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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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四十三 

  ○娄师德王孝杰唐休璟张仁愿薛讷王晙

  娄师德,郑州原武人也。弱冠,进士擢第,授江都尉。扬州长史卢承业奇其才,尝谓之曰:“吾子台辅之器,当以子孙相托,岂可以官属常礼待也?”

  上元初,累补监察御史。属吐蕃犯塞,募猛士以讨之,师德抗表请为猛士。高宗大悦,特假朝散大夫,众军西讨,频有战功,迁殿中侍御史,兼河源军司马,并知营田事。天授初,累授左金吾将军,兼检校丰州都督,仍依旧知营田事。则天降书劳曰:“卿素积忠勤,兼怀武略,朕所以寄之襟要,授以甲兵。自卿受委北陲,总司军任,往还灵、夏,检校屯田,收率既多,京坻遽积。不烦和籴之费,无复转输之艰,两军及北镇兵数年咸得支给。勤劳之诚,久而弥著,览以嘉尚,欣悦良深。”

  长寿元年,召拜夏官侍郎、判尚书事。明年,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天谓师德曰:“王师外镇,必藉边境营田,卿须不惮劬劳,更充使检校。”又以为河源、积石、怀远等军及河、兰、鄯、廓等州检校营田大使。稍迁秋官尚书。万岁登封元年,转左肃政御史大夫,仍并依旧知政事。证圣元年,吐蕃寇洮州,令师德与夏官尚书王孝杰讨之,与吐蕃大将论饮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官军败绩,师德贬授原州员外司马。

  万岁通天二年,入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是岁,兼检校右肃政御史大夫,仍知左肃政台事,以与王懿宗、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诸州。神功元年,拜纳言,累封谯县子。寻诏师德充陇右诸军大使,仍检校河西营田事。圣历二年,突厥入寇,复令检校并州长史,仍充天兵军大总管。是岁九月卒,赠凉州都督,谥曰贞。

  初,狄仁杰未入相时,师德尝荐之,及为宰相,不知师德荐已,数排师德,令充外使。则天尝出师德旧表示之,仁杰大惭,谓人曰:“吾为娄公所含如此,方知不逮娄公远矣。”师德颇有学涉,器量宽厚,喜怒不形于色。自专综边任,前后三十余年,恭勤接下,孜孜不怠。虽参知政事,深怀畏避,竟能以功名始终,甚为识者所重。

  王孝杰,京兆新丰人也。高宗末,为副总管,从工部尚书刘审礼西讨吐蕃,战于大非川,为贼所狱。吐蕃赞普见孝杰,垂泣曰:“貌类吾父。”厚加敬礼,由是免死,寻得归。则天时,累迁右鹰扬卫将军。孝杰久在吐蕃中,悉其虚实。长寿元年,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率众以讨吐蕃,乃克复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而还。则天大悦,谓侍臣曰:“昔贞观中贝绫,得此蕃城,其后西陲不守,并陷吐蕃。今既尽复于旧,边境自然无事。孝杰建斯功效,竭此款诚,遂能裹足徒行,身与士卒齐力。如此忠恳,深是可嘉。”乃拜孝杰为左卫大将军。明年,迁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封清源男。延载初,入为瀚海道行军总管,余如故。证圣初,又为朔方道总管,寻坐与吐蕃战败免官。

  万岁通天年,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反叛,复诏孝杰白衣起为清边道总管,统兵十八万以讨之。孝杰军至东峡石谷遇贼,道隘,虏甚众,孝杰率精锐之士为先锋,且战且前,及出谷,布方阵以捍贼。后军总管苏宏晖畏贼众,弃甲而遁。孝杰既无后继,为贼所乘,营中溃乱,孝杰堕谷而死,兵士为贼所杀及奔践而死殆尽。时张说为节度管记,驰奏其事。则天问孝杰败亡之状,说曰:“孝杰忠勇敢死,乃诚奉国,深入寇境,以少御众,但为后援不至,所以致败。”于是追赠孝杰夏官尚书,封耿国公。拜其子无择为朝散大夫。遣使斩宏晖以徇。使未至幽州,而宏晖已立功赎罪,竟免诛。开元中,无择官至左骁卫将军,以恩例赠孝杰特进。

  唐休璟,京兆始平人也。曾祖规,周骠骑大将军、安邑县公。祖宗,隋大业末为朔方郡丞。时为梁师都举兵,将据城,宗抗节不从,乃为所害。

  休璟少以明经擢第。永徽中,解褐吴王府典签,无异材,调授营州户曹。调露中,单于突厥背叛,诱扇奚、契丹侵掠州县,后奚、羯胡又与桑乾突厥同反。都督周道务遣休璟将兵击破之于独护山,斩获甚众,超拜丰州司马。永淳中,突厥围丰州,都督崔智辩战殁。朝议欲罢丰州,徙百姓于灵、夏,休璟以为不可,上书曰:“丰州控河遏贼,实为襟带,自秦、汉已来,列为郡县,田畴良美,尤宜耕牧。隋季丧乱,不能坚守,乃迁徙百姓就宁、庆二州,致使戎羯交侵,乃以灵、夏为边界。贞观之末,始募人以实之,西北一隅,方得宁谧。今若废弃,则河傍之地复为贼有,灵、夏等州人不安业,非国家之利也。”朝廷从其言,丰州复存。

  垂拱中,迁安西副都护。会吐蕃攻破焉耆,安息道大总管、文昌右相韦待价及副使阎温古失利,休璟收其余众,以安西土。迁西州都督,上表请复取四镇。则天遣王孝杰破吐蕃,拔四镇,亦休璟之谋也。圣历中,为司卫卿,兼凉州都督、右肃政御史大夫,持节陇右诸军州大使。

  久视元年秋,吐蕃大将麹莽布支率骑数万寇凉州,入自洪源谷,将围昌松县。休璟以数千人往击之,临阵登高,望见贼衣甲鲜盛,谓麾下曰:“自钦陵死,赞婆降,麹莽布支新知贼兵,欲曜威武,故其国中贵臣酋豪子弟皆从之。人马虽精,不习军事,吾为诸君取之。”乃被甲先登,与贼六战六克,大破之,斩其副将二人,获首二千五百级,筑京观而还。是后休璟入朝,吐蕃亦遣使来请和,因宴屡觇休璟。则天问其故,对曰:“往岁洪源战时,此将军雄猛无比,杀臣将士甚众,故欲识之。”则天大加叹异,擢拜右武威、右金吾二卫大将军。

  休璟尤谙练边事,自碣石西逾四镇,绵亘万里,山川要害,皆能记之。长安中,西突厥乌质勒与诸蕃不和,举兵相持,安西道绝,表奏相继。则天令休璟与宰相商度事势,俄顷间草奏,便遣施行。后十余日,安西诸州表请兵马应接,程期一如休璟所画。则天谓休璟曰:“恨用卿晚。”因迁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又谓魏元忠及杨再思、李峤、姚元崇、李迥秀等曰:“休璟谙练边事,卿等十不当一也。”

  寻转太子右庶子,依旧知政事。以契丹入寇,复拜夏官尚书,兼检校幽,营等州都督,兼安东都护。时中宗在春宫,将行,进启于皇太子曰:“张易之兄弟幸蒙宠遇,数侍宴禁中,纵情失礼。非人臣之道,惟加防察。”中宗即位,召拜辅国大将军、同中书门下三品,封酒泉郡公,顾谓曰:“卿曩日直言,朕今不忘。初欲召卿计事,但以遐远,兼怀北狄之忧耳。”未几,加特进,拜尚书右仆射。是岁秋,大水,休璟两上表自咎,请免官甚切,辞多不载。中宗竟不允,手制答曰:“阴阳乖爽,事属在予,待罪私门,难依来表。”寻迁中书令,充京师留守,俄加检校吏部尚书。又以宫僚之旧,赐实封三百户,累封宋国公。休璟在任,无所弘益。

  景龙二年,致仕于家,年力虽衰,进取弥锐。时尚宫贺娄氏颇关预国政,凭附者皆得宠荣,休璟乃为其子娶贺娄氏养女为妻,因以自达。由是起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仍封宋国公。休璟年逾八十,而不知止足,依托求进,为时所讥。景云元年,又拜特进,充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以备突厥,停其旧封,别赐实封一百户。二年,表请致仕。许之。禄及一品子课并令全给。休璟初得封时,以绢数千匹分散亲族,又以家财数十万大开茔域,备礼葬其五服之亲,时人称之。延和元年七月薨,年八十六,赠荆州大都督,谥曰忠。子先慎袭爵,官至陈州刺史。次子先择,开元中为右金吾卫将军。

  张仁愿,华州下邽人也。本名仁亶,以音类睿宗讳改焉。少有文武材干,累迁殿中侍御史。时有御史郭霸上表称则天是弥勒佛身,凤阁舍人张嘉福与洛州人王庆之等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皆请仁愿连名署表,仁愿正色拒之,甚为有识所重。寻而夏官尚书王孝杰为吐刺军总管,统众以御吐蕃,诏仁愿往监之。仁愿与孝杰不协,因人奏事,称孝杰军诬罔之状。孝杰由是免为庶人,仁愿遽迁侍御史。

  万岁通天二年,监察御史孙承景监清边军,战还,书战图以奏。每阵必画承景躬当矢石、先锋御贼之状,则天叹曰:“御史乃能尽诚如此!”擢拜右肃政台中丞,令仁愿叙录承景下立功人。仁愿未发都,先问承景对阵胜负之状。承景身实不行,问之皆不能对,又虚增功状。仁愿廷奏承景罔上之罪,于是左迁崇仁令,擢仁愿为肃政台中丞、检校幽州都督。会突厥默啜入寇,攻陷赵、定,拥众回至幽州,仁愿勒兵出城邀击之,流矢中手,贼亦引退。则天遣使劳问,赐以医药。累迁并州大都督府长史。

  神龙二年,中宗还京,以仁愿为左屯卫大将军,兼检校洛州长史。时都城谷贵,盗窃甚众,仁愿一切皆捕获杖杀之。积尸府门,远近震慴,无敢犯者。初,高宗时贾敦颐为洛州刺史,亦有政绩,与仁愿皆为一时之最。故时人为之语曰:“洛州有前贾后张,可敌京兆三王。”其见称如此。

  三年,突厥入寇。朔方军总管沙吒忠义为贼所败。诏仁愿摄御史大夫,代忠义统众。仁愿至军而贼众已退,乃蹑其后,夜掩大破之。先,朔方军北与突厥以河为界,河北岸有拂云神祠。突厥将入寇,必先诣祠祭酹求福,因牧马料兵而后渡河。时突厥默啜尽众西击突骑施娑葛,仁愿请乘虚夺取漠南之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应,以绝其南寇之路。太子少师唐休璟以为两汉已来,皆北守黄河,今于寇境筑城,恐劳人费功,终为贼虏所有,建议以为不便。仁愿固请不已,中宗竟从之。仁愿表留年满镇兵以助其功。时咸阳兵二百余人逃归,仁愿尽擒之,一时斩于城下,军中股忄栗,役者尽力,六旬而三城俱就。以拂云祠为中城,与东、西两城相去各四百余里,皆据津济,遥相应接,北拓地三百余里,于牛头朝那山北置烽候一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无复寇掠,减镇兵数万人。

  仁愿初建三城,不置壅门及却敌、战格之具。或问曰:“此边城御贼之所,不为守备,何也?”仁愿曰:“兵贵在攻取,不宜退守。寇若至此,即当并力出战,回顾望城,犹须斩之,何用守备生其退恧之心也?”其后常元楷为朔方军总管,始筑壅门以备寇,议者以此重仁愿而轻元楷焉。仁愿在朔方,奏用监察御史张敬忠、何鸾、长安尉寇、泚、鄠县尉王易从、始平主簿刘体微分判军事,太子文学柳彦昭为管记,义乌尉晁良贞为随机。敬忠等皆以文吏著称,多至大官,时称仁愿有知人之鉴。

  景龙二年,拜左卫大将军、同中书门下三品,累封韩国公。春还朝,秋复督军备边。中宗赋诗祖饯,赏赐不可胜纪。寻加镇军大将军。睿宗即位,以老致仕,特全给禄俸,又拜兵部尚书,加光禄大夫,依旧致仕。开元二年卒,赠太子少傅,傅物二百段,命五品官一人为监护使。子之辅,开元初为赵州刺史。

  薛讷,绛州万泉人也,左武卫大将军仁贵子也。为蓝田令,有富商倪氏于御史台理其私债,中丞来俊臣受其货财,断出义仓米数千石以给之。讷曰:“义仓本备水旱,以为储蓄,安敢绝众人之命,以资一家之产?”竟报上不与。会俊臣得罪,其事乃不行。其后突厥入寇河北,则天以讷将门,使摄左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临行,于同明殿召见与语,讷因奏曰:“丑虏恁凌,以卢陵为辞。今虽有制升储,外议犹恐未定。若此命不易,则狂贼自然款伏。”则天深然其言。寻拜幽州都督,兼安东都护。转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检校左卫大将军。久当边镇之任,累有战功。

  玄宗即位,于新丰讲武,讷为左军节度。时元帅与礼官得罪,诸部颇亦失序。唯讷及解琬之军不动。玄宗令轻骑召讷等,至军门,皆不得入。礼毕,上甚加慰劳。

  时契丹及奚与突厥连和,屡为边患,讷建议请出师讨之。开元二年夏,诏与左监门将军杜宾客、定州刺吏崔宣道等率众二万,出檀州道以讨契丹等。杜宾客以为时属炎暑,将士负戈甲,赍资粮,深入寇境,恐难为制胜。中书令姚元崇亦以为然。讷独曰:“夏月草茂,羔犊生息之际,不费粮储,亦可渐进。一举振国威灵,不可失也。”时议咸以为不便。玄宗方欲威服四夷,特令讷同紫微黄门三品,总兵击奚、契丹,议者乃息。六月,师至滦河,遇贼,时既蒸暑,诸将失计会,尽为契丹等所覆。讷脱身走免,归罪于崔宣道及蕃将李思敬等八人,诏尽令斩之,特免杜宾客之罪。下制曰:“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检校左卫大将军、和戎大武等诸军州节度大使、同紫微黄门三品薛讷,总戎御边,建议为首。暗于料敌,轻于接战,,张我王师,衄之虏境。观其畴昔,颇常输罄,每欲资忠报主,见义忘身。特缓严刑,俾期来效,宜赦其罪,所有官爵等并从除削。”

  其年八月,吐蕃大将坌达延、乞力徐等率众十万寇临洮军,又进寇兰州及渭州之渭源县,掠群牧而去。诏讷白衣摄左羽林将军,为陇右防御使,与大仆少卿王晙等率兵邀击之。十月,讷领众至渭源,遇贼战于武阶驿,与王晙掎角夹攻之,大破贼众。追奔至洮水,又战于长城堡,丰安军使王海宾先锋力战死之。将士乘势进击,又败之,杀获万人,擒其将六指乡弥洪,尽收其所掠羊马,并获其器械,不可胜数。时有诏将以十二月亲征吐蕃,及闻讷等克捷,玄宗大悦,乃停亲征。追赠王海宾左金吾卫大将军,赐物三百段、粟三百石,名其稚子为忠嗣,拜朝散大夫。命紫微舍人倪若水往,即便叙录功状,拜讷为左羽林军大将军,复封平阳郡公,仍拜子暢朝散大夫。俄又充凉州镇军大总管。寻以年老,特听致仕。八年卒,年七十余,赠太常卿,谥曰昭定。讷沉勇寡言,临大敌而益壮。讷弟楚玉,开元中,为幽州大都督府长史,以不称职见代而卒。

  王晙,沧州景城人,徙家于洛阳。祖有方,岷州刺史。晙弱冠明经擢第,历迁殿中侍御史,加朝散大夫。时朔方军元帅魏元忠讨贼失利,归罪于副将韩思忠,奏请诛之。晙以思忠既是偏裨,制不由已,又有勇智可惜,不可独杀非辜,乃廷议争之。思忠竟得释,而晙亦由是出为渭南令。

  景龙未,累转为桂州都督。桂州旧有屯兵,常运衡、永等州粮以馈之,晙始改筑罗郭,奏罢屯兵及转运。又堰江水,开屯田数千顷,百姓赖之。寻上疏请归乡拜墓,州人诣阙请留晙,乃下敕曰:“彼州往缘寇盗,户口凋残,委任失材,乃令至此。卿处事强济,远迩宁静,筑城务农,利益已广,隐括绥缉,复业者多。宜须政成,安此黎庶,百姓又有表请,不须来也。”晙在州又一年,州人立碑以颂其政。再转鸿胪大卿,充朔方军副大总管,兼安西大都护,丰安、定远、三城及侧近军并受晙节度。后转太仆少卿、陇右群牧使。

  开元二年,吐蕃精甲十万寇临洮军,晙率所部二千人卷甲倍程,与临洮两军合势以拒之。贼营于大来谷口,吐蕃将坌达延又率兵继至。晙乃出奇兵七百人,衣之蕃服,夜袭之。相去五里,置鼓角,令前者遇寇大呼,后者击鼓以应之。贼众大惧,疑有伏兵,自相杀伤,死者万计。俄而摄右羽林将军薛讷率众邀击吐蕃,至武阶谷,去大来谷二十里,为贼所隔。晙率兵迎讷之军,贼置兵于两军之间,连亘数十里。晙夜出壮士衔枚击之,贼又大溃。乃与讷合军,掩其余众,追奔至洮水,杀获不可胜数,尽收所掠牧马而还。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封清源县男,兼原州都督,仍拜其子班为朝散大夫。寻除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明年,突厥默啜为九姓所杀,其下酋长多款塞投降,置之河曲之内。俄而小杀继立,降者渐叛。晙上疏曰:

  突厥时属乱离,所以款塞降附。其与部落,非有仇嫌,情异北风,理固明矣,养成其衅,虽悔何追。今者,河曲之中,安置降虏,此辈生梗,实难处置。日月渐久,奸诈逾深,窥边间隙,必为患难。今有降者部落,不受军州进止,辄动兵马,屡有伤杀。询问胜州左侧,被损五百余人。私置烽铺,潜为抗拒,公私行李,颇实危惧。北虏如或南牧,降户必与连衡。臣问没蕃归人云,却逃者甚众,南北信使,委曲通传,此辈降人,翻成细作。倘收合余烬,来逼军州,虏骑凭凌,胡兵应接,表里有敌,进退无援。虽复韩、彭之勇,孙、吴之策,令其制胜,其可必乎!

  望至秋冬之际,令朔方军盛陈兵马,告其祸福,啗以缯帛之利,示以麋鹿之饶,说其鱼米之乡,陈其畜牧之地。并分配淮南、河南宽乡安置,仍给程粮,送至配所。虽复一时劳弊,必得久长安稳。二十年外,渐染淳风,将以充兵,皆为劲卒。若以北狄降者不可南中安置,则高丽俘虏置之沙漠之曲,西域编氓散在青、徐之右,唯利是视,务安疆埸,何独降胡,不可移徙。

  近者,在边将士,爰及安蕃使人,多作谀辞,不为实对。或言北虏破灭,或言降户安静,志欲自言功效,非有以徇邦家。伏愿察斯利口,行兹远虑,边荒清晏,黎元幸甚。

  臣料留住之议,谋者云遵故事,必言降户之辈,旧置河曲之中,昔年既得康宁,今日还应稳便。但同时异事,先典攸传。往者颉利破亡,边境宁谧,降户之辈,无复他心,所以多历岁年,此类皆无动静。今虏见未破灭,降户私使往来,或畏北虏之威,或怀北虏之惠,又是北虏戚属,夫岂不识亲疏,将比昔年,安可同日!

