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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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一百三十九

  儒学上

  ○徐文远 陆德明 曹宪 许淹 李善 公孙罗附

  欧阳询 子通

  硃子奢 张士衡 贾公彦 李玄植附

  张后胤 盖文达 宗人文懿 谷那 律 萧德言 许叔牙 子子儒

  敬播 刘伯庄 子之宏 秦景通 罗道琮

  古称儒学家者流,本出于司徒之官,可以正君臣,明贵贱,美教化,移风俗, 莫若于此焉。故前古哲王,咸用儒术之士;汉家宰相,无不精通一经。朝廷若有疑 事,皆引经决定,由是人识礼教,理致升平。近代重文轻儒,或参以法律,儒道既 丧,淳风大衰,故近理国多劣于前古。自隋氏道消,海内版荡,彝伦攸篸,戎马生 郊,先代之旧章,往圣之遗训,扫地尽矣!

  及高祖建义太原,初定京邑,虽得之马上,而颇好儒臣。以义宁三年五月,初 令国子学置生七十二员,取三品已上子孙;太学置生一百四十员,取五品已上子孙; 四门学生一百三十员,取七品已上子孙。上郡学置生六十员,中郡五十员,下郡四 十员。上县学并四十员,中县三十员,下县二十员。武德元年,诏皇族子孙及功臣 子弟,于秘书外省别立小学。二年,诏曰:

  盛德必祀,义存方策,达人命世,流庆后昆。建国君人,弘风阐教,崇贤彰善, 莫尚于兹。自八卦初陈,九畴攸叙,徽章互垂,节文不备。爰始姬旦,匡翊周邦, 创设礼经,尤明典宪。启生人之耳目,穷法度之本源,化起《二南》,业隆八百; 丰功茂德,冠于终古。暨乎王道既衰,颂声不作,诸侯力争,礼乐陵迟。粤若宣父, 天资睿哲;经纶齐、鲁之内,揖让洙、泗之间;综理遗文,弘宣旧制。四科之教, 历代不刊;三千之文,风流无歇。

  惟兹二圣,道著群生,守祀不修,明褒尚阙。朕君临区宇,兴化崇儒,永言先 达,情深绍嗣。宜令有司于国子学立周公、孔子庙各一所,四时致祭。仍博求其后, 具以名闻,详考所宜,当加爵土。是以学者慕向,儒教聿兴。

  至三年,太宗讨平东夏,海内无事,乃锐意经籍,于秦府开文学馆。广引文学 之士,下诏以府属杜如晦等十八人为学士,给五品珍膳,分为三番更直,宿于阁下。

  及即位,又于正殿之左,置弘文学馆,精选天下文儒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 廉等,各以本官兼署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暇,引入内殿,讲论经义,商略政 事,或至夜分乃罢。又召勋贤三品已上子孙,为弘文馆学士。

  贞观二年,停以周公为先圣,始立孔子庙堂于国学,以宣父为先圣,颜子为先 师。大征天下儒士,以为学官。数幸国学,令祭酒、博士讲论。毕,赐以束帛。学 生能通一大经已上,咸得署吏。又于国学增筑学舍一千二百间,太学、四门博士亦 增置生员,其书算合置博士、学生,以备艺文,凡三千二百六十员。其玄武门屯营 飞骑,亦给博士,授以经业;有能通经者,听之贡举。是时四方儒士,多抱负典籍, 云会京师。俄而高丽及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等诸国酋长,亦遣子弟请入于国学 之内。鼓箧而升讲筵者,八千余人。济济洋洋焉,儒学之盛,古昔未之有也。

  太宗又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讹谬,诏前中书侍郎颜师古考定《五经》,颁 于天下,命学者习焉。又以儒学多门,章句繁杂,诏国子祭酒孔颖达与诸儒撰定 《五经》义疏,凡一百七十卷,名曰《五经正义》,令天下传习。

  十四年,诏曰:“梁皇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弘正、张 讥,隋何妥、刘炫等,并前代名儒,经术可纪。加以所在学徒,多行其疏,宜加优 异,以劝后生。可访其子孙见在者,录名奏闻,当加引擢。”

  二十一年,又诏曰:“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谷梁赤、伏胜、高堂生、戴 圣、毛苌、孔安国、刘向、郑众、杜子春、马融、卢植、郑玄、服虔、何休、王肃、 王弼、杜元凯、范宁等二十一人,并用其书,垂于国胄。既行其道,理合褒崇。自 今有事太学,可与颜子俱配享孔子庙堂。”其尊重儒道如此。

  高宗嗣位,政教渐衰,薄于儒术,尤重文吏。于是醇醲日去,毕竞日彰,犹火 销膏而莫之觉也。及则天称制,以权道临下,不吝官爵,取悦当时。其国子祭酒, 多授诸王及驸马都尉,准贞观旧事。祭酒孔颖达等赴上日,皆讲《五经》题。至是, 诸王与驸马赴上,唯判祥瑞按三道而已。至于博士、助教,唯有学官之名,多非儒 雅之实。是时复将亲祠明堂及南郊,又拜洛,封嵩岳,将取弘文国子生充齐郎行事, 皆令出身放选,前后不可胜数。因是生徒不复以经学为意,唯苟希侥幸。二十年间, 学校顿时隳废矣。

  玄宗在东宫,亲幸太学,大开讲论,学官生徒,各赐束帛。及即位,数诏州县 及百官荐举经通之士。又置集贤院,招集学者校选,募儒士及博涉著实之流。以为 《儒学篇》。

  徐文远,洛州偃师人,陈司空孝嗣玄孙,其先自东海徙家焉。父彻,梁秘书郎, 尚元帝女安昌公主而生文远。属江陵陷,被虏于长安,家贫无以自给。其兄休,鬻 书为事,文远日阅书于肆,博览《五经》,尤精《春秋左氏传》。时有大儒沈重讲 于太学,听者常千余人。文远就质问,数日便去。或问曰:“何辞去之速?”答曰: “观其所说,悉是纸上语耳,仆皆先已诵得之。至于奥赜之境,翻似未见。”有以 其言告重者,重呼与议论,十余反,重甚叹服之。

  文远方正纯厚,有儒者风。窦威、杨玄感、李密皆从其受学。开皇中,累迁太 学博士。诏令往并州,为汉王谅讲《孝经》、《礼记》。及谅反,除名。大业初, 礼部侍郎许善心举文远与包恺、褚徽、陆德明、鲁达为学官,遂擢授文远国子博士, 恺等并为太学博士。时人称文远之《左氏》、褚徽之《礼》、鲁达之《诗》、陆德 明之《易》,皆为一时之最。文远所讲释,多立新义,先儒异论,皆定其是非,然 后诘驳诸家,又出己意,博而且辨,听者忘倦。

  后越王侗署为国子祭酒。时洛阳饥馑,文远出城樵采,为李密军所执。密令文 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文远曰:“老夫畴昔之日,幸以先王之道,仰授将 军。时经兴替,倏焉已久。今将军属风云之际,为义众所归,权镇万物,威加四海, 犹能屈体弘尊师之义,此将军之德也,老夫之幸也!既荷兹厚礼,安不尽言乎!但 未审将军意耳!欲为伊、霍继绝扶倾,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乘危迫险, 则老夫耄矣,无能为也。”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垂拜上公,冀竭庸虚,匡奉国 难。所以未朝见者,不测城内人情。且欲先征化及,报复冤耻,立功赎罪,然后凯 旋,入拜天阙。此密之本意,惟先生教之。”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累显忠节, 前受误于玄感,遂乃暂坠家声。行迷未远,而回车复路,终于忠孝,用康家国,天 下之人,是所望于将军也。”密又顿首曰:“敬闻命矣,请奉以周旋。”

  及征化及还,而王世充已杀元文都等,权兵专制。密又问计于文远,答曰: “王世充亦门人也,颇得识之。是人残忍,意又褊促,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 前计为不谐矣,非破王世充,不可朝觐。”密曰:“尝谓先生儒者,不学军旅之事, 今筹大计,殊有明略。”

  及密败,复入东都,王世充给其廪食,而文远尽敬,见之先拜。或问曰:“闻 君踞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也,能受郦生之揖;王公, 小人也,有杀故人之义。相时而动,岂不然欤!”后王世充僭号,复以为国子博士。 因出樵采,为罗士信获之,送于京师,复授国子博士。

  武德六年,高祖幸国学,观释奠,遣文远发《春秋》题,诸儒设难蜂起,随方 占对,皆莫能屈。封东莞县男。年七十四,卒官。撰《左传音》三卷、《义疏》六 十卷。孙有功,自有传。

