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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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一百一十五

  ○韦夏卿 王正雅 族孙凝

  柳公绰 子仲郢 孙璧 玭 弟公权 伯父子 华 子华子公度

  崔玄亮 温造 子璋

  郭承嘏 殷侑 孙盈孙

  徐晦

  韦夏卿,字云客,杜陵人。父迢,检校都官郎中、岭南节度行军司马。夏卿苦 学,大历中与弟正卿俱应制举,同时策入高等,授高陵主簿。累迁刑部员外郎。时 久旱蝗,诏于郎官中选赤畿令,改奉天县令。以课最第一,转长安令。改吏部员外 郎,转本司郎中,拜给事中。出为常州刺史。夏卿深于儒术,所至招礼通经之士。 时处士窦群寓于郡界,夏卿以其所著史论,荐之于朝,遂为门人。改苏州刺史。贞 元末,徐州张建封卒,初授夏卿徐州行军司马,寻授徐泗濠节度使。夏卿未至,建 封子愔为军人立为留后,因授旄钺。征夏卿为吏部侍郎,转京兆尹、太子宾客,检 校工部尚书、东都留守,迁太子少保。卒时年六十四,赠左仆射。

  夏卿有风韵,善谈宴,与人同处,终年而喜愠不形于色。抚孤侄,恩逾己子, 早有时称。其所与游辟之宾佐,皆一时名士。为政务通适,不喜改作。始在东都, 倾心辟士,颇得才彦,其后多至卿相,世谓之知人。

  王正雅,字光谦,其先太原尹东都留守翃之子。伯父翊,代宗朝御史大夫,以 贞亮鲠直,名于当代,卒谥曰忠惠。正雅少时,以孝行修谨闻。元和初,举进士, 登甲科,礼部侍郎崔邠甚知之,累从职使府。元和十一年,拜监察御史,三迁为万 年县令。

  当穆宗时,京邑号为难理,正雅抑强扶弱,政甚有声。会柳公绰为京兆尹,上 前褒称,穆宗命以绯衣银章,就县宣赐。迁户部郎中,寻加知台杂事,再迁太常少 卿,出为汝州刺史,充本州防御使。有中人为监军,怙权干政,正雅不能堪,乃谢 病免。

  入为大理卿。会宋申锡事起,狱自内出,卒无证验。是时王守澄之威权,郑注 之宠势,虽宰相重臣,无敢显言其事者。唯正雅与京兆尹崔绾上疏,请出造事者, 付外考验其事,别具状闻。由是狱情稍缓,申锡止于贬官,中外翕然推重之。太和 五年十一月卒,赠左散骑常侍。

  正雅从弟重,翊之子也,位止河东令。重子众仲,登进士第,累官衡州刺史。 众仲子凝。

  凝,字致平,少孤,宰相郑肃之甥,少依舅氏。年十五,两经擢第。尝著《京 城六岗铭》,为文士所称。再登进士甲科。崔璪领盐铁,辟为巡官。历佐梓潼、宣 歙使幕。宰相崔龟从奏为鄠县尉、集贤校理,迁监察御史,转殿中。宰相崔铉出镇 扬州,奏为节度副使。入为起居郎,历礼部、兵部、考功三员外。迁司封郎中、长 安令。中丞郑处诲奏知台杂,换考功郎中,迁中书舍人。时政不协,出为同州刺史, 赐金紫。暮年,移疾华州敷水别墅。逾年,以礼部侍郎征。

  凝性坚正,贡闱取士,拔其寒俊,而权豪请托不行,为其所怒,出为商州刺史。 明年,检校右散骑常侍、潭州刺史、湖南团练观察使。入为兵部侍郎,领盐铁转运 使。又以不奉权幸,改秘书监。出为河南尹、检校礼部尚书、宣州刺史、宣歙观察 使。凝咸通中两佐宣城使幕,备究人之利病,涤除积弊,民俗阜康。

  逾岁,黄巢自岭表北归,大掠淮南,攻围和州。凝令牙将樊俦率师据采石以援 之。俦犯令,凝即斩之以徇,命别将乌颖代俦赴援,竟解历阳之围。贼怒,引众攻 宣城。大将王涓请出军逆战,凝曰:“贼忿恚而来,宜持重待之。彼众我寡,万一 不捷,则州城危矣!”涓锐意请行,凝即阅集丁壮,分守要害,登陴设备。涓果战 死。贼乘胜而来,则守有备矣。贼为梯冲之具,急攻数月,御备力殚,吏民请曰: “贼之凶势不可当,愿尚书归款退之,惧覆尚书家族。”凝曰:“人皆有族,予岂 独全?誓与此城同存亡也。”既而贼退去,时乾符五年也。其年夏,疾甚,有大星 坠于正寝。八月卒于郡,时年五十八。无子,以弟子镳为嗣。镳兄钜,位终兵部侍 郎。

  柳公绰,字起之,京兆华原人也。祖正礼,邠州士曹参军。父子温,丹州刺史。 公绰幼聪敏。年十八,应制举,登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授秘书省校书郎,贞元 元年也。贞元四年,复应制举,再登贤良方正科,时年二十一。制出,授渭南尉。

  公绰性谨重,动循礼法。属岁饥,其家虽给,而每饭不过一器。岁稔复初。家 甚贫,有书千卷,不读非圣之书。为文不尚浮靡。慈隰观察使姚齐梧奏为判官,得 殿中侍御史。冬,荐授开州刺史,入为侍御史,再迁吏部员外郎。武元衡罢相镇西 蜀,与裴度俱为元衡判官,尤相善。先度入为吏部郎中,度以诗饯别,有“两人同 日事征西,今日君先捧紫泥”之句。

  元和初,宪宗颇出游畋,锐意用兵;公绰欲因事讽谏。五年十一月,献《太医 箴》一篇,其辞曰:

  天布寒暑,不私于人。品类既一,崇高以均。惟谨好爱,能保其身。清净无瑕, 辉光以新。寒暑满天地之间,浃肌肤于外;好爱溢耳目之前,诱心知于内。清洁为 隄,奔射犹败,气行无章,隙不在大。睿圣之姿,清明绝俗;心正无邪,志高寡欲。 谓天高矣,气蒙晦之;谓地厚矣,横流溃之。圣德超迈,万方赖之。饮食所以资身 也,过则生患;衣服所以称德也,侈则生慢。唯过与侈,心必随之,气与心流,疾 亦伺之。圣心不惑,孰能移之?畋游恣乐,流情荡志;驰骋劳形,咤叱伤气。惟天 之重,从禽为累。不养其外,前修所忌。圣心非之,孰敢违之。人乘气生,嗜欲以 萌,气离有患,气凝则成。巧必丧真,智必诱情,去彼烦虑,在此诚明。医之上者, 理于未然,患居虑后,防处事先。心静乐行,体和道全,然后能德施万物,以享亿 年。圣人在上,各有攸处。庶政有官,群艺有署。臣司太医,敢告诸御。

  宪宗深嘉之。翌日,降中使奖劳之,曰:“卿所献之文云:‘气行无间,隙不 在大。’何忧朕之深也?”逾月,拜御史中丞。

  公绰素与裴垍厚,李吉甫出镇淮南,深怨垍。六年,吉甫复辅政,以公绰为潭 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湖南观察使。湖南地气卑湿,公绰以母在京师,不可迎侍, 致书宰相,乞分司洛阳,以便奉养,久不许。八年,移为鄂州刺史、鄂岳观察使, 乃迎母至江夏。

  九年,吴元济据蔡州叛,王师讨伐。诏公绰以鄂岳兵五千隶安州刺史李听,率 赴行营。公绰曰:“朝廷以吾儒生不知兵耶?”即日上奏,愿自征行,许之。公绰 自鄂济湘江,直抵安州;李听以廉使之礼事之。公绰谓之曰:“公所以属鞬负弩者, 岂非为兵事耶?若去戎容,被公服,两郡守耳,何所统摄乎?以公名家晓兵,若吾 不足以指麾,则当赴阙;不然,吾且署职名,以兵法从事矣。”听曰:“唯公所命。” 即署听为鄂岳都知兵马使、中军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三牒授之。乃选卒六千属 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听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其知权制变, 甚为当时所称。鄂军既在行营,公绰时令左右省问其家。如疾病、养生、送死,必 厚廪给之。军士之妻治容不谨者,沉之于江。行卒相感曰:“中丞为我辈知家事, 何以报效?”故鄂人战每克捷。

  十一年,入为给事中。李师道归朝,遣公绰往郓州宣谕。使还,拜京兆尹,以 母忧免。

  十四年,起为刑部侍郎,领盐铁转运使。转兵部侍郎、兼御史大夫,领使如故。 长庆元年,罢使,复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

  时河朔复叛,朝廷用兵,补授行营诸将,朝令夕改,驿骑相望。公绰奏曰: “自幽、镇用兵,使命繁并,馆递匮乏,鞍马多阙。又敕使行李人数,都无限约。 其衣绯紫乘马者,二十、三十匹,衣黄绿者,不下十匹、五匹。驿吏不得视券牒, 随口即供。驿马既尽,遂夺路人鞍马。衣冠士庶,惊扰怨嗟,远近喧腾,行李将绝。 伏望圣慈,聊为定限。”乃下中书条疏人数。自是吏不告劳。以言直为北司所恶, 寻转吏部侍郎。

  二年九月,迁御史大夫。韩弘病,自河中入朝。以弘守司徒、中书令,诏百僚 问疾。弘遣其子达情,言不能接见。公绰谓其子曰:“圣上以公官重,令百司省问, 异礼也。如拜君赐,宜力疾公见。安有卧令子弟传言耶?”弘惧,挟扶而出,人皆 耸然。

  三年,改尚书左丞,又拜检校户部尚书、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行部至 邓县,县二吏犯法,一赃贿,一舞文。县令以公绰守法,必杀赃吏。狱具,判之曰: “赃吏犯法,法在;奸吏坏法,法亡。诛舞文者。”公绰马害圉人,命斩之。宾客 进言曰:“可惜良马,圉人自防不至。”公绰曰:“安有良马害人乎?”亟命杀之。 牛僧孺罢相镇江夏,公绰具戎容,于邮舍候之。军吏自以汉上地高于鄂,礼太过。 公绰曰:“奇章才离台席,方镇重宰相,是尊朝廷也。”竟以戎容见。有道士献丹 药,试之有验,问所从来,曰:“炼此丹于蓟门。”时硃克融方叛,公绰遽谓之曰: “惜哉,至药来于贼臣之境,虽验何益!”乃沉之于江,而逐道士。邓县人郑怀政 病狂,妄称天子,公绰捕而杀之。

  敬宗即位,加检校左仆射。宝历元年,入为刑部尚书。

  二年,授邠州刺史、邠宁庆节度使。所部有神策诸镇,屯列要地,承前不受节 度使制置,遂致北虏深入。公绰上疏论之,因诏诸镇皆禀邠宁节度使制置。

  三年,入为刑部尚书,京兆人有姑鞭妇致死者,府断以偿死。公绰议曰:“尊 殴卑非斗,且其子在,以妻而戮其母,非教也。”竟减死。

  太和四年,复检校左仆射、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观察等使。是岁,北 虏遣梅禄将军李暢以马万匹来市,托云入贡。所经州府,守帅假之礼分,严其兵备。 留馆则戒卒于外,惧其袭夺。太原故事,出兵迎之。暢及界上,公绰使牙将祖考恭 单马劳问,待以修好之意。暢感义出涕,徐驱道中,不妄驰猎。及至,辟牙门,令 译引谒,宴以常礼。及市马而还,不敢侵犯。陉北有沙陁部落,自九姓、六州皆畏 避之。公绰至镇,召其酋硃耶执宜,直抵云、朔塞下,治废栅十一所,募兵三千付 之,留屯塞上,以御匈奴。其妻母来太原者,请梁国夫人对酒食问遗之。沙陁感之, 深得其效。

  六年,以病求代。三月,授兵部尚书,征还京师。四月卒,赠太子太保,谥曰 成。

  公绰天资仁孝,初丁母崔夫人之丧,三年不沐浴。事继亲薛氏三十年,姻戚不 知公绰非薛氏所生。外兄薛宫早卒,一女孤,配张毅夫,资遗甚于己子。性端介寡 合,与钱微、蒋乂、杜元颖、薛存诚文雅相知,交情款密。凡六开府幕,得人尤盛。 钱徽掌贡之年,郑朗覆落,公绰将赴襄阳,首辟之,朗竟为名相。卢简辞、崔玙、 夏侯孜、韦长、李续、李拭,皆至公卿。为吏部侍郎,与舅左丞崔从同省,人士荣 之。子仲郢,弟公权、公谅。

  仲郢,字谕蒙,元和十三年进士擢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牛僧孺镇江夏,辟 为从事。仲郢有父风,动修礼法,僧孺叹曰:“非积习名教,安能及此!”入为监 察御史。

  五年,迁侍御史。富平县人李秀才,籍在禁军,诬乡人斫父墓柏,射杀之。法 司以专杀论。文宗以中官所庇,决杖配流。右补阙蒋系上疏论之,不省。仲郢执奏 曰:“圣王作宪,杀人有必死之令;圣明在上,当官无坏法之臣。今秀才犯杀人之 科,愚臣备监决之任,此贼不死,是乱典章。臣虽至微,岂敢旷职?其秀才未敢行 决,望别降敕处分。”乃诏御史萧杰监之。杰又执奏。帝遂诏京兆府行决,不用监 之。然朝廷嘉其守法。

  会昌中,三迁吏部郎中,李德裕颇知之。武宗有诏减冗官,吏部条疏,欲牒天 下州府取额外官员。仲郢曰:“诸州每冬申阙,何烦牒耶?”幸门顿塞。仲郢条理 旬日,减一千二百员,时议为惬。迁谏议大夫。

  五年,准南奏吴湘狱,御史崔元藻覆按得罪。仲郢上疏理之,人皆危惧。德裕 知其无私,益重之。武宗筑望仙台,仲郢累疏切谏。帝召谕之曰:“聊因旧趾增葺, 愧卿忠言。”德裕奏为京兆尹,谢日,言曰:“下官不期太尉恩奖及此,仰报厚德, 敢不如奇章门馆。”德裕不以为嫌。时废浮图法,以铜像铸钱。仲郢为京畿铸钱使, 钱工欲于模加新字;仲郢止之,唯淮南加新字,后竟为僧人取之为像设钟罄。纥干 皋诉表甥刘诩殴母,诩为禁军小校,仲郢不俟奏下,杖杀。为北司所谮,改右散骑 常侍,权知吏部尚书铨事。

  宣宗即位,德裕罢相,出仲郢为郑州刺史。周墀自江西移镇滑台。过郑,观其 境内大理,甚奖之。俄而墀入辅政,迁为河南尹。莅事逾月,召拜户部侍郎。居无 何,墀罢知政事。同列有疑仲郢与墀善,左授秘书监。数月,复出为河南尹。以宽 惠为政,言事者以为不类京兆之政。仲郢曰:“辇毂之下,弹压为先;郡邑之治, 惠养为本。何取类耶?”

  大中年,转梓州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孔目吏边章简者,以货交近幸,前后 廉使无如之何。仲郢因事决杀,部内肃然,不俟行法而自理。在镇五年,美绩流闻, 征为吏部侍郎。入朝未谢,改兵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使。

  大中十二年,罢使,守刑部尚书。咸通初,转兵部,加金紫光禄大夫、河东男、 食邑三百户。俄出为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凤州刺史卢方乂以轻罪决部叫,数 日而毙。其妻列诉,又旁引他吏,械系满狱。仲郢召其妻谓之曰:“刺史科小罪诫 人,但本非死刑,虽未出辜,其实病死。”罚方乂百直,系者皆释,郡人深感之。 因决赃吏过当,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逾年,为虢州刺史。数月,检校尚书左仆射、 东都留守。盗发先人墓,弃官归华原。除华州刺史,不拜。数月,以本官为郓州刺 史,天平军节度观察等使,授节钺于华原别墅,卒于镇。

  初,仲郢自拜谏议后,每迁官,群乌大集于升平里第,廷树戟架皆满,凡五日 而散。诏下,不复集,家人以为候,唯除天平,乌不集。

  仲郢严礼法,重气义,尝感李德裕之知。大中朝,李氏无禄仕者。仲郢领盐铁 时,取德裕兄子从质为推官,知苏州院事,令以禄利赡南宅。令孤綯为宰相,颇不 悦。仲郢与綯书自明,其要云:“任安不去,常自愧于昔人;吴咏自裁,亦何施于 今日?李太尉受责既久,其家已空,遂绝蒸尝,诚增痛恻。”綯深感叹,寻与从质 正员官。

  仲郢以礼法自持,私居未尝不拱手,内斋未尝不束带。三为大镇,厩无名马, 衣不薰香。退公布卷,不舍昼夜。《九经》、《三史》一钞;魏、晋已来南北史再 钞;手钞分门三十卷,号《柳氏自备》。又精释典,《瑜伽》、《智度大论》皆再 钞;自余佛书,多手记要义。小楷精谨,无一字肆笔。撰《尚书二十四司箴》,韩 愈、柳宗元深赏之。有文集二十卷。子珪、璧、玭。

  珪,字镇方,大中五年登进士第,累辟使府,早卒。

  璧,大中九年登进士第。文格高雅。尝为《马嵬诗》,诗人韩琮、李商隐嘉之。 马植镇陈许,辟为掌书记,又从植汴州。李瓚镇桂管,奏为观察判官。军政不惬, 璧极言不纳,拂衣而去。桂府寻乱,入为右补阙。僖宗幸蜀,召充翰林学士,累迁 谏议大夫,充职。

  玭应两经举,释褐秘书正字。又书判拔萃,高湜辟为度支推官。逾年,拜右补 阙。湜出镇泽潞,奏为节度副使。入为殿中侍御史。李蔚镇襄阳,辟为掌书记。湜 再镇泽潞,复为副使。入为刑部员外。湜为乱将所逐,贬高要尉,玭三上疏申理。 湜见疏本叹曰:“我自辨析,亦不及此。”寻出广州节度副使。明年,黄巢陷广州, 郡人邓承勋以小舟载玭脱祸。召为起居郎。贼陷长安,为刃所伤,出奔行在,历谏 议给事中,位至御史大夫。

  玭尝著书诫其子弟曰:

  夫门地高者,可畏不可恃。可畏者,立身行己,一事有坠先训,则罪大于他人。 虽生可以苟取名位,死何以见祖先于地下?不可恃者,门高则自骄,族盛则人之所 嫉。实艺懿行,人未必信;纤瑕微累,十手争指矣。所以承世胄者,修己不得不恳, 为学不得不坚。夫人生世,以无能望他人用,以无善望他人爱,用爱无状,则曰 “我不遇时,时不急贤”。亦由农夫卤莽而种,而怨天泽之不润,虽欲弗馁,其可 得乎!

  予幼闻先训,讲论家法。立身以孝悌为基,以恭默为本,以畏怯为务,以勤俭 为法,以交结为末事,以气义为凶人。肥家以忍顺,保交以简敬。百行备,疑身之 未周;三缄密,虑言之或失。广记如不及,求名如傥来。去吝与骄,庶几减过。莅 官则洁己省事,而后可以言守法;守法而后可以言养人。直不近祸,廉不沽名。廪 禄虽微,不可易黎氓之膏血;榎楚虽用,不可恣褊狭之胸襟。忧与福不偕,洁与富 不并。比见门家子孙,其先正直当官,耿介特立,不畏强御;及其衰也,唯好犯上, 更无他能。如其先逊顺处己,和柔保身,以远悔尤;及其衰也,但有暗劣,莫知所 宗。此际几微,非贤不达。

  夫坏名灾己,辱先丧家。其失尤大者五,宜深志之。其一,自求安逸,靡甘澹 泊,苟利于己,不恤人言。其二,不知儒术,不悦古道:懵前经而不耻,论当世而 解颐;身既寡知,恶人有学。其三,胜己者厌之,佞己者悦之,唯乐戏谭,莫思古 道。闻人之善嫉之,闻人之恶扬之。浸渍颇僻,销刻德义,簪裾徒在,厮养何殊。 其四,崇好慢游,耽嗜曲糵,以衔杯为高致,以勤事为俗流,习之易荒,觉已难悔。 其五,急于名宦,昵近权要,一资半级,虽或得之;众怒群猜,鲜有存者。兹五不 是,甚于痤疽。痤疽则砭石可瘳,五失则巫医莫及。前贤炯戒,方册具存,近代覆 车,闻见相接。

  夫中人已下,修辞力学者,则躁进患失,思展其用;审命知退者,则业荒文芜, 一不足采。唯上智则研其虑,博其闻,坚其习,精其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苟 异于斯,岂为君子?

  初公绰理家甚严,子弟克禀诫训,言家法者,世称柳氏云。

  公权,字诚恳。幼嗜学,十二能为辞赋。元和初,进士擢第,释褐秘书省校书 郎。李听镇夏州,辟为掌书记。穆宗即位,入奏事,帝召见,谓公权曰:“我于佛 寺见卿笔迹,思之久矣。”即日拜右拾遗,充翰林侍书学士。迁右补阙、司封员外 郎。穆宗政僻,尝问公权笔何尽善,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上改容, 知其笔谏也。历穆、敬、文三朝,侍书中禁。公绰在太原,致书于宰相李宗闵云: “家弟苦心辞艺,先朝以侍书见用,颇偕工祝,心实耻之,乞换一散秩。”乃迁右 司郎中,累换司封、兵部二郎中、弘文馆学士。

  文尝思之,复召侍书,迁谏议大夫。俄改中书舍人,充翰林书诏学士。每浴堂 召对,继烛见跋,语犹未尽,不欲取烛,宫人以蜡泪揉纸继之。从幸未央宫,苑中 驻辇谓公权曰:“我有一喜事,边上衣赐,久不及时,今年二月给春衣讫。”公权 前奉贺,上曰:“单贺未了,卿可贺我以诗。”宫人迫其口进,公权应声曰:“去 岁虽无战,今年未得归。皇恩何以报,春日得春衣。”上悦,激赏久之。便殿对六 学士,上语及汉文恭俭,帝举袂曰:“此浣濯者三矣。”学士皆赞咏帝之俭德,唯 公权无言。帝留而问之,对曰:“人主当进贤良,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服浣 濯之衣,乃小节耳。”时周墀同对,为之股栗,公权辞气不可夺。帝谓之曰:“极 知舍人不合作谏议,以卿言事有诤臣风彩,却授卿谏议大夫。”翌日降制,以谏议 知制诰,学士如故。

  开成三年,转工部侍郎,充职。尝入对,上谓曰:“近日外议如何?”公权对 曰:“自郭旼除授邠宁,物议颇有臧否。”帝曰:“旼是尚父之从子,太皇太后之 季父,在官无过。自金吾大将授邠宁小镇,何事议论耶?”公权曰:“以旼勋德, 除镇攸宜。人情论议者,言旼进二女入宫,致此除拜,此信乎?”帝曰:“二女入 宫参太后,非献也。”公权曰:“瓜李之嫌,何以户晓?”因引王珪谏太宗出庐江 王妃故事。帝即令南内使张日华送二女还旼。公权忠言匡益,皆此类也。累迁学士 承旨。

  武宗即位,罢内职,授右散骑常侍。宰相崔珙用为集贤学士、判院事。李德裕 素待公权厚,及为珙奏荐,颇不悦。左授太子詹事,改宾客。累迁金紫光禄大夫、 上柱国、河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复为左常侍、国子祭酒。历工部尚书。咸通 初,改太子少傅,改少师,居三品、二品班三十年。六年卒,赠太子太师,时年八 十八。

  公权初学王书,遍阅近代笔法,体势劲媚,自成一家。当时公卿大臣家碑板, 不得公权手笔者,人以为不孝。外夷入贡,皆别署货贝,曰此购柳书。上都西明寺 《金刚经碑》备有钟、王、欧、虞、褚、陆之体,尤为得意。文宗夏日与学士联句, 帝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公权续曰:“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 时丁、袁五学士皆属继,帝独讽公权两句,曰:“辞清意足,不可多得。”乃令公 权题于殿壁,字方圆五寸,帝视之,叹曰:“钟、王复生,无以加焉!”