  臣料其中颇有三策。若盛陈兵马,散令分配,内获精兵之实,外袪黠虏之谋,暂劳永安,此上策也。若多屯士卒,广为备拟,亭障之地,蕃、汉相参,费甚人劳,此下策也。若置之朔塞,任之来往,通传信息,结成祸胎,此无策也。伏愿察斯三者,详其善恶,利害之状,长短可寻。纵因迁移,或致逃叛,但有移得之者,即是今日良图,留待河冰,恐即有变。臣蒙天泽,叨居重镇,逆耳利行,敢不尽言。

  疏奏未报,降虏果叛,敕晙帅并州兵西济河以讨之。晙乃间行倍道,以夜继昼,卷甲舍幕而趋之。夜于山中忽遇风雪甚盛,晙恐失期,仰天誓曰:“晙若事君不忠,不讨有罪,明灵所殛,固自当之,而士众何辜,令其劳苦!若诚心忠烈,天监孔明,当止雪回风,以济戎事。”言讫,风回而雪止。时叛者分为两道,其在东者,晙追及之,杀一千五百余人,生获一千四百余人,驼马牛羊甚众。晙以功迁左散骑常侍、持节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寻迁御史大夫。

  时突厥夹跌部落及仆固都督勺磨等散在受降城左右居止,且谋引突厥共为表里,陷军城而叛。晙因入奏,密请诛之。八年秋,晙诱夹跌等党与八百余人于中受降城诛之,由是乃授晙兵部尚书,复充朔方军大总管。

  九年,兰池州胡苦于赋役,诱降虏余烬,攻夏州反叛,诏陇右节度使、羽林将军郭知运与晙相知讨之。晙奏:“朔方军兵自有余力,其郭知运请还本军。”未报,而知运兵至,与晙颇不相协。晙所招抚降者,知运纵兵击之,贼以为晙所卖,皆相率叛走。晙进封清源县公,,仍兼御史大夫。俄而贼众复相结聚,晙坐左迁梓州刺史。十年,拜太子詹事,累封中山郡公。属车驾北巡,以晙为吏部尚书,兼太原尹。十一年夏,,代张说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追录破胡之功,加金紫光禄大夫,仍充朔方军节度大使。其年冬,上亲郊祀,追晙赴京,以会大礼。晙以时属冰壮,恐虏骑乘隙入寇,表辞不赴,手敕慰勉,仍赐衣一副。会许州刺史王乔家奴告乔与晙潜谋构逆,敕侍中源乾曜、中书令张说鞫其状。晙既无反状,乃以违诏追不到,左迁蕲州刺史。十四年,累迁户部尚书,复为朔方军节度使。二十年卒,年七十余,赠尚书左丞相,谥曰忠烈。

  往岁,魏元忠为张易之、昌宗所构,左授高要尉,晙密状申明之。宋璟时为凤阁舍人,谓晙曰:“魏公且全矣,子须威严而坐理,恐子之狼狈也。”晙曰:“魏公忠而获罪,晙为义所激,颠沛无恨。”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矣。”晙气貌雄壮,时人谓之有熊虎之状。然慕义激励,有古人之风,御下整肃,人吏畏而爱之。晙卒后,信安王祎于幽州讨奚告捷,奏称军士咸见晙与蕃将高昭领兵马先军讨贼,上闻而嗟异久之。户部郎中杨伯城上疏,请晙等坟特乞增修封域,量加表异,降使飨祭,优其子孙。玄宗乃遣使就其家庙祭,仍如其子官秩。

  史臣曰:娄师德应召而慷忾,勇也;荐仁杰而入用,忠也;不使仁杰知之,公也;营田赡军,智也;恭勤接下,和也;参知政事,功名有卒,是人之难也,又何愧于将相乎!王孝杰,唐休璟、张仁愿、薛讷、王晙等,皆韬武干,亟立边功。然孝杰失于再擒,休璟亏于余行。先败后胜,薛讷何惭;止雪回风,王晙难掩;仁愿操履,中否相兼。

  赞曰:拯物之心,不形于色。将相之材,人何以测。臣有始终,功无爽忒。多忌梁公,自招惭德。唐、张、讷、晙,善阵能师。共服戎虏,不忧边陲。

列传·卷四十四

  ○苏味道 李峤 崔融 卢藏用 徐彦伯

  苏味道,赵州栾城人也。少与乡人李峤俱以文辞知名,时人谓之苏李。弱冠, 本州举进士。累转咸阳尉。吏部侍郎裴行俭先知其贵,甚加礼遇,及征突厥阿史那 都支,引为管记。孝敬皇帝妃父裴居道再登左金吾将军,访当时才子为谢表,托于 味道,援笔而成,辞理精密,盛传于代。

  延载初,历迁凤阁舍人、检校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寻加正授,证圣 元年,坐事,出为集州刺史,俄召拜天官侍郎。圣历初,迁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 三品。味道善敷奏,多识台阁故事,然而前后居相位数载,竟不能有所发明,但脂 韦其间,苟度取容而已。尝谓人曰“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 模棱以持两端可矣。”时人由是号为“苏模棱”。

  长安中,请还乡改葬其父,优制令州县供其葬事。味道因此侵毁乡人墓田,役 使过度,为宪司所劾,左授坊州刺史。未几,除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神龙初,以亲 附张易之,昌宗贬授郿州剌史。俄而复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未行而卒,年五十八, 赠冀州刺史。味道与其弟太子洗马味玄甚相友爱,味玄若请托不谐,辄面加凌折, 味道对之怡然,不以为忤,论者称焉。有文集行于代。

  李峤,赵州赞皇人,隋内史侍郎元操从曾孙也。代为著姓,父镇恶,襄城令。 峤早孤,事母以孝闻。为兒童时,梦有神人遗之双笔,自是渐有学业。弱冠举进士, 累转监察御史。时岭南邕、严二州首领反叛,发兵讨击,高宗令峤往监军事。峤乃 宣朝旨,特赦其罪,亲入獠洞以招谕之。叛者尽降,因罢兵而还,高宗甚嘉之。累 迁给事中。时酷吏来俊臣构陷狄仁杰、李嗣真、裴宣礼等三家,奏请诛之,则天使 峤与大理少卿张德裕、侍御史刘宪覆其狱。德裕等虽知其枉,惧罪,并从俊臣所奏, 峤曰:“岂有知其枉滥而不为申明哉!孔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乃与德 裕等列其枉状,由是忤旨,出为润州司马。诏入,转凤阁舍人。则天深加接待,朝 廷每有大手笔,皆特令峤为之。

  时初置右御史台,巡按天下,峤上疏陈其得失曰:

  陛下创置右台,分巡天下,察吏人善恶,观风俗得失,斯政途之纲纪,礼法之 准绳,无以加也。然犹有未折衷者,臣请试论之。夫禁纲尚疏,法令宜简,简则法 易行而不烦杂,疏则所罗广而无苛碎。窃见垂拱二年诸道巡察使所奏科目,凡有四 十四件,至于别准格敕令察访者,又有三十余条。而巡察使率是三月已后出都,十 一月终奏事,时限迫促,簿书填委,昼夜奔逐,以赴限期。而每道所察文武官,多 至二千余人,少者一千已下,皆须品量才行,褒贬得失,欲令曲尽行能,则皆不暇。 此非敢堕于职而慢于官也,实才有限而力不及耳。臣望量其功程,与其节制,使器 周于用,力济于时,然后进退可以责成,得失可以精核矣。

  又曰:

  今之所察,但准汉之六条,推而广之,则无不包矣。无为多张科目,空费簿书。 且朝廷万机,非无事也,机事之动,恆在四方,是故冠盖相望,邮驿继踵。今巡使 既出,其他外州之事,悉当委之,则传驿大减矣。然则御史之职,故不可得闲,自 非分州统理,无由济其繁务。有大小相兼,率十州置御史一人,以周年为限,使其 亲至属县,或入闾里,督察奸讹,观采风俗,然后可以求其实效,课其成功。若此 法果行,必大裨政化。且御史出持霜简,入奏天阙,其于励已自修,奉职存宪,比 于他吏,可相百也。若其按劾奸邪,纠擿欺隐,比于他吏,可相十也。陛下试用臣 言,妙择贤能,委之心膂,假温言以制之,陈赏罚以劝之,则莫不尽力而效死矣。 何政事之不理,何禁令之不行,何妖孽之敢兴?

  则天善之。乃下制分天下为二十道,简择堪为使者。会有沮议者,竟不行。寻 知天官侍郎事,迁麟台少监。

  圣历初,与姚崇偕迁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俄转鸾台侍郎,依旧平章事,兼修国 史。久视元年,峤舅天官侍郎张锡入知政事,峤转成均祭酒,罢知政事及修史,舅 甥相继在相位,时人荣之。峤寻检校文昌左丞、东都留守。长安三年,峤复以本官 平章事,寻知纳言事。明年,迁内史。峤后固辞烦剧,复拜成均祭酒,平章事如故。

  长安末,则天将建大像于白司马坂,峤上疏谏之,其略曰:“臣以法王慈敏, 菩萨护持,唯拟饶益众生,非要营修土木。伏闻适像,税非户口,钱出僧尼,不得 州县祗承,必是不能济办,终须科率,岂免劳扰!天下编户,贫弱者众,亦有佣力 客作以济糇粮,亦有卖舍贴田以供王役。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余贯,若将散施,广 济贫穷,人与一千,济得一十七万余户。拯饥寒之弊,省劳役之勤,顺诸佛慈悲之 心,沾圣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德无穷。”疏奏不纳。

  中宗即位,峤以附会张易之兄弟,出为豫州刺史。未行,又贬为通州刺史。数 月,徵拜吏部侍郎,封赞皇县男。无几,迁吏部尚书,进封县公。神龙二年,代韦 安石为中书令。初,峤在吏部时,志欲曲行私惠。冀得复居相位奏置员外官数千人。 至是官僚倍多,府库减耗,乃抗表引咎辞职,并陈利害十余事。中宗以峤昌言时政 之失,辄请罢免,手制慰谕而不允,寻令复居旧职。三年,又加修文馆大学士,监 修国史,封赵国公。景龙三年,罢中书令,以特进守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睿宗即位,出为怀州刺史,寻以年老致仕。初,中宗崩,峤密表请处置相王诸 子,勿令在京。及玄宗践祚,宫内获其表,以示侍臣。或请诛之,中书令张说曰: “峤虽不辩逆顺,然亦为当时之谋,吠非其主,不可追讨其罪。”上从其言,乃下 制曰:“事君之节,危而不变,为臣则忠,贰乃无赦。特进、赵国公李峤,往缘宗、 韦弑逆,朕恭行戡定,揖让之际,天命有归,峤有窥觎,不知逆顺,状陈诡计,朕 亲览焉。以其早负辞学,累居台辅,妨而莫言,,特掩其恶。今忠邪既辨,具物惟 新,赏罚倘乖,下人安劝?虽经赦令,犹宜放斥,矜其老疾,俾遂余生,宜听随子 虔州刺史暢赴任。”寻起为卢州别驾而卒。有文集五十卷。

  崔融,齐州全节人。初,应八科举擢第。累补宫门丞,兼直崇文馆学士。中宗 在春宫,制融为侍读,兼侍属文,东朝表疏,多成其手。圣历中,则天幸嵩岳,见 融所撰《启母庙碑》,深加叹美,及封禅毕,乃命融撰朝观碑文。自魏州司功参军 擢授著作佐郎,寻转右史。圣历二年,除著作郎,仍兼右史内供奉。四年,迁凤阁 舍人。久视元年,坐忤张昌宗意,左授婺州长史。顷之,昌宗怒解,又请召为春官 郎中,知制诰事。长安二年,再迁凤阁舍人。三年,兼修国史。时有司表税关市, 融深以为不可,上疏谏曰:

  伏见有司税关市事条,不限工商,但是行人尽税者,臣谨按《周礼》九赋,其 七日“关市之赋”。窃惟市纵繁巧,关通末游,欲令此徒止抑,所以咸增赋税。臣 谨商度今古,料量家国,窃将为不可税。谨件事迹如左,伏惟圣旨择焉。

  往古之时,淳朴未散,公田籍而不税,关防讥而不征。中代已来,浇风骤进, 桑麻疲弊,稼穑辛勤,于是各徇通财,争趋作巧,求径捷之欲速,忘岁计之无余。 遂使田莱日荒,仓廪不积,蚕织休废。弊缊阙如,饥寒猥臻,乱离斯起。先王惩其 若此,所以变古随时,依本者恆科,占末者增税。夫关市之税者,谓市及国门,关 门者也,唯敛出入之商贾,不税来往之行人。今若不论商人,通取诸色,事不师古, 法乃任情。悠悠末代,于何瞻仰;济济盛朝,自取嗤笑。虽欲宪章姬典,乃是违背 《周官》。臣知其不可者一也。

  臣谨案《易》《系辞》称:“庖羲氏没,神农氏作,日中为市,致天下之人, 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班志》亦云:“财者,帝王聚人守位,养 成群生,奉顺天德,理国安人之本也。仕农工商,四人有业。学以居位曰仕,辟士 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圣王量能授事,四人陈力受职。”然则 四人各业久矣。今复安得动而摇之!萧何云:“人情一定,不可复动。”班固又云: 曹参相齐,齐国安集,大称贤相。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 后相曰:“理无大于此者乎?”参曰:“不然。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若扰之, 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夫狱市,兼受善恶。若穷极,奸人无所容窜;奸人 无所容窜,久且为乱。秦人极刑而天下叛,孝武峻法而刑狱繁,此其效也。老子曰: “我无为而人自化,我好静而人自正。”参欲以道化其本,不欲扰其末。臣知其不 可者二也。

  四海之广,九州之杂。关必据险路,市必凭要津。若乃富商大贾,豪宗恶少, 轻死重义,结党连群,喑鸣则弯弓,睚眦则挺剑。小有失意,且犹如此,一旦变法, 定是相惊。乘兹困穷,或致骚动,便恐南走越,北走胡,非唯流逆齐人,亦自搅乱 殊俗。又如边徼之地,寇贼为邻,兴胡之旅,岁月相继,倘同科赋,致有猜疑,一 从散亡,何以制禁?求利虽切,为害方深。而有司上言,不识大体,徒欲益帑藏, 助军国,殊不知军国益扰,帑藏逾空。臣知其不可者三也。

  孟轲又云:“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今行者皆税, 本末同流。且如天下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汉,前指闽、越,七泽十薮,三江 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舰,千轴万艘,交贸往还,昧旦永日。今若江 津河口,置铺纳税,纳税则检覆,检覆则迟留。此津才过,彼铺复止,非唯国家税 钱,更遭主司僦赂。船有大小,载有少多,量物而税,触途淹久。统论一日之中, 未过十分之一,因此壅滞,必致吁嗟。一朝失利,则万商废业,万商废业,则人不 聊生。其间或有轻訬任侠之徒,斩龙刺蛟之党,鄱阳暴谑之客,富平悍壮之夫,居 则藏镪,出便竦剑。加之以重税,因之以威胁,一旦兽穷则搏,鸟穷则攫,执事者 复何以安之哉?臣知其不可者四也。

  五帝之初,不可详已;三王之后,厥有著云;秦、汉相承,典章大备至如关市 之税,史籍有文。秦政以雄图武力,舍之而不用也;汉武以霸略英才,去之而勿取 也。何则?关为御暴之所,市为聚人之地,税市则人散,税关则暴兴,暴兴则起异 图,人散则怀不轨。夫人心莫不背善而乐祸,易动而难安。一市不安,则天下之市 心摇矣;一关不安,则天下之关心动矣。况浇风久扇,变法为难,徒欲禁末流、规 小利,岂知失玄默、乱大伦。魏、晋眇小,齐、隋龌龊,亦所不行斯道者也。臣知 其不可者五也。

  今之所以税关市者,何也?岂不以国用不足,边寇为虞,一行斯术,冀有殷赡 然也!微臣敢借前箸以筹之。伏惟陛下当圣期,御玄箓,沉璧于洛,刻石于嵩,铸 宝鼎以穷奸,坐明堂而布政,神化广洽,至德潜通。东夷暂惊,应时平殄;南蛮才 动,计日归降。西域五十余国,广输一万余里,城堡清夷,亭堠静谧。比为患者, 唯苦二蕃。今吐蕃请命,边事不起,即目虽尚屯兵,久后疑成驰柝。独有默啜,假 息孤恩,恶贯祸盈,覆亡不暇。征役日已省矣,繁费日已稀矣,然犹下明制,遵太 朴,爱人力,惜人财,王侯旧封,妃主新礼,所有支料,咸令减削。此陛下以躬率 先,尧、舜之用心也。且关中、河北,水旱数年,诸处逃亡,今始安辑,,倘加重 税,或虑相惊。况承平岁积,薄赋日久,俗荷深恩,人知自乐。卒有变法,必多生 怨,生怨则惊扰,惊扰则不安,中既不安,外何能御?文王曰:“帝王富其人,霸 王富其地,理国若不足,乱国若有余。”古人有言:“帝王藏于天下,诸侯藏于百 姓,农夫藏于庾,商贾藏于箧。”惟陛下详之。必若师兴有费,国储多窘,即请倍 算商客,加敛平人。如此则国保富强,人免忧惧,天下幸甚。臣知其不可者六也。

  陛下留神系表,属想政源,冒兹炎炽,早朝晏坐。一日二日,机务不遗,先天 后天,虚心密应。时政得失,小子何知,率陈瞽辞,伏纸惶惧。

  疏奏,则天纳之,乃寝其事。

  四年,除司礼少卿,仍知制诰。时张易之兄弟颇招集文学之士,融与纳言李峤、 凤阁侍郎苏味道、麟台少监王绍宗等俱以文才降节事之。及易之伏诛,融左授袁州 刺史。寻召拜国子司业,兼修国史。神龙二年,以预修《则天实录》成,封清河县 子,赐物五百段,玺书褒美。融为文典丽,当时罕有其比,朝廷所须《洛出宝图颂》、 《则天哀册文》及诸大手笔,并手敕付融。撰哀册文,用思精苦,遂发病卒,时年 五十四。以侍读之恩,追赠卫州刺史,谥曰文。有集六十卷。二子禹锡、翘,开元 中,相次为中书舍人。

  卢藏用,字子潜,度支尚书承庆之侄孙也。父璥,有名于时,官至魏州司马。 藏用少以辞学著称。初举进士选,不调,乃著《芳草赋》以见意。寻隐居终南山, 学辟谷、练气之术。

  长安中,征拜左拾遗。时则天将营兴泰宫于万安山,藏用上疏谏曰:

  臣愚虽不达时变,窃尝读书,见自古帝王之迹众矣。臣闻土阶三尺,茅茨不翦, 采椽不斫者,唐尧之德也;卑宫室,菲饮食,尽力于沟洫者,大禹之行也;惜中人 十家之产,而罢露台之制者,汉文之明也。并能垂名无穷,为帝皇之烈。岂不以克 念徇物,博施济众,以臻于仁恕哉!今陛下崇台邃宇,离宫别馆,亦已多矣。更穷 人之力以事土木,臣恐议者以陛下为不忧人、务奉已也。

  且顷岁已来,虽年谷颇登,而百姓未有储蓄。陛下西幸东巡,人未休息,土木 之役,岁月不空。陛下不因此时施德布化,复广造宫苑,臣恐人未易堪。今左右近 臣,多以顺意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为患。至今陛下不知百姓失业,亦不知左 右伤陛下之仁也。臣闻忠臣不避死亡之患,以纳君于仁;明主不恶切直之言,以垂 名千载。陛下诚能发明恕之制,以劳人为辞,则天下必以陛下为惜人力而苦己也。 小臣固陋,不识忌讳,敢冒死上闻。乞下臣此章,与执事者议其可否,则天下幸甚。

  神龙中,累转起居舍人,兼知制诰,俄迁中书舍人。藏用常以俗多拘忌,有乖 至理,乃著《析滞论》以暢其事,辞曰:

  客曰:“天道玄微,神理幽化,圣人所以法象,众庶由其运行。故大挠造甲子, 容成著律历,黄公裁变,玄女启谟,八门御时,六神直事。从之者则兵强国富,违 之者则将弱朝危,有同影响,若合符契。先生亦尝闻之乎?

  主人曰:“何为其然也?子所谓曲学所习,曘昧所守,徒识偏方之诡说,未究 亨衢之通论。盖《易》曰“先天不违”,《传》称“人神之主”。范围不过,三才 所以虚中;进退非邪,百王所以无外。故曰:“国之将兴听于人,将亡听于神。” 又曰:“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自作。”由是言之,得丧兴亡,并 关人事;吉凶悔吝,无涉天时。且皇天无亲,唯德是辅,为不善者,天降之殃。高 宗修德,桑谷以变;宋君引过,法星退舍,此天道所以从人者也。古之为政者,刑 狱不滥则人寿,赋敛蠲省则人富,法令有常则国静,赏罚得中则兵强。所以礼者, 士之所归,赏者,士之所死,礼赏不倦,则士争先。苟违此途,虽卜时行刑,择日 出令,必无成功矣。自叔世迁讹,俗多徼幸,竞称怪力,争诵诡言,屈政教而就孤 虚,弃信赏而从推步。附会前史,变易旧经,依托空文,以为征据。覆军败将者, 则隐秘无闻;偶同幸中者,则共相文饰。岂唯德之增惑,亦乃学人自是。呜呼,习 俗讹谬,一至此焉!