  陆德明,苏州吴人也。初受学于周弘正,善言玄理。陈大建中,太子征四方名 儒,讲于承先殿。德明年始弱冠,往参焉。国子祭酒徐克开讲,恃贵纵辨,众莫敢 当;德明独与抗对,合朝赏叹。解褐始兴王国左常侍,迁国子助教。陈亡,归乡里。 隋炀帝嗣位,以为秘书学士。大业中,广召经明之士,四方至者甚众。遣德明与鲁 达、孔褒俱会门下省,共相交难,无出其右者。授国子助教。王世充僭号,封其子 为汉王,署德明为师,就其家,将行束脩之礼。德明耻之,因服巴豆散,卧东壁下。 王世充子入,跪床前,对之遗痢,竟不与语。遂移病于成皋,杜绝人事。

  王世充平,太宗征为秦府文学馆学士,命中山王承乾从其受业。寻补太学博士。 后高祖亲临释奠,时徐文远讲《孝经》,沙门惠乘讲《波若经》,道士刘进喜讲 《老子》,德明难此三人,各因宗指,随端立义,众皆为之屈。高祖善之,赐帛五 十匹。

  贞观初,拜国子博士,封吴县男。寻卒。撰《经典释文》三十卷、《老子疏》 十五卷、《易疏》二十卷,并行于世。太宗后尝阅德明《经典释文》,甚嘉之,赐 其家束帛二百段。

  子敦信,龙朔中官至左侍极,同东西台三品。

  曹宪,扬州江都人也。仕隋为秘书学士。每聚徒教授,诸生数百人。当时公卿 已下,亦多从之受业。宪又精诸家文字之书,自汉代杜林、卫宏之后,古文泯绝, 由宪,此学复兴。

  大业中,炀帝令与诸学者撰《桂苑珠丛》一百卷,时人称其该博。宪又训注张 揖所撰《博雅》,分为十卷,炀帝令藏于秘阁。

  贞观中,扬州长史李袭誉表荐之,太宗征为弘文馆学士。以年老不仕,乃遣使 就家拜朝散大夫,学者荣之。

  太宗又尝读书有难字,字书所阙者,录以问宪,宪皆为之音训及引证明白,太 宗甚奇之。年一百五岁卒。所撰《文选音义》,甚为当时所重。初,江、淮间为 《文选》学者,本之于宪,又有许淹、李善、公孙罗复相继以《文选》教授,由是 其学大兴于代。

  许淹者,润州句容人也。少出家为僧,后又还俗。博物洽闻,尤精诂训。撰 《文选音》十卷。

  李善者,扬州江都人。方雅清劲,有士君子之风。明庆中,累补太子内率府录 事参军、崇贤馆直学士,兼沛王侍读。尝注解《文选》,分为六十卷,表上之。赐 绢一百二十匹,诏藏于秘阁。除潞王府记室参军,转秘书郎。乾封中,出为经城令。 坐与贺兰敏之周密,配流姚州。后遇赦得还,以教授为业,诸生多自远方而至。又 撰《汉书辩惑》三十卷。载初元年卒。子邕,亦知名。

  公孙罗,江都人也。历沛王府参军,无锡县丞。撰《文选音义》十卷,行于代。

  欧阳询,潭州临湘人,陈大司空頠之孙也。父纥,陈广州刺史,以谋反诛。询 当从坐,仅而获免。陈尚书令江总与纥有旧,收养之,教以书计。虽貌甚寝陋,而 聪悟绝伦,读书即数行俱下,博览经史,尤精《三史》。仕隋为太常博士。高祖微 时,引为宾客。及即位,累迁给事中。

  询初学王羲之书,后更渐变其体,笔力险劲,为一时之绝。人得其尺牍文字, 咸以为楷范焉。高丽甚重其书,尝遣使求之。高祖叹曰:“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 狄,彼观其迹,固谓其形魁梧耶!”

  武德七年,诏与裴矩、陈叔达撰《艺文类聚》一百卷。奏之,赐帛二百段。

  贞观初,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年八十余卒。

  子通,少孤,母徐氏教其父书。每遗通钱,绐云:“质汝父书迹之直。”通慕 名甚锐,昼夜精力无倦,遂亚于询。仪凤中,累迁中书舍人。丁母忧,居丧过礼。 起复本官,每入朝,必徒跣至皇城门外。直宿在省,则席地藉藁。非公事不言,亦 未尝启齿。归家必衣缞绖,号恸无恆。自武德已来,起复后而能哀戚合礼者,无与 通比。年凶未葬,四年居庐不释服,家人冬月密以氈絮置所眠席下,通觉,大怒, 遽令彻之。

  五迁,垂拱中至殿中监,赐爵渤海子。天授元年,封夏官尚书。二年,转司礼 卿,判纳言事。为相月余,会凤阁舍人张嘉福等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通与岑长倩 固执以为不可,遂忤诸武意,为酷吏所陷,被诛。神龙初,追复官爵。

  硃子奢,苏州吴人也。少从乡人顾彪习《春秋左氏传》,后博观子史,善属文。 隋大业中,直秘书学士。及天下大乱,辞职归乡里,寻附于杜伏威。武德四年,随 伏威入朝,授国子助教。贞观初,高丽、百济同伐新罗,连兵数年不解,新罗遣使 告急。乃假子奢员外散骑侍郎充使,喻可以释三国之憾,雅有仪观,东夷大钦敬之, 三国王皆上表谢罪,赐遣甚厚。

  初,子奢之出使也,太宗谓曰:“海夷颇重学问,卿为大国使,必勿藉其束脩, 为之讲说。使还称旨,当以中书舍人待卿。”子奢至其国,欲悦夷虏之情,遂为发 《春秋左传》题,又纳其美女之赠。使还,太宗责其违旨,犹惜其才,不至深谴, 令散官直国子学。转谏议大夫、弘文馆学士,迁国子司业,仍为学士。

  子奢风流蕴藉,颇滑稽,又辅之以文义,由是数蒙宴遇,或使论难于前。十五 年卒。

  张士衡,瀛州乐寿人也。父之庆,齐国子助教。士衡九岁丧母,哀慕过礼。父 友齐国博士刘轨思见之,每为掩泣。谓其父曰:“昔伯饶号‘张曾子’,亦岂能远 过!吾闻君子不亲教,当为成就之。”及长,轨思授以《毛诗》、《周礼》,又从 熊安生及刘焯受《礼记》,皆精究大义。此后遍讲《五经》,尤攻《三礼》。仕隋 为余杭令,后以年老归乡里。

  贞观中,幽州都督、燕王灵夔备玄纁束帛之礼,就家迎聘,北面师之。庶人承 乾在东宫,又加旌命。及至洛阳宫谒见,太宗延之升殿,赐食,擢授朝散大夫、崇 贤馆学士。承乾见之,问以齐氏灭亡之由绪,对曰:“齐后主悖虐无度,昵近小人。 至如高阿那瑰、骆提婆、韩长鸾等,皆奴仆下才,凶险无赖,是信是使,以为心腹。 诛害忠良,疏忌骨肉。穷极奢靡,剥丧黎元。所以周师临郊,人莫为用,以至覆灭, 实此之由。”承乾又问曰:“布施营功德,有果报不?”对曰:“事佛在于清净无 欲,仁恕为心。如其贪婪无厌,骄虐是务,虽复倾财事佛,无救目前之祸。且善恶 之报,若影随形,此是儒书之言,岂徒佛经所说。是为人君父,当须仁慈;为人臣 子,宜尽忠孝。仁慈忠孝,则福祚攸永;如或反此,则殃祸斯及。此理昭然,愿殿 下勿为忧虑。”及承乾废黜,敕给乘传,令归本乡。十九年卒。

  士衡既礼学为优,当时受其业擅名于时者,唯贾公彦为最焉。

  贾公彦,洺州永年人。永徽中,官至太学博士。撰《周礼义疏》五十卷、《仪 礼义疏》四十卷。

  子大隐,官至礼部侍郎。

  时有赵州李玄植,又受《三礼》于公彦,撰《三礼音义》行于代。玄植兼习 《春秋左氏传》于王德韶,受《毛诗》于齐威,博涉汉史及老、庄诸子之说。贞观 中,累迁太子文学、弘文馆直学士。高宗时,屡被召见。与道士、沙门在御前讲说 经义,玄植辨论甚美,申规讽,帝深礼之。后坐事左迁汜水令,卒官。