  大中初,转少师,中谢,宣宗召升殿,御前书三纸,军容使西门季玄捧砚,枢 密使崔巨源过笔。一纸真书十字,曰“卫夫人传笔法于王右军”;一纸行书十一字, 曰“永禅师真草《千字文》得家法”;一纸草书八字,曰“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赐锦彩、瓶盘等银器,仍令自书谢状,勿拘真行,帝尤奇惜之。

  公权志耽书学,不能治生;为勋戚家碑板,问遗岁时钜万,多为主藏竖海鸥、 龙安所窃。别贮酒器杯盂一笥,缄滕如故,其器皆亡。讯海鸥,乃曰:“不测其亡。” 公权哂曰:“银杯羽化耳。”不复更言。所宝唯笔砚图画,自扃鐍之。常评砚,以 青州石末为第一,言墨易冷,绛州黑砚次之。尤精《左氏传》、《国语》、《尚书》、 《毛诗》、《庄子》。每说一义,必诵数纸。性晓音律,不好奏乐。常云:“闻乐 令人骄怠故也。”

  公绰伯父子华,永泰初,为严武西蜀判官,奏为成都令。累迁池州刺史。入为 昭应令,知府东十三县捕贼,寻检校金部郎中、修葺华清宫使。元载欲用为京兆尹, 未拜而卒。自知死日,预为墓志。有知人之明。公绰生三日,视之,谓其弟子温曰: “保惜此兒,福祚吾兄弟不能及。兴吾门者,此兒也。”因以起之为公绰字。

  子华二子:公器、公度。

  公度善摄生,年八十余,步履轻便。或祈其术,曰:“吾初无术,但未尝以元 气佐喜怒,气海常温耳!”位止光禄少卿。

  公器子遵。遵子璨。璨仕至宰相,自有传。

  崔玄亮,字晦叔,山东磁州人也。玄亮贞元十一年登进士第,从事诸侯府。性 雅淡,好道术,不乐趋竞,久游江湖。至元和初,因知己荐达入朝。再迁监察御史, 转侍御史。出为密、湖、曹三郡刺史。每一迁秩,谦让辄形于色。

  太和初,入为太常少卿。四年,拜谏议大夫,中谢日,面赐金紫。朝廷推其名 望,迁右散骑常侍。

  来年,宰相宋申锡为郑注所构,狱自内起,京师震惧。玄亮首率谏官十四人, 诣延英请对,与文宗往复数百言。文宗初不省其谏,欲置申锡于法。玄亮泣奏曰: “孟轲有言:众人皆曰杀之,未可也;卿大夫皆曰杀之,未可也;天下皆曰杀之, 然后察之,方置于法。今至圣之代,杀一凡庶,尚须合于典法,况无辜杀一宰相乎? 臣为陛下惜天下法,实不为申锡也。”言讫,俯伏呜咽,文宗为之感悟。玄亮由此 名重于朝。

  七年,以疾求为外任;宰相以弘农便其所请。乃授检校左散骑常侍、虢州刺史。 是岁七月,卒于郡所,中外无不叹惜。

  始玄亮登第,弟纯亮、寅亮相次升进士科。蕃府辟召,而玄亮最达。玄亮孙贻 孙,位至侍郎。

  温造,字简舆,河内人。祖景倩,南郑令。父辅国,太常丞。造幼嗜学,不喜 试吏,自负节概,少所降志,隐居王屋,以渔钓逍遥为事。寿州刺史张建封闻风致 书币招延,造欣然谓所亲曰:“此可人也。”徙家从之。建封动静咨询,而不敢縻 以职任。及建封授节彭门,造归下邳,有高天下之心。建封恐一旦失造,乃以兄女 妻之。

  时李希烈方悖,侵寇籓邻,屡陷郡邑。天下城镇恃兵者,从而动摇,多逐主帅, 自立留后,邀求节钺。德宗患之,以范阳刘济方输忠款,但未能尽达朝廷倚赖之意; 与密诏建封选特达识略之士往喻之。建封乃强署造节度参谋,使于幽州。造与语未 讫,济俯伏流涕曰:“济僻在遐裔,不知天子神圣,大臣忠荩。愿得率先诸侯,效 以死节。”造还,建封以其名上闻。德宗爱其才,召至京师,谓之曰:“卿谁家子? 年复几何?”造对曰:“臣五代祖大雅,外五代祖李勣。臣犬马之年三十有二。” 德宗奇之,欲用为谏官,以语泄事寝。

  长庆元年,授京兆府司录参军。奉使河朔称旨,迁殿中侍御史。既而幽州刘总 请以所部九州听朝旨。穆宗选可使者,或荐造。帝召而谓之曰:“朕以刘总输忠, 虽书诏便蕃,未尽朕之深意。以卿素能办事,为朕此行。”造对曰:“臣府县走吏, 初受宪职,望轻事重,恐辱国命,无能谕旨。”帝曰:“我在东宫时,闻刘总请觐; 及我即位,比年上书不绝,及约以行期,即喑默不报。卿识机知变,往喻我怀,无 多让也。”乃拜起居舍人,赐绯鱼袋,充太原、镇州、幽州宣谕使。造初至范阳, 刘总具櫜鞬郊迎;乃宣圣旨,示以祸福。总俯伏流汗,若兵加于颈矣。及造使还, 总遂移家入觐,朝廷遂以张弘靖代之。及硃克融逐弘靖,镇州杀田弘正,朝廷用兵, 乃先令造衔命河东、魏博、泽潞、横海、深冀、易定等道,喻以军期,事皆称旨。

  俄而坐与谏议大夫李景俭史馆饮酒,景俭醉谒丞相,出造为朗州刺史。在任开 后乡渠九十七里,溉田二千顷,郡人获利,乃名为右史渠。居四年,召拜侍御史, 请复置弹事硃衣、豸冠于外廊,大臣阻而不行。李祐自夏州入拜金吾,违制进马一 百五十匹。造正衙弹奏,祐股战汗流。祐私谓人曰:“吾夜逾蔡州城擒吴元济,未 尝心动,今日胆落于温御史。吁,可畏哉!”迁左司郎中,再知杂事。寻拜御史中 丞。

  太和二年十一月,宫中昭德寺火。寺在宣政殿东隔垣,火势将及,宰臣、两省、 京兆尹、中尉、枢密,皆环立于日华门外,令神策兵士救之,晡后稍息。是日,唯 台官不到。造奏曰:“昨宫中遗火,缘台有系囚,恐缘为奸,追集人吏堤防,所以 至朝堂在后,臣请自罚三十直。其两巡使崔蠡、姚合火灭方到,请别议责罚。”敕 曰:“事出非常,台有囚系,官曹警备,亦为周虑,即合待罪朝堂,候取进止。量 罚自许,事涉乖仪。温造、姚合、崔蠡各罚一月俸料。”

  造性刚褊,人或激触,不顾贵势,以气凌藉。尝遇左补阙李虞于街,怒其不避, 捕祗承人决脊十下。左拾遗舒元褒等上疏论之曰:“国朝故事,供奉官街中,除宰 相外,无所回避。温造蔑朝廷典礼,凌陛下侍臣,恣行胸臆,曾无畏忌。凡事有小 而关分理者,不可失也。分理一失,乱由之生。遗、补官秩虽卑,陛下侍臣也;中 丞虽高,法吏也。侍臣见凌,是不广敬;法吏坏法,何以持绳?前时中书舍人李虞 仲与造相逢,造乃曳去引马。知制诰崔咸与造相逢,造又捉其从人。当时缘不上闻, 所以暴犯益甚。臣闻元和、长庆中,中丞行李不过半坊,今乃远至两坊,谓之‘笼 街喝道’。但以崇高自大,不思僭拟之嫌。若不纠绳,实亏彝典。”敕曰:“宪官 之职,在指佞触邪,不在行李自大;侍臣之职,在献可替否,不在道路相高。并列 通班,合知名分,如闻喧竞,亦已再三,既招人言,甚损朝体。其台官与供奉官同 道,听先后而行,道途即祗揖而过,其参从人则各随本官之后,少相辟避,勿言冲 突。又闻近日已来,应合导从官,事力多者,街衢之中,行李太过。自今后,传呼 前后,不得过三百步。”然造之举奏,无所吐茹。朝廷有丧不以礼、配不以类者, 悉劾之。获伪官王果等九十余人,杖杀南曹吏李賨等六人,刑于都市。迁尚书右丞, 加大中大夫,封祁县开国子,赐金紫。

  四年,兴元军乱,杀节度使李绛。文宗以造气豪嫉恶,乃授检校右散骑常侍、 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造辞赴镇,以兴元兆乱之状奏之,文宗尽悟其根本,许 以便宜从事。帝虑用兵劳费,造奏曰:“臣计诸道征蛮之兵已回,俟臣行程至褒县, 望赐臣密诏,使受约束。比臣及兴元,诸军相续而至,臣用此足矣。”乃授造手诏 四通。神策行营将董重质、河中都将温德彝、郃阳都将刘士和等,咸令禀造之命。 造行至褒城,会兴元都将卫志忠征蛮回,谒见。造即留以自卫,密与志忠谋。又召 亚将张丕、李少直各谕其旨。暨发褒城,以八百人为衙队,五百人为前军,入府分 守诸门。造下车置宴,所司供帐于事。造曰:“此隘狭,不足以飨士卒,移之牙 门。”坐定,将卒罗拜,志忠兵周环之。造曰:“吾欲问新军去住之意。可悉前, 旧军无得错杂。”劳问既毕,传言令坐,有未至者,因令舁酒巡行。及酒匝,未至 者皆至,牙兵围之亦合。坐卒未悟,席上有先觉者,挥令起,造传言叱之,因帖息 不敢动。即召坐卒,诘以杀绛之状。志忠、张丕夹阶立,拔剑呼曰“杀”。围兵齐 奋,其贼首教练使丘铸等并官健千人,皆斩首于地,血流四注。监军杨叔元在座, 遽起求哀,拥造靴以请命;遣兵卫出之,以俟朝旨。敕旨配流康州。其亲刃绛者斩 一百断,号令者斩三断,余并斩首。内一百首祭李绛,三十首祭王景延、赵存约等, 并投尸于江。以功就加检校礼部尚书。

  五年四月,入为兵部侍郎,以耳疾求退。七月,检校户部尚书、东都留守,判 东都尚书省事、东畿汝防御使。

  造至洛中。九月,制改授河阳怀节度观察等使。造以河内膏腴,民户凋瘵,奏 开浚怀州古秦渠枋口堰;役工四万,溉济源、河内、温、武陟四县田五千余顷。

  七年十一月,入为御史大夫。造初赴镇汉中,遇大雨,平地水深尺余,乃祷鸡 翁山祈晴,俄而疾风驱云,即时开齐。文宗尝闻其事,会造入对言之,乃诏封鸡翁 山为侯。

  九年五月,转礼部尚书。其年六月病卒,时年七十,赠右仆射。有文集八十卷。 造于晚年积聚财货,一无散施,时颇讥之。子璋嗣。

  璋以廕入仕,累佐使府,历三郡刺史。咸通末,为徐泗节度使,徐州牙卒曰银 刀军,颇骄横。璋至,诛其恶者五百余人,自是军中畏法。入为京兆尹,持法太深, 豪右一皆屏迹。会同昌公主薨,懿宗怒,杀医官,其家属宗枝下狱者三百人。璋上 疏切谏,以为刑法太深。帝怒,贬璋振州司马。制出,璋叹曰:“生不逢时,死何 足惜?”是夜自缢而卒。

  郭承嘏,字复卿。曾祖尚父汾阳王。祖晞,诸卫将军。父钧。承嘏生而秀异, 乳保之年,即好笔砚。比及成童,能通《五经》。元和四年,礼部侍郎张弘靖知其 才,擢升进士第,累辟使幕。历渭南尉。入朝为监察御史,迁起居舍人。丁内艰, 以孝闻,终丧,为侍御史,职方、兵部二员外,兵部郎中。太和六年,拜谏议大夫。 频上疏,言时政得失。文宗以郑注为太仆卿,承嘏论谏激切,注甚惧之。本官知匭 院事。九年,转给事中。

  开成元年,出为华州刺史、兼御史中丞。诏下,两省迭诣中书,求承嘏出麾之 由。给事中卢载封还诏书,奏曰:“承嘏自居此官,继有封驳,能奉其职,宜在琐 闼。牧守之才,易为推择。”文宗谓宰臣曰:“承嘏久在黄扉,欲优其禄俸,暂令 廉问近关。而谏列拜章,惜其称职,甚美事也。”乃复为给事中。

  文宗以淮南诸道累岁大旱,租赋不登,国用多阙。及是,以度支、户部分命宰 臣镇之。承嘏论之曰:“宰相者,上调阴阳,下安黎庶,致君尧、舜,致时清平。 俾之阅簿书,算缗帛,非所宜也。”帝深嘉之,迁刑部侍郎。时因朔望,以刑法官 得对,文宗从容顾问,恩礼甚厚。未及大用,以二年二月卒。承嘏身殁之后,家无 余财,丧祭所费,皆亲友共给而后具。搢绅之流,无不痛惜。赠吏部尚书。

  殷侑,陈郡人。父怿。侑为兒童时,励志力学,不问家人资产。及长,通经, 以讲习自娱。贞元末,以《五经》登第,精于历代沿革礼。元和中,累为太常博士。 时回纥请和亲,朝廷计费五百万缗。朝廷方用兵伐叛,费用百端,欲缓其期。乃命 宗正少卿李孝诚奉使宣谕,以侑为副。侑谨重有节概,临事俊辩。既至虏庭,可汗 初待汉使,盛陈兵甲,欲臣汉使而不答拜。侑坚立不动,宣谕毕,可汗责其倨,宣 言欲留而不遣。行者皆惧,侑谓虏使曰:“可汗是汉家子婿,欲坐受使臣拜,是可 汗失礼,非使臣之倨也。”可汗惮其言,卒不敢逼。使还,拜虞部员外郎。王承宗 拒命,遣侑衔命招谕之。承宗寻禀朝旨,献德、棣二州,遣二子入朝。迁侑谏议大 夫。凡朝廷之得失,悉以陈论。前后上八十四章,以言激切,出为桂管观察使。

  宝历元年,检校右散骑常侍、洪州刺史,转江西观察使。所至以洁廉著称。入 为卫尉卿。文宗初即位,沧州李同捷叛,而王廷凑助逆,欲加兵镇州,诏五品已上 都省集议。时上锐于破贼,宰臣莫敢异议。独侑以廷凑再乱河朔,方徇招怀,虽附 凶徒,未甚彰露,宜且含容,专讨同捷。其疏末云:“伏愿以宗社安危为大计,以 善师攻心为神武,以含垢安人为远图,以网漏吞舟为至诫。”文宗虽不纳,深所嘉 之。

  沧景平,以侑尝为沧州行军司马。太和四年,加检校工部尚书、沧齐德观察使。 时大兵之后,满目荆榛,遗骸蔽野,寂无人烟。侑不以妻子之官,始至,空城而已。 侑攻苦食淡,与士卒同劳苦。周岁之后,流民襁负而归。侑上表请借耕牛三万,以 给流民,乃诏度支赐绫绢五万匹,买牛以给之。数年之后,户口滋饶,仓禀盈积, 人皆忘亡。初州兵三万,悉取给于度支。侑一岁而赋入自赡其半,二岁而给用悉周, 请罢度支给赐。而劝课多方,民吏胥悦,上表请立德政碑。以功加检校吏部尚书。 侑以郭下清池县在子城北,非便,奏移于南郭之内。

  六年,入为刑部尚书,寻复检校吏部尚书、郓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天平军 节度、郓曹濮观察等使。自元和末,收复师道十二州为三镇。朝廷务安反侧,征赋 所入,尽留赡军,贯缗尺帛,不入王府。侑以军赋有余,赋不上供,非法也,乃上 表起太和七年,请岁供两税、榷酒等钱十五万贯、粟五万硕。诏曰:“郓、曹、濮 等州,元和已来,地本殷实,自分三道,十五余年,虽颁诏书,竟未入赋。殷侑承 兵戈之后,当歉旱之余,勤力奉公,谨身守法。才及周岁,已致阜安。而又体国输 忠,率先入贡,成三军奉上之志,陈一境乐输之心。寻有表章,良用嘉叹!”寻就 加检校右仆射。

  九年,御史大夫温造劾侑不由制旨,增监军俸入,赋敛于人。上不问,以庾承 宣代还。

  其年,濮州录事参军崔元武,于五县人吏率敛,及县官料钱,以私马抬估纳官, 计绢一百二十匹。大理寺断三犯俱发,以重者论。只以中私马为重,止令削三任官。 而刑部覆奏,令决杖配流。狱未决。侑奏曰:“法官不习法律,三犯不同,即坐其 所重。元武所犯,皆枉法取受,准律,枉法十五匹已上绞。《律疏》云:即以赃致 罪,频犯者并累科。据元武所犯,令当入处绞刑。”疏奏,元武依刑部奏,决六十, 流贺州。乃授侑刑部尚书。八月,检校右仆射,复为天平军节度使。上以温造所奏 深文故也。

  开成元年,复召为刑部尚书。时初经李训之乱,上问侑治安之术。侑极言委任 责成,宜在朝之耆德,新进小生,无宜轻用。帝深嘉之,赐锦彩三百匹。及中谢, 又令中使就第赐金十斤。其年七月,检校左仆射,出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

  二年三月,以病求代,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十一月,复检校右仆射,出为忠 武节度、陈许蔡观察等使。三年七月,卒于镇,时年七十二,赠司空。

  侑以通经入仕,观风抚俗,所莅有声。而晚年急于大用,稍通权幸,物望减于 往时。子羽。

  羽太和五年登进士第,籓府辟召,不至通显。子盈孙。

  盈孙,乾符末为成都掾。驾在西川,用为太常博士,礼学有祖风。光启二年冬, 随驾自成都还。三年二月,驻跸凤翔。时宗庙为贼所焚,车驾至京,告享无所。四 月,盈孙谓宰执曰:“太庙十一室,并祧庙八室,及三太后三室,因光启元年十二 月二十五日车驾出宫,其缘室法物神主,本司载行,至鄠县并被盗剽夺。皇帝还宫, 合先制造。”宰相郑延昌奏曰:“太庙大殿二十二间,功绩至大,计料支费不少; 兼宗庙制度,损益重难,今未审依元料修奉,为复别有商量。”敕付礼院详议。

  时博士四人,杜用励在利州,崔澄在河中,封舜卿在巴南。独盈孙献议曰: “太庙制度。历代参详,皆符典经,难议损益。谨按旧制,十一室,二十三间,十 一架。垣墉广袤之度,堂室浅深之规,阶陛等级之差,栋宇崇低之则,前古所谓奢 不能侈,俭不能逾者也。今以朝廷帑藏方虚,费用稍广,须资变礼,将务从宜,固 不可易前圣之规模,狭大朝之制度,当凭典实,别有参详。谨按至德二年,以太庙 方修,新作神主,于长安殿安置,便行飨告之礼,如同宗庙之仪,以俟庙成,方为 迁祔。当时议论,无所是非。窃知今者京城除大内正衙外,别无殿宇。伏闻先有诏 旨,且以少府监大权充太庙。伏缘十一室于五间之中,陈设隘狭,伏请接续之 两头,成十一室,荐飨之。三太后庙,即于监内西南,别取屋宇三间,且充庙室。 候太庙修奉毕日,别议迁祔。”敕旨依奏。其神主、法物、乐悬,皆盈孙奏重修制, 知礼者称为博洽。

  龙纪元年十一月,昭宗郊祀圆丘。两中尉杨复恭及两枢密,皆请朝服。盈孙上 疏曰:“臣昨赴斋宫,见中尉、枢密内臣,皆具朝服。臣寻前代及国朝典令,无内 官朝服制度。伏以皇帝陛下,承天御历,圣祚中兴,祗见宗祧,克陈大礼,皆禀高 祖、太宗之成制,必循虞、夏、商、周之旧经。轩冕服章,式遵彝宪。若内官要衣 朝服,令依所守官本品之服。事虽无据,粗可行之。臣忝礼司,合具陈奏。”时中 贵皆如宰相大臣朝服,故盈孙论之。帝虽不从,嘉其所守。转秘书少监,卒。

  徐晦,进士擢第,登直言极谏制科,授栎阳尉,皆自杨凭所荐。及凭得罪,贬 临贺尉,交亲无敢祖送者;独晦送至蓝田,与凭言别。时故相权德舆与凭交分最深, 知晦之行,因谓晦曰:“今日送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晦曰:“晦自布 衣受杨公之眷,方兹流播,争忍无言而别?如他日相公为奸邪所谮,失意于外,晦 安得与相公轻别?”德舆嘉其真恳,大称之于朝。不数日,御史中丞李夷简请为监 察,晦白夷简曰:“生平不践公门,公何取信而见奖拔?”夷简曰:“闻君送杨临 贺,不顾犯难,肯负国乎?”由是知名。历殿中侍御史、尚书郎,出为晋州刺史。 入拜中书舍人。宝历元年,出为福建观察使。二年,入为工部侍郎,出为同州刺史、 兼御史中丞。太和四年,征拜兵部侍郎。五年,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晦性强直, 不随世态,当官守正。唯嗜酒太过,晚年丧明,乃至沉废。以礼部尚书致仕。开成 三年三月卒,赠兵部尚书。

  史臣曰:温、柳二公,以文行饰躬,砥砺名节,当官守法,侃侃有大臣之节, 而竟不登三事,位止正卿。所以知公辅之量,以和为贵。汉武帝畏汲黯而相孙弘, 太宗重魏徵而委玄龄,其旨远也。韦、崔名士,荐贤致主,绰有古风。殷司空治民, 斯为循吏,而忠规壮节,至晚不衰。徐、郭谠言,郁为佳士。如数君者,实为令人。

  赞曰:柳氏礼法,公忠节概。搏击为优,弥纶则隘。夏卿奖拔,晦叔匡将。徐、 郭之议,金玉锵锵。

列传·卷一百一十六

  ○元稹 庞严附

  白居易 弟行简 敏中附

  元稹,字微之,河南人。后魏昭成皇帝,稹十代祖也。兵部尚书、昌平公岩, 六代祖也。曾祖延景,岐州参军。祖悱,南顿丞。父宽,比部郎中、舒王府长史, 以稹贵,赠左仆射。

  稹八岁丧父。其母郑夫人,贤明妇人也;家贫,为稹自授书,教之书学。稹九 岁能属文。十五两经擢第。二十四调判入第四等,授秘书省校书郎。二十八应制举 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登第者十八人,稹为第一,元和元年四月也。制下,除右 拾遗。

  稹性锋锐,见事风生。既居谏垣,不欲碌碌自滞,事无不言,即日上疏论谏职。 又以前时王叔文、王伾以猥亵待诏,蒙幸太子,永贞之际,大挠朝政。是以训导太 子宫官,宜选正人。乃献《教本书》曰:

  臣伏见陛下降明诏,修废学,增胄子,选司成。大哉,尧之为君,伯夷典礼, 夔教胄子之深旨也!然而事有万万于此者,臣敢冒昧殊死而言之。臣闻诸贾生曰: “三代之君,仁且久者,教之然也。”诚哉是言!且夫周成王,人之中才也,近管、 蔡则谗入,有周、召则义闻,岂可谓天聪明哉?然而克终于道者,得不谓教之然耶? 俾伯禽、唐叔与之游,《礼》、《乐》、《诗》、《书》为之习,目不得阅淫艳妖 诱之色,耳不得闻优笑凌乱之音,口不得习操断击博之书,居不得近容顺阴邪之党, 游不得纵追禽逐兽之乐,玩不得有遐异僻绝之珍。凡此数者,非谓备之于前而不为 也,亦将不得见之矣。及其长而为君也,血气既定,游习既成,虽有放心快己之事 日陈于前,固不能夺已成之习、已定之心矣。则彼忠直道德之言,固吾之所习闻也, 陈之者有以谕焉;彼庸佞违道之说,固吾之所积惧也,谄之者有以辨焉。人之情, 莫不欲耀其所能而党其所近;苟将得志,则必快其所蕴矣。物之性亦然。是以鱼得 水而游,马逸驾而走,鸟得风而翔,火得薪而炽。此皆物之快其所蕴也。今夫成王 所蕴道德也,所近圣贤也。是以举其近,则周公左而召公右,伯禽鲁而太公齐。快 其蕴,则兴礼乐而朝诸侯,措刑罚而美教化。教之至也,可不谓信然哉!

  及夫秦则不然。灭先王之学,曰将以愚天下;黜师保之位,曰将以明君臣。胡 亥之生也,《诗》、《书》不得闻,圣贤不得近。彼赵高者,诈宦之戮人也;而傅 之以残忍戕贼之术,且曰恣睢天下以为贵,莫见其面以为尊。是以天下之人人未尽 愚,而胡亥固已不能分兽畜矣。赵高之威慑天下,而胡亥固已自幽于深宫矣。彼李 斯,秦之宠丞相也。因谗冤死,无所自明,而况于疏远之臣庶乎!若然,则秦之亡 有以致之也。

  汉高承之以兵革,汉文守之以廉谨,卒不能苏复大训。是以景、武、昭、宣, 天资甚美,才可以免祸乱;哀、平之间,则不能虞篡弑矣。然而惠帝废易之际,犹 赖羽翼以胜邪心。是后有国之君,议教化者,莫不以兴廉举孝、设学崇儒为意,曾 不知教化之不行,自贵始。略其贵者,教其贱者,无乃邻于倒置乎?

  洎我太宗文皇帝之在籓邸,以至于为太子也,选知道德者十八人与之游习。即 位之后,虽游宴饮食之间,若十八人者,实在其中。上失无不言,下情无不达。不 四三年而名高盛古,岂一日二日而致是乎?游习之渐也!贞观已还,师傅皆宰相兼 领,其余宫僚,亦甚重焉。马周以位高恨不得为司议郎,此其验也。文皇之后,渐 疏贱之。用至母后临朝,翦弃王室。当中、睿二圣勤劳之际,虽有骨鲠敢言之士, 既不得在调护保安之职,终不能吐扶卫之一辞。而令医匠安金藏剖腹以明之,岂不 大哀也耶?

  兵兴已来,兹弊尤甚。师资保傅之官,非疾废眊聩不任事者为之,即休戎罢帅 不知书者处之。至于友谕赞议之徒,疏冗散贱之甚者,缙绅耻由之。夫以匹士之爱 其子者,犹求明哲慈惠之师以教之,直谅多闻之友以成之。岂天下之元良,而可以 疾废眊聩不知书者为之师乎?疏冗散贱不适用者为之友乎?此何不及上古之甚也! 近制,宫僚之外,往往以沉滞僻老之儒,充侍直、侍读之选,而又疏弃斥逐之,越 月逾时,不得召见,彼又安能傅成道德而保养其身躬哉?臣以为积此弊者,岂不以 皇天眷佑,祚我唐德,以舜继尧,传陛下十一圣矣,莫不生而神明,长而仁圣,以 是为屑屑习仪者故不之省耳。臣独以为于列圣之谋则可也,计传后嗣则不可。脱或 万代之后,若有周成之中才,而又生于深宫优笑之间,无周、召保助之教,则将不 能知喜怒哀乐之所自矣,况稼穑艰难乎?

