国计,俾充使江、淮,都领漕輓之任,寻加御史 中丞。数月征入,迁户部侍郎、度支使并诸道转运使。既至朝廷,会肃宗寝疾。载 与幸臣李辅国善。辅国妻元氏,载之诸宗,因是相昵狎。时辅国权倾海内,举无违 者,会选京尹,辅国乃以载兼京兆尹。载意属国柄,诣辅国恳辞京尹,辅国识其意, 然之。翌日拜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度支转运使如故。旬日,肃宗晏驾,代宗即位, 辅国势愈重,称载于上前。载能伺上意,颇承恩遇,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 事,加集贤殿大学士,修国史。又加银青光禄大夫,封许昌县子。载以度支转运使 职务繁碎,负荷且重,虑伤名,阻大位,素与刘晏相友善,乃悉以钱谷之务委之, 荐晏自代,载自加营田使。李辅国罢职,又加判天下元帅行军司马。广德元年,与 宰臣刘晏、裴遵庆同扈从至陕。及舆驾还宫,遵庆皆罢所任,载恩宠弥盛。辅国死, 载复结内侍董秀,多与之金帛,委主书卓英倩潜通密旨。以是上有所属,载必先知 之,承意探微,言必玄合,上益信任之。妻王氏狠戾自专,载出朝谒,纵子伯和等 游于外,上封人顾繇奏之,上方任载以政,反罪繇而已。

  内侍鱼朝恩负恃权宠,不与载协,载常惮之。大历四年冬,乘间密奏朝恩专权 不轨,请除之。朝恩骄横,天下咸怒,上亦知之,及闻载奏,适会于心。载遂结北 军大将同谋,以防万虑。五年三月,朝恩伏法,度支使第五琦以朝恩党坐累,载兼 判度支,志气自若,谓己有除恶之功,是非前贤,以为文武才略,莫己之若。外委 胥吏,内听妇言。城中开南北二甲第,室宇宏丽,冠绝当时。又于近郊起亭榭,所 至之处,帷帐什器,皆于宿设,储不改供。城南膏腴别墅,连疆接畛,凡数十所, 婢仆曳罗绮一百余人,恣为不法,侈僭无度。江、淮方面,京辇要司,皆排去忠良, 引用贪猥。士有求进者,不结子弟,则谒主书,货贿公行,近年以来,未有其比。 与王缙同列,缙方务聚财,遂睦于载,二人相得甚欢,日益纵横。代宗尽察其迹, 以载任寄多年,欲全君臣之分,载尝独见,上诫之,不悛。

  初,扈驾自陕还,与缙上表,请以河中府为中都,秋杪行幸,春首还京,以避 蕃戎侵轶之患。帝初纳之,遣条奏以闻。自鱼朝恩就诛,志颇盈满,遂抗表请建中 都,文多不载。大略以关辅、河东等十州户税入奉京师,创置精兵五万,管在中都, 以威四方,辞多开合。自以为表入事行,潜遣所由吏于河中经营。

  节度寄理于泾州。大历八年,蕃戎入邠宁之后,朝议以为三辅已西,无襟带之 固,而泾州散地,不足为守。载尝为西州刺史,知河西、陇右之要害,指画于上前 曰:“今国家西境极于潘源,吐蕃防戍在摧沙堡,而原州界其间。原州当西塞之口, 接陇山之固,草肥水甘,旧垒存焉。吐蕃比毁其垣墉,弃之不居。其西则监牧故地, 皆有长濠巨堑,重复深固。原州虽早霜,黍稷不艺,而有平凉附其东,独耕一县, 可以足食。请移京西军戍原州,乘间筑之,贮粟一年。戎人夏牧多在青海,羽书覆 至,已逾月矣。今运筑并作,不二旬可毕。移子仪大军居泾,以为根本。分兵守石 门、木峡、陇山之关,北抵于河,皆连山峻岭,寇不可越。稍置鸣沙县、丰安军为 之羽翼,北带灵武五城为之形势。然后举陇右之地以至安西,是谓断西戎之胫,朝 廷可高枕矣。”兼图其地形以献。载密使人逾陇山,入原州,量井泉,计徒庸,车 乘畚锸之器皆具。检校左仆射田神功沮之曰:“夫兴师料敌,老将所难。陛下信一 书生言,举国从之,听误矣。”上迟疑不决,会载得罪乃止。

  初,六年,载条奏应缘别敕授文武六品以下,敕出后望令吏部、兵部便附甲团 奏,不得检勘,从之。时功状奏拟,结衔多谬,载欲权归于己,虑有司驳正。会有 上封人李少良密以载丑迹闻,载知之,奏于上前,少良等数人悉毙于公府。由是道 路以目,不敢议载之短。门庭之内,非其党与不接,平素交友,涉于道义者悉疏弃 之。

  代宗宽仁明恕,审其所由,凡累年,载长恶不悛,众怒上闻。大历十二年三月 庚辰,仗下后,上御延英殿,命左金吾大将军吴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各留系本所, 并中书主事卓英倩、李待荣及载男仲武、季能并收禁,命吏部尚书刘晏讯鞫。晏以 载受任树党,布于天下,不敢专断,请他官共事。敕御史大夫李涵、右散骑常侍萧 昕、兵部侍郎袁傪、礼部侍郎常衮、谏议大夫杜亚同推究其状。辩罪问端,皆出自 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载、缙皆伏罪。是日,宦官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 与载同恶,先载于禁中杖杀之。敕曰:“任直去邪,悬于帝典;奖善惩恶,急于时 政。和鼎之寄,匪易其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元载,性颇奸回,迹非正 直。宠待逾分,早践钧衡。亮弼之功,未能经邦成务;挟邪之志,常以罔上面欺。 阴托妖巫,夜行解祷,用图非望,庶逭典章。纳受赃私,贸鬻官秩。凶妻忍害,暴 子侵牟,曾不提防,恣其凌虐。行僻辞矫,心狠貌恭,使沉抑之流,无因自达,赏 罚差谬,罔不由兹。顷以君臣之间,重于去就,冀其迁善,掩而不言。曾无悔非, 弥益凶戾,年序滋远,衅恶贯盈。将肃政于朝班,俾申明于宪纲,宜赐自尽。朕涉 道犹浅,知人不明,理绩未彰,遗阙斯众,致兹刑辟,悯愧良深。僶俯行之,务申 沮劝,凡在中外,悉朕怀焉。”又制曰:“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缙,附 会奸邪,阿谀谗佞。据兹犯状,罪至难容,矜以耋及,未忍加刑。俾申屈法之恩, 贷以岳牧之秩。可使持节括州诸军事,守括州刺史,宜即赴任。于戏!朕恭己南面, 推诚股肱,敷求哲人,将弼予理。昧于任使,过在朕躬,无旷厥官,各慎厥职。” 初,晏等承旨,缙亦处极法,晏谓涵曰:“重刑再覆,国之常典,况诛大臣,岂得 不覆奏!又法有首从,二人同刑,亦宜重取进止。”涵等咸听命。及晏等覆奏,上 乃减缙罪从轻。

  载长子伯和,先是贬在扬州兵曹参军,载得罪,命中使驰传于扬州赐死。次子 仲武,祠部员外郎,次子季能,秘书省校书郎,并载妻王氏并赐死。女资敬寺尼真 一,收入掖庭。王氏,开元中河西节度使忠嗣之女也,素以凶戾闻,恣其子伯和等 为虐。伯和恃父威势,唯以聚敛财货,征求音乐为事。

  载在相位多年,权倾四海,外方珍异,皆集其门,资货不可胜计,故伯和、仲 武等得肆其志。轻浮之士,奔其门者,如恐不及。名姝、异乐,禁中无者有之。兄 弟各贮妓妾于室,倡优偎亵之戏,天伦同观,略无愧耻。及得罪,行路无嗟惜者。 中使董秀、主书卓英倩、李待荣及阴阳人李季连,以载之故,皆处极法。遣中官于 万年县界黄台乡毁载祖及父母坟墓,斫棺弃柩,及私庙木主;并载大宁里、安仁里 二宅,充修百司廨宇。以载籍没钟乳五百两分赐中书门下御史台五品已上、尚书省 四品已上。

  王昂者,出自戎旅,以军功累迁河中尹,充河中节度使。贪纵不法,务于聚敛, 以货籓身。永泰元年正月,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改殿中少监。元载秉政,与载深 相结托。大历五年六月,为江陵尹、兼御史大夫,充荆南节度观察使,代卫伯玉。 昂既行,伯玉讽大将杨钅采等拒昂,乞留伯玉,诏许之。昂复检校刑部尚书,知省 事。专事奢靡,广修第宅,多畜妓妾,以逞其志。在刑部,虽公务有程,昂耽徇私 宴,连日不视曹事。性贪吝,无愧苟得,乃鬻公廨园菜,收其钱以润屋,甚为时论 所丑。元载诛,贬连州刺史,遣中使监至万州,过硖江,坠江而卒。

  李少良者,以吏用,早从使幕,因职迁殿中侍御史。罢,游京师,干谒权贵。 时元载专政,所居第宅崇侈,子弟纵横,货贿公行,士庶咸嫉之。少良怨不见用, 乘众怒以抗疏上闻。留少良于禁内客省,少良友人韦颂因至禁门访少良,少良漏其 言;颂不慎密,遂为载备知之,乃奏少良狂妄,诏下御史台讯鞫。是时御史大夫缺, 载以张延赏为之,属意焉。少良以泄禁中奏议,制使陆珽同伏罪。初,韦颂及珽俱 与少良友善,与载子弟亲党款狎。颂得少良微旨,漏于载所亲,遂达于载。载密召 珽问之,珽具白其状及禁中语。载得之,奏于上前,上大怒,并付京兆府决杀。珽, 国子司业善经之子也,少传父业,颇通经史,性浮躁而疏,故及于累。

  大历中,元载弄权自恣,人皆恶之。八年七月,晋州男子郇谟以麻辫发,持竹 筐及苇席哭于东市。人问其故,对曰:“有三十字请献于上。若无堪,便以竹筐贮 尸,弃之于野。”京兆府以闻。上既召见,赐衣,馆于禁内客省。其献三十字,各 论一事。其要者:“团”字、“监”字。团者,请罢诸州团练使;监者,请罢诸道 监军使。殿中御史杨护职居左巡,郇谟哭市,护不闻奏,上以为蔽匿,贬连州桂阳 县丞员外置。元载当承宠得志,每改张朝政,出于载手,中外共怒,当时归咎于载, 故少良封事于前,郇谟哭市于后。凡百有位,宜为明诫。

  王缙,字夏卿,河中人也。少好学,与兄维早以文翰著名。缙连应草泽及文辞 清丽举,累授侍御史、武部员外。禄山之乱,选为太原少尹,与李光弼同守太原, 功效谋略,众所推先,加宪部侍郎,兼本官。时兄维陷贼,受伪署,贼平,维付吏 议,缙请以己官赎维之罪,特为减等。

  缙寻入拜国子祭酒,改凤翔尹、秦陇州防御使,历工部侍郎、左散骑常侍。撰 《玄宗哀册文》,时称为工。改兵部侍郎。属平殄史朝义,河朔未安,诏缙以本官 河北宣慰,奉使称旨。广德二年,拜黄门侍郎、同平章事、太微宫使、弘文崇贤馆 大学士。其年,河南副元帅李光弼薨于徐州,以缙为侍中、持节都统河南、淮西、 山南东道诸节度行营事。缙恳让侍中,从之,加上柱国,兼东都留守。岁余,迁河 南副元帅,请减军资钱四十万贯修东都殿宇。大历三年,幽州节度使李怀仙死,以 缙领幽州、卢龙节度。缙赴镇而还,委政于燕将硃希彩。又属河东节度辛云京卒, 遂兼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营田观察等使。缙又让河南副元帅、东都留守, 从之。太原旧将王无纵、张奉璋等恃功,且以缙儒者易之,每事多违约束。缙一朝 悉召斩之,将校股栗。

  二岁,罢河东归朝,授门下侍郎、中书门下平章事。时元载用事,缙卑附之, 不敢与忤,然恃才与老,多所傲忽。载所不悦,心虽希载旨,然以言辞凌诟,无所 忌惮。时京兆尹黎干者,戎州人也,数论事,载甚病之,而力不能去也。干尝白事 于缙,缙曰:“尹,南方君子也,安知朝礼!”其慢而侮人,率如此类。

  缙弟兄奉佛,不茹荤血,缙晚年尤甚。与杜鸿渐舍财造寺无限极。妻李氏卒, 舍道政里第为寺,为之追福,奏其额曰宝应,度僧三十人住持。每节度观察使入朝, 必延至宝应寺,讽令施财,助己修缮。初,代宗喜祠祀,未甚重佛,而元载、杜鸿 渐与缙喜饭僧徒。代宗尝问以福业报应事,载等因而启奏,代宗由是奉之过当,尝 令僧百余人于宫中陈设佛像,经行念诵,谓之内道场。其饮膳之厚,穷极珍异,出 入乘厩焉,度支具廪给。每西蕃入寇,必令群僧讲诵《仁王经》,以攘虏寇。苟幸 其退,则横加锡赐。胡僧不空,官至卿监,封国公,通籍禁中,势移公卿,争权擅 威,日相凌夺。凡京畿之丰田美利,多归于寺观,吏不能制。僧之徒侣,虽有赃奸 畜乱,败戮相继,而代宗信心不易,乃诏天下官吏不得箠曳僧尼。又见缙等施财立 寺,穷极瑰丽,每对扬启沃,必以业果为证。以为国家庆祚灵长,皆福报所资,业 力已定,虽小有患难,不足道也。故禄山、思明毒乱方炽,而皆有子祸。仆固怀恩 将乱而死;西戎犯阙,未击而退。此皆非人事之明征也。帝信之愈甚。公卿大臣既 挂以业报,则人事弃而不修,故大历刑政,日以陵迟,有由然也。

  五台山有金阁寺,铸铜为瓦,涂金于上,照耀山谷,计钱巨亿万。缙为宰相, 给中书符牒,令台山僧数十人分行郡县,聚徒讲说,以求货利。代宗七月望日于内 道场造盂兰盆,饰以金翠,所费百万。又设高祖已下七圣神座,备幡节、龙伞、衣 裳之制,各书尊号于幡上以识之,舁出内,陈于寺观。是日,排仪仗,百僚序立于 光顺门以俟之,幡花鼓舞,迎呼道路。岁以为常,而识者嗤其不典,其伤教之源始 于缙也。

  李氏,初为左丞韦济妻,济卒,奔缙。缙嬖之,冒称为妻,实妾也。又纵弟妹 女尼等广纳财贿,贪猥之迹如市贾焉。元载得罪,缙连坐贬括州刺史,移处州刺史。 大历十四年,除太子宾客,留司东都。建中二年十二月卒,年八十二。

  杨炎,字公南,凤翔人。曾祖大宝,武德初为龙门令,刘武周陷晋、绛,攻之 不降,城破被害,褒赠全节侯。祖哲,以孝行有异,旌其门闾。父播,登进士第, 隐居不仕,玄宗征为谏议大夫,弃官就养,亦以孝行祯祥,表其门闾。肃宗就加散 骑常侍,赐号玄靖先生,名在《逸人传》。

  炎美须眉,风骨峻峙,文藻雄丽,汧、陇之间,号为小杨山人。释褐辟河西节 度掌书记。神乌令李大简尝因醉辱炎,至是与炎同幕,率左右反接之,铁棒挝之二 百,流血被地,几死。节度使吕崇贲爱其才,不之责。后副元帅李光弼奏为判官, 不应,征拜起居舍人,辞禄就养岐下。丁忧,庐于墓前,号泣不绝声,有紫芝白雀 之祥,又表其门闾。孝著三代,门树六阙,古未有也。服阕久之,起为司勋员外郎, 改兵部,转礼部郎中、知制诰。迁中书舍人,与常衮并掌纶诰,衮长于除书,炎善 为德音,自开元已来,言诏制之美者,时称常、杨焉。

  炎乐贤下士,以汲引为己任,人士归之。尝为《李楷洛碑》,辞甚工,文士莫 不成诵之。迁吏部侍郎,修国史。元载自作相,常选擢朝士有文学才望者一人厚遇 之,将以代己。初,引礼部郎中刘单;单卒,引吏部侍郎薛邕,邕贬,又引炎。载 亲重炎,无与为比。载败,坐贬道州司马。德宗即位,议用宰相,崔祐甫荐炎有文 学器用,上亦自闻其名,拜银青光禄大夫、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炎有风仪,博以 文学,早负时称,天下翕然,望为贤相。

  初,国家旧制,天下财赋皆纳于左藏库,而太府四时以数闻,尚书比部覆其出 入,上下相辖,无失遗。及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京师多豪将,求取无节,琦不 能禁,乃悉以租赋进入大盈内库,以中人主之意,天子以取给为便,故不复出。是 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得窥其多少,国用不能计其赢缩,殆二十年矣。 中官以冗名持簿书,领其事者三百人,皆奉给其间,连结根固不可动。及炎作相, 顿首于上前,论之曰:“夫财赋,邦国之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理乱轻重皆由焉。 是以前代历选重臣主之,犹惧不集,往往覆败,大计一失,则天下动摇。先朝权制, 中人领其职,以五尺宦竖操邦之本,丰俭盈虚,虽大臣不得知,则无以计天下利害。 臣愚待罪宰辅,陛下至德,惟人是恤,参校蠹弊,无斯之甚。请出之以归有司,度 宫中经费一岁几何,量数奉入,不敢亏用。如此,然后可以议政。惟陛下察焉。” 诏曰:“凡财赋皆归左藏库,一用旧式,每岁于数中量进三五十万入大盈,而度支 先以其全数闻。”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议者以为难,中外称之。

  初定令式,国家有租赋庸调之法。开元中,玄宗修道德,以宽仁为理本,故不 为版籍之书,人户浸溢,堤防不禁。丁口转死,非旧名矣;田亩移换,非旧额矣; 贫富升降,非旧第矣。户部徒以空文总其故书,盖得非当时之实。旧制,人丁戍边 者,蠲其租庸,六岁免归。玄宗方事夷狄,戍者多死不返,边将怙宠而讳,不以死 申,故其贯籍之名不除。至天宝中,王鉷为户口使,方务聚敛,以丁籍且存,则丁 身焉往,是隐课而不出耳。遂案旧籍,计除六年之外,积征其家三十年租庸。天下 之人苦而无告,则租庸之法弊久矣。迨至德之后,天下兵起,始以兵役,因之饥疠, 征求运输,百役并作,人户凋耗,版图空虚。军国之用,仰给于度支、转运二使; 四方征镇,又自给于节度、都团练使。赋敛之司数四,而莫相统摄,于是纲目大坏, 朝廷不能覆诸使,诸使不能覆诸州,四方贡献,悉入内库。权臣猾吏,因缘为奸, 或公托进献,私为赃盗者动万万计。河南、山东、荆襄、剑南有重兵处,皆厚自奉 养,王赋所入无几。吏职之名,随人署置;俸给厚薄,由其增损。故科敛之名凡数 百,废者不削,重者不去,新旧仍积,不知其涯。百姓受命而供之,沥膏血,鬻亲 爱,旬输月送无休息。吏因其苛,蚕食千人。凡富人多丁者,率为官为僧,以色役 免;贫人无所入则丁存。故课免于上,而赋增于下。是以天下残瘁,荡为浮人,乡 居地著者百不四五,如是者殆三十年。