  昔者,甲子兴师,非成功之日;往亡用事,异制胜之辰。人事苟修,何往不济? 至若环城自守,接阵重围,无阙地形,不乖天道。若兵强将智,粟积城坚,虽复屡 转魁刚,频移太岁,坐推白虎,行计贪狼,自符难斗之祥,多贻蚁附之困。故曰, 任贤使能,则不时日而事利;明法审令,则不卜筮而事吉;养劳赏功,则不祷祠而 得福。此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太公犯雨,逆天时也,韩信背水,乖 地利也,并存人事,俱成大业。削树而斩庞涓,举火而屠张郃,未必暗同岁德,冥 会日游,俱运三门,并占四杀。杜邮齿剑,抑唯计沮,垓下悲歌,实阶剚印。若以 并资厌胜,不事良图,则长平尽坑,固须恆济,襄城无噍,亦可常保。是知拘而多 忌,终丧大功;百姓与能,必遗小数。金鸡玉鹤,方为楚国之殃;《万毕》、《枕 中》,适构淮南之祸。刻符指盗,反更亡身;被发邀神,翻招夷族。嗟乎,威斗赭 鞭,不禳赤伏之运;筑城断罔,何救素灵之哭!火灾不验,裨灶无力以窥天;超乘 阶凶,王孙取监于观德。九征九变,是曰长途;人谋鬼谋,良归有道。此并经史陈 迹,贤圣通规,仁远乎哉,讵宜滞执?

  客乃蹙然避席曰:“鄙人困蒙,不阶至道,请事斯语,归于正途。而今而后, 焚蓍龟,毁律历,废六合,斥五行,浩然清虑,则将奚若?”答曰:“此所谓过犹 不及也。夫甲子所以配日月,律历所以通岁时,金木所以备法象,蓍龟所以筮吉凶。 圣人以此神明德行,辅助谋猷,存之则协赞成功,执之则凝滞于物。消息之义,其 在兹乎”!客于是循墙匍匐,帖然无气,口去心醉,不知所以答矣。

  景龙中,为吏部侍郎。藏用性无挺特,多为权要所逼,颇隳公道。又迁黄门侍 郎,兼昭文馆学士,转工部侍郎、尚书右丞。先天中,坐托附太平公主,配流岭表。 开元初,起为黔州都督府长史,兼判都督事,未行而卒,年五十余。有集二十卷。

  藏用工篆隶,好琴棋,当时称为多能之士。少与陈子昂、赵贞固友善,二人并 早卒,藏用厚抚其子,为时所称。然初隐居之时,有贞俭之操,往来于少室、终南 二山,时人称为“随驾隐士”;及登朝,趑趄诡佞,专事权贵,奢靡淫纵,以此获 讥于世。

  徐彦伯,兗州瑕丘人也。少以文章擅名,河北道安抚大使薛元超表荐之,对策 擢第,累转蒲州司兵参军。时司户韦暠善判事,司士李亘工于翰札,而彦伯以文辞 雅美,时人谓之“河中三绝”。

  彦伯圣历中累除给事中,时王公卿士多以言语不慎,密为酷吏周兴、来俊臣等 所陷,彦伯乃著《枢机论》以诫于代,其辞曰:

  《书》曰:“唯口起羞,惟甲胃起戎。”又云:“齐乃位,度乃口。”《易》 曰:“慎言语,节饮食。”又云:“出其言善,千里应之;出其言不善,千里违之。” 《礼》亦云:“可言也,不可行也,君子不言也;可行也,不可言也,君子不行也。” 呜呼!先圣知言之为大也,知言之为急也,精微以劝之,典谟以告之,礼经以防之。 守名教者,何可不修其诂训而服其糟粕乎?故曰:“言语者,君子之枢机,动则物 应,物应则得失之兆见也。得之者江海比邻,失之者肝胆楚、越,然后知否泰荣辱, 系于言乎!

  夫言者,德之柄也,行之主也,志之端也,身之文也,既可以济身,亦可以覆 身。故中庸镂其心,右阶铭其背,南容复于白圭,箕子畴于《洪范》,良有以也。 是以掎摭瑕玷,参详躁竞,审无常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利生于口,森然覆邦之 说;道不由衷,变彼如簧之刺。。可不惧之哉!其有识暗邪正,虑微形朕,破金汤 之龠,封祸乱之根,用詀讘为全计,以号詉为令德。至若梧宫问答,荆、齐所以奔 命;韩、魏加肘,智伯所以危残。蔡侯绳息妫也,亟招甲兵之罚;郑曼图宗卿也, 而受鼎镬之诛。史迁轻议,终下蚕室;张纮说,更齿龙渊。凡此过言,其流匪一。 或秽犹粪土,或动成刀剑,或苟且其心,或脂膏其吻。挟邪作蛊,守之而不懈;往 辄破的,去之而弥远。亦可异韩庐聚音,釐也群吠,得死为幸,何循名之立乎?虽 复伯玉沮颜,追谢于元凯,蒋济贻恨,失誉于王陵,犀首没齿于季章,曹瞒齚舌于 刘主,当何及哉!孔子曰:“予欲无言。”又云:“终身为善一言败之,惜也。” 老子亦云:“多言数穷。”又云“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议人者也。”何圣人之深 思伟虑,杜渐防萌之至乎!

  夫不可言而言者曰狂,可言而不言者曰隐。钳舌拱默,曷通彼此之怀;括囊而 处,孰启谟明之训?则上言者,下听也;下言者,上用也。睿哲之言,犹天地也, 人覆焘而生焉;大雅之言,犹钟鼓也,人考击而乐焉。作以龟镜,姬公之言也;出 为金石,曾子之言也;存其家邦,国侨之言也;立而不朽,臧孙之言也。是谓德音, 诣我宗极,满于天下,贻厥后昆。殷宗甘之于酒醴,孙卿谕之以琴瑟,阙里重于四 时,郢都轻其千乘。岂不韪哉,岂不休哉!但楙探世猷,克念丕训,审思而应,精 虑而动。谋其心以后发,择其交以后谈,不蹙趋于非党,不屏营于诡遇。非先王之 至德不敢行,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翦其谍谍之绪,扑其炎炎之势。自然介尔景福, 锡兹纯嘏,则悔吝何由而生,怨恶何由而至哉?孔子曰:“终日行,不遗已患;终 日言,不遗已忧。”如此乃可以言也。戒之哉,戒之哉!

  神龙元年,迁太常少卿,兼修国史,以预修《则天实录》成,封高平县子,赐 物五百段。未几,出为卫州刺史,以善政闻,玺书劳勉。俄转蒲州刺史,入为工部 侍郎,寻除卫尉卿,兼昭文馆学士。景龙三年,中宗亲拜南郊,彦伯作《南郊赋》 以献,辞甚典美。景云初,加银青光禄大夫,迁右散骑常侍、太子宾客,仍兼昭文 馆学士。先天元年,以疾乞骸骨,许之。开元二年卒。彦伯事寡嫂甚谨,抚诸侄同 于己子。自晚年属文,好为强涩之体,颇为后进所效焉。有文集二十卷,行于时。

  史臣曰:才出于智,行出于性。故文章巧拙,由智之深浅也;行义诡实,由性 之善恶也。然则智性禀之于气,不可使之强也。苏味道、李峤等,俱为辅相,各处 穹崇。观其章疏之能,非无奥赡;验以弼谐之道,罔有贞纯。故狄仁杰有言曰: “苏、李足为文吏矣。”得非龌龊者乎!模棱之病,尤足可讥。崔融、卢藏用、徐 彦伯等,文学之功,不让苏、李,知有守常之道,而无应变之机。规谏之深,崔比 卢、徐,稍为优矣。

  赞曰:房、杜、姚、宋,俱立大功。咸以二族,谭为美风。苏、李文学,一代 之雄。有惭辅弼,称之岂同。凡人有言,未必有德。崔与卢、徐,皆攻翰墨。文虽 堪尚,义无可则。备位守常,斯言罔忒。

列传·卷四十五

  睿宗诸子

  ○皇帝宪 惠庄太子捴 惠文太子范 惠宣太子业 隋王隆悌

  睿宗六子:昭成顺圣皇后窦氏生玄宗,肃明顺圣皇后刘氏生让皇帝,宫人柳氏 生惠庄太子,崔孺人生惠文太子,王德妃生惠宣太子,后宫生隋王隆悌。

  让皇帝宪,本名成器,睿宗长子也。初封永平郡王。文明元年,立为皇太子, 时年六岁。及睿宗降为皇嗣,则天册授成器为皇孙,与诸弟同日出阁,开府置官属。 长寿二年,改封寿春郡王,仍却入阁。长安中,累转左赞善大夫。加银青光禄大夫。 中宗即位,改封蔡王,迁宗正员外卿,加赐实封四百户,通旧为七百户。成器固辞 不敢当大国,依旧为寿春郡王。

  唐隆元年,进封宋王。其月,睿宗践祚,拜左卫大将军。时将建储贰,以成器 嫡长,而玄宗有讨平韦氏之功,意久不定。成器辞曰:“储副者,天下之公器,时 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若失其宜,海内失望,非社稷之福。臣今敢以死请。” 累日涕泣固让,言甚切至。时诸王、公卿亦言楚王有社稷大功,合居储位。睿宗嘉 成器之意,乃许之。玄宗又以成器嫡长,再抗表固让,睿宗不许。乃下制曰:“左 卫大将军、宋王成器,朕之元子,当践副君。以隆基有社稷大功,人神佥属,由是 朕前恳让,言在必行。天下至公,诚不可夺。爰符立季之典,庶协从人之愿。成器 可雍州牧、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别加实封二千户。赐物五千段、细马二十匹、 奴婢十房、甲第一区、良田三十顷。”其年十一月拜尚书左仆射,寻迁司徒,其太 师、都督并如故。明年,表让司徒,拜太子宾客,兼扬州大都督如故。

  时太平公主阴有异图,姚元之、宋璟等请出成器及申王成义为刺史,以绝谋者 之心。由是成器以司徒兼蒲州刺史。玄宗尝制一大被长枕,将与成器等共申友悌之 好,睿宗知而大悦,累加赏叹。

  先天元年八月,进封司空。及玄宗讨平萧至忠、岑羲等,成器又进位太尉,依 旧兼扬州大都督,加实封一千户。月余,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其太尉、扬州大都督 并停。开元初,历岐州刺史,开府如故。四年,避昭成皇后尊号,改名宪,封为宁 王,实封累至五千五百户。又历泽、、泾等州刺史。

  初,玄宗兄弟圣历初出閤,列第于东都积善坊,五人分院同居,号“五王宅”。 大足元年,从幸西京,赐宅于兴庆坊,亦号“五王宅”。及先天之后,兴庆是龙潜 旧邸,因以为宫。宪于胜业东南角赐宅,申王捴、岐王范于安兴坊东南赐宅,薛王 业于胜业西北角赐宅,邸第相望,环于宫侧。玄宗于兴庆宫西南置楼,西面题曰花 萼相辉之楼,南面题曰勤政务本之楼。玄宗时登楼,闻诸王音乐之声,咸召登楼同 榻宴谑,或便幸其第,赐金分帛,厚其欢赏。诸王每日于侧门朝见,归宅之后,即 奏乐。纵饮,击球斗鸡,或近郊从禽,或别墅追赏,不绝于岁月矣。游践之所,中 使相望,以为天子友悌,近古无比,故人无间然。

  玄宗既笃于昆季,虽有谗言交构其间,而友爱如初。宪尤恭谨畏慎,未曾干议 时政及与人交结,玄宗尤加信重之。尝与宪及岐王范等书曰:“昔魏文帝诗云: ‘西山一何高,高处殊无极。上有两仙童,不饮亦不食。赐我一丸药,光耀有五色。 服药四五日,身轻生羽翼。’朕每思服药而求羽翼,何如骨肉兄弟天生之羽翼乎! 陈思有超代之才,堪佐经纶之务,绝其朝谒,卒令忧死。魏祚未终,遭司马宣王之 夺,岂神丸之效也!虞舜至圣,拾象傲之愆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此为 帝王之轨则,于今数千岁,天下归善焉。朕未尝不废寝忘食钦叹者也,顷因余暇, 妙选仙经,得此神方,古老云‘服之必验’。今分此药,愿与兄弟等同保长龄,永 无限极。”

  宪,开元九年兼太常卿。十四年,停太常卿,依旧为开府仪同三司。二十一年, 复拜太尉。二十八年冬,宪寝疾,上令中使送医药及珍膳,相望于路,僧崇一疗宪 稍瘳,上大悦,特赐绯袍鱼袋,以赏异崇一。时申王等皆先薨,唯宪独在,上尤加 恩贷。每年至宪生日,必幸其宅,移时宴乐。居常无日不赐酒酪及异馔等,尚食总 监及四方有所进献,食之稍甘,即皆分以赐之。宪尝奏请年终录付史馆每年至数百 纸。

  二十九年冬,京城寒甚,凝霜封树,时学者以为《春秋》“雨木冰”即此是, 亦名树介,言其象介胄也。宪见而叹曰:“此俗谓树稼者也。谚曰:‘树稼,达官 怕。’必有大臣当之,吾其死矣。”十一月薨,时年六十三。上闻之,号叫失声, 左右皆掩涕。翌日,下制曰:

  能以位让,为吴太伯,存则用成其节,殁则当表其贤,非常之称,旌德斯在。 故太尉、宁王宪,诞含粹灵,允膺大雅。孝悌之至,本乎中诚;仁和之深,非因外 奖。率由礼度,雅尚文儒。谦以自牧,乐以为善。比两献而有光,与《二南》而合 德。自出临方镇,入配台阶,逾励忠勤,益闻周慎。实谓永为籓屏,以辅邦家。曾 不籥遗,奄焉殂没,友于之痛,震恸良深。惟王朕之元昆,合升王嗣,以朕奉先朝 之睿略,定宗社之阽危,推而不居,请予主鬯,又承慈旨,焉敢固违。不然者,则 宸极之尊,岂归于薄德。茂行若此,易名是凭,自非大号,孰副休烈。按谥法推功 尚善曰“让”,德性宽柔曰“让”,敬追谥曰让皇帝,宜令所司择曰备礼册命。

  宪长子汝阳郡王璡又上表恳辞,盛陈先意,谦退不敢当帝号,手制不许。及册 敛之日,内出御衣一副,仍令右监门大将军高力士赍手书置于灵座之前,其书曰:

  隆基白:一代兄弟,一朝存殁,家人之礼,是用申情,兴言感思,悲涕交集。 大哥孝友,近古莫俦,尝号五王,同开邸第。远自童幼,洎乎长成。出则同游,学 则同业,事均形影,无不相随。顷以国步艰危,义资克定,先帝御极,日月照临。 大哥嫡长,合当储贰,以功见让,爰在薄躬。既嗣守紫宸,万机事总,听朝之暇, 得展于怀。十数年间,棣华凋落,谓之手足,唯有大哥。令复沦亡,眇然无对,以 兹感慕,何恨如之。然以厥初生人,孰不殂谢?所贵光昭德行,以示崇高,立德立 名,斯为不朽。大哥事迹。身殁让存,故册曰让皇帝,神之昭格,当兹宠荣。况庭 训传家,璡等申让,善述先志,实有遗风,成其美也。恭惟绪言,恍焉如在,寄之 翰墨,悲不自胜。

  又制追赠宪妃元氏为恭皇后,祔葬于桥陵之侧。及将葬,上遣中使敕璡等务令 俭约,送终之物,皆令众见。所司请依诸陵旧例,圹内置千味食。监获使、左仆射 裴耀卿奏曰:“尚食所料水陆等味一千余种,每色瓶盛,安于藏内,皆是非时瓜果 及马牛驴犊麞鹿等肉,并诸药酒三十余色。仪注礼料,皆无所凭。臣据礼司所料, 奠祭相次,事无不备,典制分明。天恩每申让帝之志,务令俭约,礼外加数,窃恐 不安。又非时之物,马犊驴等并野味鱼雁鹅鸥之属,所用铢两,动皆宰杀,盛夏胎 养,圣情所禁。又须造作什物,动逾千计,求征市井,实谓烦劳。千味不供,礼无 所阙。伏望依礼减省,以取折衷。”制从之。及发引,时属大雨,上令庆王泽已下 泥中步送十数里,制号其墓为惠陵。

  宪凡十子:璡、嗣庄、琳、璹、珣、瑀、玢、珽、琯、璀等十人,历官封袭。 璡,封汝阳郡王,历太仆卿,与贺知章、褚庭诲为诗酒之交。天宝初,终父丧,加 特进。九载卒,赠太子太师。嗣庄,封济阴郡王,早卒。琳,封嗣宁王,历秘书员 外监。从玄宗幸蜀郡,至德二载卒。

  璹,封嗣申王。珣,封同安郡王。珣修身淳谨,不自矜贵,闺门之内,常默如 也。开元二十五年薨,玄宗甚悼之,辍朝三日。制曰:“犹子之恩,特深于情礼; 睦亲之义,必备于哀荣。同安郡王珣,禀气淳和,执心忠顺,邦国垣翰,宗枝羽仪。 磐石疏封,将期永固;逝川不舍,俄叹促龄。悼往之怀,因心所切,宜增宠命,用 饰幽泉。可赠太子少保。葬事官给,陪葬桥陵。”瑀,封汉中王,历都水使者、恆 王府司马、卫尉员外卿。瑀早有才望,伟仪表。初为陇西郡公。天宝十五载,从玄 宗幸蜀,至汉中,因封汉中王,仍加银青光禄大夫、汉中郡太守。乾元二年,以特 进试太常卿,送宁国公主至回纥,充册立使。玢,苍梧郡开国公,历银青光禄大夫、 秘书监员外置同正员。卒,赠江陵大都督。珽,封晋昌郡开国公。琯,魏郡开国公。 璀,文安郡开国公。天宝十一载,珽、琯、璀并食邑三千户。

  惠庄太子捴,睿宗第二子也。本名成义。母柳氏,掖庭宫人。

  捴之初生,则天尝以示僧万回。万回曰:“此兒是西域大树之精,养之宜兄弟。” 则天甚悦,始令列于兄弟之次。垂拱三年,封恆王。寻却入閤,改封衡阳郡王,累 授尚衣奉御。神龙元年,加赐实封二百户,通前五百户,迁司农少卿,加银青光禄 大夫。睿宗践祚,进封申王,迁右卫大将军。景云元年七月,迁殿中监,兼检校右 卫大将军。二年,转光禄卿、右金吾卫大将军。先天元年七月,加实封一千户。八 月,行司徒,兼益州大都督。开元二年,带司徒兼幽州刺史。俄避昭成太后之称, 改名捴。历邓、虢、绛三州刺史。八年,因入朝,停刺史,依旧为司徒。性弘裕, 仪形环伟,善于饮啖。十二年,病薨,册赠惠庄太子,陪葬桥陵。无子。初养让帝 子珣,封同安郡王,先卒。天宝三载,又以让帝子璹为嗣申王,授鸿胪员外卿。

  惠文太子范,睿宗第四子也。本名隆范,后避玄宗连名,改单称范。初封郑王, 寻改封卫王。长寿二年,随例却入閤,徙封巴陵郡王,累授尚食奉御。神龙元年, 迁太府员外少卿,加赐实封二百户,通前五百户。景龙年,兼陇州别驾,加银青光 禄大夫。睿宗践祚,进封岐王,又加实封五百户,拜太常卿,兼左羽林大将军。先 天二年,从上讨窦怀贞、萧至忠等,以功加赐实封满五千户,下制褒美。开元初, 拜太子少师,带本官,历绛、郑、岐三州刺史。八年,迁太子太傅。

  范好学工书,雅爱文章之士,士无贵贱,皆尽礼接待。与阎朝隐、刘庭琦、张 谔、郑繇篇题唱和,又多聚书画古迹,为时所称。时上禁约王公,不令与外人交结。 驸马都尉裴虚己坐与范游宴,兼私挟谶纬之书,配徙岭外。万年尉刘庭琦、太祝张 谔皆坐与范饮酒赋诗,黜庭琦为雅州司户,谔为山茌丞。然上未尝间范,恩情如初, 谓左右曰:“我兄弟友爱天至,必无异意,只是趋竞之辈,强相托附耳。我终不以 纤芥之故责及兄弟也。”时王毛仲等本起微贱,皆崇贵倾于朝廷,诸王每相见,假 立引待,独范见之色庄。十四年,病薨。上哭之甚恸,辍朝三日,为之追福,手写 《老子经》,彻膳累旬,百僚上表劝喻,然后复常。开元十四年,命工部尚书、摄 太尉卢从愿册赠王为惠文太子,陪葬桥陵。