  今陛下以上圣之资,肇临海内,是天下之人倾耳注心之日。特愿陛下思成王训 导之功,念文皇游习之渐,选重师保,慎择宫僚,皆用博厚弘深之儒,而又明达机 务者为之。更相进见,日就月将。因令皇太子聚诸生,定齿胄讲业之仪,行严师问 道之礼。至德要道以成之,彻膳记过以警之。血气未定,则去禽色之娱以就学;圣 质已备,则资游习之善以弘德。此所谓“一人元良,万方以贞”之化也。岂直修废 学,选司成,而足伦匹其盛哉?而又俾则百王,莫不幼同师,长同术,识君道之素 定,知天伦之自然,然后选用贤良,树为籓屏。出则有晋、郑、鲁、卫之盛,入则 有东牟、硃虚之强,盖所谓宗子维城、犬牙盘石之势也,又岂与夫魏、晋以降,囚 贱其兄弟而自翦其本枝者,同年而语哉?

  宪宗览之甚悦。

  又论西北边事,皆朝政之大者。宪宗召对,问方略。为执政所忌,出为河南县 尉。丁母忧,服除,拜监察御史。

  四年,奉使东蜀,劾奏故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违制擅赋,又籍没涂山甫等吏民 八十八户田宅一百一十一、奴婢二十七人、草千五百束、钱七千贯。时砺已死,七 州刺史皆责罚。稹虽举职,而执政有与砺厚者恶之。使还,令分务东台。浙西观察 使韩皋封杖决湖州安吉令孙澥,四日内死。徐州监军使孟升卒,节度使王绍传送升 丧柩还京,给券乘驿,仍于邮舍安丧柩。稹并劾奏以法。河南尹房式为不法事,稹 欲追摄,擅令停务。既飞表闻奏,罚式一月俸,仍召稹还京。宿敷水驿,内官刘士 元后至,争。士元怒,排其户,稹袜而走后。士元追之,后以棰击稹伤面。执 政以稹少年后辈,务作威福,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稹聪警绝人,年少有才名,与太原白居易友善。工为诗,善状咏风态物色,当 时言诗者,称元、白焉。自衣冠士子,至闾阎下俚,悉传讽之,号为“元和体”。 既以俊爽不容于朝,流放荆蛮者仅十年。俄而白居易亦贬江州司马,稹量移通州司 马。虽通、江悬邈,而二人来往赠答。凡所为诗,有自三十、五十韵乃至百韵者。 江南人士,传道讽诵,流闻阙下,里巷相传,为之纸贵。观其流离放逐之意,靡不 凄惋。

  十四年,自虢州长史征还,为膳部员外郎。宰相令狐楚一代文宗,雅知稹之辞 学,谓稹曰:“尝览足下制作,所恨不多,迟之久矣。请出其所有,以豁予情。” 稹因献其文,自叙曰:

  稹初不好文,徒以仕无他歧,强由科试。及有罪谴弃之后,自以为废滞潦倒, 不复为文字有闻于人矣。曾不知好事者抉擿刍芜,尘渎尊重。窃承相公特于廊庙间 道稹诗句,昨又面奉教约,令献旧文。战汗悚踊,惭靦无地。

  稹自御史府谪官,于今十余年矣。闲诞无事,遂专力于诗章。日益月滋,有诗 句千余首。其间感物寓意,可备矇瞽之风者有之。辞直气粗,罪尤是惧,固不敢陈 露于人。唯杯酒光景间,屡为小碎篇章,以自吟暢。然以为律体卑痹,格力不扬, 苟无姿态,则陷流俗。常欲得思深语近,韵律调新,属对无差,而风情宛然,而病 未能也。江湖间多新进小生,不知天下文有宗主,妄相放效,而又从而失之,遂至 于支离褊浅之辞,皆目为元和诗体。

  稹与同门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诗,就中爱驱驾文字,穷极声韵,或为千言, 或五百言律诗,以相投寄。小生自审不能过之,往往戏排旧韵,别创新辞,名为次 韵相酬,盖欲以难相排。自尔江湖间为诗者,复相放效,力或不足,则至于颠倒语 言,重复首尾,韵同意等,不异前篇,亦目为元和诗体。而司文者考变雅之由,往 往归咎于稹。尝以为雕虫小事,不足以自明。始闻相公记忆,累旬已来,实虑粪土 之墙,庇之以大厦,使不复破坏,永为板筑者之误。辄写古体歌诗一百首,百韵至 两韵律诗一百首,为五卷,奉启跪陈。或希构厦之余,一赐观览,知小生于章句中 栾栌榱桷之材,尽曾量度,则十余年之邅回,不为无用矣。

  楚深称赏,以为今代之鲍、谢也。

  穆宗皇帝在东宫,有妃嫔左右尝诵稹歌诗以为乐曲者,知稹所为,尝称其善, 宫中呼为元才子。荆南监军崔潭峻甚礼接稹,不以掾吏遇之,常征其诗什讽诵之。 长庆初,潭峻归朝,出稹《连昌宫辞》等百余篇奏御。穆宗大悦,问稹安在。对曰: “今为南宫散郎。”即日转祠部郎中、知制诰。朝廷以书命不由相府,甚鄙之。然 辞诰所出,夐然与古为侔,遂盛传于代,由是极承恩顾。尝为《长庆宫辞》数十百 篇,京师竞相传唱。居无何,召入翰林,为中书舍人、承旨学士。中人以潭峻之故, 争与稹交,而知枢密魏弘简尤与稹相善,穆宗愈深知重。河东节度使裴度三上疏, 言稹与弘简为刎颈之交,谋乱朝政,言甚激讦。穆宗顾中外人情,乃罢稹内职,授 工部侍郎。上恩顾未衰。长庆二年,拜平章事。诏下之日,朝野无不轻笑之。

  时王廷凑、硃克融连兵围牛元翼于深州,朝廷俱赦其罪,赐节钺,令罢兵,俱 不奉诏。稹以天子非次拔擢,欲有所立以报上。有和王傅于方者,故司空頔之子, 干进于稹。言有奇士王昭、王友明二人,尝客于燕、赵间,颇与贼党通熟,可以反 间而出元翼。仍自以家财资其行,仍赂兵吏部令史为出告身二十通,以便宜给赐, 稹皆然之。有李赏者,知于方之谋,以稹与裴度有隙,乃告度云:“于方为稹所使, 欲结客王昭等刺度。”度隐而不发。及神策军中尉奏于方之事,乃诏三司使韩皋等 讯鞫,而害裴事无验,而前事尽露。遂俱罢稹、度平章事,乃出稹为同州刺史,度 守仆射。谏官上疏,言责度太重,稹太轻。上心怜稹,止削长春宫使。

  稹初罢相,三司狱未奏,京兆尹刘遵古遣坊所由潜逻稹居第,稹奏诉之。上怒, 罚遵古,遣中人抚谕稹。稹至同州,因表谢上,自叙曰:

  臣稹辜负圣明,辱累恩奖,便合自求死所,岂谓尚忝官荣?臣稹死罪。

  臣八岁丧父,家贫无业。母兄乞丐以供资养。衣不布体,食不充肠。幼学之年, 不蒙师训。因感邻里兒稚有父兄为开学校,涕咽发愤,愿知《诗》、《书》。慈母 哀臣,亲为教授。年十有五,得明经出身,由是苦心为文,夙夜强学。年二十四, 登吏部乙科,授校书郎。年二十八,蒙制举首选,授左拾遗。始自为学,至于升朝, 无朋友为臣吹嘘,无亲戚为臣援庇。莫非苦己,实不因人,独立性成,遂无交结。 任拾遗日,屡陈时政,蒙先皇帝召问于延英。旋为宰相所憎,出臣河南县尉。及为 监察御史,又不规避,专心纠绳,复为宰相怒臣下庇亲党,因以他事贬臣江陵判司。 废弃十年,分死沟渎。

  元和十四年,宪宗皇帝开释有罪,始授臣膳部员外郎。与臣同省署者,多是臣 登朝时举人;任卿相者,半是臣同谏院时拾遗、补阙。愚臣既不料陛下天听过卑, 知臣薄艺,硃书授臣制诰,延英召臣赐绯。宰相恶臣不出其门,由是百万侵毁。陛 下察臣无罪,宠奖逾深,召臣固授舍人,遣充承旨翰林学士,金章紫服,光饰陋躯, 人生之荣,臣亦至矣。然臣益遭诽谤,日夜忧危。唯陛下圣鉴昭临,弥加保任,竟 排群议,擢授台司。臣忝有肺肝,岂并寻常宰相?况当行营退散之后,牛元翼未出 之间,每闻陛下轸念之言,愚臣恨不身先士卒。所问于方计策,遣王友明等救解深 州,盖欲上副圣情,岂是别怀他意?不料奸人疑臣杀害裴度,妄有告论,尘渎圣聪, 愧羞天地。臣本待辨明一了,便拟杀身谢责,岂料圣慈尚加,薄贬同州。虽违咫尺 之间,不远郊圻之境,伏料必是宸衷独断,乞臣此官。若遣他人商量,乍可与臣远 处方镇,岂肯遣臣俯近阙廷?

  所恨今月三日,尚蒙召对延英。此时不解泣血,仰辞天颜,乃至今日窜逐。臣 自离京国,目断魂销。每至五更朝谒之时,实制泪不已。臣若余生未死,他时万一 归还,不敢更望得见天颜,但得再闻京城钟鼓之音,臣虽黄土覆面,无恨九泉。臣 无任自恨自惭,攀恋圣慈之至。

  在郡二年,改授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渐东观察使。会稽山水奇秀,稹所辟 幕职,皆当时文士,而镜湖、秦望之游,月三四焉。而讽咏诗什,动盈卷帙。副使 窦巩,海内诗名,与稹酬唱最多,至今称兰亭绝唱。稹既放意娱游,稍不修边幅, 以渎货闻于时。凡在越八年。

  太和初,就加检校礼部尚书。三年九月,入为尚书左丞。振举纪纲,出郎官颇 乖公议者七人。然以稹素无检操,人情不厌服。会宰相王播仓卒而卒,稹大为路歧, 经营相位。四年正月,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军节度使。五 年七月二十二日暴疾,一日而卒于镇,时年五十三,赠尚书右仆射。有子曰道护, 时年三岁。稹仲兄司农少卿积,营护丧事。所著诗赋、诏册、铭诔、论议等杂文一 百卷,号曰《元氏长庆集》。又著古今刑政书三百卷,号《类集》,并行于代。

  稹长庆末因编删其文稿,《自叙》曰:

  刘歆云:制不可削。予以为有可得而削之者,贡谋猷,持嗜欲,君有之则誉归 于上,臣专之则誉归于下。苟而存之,其攘也,非道也。经制度,明利害,区邪正, 辨嫌惑,存之则事分著,去之则是非冺。苟而削之,其过也,非道也。

  元和初,章武皇帝新即位,臣下未有以言刮视听者。予时始以对诏在拾遗中供 奉,由是献《教本书》、《谏职》、《论事》等表十数通,仍为裴度、李正辞、韦 熏讼所言当,而宰相曲道上语。上颇悟,召见问状。宰相大恶之,不一月,出为河 南尉。后累岁,补御史,使东川。谨以元和赦书,劾节度使严砺籍涂山甫等八十八 家,过赋梓、遂之民数百万。朝廷异之,夺七刺史料,悉以所籍归于人。会潘孟阳 代砺为节度使,贪过砺,且有所承迎,虽不敢尽废诏,因命当得所籍者皆入资。资 过其称,榷薪盗赋无不为,仍为砺密状不当得丑谥。予自东川还,朋砺者潜切齿矣。

  无何,分莅东都台。天子久不在都,都下多不法者。百司皆牢狱,有裁接吏械 人逾岁而台府不得而知之者,予因飞奏绝百司专禁锢。河南尉判官,予劾之,忤宰 相旨。监徐使死于军,徐帅邮传其柩,柩至洛,其下欧诟主邮吏,予命吏徙柩于外, 不得复乘传。浙西观察使封杖决安吉令至死;河南尹诬奏书生尹太阶请死之;飞龙 使诱赵寔家逃奴为养子;田季安盗娶洛阳衣冠女;汴州没入死商钱且千万;滑州赋 于民以千,授于人以八百;朝廷馈东师,主计者误命牛车四千三百乘飞刍越太行。 类是数十事,或移或奏,皆主之。贞元已来,不惯用文法,内外宠臣皆喑呜。会河 南尹房式诈谖事发,奏摄之。前所喑呜者叫噪。宰相素以劾叛官事相衔,乘是黜予 江陵掾。后十年,始为膳部员外郎。

  穆宗初,宰相更相用事,丞相段公一日独得对,因请亟用兵部郎中薛存庆、考 功员外郎牛僧孺,予亦在请中,上然之。不十数日次用为给、舍,他忿恨者日夜构 飞语,予惧罪,比上书自明。上怜之,三召与语。语及兵赋洎西北边事,因命经纪 之。是后书奏及进见,皆言天下事,外间不知,多臆度。陛下益怜其不漏禁中语, 召入禁林,且欲亟用为宰相。是时裴度在太原,亦有宰相望,巧者谋欲俱废之,乃 以予所无构于裴。裴奏至,验之皆失实。上以裴方握兵,不欲校曲直,出予为工部 侍郎,而相裴之期亦衰矣。不累月,上尽得所构者,虽不能暴扬之,遂果初意,卒 用予与裴俱为宰相。复有购狂民告予借客刺裴者,鞫之复无状,而裴与予以故俱罢 免。

  始元和十五年八月得见上,至是未二岁,僭忝恩宠,无是之速者;遭罹谤咎, 亦无是之甚者。是以心腹肾肠,糜费于扶卫危亡之不暇,又恶暇经纪陛下之所付哉! 然而造次颠沛之中,前后列上兵赋边防之状,可得而存者一百一十五。苟而削之, 是伤先帝之器使也。至于陈暢辨谤之章,去之则无以自明于朋友矣。其余郡县之奏 请,贺庆之礼,因亦附于件目。始《教本书》,至于为人杂奏,二十有七轴,凡二 百二十有七奏。终殁吾世,贻之子孙式,所以明经制之难行,而销毁之易至也。

  其自叙如此,欲知其作者之意,备于此篇。

  稹文友与白居易最善。后进之士,最重庞严,言其文体类己,保荐之。

  庞严者,寿春人。父景昭。严元和中登进士第,长庆元年应制举贤良方正、能 直言极谏科,策入三等,冠制科之首。是月,拜左拾遗。聪敏绝人,文章峭丽。翰 林学士元稹、李绅颇知之。明年二月,召入翰林为学士。转左补阙,再迁驾部郎中、 知制诰。严与右拾遗蒋防俱为稹、绅保荐,至谏官内职。

  四年,昭愍即位,李绅为宰相李逢吉所排,贬端州司马。严坐累,出为江州刺 史。给事中于敖素与严善,制既下,敖封还,时人凛然相顾曰:“于给事犯宰相怒 而为知己,不亦危乎!”及覆制出,乃知敖驳制书贬严太轻,中外无不嗤诮,以为 口实。初李绅谪官,朝官皆贺逢吉,唯右拾遗吴思不贺。逢吉怒,改为殿中侍御史, 充入蕃告哀使。严复入为库部郎中。

  太和二年二月,上试制举人,命严与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为试官, 以裴休为甲等制科之首。有应直言极谏举人刘蕡,条对激切,凡数千言。不中选, 人咸以为屈。其所对策,大行于时,登科者有请以身名授蕡者。严再迁太常少卿。

  五年,权知京兆尹,以强干不避权豪称,然无士君子之检操,贪势嗜利。因醉 而卒。

  白居易,字乐天,太原人。北齐五兵尚书建之仍孙。建生士通,皇朝利州都督。 士通生志善,尚衣奉御。志善生温,检校都官郎中。温生锽,历酸枣、巩二县令。 锽生季庚,建中初为彭城令。时李正己据河南十余州叛。正己宗人洧为徐州刺史, 季庚说洧以彭门归国,因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别驾,赐绯鱼袋,兼徐泗观 察判官。历衢州、襄州别驾。自锽至季庚,世敦儒业,皆以明经出身。季庚生居易。 初,建立功于高齐,赐田于韩城,子孙家焉,遂移籍同州。至温徙于下邽,今为下 邽人焉。

  居易幼聪慧绝人,襟怀宏放。年十五六时,袖文一编,投著作郎吴人顾况。况 能文,而性浮薄,后进文章无可意者。览居易文,不觉迎门礼遇,曰:“吾谓斯文 遂绝,复得吾子矣。”

  贞元十四年,始以进士就试,礼部侍郎高郢擢升甲科,吏部判入等,授秘书省 校书郎。元和元年四月,宪宗策试制举人,应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策入第四等, 授盩厔县慰、集贤校理。

  居易文辞富艳,尤精于诗笔。自雠校至结绶畿甸,所著歌诗数十百篇,皆意存 讽赋,箴时之病,补政之缺。而士君子多之,而往往流闻禁中。章武皇帝纳谏思理, 渴闻谠言,二年十一月,召入翰林为学士。三年五月,拜左拾遗。居易自以逢好文 之主,非次拔擢,欲以生平所贮,仰酬恩造。拜命之日,献疏言事曰:

  蒙恩授臣左拾遗,依前翰林学士,已与崔群同状陈谢。但言忝冒,未吐衷诚。 今再渎宸严,伏惟重赐详览。臣谨按《六典》,左右拾遗,掌供奉讽谏,凡发令举 事,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者,小则上封,大则廷诤。其选甚重,其秩甚卑,所以 然者,抑有由也。大凡人之情,位高则惜其位,身贵则爱其身;惜位则偷合而不言, 爱身则苟容而不谏,此必然之理也。故拾遗之置,所以卑其秩者,使位未足惜,身 未足爱也。所以重其选者,使下不忍负心,上不忍负恩也。夫位不足惜,恩不忍负, 然后能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病无不言。此国朝置拾遗之 本意也。由是而言,岂小臣愚劣暗懦所宜居之哉?

  况臣本乡校竖儒,府县走吏,委心泥滓,绝望烟霄。岂意圣慈,擢居近职,每 宴饮无不先预,每庆赐无不先沾,中厩之马代其劳,内厨之膳给其食。朝惭夕惕, 已逾半年,尘旷渐深,忧愧弥剧。未申微效,又擢清班。臣所以授官已来仅经十日, 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宠,但未获粉身之所耳。

  今陛下肇临皇极,初受鸿名,夙夜忧勤,以求致理。每施一政、举一事,无不 合于道、便于时者。万一事有不便于时者,陛下岂不欲闻之乎?万一政有不合于道 者,陛下岂不欲知之乎?倘陛下言动之际,诏令之间,小有阙遗,稍关损益,臣必 密陈所见,潜献所闻,但在圣心裁断而已。臣又职在禁中,不同外司,欲竭愚诚, 合先陈露。伏希天鉴,深察赤诚。

  居易与河南元稹相善,同年登制举,交情隆厚。稹自监察御史谪为江陵府士曹 掾,翰林学士李绛、崔群上前面论稹无罪,居易累疏切谏曰:

  臣昨缘元稹左降,频已奏闻。臣内察事情,外听众议,元稹左降有不可者三。 何者?元稹守官正直,人所共知。自授御史已来,举奏不避权势,只如奏李佐公等 事,多是朝廷亲情。人谁无私,因以挟恨,或假公议,将报私嫌,遂使诬谤之声, 上闻天听。臣恐元稹左降已后,凡在位者,每欲举职,必先以稹为诫,无人肯为陛 下当官守法,无人肯为陛下嫉恶绳愆。内外权贵亲党,纵有大过大罪者,必相容隐 而已,陛下从此无由得知。此其不可者一也。

  昨元稹所追勘房式之事,心虽徇公,事稍过当。既从重罚,足以惩违,况经谢 恩,旋又左降。虽引前事以为责辞,然外议喧喧,皆以为稹与中使刘士元争,因 此获罪。至于争事理,已具前状奏陈。况闻士元蹋破驿门,夺将鞍马,仍索弓箭, 吓辱朝官,承前已来,未有此事。今中官有罪,未闻处置;御史无过,却先贬官。 远近闻知,实损圣德。臣恐从今已后,中官出使,纵暴益甚;朝官受辱,必不敢言。 纵有被凌辱殴打者,亦以元稹为戒,但吞声而已。陛下从此无由得闻。此其不可二 也。

  臣又访闻元稹自去年已来,举奏严砺在东川日枉法,没入平人资产八十余家; 又奏王沼违法给券,令监军押柩及家口入驿;又奏裴玢违敕征百姓草;又奏韩皋使 军将封杖打杀县令。如此之事,前后甚多,属朝廷法行,悉有惩罚。计天下方镇, 皆怒元稹守官。今贬为江陵判司,即是送与方镇,从此方便报怨,朝廷何由得知? 臣伏闻德宗时有崔善贞者,告李锜必反,德宗不信,送与李锜,锜掘坑炽火,烧杀 善贞。曾未数年,李锜果反,至今天下为之痛心。臣恐元稹贬官,方镇有过,无人 敢言,陛下无由得知不法之事。此其不可者三也。

  若无此三不可,假如朝廷误左降一御史,盖是小事,臣安敢烦渎圣听,至于再 三!诚以所损者深,所关者大,以此思虑,敢不极言!

  疏入不报。

  又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进绢,为魏徵子孙赎宅。居易谏曰:“徵是陛下先朝宰相, 太宗尝赐殿材成其正室,尤与诸家第宅不同。子孙典贴,其钱不多,自可官中为之 收赎,而令师道掠美,事实非宜。”宪宗深然之。

  上又欲加河东王锷平章事,居易谏曰:“宰相是陛下辅臣,非贤良不可当此位。 锷诛剥民财,以市恩泽,不可使四方之人谓陛下得王锷进奉,而与之宰相,深无益 于圣朝。”乃止。

  王承宗拒命,上令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招讨使,谏官上章者十七八。居易面论, 辞情切至。既而又请罢河北用兵,凡数千百言,皆人之难言者,上多听纳。唯谏承 璀事切,上颇不悦,谓李绛曰:“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朕,朕 实难奈。”绛对曰:“居易所以不避死亡之诛,事无巨细必言者,盖酬陛下特力拔 擢耳,非轻言也。陛下欲开谏诤之路,不宜阻居易言。”上曰:“卿言是也。”由 是多见听纳。

  五年,当改官,上谓崔群曰:“居易官卑俸薄,拘于资地,不能超等,其官可 听自便奏来。”居易奏曰:“臣闻姜公辅为内职,求为京府判司,为奉亲也。臣有 老母,家贫养薄,乞如公辅例。”于是,除京兆府户曹参军。六年四月,丁母陈夫 人之丧,退居下邽。九年冬,入朝,授太子左赞善大夫。

  十年七月,盗杀宰相武元衡,居易首上疏论其冤,急请捕贼以雪国耻。宰相以 宫官非谏职,不当先谏官言事。会有素恶居易者,掎摭居易,言浮华无行,其母因 看花堕井而死,而居易作《赏花》及《新井》诗,甚伤名教,不宜置彼周行。执政 方恶其言事,奏贬为江表刺史。诏出,中书舍人王涯上疏论之,言居易所犯状迹, 不宜治郡,追诏授江州司马。

  居易儒学之外,尤通释典,常以忘怀处顺为事,都不以迁谪介意。在湓城,立 隐舍于庐山遗爱寺,尝与人书言之曰:“予去年秋始游庐山,到东西二林间香炉峰 下,见云木泉石,胜绝第一。爱不能舍,因立草堂。前有乔松十数株,修竹千余竿, 青罗为墙援,白石为桥道,流水周于舍下,飞泉落于檐间,红榴白莲,罗生池砌。” 居易与凑、满、朗、晦四禅师,追永、远、宗、雷之迹,为人外之交。每相摧游咏, 跻危登险,极林泉之幽邃。至于翛然顺适之际,几欲忘其形骸。或经时不归,或逾 月而返,郡守以朝贵遇之,不之责。

  时元稹在通州,篇咏赠答往来,不以数千里为远。尝与稹书,因论作文之大旨 曰:

  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经》 道之。就《六经》言,《诗》又首之。何者?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 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上 自贤圣,下至愚騃,微及豚鱼,幽及鬼神。群分而气同,形异而情一。未有声入而 不应、情交而不感者。圣人知其然,因其言,经之以六义;缘其声,纬之以五音。 音有韵,义有类。韵协则言顺,言顺则声易入;类举则情见,情见则感易交。于是 乎孕大含深,贯微洞密,上下通而二气泰,忧乐合而百志熙。二帝三王所以直道而 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为大柄,决此以为大窦也。故闻“元首明,股肱良”之歌, 则知虞道昌矣。闻五子洛汭之歌,则知夏政荒矣。言者无罪,闻者作诫,言者闻者 莫不两尽其心焉。

  洎周衰秦兴,采诗官废,上不以诗补察时政,下不以歌泄导人情。用至于谄成 之风动,救失之道缺。于时六义始剚矣。《国风》变为《骚辞》,五言始于苏、李。 《诗》、《骚》皆不遇者,各系其志,发而为文。故河梁之句,止于伤别;泽畔之 吟,归于怨思。彷徨抑郁,不暇及他耳。然去《诗》未远,梗概尚存。故兴离别则 引双凫一雁为喻,讽君子小人则引香草恶鸟为比。虽义类不具,犹得风人之什二三 焉。于时六义始缺矣。晋、宋已还,得者盖寡。以康乐之奥博,多溺于山水;以渊 明之高古,偏放于田园。江、鲍之流,又狭于此。如梁鸿《五噫》之例者,百无一 二。于时六义浸微矣!陵夷至于梁、陈间,率不过嘲风雪、弄花草而已。噫!风雪 花草之物,三百篇中岂舍之乎?顾所用何如耳。设如“北风其凉”,假风以刺威虐; “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棠棣之华”,感华以讽兄弟;“采采芣苡”,美 草以乐有子也。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则“余霞散成绮,澄 江净如练”,“归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之什,丽则丽矣,吾不知其所讽焉。故 仆所谓嘲风雪、弄花草而已。于时六义尽去矣。

  唐兴二百年,其间诗人不可胜数。所可举者,陈子昂有《感遇诗》二十首,鲍 防《感兴诗》十五篇。又诗之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 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至于贯穿古今,覙缕格律, 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关》、 《花门》之章,“硃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十三四。杜尚如此,况 不迨杜者乎?仆常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或废食辍寝,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 乎!事有大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不粗陈于左右。

  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之”字、“无”字示仆者,仆口 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则知仆宿习之缘, 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始知有进士,苦节 读书。二十已来,书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 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 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

  又自悲家贫多故,年二十七,方从乡赋。既第之后,虽专于科试,亦不废诗。 及授校书郎时,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辈,见皆谓之工,其实未窥作者 之域耳。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 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时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屡 降玺书,访人急病。

  仆当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启奏之间,有可以救济人病,裨 补时阙,而难于指言者,辄咏歌之,欲稍稍进闻于上。上以广宸听,副忧勤;次以 酬恩奖,塞言责;下以复吾平生之志。岂图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闻而谤已成矣!