  炎因奏对,恳言其弊,乃请作两税法,以一其名,曰:“凡百役之费,一钱之 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 为差。不居处而行商者,在所郡县税三十之一,度所与居者均,使无侥利。居人之 税,秋夏两征之,俗有不便者正之。其租庸杂徭悉省,而丁额不废,申报出入如旧 式。其田亩之税,率以大历十四年垦田之数为准而均征之。夏税无过六月,秋税无 过十一月。逾岁之后,有户增而税减轻,及人散而失均者,进退长吏,而以尚书度 支总统焉。”德宗善而行之,诏谕中外。而掌赋者沮其非利,言租庸之令四百余年, 旧制不可轻改。上行之不疑,天下便之。人不土断而地著,赋不加敛而增入,版籍 不造而得其虚实,贪吏不诫而奸无所取。自是轻重之权,始归于朝廷。

  炎救时之弊,颇有嘉声。莅事数月,属崔祐甫疾病,多不视事,乔琳罢免,炎 遂独当国政。祐甫之所制作,炎隳之。初减薄护作元陵功优,人心始不悦。又专意 报恩复仇。道州录事参军王沼有微恩于炎,举沼为监察御史。感元载恩,专务行载 旧事以报之。初,载得罪,左仆射刘晏讯劾之,元载诛,炎亦坐贬,故深怨晏。晏 领东都、河南、江淮、山南东道转运、租庸、青苗、盐铁使,炎作相数月,欲贬晏, 先罢其使,天下钱谷皆归金部、仓部。又献议开丰州陵阳渠,发京畿人夫于西城就 役,闾里骚扰,事竟无成。

  初,大历末,元载议请城原州,以遏西番入寇之冲要,事未行而载诛。及炎得 政,建中二年二月,奏请城原州,先牒泾原节度使段秀实,令为之具。秀实报曰: “凡安边却敌之长策,宜缓以计图之,无宜草草兴功也。又春事方作,请待农隙而 缉其事。”炎怒,征秀实为司农卿。以邠宁别驾李怀光居前督作,以检校司空平章 事硃泚、御史大夫平章事崔宁各统兵万人以翼后。三月,诏下泾州为具。泾军怒而 言曰:“吾曹为国西门之屏,十余年矣!始治于邠,才置农桑,地著之安;而徙于 此,置榛莽之中,手披足践,才立城垒;又投之塞外,吾何罪而置此乎!”李怀光 监朔方军,法令严峻,频杀大将。泾州裨将刘文喜因人怨怒,拒不受诏,上疏复求 段秀实为帅,否则硃泚。于是以硃泚代怀光,文喜又不奉诏。泾有劲兵二万,闭城 拒守,令其子入质吐蕃以求援。时方炎旱,人情骚动,群臣皆请赦文喜,上皆不省。 德宗减服御以给军人,城中军士当受春服,赐与如故。命硃泚、李怀光等军攻之, 乃筑垒环之。泾州别将刘海宾斩文喜首,传之阙下。苟非海宾效顺,必生边患,皆 因炎以喜怒易帅,泾帅结怨故也。原州竟不能城。

  炎既构刘晏之罪贬官,司农卿庾淮与晏有隙,乃用准为荆南节度使,讽令诬晏 以忠州叛,杀之,妻子徙岭表,朝野为之侧目。李正己上表请杀晏之罪,指斥朝廷。 炎惧,乃遣腹心分往诸道:裴冀,东都、河阳、魏博;孙成,泽潞、磁邢、幽州; 卢东美,河南、淄青;李舟,山南、湖南;王定,淮西。声言宣慰,而意实说谤。 且言“晏之得罪,以昔年附会奸邪,谋立独孤妃为皇后,上自恶之,非他过也。” 或有密奏“炎遣五使往诸镇者,恐天下以杀刘晏之罪归己,推过于上耳。”乃使中 人复炎辞于正己,还报信然。自此德宗有意诛炎矣,待事而发。乃擢用卢杞为门下 侍郎、平章事,炎转中书侍郎,仍平章事。二人同事秉政,杞无文学,仪貌寝陋, 炎恶而忽之,每托疾息于他阁,多不会食,杞亦衔恨之。旧制,中书舍人分押尚书 六曹,以平奏报,开元初废其职,杞请复之,炎固以为不可。杞益怒,又密启中书 主书过,逐之。炎怒曰:“主书,吾局吏也,有过吾自治之,奈何而相侵?”

  属梁崇义叛换,德宗欲以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统诸军讨之。炎谏曰:“希烈始与 李忠臣为子,亲任无双,竟逐忠臣而取其位,背本若此,岂可信也!居常无尺寸功, 犹强不奉法,异日平贼后,恃功邀上,陛下何以驭之?”初,炎之南来,途经襄、 汉,固劝崇义入朝,崇义不能从,已怀反侧。寻又使其党李舟使驰说,崇义固而拒 命,遂图叛逆,皆炎迫而成之。至是,德宗欲假希烈兵势以讨崇义,然后别图希烈。 炎又固言不可,上不能平,乃曰:“朕业许之矣,不能食言。”遂以希烈统诸军。

  会德宗尝访宰相群臣中可以大任者,卢杞荐张镒、严郢,而炎举崔昭、赵惠伯。 上以炎论议疏阔,遂罢炎相,为左仆射。后数日中谢,对于延英,及出,驰归,不 至中书,卢杞自是益怒焉。杞寻引严郢为御史大夫。初,郢为京兆尹,不附炎,炎 怒之,讽御史张著弹郢,郢罢兼御史中丞。炎又夙闻源休与郢有隙,乃拔休自流人 为京兆尹,令伺郢过。休莅官后,与郢友善,炎大怒。张光晟方谋议杀回纥酋帅, 炎乃以休为入回纥使,休几为虏所杀。郢寻坐以度田不实,改为大理卿,时人惜之。 至是,杞因群情所欲,又知郢与炎有隙,故引荐之。

  炎子弘业不肖,多犯禁,受赂请托,郢按之,兼得其他过。初,炎将立家庙, 先有私第在东都,令河南尹赵惠伯货之,惠伯为炎市为官廨。时惠伯自河中尹、都 团练观察等使初受代,郢奏追捕惠伯诘案。御史以炎为宰相,抑吏货市私第,贵估 其宅,贱入其币,计以为赃。杞召大理正田晋评罪,晋曰:“宰臣于庶官,比之监 临,官市贾有羡利,计其利以乞取论罪,当夺官。”杞怒,谪晋衡州司马。更召他 吏绳之,曰:“监主自盗,罪绞。”开元中,萧嵩将于曲江南立私庙,寻以玄宗临 幸之所,恐置庙非便,乃罢之。至是,炎以其地为庙,有飞语者云:“此地有王气, 炎故取之,必有异图。”语闻,上愈怒。及台司上具狱,诏三司使同覆之。建中二 年十月,诏曰:“尚书左仆射杨炎,托以文艺,累登清贯。虽谪居荒服,而虚称犹 存。朕初临万邦,思弘大化,务擢非次,招纳时髦。拔自郡佐,登于鼎司,独委心 膂,信任无疑。而乃不思竭诚,敢为奸蠹,进邪丑正,既伪且坚,党援因依,动涉 情故。隳法败度,罔上行私,苟利其身,不顾于国。加以内无训诫,外有交通,纵 恣诈欺,以成赃贿。询其事迹,本末乖谬,蔑恩弃德,负我何深!考状议刑,罪在 难宥。但以朕于将相,义切始终,顾全大体,特有弘贷,俾从远谪,以肃具僚。可 崖州司马同正,仍驰驿发遣。”去崖州百里赐死,年五十五。

  炎早有文章,亦励志节,及为中书舍人,附会元载,时议已薄之。后坐载贬官, 愤恚益甚,归而得政,睚眦必仇,险害之性附于心,唯其爱憎,不顾公道,以至于 败。惠伯亦坐炎贬费州多田尉,寻亦杀之。

  黎干者,戎州人。始以善星纬数术进,待诏翰林,累官至谏议大夫。寻迁京兆 尹,以严肃为理,人颇便之,而因缘附会,与时上下。大历二年,改刑部侍郎。鱼 朝恩伏诛,坐交通出为桂州刺史、本管观察使。至江陵,丁母忧。久之,会京兆尹 缺,人颇思干。八年,复拜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干自以得志,无心为理,贪暴益 甚,徇于财色。十三年,除兵部侍郎。性险,挟左道,结中贵,以希主恩,代宗甚 惑之。时中官刘忠翼宠任方盛,干结之素厚,尝通其奸谋。及德宗初即位,干犹以 诡道求进,密居舆中诣忠翼第。事发,诏曰:“兵部侍郎黎干,害若豺狼,特进刘 忠翼,掩义隐贼,并除名长流。”即行,市里兒童数千人噪聚,怀瓦砾投击之,捕 贼尉不能止,遂皆赐死于蓝田驿。

  忠翼,宦官也,本名清潭,与董秀皆有宠于代宗。天宪在口,势回日月,贪饕 纳贿,货产巨万。大历中,德宗居东宫,干及清潭尝有奸谋动摇。及是,积前罪以 诛之。

  庾准,常州人。父光先,天宝中,文部侍郎。准以门入仕,昵于宰相王缙,缙 骤引至职方郎中、知制诰,迁中书舍人。准素寡文学,以柔媚自进,既非儒流,甚 为时论所薄。寻改御史中丞,迁尚书左丞。缙得罪,出为汝州刺史。复入为司农卿, 与杨炎厚善。炎欲杀刘晏,知准与晏有隙,乃用为荆南节度。准乃上言得晏与硃泚 书,且有怨望,又召补州兵以拒命。于是先杀晏,然后下诏赐自尽,海内冤之。炎 以杀晏征准为尚书左丞。建中三年六月丁巳卒,时年五十一。赠工部尚书。

  史臣曰:仲尼云:富与贵是人之欲,不以道得之不处。反乎是道者小人。载谄 辅国以进身,弄时权而固位,众怒难犯,长恶不悛,家亡而诛及妻兒,身死而殃及 祖祢。缙附会奸邪,以至颠覆。炎隳崔祐甫之规,怒段秀实之直,酬恩报怨,以私 害公。三子者咸著文章,殊乖德行。“不常其德,或承之羞”,大《易》之义也。 富贵不以其道,小人之事哉!观庾准之憸,遭王缙之复,徇杨炎之意,曲致刘晏之 冤。积恶而获令终者,其在余殃乎!

  赞曰:载、缙、炎、准,交相附会。《左传》有言,贪人败类。

列传·卷六十九

  ○杨绾 崔祐甫 子植 植再从兄俊

  常衮

  杨绾,字公权,华州华阴人也。祖温玉,则天朝为户部侍郎、国子祭酒。父侃, 开元中醴泉令,皆以儒行称。绾生聪惠,年四岁,处群从之中,敏识过人。尝夜宴 亲宾,各举坐中物以四声呼之,诸宾未言,绾应声指铁灯树曰:“灯盏柄曲。”众 咸异之。及长,好学不倦,博通经史,九流七略,无不该览,尤工文辞,藻思清赡。 而宗尚玄理,沉静寡欲,常独处一室,左右经书,凝尘满席,澹如也。含光晦用, 不欲名彰,每属文,耻于自白,非知己不可得而见。早孤家贫,养母以孝闻,甘旨 或阙,忧见于色。亲友讽令干禄,举进士。调补太子正字。天宝十三年,玄宗御勤 政楼,试博通坟典、洞晓玄经、辞藻宏丽、军谋出众等举人,命有司供食,既暮而 罢。取辞藻宏丽外,别试诗赋各一首。制举试诗赋,自此始也。时登科者三人,绾 为之首,超授右拾遗。

  天宝末,安禄山反,肃宗即位于灵武。绾自贼中冒难,披榛求食,以赴行在。 时朝廷方急贤,及绾至,众心咸悦,拜起居舍人、知制诰。历司勋员外郎、职方郎 中,掌诰如故。迁中书舍人,兼修国史。故事,舍人年深者谓之“阁老”,公廨杂 料,归阁老者五之四。绾以为品秩同列,给受宜均,悉平分之,甚为时论归美。再 迁礼部侍郎,上疏条奏贡举之弊曰:

  国之选士,必藉贤良。盖取孝友纯备,言行敦实,居常育德,动不违仁。体忠 信之资,履谦恭之操,藏器则未尝自伐,虚心而所应必诚。夫如是,故能率己从政, 化人镇俗者也。自叔叶浇诈,兹道浸微,争尚文辞,互相矜炫。马卿浮薄,竟不周 于任用;赵壹虚诞,终取摈于乡闾。自时厥后,其道弥盛,不思实行,皆徇空名, 败俗伤教,备载前史,古人比文章于郑、卫,盖有由也。

  近炀帝始置进士之科,当时犹试策而已。至高宗朝,刘思立为考功员外郎,又 奏进士加杂文,明经填帖,从此积弊,浸转成俗。幼能就学,皆诵当代之诗;长而 博文,不越诸家之集。递相党与,用致虚声,《六经》则未尝开卷,《三史》则皆 同挂壁。况复征以孔门之道,责其君子之儒者哉。祖习既深,奔竞为务。矜能者曾 无愧色,勇进者但欲凌人,以毁讟为常谈,以向背为己任。投刺干谒,驱驰于要津; 露才扬己,喧腾于当代。古之贤良方正,岂有如此者乎!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 之长老,以此垂训。欲其返淳朴,怀礼让,守忠信,识廉隅,何可得也!譬之于水, 其流已浊,若不澄本,何当复清。方今圣德御天,再宁寰宇,四海之内,颙颙向化, 皆延颈举踵,思圣朝之理也。不以此时而理之,则太平之政又乖矣。

  凡国之大柄,莫先择士。自古哲后,皆侧席待贤;今之取人,令投牒自举,非 经国之体也。望请依古制,县令察孝廉,审知其乡闾有孝友信义廉耻之行,加以经 业,才堪策试者,以孝廉为名,荐之于州。刺史当以礼待之,试其所通之学,其通 者送名于省。自县至省,不得令举人辄自陈牒。比来有到状保辩识牒等,一切并停。 其所习经,取《左传》、《公羊》、《谷梁》、《礼记》、《周礼》、《仪礼》、 《尚书》、《毛诗》、《周易》,任通一经,务取深义奥旨,通诸家之义。试日, 差诸司有儒学者对问,每经问义十条,问毕对策三道。其策皆问古今理体及当时要 务,取堪行用者。其经义并策全通为上第,望付吏部便与官;其经义通八、策通二 为中第,与出身;下第罢归。其明经比试帖经,殊非古义,皆诵帖括,冀图侥幸。 并近有道举,亦非理国之体,望请与明经、进士并停。其国子监举人,亦请准此。 如有行业不著,所由妄相推荐,请量加贬黜。所冀数年之间,人伦一变,既归实学, 当识大猷。居家者必修德业,从政者皆知廉耻,浮竞自止,敦庞自劝,教人之本, 实在兹焉。事若施行,即别立条例。

  诏左右丞、诸司侍郎、御史大夫、中丞、给、舍同议奏闻。给事中李广、给事 中李栖筠、尚书左丞贾至、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严武所奏议状与绾同。尚书左丞至议 曰:

  谨按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周之政尚文,然则文与忠敬,皆统人之行也。 且夫谥号述行,美极人文,人文兴则忠敬存焉。是故前代以文取士,本文行也,由 辞以观行,则及辞也。宣父称颜子不迁怒,不贰过,谓之好学。至乎修《春秋》, 则游、夏之徒不能措一辞,不亦明乎!间者礼部取人,有乖斯义。《易》曰:“观 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关雎》之义曰:“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 教化,移风俗,盖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故延陵听《诗》,知诸侯之存亡。今试学 者以帖字为精通,不穷旨义,岂能知迁怒贰过之道乎?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唯择 浮艳,岂能知移风易俗化天下之事乎?是以上失其源而下袭其流,波荡不知所止, 先王之道,莫能行也。夫先王之道消,则小人之道长;小人之道长,则乱臣贼子生 焉。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渐者何?谓忠信之 凌颓,耻尚之失所,末学之驰骋,儒道之不举,四者皆取士之失也。

  夫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赞扬其风,系卿大夫也,卿大夫何尝不出于 士乎?今取士试之小道,而不以远者大者,使干禄之徒,趋驰末术,是诱导之差也。 夫以蜗蚓之饵杂垂沧海,而望吞舟之鱼,不亦难乎!所以食垂饵者皆小鱼,就科目 者皆小艺。四人之业,士最关于风化。近代趋仕,靡然向风,致使禄山一呼而四海 震荡,思明再乱而十年不复。向使礼让之道弘,仁义之道著,则忠臣孝子比屋可封, 逆节不得而萌也,人心不得而摇也。

  且夏有天下四百载,禹之道丧而殷始兴焉;殷有天下六百祀,汤之法弃而周始 兴焉;周有天下八百年,文、武之政废而秦始并焉。观三代之选士任贤,皆考实行, 故能风化淳一,运祚长远。秦坑儒士,二代而亡。汉兴,杂三代之政,弘四科之举, 西京始振经术之学,东都终持名节之行。至有近戚窃位,强臣擅权,弱主孤立,母 后专政,而社稷不陨,终彼四百,岂非兴学行道、扇化于乡里哉?厥后文章道弊, 尚于浮侈,取士术异,苟济一时。自魏至隋,仅四百载,三光分景,九州阻域,窃 号僭位,德义不修,是以子孙速颠,享国咸促。国家革魏、晋、梁、隋之弊,承夏、 殷、周、汉之业,四隩既宅,九州攸同,覆焘亭育,合德天地。安有舍皇王举士之 道,踪乱代取人之术?此公卿大夫之辱也。杨绾所奏,实为正论。

  然自典午覆败,中原版荡,戎狄乱华,衣冠迁徙,南北分裂,人多侨处。圣朝 一平区宇,尚复因循,版图则张,闾井未设,士居乡士,百无一二,累缘官族,所 在耕筑,地望系之数百年之外,而身皆东西南北之人焉。今欲依古制乡举里选,犹 恐取士之未尽也,请兼广学校,以弘训诱。今京有太学,州县有小学,兵革一动, 生徒流离,儒臣师氏,禄廪无向。贡士不称行实,胄子何尝讲习,独礼部每岁擢甲 乙之第,谓弘奖擢,不其谬欤?祗足长浮薄之风,启侥幸之路矣。其国子博士等, 望加员数,厚其禄秩,选通儒硕生,间居其职。十道大郡,量置太学馆,令博士出 外,兼领郡官,召置生徒。依乎故事,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朝 而行之,夕见其利。如此则青青不复兴刺,扰扰由其归本矣。人伦之始,王化之先, 不是过也。

  李暠等议与绾协,文多不载。宰臣等奏以举人旧业已成,难于速改,其今岁举 人,望且许应旧举,来岁奉诏,仍敕礼部即具条例奏闻。代宗以废进士科问翰林学 士,对曰:“进士行来已久,遽废之,恐失人业。”乃诏孝廉与旧举兼行。绾又奏 岁贡孝悌力田及童子科等,其孝悌力田,宜有实状,童子越众,不在常科,同之岁 贡,恐长侥幸之路。诏停之。再迁吏部侍郎,历典举选,精核人物,以公平称。