  张后胤,苏州昆山人也。父中,有儒学,隋汉王谅出牧并州,引为博士。后胤 从父在并州,以学行见称。时高祖镇太原,引居宾馆。太宗就受《春秋左氏传》。 武德中,累除燕王谘议参军。

  贞观中,后胤上言:“陛下昔在太原,问臣:‘隋氏运终,何族当得天下?’ 臣奉对:‘李姓必得。公家德业,天下系心,若于此首谋,长驱关右,以图帝业, 孰不幸赖!’此实微臣早识天命。”太宗曰:“此事并记之耳。”因诏入赐宴,言 及平昔,从容谓曰:“今弟子何如?”后胤对曰:“昔孔子领徒三千,达者无子男 之位。臣翼赞一人,为万乘主,计臣功逾于先圣。”太宗甚悦,赐良马五匹,拜燕 王府司马。迁国子祭酒,转散骑常侍。

  永徽初,请致仕,加金紫光禄大夫,给赐并同职事。卒,赠礼部侍郎,陪葬昭 陵。

  盖文达,冀州信都人也。博涉经史,尤明《三传》。性方雅,美须貌,有士君 子之风。刺史窦抗尝广集儒生,令相问难,其大儒刘焯、刘轨思、孔颖达咸在坐, 文达亦参焉。既论难,皆出诸儒意表,抗大奇之,问曰:“盖生就谁受学?”刘焯 对曰:“此生岐嶷,出自天然。以多问寡,焯为师首。”抗曰:“可谓冰生于水而 寒于水也。”

  武德中,累授国子助教。太宗在籓,召为文学馆直学士。贞观十年,迁谏议大 夫,兼弘文馆学士。十三年,除国子司业。俄拜蜀王师,以王有罪,坐免。十八年, 授崇贤馆学士。寻卒。其宗人文懿,亦以儒业知名,当时称为“二盖”焉。

  文懿者,贝州宋城人也。武德初,历国子助教。时高祖别于秘书省置学,教授 王公之子,时以文懿为博士。文懿尝开讲《毛诗》,发题,公卿咸萃,更相问难, 文懿发扬风雅,甚得诗人之致。贞观中,卒于国子博士。

  谷那律,魏州昌乐人也。贞观中,累补国子博士。黄门侍郎褚遂良称为“九经 库”。寻迁谏议大夫,兼弘文馆学士。尝从太宗出猎,在途遇雨,因问:“油衣若 为得不漏?”那律曰:“能以瓦为之,必不漏矣。”意欲太宗不为畋猎。太宗悦, 赐帛二百段。永徽初,卒官。

  萧德言,雍州长安人,齐尚书左仆射思话玄孙也。本兰陵人,陈亡,徙关中。 祖介,梁侍中、都官尚书。父引,陈吏部侍郎。并有名于时。德言博涉经史,尤精 《春秋左氏传》,好属文。贞观中,除著作郎,兼弘文馆学士。

  德言晚年尤笃志于学,自昼达夜,略无休倦。每欲开《五经》,必束带盥濯, 危坐对之。妻子候间请曰:“终日如是,无乃劳乎?”德言曰:“敬先圣之言,岂 惮如此!”时高宗为晋王,诏德言授经讲业。及升春宫,仍兼侍读。寻以年老,请 致仕,太宗不许。又遗之书曰:

  朕历观前代,详览儒林,至于颜、闵之才,不终其寿;游、夏之德,不逮其学。 惟卿幼挺珪璋,早标美誉。下帷闭户,包括《六经》;映雪聚萤,牢笼百氏。自隋 季版荡,阇序无闻,儒道坠泥涂,《诗书》填坑穽。眷言坟典,每用伤怀。顷年已 来,天下无事,方欲建礼作乐,偃武修文。卿年齿已衰,教将何恃!所冀才德犹茂, 卧振高风,使济南伏生,重在于兹日;关西孔子,故显于当今。令问令望,何其美 也!念卿疲朽,何以可言!

  寻赐爵封阳县侯。十七年,拜秘书少监。两宫礼赐甚厚。二十三年,累表请致 仕,许之。高宗嗣位,以师傅恩,加银青光禄大夫。永徽五年,卒于家,年九十七。 高宗为之辍朝,赠太常卿。文集三十卷。

  曾孙至忠,自有传。

  许叔牙,润州句容人。少精于《毛诗》、《礼记》,尤善讽咏。贞观初,累授 晋王文学兼侍读,寻迁太常博士。升春宫,加朝散大夫,迁太子洗马,兼崇贤馆学 士,仍兼侍读。尝撰《毛诗纂义》十卷,以进皇太子。太子赐帛百段,兼令写本付 司经局。御史大夫高智周尝谓人曰:“凡欲言《诗》者,必须先读此书。”贞观二 十三年卒。子子儒。

  子儒,亦以学艺称。长寿中,官至天官侍郎、弘文馆学士。子儒居选部,不以 藻鉴为意,委令史句直,以为腹心。注官之次,子儒但高枕而卧,时云“句直平配”。 由是补授失序,无复纲纪,道路以为口实。其所注《史记》,竟未就而终。

  敬播,蒲州河东人也。贞观初,举进士。俄有诏诣秘书内省佐颜师古、孔颖达 修《隋史》,寻授太子校书。史成,迁著作郎,兼修国史。与给事中许敬宗撰《高 祖》、《太宗实录》,自创业至于贞观十四年,凡四十卷。奏之,赐物五百段。太 宗之破高丽,名所战六山为驻跸,播谓人曰:“圣人者,与天地合德,山名驻跸, 此盖以銮舆不复更东矣。”卒如所言。

  时梁国公房玄龄深称播有良史之才,曰:“陈寿之流也。”玄龄以颜师古所注 《汉书》,文繁难省,令播撮其机要,撰成四十卷,传于代。寻以撰实录功,迁太 子司议郎。时初置此官,极为清望。中书令马周叹曰:“所恨资品妄高,不获历居 此职。”参撰《晋书》,播与令狐德棻、阳仁卿、李严等四人总其类。

  会刑部奏言:“准律:谋反大逆,父子皆坐死,兄弟处流。此则轻而不惩,望 请改从重法。”制遣百僚详议。播议曰:“昆季孔怀,天伦虽重,比于父子,性理 已殊。生有异室之文,死有别宗之义。今有高官重爵,本廕唯逮子孙;祚土锡珪, 余光不及昆季。岂有不沾其廕,辄受其辜,背礼违情,殊为太甚!必期反兹春令, 踵彼秋荼,创次骨于道德之辰,建深文于措刑之日,臣将以为不可。”诏从之。

  永徽初,拜著作郎。与许敬宗等撰《西域图》。后历谏议大夫、给事中,并依 旧兼修国史。又撰《太宗实录》,从贞观十五年至二十三年,为二十卷。奏之,赐 帛三百段。后坐事出为越州都督府长史。龙朔三年,卒官。播又著《隋略》二十卷。

  刘伯庄,徐州彭城人也。贞观中,累除国子助教。与其舅太学博士侯孝遵齐为 弘文馆学士,当代荣之。寻迁国子博士,其后又与许敬宗等参修《文思博要》及 《文馆词林》。龙朔中,兼授崇贤馆学士。撰《史记音义》、《史记地名》、《汉 书音义》各二十卷,行于代。

  子之宏,亦传父业。则天时,累迁著作郎,兼修国史。卒于相王府司马。睿宗 即位,以故吏赠秘书少监。

  秦景通,常州晋陵人也。与弟肸,尤精《汉书》,当时习《汉书》者皆宗师之, 常称景通为大秦君,暐为小秦君。若不经其兄弟指授,则谓之“不经师匠,无足采 也”。景通,贞观中累迁太子洗马,兼崇贤馆学士。为《汉书》学者,又有刘纳言, 亦为当时宗匠。

  纳言,乾封中,历都水监主簿,以《汉书》授沛王贤。及贤为皇太子,累迁太 子洗马,兼充侍读。常撰《俳谐集》十五卷,以进太子。及东宫废,高宗见而怒之。 诏曰:“刘纳言收其余艺,参侍经史,自府入宫,久淹岁月,朝游夕处,竟无匡赞。 阙忠孝之良规,进诙谐之鄙说,储宫败德,抑有所由。情在好生,不忍加戮,宜从 屏弃,以励将来。可除名。”后又坐事配流振州而死。