  又请为左右终言之。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以为非宜矣;闻仆《哭孔 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 《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 矣!大率如此,不可遍举。不相与者,号为沽誉,号为诋讦,号为讪谤。苟相与者, 则如牛僧孺之诫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 有邓鲂者,见仆诗而喜,无何鲂死。有唐衢者,见仆诗而泣,未几而衢死。其余即 足下。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呜呼!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坏,不可支持耶? 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耶?不然,何有志于诗者,不利若此之甚也!

  然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棋博,可 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初应进士时,中朝无缌麻之亲,达 官无半面之旧;策蹇步于利足之途,张空拳于战文之场。十年之间,三登科第,名 落众耳,迹升清贯,出交贤俊,入侍冕旒。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亦其宜 也。

  日者闻亲友间说,礼、吏部举选人,多以仆私试赋判为准的。其余诗句,亦往 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倡 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哉?”由是增价。又足下书云: 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娱乐, 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自长安抵江西 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仆诗者;士庶、僧徒、孀妇、 处女之口,每有咏仆诗者。此诚雕篆之戏,不足为多,然今时俗所重,正在此耳。 虽前贤如渊、云者,前辈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于其间。

  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窃时之名已多。既窃时名,又 欲窃时之富贵,使己为造物者,肯兼与之乎?今之屯穷,理固然也。况诗人多蹇, 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遗,而屯剥至死。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近日 孟郊六十,终试协律;张籍五十,未离一太祝。彼何人哉!况仆之才又不迨彼。今 虽谪佐远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万,寒有衣,饥有食,给身之外,施及家人。 亦可谓不负白氏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仆数月来,检讨囊帙中,得新旧诗,各以类分,分为卷目。自拾遗来,凡所遇 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 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或卧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谓 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谓之感伤 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百韵至两韵者,四百余首,谓之杂律诗。凡 为十五卷,约八百首。异时相见,当尽致于执事。

  微之,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大 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 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 故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谕诗, 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者,知仆之道焉。其余杂律诗, 或诱于一时一物,发于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亲朋合散之际, 取其释恨佐欢,今铨次之间,未能删去。他时有为我编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微之,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州 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 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今仆之诗,人所 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者,意 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今所爱者,并世而生, 独足下耳。然百千年后,安知复无如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哉?故自八九年来,与 足下小通则以诗相戒,小穷则以诗相勉,索居则以诗相慰,同处则以诗相娱。知吾 罪吾,率以诗也。

  如今年春游城南时,与足下马上相戏,因各诵新艳小律,不杂他篇,自皇子陂 归昭国里,迭吟递唱,不绝声者二十里余。攀、李在傍,无所措口。知我者以为诗 仙,不知我者以为诗魔。何则?劳心灵,役声气,连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 何?偶同人当美景,或花时宴罢,或月夜酒酣,一咏一吟,不觉老之将至。虽骖鸾 鹤、游蓬瀛者之适,无以加于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与足下外 形骸、脱踪迹、傲轩鼎、轻人寰者,又以此也。

  当此之时,足下兴有余力,且欲与仆悉索还往中诗,取其尤长者,如张十八古 乐府,李二十新歌行,卢、杨二秘书律诗,窦七、元八绝句,博搜精掇,编而次之, 号为《元白往还集》。众君子得拟议于此者,莫不踊跃欣喜,以为盛事。嗟乎!言 未终而足下左转,不数月而仆又继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为之太息矣!

  仆常语足下,凡人为文,私于自是,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 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况 仆与足下,为文尤患其多。己尚病,况他人乎?今且各纂诗笔,粗为卷第,待与足 下相见日,各出所有,终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见是何地,溘然而至,则 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

  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少睡。引笔铺纸,悄然灯前,有念则书, 言无铨次。勿以繁杂为倦,且以代一夕之话言也。

  居易自叙如此,文士以为信然。

  十三年冬,量移忠州刺史。自浔阳浮江上峡。十四年三月,元稹会居易于峡口, 停舟夷陵三日。时季弟行简从行,三人于峡州西二十里黄牛峡口石洞中,置酒赋诗, 恋恋不能诀。南宾郡当峡路之深险处也,花木多奇。居易在郡,为《木莲荔枝图》, 寄朝中亲友,各记其状曰:“荔枝生巴、峡间,形圆如帷盖。叶如桂,冬青;华如 橘,春荣;实如丹,夏熟。朵如蒲萄,核如枇杷,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 如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此,其实过之。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 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木莲大者高四五丈,巴民呼为黄 心树,经冬不凋。身如青杨,有白文。叶如桂,厚大无脊。花如莲,香色艳腻皆同, 房独蕊有异。四月初始开,自开迨谢,仅二十日。元和十四年夏,命道士毋丘元志 写之。惜其遐僻,因以三绝赋之。”有“天教抛掷在深山”之句,咸传于都下,好 事者喧然模写。

  其年冬,召还京师,拜司门员外郎。明年,转主客郎中、知制诰,加朝散大夫, 始著绯。时元稹亦征还为尚书郎、知制诰,同在纶阁。长庆元年三月,受诏与中书 舍人王起覆,试礼部侍郎钱徽下及第人郑朗等一十四人。十月,转中书舍人。十一 月,穆宗亲试制举人,又与贾餗、陈岵为考策官。凡朝廷文字之职,无不首居其选, 然多为排摈,不得用其才。

  时天子荒纵不法,执政非其人,制御乖方,河朔复乱。居易累上疏论其事,天 子不能用,乃求外任。七月,除杭州刺史。俄而元稹罢相,自冯翊转浙东观察使。 交契素深,杭、越邻境,篇咏往来,不间旬浃。尝会于境上,数日而别。秩满,除 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宝历中,复出为苏州刺史。文宗即位,征拜秘书监,赐金 紫。九月上诞节,召居易与僧惟澄、道土赵常盈对御讲论于麟德殿。居易论难锋起, 辞辨泉注,上疑宿构,深嗟挹之。太和二年正月,转刑部侍郎,封晋阳县男,食邑 三百户。三年,称病东归,求为分司官,寻除太子宾客。

  居易初对策高第,擢入翰林,蒙英主特达顾遇,颇欲奋厉效报,苟致身于訏谟 之地,则兼济生灵,蓄意未果,望风为当路者所挤,流徙江湖。四五年间,几沦蛮 瘴。自是宦情衰落,无意于出处,唯以逍遥自得,吟咏情性为事。太和已后,李宗 闵、李德裕朋党事起,是非排陷,朝升暮黜,天子亦无如之何。杨颖士、杨虞卿与 宗闵善,居易妻,颖士从父妹也。居易愈不自安,惧以党人见斥,乃求致身散地, 冀于远害。凡所居官,未尝终秩,率以病免,固求分务,识者多之。五年,除河南 尹。七年,复授太子宾客分司。

  初,居易罢杭州,归洛阳。于履道里得故散骑常侍杨凭宅,竹木池馆,有林泉 之致。家妓樊素、蛮子者,能歌善舞。居易既以尹正罢归,每独酌赋咏于舟中,因 为《池上篇》曰:

  东都风土水木之胜在东南偏,东南之胜在履道里,里之胜在西北隅,西闬北垣 第一第,即白氏叟乐天退老之地。地方十七亩,屋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 而岛树桥道间之。初乐天既为主,喜且曰:“虽有池台,无粟不能守也”,乃作池 东粟廪。又曰:“虽有子弟,无书不能训也。”乃作池北书库。又曰:“虽有宾朋, 无琴酒不能娱也”,乃作池西琴亭,加石樽焉。

  乐天罢杭州刺史,得天竺石一、华亭鹤二以归。始作西平桥,开环池路。罢苏 州刺史时,得太湖石五、白莲、折腰菱、青板舫以归,又作中高桥,通三岛迳。罢 刑部侍郎时,有粟千斛,书一车,洎臧获之习管磬弦歌者指百以归。先是颍川陈孝 仙与酿酒法,味甚佳;博陵崔晦叔与琴,韵甚清;蜀客姜发授《秋思》,声甚淡; 弘农杨贞一与青石三,方长平滑,可以坐卧。

  太和三年夏,乐天始得请为太子宾客,分秩于洛下,息躬于池上。凡三任所得, 四人所与,洎吾不才身,今率为池中物。每至池风春,池月秋,水香莲开之旦,露 清鹤唳之夕,拂杨石,举陈酒,援崔琴,弹《秋思》,颓然自适,不知其他。酒酣 琴罢,又命乐童登中岛亭,含奏《霓裳散序》,声随风飘,或凝或散,悠扬于竹烟 波月之际者久之。曲未竟,而乐天陶然石上矣。睡起偶咏,非诗非赋,阿龟握笔, 因题石间。视其粗成韵章,命为《池上篇》云:

  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谓土狭,勿谓地偏,足以容膝, 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须飒然,识 分知足,外无求焉。如鸟择木,姑务巢安;如蛙作坎,不知海宽。灵鹊怪石,紫菱 白莲,皆吾所好,尽在我前。时引一杯,或吟一篇。妻孥熙熙,鸡犬闲闲。优哉游 哉,吾将老乎其间。

  又效陶潜《五柳先生传》,作《醉吟先生传》以自况。文章旷达,皆此类也。

  太和末,李训构祸,衣冠涂地,士林伤感,居易愈无宦情。开成元年,除同州 刺史,辞疾不拜。寻授太子少傅,进封冯翊县开国侯。四年冬,得风病,伏枕者累 月,乃放诸妓女樊、蛮等,仍自为墓志,病中吟咏不辍。自言曰:“予年六十有八, 始患风痹之疾,体郤首胘,左足不支。盖老病相乘,有时而至耳。予栖心释梵,浪 迹老、庄,因疾观身,果有所得。何则?外形骸而内忘忧患,先禅观而后顺医治。 旬月以还,厥疾少间,杜门高枕,淡然安闲。吟咏兴来,亦不能遏,遂为《病中诗》 十五篇以自谕。”

  会昌中,请罢太子少傅,以刑部尚书致仕。与香山僧如满结香火社,每肩舆往 来,白衣鸠杖,自称香山居士。

  大中元年卒,时年七十六,赠尚书右仆射。有文集七十五卷,《经史事类》三 十卷,并行于世。长庆末,浙东观察使元稹,为居易集序曰:

  乐天始未言,试指“之”、“无”字,能不误。始既言,读书勤敏,与他兒异。 五六岁识声韵,十五志辞赋,二十七举进士。贞元末,进士尚驰竞,不尚文,就中 六籍尤摈落。礼部侍郎高郢始用经艺为进退,乐天一举擢上第。明年,中拔萃甲科, 由是《性习相近远》、《玄珠》、《斩白蛇剑》等赋洎百节判,新进士竞相传于京 师。会宪宗皇帝策召天下士,对诏称旨,又登甲科。未几,选入翰林,掌制诰。比 比上书言得失,因为《贺雨诗》、《秦中吟》等数十章,指言天下事,时人比之 《风》、《骚》焉。

  予始与乐天同秘书,前后多以诗章相赠答。予谴掾江陵,乐天犹在翰林,寄予 百韵律体及杂体,前后数十诗。是后各佐江、通,复相酬寄。巴、蜀、江、楚间洎 长安中少年,递相仿效,竞作新辞,自谓为元和诗。而乐天《秦中吟》、《贺雨》 讽谕闲适等篇,时人罕能知者。然而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 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其缮写模勒,炫卖于市井,或因之以交酒茗者, 处处皆是。其甚有至盗窃名姓,苟求自售,杂乱间厕,无可奈何。予尝于平水市中, 见村校诸童,竞习歌咏,召而问之,皆对曰:“先生教我乐天、微之诗。”固亦不 知予为微之也。又鸡林贾人求市颇切,自云:“本国宰相,每以一金换一篇,甚伪 者,宰相辄能辨别之。”自篇章已来,未有如是流传之广者。

  长庆四年,乐天自杭州刺史以右庶子召还,予时刺会稽,因得尽征其文,手自 排缵,成五十卷,凡二千二百五十一首。前辈多以前集、中集为名,予以为陛下明 年当改元,长庆讫于是矣,因号《白氏长庆集》。

  大凡人之文各有所长,乐天长可以为多矣。夫讽谕之诗长于激,闲适之时长于 遣,感伤之诗长于切,五字律诗百言而上长于赡,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长于情,赋 赞箴诫之类长于当,碑记叙事制诰长于实,启奏表状长于直,书檄辞册剖判长于尽。 总而言之,不亦多乎哉!

  人以为稹序尽其能事。

  居易尝写其文集,送江州东西二林寺、洛城香山圣善等寺,如佛书杂传例流行 之。无子,以其侄孙嗣。遗命不归下邽,可葬于香山如满师塔之侧,家人从命而葬 焉。

  行简,字知退。贞元末,登进士第,授秘书省校书郎。元和中,卢坦镇东蜀, 辟为掌书记。府罢,归浔阳。居易授江州司马,从兄之郡。十五年,居易入朝为尚 书郎,行简亦授左拾遗。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长庆末,振武奏水运营田使 贺拔志言营田数过实,诏令行简按覆之。不实,志弘,自刺死。行简宝历二年冬病 卒,有文集一十卷。行简文笔有兄风,辞赋尤称精密,文士皆师法之。居易友爱过 人,兄弟相待如宾客。行简子龟兒,多自教习,以至成名。当时友悌,无以比焉。

  敏中,字用晦,居易从父弟也。祖鏻,位终扬府录事参军。父季康,溧阳令。 敏中少孤,为诸兄之所训历。长庆初,登进士第,佐李听,历河东、郑滑、邠宁三 府节度掌书记,试大理评事。大和七年,丁母忧,退居下邽。会昌初,为殿中侍御 史,分司东都。寻除户部员外郎,还京。

  武宗皇帝素闻居易之名,及即位,欲征用之。宰相李德裕言居易衰病,不任朝 谒,因言从弟敏中辞艺类居易,即日知制诰,召入翰林充学士,迁中书舍人。累至 兵部侍郎、学士承旨。会昌末,同平章事,兼刑部尚书、集贤史馆大学士。宣宗即 位,加右仆射、金紫光禄大夫、太清宫使、太原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及李德裕 再贬岭南,敏中居四辅之首,雷同毁誉,无一言伸理,特论罪之。五年,罢相,检 校司空,出为邠州刺史、邠宁节度、招抚党项都制置等使。七年,进位特进、成都 尹、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等事。十一年二月,检校司徒、平章事、江陵尹、 荆南节度使。懿宗即位,征拜司徒、门下侍郎、平章事,复辅政。寻加侍中。三年 罢相,为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使。累迁中书令。太子太师致仕,卒。

  史臣曰:举才选士之法,尚矣!自汉策贤良,隋加诗赋,罢中正之法,委铨举 之司。由是争务雕虫,罕趋函丈,矫首皆希于屈、宋,驾肩并拟于《风》、《骚》。 或侔箴阙之篇,或敩补亡之句。咸欲锱铢《采葛》,糠秕《怀沙》,较丽藻于碧鸡, 斗新奇于白凤。暨编之简牍,播在管弦,未逃季绪之诋诃,孰望《子虚》之称赏? 迨今千载,不乏辞人,统论六义之源,较其三变之体,如二班者盖寡,类七子者几 何?至潘、陆情致之文,鲍、谢清便之作,迨于徐、庾,踵丽增华,纂组成而耀以 珠玑,瑶台构而间之金碧。国初开文馆,高宗礼茂才,虞、许擅价于前,苏、李驰 声于后。或位升台鼎,学际天人,润色之文,咸布编集。然而向古者伤于太僻,徇 华者或至不经,龌龊者局于宫商,放纵者流于郑、卫。若品调律度,扬搉古今,贤 不肖皆赏其文,未如元、白之盛也。昔建安才子,始定霸于曹、刘;永明辞宗,先 让功于沈、谢。元和主盟,微之、乐天而已。臣观元之制策,白之奏议,极文章之 壶奥,尽治乱之根荄。非徒谣颂之片言,盘盂之小说。就文观行,居易为优,放心 于自得之场,置器于必安之地,优游卒岁,不亦贤乎。

  赞曰:文章新体,建安、永明。沈、谢既往,元、白挺生。但留金石,长有 《茎英》。不习孙、吴,焉知用兵?

列传·卷一百一十七

  ○赵宗儒 窦易直 李逢吉 段文昌 子成式

  宋申锡 李程

  赵宗儒,字秉文。八代祖彤,仕后魏为征南将军。父骅,为秘书少监。宗儒举 进士,初授弘文馆校书郎。满岁,又以书判入高等,补陆浑主簿。数月,征拜右拾 遗,充翰林学士。时父骅秘书少监,与父并命,出于一日,当时荣之。建中四年, 转屯田员外郎,内职如故。居父忧,免丧,授司门、司勋二员外郎。

  贞元六年,领考功事,定百吏考绩,黜陟公当,无所畏避。右司郎中独孤良器、 殿中侍御史杜伦,各以过黜之。尚书左丞裴郁、御名中丞卢绍,比皆考中上,宗儒 贬之中中。又秘书少监郑云逵考其同官孙昌裔入上下,宗儒复入中上。凡考之中上 者,不过五十人,余多减入中中。德宗闻而善之,迁考功郎中。

  丁夏忧,终丧,授吏部郎中。十一年,迁给事中。十二年,与谏议大夫崔损同 日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俱赐紫金鱼袋。十四年,罢相,为右庶子。

  宗儒端居守道,勤奉朝请而已,德宗闻而嘉之。二十年,迁吏部侍郎,召见, 劳之曰:“知卿闭关六年,故有此拜。曩者与先臣并命,尚念之耶?”宗儒因俯伏 流涕。德宗崩,顺宗命为德宗哀册文,辞颇凄惋。

  元和初,检校礼部尚书,判东都尚书省事、兼御史大夫,充东都留守、畿汝都 防御使。入为礼部、户部二尚书,寻检校吏部尚书,守江陵尹、兼御史大夫、荆南 节度营田观察等使。散冗食之戍二千人。六年,又入为刑部尚书。八年,转检校吏 部尚书、兴元尹、兼御史大夫,充山南西道节度观察等使。九年,召拜御史大夫, 俄迁检校右仆射、河中尹、兼御史大夫、晋绛慈隰节度观察等使。赴镇后,擅用供 军钱八千余贯,坐罚一月俸。十一年七月,入为兵部尚书。九月,改太子少傅,权 知吏部尚书铨事。十四年九月,拜吏部尚书。

  穆宗即位,以初释服,令尚书省官试先朝所征集应制举人。宗儒奏曰:“准今 月十五日敕:比者先朝征集应制人等,已及时限,恐皆来自远方,难于久住,酌宜 审事,遂委有司定日就试。如闻所集之人多已分散,须知审的,然后裁定,宜令所 司商量闻奏者。伏以制科所设,本在亲临,南省试人,亦非旧典。今覃恩既毕,庶 政惟新。况山陵日近,公务繁迫,待问之士,就试非多。臣等商量,恐须权罢。” 从之。复拜太子少傅,判太常卿事。

  长庆元年二月,检校右仆射,守太常卿。太常有《师子乐》,备五方之色,非 会朝聘享不作,幼君荒诞,伶官纵肆,中人掌教坊者移牒取之。宗儒不敢违,以状 白宰相。宰相以为事在有司执守,不合关白。以宗儒怯不任事,改太子少师。

  宝历元年,迁太子太保。昭肃晏驾,为大明宫留守。太和四年,拜检校司空、 兼太子太傅。文宗召见,谘以理道。对曰:“尧、舜之化,慈俭而已。愿陛下守而 勿失。”文宗嘉纳之。五年,宋申锡被诬,上召师保已下议其刑。上以宗儒高年, 宣令不拜。寻拜疏请老。六年,诏以司空致仕。是岁九月卒,年八十七,废朝,册 赠司徒。

  宗儒以文学进,前后三镇方任,八领选部,略于仪矩,切于治生,时论以此少 之。

  窦易直,字宗玄,京兆人。祖元昌,彭州九泷县令。父彧,庐州刺史。易直举 明经,为秘书省校书郎,再以判入等,授蓝田尉。累历右司、兵部、吏部三郎中。 元和六年,迁御史中丞。谢日,赐绯鱼袋。八年,改给事中。九月,出为陕虢都防 御观察使,仍赐紫。入为京兆尹。万年尉韩晤奸赃事发,易直令曹官韦正晤讯之, 得赃三十万。上意其未尽,诏重鞫,坐赃三百万,贬易直金州刺史,正晤长流昭州。 十三年六月,迁宣州刺史、宣歙池都团练观察等使。

  长庆二年七月,汴州将李絺逐其帅李愿,易直闻之,欲出官物以赏军。或谓易 直曰:“赏给无名,却恐生患。”乃已。军士已闻之。时江、淮旱,水浅,转运司 钱帛委积不能漕,州将王国清指以为赏,激讽州兵谋乱。先事有告者,乃收国清下 狱。其党数千,大呼入狱中,篡取国清而出之,因欲大剽。易直登楼谓将吏曰: “能诛为乱者,每获一人,赏十万。”众喜,倒戈击乱党,并擒之。国清等三百余 人,皆斩之。九月,以李德裕代还,为吏部侍郎。十一月,改户部,兼御史大夫, 判度支。四年五月,以本官同平章事,判使如故。改门下侍郎,封晋阳郡公。

  宝历元年七月,罢判度支。大和二年十月罢相,检校左仆射、平章事、襄州刺 史、山南东道节度使。五年,入为左仆射,判太常卿事。十一月,检校司空、凤翔 尹、凤翔陇节度使。六年,以疾求还京师。七年四月卒,赠司徒,谥曰恭惠。

  易直自入仕十年余,常居散秩,不应请辟;及居方任,亦以公廉闻。在相位, 未尝论用亲党,凡于公举,即无所避。然元和中,吏部尚书郑余庆议仆射上日仪制, 不与隔品官亢礼。易直时为御史中丞,奏驳余庆所议。及易直为左仆射,却行隔品 致敬之礼,时论非之。

  李逢吉,字虚舟,陇西人。贞观中学士李玄道曾孙。祖颜,父归期。逢吉登进 士第,释褐授振武节度掌书记。入朝为左拾遗、左补阙,改侍御史,充入吐蕃册命 副使、工部员外郎,又充入南诏副使。元和四年,使还,拜祠部郎中,转右司。六 年,迁给事中。七年,与司勋员外郎李巨并为太子诸王侍读。九年,改中书舍人。 十一年二月,权知礼部贡举、骑都尉,赐绯。四月,加朝议大夫、门下侍郎、同平 章事,赐金紫。其贡院事,仍委礼部尚书王播署榜。

  逢吉天与奸回,妒贤伤善。时用兵讨淮、蔡,宪宗以兵机委裴度,逢吉虑其成 功,密沮之,由是相恶。及度亲征,学士令孤楚为度制辞,言不合旨,楚与逢吉相 善,帝皆黜之;罢楚学士,罢逢吉政事,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