  时元载秉政,公卿多附之,绾孤立中道,清贞自守,未尝私谒。载以绾雅望素 高,外示尊重,心实疏忌。会鱼朝恩死,载以朝恩尝判国子监事,尘污太学,宜得 名儒,以清其秩,乃奏为国子祭酒,实欲以散地处之。载贪冒日甚,天下清议,亦 归于绾,上深知之,以载久在枢衡,未即罢遣。仍迁绾为太常卿,充礼仪使,以郊 庙礼久废,藉绾振起之也,亦以观其效用。是年三月,载伏诛,上乃拜绾中书侍郎、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兼修国史。绾久积公辅之望,及诏出, 朝野相贺。绾累表恳让,上属意稍重,绾不敢辞。

  绾素以德行著闻,质性贞廉,车服俭朴,居庙堂未数月,人心自化。御史中丞 崔宽,剑南西川节度使宁之弟,家富于财,有别墅在皇城之南,池馆台榭,当时第 一,宽即日潜遣毁拆。中书令郭子仪在邠州行营,闻绾拜相,座内音乐减散五分之 四。京兆尹黎干以承恩,每出入驺驭百余,亦即三日减损车骑,唯留十骑而已。其 余望风变奢从俭者,不可胜数,其镇俗移风若此。

  绾有宿痼疾,居职旬日,中风,优诏令就中书省摄养,每引见延英殿,特许扶 入。时厘革旧弊,唯绾是瞻,恩遇莫二。绾累抗疏辞位,频诏敦勉不许。及绾疾亟, 上日发中使就第存问,尚书御医,旦夕在侧,上闻其有间,喜见容色。数日而薨, 中使在门,驰奏于上,代宗震悼久之,辍朝三日。诏曰:

  王者之于大臣也,存则寄其腹心,均于肢体,参于军国之重,叙以阴阳之和; 殁则诔其事功,加之命数,告于宗庙之祭,襚以绂冕之章,则九原可归,百辟知劝。 故朝议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上柱国、赐紫金鱼袋杨绾,性合元和,身齐律度,道匡雅俗,器重宗彝。宽柔敬恭, 协于九德;文行忠信,弘于四教。内无耳目之役,以孝悌传于家;外无车服之容, 以贞实形于代。西掖专宥密之地,南宫领选举之源。以儒术首于国庠,以礼度掌于 高庙,简廉其质,条职同休。顷以任非其才,毒流于政,爰登清净之辅,庶谐至理 之期。道风既穆于朝班,俭德已行于海内。虽贤人之业,冀于可久;而夫子之命, 末如之何。方有凭依,遽此沦谢,屏予之叹,震悼良深。所怀莫从,长想何及。况 历官有素丝之节,居家无匹帛之余,故饰以华衮,增其法赙,备膺典策,载贲朝经。 可赠司徒。

  又诏文武百僚临于其第,遣内常侍吴承倩会吊,赠绢千匹、布三百端。上深惜 之,顾谓朝臣曰:“天不使朕致太平,何夺我杨绾之速也!俯及大敛,与卿等悲悼 同之。”宰辅赙赠恩遇哀荣之盛,近年未有其比。太常初谥曰:“文贞”。诏曰: “褒德劝善,《春秋》之旧章;考行易名,礼经之通典。垂范作则,存乎格言。朝 议大夫、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修国史、上柱国、 赐紫金鱼袋、赠司徒杨绾,履道居贞,含和毓德,行为人纪,文合典谟。清而晦名, 无自伐之善;约以师俭,有不矜之谦。方册直书,秩宗相礼,辞称良史,学茂醇儒。 委在枢衡,掌兹密命,弥契沃心之道,累陈造膝之诚。将以布天下五行之和,同君 臣一德之运,遽轸藏舟之叹,未展济川之才。素业久而弥彰,清风殁而可尚。自古 饰终之义,皆锡以美名。谥法曰:‘忠信爱人曰文,平易不懈曰简。’宜谥曰文简。” 比部郎中苏端,性疏狂,嫉其贤,乃肆毁黩,异同其议。上怒,贬端为广州员外司 马。

  绾俭薄自乐,未尝留意家产,口不问生计,累任清要,无宅一区,所得俸禄, 随月分给亲故。清识过人,至如往哲微言,《五经》奥义,先儒未悟者,绾一览究 其精理。雅尚玄言,宗释道二教,尝著《王开先生传》以见意,文多不载。凡所知 友,皆一时名流。或造之者,清谈终日,未尝及名利。或有客欲以世务干者,见绾 言必玄远,不敢发辞,内愧而退。大历中,德望日崇,天下雅正之士争趋其门,至 有数千里来者。以清德坐镇雅俗,时比之杨震、邴吉、山涛、谢安之俦也。

  崔祐甫,字贻孙。祖晊,怀州长史。父沔,黄门侍郎,谥曰孝公。家以清俭礼 法,为士流之则。祐甫举进士,历寿安尉。安禄山陷洛阳,士庶奔迸,祐甫独崎危 于矢石之间,潜入私庙,负木主以窜。历起居舍人、司勋吏部员外郎,累拜御史中 丞、永平军行军司马,寻知本军京师留后。性刚直,无所容受,遇事不回。累迁中 书舍人。时中书侍郎阙,祐甫省事,数为宰相常衮所侵,祐甫不从;衮怒之,奏令 分知吏部选,每有拟官,衮多驳下,言数相侵。时硃泚上言,陇州将赵贵家猫鼠同 乳,不相为害,以为祯祥。诏遣中使以示于朝,衮率百僚庆贺,祐甫独否。中官诘 其故,答曰:“此物之失常也,可吊不可贺。”中使征其状,祐甫上奏言:

  臣闻天生万物,刚柔有性,圣人因之,垂训作则。《礼记郊特牲》曰:“迎猫, 为其食田鼠也。”然则猫之食鼠,载在礼典,以其除害利人,虽微必录。今此猫对 鼠不食,仁则仁矣,无乃失于性乎!鼠之为物,昼伏夜动,诗人赋之曰:“相鼠有 体,人而无礼。”又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其序曰:“贪而畏人,若大鼠 也。”臣旋观之,虽云动物,异于麋鹿麝兔,彼皆以时杀获,为国之用。猫受人养 育,职既不修,亦何异于法吏不勤触邪,疆吏不勤扞敌?又按礼部式具列三瑞,无 猫不食鼠之目,以兹称庆,臣所未详。伏以国家化洽理平,天符洊至,纷纶杂沓, 史不绝书。今兹猫鼠,不可滥厕。若以刘向《五行传》论之,恐须申命宪司,察听 贪吏,诫诸边候,无失徼巡。猫能致功,鼠不为害。

  代宗深嘉之。衮益恶祐甫。

  代宗初崩,发哀于西宫,衮以独受任遇,哀逾等礼。例,晨夕临者,皆十五举 音,而衮辄哀恸涕泗,或中墀返哭,顾慕若不能去,同列者皆不悦。及衮与礼司议 群臣丧服,曰:“案《礼》,为君斩衰三年。汉文权制,犹三十六日。国家太宗崩, 遗诏亦三十六日,而群臣延之,既葬而除,约四月也。高宗崩,服绝轻重,如汉故 事,武太后崩亦然。及玄宗、肃宗崩,始变天子丧为二十七日,且当时遗诏虽曰: ‘天下吏人三日释服’在朝群臣实服二十七日而除,则朝臣宜如皇帝之制。”祐甫 执曰:“伏准遗诏,无朝臣庶人之别,但言‘天下人吏,敕到后出临,三日皆释服’, 则朝野中外,何非天下?凡百执事,谁非吏职?则皇帝宜二十七日而群臣当三日也。” 衮曰:“案贺循注义,吏者谓官长所署,则今胥吏耳,非公卿百僚之例。”祐甫曰: “《左传》云:‘委之三吏。’则三公也。史称循吏、良吏者,岂胥徒欤?”衮曰: “礼非天降地出,人情而已。且公卿大臣,荣受殊宠,故宜异数。今与黔首同制, 信宿而除之,于尔安乎?”祐甫曰:“若遗诏何?诏旨可改,孰不可?”衮坚诤不 服,而声色甚厉,不为礼节。又衮方哭于钩陈之前,而衮从吏或扶之,祐甫指示于 众曰:“臣哭于君前,有扶礼乎?”衮闻之,不堪其怒。乃上言祐甫率情变礼,轻 议国典,请谪为潮州刺史。内议太重,改为河南少尹。

  初,肃宗时天下事殷,而宰相不减三四员,更直掌事。若休沐各在第,有诏旨 出入,非大事不欲历抵诸第,许令直事者一人假署同列之名以进,遂为故事。是时, 中书令郭子仪、检校司空平章事硃泚,名是宰臣,当署制敕,至于密勿之议,则莫 得闻。时德宗践祚未旬日,居不言之际,衮循旧事,代署二人之名进。贬祐甫敕出, 子仪及泚皆表明祐甫不当贬谪,上曰:“向言可谪,今言非罪,何也?”二人皆奏 实未尝有可谪之言,德宗大骇,谓衮诬罔。是日,百僚苴绖序立于月华门,立贬衮 为河南少尹,以祐甫为门下侍郎、平章事,两换其职。祐甫出至昭应县,征还。寻 转中书侍郎,修国史,仍平章事。

  上初即位,庶务皆委宰司。自至德、乾元中,天下多战伐,启奏填委,故官赏 紊杂。及永泰之后,四方既定,而元载秉政,公道隘塞,官由贿成。中书主书卓英 倩、李待荣辈用事,势倾朝列,天下官爵,大者出元载,小者自倩、荣。四方赍货 贿求官者,道路相属,靡不称遂而去,于是纲纪大坏。及元载败,杨绾寻卒,常衮 当国,杜绝其门,四方奏请,莫有过者,虽权势与匹夫等。非以辞赋登科者,莫得 进用。虽贿赂稍绝,然无所甄异,故贤愚同滞。及祐甫代衮,荐延推举,无复疑滞, 日除十数人,作相未逾年,凡除吏几八百员,多称允当。上尝谓曰:“有人谤卿所 除拟官,多涉亲故,何也?”祐甫奏曰:“臣频奉圣旨,令臣进拟庶官,进拟必须 谙其才行。臣若与其相识,方可粗谙,若素不知闻,何由知其言行?获谤之由,实 在于此。”上以为然。

  神策军使王驾鹤掌禁兵十余年,权倾中外,德宗初登极,将令白琇珪代之,惧 其生变。祐甫召驾鹤与语,留连之,琇珪已赴军视事矣。时李正己畏惧德宗威德, 乃表献钱三十万贯。上欲纳其奏,虑正己未可诚信,以计逗留止之,未有其辞,延 问宰相。祐甫对曰:“正己奸诈,诚如圣虑。臣请因使往淄青,便令宣尉将士,因 正己所献钱锡赍诸军人,且使深荷圣德,又令外籓知朝廷不重财货。”上悦,从之, 正己大惭,而心畏服焉。祐甫谋猷启沃,多所弘益,天下以为可复贞观、开元之太 平也。

  至冬被疾,肩舆入中书,卧而承旨。或休假在第,大事必令中使咨决。薨时年 六十,上甚悼惜之,废朝三日,册赠太傅,赙布帛米粟有差,谥曰文贞。无子,遗 命犹子植为嗣。有文集三十卷。故事,门下侍郎未尝有赠三师者,德宗以祐甫謇謇 有大臣节,故特宠异之。硃泚之乱,祐甫妻王氏陷于贼中,泚以尝与祐甫同列,雅 重其为人,乃遗王氏缯帛菽粟,王氏受而缄封之,及德宗还京,具陈其状以献。士 君子益重祐甫家法,宜其享令名也。

  植字公修,祐甫弟庐江令婴甫子。植既为相,上言出继伯父胤,推恩不及于父, 诏赠婴甫吏部侍郎。植潜心经史,尤精《易象》。累历清要,为给事中,时称举职。 时皇甫镈以宰相判度支,请减内外官俸禄,植封还敕书,极谏而止。镈复奏诸州府 盐院两税、榷酒、盐利、匹段等加估定数,及近年天下所纳盐酒利抬估者一切征收, 诏皆可之。植抗疏论奏,令宰臣召植宣旨嘉谕之,物议罪镈而美植。寻除御史中丞, 入阁弹事,颇振纲纪。

  长庆初,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穆宗尝谓侍臣曰:“国家贞观中, 文皇帝躬行帝道,治致昇平。及神龙、景龙之间,继有内难,玄宗平定,兴复不易, 而声明最盛,历年长久,何道而然?”植对曰:“前代创业之君,多起自人间,知 百姓疾苦。初承丕业,皆能厉精思理。太宗文皇帝特禀上圣之资,同符尧、舜之道, 是以贞观一朝,四海宁晏。有房玄龄、杜如晦、魏徵、王珪之属为辅佐股肱,君明 臣忠,事无不理,圣贤相遇,固宜如此。玄宗守文继体,尝经天后朝艰危,开元初 得姚崇、宋璟,委之为政。此二人者,天生俊杰,动必推公,夙夜孜孜,致君于道。 璟尝手写《尚书·无逸》一篇,为图以献。玄宗置之内殿,出入观省,咸记在心, 每叹古人至言,后代莫及,故任贤戒欲,心归冲漠。开元之末,因《无逸图》朽坏, 始以山水图代之。自后既无座右箴规,又信奸臣用事,天宝之世,稍倦于勤,王道 于斯缺矣。建中初,德宗皇帝尝问先臣祐甫开元、天宝治乱之殊,先臣具陈本末。 臣在童丱,即闻其说,信知古人以韦、弦作戒,其益弘多。陛下既虚心理道,亦望 以《无逸》为元龟,则天下幸甚。”穆宗善其对。

  他日,复谓宰臣曰:“前史称汉文帝惜十家之产而罢露台。又云身衣弋绨,履 革舄,集上书囊以为殿帷,何太俭也!信有此乎?”植对曰:“良史所记,必非妄 言。汉兴,承亡秦残酷之后,项氏战争之余,海内凋弊,生人力竭。汉文仁明之主, 起自代邸,知稼穑之艰难,是以即位之后,躬行俭约。继以景帝,犹遵此风。由是 海内黔首,咸乐其生,家给户足。迨至武帝,公私殷富,用能出师征伐,威行四方, 钱至贯朽,谷至红腐。上务侈靡,资用复竭,末年税及舟车六畜,人不聊生,户口 减半,乃下哀痛之诏,封丞相为富人侯。皆汉史明征,用为事实。且耕蚕之劝,出 自人力,用既无度,何由以至富强!据武帝嗣位之初,物力阜殷,前代无比,固当 因文帝俭约之致也。”上曰:“卿言甚善,患行之为难耳。”

  宪宗皇帝削平群盗,河朔三镇复入提封。长庆初,幽州节度使刘总表以幽、蓟 七州上献,请朝廷命帅。总仍惧部将构乱,乃籍其豪锐者先送京师。时硃克融在籍 中。植与同列杜元颍素不知兵,且无远虑。克融等在京羁旅穷饿,日诣中书乞官, 殊不介意。及张弘靖赴镇,令克融等从还。不数月,克融囚弘靖,害宾佐,结王廷 凑,国家复失河朔,职植兄弟之由。乃罢知政事,守刑部尚书,出为华州刺史。大 和三年正月卒,年五十八。植虽器量谨厚,而无开物成务之才,及丧师异方,天下 尤其失策。

  倰,字德长。祖涛,大理卿孝公沔之弟也。涛生仪甫,终大理丞,即俊之父。 以门廕由太庙斋郎调授太平、东阳二主簿。李衡廉察湖南、江西,辟为宾佐,坐事 沉废。久之,复以选授宣州录事参军。观察使崔衍奇其才,奏加章服,倰辞而不受。 李巽镇江西,奏为副使,得监察里行,又从巽领使,为河阴院盐铁留后。入为侍御 史,寻改膳部员外,充转运判官。入为膳部郎中,充荆襄十道两税使,赐金紫。迁 苏州刺史,理行为第一。转潭州刺史、湖南都团练观察使。湖南旧法,丰年贸易不 出境,邻部灾荒不相恤。倰至,谓属吏曰:“此非人情也,无宜闭粜,重困于民也。” 自是商贾通流。入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时倰再从弟植为宰相,倰性刚褊,恃其权宠,与夺任情。时朝廷以王承元归国, 命田弘正移帅镇州。弘正之行,以魏卒二千为帐下,又以常山之人久隔朝化,人情 易为变扰,累表请留魏卒为纲纪,其粮赐请度支岁给。穆宗下宰臣议,倰固言魏、 镇各有镇兵,朝廷无例支给,恐为事例,不可听从。弘正不获已,遣魏卒还籓,不 数日而镇州乱,弘正遇害。穆宗失德,倰党方盛,人不敢纠其罪。罢领度支,检校 礼部尚书,出为凤翔节度等使。不期岁,召为河南尹,时年七十,抗疏致仕,诏以 户部尚书归第。明年暴卒,辍朝一日,赠太子少保,谥曰肃。倰居官清严,所至必 理,然性介急,待僚属不以礼节,恃己之廉,见赃污者如仇焉。

  子岩,登进士第,辟襄阳掌书记、监察御史,方雅有父风。

  常衮,京兆人也。父无为,三原县丞,以衮累赠仆射。衮,天宝末举进士,历 太子正字,累授补阙、起居郎。宝应二年,选为翰林学士、考功员外郎中、知制诰, 依前翰林学士。永泰元年,迁中书舍人。衮文章俊拔,当时推重,与杨炎同为舍人, 时称为常、杨。性清直孤洁,不妄交游。内侍鱼朝恩恃权宠,兼领国子监事,衮上 疏以为不可。时朝廷多事,西北边虏,连为寇盗,衮累上章陈其利害,代宗甚顾遇 之,加集贤院学士。大历元年,迁礼部侍郎,仍为学士。时中官刘忠翼权倾内外, 泾原节度马璘又累著功勋,恩宠莫二,各有亲戚干贡部及求为两馆生,衮皆执理, 人皆畏之。

  元载之得罪,令衮与刘晏、李涵等鞫之,狱竟,拜衮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太 清、太微宫使,崇文、弘文馆大学士,与杨绾同掌枢务。代宗尤信重绾。绾弘通多 可,衮颇务苛细,求清俭之称,与绾之道不同。先是,百官俸料寡薄,绾与衮奏请 加之。时韩滉判度支,衮与滉各骋私怀,所加俸料,厚薄由己。时少列各定月俸为 三十五千,滉怒司业张参,唯止给三十千;衮恶少詹事赵期,遂给二十五千。太子 洗马,实司经局长官,文学为之贰。衮有亲戚任文学者给十二千,而给洗马十千。 其轻重任情,不通时政,多如此类。

  无几,杨绾卒,衮独当政。故事,每日出内厨食以赐宰相,馔可食十数人,衮 特请罢之,迄今便为故事。又将故让堂封,同列以为不可而止。议者以为厚禄重赐, 所以优贤崇国政也,不能,当辞位,不宜辞禄食。政事堂有后门,盖宰相时到中书 舍人院,咨访政事,以自广也,衮又塞绝其门,以示尊大,不相往来。既惩元载为 政时公道梗涩,贿赂朋党大行,不以财势者无因入仕。衮一切杜绝之。中外百司奏 请,皆执不与,权与匹夫等,尤排摈非文辞登科第者。虽窒卖官之路,政事大致壅 滞。

  代宗既素重杨绾,欲以政事委之。绾寻卒,衮与绾志尚素异,嫉而怒之。有司 议谥绾为文贞,衮微讽比部郎中苏端令驳之,毁绾过甚,端坐黜官。时既无中书侍 郎,舍人崔祐甫领省事,衮以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得总中书省,遂管综中书胥吏、 省事去就及其案牍,祐甫不能平之,累至忿竞。遂令祐甫分知吏部选事,所拟官又 多驳下。时衮散官尚朝议,又无封爵,郭子仪因入朝奏之,遂特加银青光禄大夫, 封河内郡公。及代宗崩,与祐甫争论丧服轻重,代相署奏。初换祐甫河南少尹,再 贬为潮州刺史。杨炎入相,素与衮善,建中元年,迁福建观察使。四年正月卒,时 年五十五。久之。赠左仆射。有文集六十卷。