  一子瑾,封河东郡王,官至太仆卿。冒于酒色,竟暴卒,赠太子少师。

  天宝三载,又以惠宣太子男略阳公珍为嗣岐王、银青光禄大夫、宗正员外卿。 上元二年,珍与硃融善。珍仪表伟如,颇类玄宗,融乃诱崔昌、赵非熊等并中官六 军人同谋逆。融谓金吾将军邢济曰:今城中草草,关外近寇凭凌,若何?”济曰: “我金吾,天子押衙,死生随之,安能自脱?”融曰:“有一人,足下见之自当知, 纵不出城亦无虑。”乃引以见珍。济奏之,乃令御史中丞敬羽讯之。珍赐死。其同 谋右武卫将军窦如玢、试都水使者崔昌、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蔚州长镇将硃融、 右卫将军胡冽、直司天台通玄院高抱素、右司御率府率魏兆、内侍省内谒者监王道 成等九人,特宜斩决。试太子洗马兼知司天台冬官正事赵非熊、陈王府长史陈闳、 楚州司马张昂、右武卫兵曹焦自荣、前凤翔府郿县主簿李屺、国子监广文进士张奂 等六人,特宜决杀。驸马都尉薛履谦预逆谋,宜赐自尽。乃以济兼桂州都督、侍御 史,充桂管防御都使。左散骑常侍张镐坐与交通,贬辰州司户。郑繇者,郑州荥阳 人,北齐吏部尚书述五代孙也。工五言诗。开元初,范为岐州刺史,繇为长史,范 失白鹰,繇为《失白鹰诗》,当时以为绝唱。后为湖州刺史。子审亦善诗咏,乾元 中任袁州刺史。

  惠宣太子业,睿宗第五子也。本名隆业,后单名业。垂拱三年,封赵王,开府 置官属。长寿二年,随例却入閤,改封中山郡王,累授都水使者,寻又改封彭城郡 王。神龙元年,加赐实封二百户,通前五百户。景龙二年,兼陈州别驾。银青光禄 大夫、太仆少卿,别驾如故。睿宗即位,进封薛王,加封满一千户,拜秘书监,兼 右羽林大将军。俄转宗正卿。睿宗以业好学而授秘书监。及玄宗诛萧至忠、岑羲等, 业以翊从之功,加实封通旧为五千户。开元初,历太子少保、同泾豳卫虢等州刺史。 八年,迁太子太保。

  初,业母早终,从母贤妃亲鞠养之。至是,迎贤妃出就外宅,事之甚谨。业同 母妹淮阳、凉国二公主亦早卒,业抚爱其子,逾于己子。上以业孝友,特加亲爱。 业尝疾病,上亲为祈祷,及愈,车驾幸其第,置酒宴乐,更为初生之欢。玄宗赋诗 曰:“昔见漳滨卧,言将人事违。今逢诞庆日,犹谓学仙归。棠棣花重满,鸰原鸟 再飞。”其恩意如此。

  十三年,上尝不豫,业妃弟内直郎韦宾与殿中监皇甫恂私议休咎。事发,玄宗 令杖杀韦宾,左迁皇甫恂为锦州刺史。妃惶惧,降服待罪,业亦不敢入谒。上遽令 召之,业至阶下,逡巡请罪。上降阶就执其手曰:“吾若有心猜阻兄弟者,天地神 明,所共咎罪。”乃欢宴久之。仍慰谕妃,令复其位。二十一年,业进拜司徒。二 十二年正月,薨,册赠惠宣太子,陪葬桥陵。有子十一人。

  瑗乐安郡王,易宗正卿、荥阳郡王,琄封嗣薛王,珍嗣岐王。琄为金紫光禄 大夫、鸿胪卿同正员。天宝五载,坐舅刑部尚书韦坚为右相李林甫所构,贬夷陵郡 别驾长任。母随琄,竟以忧死。七载,琄于夜郎安置,后移南浦郡。十四载,安禄 山反,赴于西京。

  隋王隆悌,睿宗第六子也。初封汝南郡王。长安初,拜尚乘直长。早薨。睿宗 践极,追封隋王,赠荆州大都督。无子。

  史臣曰:夫得天下而治者,其道舒而有变;让天下而退者,其道卷而常存。何 者?飞龙在天,舒也;亢龙有悔,变也。让皇帝守无咎于或跃,利终吉于劳谦,其 用有光,其闻莫朽。惠庄、惠文、惠宣、隋王等,或守常而获免,终保皇枝;或过 望而包羞,竟尘青史。略阳公信魁伟之状,起图谋之心,福善祸淫,宜哉不令。

  赞曰:谦而受益,让以成贤。唐属之美,宪得其先。长不居震,刚不乘乾。让 之大者,胡可比焉。捴、范已降,同气连枝。性习何远,非革即睽。有善有恶,祸 福不欺。

列传·卷四十六 

  ○姚崇 宋璟

  姚崇,本名元崇,陕州硖石人也。父善意,贞观中,任巂州都督。元崇为孝敬 挽郎,应下笔成章举,授濮州司仓,五迁夏官郎中。时契丹寇陷河北数州,兵机填 委,元崇剖析若流,皆有条贯。则天甚奇之,超迁夏官侍郎,又寻同凤阁鸾台平章 事。

  圣历初,则天谓侍臣曰:“往者周兴、来俊臣等推勘诏狱,朝臣递相牵引,咸 承反逆,国家有法,朕岂能违。中间疑有枉滥,更使近臣就狱亲问,皆得手状,承 引不虚,朕不以为疑,即可其奏。近日周兴、来俊臣死后,更无闻有反逆者,然则 以前就戮者,不有冤滥耶?”元崇对曰:“自垂拱已后,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是枉 酷自诬而死。告者特以为功,天下号为罗织,甚于汉之党锢。陛下令近臣就狱问者, 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辄有动摇?被问者若翻,又惧遭其毒手,将军张虔勖、李安静 等皆是也。赖上天降灵,圣情发寤,诛锄凶竖,朝廷乂安。今日已后,臣以微躯及 一门百口保见在内外官更无反逆者。乞陛下得告状,但收掌,不须推问。若后有征 验,反逆有实,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则天大悦曰:“以前宰相皆顺成其事,陷 朕为淫刑之主。闻卿所说,甚合朕心。”其日,遣中使送银千两以赐元崇。

  时突厥叱利元崇构逆,则天不欲元崇与之同名,乃改为元之。俄迁凤阁侍郎, 依旧知政事。

  长安四年,元之以母老,表请解职侍养,言甚哀切,则天难违其意,拜相王府 长史,罢知政事,俾获其养。其月,又令元之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 元之上言:“臣事相王,知兵马不便。臣非惜死,恐不益相王。”则天深然其言, 改为春官尚书。是时,张易之请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苦诉,元之 断停,易之屡以为言,元之终不纳。由是为易之所谮,改为司仆卿,知政事如故, 使充灵武道大总管。

  神龙元年,张柬之、桓彦范等谋诛易之兄弟,适会元之自军还都,遂预谋,以 功封梁县侯,赐实封二百户。则天移居上阳宫,中宗率百官就閤起居,王公已下皆 欣跃称庆,元之独呜咽流涕。彦范、柬之谓元之曰:“今日岂是啼泣时!恐公祸从 此始。”元之曰:“事则天岁久,乍此辞违,情发于衷,非忍所得。昨预公诛凶逆 者,是臣子之常道,岂敢言功;今辞违旧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终节,缘此获罪,实 所甘心。”无几,出为亳州刺史,转常州刺史。

  睿宗即位,召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寻迁中书令。时玄宗在东宫,太 平公主干预朝政,宋王成器为闲厩使,岐王范、薛王业皆掌禁兵,外议以为不便。 元之同侍中宋璟密奏请令公主往就东都,出成器等诸王为刺史,以息人心。睿宗以 告公主,公主大怒。玄宗乃上疏以元之、璟等离间兄弟,请加罪,乃贬元之为申州 刺史。再转扬州长史、淮南按察使,为政简肃,人吏立碑纪德。俄除同州刺史。先 天二年,玄宗讲武在新丰驿,召元之代郭元振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复迁 紫微令。避开元尊号,又改名崇,进封梁国公。固辞实封,乃停其旧封,特赐新封 一百户。

  先是,中宗时,公主外戚皆奏请度人为僧尼,亦有出私财造寺者,富户强丁, 皆经营避役,远近充满。至是,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于心。佛图澄最贤,无 益于全赵;罗什多艺,不救于亡秦。何充、苻融,皆遭败灭;齐襄、梁武,未免灾 殃。但发心慈悲,行事利益,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令坏正法?” 上纳其言,令有司隐括僧徒,以伪滥还俗者万二千余人。

  开元四年,山东蝗虫大起,崇奏曰:“《毛诗》云:‘秉彼蟊贼,以付炎火。’ 又汉光武诏曰:‘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蝗蜮,以及蟊贼。’此并除蝗之义也。 虫既解畏人,易为驱逐。又苗稼皆有地主,救护必不辞劳。蝗既解飞,夜必赴火, 夜中设火,火边掘坑,且焚且瘗,除之可尽。时山东百姓皆烧香礼拜,设祭祈恩, 眼看食苗,手不敢近。自古有讨除不得者,只是人不用命,但使齐心戮力,必是可 除。”乃遣御史分道杀蝗。汴州刺史倪若水执奏曰:“蝗是天灾,自宜修德。刘聪 时除既不得,为害更深。”仍拒御史,不肯应命。崇大怒,牒报若水曰:“刘聪伪 主,德不胜妖;今日圣朝,妖不胜德。古之良守,蝗虫避境,若其修德可免,彼岂 无德致然!今坐看食苗,何忍不救,因以饥馑,将何自安?幸勿迟回,自招悔吝。” 若水乃行焚瘗之法,获蝗一十四万石,投汴渠流下者不可胜纪。时朝廷喧议,皆以 驱蝗为不便,上闻之,复以问崇。崇曰:“庸儒执文,不识通变。凡事有违经而合 道者,亦有反道而适权者。昔魏时山东有蝗伤稼,缘小忍不除,致使苗稼总尽,人 至相食;后秦时有蝗,禾稼及草木俱尽,牛马至相啖毛。今山东蝗虫所在流满,仍 极繁息,实所稀闻。河北、河南,无多贮积,倘不收获,岂免流离,事系安危,不 可胶柱。纵使除之不尽,犹胜养以成灾。陛下好生恶杀,此事请不烦出敕,乞容臣 出牒处分。若除不得,臣在身官爵,并请削除。”上许之。黄门监卢怀慎谓崇曰: “蝗是天灾,岂可制以人事?外议咸以为非。又杀虫太多,有伤和气。今犹可复, 请公思之。”崇曰:“楚王吞蛭,厥疾用瘳;叔敖杀蛇,其福乃降。赵宣至贤也, 恨用其犬;孔丘将圣也,不爱其羊。皆志在安人,思不失礼。今蝗虫极盛,驱除可 得,若其纵食,所在皆空。山东百姓,岂宜饿杀!此事崇已面经奏定讫,请公勿复 为言。若救人杀虫,因缘致祸,崇请独受,义不仰关。”怀慎既庶事曲从,竟亦不 敢逆崇之意,蝗因此亦渐止息。

  是时,上初即位,务修德政,军国庶务,多访于崇,同时宰相卢怀慎、源乾曜 等,但唯诺而已。崇独当重任,明于吏道,断割不滞。然纵其子光禄少卿彝、宗正 少卿异广引宾客,受纳馈遗,由是为时所讥。时有中书主书赵诲为崇所亲信,受蕃 人珍遗,事发,上亲加鞫问,下狱处死。崇结奏其罪,复营救之,上由是不悦。其 冬,曲赦京城,敕文时标诲名,令决杖一百,配流岭南。崇自是忧惧,频面陈避相 位,荐宋璟皆获进见。有人于洛水中获自代。俄授开府仪同三司,罢知政事。

  居月余,玄宗将幸东都,而太庙屋坏,上召宋璟、苏颋问其故,璟等奏言: “陛下三年之制未毕,诚不可行幸。凡灾变之发,皆所以明教诫。陛下宜增崇大道, 以答天意,且停幸东都。”上又召崇问曰:“朕临发京邑,太庙无故崩坏,恐神灵 诫以东行不便耶?”崇对曰:“太庙殿本是苻坚时所造,隋文帝创立新都,移宇文 朝故殿造此庙,国家又因隋氏旧制,岁月滋深,朽蠹而毁。山有朽坏,尚不免崩, 既久来枯木,合将摧折,偶与行期相会,不是缘行乃崩。且四海为家,两京相接, 陛下以关中不甚丰熟,转运又有劳费,所以为人行幸,岂是无事烦劳?东都百司已 作供拟,不可失信于天下。以臣愚见,旧庙既朽烂,不堪修理,望移神主于太极殿 安置,更改造新庙,以申诚敬。车驾依前径发。”上曰:“卿言正合朕意。”赐绢 二百匹,令所司奉七庙神主于太极殿,改新庙,车驾乃幸东都。因令崇五日一参, 仍入閤供奉,甚承恩遇。后又除太子少保,以疾不拜。九年薨,年七十二,赠扬州 大都督,谥曰文献。

  璟崇先分其田园,令诸子侄各守其分,仍为遗令以诫子孙,其略曰:

  古人云:富贵者,人之怨也。贵则神忌其满,人恶其上;富则鬼瞰其室,虏利 其财。自开辟已来,书籍所载,德薄任重而能寿考无咎者,未之有也。故范蠡、疏 广之辈,知止足之分,前史多之。况吾才不逮古人,而久窃荣宠,位逾高而益惧, 恩弥厚而增忧。往在中书,遘疾虚惫,虽终匪懈,而诸务多阙。荐贤自代,屡有诚 祈,人欲天从,竟蒙哀允。优游园沼,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田巴云: “百年之期,未有能至。”王逸少云:“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诚哉此言。

  比见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廕,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岂唯 自玷,乃更辱先,无论曲直,俱受嗤毁。庄田水碾,既众有之,递相推倚,或致荒 废。陆贾、石苞,皆古之贤达也,所以预为定分,将以绝其后争,吾静思之,深所 叹服。

  昔孔子亚圣,母墓毁而不修;梁鸿至贤,父亡席卷而葬。昔杨震、赵咨、卢植、 张奂,皆当代英达,通识今古,咸有遗言,属以薄葬。或濯衣时服,或单帛幅巾, 知真魂去身,贵于速朽,子孙皆遵成命,迄今以为美谈。凡厚葬之家,例非明哲, 或溺于流俗,不察幽明,咸以奢厚为忠孝,以俭薄为悭惜,至令亡者致戮尸暴骸之 酷,存者陷不忠不孝之诮。可为痛哉!可为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何烦厚葬, 使伤素业。若也有知,神不在柩,复何用违君父之令,破衣食之资。吾身亡后,可 殓以常服,四时之衣,各一副而已。吾性甚不爱冠衣,必不得将入棺墓,紫衣玉带, 足便于身,念尔等勿复违之。且神道恶奢,冥涂尚质,若违吾处分,使吾受戮于地 下,于汝心安乎?念而思之。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执本,与什对翻。姚兴造浮屠于永贵里,倾竭府库, 广事庄严,而兴命不得延,国亦随灭。又齐跨山东,周据关右,周则多除佛法而修 缮兵威,齐则广置僧徒而依凭佛力。及至交战,齐氏灭亡,国既不存,寺复何有? 修福之报,何其蔑如!梁武帝以万乘为奴,胡太后以六宫入道,岂特身戮名辱,皆 以亡国破家。近日孝和皇帝发使赎生,倾国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 张夫人等皆度人造寺,竟术弥街,咸不免受戮破家,为天下所笑。经云:“求长命 得长命,求富贵得富贵”,“刀寻段段坏,火坑变成池。”比求缘精进得富贵长命 者为谁?生前易知,尚觉无应,身后难究,谁见有征。且五帝之时,父不葬子,兄 不哭弟,言其致仁寿、无夭横也。三王之代,国祚延长,人用休息,其人臣则彭祖、 老聃之类,皆享遐龄。当此之时,未有佛教,岂抄经铸像之力,设斋施佛之功耶? 《宋书》《西域传》,有名僧为《白黑论》,理证明白,足解沈疑,宜观而行之。

  且佛者觉也,在乎方寸,假有万像之广,不出五蕴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 行恶,则佛道备矣。何必溺于小说,惑于凡僧,仍将喻品,用为实录,抄经写像, 破业倾家,乃至施身亦无所吝,可谓大惑也。亦有缘亡人造像,名为追福,方便之 教,虽则多端,功德须自发心,旁助宁应获报?递相欺诳,浸成风俗,损耗生人, 无益亡者。假有通才达识,亦为时俗所拘。如来普慈,意存利物,损众生之不足, 厚豪僧之有余,必不然矣。且死者是常,古来不免,所造经像,何所施为?

  夫释迦之本法,为苍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兒女子曹,终 身不悟也。吾亡后必不得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须顺俗情,从初七至终七, 任设七僧斋。若随斋须布施,宜以吾缘身衣物充,不得辄用余财,为无益之枉事, 亦不得妄出私物,徇追福之虚谈。

  道士者,本以玄牝为宗,初无趋竞之教,而无识者慕僧家之有利,约佛教而为 业。敬寻老君之说,亦无过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弥远。汝等勿拘鄙俗,辄屈于 家。汝等身没之后,亦教子孙依吾此法云。

  十七年,重赠崇太子太保。崇长子彝,开元初光禄少卿。次子异,坊州刺史。 少子弈,少而修谨,开元末,为礼部侍郎、尚书右丞。天宝元年,右相牛仙客薨, 彝男闳为侍御史、仙客判官,见仙客疾亟,逼为仙客表,请以弈及兵部侍郎卢奂为 宰相代己。其妻因中使奏之,玄宗闻而怒之,闳决死,弈出为永阳太守,奂为临淄 太守。玄孙合,登进士第,授武功尉,迁监察御史,位终给事中。

  宋璟,邢州南和人,其先自广平徙焉,后魏吏部尚书弁七代孙也。父玄抚,以 璟贵,赠邢州刺史。璟少耿介有大节,博学,工于文翰。弱冠举进士,累转凤阁舍 人。当官正色,则天甚重之。长安中,幸臣张易之诬构御史大夫魏元忠有不顺之言, 引凤阁舍人张说令证之。说将入于御前对覆,惶惑迫惧,璟谓曰:“名义至重,神 道难欺,必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缘犯颜流贬,芬芳多矣。或至不测,吾必 叩閤救子,将与子同死。努力,万代瞻仰,在此举也。”说感其言。及入,乃保明 元忠,竟得免死。

  璟寻迁左御史台中丞。张易之与弟昌宗纵恣益横,倾朝附之。昌宗私引相工李 弘泰观占吉凶,言涉不顺,为飞书所告。璟廷奏请穷究其状,则天曰:“易之等已 自奏闻,不可加罪。”璟曰:“易之等事露自陈,情在难恕,且谋反大逆,无容首 免。请勒就御史台勘当,以明国法。易之等久蒙驱使,分外承恩,臣必知言出祸从, 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则天不悦。内史杨再思恐忤旨,遽宣敕令璟出。璟曰: “天颜咫尺,亲奉德音,不烦宰臣擅宣王命。”则天意稍解,乃收易之等就台,将 加鞫问。俄有特敕原之,仍令易之等诣璟辞谢,璟拒而不见,曰:“公事当公言之, 若私见,则法无私也。”

  璟尝侍宴朝堂,时易之兄弟皆为列卿,位三品,璟本阶六品,在下。易之素畏 璟,妄悦其意,虚位揖璟曰:“公第一人,何乃下座?”璟曰:“才劣品卑,张卿 以为第一人,何也?”当时朝列,皆以二张内宠,不名官,呼易之为五郎,昌宗为 六郎。天官侍郎郑善果谓璟曰:“中丞奈何呼五郎为卿?”璟曰:“以官言之,正 当为卿;若以亲故,当为张五。足下非易之家奴,何郎之有?郑善果一何懦哉!” 其刚正皆此类也。自是易之等常欲因事伤之,则天察其情,竟以获免。