  穆宗即位,移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逢吉于帝有侍读之恩,遣人密结幸 臣,求还京师。长庆二年三月,召为兵部尚书。时裴度亦自太原入朝。以度招怀河 朔功,复留度,与工部侍郎元稹相次拜平章事。度在太原时,尝上表论稹奸邪。及 同居相位,逢吉以为势必相倾,乃遣人告和王傅于方结客,欲为元稹刺裴度。及捕 于方,鞫之无状,稹、度俱罢相位,逢吉代度为门下侍郎平章事。自是浸以恩泽结 朝臣之不逞者,造作谤言,百端中伤裴度。赖学士李绅、韦处厚等显于上前,言度 为逢吉排斥,而度于国有功,不宜摈弃,故得以仆射在朝。时已失河朔,而王智兴 擅据徐州,李絺+据汴州。国威不振, 天下延颈俟度再秉国钧,以攘暴乱。及为逢 吉嫁祸,夺其权,四海为之侧目,朝士上疏论列者十余人。属时君荒淫,政出群小, 而度竟逐外籓。

  学士李绅有宠,逢吉恶之,乃除为中丞,又欲出于外。乃以吏部侍郎韩愈为京 兆尹,兼御史大夫,放台参。以绅褊直,必与愈争。及制出,绅果移牒往来。愈性 木强,遂至语辞不逊,喧论于朝。逢吉乃罢愈为兵部侍郎,绅为江西观察使。绅中 谢日,帝留而不遣。

  翼城人郑注以医药得幸于中尉王守澄,逢吉令其从子仲言赂注,求结于守澄。 仲言辩谲多端,守澄见之甚悦。自是,逢吉有助,事无违者。

  敬宗初即位,年方童丱,守澄从容奏曰:“陛下得为太子,逢吉之力也。是时, 杜元颖、李绅坚请立深王为太子。”乃贬绅端州司马。朝士代逢吉鸣吠者,张又新、 李续之、张权舆、刘栖楚、李虞、程昔范、姜洽、李仲言,时号“八关十六子”。 又新等八人居要剧,而胥附者又八人,有求于逢吉者,必先经此八人纳赂,无不如 意者。逢吉寻封凉国公,邑千户,兼右仆射。

  昭愍即位,左右屡言裴度之贤,曾立大勋,帝甚嘉之。因中使往兴元,即令问 讯。

  宝历初,度连上章请入觐。逢吉之党坐不安席,如矢攒身,乃相与为谋,欲沮 其来。张权舆撰“非衣小兒”之谣,传于闾巷。言度相有天分,应谣谶。而韦处厚 于上前解析,言权舆所撰之言。既不能沮,又令卫尉卿刘遵古从人安再荣告武昭谋 害逢吉。武昭者,有才力,裴度破淮、蔡时奖用之,累奏为刺史。及度被斥,昭以 门吏久不见用,客于京师,途穷颇有怨言。逢吉冀法司鞫昭行止,则显裴度任用, 以沮入朝之行。逢吉又与同列李程不协。太学博士李涉、金吾兵曹茅汇者,于京师 贵游间以气侠相许,二人出入程及逢吉之门。水部郎中李仍叔,程之族,知武昭郁 郁恨不得官,仍叔谓昭曰:“程欲与公官,但逢吉阻之。”昭愈愤怒,因酒与京师 人刘审、张少腾说刺逢吉之言。审以昭言告张权舆,乃闻于逢吉,即令茅汇召昭相 见,逢吉厚相结托,自是疑怨之言稍息。逢吉待茅汇尤厚,尝与汇书云:“足下当 字仆为‘自求’,仆当字足下为‘利见’”。文字往来,其间甚密。及裴度求觐, 无计沮之,即令讦武昭事,以暴扬其迹。再荣既告,李仲言诫汇曰:“言武昭与李 程同谋则活,否则尔死。”汇曰:“冤死甘心。诬人以自免,予不为也。”及昭下 狱,逢吉之丑迹皆彰。昭死,仲言流象州,茅汇流巂州,李涉流康州,李虞自拾遗 为河南士曹。敬宗待裴度益厚,乃自汉中召还,复知政事。

  逢吉检校司空、平章事、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仍请张又新、李续之为 参佐。太和二年,改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五年八月,入为太子太师、东都留 守、东畿汝防御使,加开府仪同三司。八年,李训用事。三月,征拜左仆射,兼守 司徒。时逢吉已老,病足,不任朝谒,即以司徒致仕。九年正月卒,时年七十八。 赠太尉,谥曰成。

  段文昌,字墨卿,西河人。高祖志玄,陪葬昭陵,图形凌烟阁。祖德皎,赠给 事中。父谔,循州刺史,赠左仆射。文昌家于荆州,倜傥有气义,节度使裴胄知之 而不能用。韦皋在蜀,表授校书郎。李吉甫刺忠州,文昌尝以文干之。及吉甫居相 位,与裴垍同加奖擢,授登封尉、集贤校理。俄拜监察御史,迁补阙,改祠部员外 郎。元和十一年,守本官,充翰林学士。

  文昌,武元衡之子婿也。元衡与宰相韦贯之不协,宪宗欲召文昌为学士,贯之 奏曰:“文昌志尚不修,不可擢居近密。”至是贯之罢相,李逢吉乃用文昌为学士, 转祠部郎中,赐绯,依前充职。十四年,加知制诰。十五年,穆宗即位,正拜中书 舍人,寻拜中书侍郎、平章事。

  长庆元年,拜章请退。朝廷以文昌少在西蜀,诏授西川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文昌素洽蜀人之情,至是以宽政为治,严静有断,蛮夷畏服。二年,云南入 寇,黔中观察使崔元略上言,朝廷忧之,乃诏文昌御备。文昌走一介之使以喻之, 蛮寇即退。

  敬宗即位,征拜邢部尚书,转兵部,兼判左丞事。

  文宗即位,迁御史大夫,寻检校尚书右仆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同平章事、 淮南节度使。太和四年,移镇荆南。

  文昌于荆、蜀皆有先祖故第,至是赎为浮图祠。又以先人坟墓在荆州,别营居 第,以置祖祢影堂,岁时伏腊,良辰美景享荐之。彻祭,即以音声歌舞继之,如事 生者,搢绅非焉。

  六年,复为剑南西川节度。九年三月,赐春衣中使至,受宣毕,无疾而卒,年 六十三,赠太尉。有文集三十卷。

  文昌布素之时,所向不偶。及其达也,扬历显重,出入将相,洎二十年。其服 饰玩好、歌童妓女,苟悦于心,无所爱惜,乃至奢侈过度,物议贬之。子成式。

  成式,字柯古,以廕入官,为秘书省校书郎。研精苦学,秘阁书籍,披阅皆遍。 累迁尚书郎。咸通初,出为江州刺史。解印,寓居襄阳,以闲放自适。家多书史, 用以自娱,尤深于佛书。所著《酉阳杂俎》传于时。

  宋申锡,字庆臣。祖素,父叔夜。申锡少孤贫,有文学。登进士第,释褐秘书 省校书郎。韦贯之罢相,出湖南,辟为从事。其后累佐使府。长庆初,拜监察御史。 二年,迁起居舍人。宝历二年,转礼部员外郎,寻充翰林侍讲学士。

  申锡始自策名,及在朝行,清慎介洁,不趋党与。当长庆、宝历之间,时风嚣 薄,朋比大扇。及申锡被用,时论以为激劝。

  文宗即位,拜户部郎中、知制诰。太和二年,正拜中书舍人,复为翰林学士。

  初,文宗常患中人权柄太盛,自元和、宝历,比致宫禁之祸。及王守澄之领禁 兵,恃其宿旧,跋扈尤甚。有郑注者,依恃守澄为奸利,出入禁军,卖官贩权,中 外咸扼腕视之。文宗雅知之,不能堪。申锡时居内廷,文宗察其忠厚,可任以事。 尝因召对,与申锡从容言及守澄,无可奈何,令与外廷朝臣谋去之,且约命为宰相。 申锡顿首谢之。未几,拜左丞。逾月,加平章事。申锡素能谨直,宠遇超辈,时情 大为属望。及到中书,剖断循常,望实颇不相副。

  太和五年,忽降中人召宰相入赴延英。路随、李宗闵、牛僧孺等既至中书东门, 中人云:“所召无宋申锡。”申锡始知被罪,望延英以笏叩头而退。随等至,文宗 以神策军中尉王守澄所奏,得本军虞候豆卢著状,告宋申锡与漳王谋反,随等相顾 愕然。初,守澄于浴堂以郑注所构告于文宗,守澄即时于市肆追捕,又将以二百骑 就靖恭里屠申锡之家。会内官马存亮同入,诤于文宗曰:“谋反者适宋申锡耳,何 不召南司会议。今卒然如此,京师企足自为乱矣。”守澄不能难,乃止。乃召三相 告之。又遣右军差人于申锡宅捕孔目官张全真、家人买子缘信等。又于十六宅及市 肆追捕胥吏,以成其狱。文宗又召师保、仆射、尚书丞郎、常侍、给事、谏议、舍 人、御史中丞、京兆尹、大理卿,同于中书及集贤院参验其事。

  翌日,开延英,召宰臣及议事官,帝自询问。左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 谏议大夫王质,补阙卢钧、舒元褒、罗泰、蒋系、裴休、窦宗直、韦温,拾遗李群、 韦端符、丁居晦、袁都等一十四人,皆伏玉阶下奏以申锡狱付外,请不于禁中讯鞫。 文宗曰:“吾已谋于公卿大僚,卿等且出。”玄亮固言,援引今古,辞理恳切。玄 亮泣涕久之,文宗意稍解,贬申锡为右庶子,漳王为巢县公。再贬申锡为开州司马。

  初,申锡既得密旨,乃除王璠为京兆尹,以密旨喻之。璠不能谋,而注与守澄 知之,潜为其备。漳王凑,文宗之爱弟也,贤而有人望。豆卢著者,职属禁军,与 注亲表。文宗不省其诈,乃罢申锡为庶子。时京城恟々,众庶哗言,以为宰相真连 十宅谋反,百僚震骇。居一二日,方审其诈。谏官伏阁恳论,文宗震怒,叱谏官令 出者数四。时中外属望大僚三数人廷辩其事。仆射窦易直曰:“人臣无将,将而必 诛。”闻者愕然。唯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连上疏请出内狱,且曰:“王师文 未获,即狱未具,请出豆卢著与申锡同付外廷勘。”当时人情翕然推重。初议申锡 抵死,顾物论不可,又将投于岭表。文宗终悟外廷之言,乃有开州之命。

  初,申锡既被罪,怡然不以为意,自中书归私第,止于外,素服以俟命。其 妻出谓之曰:“公为宰相,人臣位极于此,何负天子反乎?”申锡曰:“吾生被厚 恩,擢相位,不能锄去奸乱,反为所罗织,夫人察申锡,岂反者乎?”因相与泣下。

  申锡自居内廷,及为宰相,以时风侈靡,居要位者尤纳贿赂,遂成风俗,不暇 更方远害,且与贞元时甚相背矣。申锡至此,约身谨洁,尤以公廉为己任,四方问 遗,悉无所受。既被罪,为有司验劾,多获其四方受领所还问遗之状,朝野为之叹 息。

  七年七月,卒于开州。诏曰:“申锡虽不能周慎,自抵宪章,闻其亡殁遐荒, 良用悲恻。宜许其归葬乡里,以示宽恩。”开成元年九月,诏复申锡正议大夫、尚 书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赐紫,兼赠兵部尚书。仍以其子慎微为城固 县尉。

  李程,字表臣,陇西人。父鹔伯。程,贞元十二年进士擢第,又登宏辞科,累 辟使府。二十年,入朝为监察御史。其年秋,召充翰林学士。

  顺宗即位,为王叔文所排,罢学士。三迁为员外郎。元和中,出为剑南西川节 度行军司马。十年,入为兵部郎中,寻知制诰。韩弘为淮西都统,诏程衔命宣谕。 明年,拜中书舍人,权知京兆尹事。十二年,权知礼部贡举。十三年四月,拜礼部 侍郎。六月,出为鄂州刺史、鄂岳观察使。入为吏部侍郎,封渭源男,食邑三百户。 敬宗即位之五月,以本官同平章事。

  敬宗冲幼,好治宫室,畋游无度,欲于宫中营新殿。程谏曰:“自古圣帝明王, 以恭俭化天下。陛下在谅闇之中,不宜兴作,愿以瓦木回奉园陵。”上欣然从之。 程又奏请置侍讲学士,数陈经义。程辩给多智算,能移人主之意。寻加中书侍郎, 进封彭原郡公。宝历二年,罢相,检校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太原尹、北京留守、 河东节度使。太和四年三月,检校尚书左仆射、平章事、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使。

  六年,就加检校司空。七月,征为左仆射。中谢日奏曰:“臣所忝官上礼,前 后仪注不同。在元和、长庆中,仆射数人上日,不受四品已下官拜。近日再定仪注, 四品已下官悉许受拜,王涯、窦易直已行之于前。今御史台云:‘已闻奏,太常侍 定取十五日上’。臣进退未知所据。”时中丞李汉以为受四品已下拜太重。敕曰: “仆射上仪,近已详定。所缘拜礼,皆约令文,已经施行,不合更改。宜准太和四 年十一月六日敕处分。”

  程艺学优深,然性放荡,不修仪检,滑稽好戏,而居师长之地,物议轻之。七 年六月,检校司空、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九年,复为河中晋绛节度使,就加 检校司徒。开成元年五月,复入为右仆射,兼判太常卿事。十一月,兼判吏部尚书 铨事。二年三月,检校司徒,出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卒,有司谥曰缪。 子廓。

  廓进士登第,以诗名闻于时。大中末,累官至颍州刺史,再为观察使。廓子昼, 亦登进士第。

  史臣曰:宗儒、易直,以宽柔养望,坐致公台;与时沉浮,寿考终吉,可谓能 奉身矣。逢吉起徒步而至鼎司,欺蔽幼君,依凭内竖,蛇虺其腹,毒害正人,而不 与李训同诛,天道福淫明矣。申锡小器大谋,贬死为幸。程不持士范,殁获丑名。 君子操修,岂宜容易!

  赞曰:赵、窦优柔,坐享公侯。蝮蛇野葛,逢吉之流。岂无令人?主辅谟猷。 程、锡弼谐,于道难周。

列传·卷一百一十八

  ○韦温 萧祐附

  独孤郁 弟朗

  钱徽 子可复

  高釴 弟铢 锴 冯宿 弟定 审

  封敖

  韦温,字弘育,京兆人。祖肇,吏部侍郎。父绶,德宗朝翰林学士,以散骑常 侍致仕。绶弟贯之,宪宗朝宰相,自有传。温七岁时,日念《毛诗》一卷。年十一 岁,应两经举登第。释褐太常寺奉礼郎。以书判拔萃,调补秘书省校书郎。时绶致 仕田园,闻温登第,愕然曰:“判入高等,在群士之上,得非交结权幸而致耶?” 令设席于廷,自出判目试两节。温命笔即成,绶喜曰:“此无愧也!”调授咸阳尉。 入为监察御史,以父在田里,宪府礼拘,难于省谒,不拜。换著作郎,一谢即还。 侍省父疾,温侍医药,衣不解带,垂二十年。父忧,毁瘠逾制。免丧,久之为右补 阙,忠鲠救时。宋申锡被诬,温倡言曰:“宋公履行有素,身居台辅,不当有此, 是奸人陷害也。吾辈谏官,岂避一时之雷电,而致圣君贤相蒙蔽惑之咎耶?”因率 同列伏阁切争之,由是知名。

  太和五年,太庙第四、第六室缺漏,上怒,罚宗正卿李锐、将作王堪,乃诏中 使鸠工补葺之。温上疏曰:“臣闻吏举其职,国家所以治;事归于正,朝廷所以尊。 夫设制度,立官司,事存典故,国有经费,而最重者,奉宗庙也。伏以太庙当修, 诏下逾月,有司弛堕,曾不加诫。宜黜慢官,以惩不恪之罪;择可任者,责以缮完 之功。此则事归于正,吏举其职也。而圣思不劳,百职无旷。今慢官不恪,止于罚 俸,宗庙所切,便委内臣,是许百司之官,公然废职,以宗庙之重,为陛下所私, 群官有司,便同委弃。此臣窃为圣朝惜此事也。事关宗庙,皆书史策,苟非旧典, 不可率然。伏乞更下诏书,得委所司营缮,则制度不紊,官业交修。”上乃止内使。

  群臣上尊号,温上疏曰:“德如三皇止称皇,功如五帝止称帝。徽号之来,乃 圣王之末事。今岁三川水灾,江淮旱歉,恐非崇饰徽称之时。”帝深嘉之,乃止。 改侍御史。

  李德裕作相,迁礼部员外郎。或以温厚于牛僧孺,言于德裕。德裕曰:“此人 坚正中立,君子也。”郑注镇凤翔,自知不为所齿,求德门弟子为参佐,请温为副 使。或以为理不可拒,拒则生患。温曰:“择祸莫若轻。拒之止于远贬,从之有不 测之祸。”郑注诛,转考功员外郎。寻知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以父职禁廷,忧 畏成病,遗诫不令居禁职,恳辞不拜。

  俄兼太子侍读,每晨至少阳院,午见庄恪太子。温曰:“殿下盛年,宜早起, 学周文王为太子,鸡鸣时问安西宫。”太子幼,不能行其言。称疾。上不悦,改太 常少卿。未几,拜给事中。王晏平为灵武,刻削军士,赃罪发,帝以智兴之故,减 死,贬官。温三封诏书,文宗深奖之。庄恪得罪,召百僚谕之。温曰:“太子年幼, 陛下训之不早,到此非独太子之过。”迁尚书右丞。

  吏部员外郎张文规父弘靖,长庆初在幽州为硃克融所囚;文规不时省赴,人士 喧然罪之。温居纲辖,首纠其事,出文规为安州刺史。盐铁判官姚勖知河阴院,尝 雪冤狱。盐铁使崔珙奏加酬奖,乃令权知职方员外郎。制出,令勖上省。温执奏曰: “国朝已来,郎官最为清选,不可以赏能吏。”上令中使宣谕,言勖能官,且放入 省。温坚执不奉诏,乃改勖检校礼部郎中。翌日,帝谓杨嗣复曰:“韦温不放姚勖 入省,有故事否?”嗣复对曰:“韦温志在铨择清流。然姚勖士行无玷,梁公元崇 之孙,自殿中判盐铁案,陛下奖之,宜也。若人有吏能,不入清流,孰为陛下当烦 剧者?此衰晋之风也。”上素重温,亦不夺其操,出为陕虢观察使。

  武宗即位,李德裕用事,召拜吏部侍郎,欲引以为相。时李汉以家行不谨,贬 汾州司马。温从容白德裕曰:“李汉不为相公所知,昨以不孝之罪绌免,乞加按问。” 德裕曰:“亲情耶?”温曰:“虽非亲昵,久相知耳。”德裕不悦。居无何,出温 为宣歙观察使,辟郑处诲为观察判官,德裕愈不悦。池州人讼郡守,温按之无状, 杖杀之。

  明年,疡生于首,谓爱婿张复鲁曰:“予任校书郎时,梦二黄衣人赍符来追, 及浐,将渡,一人续至曰:‘彼坟至大,功须万日。’遂不涉而寤。计今万日矣, 与公诀矣。”明日卒,赠工部尚书,谥曰孝。

  温在朝时,与李珏、杨嗣复周旋。及杨、李祸作,叹曰:“杨三、李七若取我 语,岂至是耶!”初温以杨、李与德裕交怨,及居位,温劝杨、李征用德裕,释憾 解愠。二人不能用,故及祸。温无子,女适薛蒙,善著文,续曹大家《女训》十二 章,士族传写,行于时。温刚肠寡合,人多疏简,唯与常侍萧祐善。

  萧祐者,兰陵人。少孤贫。耿介苦学,事亲以孝闻。自处士征拜左拾遗,累迁 至考功郎中。祐博雅好古,尤喜图画。前代钟、王遗法,萧、张笔势,编序真伪, 为二十卷,元和末进御,优诏嘉之,授兵部郎中。出为虢州刺史,入为太常少卿, 转谏议大夫。逾月为桂州刺史、御史中丞、桂管防御观察使。太和二年八月,卒于 官,赠右散骑常侍。

  祐闲淡贞退,善鼓琴赋诗,书画尽妙。游心林壑,啸咏终日,而名人高士,多 与之游。给事中韦温尤重之,结为林泉之友。

  独孤郁,河南人。父及,天宝末与李华、萧颍士等齐名。善为文,所著《仙掌 铭》,大为时流所赏,位终常州刺史。郁,贞元十四年登进士第,文学有父风,尤 为舍人权德舆所称,以子妻之。贞元末,为监察御史。

  元和初,应制举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策入第四等,拜左拾遗。太子司议郎杜 从郁拜左补阙,郁与同列,论之曰:“从郁是宰臣佑之子,父居宰执,从郁不宜居 谏列。”乃改为左拾遗,又论曰:“补阙之与拾遗,资品虽殊,同是谏官,若时政 或有得失,不可令子论父。”从郁竟改他官。

  四年,转右补阙,又与同列拜章论中官吐突承璀不宜为河北招讨使,乃改招抚 宣慰使。

  五年,兼史馆修撰。寻召充翰林学士,迁起居郎。权德舆作相,郁以妇公辞内 职。宪宗曰:“德舆乃有此佳婿。”因诏宰相于士族之家,选尚公主者。迁郁考功 员外郎,充史馆修撰、判馆事,预修《德宗实录》。

  七年,以本官复知制诰。八年,转驾部郎中。其年十月,复召为翰林学士。九 年,以疾辞内职。十一月,改秘书少监,卒。

  郁弟朗,尝居谏官,请罢淮西用兵,不协旨,贬兴元户曹。入为监察御史,转 殿中。十五年,兼充史馆修撰,迁都官员外郎。

  长庆初,谏议大夫李景俭于史馆饮酒,凭醉谒宰相,语辞侵侮;朗坐同饮,出 为漳州刺史。入为左司员外郎,迁谏议大夫。扬州节度使王播罢兼盐铁使,行赂于 中人,求复领铜盐。朗上章论之。

  宝历元年十一月,拜御史中丞。二年六月,赐金紫之服。侍御史李道枢乘醉谒 朗;朗劾之,左授司议郎。宪府故事,三院御史由大夫、中丞自辟,请命于朝。时 崔晃、郑居中不由宪长而除,皆丞相之僚旧也,敕命虽行,朗拒而不纳,晃竟改太 常博士,居中分司东台。其年十月,高少逸入阁失仪,朗不弹奏,宰相衔阻崔晃事, 左授少逸赞善大夫,朗亦罚俸。朗称执法不称,乞罢中丞,敬宗令中使谕之,不允 其让。文宗即位,改工部侍郎。太和元年八月,出为福州刺史、御史中丞、福建观 察使。是月赴官,暴卒于路,赠右散骑常侍。

  郁子庠,亦登进士第。大中后官达,亦至侍郎。

  钱徽,字蔚章,吴郡人。父起,天宝十年登进士第。起能五言诗。初从乡荐, 寄家江湖,尝于客舍月夜独吟,遽闻人吟于庭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起愕然,摄衣视之,无所见矣,以为鬼怪,而志其一十字。起就试之年,李暐所试 《湘灵鼓瑟诗》题中有“青”字,起即以鬼谣十字为落句,暐深嘉之,称为绝唱。 是岁登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大历中,与韩翃、李端辈十人,俱以能诗,出入贵 游之门,时号“十才子”,形于图画。起位终尚书郎。

  徽,贞元初进士擢第,从事戎幕。元和初入朝,三迁祠部员外郎,召充翰林学 士。六年,转祠部郎中、知制诰。八年,改司封郎中、赐绯鱼袋,职如故。九年, 拜中书舍人。十一年,王师讨淮西,诏朝臣议兵,徽上疏言用兵累岁,供馈力殚, 宜罢淮西之征。宪宗不悦,罢徽学士之职,守本官。

  长庆元年,为礼部侍郎。时宰相段文昌出镇蜀川。文昌好学,尤喜图书古画。 故刑部侍郎杨凭兄弟,以文学知名,家多书画,钟、王、张、郑之迹在《书断》、 《画吕》者,兼而有之。凭子浑之求进,尽以家藏书画献文昌,求致进士第。文昌 将发,面托钱徽,继以私书保荐。翰林学士李绅亦托举子周汉宾于徽。及榜出,浑 之、汉宾皆不中选。李宗闵与元稹素相厚善。初稹以直道谴逐久之,及得还朝,大 改前志。由迳以徼进达,宗闵亦急于进取,二人遂有嫌隙。杨汝士与徽有旧。是岁, 宗闵子婿苏巢及汝士季弟殷士俱及第。故文昌、李绅大怒。文昌赴镇。辞日,内殿 面奏,言徽所放进士郑朗等十四人,皆子弟艺薄,不当在选中。穆宗以其事访于学 士元稹、李绅,二人对与文昌同。遂命中书舍人王起、主客郎中知制诰白居易,于 子亭重试,内出题目《孤竹管赋》、《鸟散余花落》诗,而十人不中选。诏曰:

  国家设文学之科,本求才实,苟容侥幸,则异至公。访闻近日浮薄之徒,扇为 朋党,谓之关节,干挠主司。每岁策名,无不先定,永言败俗,深用兴怀。郑朗等 昨令重试,意在精核艺能,不于异书之中,固求深僻题目,责令所试成就,以观学 艺浅深。孤竹管是祭天之乐,出于《周礼》正经;阅其呈试之文,都不知其本事, 辞律鄙浅,芜累亦多。比令宣示钱徽,庶其深自怀愧,诚宜尽弃,以警将来。但以 四海无虞,人心方泰,用弘宁抚,式示殊恩,特掩尔瑕,庶明予志。孔温业、赵存 约、窦洵直所试粗通,与及第;裴撰特赐及第;郑朗等十人并落下。自今后礼部举 人,宜准开元二十五年敕,及第讫,所试杂文并策,送中书门下详覆。