  史臣曰:善人为邦百年,即可胜残去杀,杨绾入相数日,遽致移风易俗。周、 召、伊、傅,萧、张、房、杜,历代为相之显者,蔑闻斯道也。尝读诸集,赏善多 溢美,书罪多溢恶;如杨绾拜相之麻,赠官之制,改谥之诏,则当时秉笔者无愧色 矣。昔赵文子荐士七十,古为美谈;崔祐甫除吏八百,人无间言。开物成务之才, 灭私徇公之道可知也。噫!公权余旬日而薨,贻孙未期年而逝,邃古已来,理世少 而乱世多,其义在兹矣。常衮之辈,不足云尔。

  赞曰:公权儒道,贻孙相才。命乎不永,时哉可哀。

列传·卷七十 

  ○郭子仪 子曜 晞暧 曙 晤 映 晞子钢 暧子钊 鏦 钊子仲文 族弟幼 明 子昕

  郭子仪,华州郑县人。父敬之,历绥、渭、桂、寿、泗五州刺史,以子仪贵, 赠太保,追封祁国公。子仪长六尺余,体貌秀杰,始以武举高等补左卫长史,累历 诸军使。天宝八载,于木剌山置横塞军及安北都护府,命子仪领其使,拜左卫大将 军。十三载,移横塞军及安北都护府于永清栅北筑城,仍改横塞为天德军,子仪为 之使,兼九原太守、朔方节度右兵马使。

  十四载,安禄山反。十一月,以子仪为卫尉卿,兼灵武郡太守,充朔方节度使, 诏子仪以本军东讨。遂举兵出单于府,收静边军,斩贼将周万顷,传首阙下。禄山 遣大同军使高秀岩寇河曲,子仪击败之,进收云中马邑,开东陉,以功加御史大夫。 十五载正月,贼将蔡希德陷常山郡,执颜杲卿,河北郡县皆为贼守。二月,子仪与 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率师下井陉,拔常山郡,破贼于九门,南攻赵郡,生擒贼四千, 皆舍之,斩伪太守郭献璆,获兵仗数万。师还常山,贼将史思明以数万人踵其后, 我行亦行,我止亦止。子仪选骁骑五百更挑之,三日至行唐,贼疲乃退,我军乘之, 又败于沙河。禄山闻思明败,乃以精兵益之。我军至恆阳,贼亦随至。子仪坚壁自 固,贼来则守,贼去则追,昼扬其兵,夕袭其幕,贼人不及息。数日,光弼议曰: “贼怠矣,可以战。”六月,子仪、光弼率仆固怀恩、浑释之、陈回光等阵于嘉山, 贼将史思明、蔡希德、尹子奇等亦结阵而至,一战败之,斩馘四万级,生擒五千人, 获马五千匹,思明露发跣足奔于博陵。于是河北十余郡皆斩贼守者以迎王师。子仪 将北图范阳,军声大振。

  是月,哥舒翰为贼所败,潼关不守,玄宗幸蜀,肃宗幸灵武,子仪副使杜鸿渐 为朔方留后,奏迎车驾。七月,肃宗即位,以贼据两京,方谋收复,诏子仪班师。 八月,子仪与李光弼率步骑五万至自河北。时朝廷初立,兵众寡弱,虽得牧马,军 容缺然。及子仪、光弼全师赴行在,军声遂振,兴复之势,民有望焉。诏以子仪为 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依前灵州大都督府长史、朔方军节度使。肃宗大阅 六军,南趋关辅,至彭原郡,宰相房琯请兵万人,自为统帅以讨贼,帝素重琯,许 之。兵及陈涛,为贼所败,丧师殆尽。方事讨除,而军半殪,唯倚朔方军为根本。 十一月,贼将阿史那从礼以同罗、仆骨五千骑出塞,诱河曲九府、六胡州部落数万, 欲迫行在。子仪与回纥首领葛逻支往击败之,斩获数万,河曲平定。

  贼将崔乾祐守潼关。二年三月,子仪大破贼于潼关,崔乾祐退保蒲津。时永乐 尉赵复、河东司户韩旻、司士徐炅、宗子李藏锋等,陷贼在蒲州,四人密谋俟王师 至,则为内应。及子仪攻蒲州,赵复等斩贼守陴者,开门纳子仪。乾祐与麾下数千 人北走安邑,安邑百姓伪降,乾祐兵入将半,下悬门击之,乾祐未入,遂得脱身东 走。子仪遂收陕郡永丰仓。自是潼、陕之间无复寇钞。

  是月,安禄山死,朝廷欲图大举,诏子仪还凤翔。四月,进位司空,充关内、 河东副元帅。五月,诏子仪帅师趋京城。师于潏水之西,与贼将安太清、安守忠战, 王师不利,其众大溃,尽委兵仗于清渠之上。子仪收合余众,保武功,诣阙请罪, 乞降官资,乃降为左仆射,余如故。九月,从元帅广平王率蕃汉之师十五万进收长 安。回纥遣叶护太子领四千骑助国讨贼,子仪与叶护宴狎修好,相与誓平国难,相 得甚好。子仪奉元帅为中军,与贼将安守忠、李归仁战于京西香积寺之北,王师结 阵横亘三十里,贼众十万陈于北。归仁先薄我军,我军乱,李嗣业奋命驰突,擒贼 十余骑乃定。回纥以奇兵出贼阵之后夹攻之,贼军大溃,自午至酉,斩首六万级。 贼将张通儒守长安,闻归仁等败,是夜奔陕郡。翌日,广平王入京师,老幼百万, 夹道欢叫,涕泣而言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广平王休士三日,率师东趋。肃 宗在凤翔闻捷,群臣称贺,帝以宗庙被焚,悲咽不自胜,臣僚无不感泣。

  十月,安庆绪遣严庄悉其众十万来赴陕州,与张通儒同抗官军。贼闻官军至, 悉其众屯于陕西,负山为阵。子仪以大军击其前,回纥登山乘其背,遇贼潜师于山 中,与斗过期,大军稍却。贼分兵三千人,绝我归路,众心大摇,子仪麾回纥令进, 尽杀之。师驰至其后,于黄埃中发十余箭,贼惊顾曰:“回纥来!”即时大败,僵 尸遍山泽。严庄、张通儒走归洛阳,遂与安庆绪渡河保相州。子仪奉广平王入东都, 陈兵于天津桥南,士庶欢呼于路。伪侍中陈希烈、伪中书令张垍等三百余人素服请 罪,王慰抚遣之。是时,河东、河西、河南贼所盗郡邑皆平,以功加司徒,封代国 公,食邑千户。寻入朝,天子遣兵仗戎容迎于灞上,肃宗劳之曰:“虽吾之家国, 实由卿再造。”子仪顿首感谢。十二月,还东都,命子仪经营北讨。乾元元年七月, 破贼河上,擒伪将安守忠以献,遂朝京师,敕百僚班迎于长乐驿,帝御望春楼待之, 进位中书令。九月,奉诏大举,子仪与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关内节度使王思礼、北 庭行营节度李嗣业、襄邓节度使鲁炅、荆南节度季广琛、河南节度使崔光远、滑濮 节度许叔冀、平卢兵马使董秦等九节度之师讨安庆绪。帝以子仪、光弼俱是元勋, 难相统属,故不立元帅。唯以中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使。十月,子仪自杏园渡河, 围卫州。安庆绪与其骁将安雄俊、崔乾祐、薛嵩、田承嗣悉其众来援,分为三军。 子仪阵以待之,预选射者三千人伏于壁内,诫之曰:“俟吾小却,贼必争进,则登 城鼓噪,弓弩齐发以迫之。”既战,子仪伪遁,贼果乘之,及垒门,遽闻鼓噪,俄 而弓弩齐发,矢注如雨,贼徒震骇,子仪整众追之,贼众大败。是役也,获伪郑王 安庆和以献,遂收卫州。进军趋鄴,与贼再战于愁思冈,贼军又败,乃连营围之。 庆绪遣薛嵩以所乘马十匹求救于史思明,且言禅代。十二月,思明遣将李归仁率众 赴之,营于滏阳。

  二年正月,史思明自率范阳精卒复陷魏州,乃伪称燕王。王师虽众,军无统帅, 进退无所承禀,自冬徂春,竟未破贼,但引漳水以灌其城,城中食尽,易子而食。 二月,思明率众自魏州来。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前军遇贼于鄴南,与之 接战,夷伤相半,鲁炅中流矢。子仪为后阵,未及合战,大风遽起,吹沙拔木,天 地晦暝,跬步不辩物色。我师溃而南,贼军溃而北,委弃兵仗辎重,累积于路。诸 军各还本镇。子仪以朔方军保河阳,断浮桥,有诏令留守东都。三月,以子仪为东 都畿、山南东道、河南诸道行营元帅。

  中官鱼朝恩素害子仪之功,因其不振,媒孽之,寻召还京师。天子以赵王系为 天下兵马元帅,李光弼副之,委以陕东军事,代子仪之任。子仪虽失兵柄,乃思王 室,以祸难未平,不遑寝息。俄而史思明再陷河洛,朝廷旰食,复虑蕃寇逼迫京畿, 三年正月,授子仪邠宁、鄜坊两镇节度使,仍留京师。言事者以子仪有社稷大功, 今残孽未除,不宜置之散地,肃宗深然之。上元元年九月,以子仪为诸道兵马都统, 管崇嗣副之,令率英武、威远等禁军及河西、河东诸镇之师,取邠宁、朔方、大同、 横野,径抵范阳。诏下旬日,复为朝恩所间,事竟不行。

  上元二年二月,李光弼兵败于邙山,河阳失守,鱼朝恩退保陕州。三年二月, 河中军乱,杀其帅李国贞。时太原节度邓景山亦为部下所杀,恐其合从连贼,朝廷 忧之。后辈帅臣未能弹压,势不获已,遂用子仪为朔方、河中、北庭、潞、仪、泽、 沁等州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副元帅,充本管观察处置使,进封汾阳郡王,出镇绛 州。三月,子仪辞赴镇,肃宗不豫,群臣莫有见者。子仪请曰:“老臣受命,将死 于外,不见陛下,目不瞑矣。”帝乃引至卧内,谓子仪曰:“河东之事,一以委卿。” 子仪呜咽流涕。赐御马、银器、杂彩,别赐绢四万疋、布五万端以赏军。子仪至绛, 擒其杀国贞贼首王元振数十人诛之。太原辛云京闻子仪诛元振,亦诛害景山者,由 是河东诸镇率皆奉法。四月,代宗即位,内官程元振用事,自矜定策之功,忌嫉宿 将,以子仪功高难制,巧行离间,请罢副元帅,加实封七百户,充肃宗山陵使。子 仪既谢恩,上表进肃宗所赐前后诏敕,因自陈诉曰:

  臣德薄蝉翼,命轻鸿毛,累蒙国恩,猥厕朝列。会天地震荡,中原血战,臣北 自灵武,册先皇帝,乃举兵而南,大搜于岐阳。先帝忧勤宗社,托臣以家国,俾副 陛下扫两京之妖昆。陛下雄图丕断,再造区宇,自后不以臣寡劣,委文武之二柄, 外敷邦教,内调鼎饪,是以常许国家之死,实荷日月之明。臣本愚浅,言多诋直, 虑此招谤,上渎冕旒。陛下居高听卑,察臣不贰,皇天后土,察臣无私。伏以器忌 满盈,日增兢惕,焉敢偷全,久妨贤路?自受恩塞下,制敌行间,东西十年,前后 百战。天寒剑折,溅血沾衣;野宿魂惊,饮冰伤骨。跋涉难阻,出没死生,所仗唯 天,以至今日。陛下曲申惠奖,念及勤劳,贻臣诏书一千余首,圣旨微婉,慰谕绸 缪,彰微臣一时之功,成子孙万代之宝。自灵武、河北、河南、彭原、鄜坊、河东、 凤翔、两京、绛州,臣所经行,赐手诏敕书凡二十卷,昧死上进,庶烦听览。

  诏答曰:“朕不德不明,俾大臣忧疑,朕之过也。朕甚自愧,公勿以为虑。” 代宗以子仪顷同患难,收复两京,礼之逾厚。时史朝义尚据洛阳,元帅雍王率师进 讨,代宗欲以子仪副之,而鱼朝恩、程元振乱政,杀裴茂、来瑱,子仪既为所间, 其事遂寝,乃留京师。

  俄而梁崇义据襄阳叛,仆固怀恩阻兵于汾州,引回纥、吐蕃之众入寇河西。明 年十月,吐蕃陷泾州,虏刺史高晖,晖遂与蕃军为乡导,引贼深入京畿,掠奉天、 武功,济渭而南,缘山而东。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日将逆战于盩厔,自辰至酉,杀蕃 军数千,然其徒多殒。贼将逼京师,君上计无所出,遽诏子仪为关内副元帅,出镇 咸阳。子仪自相州不利,李光弼代掌兵柄,及征还朝廷,部曲散去。及是承诏,部 下唯二十骑,强取民家畜产以助军。至咸阳,蕃军已过渭水。其日,天子避狄幸陕 州。子仪闻上避狄,雪涕还京,至则车驾已发。射生将王献忠从驾,沿路遂以四百 骑叛,仍逼丰王已下十王欲投于贼。子仪入开远门,遇之,诘丰王等所向,遂护送 行在。子仪以三千骑傍南山,至商州,得武关防兵及六军散卒四千人,招辑亡逸, 其军渐振。蕃犯京城,得故邠王守礼子广武王承宏,立帝号,假署百官。子仪遣六 军兵马使张知节、乌崇福、羽林军使长孙全绪等将兵万人为前锋,营于韩公堆,盛 张旗帜,鼓鞞震山谷。全绪遣禁军旧将王甫入长安,阴结少年豪侠以为内应,一日, 齐击鼓于硃雀街,蕃军惶骇而去。大将李忠义先屯兵苑中,渭北节度使王仲升守朝 堂。子仪以大军续进,至浐西。射生将王抚自署为京兆尹,聚兵二千人,扰乱京城, 子仪召抚杀之。诏子仪权京城留守。

  自西蕃入寇,车驾东幸,天下皆咎程元振,谏官屡论之。元振惧,又以子仪复 立功,不欲天子还京,劝帝且都洛阳以避蕃冠,代宗然之,下诏有日。子仪闻之, 因兵部侍郎张重光宣慰回,附章论奏曰:

  臣闻雍州之地,古称天府,右探陇、蜀,左扼崤、函,前有终南、太华之险, 后有清渭、浊河之固,神明之奥,王者所都。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兵强士勇, 雄视八方,有利则出攻,无利则入守。此用武之国,非诸夏所同,秦、汉因之,卒 成帝业。其后或处之而泰,去之而亡,前史所书,不唯一姓。及隋氏季末,炀帝南 迁,河、洛丘墟,兵戈乱起。高祖唱义,亦先入关,惟能翦灭奸雄,底定区宇。以 至于太宗、高宗之盛,中宗、玄宗之明,多在秦川,鲜居东洛。间者羯胡构乱,九 服分崩,河北、河南,尽从逆命。然而先帝仗朔方之众,庆绪奔亡;陛下藉西土之 师,朝义就戮。岂唯天道助顺,抑亦地形使然,此陛下所知,非臣饰说。

  近因吐蕃凌逼,銮驾东巡。盖以六军之兵,素非精练,皆市肆屠沽之人,务挂 虚名,苟避征赋,及驱以就战,百无一堪。亦有潜输货财,因以求免。又中官掩蔽, 庶政多荒。遂令陛下振荡不安,退居陕服。斯盖关于委任失所,岂可谓秦地非良者 哉!今道路云云,不知信否,咸谓陛下已有成命,将幸洛都。臣熟思其端,未见其 利。夫以东周之地,久陷贼中,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 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榛荆,豺狼站嗥,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 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将何以奉万乘之牲饩,供百官 之次舍?矧其土地狭厄,才数百里间,东有成皋,南有二室,险不足恃,适为战场。 陛下奈何弃久安之势,从至危之策,忽社稷之计,生天下之心。臣虽至愚,窃为陛 下不取。

  且圣旨所虑,岂不以京畿新遭剽掠,田野空虚,恐粮食不充,国用有阙,以臣 所见,深谓不然。昔卫文小国之君,诸侯之主耳,遭懿公为狄所灭,始庐于曹,衣 大布之衣,冠大帛之冠,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三百乘,卒能恢复旧业,享无疆之 休。况明明天子,躬俭节用,苟能黜素餐之吏,去冗食之官,抑竖刁、易牙之权, 任蘧瑗、史之直,薄征驰力,恤隐迨鳏,委诸相以简贤任能,付老臣以练兵御侮, 则黎元自理,寇盗自平,中兴之功,旬月可冀,卜年之期,永永无极矣。愿时迈顺 动,回銮上都,再造邦家,唯新庶政,奉宗庙以修荐享,谒陵寝以崇孝思,臣虽陨 越,死无所恨。

  代宗省表,垂泣谓左右曰:“子仪用心,真社稷臣也。可亟还京师。”十一月, 车驾自陕还宫,子仪伏地请罪,帝驻车劳之曰:“朕用卿不早,故及于此。”乃赐 铁券,图形凌烟阁。

  是时,河北副元帅仆固怀恩方顿军汾州,掠并、汾诸县以为己邑。乃以子仪兼 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观察使,出镇河中。蕃戎既退,仆固怀恩部下离散。是 月,怀恩子瑒主兵榆次,为帐下将张惟岳所杀,传首京师。惟岳以瑒之众归于子仪, 怀恩惧,弃其母而走灵州。明年九月,以子仪守太尉,充北道邠宁、泾原、河西已 东通和蕃及朔方招抚观察使,其关内河东副元帅、中书令如故。子仪以怀恩未诛, 不宜让使,坚辞太尉,曰:“太尉职雄任重,窃忧非据,辄敢上闻。伏奉诏书,未 允诚恳。臣畴昔之分,早知止足,今兹累请,窃惧满盈。义实由衷,事非矫饰,志 之所至,敢不尽言。自兵乱已来,纪纲浸坏,时多躁竞,俗少廉隅。德薄而位尊, 功微而赏厚,实繁有众,不可殚论。臣每见之,深以为念。昔范宣子让,其下皆让, 栾騕为汰,不敢违也。臣诚薄劣,窃慕古人,务欲以身率先,大变浮俗,是用勤勤 恳恳,愿罢此官,庶礼让兴行,由臣而致也。臣位为上相,爵为真王,参启沃之谋, 受腹心之寄,恩荣已极,功业已成,寻合乞骸,保全余齿。但以冠仇在近,家国未 安,臣子之心,不敢宁处。苟西戎即叙,怀恩就擒,畴昔官爵,誓无所受,必当追 踪范蠡,继迹留侯。臣之鄙怀,切在于此。”优诏不许。子仪见上,感泣恳让,乃 止。