  罗道琮,蒲州虞乡人也。祖顺,武德初,为兴州刺史。勤于学业,而慷慨有节 义。贞观末,上书忤旨,配流岭表。时有同被流者,至荆、襄间病死,临终,泣谓 道琮曰:“人生有死,所恨委骨异壤。”道琮曰:“我若生还,终不独归,弃卿于 此!”瘗之路左而去。岁余,遇赦得还,至殡所,属霖潦瀰漫,柩不复可得。道琮 设祭恸哭,告以欲与俱归之意,若有灵者,幸相警示。言讫,路侧水中,忽然涌沸。 道琮又咒云:“若所沸处是,愿更令一沸。”咒讫,又沸。道琮便取得其尸,铭志 可验,遂负之还乡。当时识者称道琮诚感所致。道琮寻以明经登第。高宗末,官至 太学博士。每与太学助教康国安、道士李荣等讲论,为时所称。寻卒。

  儒学下

  ○邢文伟 高子贡 郎余令 路敬淳 王元感 王绍宗 韦叔夏 祝钦明 郭山恽 柳冲 卢粲 尹知章 孙季良附

  徐岱 苏弁 兄衮 冕 陆质 冯伉 韦表微 许康佐

  邢文伟,滁州全椒人也。少与和州高子贡、寿州裴怀贵俱以博学知名于江、淮 间。咸亨中,累迁太子典膳丞。时孝敬在东宫,罕与宫臣接见,文伟辄减膳,上书 曰:

  臣窃见《礼·戴记》曰:“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司过之史,彻 膳之宰。史之义,不得不司过;宰之义,不得不彻膳,不彻膳则死。”今皇帝式稽 前典,妙简英俊,自庶子已下,至谘议、舍人及学士、侍读等,使翼佐殿下,以成 圣德。近日已来,未甚延纳,谈议不狎,谒见尚稀,三朝之后,但与内人独居,何 由发挥圣智,使睿哲文明者乎?今史虽阙官,宰当奉职,忝备所司,未敢逃死,谨 守礼经,辄申减膳。

  太子答书曰:

  顾以庸虚,早尚坟典,每欲研精政术,极意书林。但往在幼年,未闲将卫,竭 诚耽诵,因即损心。比日以来,风虚更积,中奉恩旨,不许重劳。加以趋侍含元, 温清朝夕,承亲以无专之道,遵礼以色养为先。所以屡阙坐朝,时乖学绪。公潜申 勖戒,聿荐忠规,敬寻来请,良符宿志。自非情思审谕,义均弼谐,岂能进此药言, 形于简墨!抚躬三省,感愧兼深!

  文伟自是益知名。

  其后右史缺官,高宗谓侍臣曰:“邢文伟事我兒,能减膳切谏,此正直人也。” 遂擢拜右史。则天临朝,累迁凤阁侍郎,兼弘文馆学士。载初元年,迁内史。

  天授初,内史宗秦客以奸赃获罪,文伟坐附会秦客,贬授珍州刺史。后有制使 至其州境,文伟以为杀己,遽自缢而死。

  高子贡者,和州历阳人也。弱冠游太学,遍涉《六经》,尤精《史记》。与文 伟及亳州硃敬则为莫逆之交。明经举,历秘书正字、弘文馆直学士。郁郁不得志, 弃官而归。

  属徐敬业作乱于扬州,遣弟敬猷统兵五千人,缘江西上,将逼和州。子贡率乡 曲数百人拒之,自是贼不敢犯。以功擢授朝散大夫,拜成均助教。

  虢王凤之子东莞公融,曾为和州刺史,从子贡受业,情义特深。及融为申州, 阴怀异志。令黄公撰结交于子贡,推为谋主。潜谋密议,书信往复,诸王内外相应, 皆出自其策。寻而事发,被诛。

  郎余令,定州新乐人也。祖楚之,少与兄蔚之,俱有重名。隋大业中,蔚之为 左丞,楚之为尚书民曹郎。炀帝重其兄弟,称为二郎。楚之,武德初为大理卿,与 太子少保李纲、侍中陈叔达撰定律令。后受诏招谕山东,为窦建德所获,胁以兵刃, 又诱以厚利,楚之竟不为屈。及还,以年老致仕。贞观初,卒,时年八十。

  余令父知运,贝州刺史;兄余庆,高宗时万年令,理有威名,京城路不拾遗, 后卒于交州都督。

  余令少以博学知名,举进士。初授霍王元轨府参军,数上词赋,元轨深礼之。 先是,余令从父知年为霍王友,亦见推仰。元轨谓人曰:“郎氏两贤,人之望也。 相次入府,不意培塿而松柏成林。”转幽州录事参军。时有客僧聚众欲自焚,长史 裴照率官属欲往观之。余令曰:“好生恶死,人之性也。违越教义,不近人情。明 公佐守重籓,须察其奸诈,岂得轻举,观此妖妄!”照从其言,因收僧按问,果得 诈状。

  孝敬在东宫,余令续梁元帝《孝德传》,撰《孝子后传》三十卷,以献,甚见 嗟重。累转著作佐郎。撰《隋书》未成,会病卒,时人甚痛惜之。

  路敬淳,贝州临清人也。父文逸。隋大业末,阖门遇盗,文逸潜匿草泽,昼伏 于死人中,夜行避难。自伤穷梗,闭口不食。同侣闵其谨愿,劝以不当灭性,捃拾 以食之,递负之而行,遂免于难。贞观末,官至申州司马。

  敬淳与季弟敬潜俱早知名。敬淳尤勤学,不窥门庭,遍览坟籍,而孝友笃敬。 遭丧,三年不出庐寝。服免,方号恸入见其妻,形容羸毁,妻不之识也。

  后举进士。天授中,历司礼博士、太子司议郎,兼修国史,仍授崇贤馆学士。 数受诏修缉吉凶杂仪,则天深重之。万岁通天二年,坐与綦连耀结交,下狱死。

  敬淳尤明谱学,尽能究其根源枝派,近代已来,无及之者。撰《著姓略记》十 卷,行于时。又撰《衣冠本系》,未成而死。神龙初,追赠秘书少监。

  敬潜仕至中书舍人。

  王元感,濮州鄄城人也。少举明经,累补博城县丞。兗州都督、纪王慎深礼之, 命其子东平王续从元感受学。天授中,稍迁左卫率府录事,兼直弘文馆。是后则天 亲祠南郊及享明堂,封嵩岳,元感皆受诏共诸儒撰定仪注,凡所立议,众咸推服之。 转四门博士,仍直弘文馆。元感时虽年老,犹能烛下看书,通宵不寐。

  长安三年,表上其所撰《尚书纠谬》十卷、《春秋振滞》二十卷、《礼记绳愆》 三十卷,并所注《孝经》、《史记》稿草,请官给纸笔,写上秘书阁。诏令弘文、 崇贤两馆学士及成均博士详其可否。

  学士祝钦明、郭山恽、李宪等皆专守先儒章句,深讥元感掎摭旧义,元感随方 应答,竟不之屈。凤阁舍人魏知古、司封郎中徐坚、左史刘知几、右史张思敬,雅 好异闻,每为元感申理其义,连表荐之。寻下诏曰:“王元感质性温敏,博闻强记, 手不释卷,老而弥笃。掎前达之失,究先圣之旨,是谓儒宗,不可多得。可太子司 议郎,兼崇贤馆学士。”魏知古尝称其所撰书曰:“信可谓《五经》之指南也。” 中宗即位,以春宫旧僚,进加朝散大夫,拜崇贤馆学士。寻卒。

  王绍宗,扬州江都人也,梁左民尚书铨曾孙也,其先自琅邪徙焉。绍宗少勤学, 遍览经史,尤工草隶。家贫,常佣力写佛经以自给,每月自支钱足即止,虽高价盈 倍,亦即拒之。寓居寺中,以清净自守,垂三十年。文明中,徐敬业于扬州作乱, 闻其高行,遣使征之,绍宗称疾固辞。又令唐之奇亲诣所居逼之,竟不起。敬业大 怒,将杀之。之奇曰:“绍宗人望,杀之恐伤士众之心。”由是获免。及贼平,行 军大总管李孝逸以其状闻,则天驿召赴东都,引入禁中,亲加慰抚,擢拜太子文学, 累转秘书少监,仍侍皇太子读书。