  寻贬徽为江州刺史,中书舍人李宗闵剑州刺史,右补阙杨汝士开江令。初议贬 徽,宗闵、汝士令徽以文昌、李绅私书进呈,上必开悟。徽曰:“不然。苟无愧心, 得丧一致,修身慎行,安可以私书相证耶?”令子弟焚之,人士称徽长者。

  既而穆宗知其朋比之端,乃下诏曰:

  昔者,卿大夫相与让于朝,士庶人相与让于列;周成王刑措不用,汉文帝耻言 人过,真理古也,朕甚慕焉。中代已还,争端斯起,掩抑其言则专蔽,诱掖其说则 侵诬。自非责实循名,不能彰善瘅恶,故孝宣必有告讦及下,光武不以单辞遽行。 《语》称讪上之非,律有匿名之禁,皆以防三至之毁,重两造之明。是以爵人于朝 则皆劝,刑人于市则皆惧,罪有归而赏当事也。

  末代偷巧,内荏外刚。卿大夫无进思尽忠之诚,多退有后言之谤;士庶人无切 磋琢磨之益,多铄浸润之谗。进则谀言谄笑以相求,退则群居州处以相议。留中不 出之请,盖发其阴私;公论不容之诛,是生于朋党。擢一官,则曰恩皆自我;黜一 职,则曰事出他门。比周之迹已彰,尚矜介特;由径之踪尽露,自谓贞方。居省寺 者不以勤恪莅官,而曰务从简易;提纪纲者不以准绳检下,而曰密奏风闻。献章疏 者更相是非,备顾问者互有憎爱。苟非秦镜照胆,尧羊触邪,时君听之,安可不惑? 参断一谬,俗化益讹。祸发齿牙,言生枝叶,率是道也,朕甚悯焉。

  我国家贞观、开元,同符三代,风俗归厚,礼让皆行。兵兴已来,人散久矣。 始欲导之以德,不欲驱之以刑。然而信有未孚,理有未至,曾无耻格,益用雕元刂。 小则综核之权,见侵于下辈;大则枢机之重,旁挠于薄徒。尚念因而化之,亦冀去 其尤者。而宰臣惧其浸染,未克澄清。备引祖宗之书,愿垂劝诫之诏,遂伸告谕, 颇用殷勤。各当自省厥躬,与我同底于道。

  元稹之辞也。制出,朋比之徒,如挞于市,咸睚眦于绅、稹。

  徽明年迁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等使。文宗即位,征拜尚书左丞。太和 元年十二月,复授华州刺史。二年秋,以疾辞位,授吏部尚书致仕。三年三月卒, 时年七十五。子可复、可及,皆登进士第。

  可复累官至礼部郎中。太和九年,郑注出镇凤翔,李训选名家子以为宾佐,授 可复检校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充凤翔节度副使。其年十一月,李训败,郑注诛, 可复为凤翔监军使所害。

  高釴,字翘之。祖郑宾,宋州宁陵令。父去疾,摄监察御史。釴,元和初进士 及第,判入等,补秘书省校书郎,累迁至右补阙,充史馆修撰。十四年,上疏请不 以内官为京西北和籴使。十五年,转起居郎,依前充职。

  釴孤贞无党,而能累陈时政得失。长庆元年,穆宗怜之,面赐绯于思政殿,仍 命以本官充翰林学士。二年,迁兵部员外郎,依前充职。四年四月,禁中有张韶之 变,敬宗幸左军。是夜,釴从帝宿于左军。翌日贼平,赏从臣,赐釴锦彩七十匹, 转户部郎中、知制诰。十二月,正拜中书舍人,充职如故。谢恩于思政殿,因谏敬 宗,以求理莫若躬亲,用示忧勤之旨也。帝深纳其言,又赐锦彩五十匹。

  宝历二年三月,罢学士,守本官。太和三年七月,授刑部侍郎。四年冬,迁吏 部侍郎。铨综之司,官业振举。七年,出为同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八年六月卒, 赠兵部尚书,遗命薄葬。釴少时孤贫,洁己力行,与弟铢、锴皆以检静自立,致位 崇显,居家友睦,为搢绅所重。

  铢,元和六年登进士第。穆宗即位,入朝为监察御史,累迁员外郎、吏部郎中。 太和五年,拜给事中。七年,为外官监考使。八年十月,文宗用国子助教李仲言为 侍讲,铢率谏官伏阁论曰:“仲言素行纤邪,若听用,必乱国经。”上令中使宣谕 曰:“朕要仲言讲书,非有听用也。”是岁,先旱后水,京师谷价腾踊;彗星为变, 举选皆停,人情杂然流议。郑注奸谋,日闻于外。铢等犯难论诤,冀上省悟。既奉 宣传,相顾失色,以其危亡可翘足而待也。明年,训、注窃权,恶铢不附己,五月, 出为越州刺史、御史中丞、浙东观察使。开成三年,就加检校左散骑常侍,寻入为 刑部侍郎。四年七月,出为河南尹。会昌末,为吏部侍郎。

  锴,元和九年登进士第,升宏辞科,累迁吏部员外。太和三年,准敕试别头进 士明经郑齐之等十八人。榜出之后,语辞纷竞。监察御史姚中立以闻,诏锴审定。 乃升李景、王淑等,人以为公。六年二月,自司勋郎中转谏议大夫。七年,迁中书 舍人。九年十月,以本官权知礼部贡举。开成元年春,试毕,进呈及第人名,文宗 谓侍臣曰:“从前文格非佳,昨出进士题目,是朕出之,所试似胜去年。”郑覃曰: “陛下改诗赋格调,以正颓俗,然高锴亦能励精选士,仰副圣旨。”帝又曰:“近 日诸侯章奏,语太浮华,有乖典实。宜罚掌书记,以诫其流。”李石曰:“古人因 事为文,今人以文害事,惩弊抑末,实在盛时。”乃以锴为礼部侍郎。凡掌贡部三 年,每岁登第者四十人。三年,榜出后,敕曰:“进士每岁四十人,其数过多,则 乖精选。官途填委,要窒其源,宜改每年限放三十人,如不登其数,亦听。”然锴 选擢虽多,颇得实才,抑豪华,擢孤进,至今称之。寻转吏部侍郎。其年九月,出 为鄂州刺史、御史大夫、鄂岳观察使,卒。

  釴子湜,锴子湘,偕登进士第。湜,咸通十二年为礼部侍郎。湘自员外郎知制 诰,正拜中书舍人。咸通年,改谏议大夫。坐宰相刘瞻亲厚,贬高州司马。乾符初, 复为中书舍人。三年,迁礼部侍郎,选士得人。出为潞州大都督府长史、昭义节度、 泽潞观察等使,卒。

  冯宿,东阳人。丱岁随父子华庐祖墓,有灵芝、白兔之祥。宿昆弟二人,皆幼 有文学。宿登进士第,徐州节度张建封辟为掌书记。后建封卒,其子愔为军士所立, 李师古欲乘丧袭取。时王武俊且观其衅,愔恐惧,计无所出。宿乃以檄书招师古, 而说武俊曰:“张公与君为兄弟,欲同力驱两河归天子,众所知也。今张公殁,幼 子为乱兵所胁,内则诚款隔绝于朝廷,外则境土侵逼于强寇。孤危若此,公安得坐 视哉!诚能奏天子,念先仆射之忠勋,舍其子之迫胁,使得束身自归,则公于朝廷 有靖乱之功,于张氏有继绝之德矣!”武俊大悦,即以表闻。由是朝廷赐愔节钺, 仍赠建封司徒。

  宿以尝从建封,不乐与其子处,乃从浙东观察使贾全府辟。愔恨其去己,奏贬 泉州司户。征为太常博士。王士真死,以其子承宗不顺,不加谥。宿以为怀柔之义, 不可遗其忠劳,乃加之美谥。转虞部、都官二员外郎。

  元和十二年,从裴度东征,为彰义军节度判官。淮西平,拜比部郎中。会韩愈 论佛骨,时宰疑宿草疏,出为歙州刺史。入为刑部郎中。十五年,权判考功。宿以 宰臣及三品已下官,故事内校考,别封以进;翰林学士,职居内署,事莫能知,请 依前书上考;谏官御史亦请仍旧,并书中上考。

  长庆元年,以本官知制诰。二年,转兵部郎中,依前充职。牛元翼以深州不从 王庭凑,诏授襄州节度使。元翼未出,深州为庭凑所围。二年,以宿检校右庶子、 兼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往总留务。监军使周进荣不遵诏命,宿以状闻。元翼既 至,宿归朝,拜中书舍人,转太常少卿。

  敬宗即位,宿常导引乘舆,出为华州刺史。以父名拜章乞罢,改左散骑常侍, 兼集贤殿学士,充考制策官。

  太和二年,拜河南尹。时洛苑使姚文寿纵部下侵欺百姓,吏不敢捕。一日,遇 大会,尝所捕者傲睨于文寿之侧,宿知而掩之,杖死。

  太和四年,入为工部侍郎。六年,迁刑部侍郎,修《格后敕》三十卷,迁兵部 侍郎。九年,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检校礼部尚书。

  开成元年十二月卒,废朝,赠吏部尚书,谥曰懿。有文集四十卷。子图、陶、 韬,三人皆登进士,扬历清显。

  宿弟定,字介夫。仪貌壮伟,与宿俱有文学,而定过之。贞元中皆举进士,时 人比之汉朝二冯君。于頔牧姑苏也,定寓焉,頔友于布衣间。后頔帅襄阳,定乘驴 诣军门;吏不时白,定不留而去。頔惭,笞军吏,驰载钱五十万,及境谢之。定饭 逆旅,复书责以贵傲而返其遗,頔深以为恨。权德舆掌贡士,擢居上第,后于涧州 佐薛苹幕,得校书郎,寻为鄠县尉,充集贤校理。定先时居父忧,因号毁得肺病, 趋府或不及时,大学士疑其恃才简怠,乃夺其职,俾为大理评事。登朝为大常博士, 转祠部员外郎。

  宝历二年,出为郢州刺史。长寿县尉马洪沼告定强夺人妻,及将阙官职田禄粟 入己费用,诏监察御史李顾行鞫之。狱具上闻,制曰:“冯定经使臣推问,无入己 赃私,所告罚钱,又皆公用。然长吏之体,颇涉无仪,刑赏或乖,宴游不节。缘经 恩赦,难更科书,犹持郡符,公议不可,宜停见任。”寻除国子司业、河南少尹。

  太和九年八月,为太常少卿。文宗每听乐,鄙郑、卫声,诏奉常习开元中《霓 裳羽衣舞》,以《云韶乐》和之。舞曲成,定总乐工阅于庭,定立于其间。文宗以 其端凝若植,问其姓氏。翰林学士李珏对曰:“此冯定也。”文宗喜,问曰:“岂 非能为古章句者耶?”乃召升阶。文宗自吟定《送客西江诗》,吟罢益喜,因锡禁 中瑞锦,仍令大录所著古体诗以献。寻迁谏议大夫、知匭事。

  是岁,李训事败伏诛,衣冠横罹其祸,中外危疑。及改元御殿,中尉仇士良请 用神策仗卫在殿门;定抗疏论罢,人情危之。又请许左右史随宰臣入延英记事,宰 臣不乐。二年,改太子詹事。三年,宰臣郑覃拜太子太师,欲于尚书省上事。定奏 曰:“据《六典》,太师居詹事府,不合于都省礼上。”乃诏于本司上事,人推美 之。四年,迁卫尉卿。是岁,上章请老,诏以左散骑常侍致仕。会昌六年,改工部 尚书而卒。

  先长庆中,源寂使新罗国,见其国人传写讽念定所为《黑水碑》、《画鹤记》。 韦休符之使西番也,见其国人写定《商山记》于屏障。其文名驰于戎夷如此。

  子衮、颛、轩、岩四人,皆进士登第。咸通中,历任台省。宿从弟审、宽。

  审父子郁。审,贞元十二年登进士第,累辟使府。入为监察御史,累迁至兵部 郎中。开成三年,迁谏议大夫。四年九月,出为桂州刺史、桂管观察使。入为国子 祭酒。国子监有《孔子碑》,睿宗篆额,加“大周”两字,盖武后时篆也。审请琢 去伪号,复“大唐”字,从之。咸通中,卒于秘书监。

  审弟宽,子缄,皆进士擢第,知名于时。

  封敖,字硕夫,其先渤海蓚人。祖希奭。父谅,官卑。敖,元和十年登进士第, 累辟诸侯府。太和中,入朝为右拾遗。会昌初,以员外郎知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 拜中书舍人。

  敖构思敏速,语近而理胜,不务奇涩,武宗深重之。尝草《赐阵伤边将诏》, 警句云:“伤居尔体,痛在朕躬。”帝览而善之,赐之宫锦。李德裕在相位,定策 破回鹘,诛刘稹。议兵之际,同列或有不可之言,唯德裕筹计指画,竟立奇功。武 宗赏之,封卫国公,守太尉。其制语有:“遏横议于风波,定奇谋于掌握。逆稹盗 兵,壶关昼锁,造膝嘉话,开怀静思,意皆我同,言不他惑。”制出,敖往庆之, 德裕口诵此数句,抚敖曰:“陆生有言,所恨文不迨意。如卿此语,秉笔者不易措 言。”座中解其所赐玉带以遗敖,深礼重之。

  然敖不持士范,人重其才而轻其所为,德裕不能大用之。德裕罢相,敖亦罢内 职。宣宗即位,迁礼部侍郎。大中二年,典贡部,多擢文士。转吏部侍郎、渤海男、 食邑七百户。四年,出为兴元尹、御史大夫、山南西道节度使,历左散骑常侍。十 一年,拜太常卿,出为淄青节度使,入为户部尚书,卒。

  子彦卿、望卿,从子特卿,皆进士及第,咸通后,历位清显。

  史臣曰:韦公鲠亮守官,犯而得礼。萧子恬于吏隐,抑亦名贤。蔚章操韵非高, 而从容长者。郁、朗襟概,郁有世风。三高并秀于一时,二冯争驱于千里,威以摛 英掞藻,华国扬名。润色之能,封无与让,寿考垂庆,儒何负哉!

  赞曰:伏蒲进谏,染翰为文。独孤、韦氏,志在匡君。冯、高诸子,绮绣缤纷。 禁垣擅美,渤海凌云。

列传·卷一百一十九

  ○李训 郑注 王涯 王璠 贾餗 舒元舆 郭行余 罗立言 李孝本

  李训,肃宗时宰相揆之族孙也。始名仲言。进士擢第。形貌魁梧,神情洒落; 辞敏智捷,善揣人意。宝历中,从父逢吉为宰相,以训阴险善计事,愈亲厚之。初 与茅汇等欲中伤李程,及武昭事发,训坐长流岭表,会赦得还。丁母忧,居洛中。

  时逢吉为留守,思复为宰相,且深怨裴度,居常愤郁不乐。训揣知其意,即以 奇计动之。自言与郑注善,逢吉以为然,遗训金帛珍宝数百万,令持入长安,以赂 注。注得赂甚悦,乘间荐于中尉王守澄,乃以注之药术,训之《易》道,合荐于文 宗。守澄以训缞粗,难入禁中。帝令训戎服,号王山人,与注入内。帝见其指趣, 甚奇之。及训释服,在京师。太和八年,自流人补四门助教,召入内殿,面赐绯鱼。 其年十月,迁国子《周易》博士,充翰林侍讲学士。入院日,赐宴,宣法曲弟子二 十人就院奏法曲以宠之。两省谏官伏阁切谏,言训奸邪,海内闻知,不宜令侍宸扆, 终不听。

  文宗性守正嫉恶,以宦者权宠太过,继为祸胎,元和末弑逆之徒尚在左右,虽 外示优假,心不堪之。思欲芟落本根,以雪雠耻,九重深处,难与将相明言。前与 侍讲宋申锡谋。谋之不臧,几成反噬,自是巷伯尤横。因郑注得幸守澄,俾之援训, 冀黄门之不疑也。训既在翰林,解《易》之际,或语及巷伯事,则再三愤激,以动 上心。以其言论纵横,谓其必能成事,遂以真诚谋于训、注。自是二人宠幸,言无 不从;而深秘之谋,往往流闻于外。上虑中人猜虑,乃疏《易》义六条,示于百辟, 有能出训之意者赏之,盖欲知上以师友宠之。九年七月,改兵部郎中、知制诰,充 翰林学士。九月,迁礼部侍郎、同平章事,仍赐金紫之服。诏以平章之暇,三五日 一入翰林。

  训既秉权衡,即谋诛内竖。中官陈弘庆者,自元和末负弑逆之名,忠义之士无 不扼腕。时为襄阳监军,乃召自汉南,至青泥驿,遣人封杖决杀。王守澄自长庆已 来知枢密,典禁军,作威作福。训既作相,以守澄为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罢其禁 旅之权,寻赐鸩杀之。训愈承恩顾,每别殿奏对,他宰相莫不顺成其言,黄门禁军 迎拜戢敛。训本以纤达,门庭趋附之士,率皆狂怪险异之流。时亦能取正人伟望, 以镇人心。天下之人,有冀训以致太平者,不独人主惑其言。

  训虽为郑注引用,及禄位俱大,势不两立;托以中外应赴之谋,出注为凤翔节 度使。俟诛内竖,即兼图注。约以其年十一月诛中官,须假兵力,乃以大理卿郭行 余为邠宁节度使,户部尚书王璠为太原节度使,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大尹事,太府 卿韩约为金吾街使,刑部郎中知杂李孝本权知中丞事,皆训之亲厚者。冀王璠、郭 行余未赴镇间,广令召募豪侠及金吾台府之从者,俾集其事。

  是月二十一日,帝御紫宸。班定,韩约不报平安,奏曰:“金吾左仗院石榴树, 夜来有甘露,臣已进状讫。”乃蹈舞再拜。宰相百官相次称贺。李训奏曰:“甘露 降祥,俯在宫禁。陛下宜亲幸左仗观之。”班退,上乘软舁出紫宸门,由含元殿东 阶升殿,宰相侍臣分立于副阶,文武两班,列于殿前。上令宰相两省官先往视之。 既还,曰:“臣等恐非真甘露,不敢轻言。言出,四方必称贺也。”上曰:“韩约 妄耶?”乃令左右军中尉、枢密内臣往视之。

  既去,训召王璠、郭行余曰:“来受敕旨!”璠恐悚不能前,行余独拜殿下。 时两镇官健,皆执兵在丹凤门外,训已令召之,唯璠从兵入,邠宁兵竟不至。中尉、 枢密至左仗,闻幕下有兵声,惊恐走出。阍者欲扃锁之,为中人所叱,执关而不能 下。内官回奏,韩约气慑汗流,不能举首。中官谓之曰:“将军何及此耶?”又奏 曰:“事急矣,请陛下入内。”即举软舆迎帝。训殿上呼曰:“金吾卫士上殿来, 护乘舆者,人赏百千。”内官决殿后罘罳,举舆疾趋。训攀呼曰:“陛下不得入内。” 金吾卫士数十人,随训而入。罗立言率府中从人自东来,李孝本率台中从人自西来, 共四百余人,上殿纵击内官,死伤者数十人。训时愈急,逦迤入宣政门。帝瞋目叱 训,内官郄志荣奋拳击其胸,训即僵仆于地。帝入东上阁门,门即阖,内官呼万岁 者数四。须臾,内官率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阁门,遇人即杀。宰相王涯、贾餗、舒 元舆、方中书会食,闻难出走,诸司从吏死者六七百人。

  是日,训中拳而仆,知事不济,乃单骑走入终南山,投寺僧宗密。训与宗密素 善,欲剃其发匿之。从者止之,乃趋凤翔,欲依郑注。出山,为盩厔镇将宗楚所得, 械送京师。至昆明池,训恐入军别受搒掠,乃谓兵士曰:“所在有兵,得我者即富 贵,不如持我首行,免被夺取。”乃斩训,持首而行。

  训弟仲景、再从弟户部员外郎元皋,皆伏法。

  仇士良以宗密容李训,遗人缚入左军,责以不告之罪。将杀之,宗密怡然曰: “贫僧识训年深,亦知反叛。然本师教法,遇苦即救,不爱身命,死固甘心。”中 尉鱼弘志嘉之,奏释其罪。

  郑注,绛州翼城人,始以药术游长安权豪之门。本姓鱼,冒姓郑氏,故时号鱼 郑。注用事时,人目之为“水族”。

  元和十三年,李愬为襄阳节度使,注往依之。愬得其药力,因厚遇之,署为节 度衙推。从愬移镇徐州,又为职事,军政可否,醖与之参决。注诡辩阴狡,善探人 意旨,与愬筹谋,未尝不中其意。然挟邪任数,专作威福,军府患之。时王守澄监 徐军,深怒注。一日,以军情患注白于愬。愬曰:“彼虽如此,实奇才也。将军试 与之语;苟不如旨,去未为晚”愬即令谒监军。守澄初有难色,及延坐与语,机辩 纵衡,尽中其意,遂延于内室,促膝投分,恨相见之晚。翌日,守澄谓愬曰:“诚 如公言,实奇士也。”自是出入守澄之门,都无限隔。愬署为巡官,齿于宾席。

  及守澄入知枢密,当长庆、宝历之际,国政多专于守澄。注昼伏夜动,交通赂 遗。初则谗邪奸巧之徒附之以图进取;数年之后,达僚权臣,争凑其门。累从山东、 京西诸军,历卫佐、评事、御史,又检校库部郎中,为昭义节度副使。既以阴事诬 陷宋申锡,守道正人,始侧目焉。

  太和七年,罢邠宁行军司马,入京师。御史李款阁内弹之曰:“郑注内通敕使, 外结朝官,两地往来,卜射财货,昼伏夜动,干窃化权。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请 付法司。”旬日内,谏章十数,文宗不纳。寻授注通王府司马,充右神策判官,中 外骇叹。八年九月,注进药方一卷,令守澄召注对浴堂门,赐锦彩。召对之夕,彗 出东方,长三尺,光耀甚紧。其年十二月,拜太仆卿、兼御史大夫。

  注起第善和里,通于永巷,长廊复壁。日聚京师轻薄子弟、方镇将吏,以招权 利。间日入禁军,与守澄款密,语必移时,或通夕不寐。李训既附注以进,承间入 谒;而轻浮躁进者,盈于注门。九年八月,迁工部尚书,充翰林侍讲学士。召自九 仙门,帝面赐告身。时李训已在禁庭,二人相洽,日侍君侧,讲贯太平之术,以为 朝夕可致升平。两奸合从,天子益惑其说。是时,训、注之权,赫于天下。既得行 其志,生平恩仇,丝毫必报。因杨虞卿之狱,挟忌李宗闵、李德裕,心所恶者,目 为二人之党。朝士相继斥逐,班列为之一空,人人惴栗,若崩厥角。帝微知之,下 诏慰谕,人情稍安。

  训、注天资狂妄,偷合苟容,至于经略谋猷,无可称者。初浴堂召对,上访以 富人之术,乃以榷茶为对。其法,欲以江湖百姓茶园,官自造作,量给直分,命使 者主之。帝惑其言,乃命王涯兼榷茶使。又言秦中有灾,宜兴工役以禳之。文宗能 诗,尝吟杜甫《江头篇》云:“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始知天宝已 前,环曲江四岸,有楼台行宫廨署,心切慕之。既得注言,即命左右神策军差人淘 曲江、昆明二池,仍许公卿士大夫之家于江头立亭馆,以时追赏。时两军造紫云楼、 彩霞亭,内出楼额以赐之。注言无不从,皆此类也。

  九月,检校尚书左仆射、凤翔尹、凤翔节度使。盖与李训谋事有期,欲中外协 势。十一月,注闻训事发,自凤翔率亲兵五百余人赴阙。至扶风,闻训败,乃还。 监军使张仲清已得密诏,迎而劳之,召至监军府议事。注倚兵卫即赴之,仲清已伏 兵幕下。注方坐,伏兵发,斩注,传首京师,部下溃散。注家属屠灭,靡有孑遗。 初未获注,京师忧恐。至是,人人相庆。

  注两目不能远视,自言有金丹之术,可去痿弱重膇之疾。始李愬自云得效,乃 移之守澄,亦神其事。由是中官视注皆怜之,卒以是售其狂谋。而守澄自贻其患, 复致衣冠涂地,岂一时之沴气欤?既籍没其家财,得绢一百万匹,他货称是。

  王涯,字广津,太原人。父晃。涯,贞元八年进士擢第,登宏辞科。释褐蓝田 尉。贞元二年十一月,召充翰林学士,拜右拾遗、左补阙、起居舍人,皆充内职。 元和三年,为宰相李吉甫所怒,罢学士,守都官员外郎,再贬虢州司马。五年,入 为吏部员外。七年,改兵部员外郎、知制诰。九年八月,正拜舍人。十年,转工部 侍郎、知制诰,加通议大夫、清源县开国男,学士如故。十一年十二月,加中书侍 郎、同平章事。十三年八月,罢相,守兵部侍郎,寻迁吏部。