  十月,仆固怀恩引吐蕃、回纥、党项数十万南下,京师大恐,子仪出镇奉天。 帝召子仪问御戎之计,子仪曰:“以臣所见,怀恩无能为也。”帝问其故,对曰: “怀恩虽称骁勇,素失士心,今所以能为乱者,引思归之人耳。怀恩本臣偏将,其 下皆臣之部曲,臣恩信尝及之,今臣为大将,必不忍以锋刃相向,以此知其无能为 也。”虏寇邠州,子仪在泾阳,子仪令长男朔方兵马使曜率师援之,与邠宁节度使 白孝德闭城拒守。怀恩前锋至奉天,近城挑战,诸将请击之,子仪止之曰:“夫客 兵深入,利在速战,不可争锋。彼皆吾之部曲,缓之自当携贰;若迫之,是速其战, 战则胜负未可知。敢言战者斩!”坚壁待之,果不战而退。子仪自泾阳入朝,帝御 安福门待之,命子仪楼上行朝见之礼,宴赐隆厚。

  十一月,以子仪为尚书令,上表恳辞曰:“臣以薄劣,素乏行能,逢时扰攘, 猥蒙驱策,内参朝政,外总兵权。上不能翼戴三光,下不能纠逖群慝,功微赏厚, 任重恩深,覆餗之忧,实盈寤寐。臣昨所以固辞太尉,乞保余年,殊私曲临,遂见 矜许。窃谓陛下已知其愿,深察其心,岂意未历旬时,复延宠命。以臣褊浅,又寡 智谋,安可谬职南宫,当兹大任?况太宗昔居籓邸,尝践此官,累圣相承,旷而不 置。皇太子为雍王之日,陛下以其总兵薄伐,平定关东,饮至策勋,再有斯授。岂 臣末职,敢乱大伦?德薄位尊,难逃天子之责;负乘致冠,复速神明之诛。伏乞天 慈,俯停新命。”答诏不允。翌日,敕所司令子仪于尚书省视事。诏宰相百僚送上, 遣射生五百骑执戟翼从,自朝堂至省,赐教坊乐。子仪不受,复上表曰:

  臣伏以尚书令,武德之际,太宗为之,昨沥恳上陈,请罢斯职;而陛下未垂亮 察,务欲褒崇,区区微诚,益用惶惧。何则?太宗立极之主,圣德在人,自后因废 此官,永代作则。陛下守文继体,固当奉而行之,岂可猥私老臣,隳厥成式,上掩 陛下之德,下贻万方之非。臣虽至愚,安敢轻受?况久经兵乱,僭赏者多,一人之 身,兼官数四,硃紫同色,清浊不分,“烂羊”之谣,复闻圣代。臣顷观其弊,思 革其源,以逆寇犹存,未敢轻议。今元凶沮败,计日成擒,中外无虞,妖氛渐息。 此陛下作法之际,审官之时,固合始于老臣,化及班列。岂可轻为此举,以乱国章? 国章乱于上,则庶政隳于下,海内之政皆乱,则国家又安得永代而无患哉!陛下苟 能从臣之言,俯察诚请,彼贪荣冒进者,亦将各让其所兼之官,自然天下文明,百 工式叙,太平之业,可得而复也。臣诚蒙鄙,识昧古今,志之所切,实在于此。

  手诏答曰:“优崇之命,所以报功;总领之司,期于赋政。卿入居台铉,出统 戎旃,爰自先朝,累匡多难,靖群氛于海表,凝庶绩于天阶。敏事而寡言,居敬而 行简,人难其易,尔易其难。所以命掌六联,首兹百辟,顾循时议,佥谓允谐。而 屡拜封章,恳怀让揖,守淳素之道,语政理之源,无待礼成,曲从德让。宜宣示于 外,编之史册。”遣内侍鱼朝恩传诏,赐美人卢氏等六人、从者八人,并车服、帷 帐、床蓐、珍玩之具。

  时蕃虏屡寇京畿,倚蒲、陕为内地,常以重兵镇之。永泰元年五月,以子仪都 统河南道节度行营,出镇河中。八月,仆固怀恩诱吐蕃、回纥、党项、羌、浑、奴 剌,山贼任敷、郑庭、郝德、刘开元等三十余万南下,先发数万人掠同州,期自华 阴趋蓝田,以扼南路,怀恩率重兵继其后。回纥、吐蕃自泾、邠、凤翔数道寇京畿, 掠奉天、醴泉。京师震恐,天子下诏亲征,命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 璘、郝廷玉屯便桥,骆奉先、李日越屯盩啡,李抱玉屯凤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 屯坊州,天子以禁军屯苑内。京城壮丁,并令团结。城二门塞其一。鱼朝恩括士庶 私马,重兵捉城门,市民由窦穴而遁去,人情危迫。

  是时,急召子仪自河中至,屯于泾阳,而虏骑已合。子仪一军万余人,而杂虏 围之数重。子仪使李国臣、高升拒其东,魏楚玉当其南,陈回光当其西,硃元琮当 其北。子仪率甲骑二千出没于左右前后,虏见而问:“此谁也?”报曰:“郭令公 也。”回纥曰:“令公存乎?仆固怀恩言天可汗已弃四海,令公亦谢世,中国无主, 故从其来。今令公存,天可汗存乎?”报之曰:“皇帝万岁无疆。”回纥皆曰: “怀恩欺我。”子仪又使谕之曰:“公等顷年远涉万里,翦除凶逆,恢复二京。是 时子仪与公等周旋艰难,何日忘之。今忽弃旧好,助一叛臣,何其愚也!且怀恩背 主弃亲,于公等何有?”回纥曰:“谓令公亡矣,不然,何以至此。令公诚存,安 得而见之?”子仪将出,诸将谏曰:“戎狄之心,不可信也,请无往。”子仪曰: “虏有数十倍之众,今力固不敌,且至诚感神,况虏辈乎!”诸将曰:“请选铁骑 五百卫从。”子仪曰:“适足以为害也。”乃传呼曰:“令公来!”虏初疑,持满 注矢以待之。子仪以数十骑徐出,免胄而劳之曰:“安乎?久同忠义,何至于是?” 回纥皆舍兵下马齐拜曰:“果吾父也。”子仪召其首领,各饮之酒,与之罗锦,欢 言如初。子仪说回纥曰:“吐蕃本吾舅甥之国,无负而至,是无亲也。若倒戈乘之, 如拾地芥耳。其羊马满野,长数百里,是谓天赐,不可失也。今能逐戎以利举,与 我继好而凯旋,不亦善乎!”会怀恩暴死于鸣沙,群虏无所统摄,遂许诺,乃遣首 领石野那等入朝。子仪遣朔方兵马使白元光与回纥会军。吐蕃知其谋,是夜奔退。 回纥与元光追之,子仪大军继其后,大破吐蕃十余万于灵武台西原,斩首五万,生 擒万人,收其所掠士女四千人,获牛羊驼马,三百里内不绝。子仪自泾阳入朝,加 实封二百户,还镇河中。

  大历元年十二月,华州节度使周智光杀监军张志斌谋叛,帝以同、华路阻,召 子仪女婿工部侍郎赵纵受口诏往河中,令子仪起军讨之。纵请为蜡书,令家僮间道 赐子仪。奉诏大阅军戎,将发,同华将吏闻军起,乃斩智光父子,传首京师。二年 二月,子仪入朝,宰相元载、王缙、仆射裴冕、京兆尹黎干、内侍鱼朝恩共出钱三 十万,置宴于子仪第,恩出罗锦二百匹,为子仪缠头之费,极欢而罢。九月,吐蕃 寇泾州,诏子仪以步骑三万自河中移屯泾阳。十月,蕃军退至灵州,邀击败之,斩 馘二万。十二月,盗发子仪父墓,捕盗未获。人以鱼朝恩素恶子仪,疑其使之。子 仪心知其故,及自泾阳将入,议者虑其构变,公卿忧之。及子仪入见,帝言之,子 仪号泣奏曰:“臣久主兵,不能禁暴,军士残人之墓,固亦多矣。此臣不忠不孝, 上获天谴,非人患也。”朝廷乃安。三年三月,还河中。八月,吐蕃寇灵武。九月, 诏子仪率师五万自河中移镇奉天。是月,白元光大破吐蕃灵武。十月,子仪入朝, 还镇河中。时议以西蕃侵寇,京师不安,马璘虽在邠州,力不能拒,乃以子仪兼邠 宁庆节度,自河中移镇邠州,徙马璘为泾原节度使。八年十月,吐蕃寇泾州,子仪 遣先锋兵马使浑瑊逆战于宜禄,不利。会马璘设伏于潘源,与瑊合击,大破蕃军, 俘斩数万计。回纥赤心卖马一万匹,有司以国计不充,请市千匹。子仪以回纥前后 立功,不宜阻意,请自纳一年奉物,充回纥马价,虽诏旨不允,内外称之。九年, 入朝,代宗召对延英。语及西蕃弃斥,苦战不暇,言发涕零。既退,复上封论备吐 蕃利害,曰:

  朔方,国之北门,西御犬戎,北虞猃狁,五城相去三千余里。开元、天宝中, 战士十万,战马三万,才敌一隅。自先皇帝龙飞灵武,战士从陛下收复两京,东西 南北,曾无宁岁。中年以仆固之役,又经耗散,人亡三分之二,比于天宝中有十分 之一。今吐蕃充斥,势强十倍,兼河、陇之地,杂羌、浑之众,每岁来窥近郊。以 朔方减十倍之军,当吐蕃加十倍之骑,欲求制胜,岂易为力!入近内地,称四节度, 每将盈万,每贼兼乘数四。臣所统将士,不当贼四分之一,所有征马,不当贼百分 之二,诚合固守,不宜与战。又得马璘牒,贼拟涉渭而南。臣若坚壁,恐犯畿甸; 若过畿内,则国人大恐,诸道易摇。外有吐蕃之强,中有易摇之众,外畏内惧,将 何以安?

  臣伏以陛下横制胜之术,力非不足,但虑简练未精,进退未一,时淹师老,地 阔势分。愿陛下更询谠议,慎择名将,俾之统军,于诸道各抽精卒,成四五万,则 制胜之道必矣,未可失时。臣又料河南、河北、山南、江淮小镇数千,大镇数万, 空耗月饩,曾不习战。臣请抽赴关中,教之战阵,则军声益振,攻守必全,亦长久 之计也。臣猥蒙任遇,垂二十年,今齿发已衰,愿避贤路,止足不诫,神明所鉴。

  诏曰:“卿忧深虚远,殊沃朕心,始终倚赖,未可执辞也。”

  德宗即位,诏还朝,摄冢宰,充山陵使,赐号“尚父”,进位太尉、中书令, 增实封通计二千户,给一千五百人粮,二百匹马草料,所领诸使副元帅并罢。诸子 弟女婿拜官者十余人。建中二年夏,子仪病甚,德宗令舒王谊传诏省问。及门,郭 氏子弟迎拜于外,王不答拜;子仪卧不能兴,以手叩头谢恩而已。六月十四日薨, 时年八十五,德宗闻之震悼,废朝五日,诏曰:

  天地以四时成物,元首以股肱作辅,公台之任,鼎足相承,上以调三光,下以 蒙五岳。允釐庶绩,镇抚四夷,体元和之气,根贞一之德,功至大而不伐,身处高 而更安。尚父比吕望之名,为师增周公之位,盛业可久,殁而弥光。故太尉、兼中 书令、上柱国、汾阳郡王、尚父子仪,天降人杰,生知王佐,训师如子,料敌若神。 昔天宝多难,羯胡作祸,咸秦失险,河洛为戎。公能扶翼肃宗,载造区夏。于国有 患,劳其戡定;于边有寇,藉其驱除。安社稷必在于绛侯,定羌戎无逾于充国。绛 台绥四散之众,泾阳降十万之虏。勋高今古,名璟夷狄,而劳乎征镇,二纪于兹。

  顷以春秋既高,疆埸多事,罢彼旌钺,宠在台衡。以公柱石四朝,籓翰万里, 忠贞悬于日月,宠遇冠于人臣,尊其元老,加以崇号,期寿考之永,养勋贤之德。 膏肓生疾,药石靡攻,人之云亡,梁木斯坏。虽赙礼加等,辍朝增日,悼之流涕, 曷可弭忘!更议追崇,名位斯极,而尊为尚父,官协太师,虽爵秩则同,而体望尤 重。敛以衮冕,旌我元臣。圣祖园陵,所宜陪葬,式墓表文终之德,象山追去病之 勋。千载如存,九原可作,册命之礼,有司备焉。可赠太师,陪葬建陵。仍令所司 备礼册命,赙绢三千匹、布三千端、米麦三千石。

  旧令一品坟高丈八,而诏特加十尺。群臣以次赴宅吊哭。凶丧所须,并令官给。 及葬,上御安福门临哭送之,百僚陪位陨泣,赐谥曰忠武,配飨代宗庙庭。

  子曜、旰、晞、昢、晤、暧、曙、映等八人,婿七人,皆朝廷重官。诸孙数十 人,每群孙问安,不尽辨,颔之而已。参佐官吏六十余人,后位至将相,升朝秩贵 位,勒其姓名于石,今在河中府。人士荣之。

  史臣裴垍曰:汾阳事上诚荩,临下宽厚,每降城下邑,所至之处,必得士心。 前后遭罹幸臣程元振、鱼朝恩谮毁百端,时方握强兵,或方临戎敌,诏命征之,未 尝不即日应召,故谗谤不能行。代宗幸陕时,令以数十骑觇贼,及在泾阳,又陷于 胡虏重围之中,皆以身许国,未尝以危亡易虑,亦遇天幸,竟免患难。田承嗣方跋 扈魏州,傲狠无礼,子仪尝遣使至,承嗣西望拜之,指其膝谓使者曰:“兹膝不屈 于人若干岁矣,今为公拜。”李灵曜据汴州,公私财赋一皆遏绝,独子仪封币经其 境,莫敢留之,必持兵卫送。其为豺虎所服如此。麾下老将若李怀光辈数十人,皆 王侯重贵,子仪颐指进退,如仆隶焉。幕府之盛,近代无比。始与李光弼齐名,虽 威略不逮,而宽厚得人过之。岁入官俸二十四万贯,私利不在焉。其宅在亲仁里, 居其里四分之一,中通永巷,家人三千,相出入者不知其居。前后赐良田美器,名 园甲馆,声色珍玩,堆积羡溢,不可胜纪。代宗不名,呼为大臣。天下以其身为安 危者殆二十年。校中书令考二十有四。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侈 穷人欲而君子不之罪。富贵寿考,繁衍安泰,哀荣终始,人道之盛,此无缺焉。唯 以谗怒,诬奏判官户部郎中张谭杖杀之,物议为薄。

  曜,子仪长子。性孝友廉谨。子仪薨,出征于外,留曜治家,少长千人,皆得 其所。诸弟争饰池馆,盛其车服,曜以俭朴自处。累迁至太子宾客。建中初,子仪 罢兵柄,乃遍加诸子官,以曜为太子少保。子仪曜遵遗命,四朝所赐名马珍玩,悉 皆上献,德宗复赐之,曜乃散诸昆弟。子仪薨后,杨炎、卢杞相次秉政,奸谄用事, 尤忌勋族。子仪之婿太仆卿赵纵、少府少监李洞清、光禄卿王宰,皆以有人告讦细 过,相次贬黜。曜家大恐,赖宰相张镒力为庇护。奸人幸其危惧,多论夺田宅奴婢, 曜不敢诉。德宗微知之,诏曰:“尚父子仪,有大勋力,保乂皇家,尝誓以山河, 琢之金石,十世之宥,其可忘也!其家前时与人为市,以子仪身殁,名被诬构,欲 论夺之,有司无得为理。”诏下方已。曜居丧得礼,若儒家子,服未阕寝疾,或劝 其茹葱薤,曜竟不属口。建中四年三月卒,赠太子太傅。

  晞,子仪第三子。少善骑射,常从父征伐。初以战功授左赞善大夫,从广平王 收复两京,晞力战于香积寺、陕西,皆出奇兵克捷,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鸿胪卿。 后河中军乱,杀节度使李国贞、荔非元礼于绛,诏以子仪为河东关内副元帅,镇绛 州,时四方扰叛,多逐戎帅,子仪至绛,诛其元恶,其党颇不自安,欲谋翻变。晞 知其谋,选亲兵四千,伏甲以防之,常持弓警夜,不寐者凡七十日,叛将竟不敢发, 以功拜殿中监。广德二年,仆固怀恩诱吐蕃、回纥入寇。加晞御史中丞,领朔方军 以援邠州,与马璘合势,大破蕃军。其年冬,怀恩诱虏再寇邠州,阵于泾北,子仪 令晞率步卒五千、骑军五百,出西南掩击之。晞以兵寡不敌,持而不战,及至晡晚, 乘其半济而击之,大破獯虏,斩首五千级。是时连战皆捷,诏加御史大夫,子仪固 让不受。永泰二年,检校左散骑常侍。大历七年,加开府仪同三司。十二年,丁母 忧;服除,加检校工部尚书,判秘书省事。建中二年,丁父丧,持服京城。硃泚构 逆,遣人就第问讯,欲令掌兵,晞佯瘖,噤口不言,泚以兵胁之,晞终不语,贼知 其不可用,乃止。晞潜奔奉天,仅而获免。

  初,晞兄曜袭父代国公,实封二千户,及曜卒,诏曰:“故尚父、太尉中书令、 汾阳王,功格上玄,道光下土,积其善庆,垂裕无穷。虽嫡长云殂,支宗斯盛,汾 阳旧邑,盍有丕承。其男前左散骑常侍、驸马都尉、食实封五百户暧,夙禀义方, 居忠履孝,俪崇银榜,摅美金章,继抚先封,允宜听复。暧兄检校工部尚书、守太 子宾客、赵国公晞,并弟右金吾将军、祁国公、食实封二百五十户曙,太子左谕德 映等,并休有令名,保其先业,宜允推恩之典,以明延嗣之诚。其实封二千户,宜 准式减半,余可分袭。暧可袭代国公,仍通前袭三百户;晞可二百五十户;曙可五 十户,通前三百七十户;映可二百三十五户。”寻又诏尚父子仪男晞、暧、映、曙 四人所袭实封,各减五十户,以赐郭曜男鉾、郭晤男鐇,各袭一百户。

  晞至行在,复检校工部尚书、太子詹事;从驾还京,改太子宾客。晞子钢为朔 方节度使杜希全宾佐,希全以钢摄丰州刺史。晞以钢幼弱,恐不任边职,贞元七年, 晞上章请罢钢官。德宗遣中使召之,钢疑以他事见摄,乃单骑走入吐蕃。蕃将见钢 独叛,不纳,置之筏上,流入黄河令归,杜希全得之,送赴京师,赐钢自尽,晞亦 坐子免官。明年,复授太子宾客。贞元十年卒,赠兵部尚书。晞次子钧。钧子承嘏 别有传。

  暧,子仪第六子。年十余岁,尚代宗第四女升平公主,时升平年亦与暖相类。 大历中,恩宠冠于戚里,岁时锡赉珍玩,不可胜纪。大历十三年,有诏毁除白渠水 支流碾硙,以妨民溉田。升平有脂粉硙两轮,郭子仪私硙两轮,所司未敢毁彻。公 主见代宗诉之,帝谓公主曰:“吾行此诏,盖为苍生,尔岂不识我意耶?可为众率 先。”公主即日命毁。由是势门碾硙八十余所,皆毁之。暧检校左散骑常侍。建中 末,公主坐事,留之禁中,暧亦不令出入。既而硃泚之乱,不知车驾幸奉天,为贼 所逼,欲授伪官,暧辞以居丧被疾。既而与兄晞、弟曙及升平公主皆奔奉天,德宗 喜,并释前咎,待之如初,复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从驾至山南,改太 常卿同正员。