  绍宗性淡雅,以儒素见称,当时朝廷之士,咸敬慕之。张易之兄弟,亦加厚礼。 易之伏诛,绍宗坐以交往见废,卒于乡里。

  韦叔夏,尚书左仆射安石兄也。少而精通《三礼》。其叔父太子詹事琨尝谓曰: “汝能如是,可以继丞相业矣!”举明经。调露年,累除太常博士。后属高宗崩, 山陵旧仪多废缺,叔夏与中书舍人贾太隐、太常博士裴守贞等,草创撰定,由是授 春官员外郎。则天将拜洛及享明堂,皆别受制,共当时大儒祝钦明、郭山恽撰定仪 注。凡所立议,众咸推服之。累迁成均司业。久视元年,特下制曰:“吉凶礼仪, 国家所重,司礼博士,未甚详明。成均司业韦叔夏、太子率更令祝钦明等,博涉礼 经,多所该练,委以参掌,冀弘典式。自今司礼所修仪注,并委叔夏等刊定讫,然 后进奏。”

  长安四年,擢春官侍郎。神龙初,转太常少卿,充建立庙社使。以功进银青光 禄大夫。三年,拜国子祭酒。累封沛国郡公。卒时年七十余。撰《五礼要记》三十 卷,行于代。赠兗州都督、修文馆学士,谥曰文。

  子縚,太常卿。

  祝钦明,雍州始平人也。少通《五经》,兼涉众史百家之说。举明经。长安元 年,累迁太子率更令,兼崇文馆学士。中宗在春宫,钦明兼充侍读。

  二年,迁太子少保。中宗即位,以侍读之故,擢拜国子祭酒、同中书门下三品, 加位银青光禄大夫,历刑部、礼部二尚书,兼修国史,仍旧知政事,累封鲁国公, 食实封三百户。寻以匿忌日,为御史中丞萧至忠所劾,贬授申州刺史。久之,入为 国子祭酒。

  景龙三年,中宗将亲祀南郊,钦明与国子司业郭山恽二人奏言皇后亦合助祭, 遂建议曰:

  谨按《周礼》,天神曰祀,地祇曰祭,宗庙曰享。大宗伯职曰:“祀大神,祭 大祇,享大鬼,理其大礼。若王有故不预,则摄位。凡大祭祀,王后不预,则摄而 荐豆笾,彻。”又追师职:“掌王后之首服,以待祭祀。”又内司服职:“掌王后 之六服。凡祭祀,供后之衣服。”又九嫔职:“大祭祀,后稞献则赞,瑶爵亦如之。” 据此诸文,即皇后合助皇帝祀天神、祭地祇,明矣。故郑玄注《内司服》云:“阙 狄,皇后助王祭群小祀之服。”然则小祀尚助王祭,中、大推理可知。阙狄之上, 犹有两服:第一祎衣,第二摇狄,第三阙狄。此三狄,皆助祭之服。阙狄即助祭小 祀,即知摇狄助祭中祀,祎衣助祭大祀。郑举一隅,故不委说。唯祭宗庙,《周礼》 王有两服,先王衮冕,先公柷冕。郑玄因此以后助祭宗庙,亦分两服,云:“祎衣 助祭先王,摇狄助祭先公。”不言助祭天地社稷,自宜三隅而反。

  且《周礼》正文:“凡祭,王后不预。”既不专言宗庙,即知兼祀天地,故云 “凡”也。又《春秋外传》云:“禘郊之事,天子亲射其牲,王后亲舂其粢。”故 代妇职但云:“诏王后之礼事”,不主言宗庙也。若专主宗庙者,则内宗、外宗职 皆言“掌宗庙之祭祀”。此皆礼文分明,不合疑惑。

  旧说以天子父天、母地、兄日、姊月,所以祀天于南郊,祭地于北郊,朝日于 东门之外,以昭事神,训人事,君必躬亲以礼之,有故然后使摄,此其义也。《礼 记·祭统》曰:“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所以备内外之官也。官备则具备。”又, “哀公问于孔子曰:‘冕而亲迎,不已重乎?’孔子愀然作色而对曰:‘合二姓之 好,以继先圣之后,以为天地宗庙社稷之主,君何谓已重焉!’”又《汉书·郊祀 志》云:“天地合祭,先祖配天,先妣配地。天地合精,夫妇判合。祭天南郊,则 以地配,一体之义也。”据此诸文,即知皇后合助祭,望请别修助祭仪注同进。

  帝颇以为疑,召礼官亲问之。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对曰:“皇后南郊助祭, 于礼不合。但钦明所执,是祭宗庙礼,非祭天地礼。谨按魏、晋、宋及齐、梁、周、 隋等历代史籍,至于郊天祀地,并无皇后助祭之事。”帝令宰相取两家状对定。钦 绪与唐绍及太常博士彭景直又奏议曰:

  《周礼》凡言祭、祀、享三者,皆祭之互名,本无定义。何以明之?按《周礼》 典瑞职云:“两珪有邸,以祀地。”则祭地亦称祀也。又司筵云:“设祀先王之胙 席。”则祭宗庙亦称祀也。又内宗职云:“掌宗庙之祭祀。”此又非独天称祀,地 称祭也。又按《礼记》云:“惟圣为能享帝。”此即祀天帝亦言享也。又按《孝经》 云:“春秋祭祀,以时思之。”此即宗庙亦言祭祀也。经典此文,不可备数。据此 则钦明所执天曰祀,地曰祭,庙曰享,未得为定,明矣!又《周礼》凡言大祭祀者, 祭天地宗庙之总名,不独天地为大祭也。何以明之?按《爵人职》云:“大祭祀, 与量人授举斝之卒爵。”尸与斝,皆宗庙之事,则宗庙亦称大祭祀。又钦明状引九 嫔职:“大祭祀,后稞献则赞瑶爵。”据祭天无稞,亦无瑶爵,此乃宗庙称大祭祀 之明文。钦明所执大祭祀即为祭天地,未得为定,明矣!

  又《周礼》大宗伯职云:“凡大祭祀,王后有故不预,则摄而荐豆笾,彻。” 钦明唯执此文,以为王后有祭天地之礼。钦绪等据此,乃是王后荐宗庙之礼,非祭 天地之事。何以明之?按此文:“凡祀大神,祭大祇,享大鬼,帅执事而卜日宿, 视涤濯,莅玉鬯,省牲镬,奉玉齑,诏大号,理其大礼,诏相王之大礼。若王不与 祭祀,则摄位。”此已上一“凡”,直是王兼祭天地宗庙之事,故通言大神、大祇、 大鬼之祭也。已下文云:“凡大祭祀,王后不与,则摄而荐豆笾,彻。”此一“凡”, 直是王后祭庙之事,故唯言大祭祀也。若云王后助祭天地,不应重起“凡大祭祀” 之文也。为嫌王后有祭天地之疑,故重起后“凡”以别之耳。王后祭庙,自是大祭 祀,何故取上“凡”相王之礼,以混下“凡”王后祭宗庙之文?此是本经科段明白。

  又按《周礼》:“外宗掌宗庙之祭祀,佐王后荐玉豆。凡后之献,亦如之。王 后有故不预,则宗伯摄而荐豆笾。”外宗无佐祭天地之礼。但天地尚质,宗庙尚文。 玉豆,宗庙之器,初非祭天所设。请问钦明,若王后助祭天地,在《周礼》使何人 赞佐?若宗伯摄后荐豆祭天,又合何人赞佐?并请明征礼文,即知摄荐是宗庙之礼 明矣。

  按《周礼·司服》云:“王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享先王,则衮冕。” 内司服,“掌王后祭服”,无王后祭天之服。按《三礼义宗》明王后六服,谓祎衣、 摇翟、阙翟、鞠衣、展衣、褖衣。“祎衣从王祭先王则服之,摇翟祭先公及飨诸侯 则服之,鞠衣以采桑则服之,展衣以礼见王及见宾客则服之,褖衣燕居服之。”王 后无助祭于天地之服,但自先王已下。又《三礼义宗》明后夫人之服云:“后不助 祭天地五岳,故无助天地四望之服。”按此,则王后无祭天之服,明矣。《三礼义 宗》明王后五辂,谓重翟、厌翟、安车、翟车、辇车也。“重翟者,后从王祭先王、 先公所乘也;厌翟者,后从王飨诸侯所乘也;安车者,后宫中朝夕见于王所乘也; 翟车者,后求桑所乘也;辇车者,后游宴所乘也。”按此,则王后无祭天之车明矣。

  又《礼记·郊特牲·义赞》云:“祭天无稞。郑玄注云:‘唯人道宗庙有稞。 天地大神,至尊不稞。’圆丘之祭,与宗庙不同。朝践,王酌泛齐以献,是一献。 后无祭天之事,大宗伯次酌醴齐以献,是为二献。”按此,则祭圆丘,大宗伯次王 为献,非摄王后之事。钦明等所执王后有故不预,则宗伯摄荐豆笾,更明摄王后宗 庙之荐,非摄天地之祀明矣。