  穆宗即位,以检校礼部尚书、梓州刺名、剑南东川节度使。其年十一月,吐蕃 南北倚角入寇,西北边骚动,诏两川兵拒之。时蕃军逼雅州,涯上疏曰:“臣当道 出军,径入贼腹有两路:一路从龙州清川镇入蕃界,径抵故松州城,是吐蕃旧置节 度之所;一路从绵州威蕃栅入蕃界,径抵栖鸡城,皆吐蕃险要之地。”又曰:“臣 伏见方今天下无犬吠之警,海内同覆盂之安。每蕃戎一警,则中外咸震,致陛下有 旰食轸怀之忧,斯乃臣等居大官、受重寄者之深责也。虽承诏发卒,心驰寇廷,期 于为国讨除,使戎人芟剪。昼夜思忖,何补涓毫?所以凄凄愚心,愿陈万一。臣观 自古长策,昭然可征。在于实边兵,选良将,明斥候,广资储,杜其奸谋,险其走 集,此立朝士大夫皆知,不独微臣知之也,只在举行之耳。然臣愚见所及,犹欲布 露者,诚愿陛下不爱金帛之费,以钓北虏之心。临遣信臣,与之定约曰:犬戎悖乱 负恩,为边鄙患者数矣,能制而服之者,唯在北蕃。如能发兵深入,杀若干人,取 若干地,则受若干之赏。开怀以示之,厚利以啗之,所以劝耸要约者异于他日,则 匈奴之锐,可得出矣。一战之后,西戎之力衰矣。”穆宗不能用其谋。

  长庆元年,幽、镇复乱,王师征之,未闻克捷。涯在镇上书论用兵曰:

  伏以幽、镇两州,悖乱天纪,迷亭育之厚德,肆豺虎之非心。囚系鼎臣,戕贼 戎帅,毒流列郡,衅及宾僚。凡在有情,孰不扼腕?咸欲横戈荷戟,问罪贼廷。伏 以国家文德诞敷,武功继立,远无不服,迩无不安。矧兹二方,敢逆天理?臣窃料 诏书朝下,诸镇夕驱,以貔貅问罪之师,当猖狂失节之寇,倾山压卵,决海灌荧, 势之相悬,不是过也。

  但以常山、燕郡,虞、虢相依,一时兴师,恐费财力。且夫罪有轻重,事有后 先,攻坚宜从易者。如闻范阳肇乱,出自一时,事非宿谋,情亦可验。镇州构祸, 殊匪偶然,扇动属城,以兵拒境。如此则幽、蓟之众,可示宽刑;镇、冀之戎,必 资先讨。况廷凑亹茸,不席父祖之恩;成德分离,人多迫胁之势。今以魏博思复雠 之众,昭义愿尽敌之师,参之晋阳,辅以沧、易,掎角而进,易若建瓴,尽屠其城, 然后北首燕路。在朝廷不为失信,于军势实得机宜。臣之愚忠,辄在于此。

  臣又闻用兵若斗,先扼其喉。今瀛、莫、易、定,两贼之咽喉也,诚宜假之威 柄,戍以重兵。俾其死生不相知,间谍无所入,而以大军先迫冀、赵,次下井陉, 此百举百全之势也。臣受恩深至,无以上酬,轻冒陈闻,不胜战越。

  洎涯疏至,卢士玫已为贼劫,陷瀛、莫州,凶势不可遏。俄而二凶俱宥之。

  三年,入为御史大夫。敬宗即位,改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充盐铁转运使, 俄迁礼部尚书,充职。宝历二年,检校尚书左仆射、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就 加检校司空。

  太和三年正月,入为太常卿。文宗以乐府之音,郑卫太甚,欲闻古乐,命涯询 于旧工,取开元时雅乐,选乐童按之,名曰《云韶乐》。乐曲成,涯与太常丞李廓、 少府监庾承宪、押乐工献于黎园亭,帝按之于会昌殿。上悦,赐涯等锦彩。

  四年正月,守吏部尚书、检校司空,复领盐铁转运使。其年九月,守左仆射, 领使。奏李师道前据河南十二州,其兗、郓、淄、青、濮州界,旧有铜铁冶,每年 额利百余万,自收复,未定税额,请复系盐铁司,依建中元年九月敕例制置,从之。

  七年七月,以本官同平章事,进封代国公,食邑二千户。八年正月,加检校司 空、门下侍郎、弘文馆大学士、太清宫使。九年五月,正拜司空,仍令所司册命, 加开府仪同三司,仍兼领江南榷茶使。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训事败,文宗入内。涯与同列归中书会食,未下箸,吏报 有兵自阁门出,逢人即杀。涯等苍惶步出,至永昌里茶肆,为禁兵所擒,并其家属 奴婢,皆系于狱。仇士良鞫涯反状,涯实不知其故。械缚既急,搒笞不胜其酷,乃 令手书反状,自诬与训同谋。狱具,左军兵马三百人领涯与王璠、罗立言,右军兵 马三百人领贾餗、舒元舆、李孝本,先赴郊庙,徇两市,乃腰斩于子城西南隅独柳 树下。涯以榷茶事,百姓怨恨诟骂之,投瓦砾以击之。中书房吏焦寓、焦璇、台吏 李楚等十余人,吏卒争取杀之,籍没其家。涯子工部郎中、集贤殿学士孟贤,太堂 博士仲翔,其余稚小妻女,连襟系颈,送入两军,无少长尽诛之。自涯已下十一家, 资货悉为军卒所分。涯积家财钜万计,两军士卒及市人乱取之,竟日不尽。

  涯博学好古,能为文,以辞艺登科。践扬清峻,而贪权固宠,不远邪佞之流, 以至赤族。涯家书数万卷,侔于秘府。前代法书名画,人所保惜者,以厚货致之; 不受货者,即以官爵致之。厚为垣窍,而藏之复壁。至是,人破其垣取之,或剔取 函奁金宝之饰与其玉轴而弃之。

  涯之死也,人以为冤。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三上章,求示涯等三相罪名,仇士良 颇怀忧恐。初宦官纵毒,凌藉南司。及从谏奏论,凶焰稍息,人士赖之。

  王璠,字鲁玉。父础,进士,文辞知名。元和五年,擢进士第,登宏辞科。风 仪修饰,操履甚坚,累辟诸侯府。元和中,入朝为监察御史,再迁起居舍人,副郑 覃宣慰于镇州。长庆中,累历员外郎。十四年,以职方郎中知制诰。宝历元年二月, 转御史中丞。

  时李逢吉为宰相,与璠亲厚,故自郎官掌诰,便拜中丞。恃逢吉之势,稍横。 尝与左仆射李绛相遇于街,交车而不避。绛上疏论之曰:“左、右仆射,师长庶僚, 开元中名之丞相。其后虽去三事机务,犹总百司之权。表状之中,不署其姓。尚书 已下,每月合衙。上日百僚列班,宰相居上,中丞御史列位于廷。礼仪之崇,中外 特异。所以自武德、贞观已来,圣君贤臣,布政除弊,不革此礼,谓为合宜。苟有 不安,寻亦合废。近年缘有才不当位,恩加特拜者,遂从权便,不用旧仪。酌于群 情,事实未当。今或有仆射初除,就中丞院门相看,即与欲参何殊。或中丞新授, 亦无见仆射处。及参贺处,或仆射先至,中丞后来,宪度乖宜,尊卑倒置。倘人才 忝位,自合别授贤良;若朝命守官,岂得有亏法制?伏望下百僚详定事体,使永可 遵行。”敕旨令两省详议。两省奏曰:“元和中,伊慎忝居师长之位,太常博士韦 谦削去旧仪。今李绛所论,于礼甚当。”逢吉素恶绛之直,天子虽许行旧仪,中书 竟无处分,乃罢璠中丞,迁工部侍郎。寻罢绛仆射,以太子少师分司东都。其弄权 怙宠如此。

  璠二年七月出为河南尹。太和二年,以本官权知东都选。十月,转尚书右丞, 敕选毕入朝。三年,改吏部侍郎。四年七月,拜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十二月,迁 左丞,判太常卿事。六年八月,检校礼部尚书、润州刺史、浙西观察使。

  八年,李训得幸,累荐于上。召还,复拜右丞。璠以逢吉故吏,自是倾心于训, 权幸倾朝。九年五月,迁户部尚书、判度支。谢日,召对浴堂,锡之锦彩。其年十 一月,李训将诛内官,令璠召募豪侠,乃授太原节度使,托以募爪牙为名。训败之 日,璠归长兴里第。是夜为禁军所捕,举家下狱;斩璠于独柳树,家无少长皆死。

  璠子遐休,直弘文馆。李训举事之日,遐休于馆中礼上,同职驾部郎中令狐定 等五六人送之,是日悉为乱兵所执。定以兄楚为仆射,军士释之,独执遐休诛之。

  初璠在浙西,缮城壕。役人掘得方石,上有十二字,云:“山有石,石有玉, 玉有瑕,瑕即休。”璠视莫知其旨,京口老人讲之曰:“此石非尚书之吉兆也。尚 书祖名崟,崟生础,是山有石也。础生尚书,是石有玉也。尚书之子名遐休,休, 绝也。此非吉征。”果赤族。

  贾餗,字子美,河南人。祖渭。大父宁。餗进士擢第,又登制策甲科,文史兼 美,四迁至考功员外郎。长庆初,策召贤良,选当时名士考策,餗与白居易俱为考 策官,选文人以为公。寻以本官知制诰,迁库部郎中,充职。四年,为张又新所构, 出为常州刺史。太和初,入为太常少卿。二年,以本官知制诰。三年七月,拜中书 舍人。四年九月,权知礼部贡举。五年,榜出后,正拜礼部侍郎。凡典礼闱三岁, 所选士七十五人,得其名人多至公卿者。七年五月,转兵部侍郎。八年十一月,迁 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九年四月,检校礼部尚书、润州刺史、浙西观察使。制出未 行,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进金紫阶,封姑臧男,食邑三百户。未几,加集贤殿 学士,监修国史。

  其年十一月,李训事发,兵交殿廷,禁军肆掠。餗易服步行出内,潜身人间。 翌日,自投神策军,与王涯等皆族诛。餗虽中立自持,然不能以身犯难,排斥奸纤, 脂韦其间,遂至覆族。逢时多僻,死非其罪,世多冤之。

  舒元舆者,江州人。元和八年登进士第,释褐诸府从事。太和初,入朝为监察, 转侍御史。

  初,天宝中,玄宗祀九宫坛,次郊坛行事,御署祝板。元舆为监察,监祭事, 以为太重,奏曰:“臣伏见祀九宫贵神祝板九片,陛下亲署御名,及称臣于九宫之 神。臣伏以天子之尊,除祭天地宗庙之外,无合称臣者。王者父天母地,兄日姊月。 而贵神以九宫为目,是宜分方而守其位。臣数其名号,太一、天一、招摇、轩辕、 咸池、青龙、太阴、天符、摄提也。此九神,于天地犹子男也,于日月犹侯伯也。 陛下为天子,岂可反臣于天之子男耶?臣窃以为过。纵阴阳者流言其合祀,则陛下 当合称‘皇帝遣某官致祭于九宫之神’,不宜称臣与名。臣虽愚瞽;未知其可。乞 下礼官详议。”从之。寻转刑部员外郎。

  元舆自负奇才,锐于进取,乃进所业文章,乞试效用,宰执谓其躁竞。五年八 月,改授著作郎,分司东都。时李训丁母忧在洛,与元舆性俱诡激,乘险蹈利,相 得甚欢。及训为文宗宠遇,复召为尚书郎。九年,以右司郎中知台杂。七月,权知 中丞事。九年,拜御史中丞,兼判刑部侍郎。是月,以本官同平章事,与训同知政 事。而深谋诡算,荧惑主听,皆生于二凶也。训窃发之日,兵自内出。元舆易服单 马出安化门,为追骑所擒,送左军族诛之。

  郭行余者,亦登进士第。太和初,累官至楚州刺史。五年,移刺汝州,兼御史 中丞。九月,入为大理卿。李训在东都时,与行余亲善,行余数相饷遗,至是用为 九列,十一月,训欲窃发,令其募兵,乃授邠宁节度使。训败,族诛。

  罗立言者,父名欢。贞元末,登进士第。宝历初,检校主客员外郎,为盐铁河 阴院官。二年,坐籴米不实,计赃一万九千贯,盐铁使惜其吏能,定罪止削所兼侍 御史。太和中,为司农少卿,主太仓出纳物,以货厚赂郑注,李训亦重之。训将窃 发,须兵集事,以京兆府多吏卒,用立言为京兆少尹,知府事。训败日,族诛。

  长安县令孟琯贬硖州长史,万年县令姚中立朗州长史。以两县捕贼官受立言指 使故也。初立言集两县吏卒,万年捕贼官郑洪惧祸托疾,既而诈死,令家人丧服聚 哭。姚中立阴知其故,恐以诈闻,不免其累,乃以状告洪之诈。仇士良拘洪入军, 洪衔中立之告,谓士良曰:“追集所由,皆因县令处分,予何罪也。”故中立坐贬, 洪免死。

  李孝本者,宗室之子也。累官至刑部郎中,而依于训、注以求进。舒元舆作相, 训用孝本知台杂,权知中丞事,最预训谋。窃发之日,孝本从人杀内官十余人于殿 廷。知事不济,单骑走投郑注。至咸阳西原,为追骑所捕,族诛之。坐训、注而族 者,凡十一家,人以为冤。

  史臣曰:王者之政以德,霸者之政以权。古先后王,率由兹道,而遂能息人靖 乱,垂统作则者。如梓人共柯而殊工,良奕同枰而独胜,盖在得其术,则事无后艰。 昭献皇帝端冕深帷,愤其厮养,欲铲宫居之弊,载澄刑政之源。当宜礼一代正人, 访先朝耆德,修文教而厚风俗,设武备以服要荒。俾西被东渐,皆陶于景化;柔祗 苍昊,必降于阙祥,自然怀德以宁,无思不服。况区区宦者,独能悖化哉?故竖刁、 易牙,不废齐桓之霸;韩嫣、籍孺,何妨汉帝之明。盖有管仲、亚夫之贤,属之以 大政故也。此二君者,制御阍寺,得其道也。而昭献忽君人之大体,惑纤狡之庸儒。 虽终日横经,连篇属思,但得好文之誉,庸非致治之先。且李训者,狙诈百端,阴 险万状,背守澄而劝鸩,出郑注以擅权。只如尽陨四星,兼权八校,小人方寸,即 又难知。但虑为蚤虱而采溪荪,翻获螾蜓之患也。呜呼明主!夫何不思,遽致血溅 黄门,兵交青琐。苟无籓后之势,黄屋危哉!涯、餗绰有士风,晚为利丧,致身鬼 蜮之伍,何逃瞰室之灾。非天不仁,子失道也!

  赞曰:奭、旦兴周,斯、高亡秦。祸福非天,治乱由人。训、注奸伪,血颓象 魏。非时乏贤,君迷倒置。

列传·卷一百二十

  ○裴度

  裴度,字中立,河东闻喜人。祖有邻,濮州濮阳令。父溆, 河南府渑池丞。度, 贞元五年进士擢第,登宏辞科。应制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对策高等,授河 阴县尉。迁监察御史,密疏论权幸,语切忤旨,出为河南府功曹。迁起居舍人。元 和六年,以司封员外郎知制诰,寻转本司郎中。

  七年,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卒。其子怀谏幼年不任军政,牙军立小将田兴为留后。 兴布心腹于朝廷,请守国法,除吏输常赋,宪宗遣度使魏州宣谕。兴承僭侈之后, 车服垣屋,有逾制度,视事斋阁,尤加宏敞。兴恶之,不于其间视事,乃除旧采访 使居之,请度为壁记,述兴谦降奉法,魏人深德之。兴又请度遍至属郡,宣述诏 旨,魏人郊迎感悦。使还,拜中书舍人。

  九年十月,改御史中丞。宣徽院五坊小使,每岁秋按鹰犬于畿甸,所至官吏必 厚邀供饷,小不如意,即恣其须索,百姓畏之如寇盗。先是,贞元末,此辈暴横尤 甚,乃至张网罗于民家门及井,不令出入汲水,曰:“惊我供奉鸟雀。”又群聚于 卖酒食家,肆情饮啖。将去,留蛇一箧,诫之曰:“吾以此蛇致供奉鸟雀,可善饲 之,无使饥渴。”主人赂而谢之,方肯携蛇箧而去。至元和初,虽数治其弊,故态 未绝。小使尝至下邽县,县令裴寰性严刻,嫉其凶暴,公馆之外,一无曲奉。小使 怒,构寰出慢言。及上闻,宪宗怒,促令摄寰下狱,欲以大不敬论。宰相武元衡等 以理开悟,帝怒不解。度入延英奏事,因极言论列,言寰无罪。上愈怒曰:“如卿 之言,寰无罪即决五坊小使;如小使无罪,即决裴寰。”度对曰:“按罪诚如圣旨, 但以裴寰为令长,忧惜陛下百姓如此,岂可加罪?”上怒色遽霁。翌日,令释寰。 寻以度兼刑部侍郎,奉使蔡州行营,宣谕诸军。既还,帝问诸将之才,度曰:“臣 观李光颜见义能勇,终有所成。”不数日,光颜奏大破贼军于时曲,帝尤叹度之知 人。

  十年六月,王承宗、李师道俱遣刺客刺宰相武元衡,亦令刺度。是日,度出通 化里,盗三以剑击度,初断靴带,次中背,才绝单衣,后微伤其首,度堕马。会度 带氈帽,故创不至深。贼又挥刃追度,度从人王义乃持贼连呼甚急,贼反刃断义手, 乃得去。度已堕沟中,贼谓度已死,乃舍去。居三日,诏以度为门下侍郎、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

  度劲正而言辩,尤长于政体,凡所陈谕,感动物情。自魏博使还,宣达称旨, 帝深嘉属。又自蔡州劳军还,益听其言。尚以元衡秉政,大用未果,自盗发都邑, 便以大计属之。

  初,元衡遇害,献计者或请罢度官以安二镇之心,宪宗大怒曰:“若罢度官, 是奸计得行,朝纲何以振举?吾用度一人,足以破此二贼矣。”度亦以平贼为己任。 度以所伤请告二十余日,诏以卫兵宿度私第,中使问讯不绝。未拜前一日,宣旨谓 度曰:“不用宣政参假,即延英对来。”及度入对,抚谕周至。时群盗干纪,变起 都城,朝野恐骇。及度命相制下,人情始安,以为必能殄寇。自是诛贼之计,日闻 献替,用军愈急。

  十一年,庄宪皇后崩,度为礼仪使。上不听政,欲准故事置冢宰,以总百司。 度献议曰:“冢宰是殷、周六官之首,既掌邦理,实统百司。故王者谅闇,百官有 权听之制。后代设官,既无此号,不可虚设。且国朝故事,或置或否,古今异制, 不必因循。”敕旨曰:“诸司公事,宜权取中书门下处分。”识者是之。

  六月,蔡州行营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兵败于铁城,中外恟骇。先是,诏群臣各献 诛吴元济可否之状。朝臣多言罢兵赦罪为便,翰林学士钱徽、萧俛语尤切,唯度言 贼不可赦。及霞寓败,宰相以上必厌兵,欲以罢兵为对。延英方奏,宪宗曰:“夫 一胜一负,兵家常势。若帝王之兵不合败,则自古何难于用兵,累圣不应留此凶贼。 今但论此兵合用与否,及朝廷制置当否,卿等唯须要害处置。将帅有不可者,去之 勿疑;兵力有不足者,速与应接。何可以一将不利,便沮成计?”于是宰臣不得措 言,朝廷无敢言罢兵者,故度计得行。

  王稷家二奴告稷换父遗表,隐没进奉物。留其奴于仗内,遣中使往东都检责稷 之家财。度奏曰:“王锷身殁之后,其家进奉已多。今因其奴告检责其家事,臣恐 天下将帅闻之,必有以家为计者。”宪宗即日遣中使还,二奴付京兆府决杀。

  十二年,李醖、李光颜屡奏破贼,然国家聚兵淮右四年,度支供饷,不胜其弊, 诸将玩寇相视,未有成功,上亦病之。宰相李逢吉、王涯等三人,以劳师弊赋,意 欲罢兵,见上互陈利害。度独无言。帝问之,对曰:“臣请身自督战。”明日延英 重议,逢吉等出,独留度,谓之曰:“卿必能为朕行乎?”度俯伏流涕曰:“臣誓 不与此贼偕全。”上亦为之改容。度复奏曰:“臣昨见吴元济乞降表,料此逆贼势 实窘蹙。但诸将不一,未能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赴行营,则诸将各欲立功以固 恩宠,破贼必矣!”上然之。翌日,诏曰:

  辅弼之臣,军国是赖。兴化致理,秉钧以居。取威定功,则分阃而出。所以同 君臣之体,一中外之任焉。属者问罪汝南,致诛淮右,盖欲刷其污俗,吊彼顽人。 虽挈地求生者实繁有徒,而婴城执迷者未翦其类,何兽困而犹斗,岂鸟穷之无归欤? 由是遥听鼓鼙,更张琴瑟,烦我台席,董兹戎旃。朝议大夫、守中书侍郎、同平章 事、飞骑尉、赐紫金鱼袋裴度,为时降生,协朕梦卜,精辨宣力,坚明纳忠。当轴 而才谋老成,运筹而智略有定。司其枢务,备知四方之事;付以兵要,必得万人之 心。是用祷于上玄,拣此吉日,带丞相之印绶,所以尊其名;赐诸侯之斧钺,所以 重其命。尔宜宣布清问,恢壮皇猷,感励连营,荡平多垒,招怀孤疾,字抚夷伤。 况淮西一军,素效忠节,过海赴难,史册书勋。建中初,攻破襄阳,擒灭崇义。比 者胁于凶逆,归命无由。每念前劳,常思安抚。所以内辍辅臣,俾为师率,实欲保 全慰谕,各使得宜。汝往钦哉!无越我丕训。可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蔡 州刺史,充彰义军节度、申光蔡观察等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

  诏出,度以韩弘为淮西行营都统,不欲更为招讨,请只称宣慰处置使。又以此 行既兼招抚,请改“翦其类”为“革其志”。又以弘已为都统,请改“更张琴瑟” 为“近辍枢衡”,请改“烦我台席”为“授以成算”,皆从之。仍奏刑部侍郎马总 为宣慰副使,太子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司勋员外郎李正封、都官员外郎冯 宿、礼部员外郎李宗闵等为两使判官书记,皆从之。

  初,德宗朝政多僻,朝官或相过从,多令金吾伺察密奏,宰相不敢于私第见宾 客。及度辅政,以群贼未诛,宜延接奇士,共为筹画,乃请于私居接延宾客,宪宗 许之。自是天下贤俊,得以效计议于丞相,接士于私第,由度之请也。

  自讨淮西,王师屡败。论者以杀伤滋甚,转输不逮,拟议密疏,纷纭交进。度 以腹心之疾,不时去之,终为大患,不然,两河之盗,亦将视此为高下。遂坚请讨 伐,上深委信,故听之不疑。

  度既受命,召对于延英,奏曰:“主忧臣辱,义在必死。贼灭,则朝天有日; 贼在,则归阙无期。”上为之恻然流涕。

  十二年八月三日,度赴淮西,诏以神策军三百骑卫从,上御通化门慰勉之。度 楼下衔涕而辞,赐之犀带。度名虽宣慰,其实行元帅事,仍以郾城为治所。上以李 逢吉与度不协,乃罢知政事,出为剑南东川节度。

  既离京,淮西行营大将李光颜、乌重胤谓监军梁守谦曰:“若俟度至而有功, 即非我利。可疾战,先事立功。”是月六日,将出兵,与贼战于贾店,为贼所败。 度二十七日至郾城,巡抚诸军,宣达上旨,士皆贾勇。时诸道兵皆有中使监阵,进 退不由主将,战胜则先使献捷,偶衄则凌挫百端。度至行营,并奏去之,兵柄专制 之于将,众皆喜悦。军法严肃,号令画一,以是出战皆捷。度遣使入蔡州,元济与 度书曰:“比密有降款,而索日进隔河大呼,遂令三军防元济,故归首无路。”

  十月十一日,唐邓节度使李醖,袭破悬瓠城,擒吴元济。度先遣宣慰副使马总 入城安抚。明日,度建彰义军节,领洄曲降卒万人继进。李愬具櫜鞬以军礼迎度, 拜之路左。度既视事,蔡人大悦。旧令:途无偶语,夜不燃烛,人或以酒食相过从 者,以军法论。度乃约法,唯盗贼、斗杀外,余尽除之,其往来者,不复以昼夜为 限。于是蔡之遗黎,始知有生人之乐。

  初,度以蔡卒为牙兵。或以为反侧之子,其心未安,不可自去其备。度笑而答 曰:“吾受命为彰义军节度使,元恶就擒,蔡人即吾人也。”蔡之父老,无不感泣。 申、光之民,即时平定。

  十一月二十八日,度自蔡州入朝,留副使马总为彰义军留后。初,度入蔡州, 或谮度没入元济妇女珍宝。闻,上颇疑之。上欲尽诛元济旧将,封二剑以授梁守谦, 使往蔡州。度回至郾城遇之,乃复与守谦入蔡州,量罪加刑,不尽如诏。守谦固以 诏止,度先以疏陈,乃径赴阙下。二月,诏加度金紫光禄大夫、弘文馆大学士,赐 勋上柱国,封晋国公,食邑三千户,复知政事。