  贞元中,帝为皇孙广陵郡王纳暧女为妃。暧,贞元十六年七月卒,赠尚书左仆 射。升平公主,元和五年十月薨,赠虢国大长公主,谥曰懿。广陵王即位,为宪宗 皇帝,妃生穆宗皇帝。元和十五年,穆宗即位,尊郭妃为皇太后,诏曰:“追远饰 终,先王令典。况积仁累义,事已显于身前;祥会庆传,福遂流于天下。式光盛德, 爰举徽章,尊尊亲亲,于是乎在。皇太后父赠尚书左仆射暧,克荷崇构,有劳王家, 孝友本于生知,英华发于事任,实修一德,历仕三朝。建中末年,属有大难,毕力 扈驾,忘躯即戎,忠贞之节,国史明备。才高望洽,是膺沁水之祥;德厚流光,乃 启涂山之祚。肆予小子,获缵大业,未展定申之命,敢缘褒纪之恩,俾继维师,用 不缛礼。可赠太傅。”暧子钊、鏦、銛。

  曙,代宗朝累历司农卿,居父忧。建中三年冬,舒王谊为淮西、山南诸大元帅, 以曙检校左庶子,为元帅府都押牙。京城乱,从幸山南,转太府卿。随驾还京,拜 左金吾卫大将军。贞元末卒。

  钊,伟姿仪,身长七尺,方口丰下,沉默寡言。母升平长公主。代宗朝,钊为 外孙,恩宠逾等,起家为太常寺奉礼郎。德宗朝,累官至太子右庶子。元和初,为 左金吾卫大将军,充左街使。九年十一月,检校工部尚书,兼邠州刺史,充邠宁节 度使。数岁,检校户部尚书,入为司农卿。钊,大勋之后,姻联戚里,而谦和接物, 恭慎自持,居家临民,无骄怠之色,无奢侈之失,士君子重之。十五年正月,宪宗 寝疾弥旬,诸中贵人秉权者欲议废立,纷纷未定。穆宗在东宫,心甚忧之,遣人问 计于钊,钊曰:“殿下身为皇太子,但旦夕视膳,谨守以俟,又何虑乎!”迄今称 钊得元舅之体。

  穆宗即位,册皇太后南内,推崇外氏,以钊兼司农卿。未几,检校户部尚书, 充河阳三城怀节度使。岁中,换河中尹、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钊历践籓镇,以汾 阳胄胤,材能选用,不独凭椒房之势,所莅简约不挠,其俗自理。敬宗即位,尊郭 太后为太皇太后,征钊为兵部尚书,兼检校尚书左仆射。明年,出为梓州刺史、剑 南东川节度使。文宗即位,加司空。大和三年冬,南蛮陷巂州,遂寇西川,杜元颖 失于控御,蛮军陷成都府外城。朝廷未暇除帅,乃以钊兼领西川节度。蛮军已寇樟 州,诸道援军未至,川军寡弱,不可令战。钊致书于蛮首领泬巅,责以侵寇之意, 泬巅曰:“杜元颖不守疆埸,屡侵吾圉,以是修报也。”与钊修好而退。朝廷嘉之, 授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与南诏立约,疆陲不扰。以疾求代。四年,入为太常 卿、检校司徒。十二月,在道卒,诏赠司徒。子仲文、仲辞。

  鏦,母升平长公主,大历、贞元之间,恩礼冠诸主。顺宗在东宫,以女德阳郡 主尚鏦,时鏦与公主年未及冠,郡主尤为德宗之所钟爱,故鏦之贵宠,焜燿一时。 顺宗即位,改封德阳为汉阳公主。鏦累官至卫尉卿、驸马都尉,改殿中监。穆宗即 位,鏦为叔舅,改右金吾卫大将军、兼御史大夫,充左街使。城南有汾阳王别墅, 林泉之致,莫之与比,穆宗常游幸之,置酒极欢而罢,赐钅从甚厚。俄加检校工部 尚书,兼太子詹事,充闲厩宫苑使。从容贵位三十余年,而椒房之宠,国舅之恩, 近代已来,无有其比。而鏦恭逊虔恪,不以富贵骄人,士无贤不肖,接之以礼,由 是中外称之。长庆二年十月卒,赠尚书左仆射,仍以其弟銛代鏦为太子詹事,充闲 厩宫苑使。

  仲文,大和末为殿中少监。开成初,诏仲文袭父太原郡公,制上,给事中封敕 奏曰:“伏准制书,赠司徒郭钊嫡男仲文袭封太原郡公者,臣近访知郭钊妻沈氏, 公主之女,代宗皇帝外孙,有男仲辞,已选尚主。仲文不合假冒,自称嫡子。若仲 文承嫡,即沈氏须黜居别室,仲辞不合配尚贵主。伏以郭仲文,尚父子仪之孙,太 皇太后之侄,戚里勋门,无与俦比,婚姻嫡庶,朝野具知,夺宗之配,实玷风教。 且仲文、仲辞既非同出,袭封尚主,不可并行。伏请付台勘当。”诏曰:“以万年 县尉仲辞袭封。”仲文落下,以太皇太后侄,不之罪。寻以仲辞为银青光禄大夫、 检校中少监、驸马都尉,袭封太原郡公,尚饶阳公主。又仲辞兄詹事府丞仲恭,为 银青光禄大夫,尚金堂公主。

  幼明,尚父子仪之母弟也。性谨愿无过,不工武艺,喜宾客饮宴,居家御众, 皆得其欢心。以子仪勋业,累历大卿监,大历八年卒,赠太子太傅。

  子昕,肃宗末为四镇留后。自关、陇陷蕃,为虏所隔,其四镇、北庭使额,李 嗣业、荔非元礼皆遥领之。昕阻隔十五年,建中二年,与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俱 遣使于朝,德宗嘉之。诏曰:“四镇、二庭,统任西夏五十七蕃十姓部落,国朝以 来,相次率职。自关、陇失守,东西阻绝,忠义之徒,泣血相守,慎固封略,奉尊 朝法,皆候伯守将交修共理之所致也。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可北庭大都护;四 镇节度留后郭昕,可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其将吏已下叙官,可超七资。”

  李元忠,本姓曹,名令忠,以功赐姓名。时昕使自回纥历诸蕃部,方达于朝。 又有袁光庭者,为伊州刺史,陇右诸郡皆陷,光庭坚守伊州,吐蕃攻之累年,兵尽 食竭,光庭先刃其妻子,自焚而死。因昕使知之,赠工部尚书。

  史臣曰:天宝之季,盗起幽陵,万乘播迁,两都覆没。天祚土德,实生汾阳。 自河朔班师,关西殄寇,身扞豺虎,手披荆榛。七八年间,其勤至矣,再造王室, 勋高一代。及国威复振,群小肆谗,位重恳辞,失宠无怨。不幸危而邀君父,不挟 憾以报仇雠,晏然效忠,有死无二,诚大雅君子,社稷纯臣。自秦、汉已还,勋力 之盛,无与伦比。而晞、暧于缞粗之中,拔身虎口,赴难奉天,可谓忠孝之门有嗣 矣。

  赞曰:猗欤汾阳,功扶昊苍。秉仁蹈义,铁心石肠。四朝静乱,五福其昌。为 臣之节,敢告忠良。

列传·卷七十一

  ○仆固怀恩 梁崇义 李怀光

  仆固怀恩,铁勒部落仆骨歌滥拔延之曾孙,语讹谓之仆固。贞观二十年,铁勒 九姓大首领率其部落来降,分置瀚海、燕然、金微、幽陵等九都督府于夏州,别为 蕃州以御边,授歌滥拔延为右武卫大将军、金微都督。拔延生乙李啜拔,乙李啜拔 生怀恩,世袭都督。天宝中,加左领军大将军同正员、特进。历事节度王忠嗣、安 思顺,皆以善格斗,达诸蕃情,有统御材,委之心腹。及安禄山反,从郭子仪讨高 秀岩于云中,破之,又败薛忠义于背度山下,抗贼七千骑,生擒忠义男,袭下马邑 郡。十五载,进军与李光弼合势,及史思明战于常山、赵郡、沙河、嘉山,皆大破 之,怀恩功居多。

  肃宗即位于灵武,怀恩从郭子仪赴行在所。时同罗部落自西京叛贼,北寇朔方, 子仪与怀恩击之。怀恩子玢领徒击贼,兵败而降,寻又自拔而归,怀恩叱而斩之。 将士慑骇,无不一当百,遂破同罗千余骑于河上,尽收其器械、驼马。肃宗虽仗朔 方之众,将假蕃兵以张形势,乃遣怀恩与燉煌王承寀使于回纥,请兵结好。回纥可 汗遂以女妻承寀,兼请公主,遣首领随怀恩入朝。二年正月,又从子仪下冯翊、河 东二郡。走伪将崔乾祐,又袭破潼关。贼将安守忠、李归仁自京率众来援,苦战二 日,官军败绩。怀恩退至渭水,无舟楫,抱马以渡,存者仅半,乃奔归子仪于河东, 整其余众。四月,子仪赴凤翔,李归仁以劲卒五千邀之于三原北。子仪窘急,使怀 恩及王升、陈回光、浑释之、李国贞等五将伏兵于白渠留运桥以待之,贼至伏发, 归仁大败而走。又从子仪战于清渠,不利,归于凤翔。及回纥使叶护、帝得数千骑 来赴国难,南蛮、大食之卒相继而至。肃宗乃遣广平王为元帅,以子仪为副,而怀 恩领回纥兵从之澧水。贼伏兵于营东,怀恩引回纥驰杀之,匹马不归,贼乃大溃。 日暮,怀恩谓王曰:“贼必弃城走矣,请以二百骑马追之,缚取李归仁、田乾真、 安守忠、张通儒。”王曰:“将军战亦疲矣,且休息,迨明而后图之。”怀恩曰: “归仁、守忠,天下骁贼也,聚胜而败,此天与我也,奈何纵之不取?若使得众, 复为我患,虽悔无及。夫战尚速,何明日为?”王固止之,令还营。怀恩又固请, 往而复反,一夕四五起。迟明谍至,守忠等果逃。又从王大破贼于陕西之新店,收 两京,皆立殊功。以前后功加开府仪同三司、鸿胪卿同正员、同节度副使。十二月, 封丰国公,食实封二百户。

  乾元元年九月,遣九节度击安庆绪于相州。从郭子仪领朔方行营,破安太清, 下怀、卫二州,围相州,战愁思岗。凡经五月,常为先锋,坚敌大阵,必经其战, 勇冠三军。寻充都知兵马使。及李光弼代子仪,怀恩又副之。乾元二年,进封大宁 郡王,迁御史大夫、朔方行营节度。又从李光弼守河阳,破周出,擒徐璜玉、安太 清,拔怀州,皆摧锋陷敌,功冠诸将。其男瑒又以开府仪同三司从将兵于其军,每 深入虏阵,以勇敢闻,军中号为“斗将”。

  怀恩为人雄毅寡言,应对舒缓,而刚决犯上,始居偏裨之中,意有不合,虽主 将必诟怒之。郭子仪为帅,以宽厚容众,素重怀恩,其麾下皆朔方蕃汉劲卒,恃功 怙将,多为不法,子仪每事优容之,行师用兵,倚以辑事。而光弼持法严肃,法不 贷下,怀恩心惮而颇不叶。上元二年,从李光弼与史思明战于邙山,不利。肃宗以 怀恩功高,恩顾特异诸将,至冬,加工部尚书,敕李辅国及常参官送上,太官造食 以宠之。

  代宗即位,拜陇右节度,未行,改朔方行营节度,以副郭子仪。其秋,上使中 官刘清潭请兵于回纥登里可汗,登里已为史朝义诱之倾国入塞,众号十万,关中骚 扰,上使殿中监乐子昂驰于塞上劳之,遇于忻州。先是,肃宗以宁国公主下嫁于毗 伽阙可汗,毗伽阙可汗又以少子请婚,肃宗以怀恩女妻之。毗伽可汗死,少子代立, 即登里可汗。登里立,以怀恩女为可敦。至是,可汗请与怀恩及怀恩之母相见,诏 从之。怀恩嫌疑不敢,上因赐铁券,手诏以遣之,即令其母便发。怀恩与回纥可汗 相见于太原,可汗大悦,遂许助讨朝义,于是进兵,历太原、汾、晋,营于陕州以 俟期。十月,诏天下兵马元帅雍王为中军先锋,以怀恩为副,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领河东、朔方节度行营及镇西、回纥兵马赴陕州,并令诸道节度一时齐进。怀恩与 回纥左杀为先锋,观军容使鱼朝恩、陕州节度郭英乂为后殿,自渑池入;陈郑节度 李抱玉自河阳入;河南副元帅、雍王留陕州。怀恩等师至黄水,贼徒数万,坚栅自 固。怀恩阵于西原上,广张旗帜以当之,命骁骑及回纥之众傍南山出于东北,两军 举旗内应,表里击之,一鼓而拔,贼死者数万。朝义领铁骑十万来救,阵于昭觉寺, 贼皆殊死决战,短兵既接,相杀甚众。官军骤击之,贼阵而不动。鱼朝恩令射生五 百人下马,弓弩乱发,多中贼而死,阵亦如初。镇西节度使马璘曰:“事急矣!” 遂援旗而进,单骑奔击,夺贼两牌,突入万众之中,左右披靡,大军乘之而入,朝 义大败,斩首一万六千级,生擒四千六百人,降者三万二千人。转战于石榴园、老 君庙,贼党又败,人马蹂践,填于尚书谷,朝义轻骑而走。怀恩乃进收东京及河阳 城,封其府库,伪中书令许叔冀、王伷等,承制释之,悉皆安堵。

  怀恩留回纥可汗营于河阳,乃使其子右厢兵马使瑒、北庭朔方兵马使高辅成以 步军万余众乘胜逐北。怀恩常压贼而行,至于郑州,再战皆捷;进至汴州,伪节度 张献诚开门降;又拔滑州,追破朝义于卫州。伪睢阳节度田承嗣、李进超、李达卢 等兵马四万余众,又与朝义合,据河来拒。瑒连盘济师,登岸薄之,贼党悉奔,长 驱至昌县东。朝义率魏州兵马来战,又败走,达卢来降,贼徒震骇。于是相州伪节 度薛嵩以相、卫州、洺、邢、赵降于李抱玉、高辅成、尚文悊;伪恆阳节度李宝臣 以深、恆、定、易四州降于河东节度辛云京。朝义至贝州,又与伪大将薛忠义两节 度合。瑒至临清,惧贼气盛,驻军以俟变。朝义领众三万并攻具来攻,瑒令高彦崇、 浑日进、李光逸等设三伏以待之,贼半渡,伏发,合击而走之。其时回纥又至,官 军益振,瑒卷甲驰之,大战于下博县东南。贼背水而阵,大军冲击而崩之,积尸拥 流而下。朝义又走莫州。于是河南副元帅都知兵马使薛兼训、兵马使郝廷玉、兗郓 节度使辛云京会师于下博,进军莫州城下。朝义与田承嗣频出挑战,大败而旋,临 阵杀其伪尚书敬荣。朝义惧,自分万余众投归义县,留承嗣守城。于是淄青节度侯 希逸继诸将同为攻守,凡月余日。瑒与高彦崇、侯杀逸、薛兼训等以众三万追及朝 义于归义县,交锋而贼溃。属幽州节度使李怀仙送降款,瑒顿兵于其境,遣怀仙分 兵追蹑。二年三月,朝义至平州石城县温泉栅,穷蹙,走入长林自缢,怀仙使妻弟 徐有济传其首以献。又降田承嗣之军,河北悉平,怀恩乃与诸将班师。

  先是,去冬郭子仪以怀恩有平定河朔之功,让位于怀恩,遂授河北副元帅、尚 书左仆射、兼中书令、灵州大都督府长史、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仍加实 封四百户,通前一千户。春,又加太子少师,充朔方都知兵马使、同节度副大使, 食实封五百户,庄宅各一所,仍与一子五品官。高辅成太子少傅、兼御史中丞,充 河北副元帅都知兵马使,加实封三百户,仍与一子五品官。高彦崇太子宾客,仍旧 朔方右厢兵马使,实封二百户,庄宅各赐一所,与一子五品官。

  遂诏怀恩统可汗还蕃,遂自相州西郭口趣潞州,与回纥可汗会,出太原之北。 怀恩初至太原,辛云京以可汗是其子婿,疑其召戎,闭关不报,且惧可汗相袭,不 敢犒军;及还,亦如之。怀恩父子宣力王室,攻城野战,无役不从,一举灭史朝义, 复燕、赵、韩、魏之地,自以为功无以让。至是,又为云京所拒,怀恩怒,上表列 其状,顿军汾州。会中官骆奉先使于云京,云京言怀恩与可汗为约,逆状已露,乃 与奉先厚结欢。奉先回至怀恩所,其母数让奉先曰:“尔等与我兒约为兄弟,今又 亲云京,何两面乎?虽然,前事勿谕,自今母子兄弟如初。”酒酣,怀恩起舞,奉 先赠缠头彩。怀恩将酬其贶,奉先遽告发,怀恩曰:“明日端午,请宿为令节。” 奉先固辞,怀恩苦邀之,命藏其马。中夕谓其从者曰:“向者责吾,又收吾马,是 将害我也。”奉先惧,遂逾垣而走。怀恩惊,遽令追还其马。奉先使回,奏其反状。 怀恩累奏请诛云京、奉先,上以云京有功,手诏和解之,怀恩遂有贰于我。至七月, 改元广德,册勋拜太保,仍与一子三品、一子四品官并阶,仍加实封五百户。仆固 瑒一子五品官,加实封一百户。仍赐铁券,以名藏太庙,画像于凌烟阁。寻以瑒为 御史大夫、朔方行营节度。

  怀恩以寇难已来,一门之内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绝域,再收两京,皆导引 回纥,摧灭强敌,而为人媒孽,蕃性犷戾,怏怏不已。乃上书自叙功伐,曰:

  广德元年八月二十三日,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朔方节度副 大使、河北副元帅、上柱国、大宁郡王臣怀恩,刺肝沥血,谨顿首顿首上书宝应圣 文神武皇帝陛下:臣家本蕃夷,代居边塞,爰自祖父,早沐国恩。臣年未弱冠,即 蒙上皇驱策,出入死生,竭力疆场,叨承先帝报功,时年已授特进。洎乎禄山作乱, 大振王师,臣累任偏裨,决死靖难,上以安社稷,下以拯生灵,仗皇天之威神,灭 狂胡之丑类。无何,思明继逆,又据东周,宸极不安,海内腾沸。臣谬承大行皇帝 委任,授以兵权,誓雪国仇,以匡时难。阖门忠烈,咸愿杀身,野战攻城,皆先士 卒。兄弟死于阵敌,子侄没于军前,九族之亲,十不存一,纵有在者,疮痍遍身。 况陛下潜龙之时,亲统师旅,臣忝事麾下,陛下悉臣愚诚。大行皇帝未捐宫馆之时, 臣频立微效,累沾官赏,遂被辅国等谗害,几至破家,便夺兵权,逾年宿卫。臣虽 内省无疚,终惧谗佞倾危,以日继时,命悬秋叶,至将归骨泉壤,永谢明时。幸遇 陛下龙跃天衢,继缵鸿业,知臣负谤,察臣丹心,遂开独见之明,杜绝众多之口, 特拔臣于汧、陇,再任臣于朔方。诚谓游魂返骸,枯骨再肉,使臣得竭驽蹇之力, 效锥刀之功,上答陛下再造之恩,下展微臣犬马之志。

  去年秋末,回纥伏义而来,士庶不知,悉皆惊骇。陛下以臣与其姻娅,令至太 原祗迎,一切事宜,许臣逐便处置。遂与可汗计议,分道用兵,克复洛阳,平荡幽、 蓟,惟有神策兵马,顿军独住陈留。可汗时在洛阳,即被朝恩猜阻,要为流议,已 失蕃情。臣自平贼却回,天恩又令饯送,臣遂罄竭家产,为国周旋,发遣外蕃,贵 图上道。行至山北,被奉先、云京共生异见,妄作加诸,闭城不出祗迎,仍令潜行 窃盗。蕃夷怨怒,早欲相仇,臣遂弥缝,方得出界。及其祖饯事了,回至太原,臣 忝迹鼎司,又承重寄,奉先、云京曾无礼数,闭关不出相看。臣遂过汾州,休息士 马,凡经数日,不遣一介知闻。自以行事乘疏,恐臣先有论奏,遂乃构其谤黩,妄 起异端,扇动军城,以为设备。又臣从潞府过日,见抱玉只迎回纥,庶事用心,恳 称家资罄于公用,又与臣马兼银器四事,臣于回纥处得绢,便与抱玉二千匹以充答 赠。今被抱玉共相组织,将此往来之贶,便为结托之私,贵在厚诬,务相倾夺。陛 下不垂明察,采听流言,欲令忠直之臣,枉陷谗邪之党。臣实不欺天地,不负神明, 夙夜三思,臣罪有六:

  往年同罗背叛,河曲骚然,经略数军,兵围不解。臣不顾老母,走投灵州,先 帝嘉臣忠诚,遂遣征兵讨叛,使得河曲清泰,贼徒奔亡。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一也。 臣男玢尝被同罗虏将,盖亦制不由己,旋即弃逆归顺,却来投臣,臣斩之以令士众。 且臣不爱骨肉之重,而徇忠义之诚,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二也。臣有二女,俱聘远 蕃,为国和亲,合从讨难,致使贼徒殄灭。寰宇清平。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三也。 臣及男瑒,不顾危亡,身先行阵,父子效命,志宁邦家。是臣不忠于国,其罪四也。 陛下委臣副元帅之权,令臣指麾河北。其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之抚绥,悉安 反侧,州县既定,赋税以时。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五也。臣叶和回纥,戡定凶徒, 天下削平,蕃夷归国,使其永为邻好。义著急难,万姓安宁,干戈止息,二圣山陵 事毕,陛下忠孝两全。是臣不忠于国,其罪六也。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延颈辕 门,以待斧钅质。过此以往,更无他违。陛下若以此诛臣,何异伍子胥存吴,卒浮 尸于江上,大夫种霸越,终赐剑于稽山。唯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复 何诉哉!