  神龙元年,迁吏部侍郎。中宗嘉璟正直,仍令兼谏议大夫、内供奉,仗下后言 朝廷得失。寻拜黄门侍郎。时武三思恃宠执权,尝请托于璟,璟正色谓之曰:“当 今复子明辟,王宜以侯就第,何得尚干朝政?王独不见产、禄之事乎?”俄有京兆 人韦月将上书讼三思潜通宫掖,将为祸患之渐,三思讽有司奏月将大逆不道,中宗 特令诛之。璟执奏请按其罪状,然后申明典宪,月将竟免极刑,配流岭南而死。

  中宗幸西京,令璟权检校并州长史,未行,又带本官检校贝州刺史。时河北频 遭水潦,百姓饥馁,三思封邑在贝州,专使征其租赋,璟又拒而不与,由是为三思 所挤。又历杭、相二州刺史,在官清严,人吏莫有犯者。

  中宗晏驾,拜洛州长史。睿宗践祚,迁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玄宗在春 宫,又兼右庶子,加银青光禄大夫。先是,外戚及诸公主干预朝政,请托滋甚。崔 湜、郑愔相次典选,为权门所制,九流失叙,预用两年员阙注拟,不足,更置比冬 选人,大为士庶所叹。至是,璟与侍郎李乂、卢从愿等大革前乂弊,取舍平允,铨 综有叙。

  时太平公主谋不利于玄宗,尝于光范门内乘辇伺执政以讽之,众皆失色。璟昌 言曰:“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宗庙社稷之主,安得有异议!”乃与姚崇同奏请令 公主就东都。玄宗惧,抗表请加璟罪于等,乃贬璟为楚州刺史。无几,历魏、兗、 冀三州刺史,河北按察使。迁幽州都督、兼御史大夫。寻拜国子祭酒,兼东都留守。 岁余,转京兆尹,复拜御史大夫,坐事出为睦州刺史,转广州都督,仍为五府经略 使。广州旧俗,皆以竹茅为屋,屡有火灾。璟教人烧瓦,改造店肆,自是无复延烧 之患,人皆怀惠,立颂以纪其政。

  开元初,征拜刑部尚书。四年,迁吏部尚书,兼黄门监。明年,官名改易,为 侍中,累封广平郡公。其秋,驾幸东都,次永宁之崤谷,驰道隘狭,车骑停拥,河 南尹李朝隐、知顿使王怡并失于部伍,上令黜其官爵。璟入奏曰:“陛下富有春秋, 方事巡狩,一以垫隘,致罪二臣,窃恐将来人受艰弊。”于是遽令舍之。璟曰: “陛下责之,以臣言免之,是过归于上而恩由于下。请且使待罪于朝,然后诏复其 职,则进退得其度矣。”上深善之。俄又令璟与中书侍郎苏颋为皇子制名及封邑, 并公主等邑号。璟等奏曰:“王子将封三十余国,周之麟趾,汉之犬牙,彼何足云, 于斯为盛。窃以郯、郏王等傍有古邑字,臣等以类推择,谨件三十国名。又王子先 有名者,皆上有‘嗣’字,又公主邑号,亦选择三十美名,皆文不害意,言足定体。 又令臣等别撰一佳名及一美邑号者。七子均养,百王至仁,今若同等别封,或缘母 宠子爱,骨肉之际,人所难言,天地之中,典有常度。昔袁盎降慎夫人之席,文帝 竟纳之,慎夫人亦不以为嫌,美其得久长之计。臣等故同进,更不别封,上彰覆载 无偏之德。”上称叹之。

  七年,开府仪同三司王皎卒,及将筑坟,皎子驸马都尉守一请同昭成皇后父窦 孝谌故事,其坟高五丈一尺。璟及苏颋请一依礼式,上初从之。翌日,又令准孝谌 旧例。璟等上言曰:

  夫俭,德之恭;侈,恶之大。高坟乃昔贤所诫,厚葬实君子所非。古者墓而不 坟,盖此道也。凡人子于哀送之际,则不以礼制为思。故周、孔设齐斩缌免之差, 衣衾棺郭之度,贤者俯就,私怀不果。且苍梧之野,骊山之徒,善恶分区,图史 所载。众人皆务奢靡而独能革之,斯所谓至孝要道也。中宫若以为言,则此理固可 敦谕。

  在外或云窦太尉坟甚高,取则不远者。纵令往日无极言,其事偶行,令出一时, 故非常式。又贞观中文德皇后嫁所生女长乐公主,奏请仪注加于长公主,魏征谏云: “皇帝之姑姊为长公主,皇帝之女为公主,既有‘长’字,合高于公主。若加于长 公主,事甚不可。”引汉明故事云:“群臣欲封皇子为王,帝曰:‘朕子岂敢与先 帝子等。’”时太宗嘉纳之。文德皇后奏降中使致谢于征。此则乾坤辅佐之间,绰 有余裕。岂若韦庶人父追加王位,擅作邦陵,祸不旋踵,为天下笑。则犯颜逆耳, 阿意顺旨,不可同日而言也。

  况令之所载,预作纪纲,情既无穷,故为之制度,不因人以摇动,不变法以爱 憎。顷谓金科玉条,盖以此也。比来蕃夷等辈及城市闲人,递以奢靡相高,不将礼 仪为意。今以后父之宠,开府之荣,金穴玉衣之资,不忧少物;高坟大寝之役,不 畏无人。百事皆出于官,一朝亦可以就。而臣等区区不已以闻,谅欲成朝廷之政, 崇国母之德,化浃寰区,声光竹素。倘中宫情不可夺,陛下不能苦违,即准一品合 陪陵葬者,坟高三丈已上,四丈已下,降敕将同陪陵之例,即极是高下得宜。

  上谓璟等曰:“朕每事常欲正身以成纲纪,至于妻子,情岂有私?然人所难言, 亦在于此。卿等乃能再三坚执,成朕美事,足使万代之后,光扬我史策。”乃遣使 赍彩绢四百匹分赐之。

  先是,朝集使每至春将还,多有改转,率以为常,璟奏请一切勒还,绝其侥求 之路。又禁断恶钱,发使分道检括销毁之,颇招士庶所怨。俄授璟开府仪同三司, 罢知政事。明年,京兆人权梁山构逆伏诛,制河南尹王怡驰传往长安穷其枝党。怡 禁系极众,久之未能决断,乃诏璟兼京兆留守,并按覆其狱。璟至,惟罪元谋数人, 其余缘梁山诈称婚礼因假借得罪及胁从者,尽奏原之。十二年,驾又东巡,璟复为 留守。上临发,谓璟曰:“卿国之元老,为朕股肱耳目。今将巡洛邑,为别历时, 所有嘉谟嘉猷,宜相告也。”璟因极言得失,特赐彩绢等,仍手制曰:“所进之言, 书之座右,出入观省,以诫终身。”其见重如此。俄又兼吏部尚书。十七年,迁尚 书右丞相,与张说、源乾曜同日拜官。敕太官设馔,太常奏乐,于尚书都省大会百 僚。玄宗赋诗褒述,自写与之。

  二十年,以年老上表曰:“臣闻力不足者,老则更衰;心无主者,疾而尤废。 臣昔闻其语,今验诸身,况且兼之,何能为也。臣自拔迹幽介,钦属盛明,才不逮 人,艺非经国。复以久承驱策,历参试用,命偶时来,荣因岁积。遂使再升台座, 三入冢司,进阶开府,增封本郡。所更中外,已紊彝章,逮居端揆,左叨名职。何 者?丞相官师之长,任重昔时;愚臣衰朽之余,用惭他日。位则愈盛,人则浸微, 尽知其然,何居而可?顷僶俯从政,苍黄不言,实怀覆载之德,冀竭涓尘之效。今 积羸成惫,沈锢莫瘳,耳目更昏,手足多废。顾惟殒越,宁遂宿心?安可以苟徇大 名,仍尸重禄,且留章绶,不上阙庭。仪刑此乖,礼法何设?伏惟陛下审能以授, 为官而择,察臣之恳词,矜臣之不逮,使罢归私第,养疾衡门,上弭官谤,下知死 所。则归全之望,获在愚臣;养老之恩,成于圣代。日暮途远,天高听卑,瞻望轩 墀,伏深感恋。谨奉表陈乞以闻。”手敕许之,仍令全给禄俸。璟乃退归东都私第, 屏绝人事,以就医药。二十二年,驾幸东都,璟于路左迎谒,上遣荣王亲劳问之, 自是频遣使送药饵。二十五年薨,年七十五,赠太尉,谥曰文贞。

  子昇,天宝初太仆少卿。次尚,汉东太守。次浑,与右相李林甫善,引为谏议 大夫、平原太守、御史中丞、东京采访使。次恕,都官郎中、剑南采访判官,依倚 权势,颇为贪暴。浑在平原,重征一年庸调。作东畿采访使,又使河南尉杨朝宗影 娶妻郑氏。郑氏即薛稷外孙,姊为宗妇,孀居有色,浑有妻,使朝宗聘而浑纳之, 奏朝宗为赤尉。恕在剑南,有雒县令崔珪,恕之表兄,妻美,恕诱而私之,而贬珪 官。又养刺客李晏。至九载,并为人所发,赃私各数万贯。林甫奏称璟子浑就东京 台推,恕就本使剑南推,皆有实状,浑流领南高要郡,恕流海康郡。尚,其载又为 人讼其赃,贬临海长史。其子华、衡,居官皆坐赃,相次流贬。其后浑会赦,量移 至东阳郡下,请托过求,及役使人吏,求其资课,人不堪其弊,讼之,配流浔江郡。 然兄弟尽善饮谑,俳优杂戏,衡最粗险,广平之风教,无复存矣。广德后,浑除太 子谕德,为物议薄之,乃留寓于江岭卒。

  史臣曰:履艰危则易见良臣,处平定则难彰贤相。故房、杜预创业之功,不可 俦匹。而姚、宋经武、韦二后,政乱刑淫,颇涉履于中,克全声迹,抑无愧焉。

  赞曰:姚、宋入用,刑政多端。为政匪易,防刑益难。谏诤以猛,施张用宽。 不有其道,将何以安?

列传·卷四十七

  ○刘幽求 钟绍京 郭元振 张说 子均 垍 陈希烈附

  刘幽求,冀州武强人也。圣历年,应制举,拜阆中尉,刺史不礼焉,乃弃官而 归。久之,授朝邑尉。初,桓彦范、敬晖等虽诛张易之兄弟,竟不杀武三思。幽求 谓桓、敬曰:“三思尚存,公辈终无葬地。若不早图,恐噬脐无及。”桓、敬等不 从其言,后果为三思诬构,死于岭外。

  及韦庶人将行篡逆,幽求与玄宗潜谋诛之,乃与苑总监钟绍京、长上果毅麻嗣 宗及太平公主之子薛崇暕等夜从入禁中讨平之。是夜所下制敕百余道,皆出于幽求。 以功擢拜中书舍人,令参知机务,赐爵中山县男,食实封二百户。翌日,又授其二 子五品官,祖、父俱追赠刺史。

  睿宗即位,加银青光禄大夫,行尚书右丞,仍旧知政事,进封徐国公,加实封 通前五百户,赐物千段、奴婢二十人、宅一区、地十顷、马四匹,加以金银杂器。 景云二年,迁户部尚书,罢知政事。月余,转吏部尚书,擢拜侍中,降玺书曰: “顷者,王室不造,中宗厌代,外戚专政,奸臣擅国,将倾社稷,几迁龟鼎,朕躬 与王公,皆将及于祸难。卿见危思奋,在变能通,翊赞储君,协和义士,殄歼元恶, 放殛凶徒。我国家之复存,医兹是赖,厥庸甚茂,朕用嘉焉。故委卿以衡轴,胙卿 以茅土,然征赋未广,宠锡犹轻。昔西汉行封,更择多户;东京定赏,复增大邑。 故加赐卿实封二百户,兼旧七百户。使夫高岸为谷,长河如带,子子孙孙,传国无 绝。又以卿忘躯徇难,宜有恩荣,故特免卿十死罪,并书诸金铁,俾传于后。卿其 保兹功业,永作国桢,可不美欤!”

  先天元年,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幽求初自谓功在朝臣 之右,而志求左仆射,兼领中书令。俄而窦怀贞为左仆射,崔湜为中书令,幽求心 甚不平,形于言色。湜又托附太平公主,将谋逆乱。幽求乃与右羽林将军张暐请以 羽林兵诛之,乃令暐密奏玄宗曰:“宰相中有崔湜、崔羲,俱是太平公主进用,见 作方计,其事不轻。殿下若不早谋,必成大患。一朝事出意外,太上皇何以得安? 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唯请急杀此贼。刘幽求已共臣作定谋计讫,愿 以身正此事,赴死如归。臣既职典禁兵,若奉殿下命,当即除翦。”上深以为然。 暐又泄其谋于侍御史邓光宾,玄宗大惧,遽列上其状,睿宗下幽求等诏狱,令法官 推鞫之。法官奏幽求等以疏间亲,罪当死。玄宗屡救获免,乃流幽求于封州,暐于 峰州。

  岁余,太平公主等伏诛,其日下诏曰:“刘幽求风云玄感,川岳粹灵,学综九 流,文穷三变。义以临事,精能贯日;忠以成谋,用若投水。茂勋立艰难之际,嘉 话盈启沃之初,存谠直以不顾,为奸邪之所忌。衅萌颇露,谮端潜发,元宰见逐, 谗人孔多。既殄群凶,方宣大化,期问政于经始,载登贤于萝卜。可依旧金紫光禄 大夫,守尚书左仆射,知军国事,监修国史,上柱国、徐国公,仍依旧还封七百户, 并赐锦衣一袭。”

  开元初,改尚书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乃授幽求尚书左丞相,兼黄门监。未几, 除太子少保,罢知政事。姚崇素嫉忌之,乃奏言幽求郁怏于散职,兼有怨言,贬授 睦州刺史,削其实封六百户。岁余,稍迁杭州刺史。三年,转桂阳郡刺史,在道愤 恚而卒,年六十一,赠礼部尚书,谥曰文献,配享睿宗庙庭。建中三年,重赠司徒。

  钟绍京,虔州赣人也。初为司农录事,以工书直凤阁,则天时明堂门额、九鼎 之铭,及诸宫殿门榜,皆绍京所题。景龙中,为苑总监。玄宗之诛韦氏,绍京夜中 帅户奴及丁夫以从。及事成,其夜拜绍京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侍郎,参知机务。翌 日,进拜中书令,加光禄大夫,封越国公,赐实封五百户,赐物二千段、马十匹。 绍京既当朝用事,恣情赏罚,甚为时人所恶。俄又抗疏让官,睿宗纳薛稷之言,乃 转为户部尚书,出为蜀州刺史。

  玄宗即位,复召拜户部尚书,迁太子詹事。时姚崇素恶绍京之为人,因奏绍京 发言怨望,左迁绵州刺史。及坐事,累贬琰川尉,尽削其阶爵及实封。俄又历迁温 州别驾。开元十五年,入朝,因垂泣奏曰:“陛下岂不记畴昔之事耶?何忍弃臣荒 外,永不见阙庭。且当时立功之人,今并亡殁,唯臣衰老独在,陛下岂不垂愍耶?” 玄宗为之惘然,即日拜银青光禄大夫、右谕德。久之,转少詹事。年八十余卒。绍 京雅好书画古迹,聚二王及褚遂良书至数十百卷。建中元年,重赠太子太傅。

  郭元振,魏州贵乡人。举进士,授通泉尉。任侠使气,不以细务介意,前后掠 卖所部千余人,以遗宾客,百姓苦之。则天闻其名,召见与语,甚奇之。时吐蕃请 和,乃授元振右武卫铠曹,充使聘于吐蕃。吐蕃大将论钦陵请去四镇兵,分十姓之 地,朝廷使元振因察其事宜。元振还,上疏曰:

  臣闻利或生害,害亦生利。国家难消息者,唯吐蕃与默啜耳。今吐蕃请和,默 啜受命,是将大利于中国也。若图之不审,则害必随之。今钦陵欲分裂十姓,去四 镇兵,此诚动静之机,不可轻举措也。今若直塞其善意,恐边患之起,必甚于前, 若以镇不可拔,兵不可抽,则宜为计以缓之,藉事以诱之,使彼和望未绝,则其恶 意亦不得顿生。

  且四镇之患远,甘、凉之患近,取舍之计,实宜深图。今国之外患者,十姓、 四镇是也;内患者,甘、凉、瓜、肃是也。关、陇之人,久事屯戍,向三十年,力 用竭矣。脱甘、凉有不虞,岂堪广调发耶?夫善为国者,当先料内以敌外,不贪外 以害内,然后夷夏晏安,昇平可保。如钦陵云“四镇诸部接界,惧汉侵窃,故有是 请”,此则吐蕃所要者。然青海、吐浑密迩兰、鄯,比为汉患,实在兹辈,斯亦国 家之要者。

  今宜报钦陵云:“国家非吝四镇,本置此以扼蕃国之要,分蕃国之力,使不得 并兵东侵。今委之于蕃,力强易为东扰。必实无东侵意,则还汉吐浑诸部及青海故 地,即俟斤部落亦还吐蕃。”如此,则足塞钦陵之口,而事未全绝也。如钦陵小有 乖,则曲在彼矣。又西边诸国,款附岁久,论其情义,岂可与吐蕃同日而言。今未 知其利害,未审其情实,遥有分裂,亦恐伤彼诸国之意,非制驭之长算也。

  则天从之。

  又上言曰:“臣揣吐蕃百姓倦徭戍久矣,咸愿早和。其大将论钦陵欲分四镇境, 统兵专制,故不欲归款。若国家每岁发和亲使,而钦陵常不从命,则彼蕃之人怨钦 陵日深,望国恩日甚,设欲广举丑徒,固亦难矣。斯亦离间之渐,必可使其上下俱 怀情阻。”则天甚然之。自是数年间,吐蕃君臣果相猜贰,因诛大将论钦陵。其弟 赞婆及兄子莽布支并来降,则天仍令元振与河源军大使夫蒙令卿率骑以接之。后吐 蕃将麹莽布支率兵入寇,凉州都督唐休璟勒兵破之。元振参预其谋,以功拜主客郎 中。

  大足元年,迁凉州都督、陇右诸军州大使。先是,凉州封界南北不过四百余里, 既逼突厥、吐蕃,二寇频岁奄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始于南境破口置和戎城,北 界碛中置白亭军,控其要路,乃拓州境一千五百里,自是寇虏不复更至城下。元振 又令甘州刺史李汉通开置屯田,尽其水陆之利。旧凉州粟斛售至数千,及汉通收率 之后,数年丰稔,乃至一匹绢粟数十斛,积军粮支数十年。元振风神伟壮,而善于 抚御,在凉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遗。

  神龙中,迁左骁卫将军,兼检校安西大都护。时西突厥首领乌质勒部落强盛, 款塞通和,元振就其牙帐计会军事。时天大雪,元振立于帐前,与乌质勒言议。须 臾,雪深风冻,元振未尝移足,乌质勒年老,不胜寒苦,会罢而死。其子娑葛以元 振故杀其父,谋勒兵攻之。副使御史中丞解琬知其谋,劝元振夜遁,元振曰:“吾 以诚信待人,何所疑惧,且深在寇庭,遁将安适?”乃安卧帐中。明日,亲入虏帐, 哭之甚哀,行吊赠之礼。娑葛乃感其义,复与元振通好,因遣使进马五千匹及方物。 制以元振为金山道行军大总管。

  先是,娑葛与阿史那阙啜忠节不和,屡相侵掠。阙啜兵众寡弱,渐不能支。元 振奏请追阙啜入朝宿卫,移其部落入于瓜、沙等州安置,制从之。阙啜行至播仙城, 与经略使、右威卫将军周以悌相遇,以悌谓之曰:“国家有以高班厚秩待君者,以 君统摄部落,下有兵众故也。今轻身入朝,是一老胡耳,在朝之人,谁复喜见?非 唯官资难得,亦恐性命在人。今宰相有宗楚客、纪处讷,并专权用事,何不厚贶二 公,请留不行。仍发安西兵并引吐蕃以击娑葛,求阿史那献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 虔瓘往拔汗那征甲马以助军用。既得报雠,又得存其部落。如此,与入朝受制于人, 岂复同也!”阙啜然其言,便勒兵攻陷于阗坎城,获金宝及生口,遣人间道纳赂于 宗、纪。元振闻其谋,遽上疏曰:

  往者吐蕃所争,唯论十姓、四镇,国家不能舍与,所以不得通和。今吐蕃不相 侵扰者,不是顾国家和信不来,直是其国中诸豪及泥婆罗门等属国自有携贰。故赞 普躬往南征,身殒寇庭,国中大乱,嫡庶竞立,将相争权,自相屠灭。兼以人畜疲 疠,财力困穷,人事天时,俱未称惬。所以屈志,且共汉和,非是本心能忘情于十 姓、四镇也。如国力殷足之后,则必争小事,方便绝和,纵其丑徒,来相吞扰,此 必然之计也。

  今忠节乃不论国家大计,直欲为吐蕃作乡导主人,四镇危机,恐从此启。顷缘 默啜凭陵,所应处兼四镇兵士,岁久贫羸,其势未能得为忠节经略,非是怜突骑施 也。忠节不体国家中外之意,而别求吐蕃,吐蕃得志,忠节则在其掌握,若为复得 事汉?往年吐蕃于国非有恩有力,犹欲争十姓、四镇;今若效力树恩之后,或请分 于阗、疏勒,不知欲以何理抑之?又其国中诸蛮及婆罗门等国见今携背,忽请汉兵 助其除讨,亦不知欲以何词拒之?是以古之贤人,皆不愿夷狄妄惠,非是不欲其力, 惧后求请无厌,益生中国之事。故臣愚以为用吐蕃之力,实为非便。

  又请阿史那献者,岂不以献等并可汗子孙,来即可以招胁十姓?但献父元庆、 叔仆罗、兄俀子并斛瑟罗及怀道,岂不俱是可汗子孙?往四镇以他匐十姓不安,请 册元庆为可汗,竟不能招胁得十姓,却令元庆没贼,四镇尽沦。顷年,忠节请斛瑟 罗及怀道俱为可汗,亦不能招胁得十姓,却遣碎叶数年被围,兵士饥馁。又,吐蕃 顷年亦册俀子及仆罗并拔布相次为可汗,亦不能招得十姓,皆自磨灭。何则?此等 子孙非有惠下之才,恩义素绝,故人心不归,来者既不能招携,唯与四镇却生疮磐, 则知册可汗子孙,亦未获招胁十姓之算也。今料献之恩义,又隔远于其父兄,向来 既未树立威恩,亦何由即遣人心悬附。若自举兵,力势能取,则可招胁十姓,不必 要须得可汗子孙也。

  又,欲令郭虔瓘入拔汗那税甲税马以充军用者,但往年虔瓘已曾与忠节擅入拔 汗那税甲税马,臣在疏勒其访,不闻得一甲入军,拔汗那胡不胜侵扰,南勾吐蕃, 即将俀子重扰四镇。又虔瓘往入之际,拔汗那四面无贼可勾,恣意侵吞,如独行无 人之境,犹引俀子为蔽。今此有娑葛强寇,知虔瓘等西行,必请相救。胡人则内坚 城垒,突厥则外伺邀遮。必知虔瓘等不能更如往年得恣其吞噬,内外受敌,自陷危 道,徒与贼结隙,令四镇不安。臣愚揣之,亦为非计。

  疏奏不省。

  楚客等既受阙啜之赂,乃建议遣摄御史中丞冯嘉宾持节安抚阙啜,御史吕守素 处置四镇,持玺书便报元振。除牛师奖为安西副都护,便领甘、凉已西兵募,兼征 吐蕃,以讨娑葛。娑葛进马使娑腊知楚客计,驰还报娑葛。娑葛是日发兵五千骑出 安西,五千骑出拨换,五千骑出焉耆,五千骑出疏勒。时元振在疏勒,于河口栅不 敢动。阙啜在计舒河口候见嘉宾,娑葛兵掩至,生擒阙啜,杀嘉宾等。吕守素至僻 城,亦见害。又杀牛师奖于火烧城,乃陷安西,四镇路绝。

  楚客又奏请周以悌代元振统众,征元振,将陷之。使阿史那献为十姓可汗,置 军焉耆以取娑葛。娑葛遗元振书曰:“与汉本来无恶,只雠于阙啜。而宗尚书取阙 啜金,枉拟破奴部落,冯中丞、牛都护相次而来,奴等岂坐受死!又闻史献欲来, 徒扰乱军州,恐未有宁日,乞大使商量处置。”元振奏娑葛状。楚客怒,奏言元振 有异图。元振使其子鸿间道奏其状,以悌竟得罪,流于白州。复以元振代以悌,赦 娑葛罪,册为十四姓可汗。元振奏称西土未宁,事资安抚,逗遛不敢归京师。

  会楚客等被诛,睿宗即位,征拜太仆卿,加银青光禄大夫。景云二年,同中书 门下三品,代宋璟为吏部尚书。无几,转兵部尚书,封馆陶县男。时元振父爱年老 在乡,就拜济州刺史,仍听致仕。其冬,与韦安石、张说等俱罢知政事。先天元年, 为朔方军大总管,始筑定远城,以为行军计集之所,至今赖之。明年,复同中书门 下三品。及萧至忠、窦怀贞等附太平公主潜谋不顺,玄宗发羽林兵诛之,睿宗登承 天门,元振躬率兵侍卫之。事定论功,进封代国公,食实封四百户,赐物一千段。 又令兼御史大夫,持节为朔方道大总管,以备突厥,未行。

  玄宗于骊山讲武,坐军容不整,坐于纛下,将斩以徇,刘幽求、张说于马前谏 曰:“元振有翊赞大功,虽有罪,当从原宥。”乃赦之,流于新州。寻又思其旧功, 起为饶州司马。元振自恃功勋,怏怏不得志,道病卒。开元十年,追赠太子少保。 有文集二十卷。

  张说,字道济,其先范阳人,代居河东,近又徙家河南之洛阳。弱冠应诏举, 对策乙第,授太子校书,累转右补阙,预修《三教珠英》。久视年,则天幸三阳宫, 自夏涉秋,不时还都,说上疏谏曰:

  陛下屯万乘,幸离宫,暑退凉归,未降还旨。愚臣固陋,恐非良策,请为陛下 陈其不可。

  三阳宫去洛城一百六十里,有伊水之隔,崿坂之峻,过夏涉秋,水潦方积,道 坏山险,不通转运,河广无梁,咫尺千里。扈从兵马,日费资给,连雨弥旬,即难 周济。陛下太仓、武库,并在都邑,红粟利器,蕴若山丘。奈何去宗庙之上都,安 山谷之僻处?是犹倒持剑戟,示人钅尊柄,臣窃为陛下不取。夫祸变之生,在人所 忽,故曰:“安乐必诫,无行所悔。”此不可止之理一也。

  宫成褊小,万方辐凑,填城溢郭,并锸无所。排斥居人,蓬宿草次,风雨暴至, 不知庇托,孤茕老病,流转衢巷。陛下作人父母,将若之何?此不可止之理二也。

  池亭奇巧,诱掖上心,削峦起观,竭流涨海,俯贯地脉,仰出云路,易山川之 气,夺农桑之土,延木石,运斧斤,山谷连声,春夏不辍。劝陛下作此者,岂正人 耶?《诗》云:“人亦劳止,汔可小康。”此不可止之理三也。

  御苑东西二十里,所出入来往,杂人甚多,外无墙垣局禁,内有榛溪谷,猛 兽所伏,暴慝是凭。陛下往往轻行,警跸不肃,历蒙密,乘嶮戏,卒然有逸兽狂 夫,惊犯左右,岂不殆哉!虽万全无疑,然人主之动,不宜易也。《易》曰:“思 患预防。”愿陛下为万姓持重。此不可止之理四也。

  今国家北有胡寇觑边,南有夷獠骚徼。关西小旱,耕稼是忧;安东近平,输漕 方始。臣愿陛下及时旋轸,深居上京,息人以展农,修德以来远,罢不急之役,省 无用之费。澄心澹怀,惟亿万年,苍苍群生,莫不幸甚。臣自度刍议,十不一从。 何者?沮盘游之娱,间林沚之玩,规远图而替近适,要后利而弃前欢,未沃明主之 心,已戾贵臣之意。然臣血诚密奏而不爱死者,不愿负陛下言责之职耳。轻触天威, 伏地待罪。

  疏奏不省。

  长安初,修《三教珠英》毕,迁右史、内供奉,兼知考功贡举事,擢拜凤阁舍 人。时临台监张易之与其弟昌宗构陷御史大夫魏元忠,称其谋反,引说令证其事。 说至御前,扬言元忠实不反,此是易之诬构耳。元忠由是免诛,说坐忤旨配流钦州。 在岭外岁余。中宗即位,召拜兵部员外郎,累转工部侍郎。景龙中,丁母忧去职, 起复授黄门侍郎,累表固辞,言甚切至,优诏方许之。是时风教紊类,多以起复为 荣,而说固节恳辞,竟终其丧制,大为识者所称。服终,复为工部侍郎,俄拜兵部 侍郎,加弘文馆学士。

  睿宗即位,迁中书侍郎,兼雍州长史。景云元年秋,谯王重福于东都构逆而死, 留守捕系枝党数百人,考讯结构之状,经时不决。睿宗令说往按其狱,一宿捕获重 福谋主张灵均、郑愔等,尽得其情状,自余枉被系禁者,一切释放。睿宗劳之曰: “知卿按此狱,不枉良善,又不漏罪人。非卿忠正,岂能如此?”

  玄宗在东宫,说与国子司业褚无量俱为侍读,深见亲敬。明年,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监修国史。是岁二月,睿宗谓侍臣曰:“有术者上言,五日内有急兵入宫, 卿等为朕备之。”左右相顾莫能对,说进曰:“此是谗人设计,拟摇动东宫耳。陛 下若使太子监国,则君臣分定,自然窥觎路绝,灾难不生。”睿宗大悦,即日下制 皇太子监国。明年,又制皇太子即帝位。俄而太平公主引萧至忠、崔湜等为宰相, 以说为不附己,转为尚书左丞,罢知政事,仍令往东都留司。说既知太平等阴怀异 计,乃因使献佩刀于玄宗,请先事讨之,玄宗深嘉纳焉。及至忠等伏诛,征拜中书 令,封燕国公,赐实封二百户。其冬,改易官名,拜紫微令。

  自则天末年,季冬为泼寒胡戏,中宗尝御楼以观之。至是,因蕃夷入朝,又作 此戏。说上疏谏曰:“臣闻韩宣适鲁,见周礼而叹;孔子会齐,数倡优之罪。列国 如此,况天朝乎。今外蕃请和,选使朝谒,所望接以礼乐,示以兵威。虽曰戎夷, 不可轻易,焉知无驹支之辩,由余之贤哉?且泼寒胡未闻典故,裸体跳足,盛德何 观;挥水投泥,失容斯甚。法殊鲁礼,亵比齐优,恐非干羽柔远之义,樽俎折冲之 礼。”自是此戏乃绝。

  俄而为姚崇所构,出为相州刺史,仍充河北道按察使。俄又坐事左转岳州刺史, 仍停所食实封三百户,迁右羽林将军,兼检校幽州都督。开元七年,检校并州大都 督府长史,兼天兵军大使,摄御史大夫,兼修国史,仍赍史本随军修撰。八年秋, 朔方大使王晙诛河曲降虏阿布思等千余人。时并州大同、横野等军有九姓同罗、拔 曳固等部落,皆怀震惧。说率轻骑二十人,持旌节直诣其部落,宿于帐下,召酋帅 以慰抚之。副使李宪以为夷虏难信,不宜轻涉不测,驰状以谏,说报书曰:“吾肉 非黄羊,必不畏吃;血非野马,必不畏刺。士见危致命,是吾效死之秋也。”于是 九姓感义,其心乃安。

  九年四月,胡贼康待宾率众反,据长泉县,自称叶护,攻陷兰池等六州。诏王 晙率兵讨之,仍令说相知经略。时叛胡与党项连结,攻银城、连谷,以据仓粮,说 统马步万人出合河关掩击,大破之。追至骆驼堰,胡及党项自相杀。阻夜,胡乃西 遁入铁建山,余党溃散。说招集党项,复其居业。副使史献请因此诛党项,绝其翻 动之计,说曰:“先王之道,推亡固存,如尽诛之,是逆天道也。”因奏置麟州, 以安置党项余烬。其年,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仍依旧修国史。

  明年,又敕说为朔方军节度大使,往巡五城,处置兵马。时有康待宾余党庆州 方渠降胡康愿子自立为可汗,举兵反,谋掠监牧马,西涉河出塞。说进兵讨擒之, 并获其家属于木盘山,送都斩之,其党悉平,获男女三千余人。于是移河曲六州残 胡五万余口配许、汝、唐、邓、仙、豫等州,始空河南逆方千里之地。说以讨贼功, 复赐实封二百户。先是,缘边镇兵常六十余万,说以时无强寇,不假师众,奏罢二 十余万,勒还营农。玄宗颇以为疑,说奏曰:“臣久在疆场,具悉边事,军将但欲 自卫及杂使营私。若御敌制胜,不在多拥闲冗,以妨农务。陛下若以为疑,臣请以 阖门百口为保。以陛下之明,四夷畏伏,必不虑减兵而招寇也。”上乃从之。

  时当番卫士,浸以贫弱,逃亡略尽。说又建策,请一切罢之,别召募强壮,令 其宿卫,不简色役,优为条例,逋逃者必争来应募。上从之。旬日,得精兵一十三 万人,分系诸卫,更番上下,以实京师,其后彍骑是也。

  是岁,玄宗将还京,而便幸并州,说进言曰:“太原是国家王业所起,陛下行 幸,振威耀武,并建碑纪德,以申永思之意。若便入京,路由河东,有汉武隹上 后土之祀,此礼久阙,历代莫能行之。愿陛下绍斯坠典,以为三农祈谷,此诚万姓 之福也。”上从其言。及祀后土礼毕,说代张嘉贞为中书令。夏四月,玄宗亲为诏 曰:“动惟直道,累闻献替之诚;言则不谀,自得谋猷之体。政令必俟其增损,图 书又藉其刊削,才望兼著,理合褒升。考中上。”

  说又首建封禅之议。十三年,受诏与右散骑常侍徐坚、太常少卿韦縚等撰东封 仪注。旧仪不便者,说多所裁正,语在《礼志》。玄宗寻召说及礼官学士等赐宴于 集仙殿,谓说曰:“今与卿等贤才同宴于此,宜改名为集贤殿。”因下制改丽正书 院为集贤殿书院,授说集贤院学士,知院事。

  及将东封,授说为右丞相兼中书令,源乾曜为左丞相兼侍中,盖勒成岱宗,以 明宰相佐成王化也。说又撰《封禅坛颂》以纪圣德。初,源乾曜本意不欲封禅,而 说因赞其事,由是颇不相平。及登山,说引所亲摄供奉官及主事等从升,加阶超入 五品,其余官多不得上。又行从兵士,惟加勋,不得赐物,由是颇为内外所怨。先 是,御史中丞宇文融献策,请括天下逃户及籍外剩田,置十道劝农使,分往检察。 说嫌其扰人不便,数建议违之。及东封还,融又密奏分吏部置十铨,融与礼部尚书 苏颋等分掌选事。融等每有奏请,皆为说所抑,由是铨综失叙。融乃与御史大夫崔 隐甫、中丞李林甫奏弹说引术士夜解及受赃等状,敕宰臣源乾曜、刑部尚书韦抗、 大理少卿胡珪、御史大夫崔隐甫就尚书省鞫问。说兄左庶子光诣朝堂割耳称冤。时 中书主事张观、左卫长史范尧臣并依倚说势,诈假纳赂,又私度僧王庆则往来与说 占卜吉凶,为隐甫等所鞫伏罪。说经两宿,玄宗使中官高力士视之,回奏:“说坐 于草上,于瓦器中食,蓬首垢面,自罚忧惧之甚。”玄宗悯之。力士奏曰:“说曾 为侍读,又于国有功。”玄宗然其奏,由是停兼中书令,观及庆则决杖而死,连坐 迁贬者十余人。隐甫及融等恐说复用为己患,又密奏毁之。明年,诏说致仕,仍令 在家修史。

  初,说为相时,玄宗意欲讨吐蕃,说密奏许其通和,以息边境,玄宗不从。及 瓜州失守,王掞死,说因获巂州斗羊,上表献之,以申讽谕。其表:“臣闻勇士冠 鸡,武夫戴鹖,推情举类,获此斗羊。远生越巂,蓄性刚决,敌不避强,战不顾死, 虽为微物,志不可挫。伏惟陛下选良家于六郡,求猛士于四方,鸟不遁才,兽不藏 伎。如蒙效奇灵圃,角力天场,却鼓怒以作气,前踯躅以奋击。趹若奔云之交触, 碎如转石之相叩,裂骨赌胜,溅血争雄,敢毅见而冲冠,鸷狠闻而击节。冀将少助 明主市骏骨、揖怒蛙之意也。若使羊能言,必将曰‘若斗不解,立有死者’。所赖 至仁无残,量力取劝焉。臣缘损足,未堪履地,谨遣男诣金明门奉进。”玄宗深悟 其意,赐绢及杂彩一千匹。

  十七年,复拜尚书左丞相、集贤院学士,寻代源乾曜为尚书左丞相。视事之日, 上敕所司供帐,设音乐,内出酒食,御制诗一篇以叙其事。寻以修谒陵仪注功,加 开府仪同三司。时长子均为中书舍人,次子垍尚宁亲公主,拜驸马都尉,又特授说 兄庆王傅光为银青光禄大夫。当时荣宠,莫与为比。

  十八年,遇疾,玄宗每日令中使问疾,并手写药方赐之。十二月薨,时年六十 四。上惨恻久之,遽于光顺门举哀,因罢十九年元正朝会,诏曰:

  弘济艰难,参其功者时杰;经纬礼乐,赞其道者人师。式瞻而百度允厘,既往 而千载贻范。台衡轩鼎,垂黼藻于当今;徽策宠章,播芳蕤于后叶。故开府仪同三 司、尚书左丞相、集贤院学士知院事、上柱国、燕国公张说,辰象降灵,云龙合契。 元和体其冲粹,妙有释其至赜。挹而莫测,仰之弥高。精义探系表之微,英辞鼓天 下之动。昔侍春诵,绸缪岁华。含舂容之声,叩而尽应;蕴泉源之智,启而斯沃。 授命兴国,则天衢以通;济用和民,则朝政惟允。司钧总六官之纪,端揆为万邦之 式。方弘风纬俗,返本于上古之初;而迈德振仁,不臻于中寿之福。于嗟不慭,既 丧斯文。宣室余谈,泠然在耳;王殿遗草,宛留其迹。言念忠贤,良深震悼。是使 当宁抚几,临乐彻悬,罢称觞之仪,遵往襚之礼。可赠太师,赐物五百段。

  始玄宗在东宫,说已蒙礼遇。及太平用事,储位颇危,说独排其党,请太子监 国,深谋密画,竟清内难,遂为开元宗臣。前后三秉大政,掌文学之任凡三十年。 为文俊丽,用思精密,朝廷大手笔,皆特承中旨撰述,天下词人,咸讽诵之。尤长 于碑文、墓志,当代无能及者。喜延纳后进,善用己长,引文儒之士,佐佑王化, 当承平岁久,志在粉饰盛时。其封泰山,祠脽上,谒五陵,开集贤,修太宗之政, 皆说为倡首。而又敦气义,重然诺,于君臣朋友之际,大义甚笃。时中书舍人徐坚 自负文学,常以集贤院学士多非其人,所司供膳太厚,尝谓朝列曰:“此辈于国家 何益,如此虚费。”将建议罢之。说曰:“自古帝王功成,则有奢纵之失,或兴池 台,或玩声色。今圣上崇儒重道,亲自讲论,刊正图书,详延学者。今丽正书院, 天子礼乐之司,永代规模,不易之道也。所费者细,所益者大。徐子之言,何其隘 哉!”玄宗知之,由是薄坚。说既遭讪铄,罢知政事,专集贤文史之任,每军国大 事,帝遣中使先访其可否。说尝自制其父《赠丹州刺史骘碑文》,玄宗闻之而御书 其碑额赐之曰“呜呼,积善之墓”。有文集三十卷。太常谥议曰“文贞”,左司郎 中阳伯诚驳议,以为不称,工部侍郎张九龄立议,请依太常为定,纷纶未决。玄宗 为说自制神道碑文,御笔赐谥曰“文贞”,由是方定。

  均、垍皆能文。说在中书,兄弟已掌纶翰之任。居父忧服阕,均除户部侍郎, 转兵部。二十六年,坐累贬饶州刺史,以太子左庶子征,复为户部侍郎。九载,迁 刑部尚书。自以才名当为宰辅,常为李林甫所抑。及林甫卒,依附权臣陈希烈,期 于必取。既而杨国忠用事,心颇恶之,罢希烈知政事,引文部侍郎韦见素代之,仍 以均为大理卿。均大失望,意常郁郁。禄山之乱,受伪命为中书令,掌贼枢衡。李 岘、吕諲条疏陷贼官,均当大辟。肃宗于说有旧恩,特免死,长流合浦郡。