  钦明建议引《礼记·祭统》曰:“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按此,是王与后 祭宗庙之礼,非关祀天地之义。按汉、魏、晋、宋、后魏、齐、梁、周、陈、隋等 历代史籍,兴王令主,郊天祀地,代有其礼,史不阙书,并不见往代皇后助祭之事。 又高祖神尧皇帝、太宗文武圣皇帝南郊祀天,无皇后助祭处。高宗天皇大帝永徽二 年十一月辛西亲有事于南郊,又总章元年十二月丁卯亲拜南郊,亦并无皇后助祭处。 又按《大唐礼》,亦无皇后南郊助祭之礼。

  钦绪等幸忝礼官,亲承圣问,竭尽闻见,不敢依随。伏以主上稽古,志遵旧典, 所议助祭,实无明文。

  时尚书左仆射韦巨源又希旨,协同钦明之议。上纳其言,竟以后为亚献,仍补 大臣李峤等女为齐娘,以执笾豆。及礼毕,特诏齐娘有夫婿者,咸为改官。

  景云初,侍御史倪若水劾奏钦明及郭山恽曰:“钦明等本自腐儒,素无操行, 崇班列爵,实为叨忝。而涓尘莫效,谄佞为能。遂使曲台之礼,圜丘之制,百王故 事,一朝坠失。所谓乱常改作,希旨病君,人之不才,遂至于此。今圣明驭历,贤 良入用,惟兹小人,犹在朝列。臣请并从黜放,以肃周行。”于是左授钦明饶州刺 史。后入为崇文馆学士。寻卒。

  郭山恽,蒲州河东人。少通《三礼》。景龙中,累迁国子司业。时中宗数引近 臣及修文学士,与之宴集,尝令各效伎艺,以为笑乐。工部尚书张锡为《谈容娘舞》, 将作大匠宗晋卿舞《浑脱》,左卫将军张洽舞《黄麞》,左金吾卫将军杜元琰诵 《婆罗门咒〗》,给事中李行言唱《驾车西河》,中书舍人卢藏用效道士上章。山 恽独奏曰:“臣无所解,请诵古诗两篇。”帝从之,于是诵《鹿鸣》、《蟋蟀》之 诗。奏未毕,中书令李峤以其词有“好乐无荒”之语,颇涉规讽,怒为忤旨,遽止 之。

  翌日,帝嘉山恽之意,诏曰:“郭山恽业优经史,识贮古今,《八索》、《九 丘》,由来遍览;前言往行,实所该详。昨者因其豫游,式宴朝彦,既乘欢洽,咸 使咏歌。遂能志在匡时,潜申规讽,謇謇之诚弥切,谔谔之操逾明。宜示褒扬,美 兹鲠直。”赐时服一幅。寻与祝钦明同献皇后助祭郊祀之议。景云中,左授括州长 史。开元初,复入为国子司业。卒于官。

  柳冲,蒲州虞乡人也,隋饶州刺史庄曾孙也。其先仕江左,世居襄阳。陈亡, 还乡里。父楚贤,大业末,为河北县长。时尧君素固守郡城,以拒义师。楚贤进说 曰:“隋之将亡,天下皆知。唐公名应图箓,动以信义,豪杰响应,天所赞也!君 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转祸为福,今其时也!”君素不从,楚贤潜行归国。高祖 甚悦,拜侍御史。贞观中,累转光禄少卿,使突厥存抚李思摩,突厥赠马百匹及方 物,悉拒而不受。累转交、桂二州都督,皆有能名。卒于杭州刺史。

  冲博学,尤明世族,名亚路敬淳。天授初,为司府主簿,受诏往淮南安抚。使 还,赐爵河东县男。景龙中,累迁为左散骑常侍,修国史。

  初,贞观中太宗命学者撰《氏族志》百卷,以甄别士庶;至是向百年,而诸姓 至有兴替,冲乃上表请改修氏族。中宗命冲与左仆射魏元忠及史官张锡、徐坚、刘 宪等八人,依据《氏族志》,重加修撰。元忠等施功未半,相继而卒,乃迁为外职。 至先天初,冲始与侍中魏知古、中书侍郎陆象先及徐坚、刘子玄、吴兢等撰成《姓 族系录》二百卷,奏上。

  冲后历太子詹事、太子宾客、宋王傅、昭文馆学士,以老疾致仕。开元二年, 又敕冲及著作郎薛南金刊定《系录》,奏上,赐绢百匹。五年卒。

  卢粲,幽州范阳人,后魏侍中阳乌五代孙。祖彦卿,撰《后魏纪》二十卷,行 于时,官至合肥令。叔父行嘉,亦有学涉,高宗时为雍王记室。粲博览经史,弱冠 举进士。景龙二年,累迁给事中。时节愍太子初立,韦庶人以非己所生,深加忌嫉, 劝中宗下敕令太子却取卫府封物,每年以供服用。粲驳奏曰:“皇太子处继明之重, 当主鬯之尊,岁时服用,自可百司供拟。又据《周官》,诸应用财器,岁终则会, 唯王及太子应用物,并不会。此则储君之费,咸与王同。今与列国诸侯齐衡入封, 岂所谓宪章在昔,垂法将来者也!必谓青宫初启,服用所资,自当广支库物,不可 长存籓封。”诏从之。

  后安乐公主婿武崇训为节愍太子所杀,特追封为鲁王,令司农少卿赵履温监护 葬事。履温讽公主奏请依永泰公主故事,为崇训造陵。诏从其请。粲驳奏曰:

  伏寻陵之称谓,本属皇王及储君等。自皇家已来,诸王及公主墓,无称陵者。 唯永泰公主承恩特葬,事越常涂,不合引以为名。《春秋左氏传》云:“卫孙桓子 与齐战。卫新筑大夫仲叔于奚救孙桓子,桓子以免。卫人赏之以邑,于奚辞,请曲 悬、繁缨以朝,许之。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名与器,不可以 假人。若以假人,与之政也,政亡则国从之。’”圣人知微知章,不可不慎。鲁王 哀荣之典,诚别承恩;然国之名器,岂可妄假!又茔兆之称,不应假永泰公主为名, 请比贞观已来诸王旧例,足得丰厚。

  手敕答曰:“安乐公主与永泰公主无异。同穴之义,古今不殊。鲁王缘自特为 陵制,不烦固执。”粲又奏曰:

  臣闻陵之称谓,施于尊极,不属王公已下。且鲁王若欲论亲等第,则不亲于雍 王。雍王之墓,尚不称陵,鲁王自不可因尚公主而加号。且君之举事,则载于方册, 或稽之往典,或考自前朝。臣历检贞观已来,驸马墓无得称陵者。且君人之礼,服 绝于傍期,盖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陛下以膝下之恩爱,施及其夫,赠赗之 仪,哀荣足备,岂得使上下无辨,君臣一贯者哉!又安乐公主承两仪之泽,履福禄 之基,指南山以锡年,仰北辰而永庇。鲁王之葬,车服有章,加等之仪,备有常数, 茔兆之称,不应假永泰公主为名,非所谓垂法将来,作则群辟者也!

  帝竟依粲所奏。公主大怒。粲以忤旨出为陈州刺史。累转秘书少监。开元初卒。

  尹知章,绛州翼城人。少勤学,尝梦神人以大凿开其心,以药内之,自是日益 开朗,尽通诸经精义。未几,而诸师友北面受业焉。长安中,驸马都尉武攸暨重其 经学,奏授其府定王文学。神龙初,转太常博士。中宗初即位,建立宗庙,议者欲 以凉武昭王为始祖,以备七代之数。知章以为武昭远世,非王业所因,特奏议以为 不可。当时竟从知章之议。俄拜陆浑令,以公玷弃官。时散骑常侍解琬亦罢职归田 园,与知章共居汝、洛间,以修学为事。

  睿宗初即位,中书令张说荐知章有古人之风,足以镇雅俗,拜礼部员外郎。俄 转国子博士。后秘书监马怀素奏引知章就秘书省与学者刊定经史。知章虽居吏职, 归家则讲授不辍,尤明《易》及庄、老玄言之学,远近咸来受业。其有贫匮者,知 章尽其家财以衣食之。