  且葵藿尚解仰阳,犬马犹能恋主,臣忝恩至重,委任非轻,夙夜思奉天颜,岂 暂心离魏阙,诚恐以忠获罪,龟镜不遥。顷者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天下忠义, 从此生疑。况来瑱功业素高,人多所忌,不审圣衷独断,复为奸臣弄权?臣欲入朝, 恐罹斯祸,诸道节度使皆惧,非臣独敢如此。近闻追诏数人,并皆不至,实畏中官 谗口,又惧陛下损伤,岂唯是臣不忠,只为回邪在侧。且臣前后所奏骆奉先词情, 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用弥深。皆由同类相从,致蒙蔽圣聪,人皆惧死,谁 复敢言!臣义切君臣,志忧社稷,若无极谏,有负圣朝,敢肆愚忠,以干鼎镬。况 今西有犬戎背乱,东有吴、越不庭,均、房群盗纵横,鄜、坊稽胡草扰。陛下不思 外御,而乃内忌忠良,何以混一车书,而使梯航纳赆?天下至大,岂可暂轻。

  伏承四方敷奏之人,引对之时,陛下皆云与骠骑商量,曾不委宰臣可否。或有 稽留数月,不放归还,远近之心,转加疑阻。且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 兴主人,是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却信嫉妒谤词,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 遭毁黩。弓藏鸟尽,兔死犬烹,臣昔谓非,今方知实。且臣息军汾上,关键大开, 收马放羊,曾无守备,分兵数郡,贵免般粮,劝课农桑,务安黎庶,有何状迹,而 涉异端。陛下必信矫词,何殊指鹿为马?陛下倘斥逐邪佞,亲附忠良,蠲削狐疑, 敷陈政化,使君臣无二,天下归心,则窥边之戎,不足为患,梗命之寇,将复何忧, 偃武修文,其则不远。陛下若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 忠言利行,良药愈病,伏惟陛下图之。

  臣今戎事已安,粮储且继,深愿一至阙下,披露心肝,再睹圣颜,万死无恨。 臣欲公然进发,虑恐将士留连。臣今便托巡晋、绛等州,于彼迁延且住,谨遣押衙 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卿张休臧先进书兼口奏事。伏惟陛下览臣此书,知臣诚恳, 特垂圣断,勿议近臣,待臣如初,浮谤不入,臣当死节王命,誓酬国恩。仍请遣一 介专使至绛州问臣,臣即便与同行,冀获蹈舞轩陛。鄙臣愚虑,不顾死亡,轻触天 威,战汗无地。

  九月,上以回纥近塞,怀恩又与辛云京有隙,上欲其悔过,推心以待之。恐其 不信,诏召黄门侍郎裴遵庆使汾州喻旨,且察其去就。遵庆即至,怀恩抱其足号泣 而诉,遵庆因宣圣恩优厚,讽令入朝,怀恩许诺。副将范志诚说之曰:“公以谗言 交构,有功高不赏之惧,嫌隙已成,奈何入不测之朝?公不见来瑱、李光弼之事乎! 功成而不见容,二臣以走诛。”怀恩然之。明日,又以惧死为辞,许令一子入朝, 志诚又不可。遵庆复命。御史大夫王翊自回纥使还,怀恩与可汗往来,恐泄其事, 乃止之。遂令子瑒率众攻云京,云京出战,瑒大败而旋,进围榆次,朝廷患之。先 是,尚书右丞颜真卿请奉诏怀恩,上因以真卿为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往宣慰之。 真卿曰:“臣往请行者,时也;今方受命,事无益矣。”上问其故,对曰:“怀恩 阻兵,是其反侧明矣。顷陛下避狄于陕郊,臣方责以《春秋》之义,云寡君蒙尘于 郊,敢不恭问官守。当是时也,怀恩来朝,以助讨贼,则其辞顺。今陛下攘去犬戎, 即宫京邑,怀恩进不勤王,退不释众,其辞曲,必不来矣。且明怀恩反者,独辛云 京、李抱玉、骆奉先、鱼朝恩四人耳,自外朝臣,咸言其枉。然怀恩将士,皆子仪 部曲,恩信结其心,陛下何不以子仪代之,喻以逆顺祸福,必相率而归耳。”上从 之。子仪至河中,仆固瑒已为朔方兵马使张惟岳等四人斩其首,献于阙下。怀恩闻 之,率麾下数百骑,弃其母,渡河北走灵武。余众闻子仪到,束甲来奔,归者数万。 怀恩至灵武,啸聚亡命,其众复振。上念其勋旧,不欲罪功臣,厚抚其家,怀恩终 不从。其母月余日竟以寿终。又遥授太师、兼中书令、大宁王,余并停。

  是秋为乡导,诱吐蕃十万入寇泾、邠州,祭来瑱之墓,自序云“俱遭放逐”。 寇奉天、醴泉,郭子仪拒之而退。永泰元年,上征天下兵以防之。怀恩又纠合诸蕃, 众号二十万,南犯京师:遣吐蕃之众自北道先寇醴泉、奉天,任敷、郑庭、郝德自 东道寇奉先、同州,羌、浑、奴剌之众自西道寇盩厔、凤翔。朝廷大骇,诏遣郭子 仪屯泾阳,浑日进、白元光屯奉天,李光时进屯云阳,马璘、郝廷玉屯中渭桥,董 秦屯东渭桥,骆奉先、李日越屯盩厔,李抱玉屯凤翔,周智光、杜冕屯同州。上亲 率六军,令鱼朝恩屯苑中,下诏亲征。怀恩领回纥及朔方之众继进,行至鸣沙县, 遇疾舁归。九月九日,死于灵武,部曲以乡法焚而葬之。张韶代领其众,为徐璜玉 所杀;璜玉领其众,又为范志诚所杀,志诚领其众。回纥进寇泾阳,诸军坚壁不战。 吐蕃相持二十余日,又闻怀恩死,与回纥争长,自相疑贰,莫敢先进,遂大掠居人, 焚烧舍宇,驱男女数万而去,所过践禾谷殆尽。回纥乃诣子仪降,请击吐蕃以自效。 子仪分兵随之,大破吐蕃于泾州界。任敷又败走,羌、浑又多降于李抱玉。

  怀恩逆命三年,再犯顺,连诸蕃之众,为国大患,士不解甲,粮尽馈军,适幸 天亡,而上为之隐恶,前后下制,未尝言其反。及怀恩死,群臣以闻,上为之悯默 曰:“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其宽仁如此。闰十月,怀恩侄名臣领千余骑来降。

  梁崇义,长安人。以升斗给役于市,有膂力,能卷金舒钩。后为羽林射生,从 来瑱于襄阳。沉默寡言,众悦之,累迁为偏裨。瑱朝京师,分使诸将戍福昌、南阳。 来瑱被诛,戍者皆溃归。崇义时在南阳,统归师径入襄州,与同列李昭、薛南阳相 让为长,不决。诸将请曰:“兵非梁卿主之不可。”遂推崇义为帅。宝应二年三月, 崇义杀昭与南阳,以胁众心,朝廷因授其节度焉。以襄州荐履兵祸,屈法含容,姑 务息人也。历御史中丞、大夫、尚书。遂与田承嗣、李正己、薛嵩、李宝臣为辅车 之势,奄有襄、汉七州之地,带甲二万,连结根固,未尝朝觐,然于群凶,地最褊, 兵最少,法令最理,礼貌最恭。其地跨东南之冲,数有王命之所宣洽,故其人知化。 所亲尝劝其来朝,崇义曰:“吾本帅来公有大勋庸,当上元中以阉竖谗讟,逡巡稽 召,及代宗嗣位,不俟驾行,旋见诛族。今吾衅盈而事久,若之何见上。”

  建中元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数请兴师讨崇义,崇义惧,军旅之事加严焉。流 人郭昔告其为变,崇义闻之,请罪昔,坐决杖配流,命金部员外郎李舟谕旨以安之。 初,刘文喜作难,舟尝入其城说利害,文喜拘之,会帐下杀文喜而降。四方反侧者 闻之,谓舟必能覆军杀将,是以皆恶。及舟至,又劝其入觐,言颇切直,崇义益不 悦。二年春,发五使宣谕诸道,而舟复如荆、襄,崇义虑有变,拒境不纳,上言 “军中疑惧,请换他使”。由是益不安,凶谋日深,宾僚或有忠言沮劝,多遭伤害。

  时群凶方自疑阻,朝廷将仗大信,欲来而安之,以示天下。仍加崇义同平章事, 其妻子悉加封赏,且赐铁券誓之,兼授其裨将蔺杲为邓州刺史,遣御史张著赉手诏 征之。崇义益恐怖,使持满而受命。蔺杲奉诏书,又不敢发,驰诣崇义请命,崇义 益疑惧,对著号哭,不受诏。由是征四方兵,使希烈统击之。崇义乃发兵攻江陵, 以通黔、岭,及四望,大败而归,遂屯襄、邓。希烈先发千余人守临汉,崇义屠之, 无遗噍。既而希烈统大军缘汉而上,崇义使将翟晖、杜少诚迎战于蛮水,希烈大破 之;复合于涑口,又破之。二将求降,希烈受之,使统本兵入襄阳号令,以安百姓。 崇义领亲兵老小闭壁,将守者斩关争出,不可止。其年八月,崇义与其妻投井而死, 传首阙下。其亲戚希烈皆戮之,选其尝从临汉之役者三千人,悉斩之。

  李怀光,渤海靺鞨人也。本姓茹,其先徙于幽州,父常为朔方列将,以战功赐 姓氏,更名嘉庆。怀光少从军,以武艺壮勇称,朔方节度使郭子仪礼之益厚。上元 中,累迁试太仆、太常卿,主右衙兵将,积功劳至开府仪同三司,为朔方军都虞候。 永泰初,实封三百户。大历六年,兼御史中丞,间一年,兼御史大夫,加为军都虞 候。性清勤严猛,而敢诛杀,虽亲戚犯法,皆不挠避。子仪性宽厚,不亲军事,纪 纲任怀光,军中尤畏之,亦称为理。十二年,以母忧罢职。明年,起复本官,仍兼 邠、宁、庆三州都将。德宗即位,罢子仪节度副元帅,以其所部分隶诸将,遂以怀 光起复检校刑部尚书,兼河中尹、邠州刺史、邠宁庆晋降慈隰节度支度营田观察押 诸蕃部落等使。先是,怀光频岁率师城长武以处军士,城据原首,临泾水,俯瞰通 道,吐蕃自是不敢南侵,为西边要防矣。建中初,泾原四镇节度使段秀实为宰相杨 炎所恶,征为司农卿。上将复城原州,乃以怀光兼泾州刺史、泾原四镇北庭节度使。 时怀光挟私怨,亲诛杀朔方旧将温儒雅等数人,泾州军士咸畏之。刘文喜因众不欲, 遂以城叛。诏硃泚与怀光将兵讨平之,加检校太子少师。二年,迁检校左仆射,兼 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支度营田观察盐池押诸蕃部落六城水运使, 实封四百户。邠宁节度等使如故。

  时马燧、李抱真诸军同讨魏城未拔,硃滔、王武俊皆反,连兵救悦。三年,诏 遣怀光统朔方兵步骑一万五千同讨田悦。怀光勇而无谋,至魏城之日,营垒未设, 因与滔等大战于惬山,为滔等所败。复为悦决水以灌之,诸军不利,因与燧等退军 于魏县。寻加同平章事,益实封二百户。自是与滔等相持不战。明年十月,泾原之 卒叛,上居奉天。硃泚既僭大号,遣中使驰告河北诸帅,怀光率军奔命。时属泥淖, 怀光奋厉军士,道自蒲津渡河,败泚骑兵于醴泉,直赴奉天。前数日,先遣裨将张 韶持表封蜡丸随贼攻城,乘间逾堑,呼城上人曰:“朔方军使也。”乃以绳引上城 而入,比登堞,身中数十矢。时上在重围中,守拒益急,既知怀光军至,令张韶号 令于城上,人心乃安。怀光又败泚兵于鲁店,泚乃解兵还走入城。

  怀光性粗厉疏愎,缘道数言卢杞、赵赞、白志贞等奸佞,且曰:“天下之乱, 皆此辈也,吾见上,当请诛之。”杞等微知之,惧甚,因说上令怀光乘胜逐泚,收 复京师,不可许至奉天,德宗从之。怀光屯军咸阳,数上表暴扬杞等罪恶,上不得 已为贬杞、赵赞、白志贞以慰安之。又疏中使翟文秀,上之信任也,又杀之。怀光 既不敢进军,迁延自疑,因谋为乱。初,诏遣崔汉衡使于吐蕃,出兵佐收京城,蕃 相尚结赞曰:“蕃法,进军以统兵大臣为信。今奉制书,无怀光名署,故不敢前。” 上闻之,遣翰林学士陆贽诣怀光议用蕃军,怀光坚执言不可者三,不肯署制,词慢, 且谓贽曰:“尔何所能?”兴元元年二月,诏加太尉,兼赐铁券,遣李升及中使邓 鸣鹤赉券喻旨。怀光怒甚,投券于地曰:“凡人臣反,则赐铁券,今授怀光,是使 反也。”词气益悖,众为之惧。时怀光部将韩游瑰掌兵在奉天,怀光乃与游瑰书, 约令为变,游瑰密奏之。翌日,怀光又使趣之,游瑰复奏闻。数日,怀光又使趣游 瑰,为门者所捕。怀光且宣言曰:“吾今与硃泚连和,车驾当须引避。”由是上遽 幸梁州。时李晟已移军东渭桥,怀光复劫李建徽、杨惠元等军,移于好畤,其下颇 多携贰。先是硃泚甚畏之,至是因欲臣之。怀光虏劫无所得,益疑惧不自安,居二 旬,乃驱兵分为部队,掠泾阳、三原、富平,自同州往河中。神策将孟涉、段威勇 自三原拥兵三千余人奔归李晟,怀光不能遏。韩游瑰杀怀光留后张昕,以邠州从顺。 戴休颜自奉天令于军曰:“怀光已反。”乃令城守驰表以闻。上于是授游瑰、休颜 节度使。乃除怀光太子太保,罢其余官,其所管委本军择一人功高望崇者统之,皆 不奉诏。四月,怀光至河中,遂偷有同、绛等州,按兵观望。

  李晟既收复京师,上遣给事中孔巢父、中使啖守盈持诏征之,怀光素服受命。 巢父乃宣言于众:“太尉军中谁可领军事者?”怀光左右皆胡虏,因发怒,乱持兵 杀巢父及守盈,自是缮兵益修守拒。上还京师,以侍中浑瑊为河中节度副元帅,将 兵讨怀光。瑊复破同州,屯军不进,数为怀光所败。时仍岁旱蝗,京师初复,经费 不给,言事者多请赦怀光。时河东、节度使马燧威名素著,乃加燧副元帅,与瑊及 镇国军节度骆元光、邠宁节度韩游瑰、鄜坊节度唐朝臣会兵同讨怀光。燧率军拔绛 州,至宝鼎,虑怀光西走,唐突京邑,乃舍军朝京师。既还,与瑊先自河东而降其 骁将尉珪、徐庭光,统诸军以围河中。贞元元年秋,朔方部将牛名俊斩怀光首以降 燧瑊隹刃其弟数人,乃自杀。怀光死时年五十七。寻诏以男一人为嗣,赐庄宅各一 所,仍还怀光尸首,任其收葬,妻子并徙澧州。五年,又诏曰:

  怀旧念功,仁之大也;兴灭继绝,义之弘也。昔蔡叔圮族,周公封其子于东土; 韩信干纪,汉后爵其孥以弓高。侯君集之不率景化,我太宗存其胤以主祀。详考先 王之道,洎乎烈祖之训,皆以刑佐德,俾人向方,则斧钺之诛,甲兵之伐,盖不得 已而用也。曩岁盗臣窃发,国步多虞,朕狩于近郊,指期薄伐,将振昆阳之旅,以 兴涿鹿之功,征师未达于诸侯,卫士且疲于七萃。而李怀光三军夙驾,千里勤王, 上假雷霆之威,下逐虎狼之众。议功方始,守节靡终,潜构祸胎,拒违朝命,弃同 即异,舍顺效逆。为臣至此,在法必诛,犹示绥怀,庶其牵复。而枭音益厉,犭希 突莫迁,大戮所加,曾无噍类。虽自贻伊戚,与众弃之,而言念尔劳,何嗟及矣! 以其前效犹在,孤魂无归,怀之怳然,是用忄妻轸。予欲布陈大惠,冀以化成,保 合太和,期于刑措。宜以怀光外孙燕八八赐姓李氏,名承绪,授左卫率府胄曹参军, 承怀光之后。仍赐钱一千贯,任于怀光墓侧置立庄园,侍养怀光妻王氏,并备四时 享奠之礼。呜呼!朕实不德,临于兆人,泣辜宥罪,素诚所志。尔其保姓受氏,宣 力承家,勉绍乃考之建国庸,无若尔父之违王命。