  垍,以主婿,玄宗特深恩宠,许于禁中置内宅,侍为文章,尝赐珍玩,不可胜 数。时兄均亦供奉翰林院,常以所赐示均,均戏谓垍曰:“此妇翁与女婿,非天子 赐学士也。”天宝中,玄宗尝幸垍内宅,谓垍曰:“希烈累辞机务,朕择其代者, 孰可?”垍错愕未对,帝即曰:“无逾吾爱婿矣。”垍降阶陈谢。杨国忠闻而恶之, 及希烈罢相,举韦见素代,垍深觖望。天宝十三年正月,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入朝。 时禄山立破奚、契丹功,尤加宠异。禄山求带平章事,下中书拟议。国忠进言曰: “禄山诚立军功,然眼不识字,制命若行,臣恐四夷轻国。”玄宗乃止,加左仆射 而已。及禄山还镇,命中官高力士饯于浐坡。既还,帝曰:“禄山慰意否?”力士 曰:“观其深心郁郁,必伺知宰相之命不行故也。”帝告国忠,国忠曰:“此议他 人不知,必张垍所告。”帝怒,尽逐张垍兄弟。出均为建安太守,垍为卢溪郡司马, 埱为宜春郡司马。岁中召还,再迁为太常卿。

  禄山之乱,玄宗幸蜀,宰相韦见素、杨国忠、御史大夫魏方进等从,朝臣多不 至。次咸阳,帝谓高力士曰:“昨日苍黄离京,朝官不知所诣,今日谁当至者?” 力士曰:“张垍兄弟世受国恩,又连戚属,必当先至。房琯素有宰相望,深为禄山 所器,必不此来。”帝曰:“事未可料。”是日,琯至,帝大悦,因问均、垍,琯 曰:“臣离京时,亦过其舍,比约同行,均报云‘已于城南取马’。观其趣向,来 意不切。”既而均弟兄果受禄山伪命,垍与陈希烈为贼宰相,垍死于贼中。

  陈希烈者,宋州人也。精玄学,书无不览。开元中,玄宗留意经义,自褚无量、 元行冲卒后,得希烈与凤翔人冯朝隐,常于禁中讲《老》、《易》。累迁至秘书少 监,代张九龄专判集贤院事。玄宗凡有撰述,必经希烈之手。李林甫知上睠待深异, 又以和裕易制,乃引为宰相,同知政事,相行甚欢。而林甫居位日久,虽阴谋奸画 足以自固,亦希烈佐佑唱和之力也。累迁兼兵部尚书、左相,封颍川郡开国公,宠 遇侔于林甫。及林甫死,杨国忠用事,素忌嫉之。乃引韦见素同列,罢希烈知政事, 守太子太师。希烈失恩,心颇怏怏。禄山之乱,与张垍、达奚珣同掌贼之机衡。六 等定罪,希烈当斩,肃宗以上皇素遇,赐死于家。

  史臣曰:刘徐公负不羁之材,逢抵戏之运,遂能奋命决策,扶力中兴,朝为 徒步之人,夕据公侯之位,苟非轻死重利,不耻不义之富,安及此哉!郭代公、张 燕公解逢掖而登将坛,驱貔虎之师,断獯戎之臂,暨居衡轴,克致隆平,可谓武纬 文经,惟申与甫而已。惜乎均、垍务速,失节贼廷。自武德已来,称贤相者,房、 杜、姚、宋四公,皆遭无赖子弟污圮先业,非独燕国之不幸也。希烈柔而多智,长 于名理,竟死于名。所谓离娄不见其眉睫,与夫平叔、太初,同膏肓耳。

  赞曰:箕、微去纣,闳、散扶昌。谋不近义,旋踵而亡。幽求不令,道济允臧。 伟哉郭侯,勋德煌煌。

列传·卷四十八

  ○魏知古 卢怀慎 子奂

  源乾曜 从孙光裕 光裕子洧

  李元纮 杜 暹 韩休 裴耀卿 孙佶

  魏知古,深州陆泽人也。性方直,早有才名。弱冠举进士,累授著作郎,兼修 国史。长安中,历迁凤阁舍人、卫尉少卿。时睿宗居籓,兼检校相王府司马。神龙 初,擢拜吏部侍郎,仍并依旧兼修国史,寻进位银青光禄大夫。明年,丁母忧去职, 服阕授晋州刺史。睿宗即位,以故吏召拜黄门侍郎,兼修国史。

  景云二年,迁右散骑常侍。睿宗女金仙、玉真二公主入道,有制各造一观,虽 属季夏盛暑,尚营作不止。知古上疏谏曰:

  臣闻《谷梁传》曰:“古之君人者,必时视人之所勤:人勤于力则功筑罕,人 勤于财则贡赋少,人勤于食则百事废。”《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又曰: “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礼》曰:“季夏之月,树木方盛,无有斩伐,不可兴 土功以妨农。”又曰:“季夏行冬令,则风寒不时。”《语》曰:“修己以安百姓。” 此皆兴化立理之教,为政养人之本。今陛下为公主造观,将树功德以祈福祐。但两 观之地,皆百姓之宅,卒然迫逼,令其转移,扶老携幼,投窜无所,发剔椽瓦,呼 嗟道路。乖人事,违天时,起无用之作,崇不急之务,群心摇摇,众口籍籍。陛下 为人父母,欲何以安之?且国有简册,君举必记,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 是以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如是,则君之所举,可不慎欤!微臣备位谏诤,兼秉 史笔,书而不法,后嗣何观?臣愚必以为不可。伏愿俯顺人欲,仰稽天意,降德音, 下明策,速罢功役,收之桑榆。

  疏奏不纳。

  顷之,又进谏曰:“臣闻人以君为天,君以人为本。人安则政理,本固则邦宁。 自陛下翦除凶逆,君临宝位,苍生颙颙,以为朝有新政。今风教颓替,日甚一日, 府库空虚,人力凋弊,造作不息,官员日增。今诸司试及员外、检校等官,仅至二 千余人,太府之布帛以殚,太仓之米粟难给。又金仙、玉真等观造作,咸非急务, 臣先奏请停,竟仍未止。今岁前水后旱,五谷不熟,若至来春,必甚饥馑。陛下为 人父母,欲何方以赈恤?疗饥拯溺,须及其时。又突厥为患,其来自久,本无礼仪, 焉有诚信。今虽遣使,来请结婚,豺狼之心,首鼠何定。弱则卑顺,强则骄逆。属 草衰月满,弓劲马肥,乘中国饥虚,在和亲际会,倘或窥犯亭障,国家何以防之? 臣所论者,事甚急切,伏愿特垂详察。”睿宗嘉其切直,寻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玄宗在春宫,又令兼左庶子。未几,迁户部尚书,余如故。明年,擢拜侍中。

  先天元年冬,从上畋猎于渭川,因献诗讽曰:“尝闻夏太康,五弟训禽荒。我 后来冬狩,三驱盛礼张。顺时鹰隼击,讲事武功扬。奔走未及去,翾飞岂暇翔。非 熊从渭水,瑞雀想陈仓。此欲诚难纵,兹游不可常。子云陈《羽猎》,僖伯谏渔棠。 得失鉴齐、楚,仁恩念禹、汤。邕熙谅在宥,亭毒匪多伤。《辛甲》今为史,《虞 箴》遂孔彰。”手制褒之曰:“夫诗者,志之所以,写其心怀,实可讽谕君主。是 故扬雄陈《羽猎》,马卿赋《上林》,爰自《风雅》,率由兹道。予顷向温泉,观 省风俗,时因暇景,掩渭而畋,方开一面之罗,式展三驱之礼,躬亲校猎,聊以从 禽。岂意卿有箴规,辅予不逮,自非款诚夙著,其孰能继于此耶?今赐卿物五十段, 用申劝奖。”

  二年,累封梁国公。窦怀贞等将谋逆也,知古独密奏其事。及怀贞诛,赐实封 二百户、物五百段。仍以前赏犹薄,又手敕曰:“魏知古去年十月已前,屡申启沃, 每竭忠诚,奸臣有谋,预奏其兆。事君之节,良有可嘉,可更赐实封一百户。”其 年冬,令往东都知吏部尚书事,深以为称职,手制曰:“卿以宰臣,往知大选,官 人之委,情寄尤切。遂能端本革弊,忘私徇公,正色而行,厝心不挠。镜已澈则妍 媸必鉴,衡已举则轻重罔违。朕远闻之,益用嘉叹。今赐卿衣裳一副,以示所怀。”

  开元元年,官名改易,改为黄门监。二年,还京,上屡有顾问,恩意甚厚,寻 改紫微令。姚崇深忌惮之,阴加谗毁,乃除工部尚书,罢知政事。三年卒,时年六 十九。御史大夫宋璟闻而叹曰:“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能兼之者,其在 魏公。”赠幽州都督,谥曰忠。

  知古初为黄门侍郎,表荐洹水令吕太一、蒲州司功参军齐璟、前右内率府骑曹 参军柳泽。及知吏部尚书事,又擢用密县尉宋遥、左补阙袁晖、右补阙封希颜、伊 阙尉陈希烈,后咸累居清要,时论以为有知人之鉴。文集七卷。

  卢怀慎,滑州灵昌人。其先家于范阳,为山东著姓。祖悊,为灵昌令,因徙焉。 怀慎少清谨,举进士,历监察御史、吏部员外郎。景龙中,迁右御史台中丞,上疏 以陈时政得失。今略载其三篇。

  其一曰:

  臣闻孔子曰:“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又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 三年有成。”故《书》云“三载考绩”,校其功也。昔子产相郑,更法令,布刑书, 一年而人歌之曰:“取我田畴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 二年而人又歌之曰:“我有子弟,子产教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 其嗣之?”终有遗爱,流芳史策。子产,贤者也,其为政尚累年而化成,况其常材 乎。

  臣窃见比来州牧、上佐及两畿县令,下车布政,罕终四考。在任多者一二年, 少者三五月,遽即迁除,不论课最。或有历时未改,便倾耳而听,企踵而望,争求 冒进,不顾廉耻。亦何暇为陛下宣风布化,求瘼恤人哉!礼义未能兴行,风俗未能 齐一,户口所以流散,仓库所以空虚,百姓凋弊,日更滋甚,职为此也。何则?人 知吏之不久,则不从其教;吏知迁之不遥,又不尽其力,偷安爵禄,但养资望。陛 下虽勤劳之怀,宵衣旰食,然侥幸路启,上下相蒙,共为苟且而已,宁尽至公乎? 此国之病也。昔贾谊所谓蹠盭之病,乃小小者耳。此弊久而不革,臣恐为膏肓,虽 和、缓不能疗,岂蹠盭而已哉!

  汉宣帝综核名实,兴理致化。黄霸,良二千石也,就增秩赐金,以旌其能,而 不迁于颍川,前代之美政也。又古之为吏者长子孙,仓氏、瘐氏,即其后也。《书》 云:“事不师古,以克永代,匪说攸闻。”臣望请诸州都督、刺史、上佐及两畿县 令等,在任未经四考已上,不许迁除。察其课效尤异者,或锡以车裘,或就加禄秩, 或降使临问,并玺书慰勉。若公卿有阙,则擢以劝能。其政绩无闻及犯贪暴者,免 归田里。以明圣朝赏罚之信,则万方之人,一变于道矣。致此之美,革彼之弊,易 于反掌,陛下何惜而不行哉!

  其二曰:

  臣闻《尚书》云:“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此省 官之义也。又云:“官不必备,惟其才。”又云:“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此为官择人之义也。臣窃见京诸司员外官,所在委积,多者数余十倍,近古以来未 之有也。官不必备,此则有余,人代天工,多不厘务。广有除拜,无所裨益,俸禄 之费,岁巨亿万,空竭府藏而已,岂致理之基哉!方今仓库空虚,百姓凋弊,河、 渭漕輓,西给京师,公私损耗,不可胜纪。况边隅未静,兵革犹兴,节用爱人,正 在今日,增官广费,岂曰其时?倘水旱成灾,租税减入,水衡无贯朽之蓄,京瘐阙 流衍之储。或疆场外守,兵车远出;或收茂无岁,赈救在辰。此军国之急务也,陛 下将何以济之乎?《书》云:“无轻人事,惟艰;无安厥位,惟危。”又云:“不 见是图。”此皆慎微之深旨也。

  臣窃见员外官中,或簪裾雅望,或台阁旧人,或明习宪章,或谙闲政要,皆一 时之良干也。多不司案牍,空尸禄俸,滞其才而不申其用,尊其位而不尽其力。周 称多士,汉曰得人,岂其然欤?必有异于此矣。臣望请诸司员外官有才能器识、众 共闻知,堪为州牧县宰及上佐者,并请迁擢,使宣力四方,申其智效。有老病及不 堪理务者,咸从废省,使贤不肖较然殊贯。此济时之切务也,安可谓行之艰哉?

  其三曰:

  臣闻天吏逸德,烈于猛火;贪人败类,取兴大风。则知冒于宠赂,侮于鳏寡, 为政之蠹,莫先于兹。臣窃见内外官人,有不率宪章,公犯赃污,侵牟万姓,劓割 蒸人,鞫按非虚,刑宪已及者,或俄复旧资,虽负残削之名,还膺牧宰之任,或江、 淮、岭、碛,微示惩贬,而徇财黩货,罕能悛革,委以共理,俟河之清。臣闻明主 之于万姓也,必暢以平分,而无偏施。若犯罪之吏,作牧遐方,便是屈法惠奸,恤 近遗远矣。凡左降之人,鲜能省过,必怀自弃,长恶滋深。则小州远郡,蛮陬夷落, 何负于圣化,独受其弊政乎!昔孟尝廉明,方临合浦;隐之清絜,乃莅番禺。郅都 之镇静朔方,耿恭之辑宁疏勒。地则遐僻,必择贤良,务以宁济为怀,岂以遐荒见 隔?况边徼之地,夷夏杂处,负险恃远,易扰难安,弥藉循良,以寄绥抚。若委失 其任,官非其才,凌虐黎庶,侵剥蕃部,小则坐致流亡,大则起为盗贼。由此言之, 不可用凡材,而况于猾吏乎!其内外官人有犯赃贿推勘得实者,臣望请削迹簪裾, 十数年间不许齿录。《书》云:“旌别淑匿,黜陟幽明。”即其义也。若不循此道, 去邪有疑,善政能官,甄奖或未之偏,担赃负贿,侥幸或即蒙升,则赏罚无章,沮 劝安寄?浮竞之风转扇,廉耻之行渐隤,其源不塞,为蠹斯甚。

  疏奏不纳。累迁黄门侍郎,赐爵渔阳伯。

  先天二年,与侍中魏知古于东都分掌选事,寻征还同中书门下三品。开元三年, 迁黄门监。怀慎与紫微令姚崇对掌枢密,怀慎自以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让之, 时人谓之“伴食宰相。”四年,兼吏部尚书。其秋,以疾笃,累表乞骸骨,许之。 旬日而卒,赠荆州大都督,谥曰文成。怀慎临终遗表曰:

  臣素无才识,叨沐恩荣,待罪枢密,颇积年序。报国之心,空知自竭;推贤之 志,终未克申。孤负明恩,夙夜惶惧。臣染疾已久,形神欲离,凫雁之飞,未为之 少,而犬马之志,终祈上闻,其鸣也哀,乞求圣察。

  宋璟立性公直,执心贞固,文学足以经务,识略期于佐时,动惟直道,行不苟 合,闻诸朝野之说,实为社稷之臣。李杰勤苦绝伦,贞介独立,公家之事,知无不 为,干时之材,众议推许。李朝隐操履坚贞,才识通赡,守文奉法,颇怀铁石之心, 事上竭诚,实尽人臣之节。卢从愿清贞谨慎,理识周密,始终若一,朝野共知,简 要之才,不可多得。并明时重器,圣代良臣。比经任使,微有愆失,所坐者小,所 弃者大,所累者轻,所贬者远。日月虽近,谴责伤深,望垂矜录,渐加进用。

  臣窃闻黄帝所以垂衣裳而天下理者,任风、力也;帝尧所以光宅天下者,任稷、 祼也。且朝廷者天下之本,贤良者风化之源,得人则庶绩其凝,失士则彝伦攸斁。 臣每见陛下忧劳庶政,勤求理道,慎举群司,必期称职,使鹓鹭成列,草泽无遗。 故得岁稔时和,政平讼理,比陛下用贤之明效也。臣非木石,早识天心,瞑目不遥, 厚恩未报。黜殡之义,敢不庶几,城郢之言,思布愚恳。

  上深嘉纳之。怀慎清俭,不营产业,器用服饰,无金玉绮文之丽。所得禄俸, 皆随时分散,而家无余蓄,妻子匮乏。及车驾将幸东都,四门博士张星上言:“怀 慎忠清直道,终始不亏,不加宠赠,无以劝善。”乃下制赐其家物壹伯段、米粟贰 伯石。明年,上还京师,因校猎于城南,经怀慎别业,见家人方设祥斋,悯其贫匮, 赐绢百匹。仍遣中书侍郎苏颋为其碑文,上自书焉。

  子奂,早修整,历任皆以清白闻。开元中,为中书舍人、御史中丞、陕州刺史。 二十四年,玄宗幸京师,次陕城顿,审其能政,于事题赞而去,曰:“专城之重, 分陕之雄。人多惠爱,性实谦冲。亦既利物,在乎匪躬。斯为国宝,不坠家风。” 寻除兵部侍郎。天宝初,为晋陵太守。时南海郡利兼水陆,环宝山积,刘巨鳞、彭 杲相替为太守、五府节度,皆坐赃钜万而死。乃特授奂为南海太守。遐方之地,贪 吏敛迹,人用安之。以为自开元已来四十年,广府节度清白者有四:谓宋璟、裴伷 先、李朝隐及奂。中使市舶,亦不干法。加银青光禄大夫。经三年,入为尚书右丞, 卒。弟弈,亦传清白,历御史中丞而死王事,见《忠义传》。弈子杞,德宗朝位至 宰辅,别有传。

  源乾曜,相州临漳人。隋比部侍郎师之孙也。父直心,高宗时为司刑太常伯, 坐事配流岭南而卒。乾曜举进士,景云中,累迁谏议大夫。时久废公卿百官三九射 礼,乾曜上疏曰:“夫圣王之教天下也,必制礼以正人情,人情正则孝于家,忠于 国。此道不替,所以理也。所以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窃以古之择士,先观射礼,以明和容之义,非取一时之乐。夫射者,别正邪,观德 行,中祭祀,辟寇戎。古先哲王,莫不递袭。臣窃见数年已来,射礼便废,或缘所 司惜费,遂令大射有亏。臣愚以为所费者财,所全者礼。故孔子云:‘尔爱其羊, 我爱其礼。’今乾坤再辟,日月贞明,臣望大射之仪,春秋不废,圣人之教,今古 常行,则天下幸甚。”乾曜寻出为梁州都督。

  开元初,邠王府僚吏有犯法者,上令左右求堪为王府长史者,太常卿姜皎荐乾 曜公清有吏干,因召见与语。乾曜神气清爽,对答皆有伦序,上甚悦之,乃拜少府 少监,兼邠王府长史。寻迁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无几,转尚书左丞。四年冬, 擢拜黄门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旬日,与姚元之俱罢知政事。

  时行幸东都,以乾曜为京兆尹,仍京师留守。乾曜政存宽简,不严而理。尝有 仗内白鹰,因纵遂失所在,上令京兆切捕之。俄于野外获之,其鹰挂于丛棘而死, 官吏惧得罪,相顾失色。乾曜徐曰:“事有邂逅,死亦常理,主上仁明,当不以此 置罪。必其获戾,吾自当之,不须惧也。”遂入自请失旨之罪,上一切不问之,众 咸伏乾曜临事不慑,而能引过在己也。在京兆三年,政令如一。