  性和厚,喜愠不形于色,未尝言及家人产业。其子尝请并市樵米,以备岁时之 费,知章曰:“如汝所言,则下人何以取资?吾幸食禄,不宜夺其利也!”竟不从。

  开元六年卒,时年五十有余。所注《孝经》、《老子》、《庄子》、《韩子》、 《管子》、《鬼谷子》,颇行于时。门人孙季良等立碑于东都国子监之门外,以颂 其德。

  孙季良者,河南偃师人也,一名翌。开元中,为左拾遗、集贤院直学士。撰 《正声诗集》三卷,行于代。

  徐岱,字处仁,苏州嘉兴人也。家世以农为业。岱好学,六籍诸子,悉所探究, 问无不通,难莫能诎。大历中,转运使刘晏表荐之,授校书郎。浙西观察使李栖筠 厚遇之,敕故所居为复礼乡。寻为朝廷推援,改河南府偃师县尉。建中年,礼仪使 蒋镇特荐为太常博士,掌礼仪。从幸奉天、兴元,改膳部员外郎兼博士。贞元初, 迁水部郎中,充皇太子及舒王已下侍读。寻改司封郎中,擢拜给事中,加兼史馆修 撰,并依旧侍读。承两宫恩顾,时无与比。而谨慎过甚,未尝泄禁中语,亦不谈人 之短。婚嫁甥侄之孤遗者,时人以此称之。然吝啬颇甚,仓库管钥,皆自执掌,获 讥于时。卒,时年五十。上叹惜之,赙以帛绢。皇太子又遗绢一百疋,赠礼部尚书。

  苏弁,字元容,京兆武功人。曾叔祖良嗣,天后朝宰相,国史有传。弁少有文 学,举进士,授秘书省正字,转奉天主簿。

  硃泚之乱,德宗仓卒出幸,县令杜正元上府计事;闻大驾至,官吏惶恐,皆欲 奔窜山谷。弁谕之曰:“君上避狄,臣下当伏难死节。昔肃宗幸灵武,至新平、安 定,二太守皆潜遁,帝命斩之以徇,诸君知其事乎!”众心乃安。及车驾至,迎扈 储备无阙。德宗嘉之,就加试大理司直。贼平,拜监察御史,历三院,累转仓部郎 中。仍判度支案。

  裴延龄卒,德宗闻其才,特开延英,面赐金紫。授度支郎中,副知度支事,仍 命立于正郎之首。副知之号,自弁始也。承延龄之后,以宽简代烦虐,人甚称之。 迁户部侍郎,依前判度支,改太子詹事。弁初入朝,班位失序,殿中侍御史邹儒立 对仗弹之。弁于金吾待罪数刻,特释放。旧制,太子詹事班次太常、宗正卿已下。 贞元三年,御史中丞窦参叙定班,移詹事在河南、太原尹之下。弁乃引旧班制立。 台官诘之,仍绐云:“自己白宰相,请依旧。”故为儒立弹之。旋坐给长武城军粮 朽败,贬河州司户参军。当德宗时,朝臣受谴,少蒙再录,至晚年尤甚。唯弁与韩 皋得起为刺史,授滁州,转杭州。

  弁与兄冕、衮,皆以友弟、儒学称。

  冕,缵国朝政事,撰《会要》四十卷,行于时。弁聚书至二万卷,皆手自刊校, 至今言苏氏书,次于集贤秘阁焉。贞元二十一年,卒于家。

  衮自赞善大夫贬永州司户参军,敕:“苏衮贬官,本缘弟连坐。矜其年暮,加 以疾患,宜令所在勒回,任归私第。”衮年且七十,两目无见已逾年。以弁之故, 竟未停官。及贬,上闻之哀悯,故许还家。寻卒。

  初,冕既坐弁贬官,或有人言冕才学,上悔不早知。业已贬出,又复还衮,难 于再追冕,乃止。

  陆质,吴郡人,本名淳,避宪宗名改之。质有经学,尤深于《春秋》,少师事 赵匡,匡师啖助。助、匡皆为异儒,颇传其学,由是知名。陈少游镇扬州,爱其才, 辟为从事。后荐于朝,拜左拾遗。转太常博士,累迁左司郎中,坐细故,改国子博 士,历信、台二州刺史。顺宗即位,质素与韦执谊善,由是征为给事中、皇太子侍 读,仍改赐名质。

  时执谊得幸,顺帝寝疾,与王叔文等窃弄权柄。上在春宫,执谊惧,质已用事, 故令质入侍,而潜伺上意,因用解。及质发言,上果怒曰:“陛下令先生与寡人讲 义,何得言他?”质惶惧而出。未几病卒。质著《集注春秋》二十卷,《类礼》二 十卷,《君臣图翼》二十五卷,并行于代。贞元二十一年卒。

  冯伉,本魏州元城人。父玠,后家于京兆。少有经学。大历初,登《五经》秀 才科,授秘书郎。建中四年,又登博学《三史》科。三迁尚书膳部员外郎,充睦王 已下侍读。泽潞节度使李抱真卒,为吊赠使,抱真男遗伉帛数百匹,不纳。又专送 至京,伉因表奏,固请不受。属醴泉阙县令,宰臣进人名,帝意不可,谓宰臣曰: “前使泽潞不受财帛者,此人必有清政,可以授之。”遂改醴泉令。县中百姓多猾, 为著《谕蒙》十四篇,大略指明忠孝仁义,劝学务农,每乡给一卷,俾其传习。在 县七年,韦渠牟荐为给事中,充皇太子及诸王侍读。召见于别殿,赐金紫。著《三 传异同》三卷。顺宗即位,拜尚书兵部侍郎。改国子祭酒,为同州刺史。入拜左散 骑常侍,复领太学。元和四年卒,年六十六,赠礼部尚书。

  子药,进士擢第,又登制科,仕至尚书郎。

  韦表微,始举进士登第,累佐籓府。元和十五年,拜监察御史。逾年,以本官 充翰林学士。迁左补阙、库部员外郎、知制诰。满岁,擢迁中书舍人。俄拜户部侍 郎,职并如故。时自长庆、宝历,国家比有变故,凡在翰林,迁擢例无满岁,由是 表微自监察,六七年间,秩正贰卿,命服金紫,承遇恩渥,盛于一时。卒,年六十。

  表微少时,克苦自立。著《九经师授谱》一卷,《春秋三传总例》二十卷。

  子蟾,进士登第,咸通末,为尚书左丞。

  许康佐,父审。康佐登进士第,又登宏词科。以家贫母老,求为知院官,人或 怪之,笑而不答。及母亡,服除,不就侯府之辟,君子始知其不择禄养亲之志也, 故名益重。迁侍御史,转职方员外郎,累迁至驾部郎中,充翰林侍讲学士,仍赐金 紫。历谏议大夫、中书舍人,皆在内庭。为户部侍郎,以疾解职。除兵部侍郎,转 礼部尚。卒,年七十二,赠吏部尚书。撰《九鼎记》四卷。

  弟尧佐、元佐,尧佐子道敏,并登进士第,历官清显。

  赞曰:积学成功,开谈辨治。儒道玄机,圣人雅旨。出必由户,行迹其轨。邈 有其人,光乎信史。

列传·卷一百四十

  文苑上

  ○孔绍安 子祯 孙若思

  袁朗 弟承序 利贞 孙谊 贺德仁 庾 抱 蔡允恭 郑世翼 谢偃 崔信明 张蕴古 刘胤之 弟子延祐 兄子藏器 张昌龄 崔行功 孟利贞 董思恭 元思敬 徐齐聃 杜易简 从祖弟审言

  卢照邻 杨炯 王勃 兄勮 勔

  骆宾王 邓玄挺

  臣观前代秉笔论文者多矣。莫不宪章《谟》、《诰》,祖述《诗》、《骚》; 远宗毛、郑之训论,近鄙班、扬之述作。谓“采采苤諲”,独高比兴之源;“湛湛 江枫”,长擅咏歌之体。殊不知世代有文质,风俗有淳醨;学识有浅深,才性有工 拙。昔仲尼演三代之《易》,删诸国之《诗》,非求胜于昔贤,要取名于今代。实 以淳朴之时伤质,民俗之语不经,故饰以文言,考之弦诵。然后致远不泥,永代作 程,即知是古非今,未为通论。夫执鉴写形,持衡品物,非伯乐不能分驽骥之状, 非延陵不能别《雅》、《郑》之音。若空混吹竽之人,即异闻《韶》之叹。近代唯 沈隐俟斟酌《二南》,剖陈三变;摅云、渊之抑郁,振潘、陆之风徽。俾律吕和谐, 宫商辑洽,不独子建总建安之霸,客兒擅江左之雄。爰及我朝,挺生贤俊,文皇帝 解戎衣而开学校,饰贲帛而礼儒生;门罗吐凤之才,人擅握蛇之价。靡不发言为论, 下笔成文,足以纬俗经邦,岂止雕章缛句。韵谐金奏,词炳丹青,故贞观之风,同 乎三代。高宗、天后,尤重详延;天子赋横汾之诗,臣下继柏梁之奏;巍巍济济, 辉烁古今。如燕、许之润色王言,吴、陆之铺扬鸿业,元稹、刘贲之对策,王维、 杜甫之雕虫,并非肄业使然,自是天机秀绝。若隋珠色泽,无假淬磨,孔玑翠羽, 自成华彩,置之文苑,实焕缃图。其间爵位崇高,别为之传。今采孔绍安已下,为 《文苑》三篇,凯怀才憔悴之徒,千古见知于作者。