  初,怀光授首,其子琟、瑗等皆死,唯妻王氏在,故上特舍其死。及是又思怀 光旧勋,哀其绝后,乃命承绪继之。

  史臣曰:仆固怀恩、李怀光,咸以勇力,有劳王家,为臣不终,遂行反噬,其 罪大矣。然辛云京、骆奉先、卢杞、白志贞辈,致彼二逆,贻忧时君,亦可谓国之 谗贼矣。梁崇义既无令始,又无善终,与妻投泉,何塞其咎。

  赞曰:臣之事君,有死无二。怀恩、怀光,凶终一致。崇义多奸,国家所弃。 迷而亡归,自速其毙。

列传·卷七十二 

  ○张献诚 弟献恭 献甫 献恭子煦

  路嗣恭 子恕

  曲环 崔汉衡杨 朝晟 樊泽 李叔明 裴胄

  张献诚,陕州平陆人,幽州节度使、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守珪之子也。天宝末, 陷逆贼安禄山,受伪官;连陷史思明,为思明守汴州,统逆兵数万。宝应元年冬, 东都平,史朝义逃归汴州,献诚不纳,举州及所统兵归国,诏拜汴州刺史,充汴州 节度使。逾年来朝,代宗宠赐甚厚。三迁检校工部尚书,兼梁州刺史,充山南西道 观察使。广德二年十月,擒南山贼帅高玉以献。永泰二年正月,献名马二、丝绢杂 货共十万匹。是月,兼充剑南东川节度观察使,封邓国公。西川崔旰杀郭英乂,献 诚率众战于梓州,为旰所败,献诚仅以身免。大历二年四月,献诚以疾上表乞归私 第,仍荐堂弟试太常卿兼右羽林将军献恭以自代。诏许之,以献诚检校户部尚书, 知省事。八月,献诚以疾抗疏辞官,无几,卒于私第。

  献恭,守珪之弟守瑜子。累以军功官至试太常卿,兼右羽林将军,代献诚为梁 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山南西道节度观察使。大历十二年七月,献恭破吐蕃万余 众于岷州。建中二年正月,加检校兵部尚书,为东都留守。三年正月,为太府卿、 容州刺史、本管经略招讨使。四年七月,与浑瑊、卢杞、司农卿段秀实与吐蕃尚结 赞筑坛于京城之西会盟,如清水之仪。兴元元年六月,转检校吏部尚书,仍与一子 正员官。卢杞移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论其不可。献恭因入对紫宸殿,上言:“高 所奏至当,臣恐烦圣听,不敢缕陈其事。”德宗不悟,献恭复奏曰:“袁高是陛下 一良臣,望特优异。”德宗顾谓宰臣李勉等曰:“朕欲授杞一小州刺史可乎?”对 曰:“陛下授大州亦可,其奈士庶失望何!”献恭守正不挠也如此。

  献甫,守珪弟左武卫将军、赠户部尚书守琦之子。献甫少随诸兄从军,初为偏 裨,以军功累授试光禄卿、殿中监、河中节度副元帅都知兵马使,检校兵部尚书、 兼御史大夫。建中初,从节度使贾耽征梁崇义于襄、汉,以功加太子詹事。及幸奉 天、兴元,献甫首至,从浑瑊征讨有功,及复京邑,入为金吾将军。时李怀光未平, 吐蕃侵扰西边,献甫领禁军出镇咸阳,凡累年,军民悦之。贞元四年,迁检校刑部 尚书,兼邠州刺史、邠宁庆节度观察使。乃于彭原置义仓,方渠、马岭等县选险要 之地以为烽堡。又上疏请复盐州及洪门、洛原等镇,各置兵防以备蕃寇,朝廷从之。 贞元四年九月,吐蕃将尚志董星、论莽罗等寇宁州,献甫率众御之,斩首百余级, 吐蕃遁边城。贞元十二年,加检校左仆射。五月丙申卒,年六十一,废朝三日,赠 司空,赙物有差。

  献恭子煦,尝随献甫征讨,积战功累迁至夏州节度使。元和八年十二月,振武 军逐出节度使李进贤而屠其家,杀判官严澈。宪宗怒,遣煦以夏州兵二千人赴振武, 仍许以便宜击断。九年正月,赐绢三万匹以助军资。河东节度使王锷遣兵五千会煦 于善羊栅,诏煦入振武,诛作乱苏国珍等二百五十三人乃定。是岁十二月卒,赠太 子太保。

  路嗣恭,京兆三原人。始名剑客,历仕郡县,有能名,累至神乌令,考绩上上, 为天下最,以其能,赐名嗣恭。历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灵州大都督府长史,充 关内副元帅郭子仪副使,知朔方节度营田押诸蕃部落等使,嗣恭披荆棘以守之。大 将御史中丞孙守亮握重兵,倔强不受制,嗣恭称疾召至,因杀之,威信大行。永泰 三年,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大历六年七月,为江南西道都团练观察使,在官恭 恪,善理财赋。贾明观者,事北军都虞候刘希暹,鱼朝恩诛,希暹从坐,明观积恶 犯众怒。时宰相元载受赂,遣江南效力,魏少游承载意苟容之。及嗣恭代少游,即 日杖杀,识者称之。大历八年,岭南将哥舒晃杀节度使吕崇贲反,五岭骚扰,诏加 嗣恭兼岭南节度观察使。嗣恭擢流人孟瑶、敬冕,使分其务:瑶主大军,当其冲; 冕自间道轻入,招集义勇,得八千人,以挠其心腹。二人皆有全策诡计,出其不意, 遂斩晃及诛其同恶万余人,筑为京观。俚洞之宿恶者皆族诛之,五岭削平。拜检校 兵部尚书,知省事。

  嗣恭起于郡县吏,以至大官,皆以恭恪为理著称。及平广州,商舶之徒,多因 晃事诛之,嗣恭前后没其家财宝数百万贯,尽入私室,不以贡献。代宗心甚衔之, 故嗣恭虽有平方面功,止转检校兵部尚书,无所酬劳。及德宗即位,杨炎受其货, 始叙前功,除兵部尚书、东都留守。寻加怀郑汝陕四州、河阳三城节度及东都畿观 察使。征至京师卒,时年七十一,废朝一日,赠左仆射。

  子恕,字体仁。初,岭南衙将哥舒晃反,诏嗣恭自江西致讨,授检校工部员外 郎,得以军前便宜从事。俄而降者继路,于是擢降将伊慎,推心用之。贼平,恕功 居多,年才三十,为怀州刺史。久之,转京兆少尹、监门卫大将军、兼御史中丞、 教练招讨等使。其后为鄜坊观察使、太子詹事。坐事贬吉州刺史,迁太子宾客。以 右散骑常侍致仕卒,年七十三,赠洪州都督。恕私第有佳林园,自贞元初李纾、包 佶辈迄于元和末,仅四十年,朝之名卿,咸从之游,高歌纵酒,不屑外虑,未尝问 家事,人亦以和易称之。

  曲环,陕州安邑人也。父彬,为南使正监,因家于陇右,以环故累赠兵部尚书。 环少读兵书,尤以勇敢骑射闻。天宝中,从哥舒翰攻拔石堡城,收黄河九曲、洪济 等城,累授果毅别将。安禄山反,从襄阳节度鲁炅守邓州,拒贼将武令珣,战数十 合,环功居多,超授左清道率。又从李抱玉守河阳南城,寻将兵守泽州,破贼骁将 安晓,敕特拜羽林将军。又将别部兵合诸军同讨史朝义,平河北,累转金吾大将军, 并同正员,随李抱玉移军京西。大历中领兵陇州,频破吐蕃,加特进、太常卿。上 初嗣位,吐蕃大寇剑南,诏环以邠、陇兵五千驰往,大破戎虏,收七盘城、威武军 及维、茂二州,西戎奔遁。环大振功名而还,加太子宾客,赐以名马。与诸将讨泾 州叛将刘文喜,平之,加开府仪同三司、兼御史中丞,充邠、陇两军都知兵马使。 时李纳拥兵侵逼徐州,令环与刘玄佐同救援,累破李纳叛党,环以功最,加御史大 夫。建中三年十月,加检校左常侍,充邠、陇行营节度使。

  李希烈侵陷汴州,环与诸军守固宁陵、陈州,大破希烈军于陈州城下,杀逆党 三万五千人,擒其骁将翟晖以献,希烈因遁归蔡州。环以功加检校工部尚书,兼陈 州刺史。希烈平,加环兼许州刺史、陈许等州节度观察,加实封三百户。陈、蔡二 州以希烈扰乱,遭剽劫颇甚,人多逃窜他邑以避祸。环勤身恭俭,赋税均平,政令 宽简,不三二岁,襁负而归者相属,训农理戎,兵食皆丰羡。十二年,加检校左仆 射。卒时年七十四,废朝一日,赠司空,赙布帛米粟有差。

  崔汉衡,博陵人也。性沉厚宽博,善与人交。释褐,授沂州费令。滑州节度使 令狐彰奏署掌记,累迁殿中侍御史。大历六年,拜检校礼部员外郎,为和吐蕃副使; 还,迁右司郎中,改万年令。建中三年,为殿中少监、兼御史大夫,充和蕃使,与 吐蕃使区颊赞至自蕃中。时吐蕃大相尚结息忍而好杀,以常覆败于剑南,思刷其耻, 不肯约和。其次相尚结赞有材略,因言于赞普,请定界明约,以息边人,赞普然之, 竟以结赞代结息为大相,约和好,期以十月十五日会盟于境上。戊申,以汉衡为鸿 胪卿。四年,吐蕃朝贡,加检校工部尚书,复使吐蕃。兴元初,上居奉天,吐蕃遣 帅佐浑瑊败硃泚兵于武功,以功转检校兵部尚书、兼秘书监、西京留守。无几,真 拜兵部尚书,为东都、淄青、魏博赈给宣慰使。明年,为幽州宣慰使,所至皆称职。 贞元三年,副侍中浑瑊与吐蕃会盟于平凉,吐蕃背约,瑊仅免,时无备预,在会免 者什无一二,士卒,死者以千数。汉衡与同陷者并至河州,结赞令召之,以频使于 蕃,结赞素信重,与孟日华、中官刘延邕俱至石门,而遣五骑送至境上。四年七月, 加检校吏部尚书、晋慈隰观察使,寻加都防御使。十一年四月卒。

  杨朝晟,字叔明,夏州朔方人也。初在朔方为步军先锋,尝有功,授甘泉府果 毅。建中初,从李怀光讨刘文喜于泾州,斩获生擒居多,授骠骑大将军,稍为右先 锋兵马使。后李纳寇徐州,从唐朝臣征讨,尝冠军锋,以功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 太子宾客。

  上在奉天,李怀光自山东赴难,以朝晟为左厢兵马使,将千余人下咸阳以挫硃 泚,加御史中丞,实封一百五十户。及怀光反于河中,朝晟被胁在军。上幸梁、洋, 韩游瑰退于邠、宁。怀光以尝在邠、宁,迫制如属城,以贼党张昕在邠州总后务。 昕惧难作,乃大索军资,征卒乘,约明潜发,归于怀光。朝晟父怀宾为游瑰将,因 夜以数十骑斩昕及同谋,游瑰即日使怀宾奉表闻奏,上召劳问,授兼御史中丞,正 除游瑰邠宁节度使。间谍至河中,朝晟闻其事。泣告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合诛 戮,不可主兵矣。”怀光遂絷之。及诸军进围河中,韩游瑰营于长春宫,怀宾身当 战伐。及怀光平,上念其忠,俾副元帅浑瑊特原朝晟,遂为游瑰都虞侯。时父子同 军,皆为开府宾客、御史中丞,荣于军中。

  后诏征游瑰宿卫,以左金吾将军张献甫为检校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邠宁庆 节度观察使,代韩游瑰。初,游瑰以吐蕃犯塞,自将兵戍宁州,及受代,以是月壬 子夜轻骑潜遁归阙。其将卒素骄怠,畏张献甫之严,因游瑰夜出,衙内千余人遂叛 掠,且因监军杨明义邀奏出奔将范希朝为节度。朝晟时为都虞候,初逃于郊,翌日 乃来,绐其众曰:“所请甚惬,我来贺也。”由是稍安。朝晟及诸将谋诛首恶者。 乙卯,朝晟率诸将经数日以告曰:“前请者不获,张尚书昨日已入邠州,汝等皆当 死,吾不能尽杀,各言戎首以归罪焉,余无所问。”于是众中唱二百余人,斩之乃 定。上擢希朝为宁州刺史,以副献甫。献甫入奏朝晟功,加御史大夫。

  九年,城盐州,征兵以护外境,朝晟分统士马镇木波。献甫卒,诏以朝晟代之。 其年,丁母忧,起复左金吾大将军同正、邠州刺史,大夫如故。十年春,朝晟奏: “方渠、合道、木波,皆贼路也,请城其地以备之。”诏问:“所须几何?”朝晟 奏曰:“臣部下兵自可集事,不烦外助。”复问:“前筑盐州,凡兴师七万,今何 其易也?”朝晟曰:“盐州之役,诸军蕃戎尽知之。今臣境迫虏,若大兴兵,即蕃 戎来寇,寇则战,战则无暇城矣。今请密发军士,不十日至塞下,未三旬而功毕。” 蕃人始乘障,数日而退。初,军次方渠,无水,师徒嚣然,遽有青蛇乘高而下,视 其迹,水随而流。朝晟令筑防环之,遂为停泉,军人仰饮以足,图其事上闻,诏置 祠焉。十五年二月,免丧,加检校工部尚书。是夏,以防秋移军宁州,遘疾,来年 正月卒。

  樊泽,字安时,河中人也。父咏,开元中举草泽,授试大理评事,累赠兵部尚 书。泽长于河朔,相卫节度薛嵩奏为磁州司仓、尧山县令。建中元年,举贤良对策, 礼部侍郎于邵厚遇之。与杨炎善,荐为补阙,历都官员外郎。泽好读兵书,朝廷以 其有将帅材,寻兼御史中丞,充通和蕃使,蕃中用事宰相尚结赞深礼之。寻从凤翔 节度张镒与吐蕃会盟于清水,迁金部郎中、御史中丞、山南节度行军司马。时李希 烈背叛,诏以普王为行军元帅,征泽为谏议大夫、元帅行军右司马。属驾幸奉天, 普王不行,泽改右庶子、兼中丞,复为山南东道行军司马。寻代贾耽为襄州刺史、 兼御史大夫、山南东道节度观察等使。

  泽有武艺,每与诸将射猎,常出其右,人心服之,贼众畏焉。频与李希烈凶党 接战,前后擒降其骁将张嘉瑜、杜文朝、梁俊之、李克诚、薛翼等,收唐、随二州。 希烈既平,泽丁母忧,起复右卫大将军同正,余如故。三年,代张伯仪为荆南节度 观察等使、江陵尹、兼御史大夫。三岁,加检校礼部尚书,会襄州节度曹王皋卒于 镇,军中剽劫扰乱,以泽威惠素著于襄、汉,复代曹王皋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 度使。十二年,加检校右仆射。卒年五十,赠司空,赙布帛米粟有差。其日将宴百 官,废朝,改取他日。

  李叔明,字晋卿,阆州新政人。本姓鲜于氏,代为豪族。兄仲通,天宝末为京 兆尹、剑南节度使。兄弟并涉学,轻财好施。叔明初为剑南节度使杨国忠判官。乾 元后为司勋员外郎,副汉中王瑀使回纥,回纥接礼稍倨,叔明离位责之曰:“大国 通好,贤王奉使,可汗于大唐子婿,岂可恃微功而傲乎!唐法不然。”可汗改容加 敬。复命,迁司门郎中。后为京兆少尹,无几,以疾辞,除右庶子,出为邛州刺史。 寻拜东川节度遂州刺史,后移镇梓州,检校户部尚书。时东川兵荒之后,凋残颇甚, 叔明理之近二十年,招抚甿庶,夷落获安。大历末,有阆州严氏子上疏称:“叔明 少孤,养子于外族,遂冒姓焉,请复之”。诏从焉。叔明初不知其从外氏姓,意丑 其事,遂抗表乞赐宗姓。代宗以戎镇寄重,许之,仍置严氏子于法。及驾幸奉天, 其子升翊从。叔明每私疏诫励,见危临难,当誓以死。升奉父严训,果著勋效,识 者嘉之。叔明既朝京师,以本官兼右仆射,乞骸骨,改太子太傅致仕,卒,谥曰襄。 叔明总戎年深,积聚财货,子孙骄淫,殁才数年,遗业荡尽。

  裴胄,字胤叔,其先河东闻喜人,今代葬河南。伯父宽,户部尚书,有名于开 元、天宝间。胄明经及第,解褐补太仆寺主簿。属二京陷覆,沦避他州。贼平,授 秘书省正字,累转秘书郎。陈少游陈郑节度留后,奏胄试大理司直。少游罢,陇右 节度李抱玉奏授监察御史,不得意,归免。陈少游为宣歙观察,复辟在幕府,抱玉 怒,奏贬桐庐尉。浙西观察使李栖筠有重望,虚心下士,幕府盛选才彦。观察判官 许鸿谦有学识,栖筠常异席,事多咨之;崔造辈皆所荐引,一见胄,深重之,荐于 栖筠,奏授大理评事、观察支度使。代宗以元载隳紊朝纲,征筠入朝,内制授御史 大夫,方将大用,载怙权,栖筠居顾问刺举之职,与不平。及栖筠卒,胄护栖筠丧 归洛阳,众论危之,胄坦然行心,无所顾望。淮南节度陈少游奏检校主客员外、兼 侍御史、观察判官。寻为行军司马,迁宣州刺史。

  杨炎初作相,锐意为元载报仇,凡其枝党无漏。适会胄部人积胄官时服杂俸钱 为赃者,炎命酷吏员深按其事,贬汀州司马。寻征为少府少监,除京兆少尹,以 父名不拜,换国子司业。迁湖南观察都团练使,移江南西道。前江西观察使李兼罢 省南昌军千余人,收其资粮,分为月进,胄至,奏其本末,罢之。会荆南节度樊泽 移镇襄阳,宰相方议其人,上首命胄代泽,仍兼御史大夫。

  胄简俭恆一,时诸道节度观察使竞剥下厚敛,制奇锦异绫,以进奉为名。又贵 人宣命,必竭公藏以买其欢。胄待之有节,皆不盈数金,常赋之外无横敛,宴劳礼 止三爵,未尝酣乐。时武臣多厮养畜宾介,微失则奏流死,胄以书生始,奏贬书记 梁易从,君子薄其进退宾客不以礼,物议薄之。贞元十九年十月卒,时年七十五, 赠右仆射,谥曰成。

  史臣曰:三献军谋臣节,克绍家风。路嗣恭从微至著,执法简廉。环理兵劝农, 独彰善政。汉衡诚悫奉职。朝晟忠孝权谋。泽威惠荆、襄。叔明见危誓死,立政惠 民。胄抱义危行,守政奉公。皆贤帅矣。然嗣恭聚财,为功名之瑕玷;叔明聚财, 致子孙之骄淫。财之污人,诚可诫也。

  赞曰:张、路、曲、崔、樊、杨、李、裴,守忠臣之道,皆贤帅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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