  八年春,复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寻加银青光禄大夫,迁侍中。久之, 上疏曰:“臣窃见形要之家并求京职,俊乂之士多任外官,王道平分,不合如此。 臣三男俱是京任,望出二人与外官,以叶均平之道。”上从之,于是改其子河南府 参军弼为绛州司功,太祝絜为郑尉。因下制曰:“源弼等父在枢近,深惟谦挹,恐 代官之咸列,虑时才之未序,率先庶僚,崇是让德,既请外其职,复降资以授。 《传》不云乎:‘晋范宣子让,其下皆让。’‘晋国之人,于是大和。’道之或行, 仁岂云远!”因令文武百僚父子兄弟三人并任京司者,任自通容,依资次处分,由 是公卿子弟京官出外者百余人。俄又有上书者,以为“国之执政,同其休戚,若不 稍加崇宠,何以责其尽心?”十年十一月,敕中书门下共食实封三百户,自乾曜及 张嘉贞始也。

  乾曜后扈从东封,拜尚书左丞相,仍兼侍中。乾曜在政事十年,时张嘉贞、张 说相次为中书令,乾曜不敢与之争权,每事皆推让之。及李元纮、杜暹知政事,乾 曜遂无所参议,但唯诺署名而已。初,乾曜因姜皎所荐,遂擢用;及皎得罪,为张 嘉贞所挤,乾曜竟不救之,议者以此讥焉。十七年夏,停兼侍中事。其秋,迁太子 少师,以祖名师,固辞,乃拜太子少傅,封安阳郡公。十九年,驾幸东都,乾曜以 年老辞疾,不堪扈从,因留京养疾。是年冬卒,诏赠幽州大都督,上于洛城南门举 哀,辍朝二日。

  乾曜从孙光裕,亦有令誉。历职清谨,抚诸弟以友义闻。初为中书舍人,与杨 滔、刘令植等同删定《开元新格》。历刑部户部二侍郎、尚书左丞,累迁郑州刺史, 称为良吏。寻卒。光裕子洧,亦早有美称。闺门雍睦,士友推之,历践清要。天宝 中,为给事中、蔸郑州刺史、襄州刺史、本道采访使。及安禄山反,既犯东京,乃 以洧为江陵郡大都督府长史、本道采访防御使、摄御史中丞,以兵部郎中徐浩为襄 州刺史、本州防御守捉使以御之。洧至镇卒。

  李元纮,其先滑州人,世居京兆之万年。本姓丙氏。曾祖粲,隋大业中屯卫大 将军。属关中贼起,炀帝令粲往京城以西二十四郡逐捕盗贼,粲抚循士众,甚得其 心。及义旗入关,粲率其众归附,拜宗正卿,封应国公,赐姓李氏。高祖与之有旧, 特蒙恩礼,迁为左监门大将军,以年老特令乘马于宫中检校。年八十余卒,谥曰明。 祖宽,高宗时为太常卿,别封陇西郡公。父道广,则天时为汴州刺史。时属突厥及 契丹寇陷河北,兼发河南诸州兵募,百姓骚扰。道广宽猛折衷,称为善政,存收慰 抚,汴州独不逃散。寻入为殿中监、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累封金城县侯。卒,赠秦 州都督,谥曰成。

  元纮少谨厚。初为泾州司兵,累迁雍州司户。时太平公主与僧寺争碾硙,公主 方承恩用事,百司皆希其旨意,元纮遂断还僧寺。窦怀贞为雍州长史,大惧太平势, 促令元纮改断,元纮大署判后曰:“南山或可改移,此判终无摇动。”竟执正不挠, 怀贞不能夺之。俄转好畤令,迁润州司马,所历咸有声绩。开元初,三迁万年县令, 赋役平允,不严而理。俄擢为京兆尹,寻有诏令元纮疏决三辅。诸王公权要之家, 皆缘渠立硙,以害水田,元纮令吏人一切毁之,百姓大获其利。又历工部、兵部、 吏部三侍郎。十三年,户部侍郎杨易、白知慎坐支度失所,皆出为刺史。上令宰 臣及公卿已下精择堪为户部者,多有荐元纮者,将授以户部尚书,时执政以其资浅, 未宜超授,加中大夫,拜户部侍郎。元纮因条奏人间利害及时政得失以奏之,上大 悦,因赐衣一副、绢二百匹。明年,擢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顷之,加 银青光禄大夫,赐爵清水男。

  元纮性清俭。既知政事,稍抑奔竞之路,务进者颇惮之。时初废京司职田,议 者请于关辅置屯,以实仓禀。元纮建议曰:“军国不同,中外异制。若人闲无役, 地弃不垦,发闲人以耕弃地,省馈运以实军粮,于是乎有屯田,其为益多矣。今百 官所退职田,散在诸县,不可聚也。百姓所有私田,皆力自耕垦,不可取也。若置 屯田,即须公私相换,征发丁夫,征役则业废于家,免庸则赋阙于国。内地置屯, 古所未有,得不补失,或恐未可。”其议遂止。

  先是,左庶子吴兢旧任史官,撰《唐书》一百卷、《唐春秋》三十卷,其书未 成,以丁忧罢职。至是,上疏请终其功,有诏特令就集贤院修成其书。及张说致仕, 又令在家修史。元纮奏曰:“国史者,记人君善恶,国政损益,一字褒贬,千载称 之,前贤所难,事匪容易。今张说在家修史,吴兢又在集贤撰录,遂令国之大典, 散在数处。且太宗别置史馆,在于禁中,所以重其职而秘其事也。望勒说等就史馆 参详撰录,则典册有凭,旧章不坠矣。”从之,乃诏说及吴兢并就史馆修撰。

  元纮在政事累年,不改第宅,仆马弊劣,未曾改饰,所得封物,皆散之亲族。 右丞相宋璟尝嘉叹之,每谓人曰:“李侍郎引宋遥之美才,黜刘晃之贪冒,贵为国 相,家无储积。虽季文子之德,何以加也!”后与杜暹多所异同,情遂不叶,至有 相执奏者,上不悦,由是罢知政事,出为曹州刺史,以疾去官。久之,拜户部尚书, 仍听致仕。二十一年疾瘳,起为太子詹事,旬日而卒。赠太子少傅,谥曰文忠。

  杜暹,濮州濮阳人也。父承志,则天初为监察御史。时怀州刺史李文暕以皇枝 近属,为雠人所告,承志推出之。俄而文暕得罪,承志坐贬,授方义令。累转天官 员外郎。既罗织事起,承志恐惧,遂称疾去官而归,卒于家。自暹高祖至暹,五代 同居,暹尤恭谨,事继母以孝闻。初举明经,补婺州参军,秩满将归,州吏以纸万 余张以赠之,暹惟受一百,余悉还之。时州僚别者,见而叹曰:“昔清吏受一大钱, 复何异也!”俄授郑尉,复以清节见知。华州司马杨孚,公直士也,深赏重之。寻 而孚迁大理正,暹坐公事下法司结罪,孚谓人曰:“若此尉得罪,则公清之士何以 劝矣?”特荐之于执政,由是擢拜大理评事。

  开元四年,迁监察御史,仍往碛西覆屯。会安西副都护郭虔瓘与西突厥可汗史 献、镇守使刘遐庆等不叶,更相执奏,诏暹按其事实。时暹已回至凉州,承诏复往 碛西,因入突厥骑施,以究虔赍等犯状。蕃人赍金以遗,暹固辞不受。左右曰: “公远使绝域,不可失蕃人情。”暹不得已受之,埋幕下,既去出境,乃移牒令收 取之。蕃人大惊,度碛追之,不及而止。暹累迁给事中,丁继母忧去职。十二年, 安西都护张孝嵩迁为太原尹,或荐暹往使安西,蕃人伏其清慎,深思慕之,乃夺情 擢拜黄门侍郎,兼安西副大都护。暹单骑赴职。明年,于阗王尉迟眺阴结突厥及诸 蕃国图为叛乱,暹密知其谋,发兵捕而斩之,并诛其党与五十余人,更立君长,于 阗遂安。暹以功特加光禄大夫。暹在安西四年,绥抚将士,不惮勤苦,甚得夷夏之 心。

  十四年,诏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遣中使往迎之。及谒见,又赐绢二百匹、 马一匹、宅一区。后与李元纮不叶,罢知政事,出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又历魏州 刺史、太原尹。二十年,上幸北都,拜暹为户部尚书,便令扈从入京。行幸东都, 诏暹为京留守。暹因抽当番卫士,缮修三宫,增峻城隍,躬自巡检,未尝休懈。上 闻而嘉之,赐敕书曰:“卿素以清直,兼之勤干。自委居守,每事多能,政肃官僚, 惠及黎庶。城隍宫室,随事修营,且有成功,不疲人力。甚善甚善,慰朕怀也。” 俄代李林甫为礼部尚书,累封魏县侯。二十八年,病卒,年六十余,诏赠尚书右丞 相。

  暹在家孝友,爱抚异母弟昱甚厚。然素无学术,每当朝谈议,涉于浅近。常以 公清勤俭为己任,时亦矫情为之。弱冠便自誓不受亲友赠遗,以终其身。及卒,上 甚悼惜之,遣中使就家视其丧事,内出绢三百匹以赐之。尚书省及故吏赙赠者,其 子孝友遵其素约,皆拒而不受。太常谥曰“贞肃”。右司员外郎刘同升、都官员外 郎韦廉以暹有忠孝之美,所谥不尽其行,建议驳之。太常博士裴总执曰:“杜尚书 往以墨缞受职事,虽云奉国,不得为孝。请依旧为定。”孝友又诣阙陈诉上闻,而 更令所司详定,竟谥曰贞孝。

  韩休,京兆长安人。伯父大敏,则天初为凤阁舍人。时梁州都督李行褒为部人 诬告,云有逆谋,则天令大敏就州推究。或谓大敏曰:“行褒诸李近属,太后意欲 除之,忽若失旨,祸将不细,不可不为身谋也。”大敏曰:“岂有求身之安而陷人 非罪!”竟奏雪之。则天俄又命御史重覆,遂构成其罪,大敏坐推反失情,与知反 不告同罪,赐死于家。父大智,官至洛州司功。

  休早有词学,初应制举,累授桃林丞。又举贤良。玄宗时在春宫,亲问国政, 休对策与校书郎赵冬曦并为乙第,擢授左补阙。寻判主爵员外郎,历迁中书舍人、 礼部侍郎,兼知制诰,出为虢州刺史。时虢州以地在两京之间,驾在京及东都,并 为近州,常被支税草以纳闲厩。休奏请均配余州,中书令张说驳之曰:“若独免虢 州,即当移向他郡,牧守欲为私惠,国体固不可依。”又下符不许之。休复将执奏, 僚吏曰:“更奏必忤执政之意。”休曰:“为刺史不能救百姓之弊,何以为政!必 以忤上得罪,所甘心也。”竟执奏获免。岁余,以母艰去职,固陈诚乞终礼,制许 之。服阕,除工部侍郎,仍知制诰,迁尚书右丞。

  开元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卒,上令萧嵩举朝贤以代光庭才,嵩盛称休志行, 遂拜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休性方直,不务进趋,及拜,甚允当时之望。 俄有万年尉李美玉得罪,上特令流之岭外,休进曰:“美玉卑位,所犯又非巨害, 今朝廷有大奸,尚不能去,岂得舍大而取小也!臣窃见金吾大将军程伯献,依恃恩 宠,所在贪冒,第宅舆马,僭拟过纵。臣请先出伯献而后罪美玉。”上初不许之, 休固争曰:“美玉微细犹不容,伯献巨猾岂得不问!陛下若不出伯献,臣即不敢奉 诏流美玉。”上以其切直,从之。初,萧嵩以休柔和易制,故荐引之。休既知政事, 多折正嵩,遂与休不叶。宋璟闻之曰:“不谓韩休乃能如是,仁者之勇也。”

  其年夏,加银青光禄大夫。十二月,转工部尚书,罢知政事。二十四年,迁太 子少师,封宜阳子。二十七年病卒,年六十八,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文忠。宝应元 年,重赠太子太师。

  子洽、洪、汯、滉,皆有学尚,风韵高雅。洽,天宝初为殿中侍御史卒。洪, 为司库员外郎。洽弟浑,除大理司直。御史大夫王鉷犯法,籍没其家,洽兄浩为万 年主簿,捕其资财,有所容隐,为京兆尹鲜于仲通所发,配流循州。洪、汯并坐贬 职。后遇赦,量移洪为华州长史。属安禄山反,西京失守,洪陷于贼,贼授官,将 见委任,洪与浩及汯、滉、浑同奔山谷,以投行在。至谷口,洪、浩、浑及洪子四 人并为贼所擒,并命于通衢。洪重交友,籍甚于时,见者掩涕,肃宗闻其重臣子, 能以忠而死,赠太常卿。浩赠吏部郎中,浑赠太常少卿。汯,上元中为谏议大夫。 滉、洄,别有传。

  裴耀卿,赠户部尚书守真子也。少聪敏,数岁解属文,童子举。弱冠拜秘书正 字,俄补相王府典签。时睿宗在蕃,甚重之,令与掾丘悦、文学韦利器更直府中, 以备顾问,府中称为学直。及睿宗升极,拜国子主簿。开元初,累迁长安令。长安 旧有配户和市之法,百姓苦之。耀卿到官,一切令出储蓄之家,预给其直,遂无奸 僦之弊,公私甚以为便。在职二年,宽猛得中。及去官,县人甚思咏之。十三年, 为济州刺史。其年,车驾东巡,州当大路,道里绵长,而户口寡弱,耀卿躬自条理, 科配得所。时大驾所历凡十余州,耀卿称为知顿之最。又历宣、冀二州刺史,皆有 善政,入为户部侍郎。

  二十年,礼部尚书、信安王祎受诏讨契丹,诏以耀卿为副。俄又令耀卿赍绢二 十万匹分赐立功奚官,就部落以给之。耀卿谓人曰:“夷虏贪残,见利忘义,今赍 持财帛,深入寇境,不可不为备也。”乃令先期而往,分道互进,一朝而给付并毕。 时突厥及室韦果勒兵邀险,谋劫袭之,比至而耀卿已还。

  其冬,迁京兆尹。明年秋,霖雨害稼,京城谷贵。上将幸东都,独召耀卿问救 人之术,耀卿对曰:

  臣闻前代圣王,亦时有忧害,更施惠泽,活国济人,由是苍生仰德,史册书美。 伏以陛下仁圣至深,忧勤庶政,小有饥乏,降情哀矜,躬亲支计,救其危急。上玄 降鉴,当更延福祚,是因有小灾而增辉圣德也。今既大驾东巡,百司扈从,太仓及 三辅先所积贮,且随见在发重臣分道赈给,计可支一二年。从东都更广漕运,以实 关辅。待稍充实,车驾西还,即事无不济。臣以国家帝业,本在京师,万国朝宗, 百代不易之所。但为秦中地狭,收粟不多,倘遇水旱,便即匮乏。往者贞观、永徽 之际,禄禀数少,每年转运不过一二十万石,所用便足,以此车驾久得安居。今国 用渐广,漕运数倍于前,支犹不给。陛下数幸东都,以就贮积,为国大计,不惮劬 劳,只为忧人而行,岂是故欲不往。若能更广陕运,支粟入京,仓禀常有三二年粮, 即无忧水旱。今天下输丁约有四百万人,每丁支出钱百文,五十文充营窖等用,贮 纳司农及河南府、陕州以充其费。租米则各随远近,任自出脚送纳东都。从都至陕, 河路艰险,既用陆脚,无由广致。若能开通河漕,变陆为水,则所支有余,动盈万 计。且河南租船候水始进,吴人不便河漕,由是所在停留,日月既淹,遂生隐盗。 臣望沿流相次置仓。

  上深然其言。寻拜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转运使,语在《食货志》。 凡三年,运七百万石,省脚钱三十万贯。或说耀卿请进所省脚钱,以明功利。耀卿 曰:“此盖公卿盈缩之利耳,不可以之求宠也。”乃奏充所司和市、和籴等钱。

  明年,迁侍中。二十四年,拜尚书左丞相,罢知政事,累封赵城侯。时夷州刺 史杨浚犯赃处死,诏令杖六十,配流古州。耀卿上疏谏曰:

  伏以圣恩天覆,仁育庶类,凡死罪之属,不欲尸诸市朝,全其性命,流窜而已。 所以政致刑措,狱无冤人,旷古以来,未有斯美。臣愚以为全生免死,诚为至化, 有耻且格,为训将来。苟有未安,不敢缄默。

  臣以为刺史、县令,与诸吏稍别,人之父母,风化所瞻,一为本部长官,即合 终身致敬。决杖者,五刑之末,只施于抶扑徒隶之间,官廕稍高,即免鞭挞。令决 杖赎死,诚则已优,解体受笞,事颇为辱。法至于死,天下共之,刑至于辱,或有 所耻。况本州刺史,百姓所崇,一朝对其人吏,背脊加杖,屈挫拘执,人或哀怜, 忘其免死之恩,且有伤心之痛,恐非敬官长劝风俗之意。

  又杂犯死罪,无杖刑,奏报三覆,然后行决。今非时不覆,决杖便发,倘狱或 未尽,又暑热不耐,因杖或死,即是促其处分,不得顺时。将欲生之,却夭其命, 又恐非圣明宽宥之意。前后频在州县,或缘杂犯决人,每大暑盛夏之时,决杖多死, 秋冬已后,至有全者。伏望凡刺史、县令于本部决杖及夏暑生长之时,所定杖刑, 并乞停减。即副陛下好生之德,于死者皆有再生之恩。

  俄而特进盖嘉运破突骑施立功还,诏加河西、陇右两节度使,仍令经略吐蕃。 嘉运既承恩宠,日夕酣宴,不时赴军。耀卿密上疏曰:“伏见盖嘉运立功破贼,更 委两军,以勇果之才,承战胜之势,吐蕃小丑,不足歼夷。然臣近日与其同班,观 其举措,精劲勇烈,诚则有余,言气矜夸,恐难成事。莫敖败于蒲骚之役,举趾稍 高,《春秋》书之为惩诫。恐其有骄敌之色,臣窃忧之。入秋防边,日月稍逼,接 对人吏,须识其宜。今将抚边军,未言发日,若临事始去,人吏未识,虽决在一时, 恐将非制胜万全之道。况兵未训练,不知礼法,人未怀惠,士未同心,求其忘性命 于一时,惮严刑于少选,纵威逼而进,因而立功,恐非师出以律,久长之义。又万 人性命,决在将军,不得已而行之,凿凶门而即路。今酣宴朝夕,优渥有余,亦恐 非爱人忧国之意,不可不察。若不可回换,即望速遣进途,仍乞圣恩,勖以严命。” 疏奏,上乃促嘉运赴军,竟以无功而还。

  天宝元年,改为尚书右仆射,寻转左仆射。一岁薨,年六十三,赠太子太傅, 谥曰文献。子综,吏部郎中。综子佶。佶,字弘正,幼能属文。弱冠举进士,补校 书郎,判入高等,授蓝田尉。时有诏命畿内诸县城奉天,时严郢为京兆,政尚峻暴, 加以朝旨甚迫,尹正之命,急如风霆。本曹尉韦重规其室方娠而疾,畏郢之暴,不 敢以事故免。佶因请代,役无愆程,当时义之。德宗南狩,佶诣行在,拜拾遗,转 补阙。李怀光以河中叛,朝廷欲以含垢为意,佶抗议请讨,上深器之,前席慰勉。 三迁吏部员外,历驾部兵部郎中,迁谏议大夫。会黔中观察使韦士宗惨酷驭下,为 夷獠所逐,俾佶代之,酋渠自化。其后为瘴毒所侵,坚请入觐,拜同州刺史。征入 为中书舍人,迁尚征入为中舍人,迁尚书右丞。时兵部尚书李巽兼盐铁使,将以使 局置于本行,经构已半,会佶拜命,坚执以为不可,遂令彻之。巽恃恩而强,时重 佶之有守,就拜吏部侍郎。以疾除国子祭酒,寻迁工部尚书致仕。元和八年卒,年 六十二,赠吏部尚书。佶清劲温敏,凡所定交,时称为第一流。与郑余庆特相友善, 佶殁后,余庆行朋友之服,搢绅美之。

  史臣曰:魏知古、卢怀慎、源乾曜、李元纮、杜暹、韩休、裴耀卿,悉蕴器能, 咸居宰辅。或心存启沃,或志在荐贤,或出爱子为外官,或止屯田于关辅,或不受 蕃人之赂,或坚劾伯献之奸,或广漕渠以充国用:此皆立事立功,有足嘉尚者也。 卢、李、杜三君子,又以清白垂美简书,公孙弘之流也。乾曜职当机密,无所是非, 持禄保身,焉用彼相?

  赞曰:卢、魏、乾曜,弼违进贤。裴、韩、李、杜,远财劾奸。汗简书事,清 风肃然。万岁之后,其名不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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