  宪宗以淮西贼平,因功臣李光颜等来朝,欲开内宴,诏六军使修麟德殿之东廊。 军使张奉国以公费不足,出私财以助用,诉于执政。度从容启曰:“陛下营造,有 将作监等司局,岂可使功臣破产营缮?”上怒奉国泄漏,乃令致仕。其浚龙首渠, 起凝晖殿,雕饰绮焕,徙佛寺花木以植于庭。有程异、皇甫镈者,奸纤用事,二人 领度支盐铁,数贡羡余钱,助帝营造。帝又以异、镈平蔡时供馈不乏,二人并命拜 同平章事。度延英面论曰:“程异、皇甫镈,钱谷吏耳,非代天理物之器也。陛下 徇耳目之欲,拔置相位,天下人腾口掉舌,以为不可,于陛下无益。愿徐思其宜。” 帝不省纳。度三上疏论之,请罢己相位,上都不省。事见《镈传》。

  又贾人张陟负五坊使杨朝汶息利钱潜匿,朝汶于陟家得私簿记,有负钱人卢载 初,云是故西川节度使卢坦大夫书迹,朝汶即捕坦家人拘之。坦男不敢申理,即以 私钱偿之。及征验书迹,乃故郑滑节度卢群手书也。坦男理其事,朝汶曰:“钱已 进过,不可复得。”御史中丞萧俛及谏官上疏陈其暴横之状,度与崔群因延英对, 极言之。宪宗曰:“且欲与卿商量东军,此小事我自处置。”度奏曰:“用兵,小 事也;五坊追捕平人,大事也。兵事不理,只忧山东;五坊使暴横,恐乱辇毂。” 上不悦。帝久方省悟,召杨朝汶数之曰:“向者为尔使我羞见宰相。”遽命诛之。

  初,淮、蔡既平,镇、冀王承宗甚惧。度遣辩士游说,客于赵、魏间。使说承 宗,令割地入质以效顺。故承宗求援于田弘正,由度使客讽动之,故兵不血刃,而 承宗鼠伏。

  十三年,李师道翻覆违命,诏宣武、义成、武宁、横海四节度之师与田弘正会 军讨之。弘正奏请取黎阳渡河,会李光颜等军齐进。帝召宰臣于延英议可否,皆曰: “阃外之事,大将制之,既有奏陈,宜遂其请。”度独以为不可,奏曰:“魏博一 军,不同诸道。过河之后,却退不得,便须进击,方见成功。若取黎阳渡河,既才 离本界,便至滑州,徒有供饷之劳,又生顾望之势。况弘正、光颜并少威断,更相 疑惑,必恐迁延。然兵事不从中制一定处分。或虑不可。若欲于河南持重,则不如 河北养威。不然,则且秣马厉兵,候霜降水落,于杨刘渡河,直抵郓州。但得至阳 谷已来下营,则兵势自盛,贼形自挠。”上曰:“卿言是矣。”乃诏弘正取杨刘渡 河。及弘正军既济河而南,距郓州四十里筑垒,贼势果蹙。顷之,诛师道。

  度执性不回,忠于事上,时政或有所阙,靡不极言之,故为奸臣皇甫镈所构, 宪宗不悦。十四年,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 度使。

  穆宗即位,长庆元年秋,张弘靖为幽州军所囚,田弘正于镇州遇害,硃克融、 王廷凑复乱河朔,诏度以本官充镇州四面行营招讨使。时骄主荒僻,辅相庸才,制 置非宜,致其复乱。虽李光颜、乌重胤等称为名将,以十数万兵击贼,无尺寸之功。 盖以势既横流,无能复振。然度受命之日,搜兵补卒,不遑寝息。自董西师,临于 贼境,屠城斩将,屡以捷闻。穆宗深嘉其忠款,中使抚谕无虚月,进位检校司空, 兼充押北山诸蕃使。

  时翰林学士元稹,交结内官,求为宰相,与知枢密魏弘简为刎颈之交。稹虽与 度无憾,然颇忌前达加于己上。度方用兵山东,每处置军事,有所论奏,多为稹辈 所持。天下皆言稹恃宠荧惑上听,度在军上疏论之曰:

  臣闻主圣臣直。今既遇圣主,辄为直臣,上答殊私,下塞群谤,誓除国蠹,无 以家为。苟献替之可行,何性命之足惜?伏惟皇帝陛下恭承丕业,光启雄图,方殄 顽人之风,以立太平之事。而逆竖构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陛下欲 扫荡幽、镇,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只乱山东; 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等与诸戎臣必能翦灭; 大者,非陛下制断,非陛下觉悟,无计驱除。今文武百僚,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 愤忿,有口者无不咨嗟。直以威权方重,奖用方深,无所畏避,不敢抵触,恐事未 行祸已及,不为国计,且为身谋。

  臣比者犹思隐忍,不愿发明。一则以罪恶如山,怨谤如雷,伏料圣明,必自诛 殛;一则以四方无事,万枢且过,虽纪纲潜坏,贿赂公行,俟其贯盈,必自颠覆。 今属凶徒扰攘,宸衷忧轸,凡有制命,计于安危。痛此奸邪,恣行欺罔,干乱圣略, 非止一途。又翰苑旧臣,结为朋党,陛下听其所说,更访于近臣,私相计会,更唱 迭和,蔽惑聪明。所以臣自兵兴已来,所陈章疏,事皆要切,所奉书诏,多有参差。 惜陛下委付之意不轻,被奸臣抑损之事不少。

  臣素知佞幸,亦无雠嫌,只是昨者,臣请乘传诣阙,面陈戎事,奸臣之徒,最 所畏惧。知臣若到御坐之前,必能悉数其过,以此百计止臣此行。臣又请领兵齐进, 逐便攻讨,奸臣之党,曲加阻碍。恐臣统率诸道,或有成功,进退皆受羁牵,意见 悉遭蔽塞。复共一二憸狡,同辞合力。或两道招抚,逗留旬时;或遣蔚州行营,拖 曳日月。但欲令臣失所,使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为臣事君, 一至于此。且陛下左右前后,忠良至多,亦有熟会典章,亦有饱谙师旅,足得任使, 何独斯人?以臣愚见,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而自平;若朝中奸臣尚 在,则逆贼纵平无益。

  臣读国史,知代宗朝蕃戎侵轶,直犯都城。代宗不知,盖被程元振蒙蔽,几危 社稷。当时柳伉,乃太常一博士耳,犹能抗表归罪,为国除害。今臣年处,兼总将 相,岂肯坐观凶邪,有曀日月。不胜感愤嫉恶之至!谨附中使赵奉国以闻。倘陛下 未信忠言,犹惑奸党,伏乞出臣此表,令三事大夫与百僚集议。彼不受责,臣合伏 辜,天鉴孔明,照臣肝血。但得天下之人,知臣不负陛下,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继上三章,辞情激切。穆宗虽不悦,虽惧大臣正议,乃以魏弘简为弓箭库使, 罢元稹内职。然宠稹之意未衰。俄拜稹平章事,寻罢度兵权,守司徒、同平章事, 充东都留守。谏官相率伏阁诣延英门者日二三。帝知其谏,不即被召,皆上疏言: 时未偃兵,度有将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帝以章疏旁午,无如之何,知人情在度, 遂诏度自太原由京师赴洛。及元稹为相,请上罢兵,洗雪廷凑、克融,解深州之围, 盖欲罢度兵柄故也。

  二年三月,度至京师。既见,先叙克融、廷凑暴乱河朔,受命讨贼无功;次陈 除职东都,许令入觐。辞和气劲,感动左右。度伏奏龙墀,涕泗鸣咽,帝为之动容, 口自谕之曰:“所谢知,朕于延英待卿。”

  初,人以度无左右之助,为奸邪排摈,虽度勋德,恐不能感动人主。及度奏河 北事,慷慨激切,扬于殿廷,在位者无不耸动。虽武夫贵介,亦有咨嗟出涕者。翌 日,以度守司徒、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淮南节度使,进阶光禄大夫。

  时硃克融、王廷凑虽受朝廷节钺,未解深州之围。度初发太原,与二镇书,谕 以大义。克融解围而去,廷凑亦退舍。有中使自深州来言之,穆宗甚喜。即日又遣 中使往深州取牛元翼,更命度致书与廷凑。度沿路奉诏,中使得度书云:“朝谢后, 即归留务。恐廷凑知度无兵权,即背前约,请度易之。”中使乃进度书草,具奏其 事。及度至京师,进退明辩,帝方忧深州之围,遂授度淮南节度使。

  先是,监军使刘承偕恃宠凌节度使刘悟,三军愤发大噪,擒承偕,欲杀之。已 杀其二傔,悟救之获免,而囚承偕。诏遣归京,悟托以军情,不时奉诏。至是,宰 臣延英奏事,度亦在列。上顾谓度曰:“刘悟拘承偕而不遣,如何处置?”度辞以 蕃臣不合议军国事。上固问之,且曰:“刘悟负我,我以仆射宠之,近又赐绢五百 万疋,不思报功,翻纵军众凌辱监军,我实难奈此事。”度对曰:“承偕在昭义不 法,臣尽知之,昨刘悟在行营与臣书,数论其事。是时有中使赵弘亮在臣军,仍持 悟书将去,欲自奏,不知奏否?”上曰:“我都不知,悟何不密奏其事,我岂不能 处置?”度曰:“刘悟武臣,不知大臣体例。虽然,臣窃以悟纵有密奏,陛下必不 能处置。今日事状如此,臣等面论,陛下犹未能决,悟单辞岂能动圣听哉?”上曰: “前事勿论,直言此时如何处置?”度曰:“陛下必欲收忠义之心,使天下戎臣为 陛下死节,唯有下半纸诏书,言任使不明,致承偕乱法如此,令悟集三军斩之。如 此,则万方毕命,群盗破胆,天下无事矣。苟不能如此,虽与刘悟改官赐绢,臣亦 恐于事无益。”上俛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缘是太后养子,今被囚絷,太后 未知,如卿处置未得,可更议其宜。”度与王播等复奏曰:“但配流远恶处,承偕 必得出。”上以为然,承偕果得归。

  度方受册司徒,徐州奏节度副使王智兴自河北行营率师还,逐节度使崔群,自 称留后。朝廷骇惧,即日宣制,以度守司徒、同平章事,复知政事。乃以宰相王播 代度镇淮南。度与李逢吉素不协。度自太原入朝,而恶度者以逢吉善于阴计,足能 构度,乃自襄阳召逢吉入朝,为兵部尚书。度既复知政事,而魏弘简、刘承偕之党 在禁中。逢吉用族子仲言之谋,因医人郑注与中尉王守澄交结,内官皆为之助。五 月,左神策军奏告事人李赏称和王府司马于方受元稹所使,结客欲刺裴度。诏左仆 射韩皋、给事中郑覃与李逢吉三人鞫于方之狱。未竟,罢元稹为同州刺史,罢度为 左仆射,李逢吉代度为宰相。自是,逢吉之党李仲言、张又新、李续等,内结中官, 外扇朝士,立朋党以沮度,时号“八关十六子”,皆交结相关之人数也。而度之丑 誉日闻,俄出度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不带平章事。

  长庆四年,襄阳节度使牛元翼卒。其家先在镇州,朝廷累遣中使取之,王廷凑 迁延不遣。至是,闻元翼卒,乃尽屠其家。昭愍皇帝闻之,嗟惋累日,因叹宰辅非 才,致奸臣悖逆如此。翰林学士韦处厚上言曰:

  臣闻汲黯在朝,淮南不敢谋叛;干木处魏,诸侯不敢加兵。王霸之理,皆以一 士而止百万之师,以一贤而制千里之难。臣伏以裴度勋高中夏,声播外夷,廷凑、 克融皆惮其用,吐蕃、回鹘悉服其名。今若置之岩廊,委其参决,西夷北虏,未测 中华;河北山东,必禀庙算。况幽、镇未静,尤资重臣。管仲曰:“人离而听之则 愚,合而听之则圣。”理乱之本,非有他术,顺人则理,违人则乱。伏承陛下当食 叹息,恨无萧、曹。今有一裴度尚不留驱使,此冯生所以感悟汉文,云虽有廉颇、 李牧不能用也。

  夫御宰相,当委之信之,亲之礼之。如于事不效,于国无劳,则置之散僚,黜 之远郡。如此,则在位者不敢不励,将进者不敢苟求。陛下存终始之分,但不永弃, 则君臣之厚也。今进皆负四海责望,退不失六部尚书,不肖者无因而劝。臣与李逢 吉素无雠嫌,臣尝被裴度因事贬黜。今之所陈,上答圣明,下达君议,披肝感激, 伏地涕流。伏望鉴臣爱君,矜臣体国,则天下幸甚。

  昭愍愕然省悟,见度奏状不带平章事,谓处厚曰:“度曾为宰相,何无平章事?” 处厚因奏:“为逢吉所挤,度自仆射出镇兴元,遂于旧使衔中减落。”帝曰:“何 至是也。”翌日下制,复兼同平章事。

  然逢吉之党,巧为毁沮,恐度复用。有陈留人武昭者,性果敢而辩舌。度之讨 淮西也,昭求进于军门,乃令入蔡州说吴元济。元济临之以兵,昭气色自若,善待 而还。度以为可用,署之军职,随度镇太原,奏授石州刺史。罢郡,除袁王府长史。 昭既在散位,心微悒郁,而有怨逢吉之言。而奸邪之党,使卫尉卿刘遵古从人安再 荣告事,言武昭欲谋害李逢吉。狱具,而武昭死,盖欲讦度旧事以污之也。然士君 子公论,皆佑度而罪逢吉。天子渐明其端,每中使过兴元,必传密旨抚谕,且有征 还之约。

  宝历元年十一月,度疏请入觐京师。明年正月,度至,帝礼遇隆厚,数日,宣 制复知政事。而逢吉党有左拾遗张权舆者,尤出死力。度自兴元请入朝也,权舆上 疏曰:“度名应图谶,宅据冈原,不召自来,其心可见。”先是奸党忌度,作谣辞 云:“非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驱逐。”“天口”言度尝平吴元济也。又帝城 东西,横亘六岗,合《易象乾》卦之数。度平乐里第,偶当第五岗,故权舆取为语 辞。昭愍虽少年,深明其诬谤,奖度之意不衰,奸邪无能措言。

  时昭愍欲行幸洛阳,宰相李逢吉及两省谏官,累疏论列,帝正色曰:“朕去意 已定。其从官宫人,悉令自备糗粮,不劳百姓供馈。”逢吉顿首言曰:“东都千里 而近,宫阙具存,以时巡游,固亦常典。但以法驾一动,事须备仪,千乘万骑,不 可减省。纵不费用绝广,亦须丰俭得宜,岂可自备糗粮,顿失大体?今干戈未甚戢, 边鄙未甚宁,恐人心动摇,伏乞稍回宸虑。”帝不听,令度支员外郎卢贞往东都已 来,检计行宫及洛阳大内。朝廷方怀忧恐,会度自兴元来,因延英奏事,帝语及巡 幸。度曰:“国家营创两都,盖备巡幸。然自艰难已来,此事遂绝。东都宫阙及六 军营垒、百司廨署,悉多荒废。陛下必欲行幸,亦须稍稍修葺。一年半岁后,方可 议行。”帝曰:“群臣意不及此,但云不合去。若如卿奏,不行亦得止后期。”旋 又硃克融、史宪诚各请以丁匠五千,助修东都,帝遂停东幸。

  幽州硃克融执留赐春衣使杨文端,奏称衣段疏薄;又奏今岁三军春衣不足,拟 于度支请给一季春衣,约三十万端匹;又请助丁匠五千修东都。上忧其不逊,问宰 臣曰:“克融所奏,如何处分?我欲遣一重臣往宣慰,便索春衣使,可乎?”度对 曰:“克融家本凶族,无故又行凌悖,必将灭亡,陛下不足为虑。譬如一豺虎,于 山林间自吼自跃,但不以为事,则自无能为。此贼只敢于巢穴中无礼,动即不得。 今亦不须遣使宣慰,亦不要索所留敕使,但更缓旬日已来,与一诏云:‘闻中官到 彼稍失去就,待到,我当有处分。所赐卿春衣,有司制造不谨,我甚要知之,已令 科处。’所请丁匠五千人及兵马赴东都,固是虚语。臣料贼中,必出不得,今欲直 挫其奸意,即报云:‘卿所请丁匠修宫阙,可速遣来,已敕魏博等道,令所在排比 供拟。’料得此诏,必章惶失计。若未能如此,犹示含容,则报云:‘东都宫阙, 所要修葺,事在有司,不假卿遣丁匠远来。又所言三军春衣,自是本道常事。比来 朝廷或有事赐与,皆缘征发,须是优恩,若寻常则无此例。我固不惜三二十万端疋, 只是事体不可独与范阳。卿宜知悉。’只如此处分即得,陛下更不要介意。”上从 之,遂进诏章,至皆如度所料。不旬日,幽州杀克融并其二子。

  时帝童年骄纵,倦接群臣。度从容奏曰:“比者,陛下每月约六七度坐朝。天 下人心,无不知陛下躬亲庶政,乃至河北贼臣远闻,亦皆耸听。自两月已来,入阁 开延英稍稀,或恐大段公事须禀睿谋者,有所拥滞。伏冀陛下乘凉数坐,以广延问。 伏以颐养圣躬,在于顺适时候。若饮食有节,寝兴有常,四体唯和,万寿可保。道 书云:‘春夏早起,取鸡鸣时;秋冬晏起,取日出时。’盖在阳则欲及阴凉,在阴 则欲及温暖。今陛下忧勤庶政,亲览万机,每御延英,召臣等奏对,方属盛夏,宜 在清晨。如至巳午之间,即当炎赫之际,虽日昃忘食,不惮其劳,仰瞻扆旒,亦似 烦热。臣等已曾陈论,切望听纳。”自后,视事稍频。

  未几,兼领度支。属盗起禁闱,宫车晏驾,度与中贵人密谋,诛刘克明等,迎 江王立为天子。以功加门下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太清宫使,余如故。以赞导之勋, 进阶特进。

  时沧景节度使李全略死,其子同捷窃弄兵柄,以求继袭。度请行诛伐,逾年而 同捷诛。因拜疏上陈调兵食非宰相事,请归诸有司。诏从之。赐实封三百户。

  度年高多病,上疏恳辞机务,恩礼弥厚。文宗遣御医诊视,日令中使抚问。四 年六月,诏曰:

  昔汉以孔光降置几之诏,晋以郑冲申奉册之命。虽优隆耆德,显重元臣,而议 政不及于咨询,用礼止在于安逸。朕勤求至理,所宝唯贤,顾諟旧劳,敢不加敬。 由是委宰制于大政,释参决于繁务。时因听断,诚望弼谐,迁秩上公,式是殊宠。 特进、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上柱国、晋国 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三百户裴度,禀河岳之英灵,受乾坤之间气;珪璋特达, 城府洞开。外茂九功,内苞一德。器为社稷之镇,才实邦国之桢。故能祗事累朝, 宣融景化。

  在宪宗时,扫涤区宇,尔则有出车殄寇之勋;在穆宗时,混同文轨,尔则有参 戎入辅之绩;在敬宗时,阜康兆庶,尔则有活国庇人之勤。迨弼朕躬,总齐方夏, 尔则有吊伐底宁之力。皆不遗庙算,布在简编,功利及人,不可悉数。而朝论益重, 我心实知。方用皋陶之谟,适值留侯之疾,沥恳牢让,备列奏章,塞诏上言,动形 颜色。果闻勿药之喜,更俟调鼎之功,而体力未和,音容尚阻。不有优崇之命,孰 彰宠待之恩?宜其协赞机衡,弘敷教典;论道而仪刑卿士,宣德而镇抚华夷。啬养 精神,保绥福履,为国元老,毗予一人。可司徒、平章军国重事,待疾损日,每三 日、五日一度入中书。散官勋封实封如故。仍备礼册命。

  度表辞曰:“伏以公台崇礼,典册盛仪,庸臣当之,实谓忝越。况累承宠命, 亦为便蕃,前后三度,已行此礼。令臣犹参枢近,窃惧无以弼谐,重此劳烦,有靦 面目。伏乞天恩且课臣效官,责臣实事,册命之仪,特赐停罢。则素餐高位,空负 耻于中心;弁冕轻车,免讥诮于众口。”优诏从之。九月,加守司徒、兼侍中、襄 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观察、临汉监牧等使。

  度素称坚正,事上不回,故累为奸邪所排,几至颠沛。及晚节,稍浮沉以避祸。 初,度支盐铁使王播,广事进奉以希宠,度亦掇拾羡余以效播,士君子少之。复引 韦厚叔、南卓为补阙拾遗,俾弥缝结纳,为目安之计。而后进宰相李宗闵、牛僧孺 等不悦其所为,故因度谢病罢相位,复出为襄阳节度。

  初,元和十四年,于襄阳置临汉监牧。废百姓田四百顷,其牧马三千二百余匹。 度以牧马数少,虚废民田,奏罢之,除其使名。八年三月,以本官判东都尚书省事, 充东都留守。九年十月,进位中书令。十一月,诛李训、王涯、贾餗、舒元舆等四 宰相,其亲属门人从坐者数十百人;下狱讯劾,欲加流窜。度上疏理之,全活者数 十家。

  自是,中官用事,衣冠道丧。度以年及悬舆,王纲版荡,不复以出处为意。东 都立第于集贤里,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回环,极都 城之胜概。又于午桥创别墅,花木万株;中起凉台暑馆,名曰“绿野堂”。引甘水 贯其中,酾引脉分,映带左右。度视事之隙,与诗人白居易、刘禹锡酣宴终日,高 歌放言,以诗酒琴书自乐,当时名士,皆从之游。每有人士自都还京,文宗必先问 之曰:“卿见裴度否?”

  上以其足疾,不便朝谒,而年未甚衰,开成二年五月,复以本官兼太原尹、北 都留守、河东节度使。诏出,度累表固辞老疾,不愿更典兵权。优诏不允。文宗遣 吏部郎中卢弘往东都宣旨曰:“卿虽多病,年未甚老,为朕卧镇北门可也。”促令 上路,度不获已,之任。三年冬,病甚,乞还东都养病。四年正月,诏许还京,拜 中书令。以疾未任朝谢。诏曰:“司徒、中书令度,绰有大勋,累居台鼎。今以疾 恙,未任谢上,其本官俸料,宜自计日支给。”又遣国医就第诊视。

  属上巳曲江赐宴,群臣赋诗,度以疾不能赴。文宗遣中使赐度诗曰:“注想待 元老,识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忧来学丘祷。”仍赐御札曰:“朕诗集中欲得见 卿唱和诗,故令示此。卿疾恙未痊,固无心力,但异日进来。春时俗说难于将摄, 勉加调护,速就和平。千百胸怀,不具一二。药物所须,无惮奏请之烦也。”御札 及门,而度已薨,四年三月四日也。上闻之,震悼久之,重令缮写,置之灵座。时 年七十五,册赠太傅,辍朝四日,赗赙加等。诏京兆尹郑复监护丧事,所须皆官给。

  上怪度无遗表。中使问之,家人进其稿草。其旨以未定储贰为忧,言不及家事。

  度始自书生以辞策中科选,数年之间,翔泳清切。逢时艰否,而能奋命决策, 横身讨贼,为中兴宗臣。当元和、长庆间,乱臣贼子,蓄锐丧气,惮度之威稜。度 状貌不逾中人,而风彩俊爽,占对雄辩,观听者为之耸然。时有奉使绝域者,四夷 君长必问度之年龄几何,状貌孰似,天子用否?其威名播于憬俗,为华夷畏服也如 此。时威望德业,侔于郭子仪,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 凡命将相,无贤不肖,皆推度为首,其为士君子爱重也如此。虽江左王导、谢安坐 镇雅俗,而訏谟方略,度又过之。

  有子五人:识、譔、让、谂、议。

  识以廕授官,累迁至通议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寿州刺史、本州团练使、上 柱国、袭晋国公、食邑三千户、实封一百五十户,赐紫金鱼袋。大中初,改潭州刺 史、御史中丞,充河南都团练观察使。八年,加检校户部尚书、凤翔尹、凤翔陇右 节度使。十一年,本官移许州刺史、忠武军节度、陈许观察等使。

  譔,长庆元年登进士第。

  让初任京光府参军,太和中度镇襄阳,奏乞让从行。

  谂,大中五年,自大中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御史大夫、宣州刺史、宣歙观察 使、上柱国、河东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入朝权知刑部侍郎。兄弟并列方 镇,时人荣之。

  史臣曰:德宗惩建中之难,姑息籓臣,贞元季年,威令衰削。章武皇帝志据宿 愤,廷访嘉猷。始得杜邠公,用高崇文诛刘辟。中得武丞相,运筹训戎,赞成睿断。 终得裴晋公,耀武伸威,竟殄两河宿盗。雄哉,章武之果断也!晋公以书生素业, 致位台衡,逢进遘屯,扼腕凶丑,誓以身徇,不亦壮乎!夫人臣事君,唯忠与义。 大则以訏谟排祸难,小则以谠正匡过失,内不虑身计,外不恤人言,古人所难也。 晋公能之,诚社稷之良臣,股肱之贤相;元和中兴之力,公胡让焉!昔仲尼叹周室 陵迟,齐桓霸翼,而有微管之论。尝承宗、师道之济恶也,奸人遍四海,刺客满京 师。乃至关吏禁兵,附贼阴计,议臣言未出口,刃已揕胸。苟非死义之臣,孰肯横 身冒难,以辅天子者?苟裴令不用,元和之世则时运未可知也。臣所以明左衽之叹, 宣圣奖贤之深。

  赞曰:晋公伐叛,以身犯难。用之则治,舍之则乱。公去岩廊,复失冀方。颖、 植之谋,信为不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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