  孔绍安,越州山阴人,陈吏部尚书奂之子。少与兄绍新,俱以文词知名。十三, 陈亡入隋,徙居京兆鄠县。闭门读书,诵古文集数十万言,外兄虞世南叹异之。绍 新尝谓世南曰:“本朝沦陷,分从湮灭,但见此弟,窃谓家族不亡矣!”时有词人 孙万寿,与绍安笃忘年之好,时人称为孙、孔。绍安大业末为监察御史。时高祖为 隋讨贼于河东,诏绍安监高祖之军,深见接遇。及高祖受禅,绍安自洛阳间行来奔。 高祖见之甚悦,拜内史舍人,赐宅一区、良马两匹、钱米绢布等。时夏侯端亦尝为 御史,监高祖军,先绍安归朝,授秘书监。绍安因侍宴,应诏咏《石榴诗》曰: “只为时来晚,开花不及春。”时人称之。寻诏撰《梁史》,未成而卒。有文集五 卷。

  子祯,高宗时为苏州长史。曹王明为刺史,不循法度,祯每进谏。明曰:“寡 人天子之弟,岂失于为王哉!”祯曰:“恩宠不可恃,大王不奉行国命,恐今之荣 位,非大王所保,独不见淮南之事乎?”明不悦。明左右有侵暴下人者,祯捕而杖 杀之。明后果坐法,迁于黔中,谓人曰:“吾愧不用孔长史言,以及于此!”祯累 迁绛州刺史,封武昌县子。卒,谥曰温。

  子季诩,早知名,官至左补阙。

  绍安孙若思。

  若思孤,母褚氏亲自教训,遂以学行知名。年少时,有人赍褚遂良书迹数卷以 遗若思,唯受其一卷。其人曰:“此书当今所重,价比黄金,何不总取?”若思曰: “若价比金宝,此为多矣!”更截去半以还之。明经举,累迁库部郎中。若思常谓 人曰:“仕至郎中足矣!”至是持一石止水,置于座右,以示有止足之意。寻迁给 事中。

  中宗即位,敬晖、桓彦范等知国政,以若思多识故事,所有改革大事及疑议, 多访于若思。再转礼部侍郎,出卫州刺史。先是,诸州别驾,皆以宗室为之,不为 刺史致敬,由是多行不法。若思至州,举奏别驾李道钦犯状,请加鞫讯。乃诏别驾 于刺史致礼,自若思始也。俄以清白称,加银青光禄大夫,赐绢百匹。历汝州刺史、 太子右谕德,封梁郡公。开元十七年卒,谥曰惠。

  袁朗,雍州长安人,陈尚书左仆射枢之子。其先自陈郡仕江左,世为冠族,陈 亡徙关中。

  朗勤学,好属文。在陈,释褐秘书郎,甚为尚书令江总所重。尝制千字诗,当 时以为盛作。陈后主闻而召入禁中,使为《月赋》,朗染翰立成。后主曰:“观此 赋,谢希逸不能独美于前矣!”又使为《芝草》、《嘉莲》二颂,深见优赏。历太 子洗马、德教殿学士,迁秘书丞。陈亡,仕隋为尚书仪曹郎。武德初,授齐王文学、 祠部郎中,封汝南县男,再转给事中。贞观初卒官。太宗为之废朝一日,谓高士廉 曰:“袁朗在任虽近,然其性谨厚,特使人伤惜。”因敕给其丧事,并存问妻子。 有文集十四卷。

  从父弟承序,陈尚书仆射宪之子。武德中,齐王元吉闻其名,召为学士。府废, 累转建昌令。在任清静,士吏怀之。高宗在籓,太宗选学行之士为其僚属,谓中书 侍郎岑文本曰:“梁、陈名臣,有谁可称?复有子弟堪招引否?”文本因言:“隋 师入陈,百司奔散,莫有留者,唯袁宪独在其主之傍。王世充将受隋禅,群僚表请 劝进,宪子给事中承家托疾,独不署名。此父子足称忠烈。承家弟承序,清贞雅操, 实继先风。”由是召守晋王友,仍令侍读,加授弘文馆学士。未几,卒。

  朗从祖弟利贞,陈中书令敬之孙也。高宗时为太常博士、周王侍读。永隆二年, 王立为皇太子,百官上礼。高宗将会百官及命妇于宣政殿,并设九部伎及散乐。利 贞上疏谏曰:“臣以前殿正寝,非命妇宴会之地;象阙路门,非倡优进御之所。望 诏命妇会于别殿,九部伎从东西门入,散乐一色,伏望停省。若于三殿别所,自可 备极恩私。微臣庸蔽,不闲典则,忝预礼司,轻陈狂瞽。”帝纳其言,即令移于麟 德殿。至会日,酒酣,帝使中书侍郎薛元超谓利贞曰:“卿门承忠鲠,能抗疏直言, 不加厚赐,何以奖劝!”赐物百段。俄迁祠部员外郎,卒。中宗即位,以侍读恩, 追赠秘书少监。

  朗十三代祖汉司徒滂,滂生魏国郎中、御史大夫涣,涣生晋尚书准,准生东晋 右将军、豫章太守冲,冲生司徒从事中郎耽,耽生琅邪内史质,质生丹阳尹、宋公 长史豹,豹生宋吴郡太守洵,累代有高名重位,前史有传。五代叔祖宋太尉淑,高 祖父左仆射、雍州刺史顗,高祖司空察,皆死国难。曾祖梁中书监、司空、穆公昂, 仕齐为吴兴太守,及梁高祖禅齐,久辞朝命。父枢,叔父宪,仕陈,皆为陈仆射。 叔祖敬,中书令。及陈亡,宪冒难扶护后主。朗自以中外人物,为海内冠族,虽琅 邪王氏继有台鼎,而历朝自为佐命,鄙之不以为伍。

  朗孙谊,又虞世南外孙。神功中,为苏州刺史。尝因视事,司马、清河张沛通 谒,沛即侍中文瓘之子。谊揖之曰:“司马何事?”沛曰:“此州得一长史,是陇 西李亶,天下甲门。”谊曰:“司马何言之失!门户须历代人贤,名节风教,为衣 冠顾瞩,始可称举,老夫是也!夫山东人尚于婚媾,求于禄利;作时柱石,见危授 命,则旷代无人。何可说之,以为门户!”沛怀惭而退。时人以为口实。

  贺德仁,越州山阴人也。父朗,陈散骑常侍。德仁少与从兄基俱事国子祭酒周 弘正,咸以词学见称。时人语曰:“学行可师贺德基,文质彬彬贺德仁。”德仁兄 弟八人,时人方之荀氏。陈鄱阳王伯山为会稽太守,改其所居甘滂里为高阳里。德 仁事陈,至吴兴王友。

  入隋,仆射杨素荐之,授豫章王府记室参军。王以师资礼之,恩遇甚厚。及炀 帝即位,豫章王改封齐王,又授齐王府属。及齐王获谴,府僚皆被诛责,唯德仁以 忠谨免罪,出补河东郡司法。素与隐太子善,及高祖平京师,隐太子封陇西公,用 德仁为陇西公友。寻迁太子中舍人,以衰老不习吏事,转太子洗马。时萧德言亦为 洗马,陈子良为右卫率府长史,皆为东宫学士。贞观初,德仁转赵王友。无几,卒, 年七十余。有文集二十卷。

  德仁弟子纪、敳,亦以博学知名。高宗时,纪官至太子洗马,修《五礼》。敳 至率更令,兼太子侍读。兄弟并为崇贤馆学士,学者荣之。

  庾抱,润州江宁人也,其先自颍川徙家焉。祖众,陈御史中丞。父超,南平王 记室。抱开皇中为延州参军事。后累岁,调吏部。尚书牛弘知其有学术,给笔札令 自序。援翰便就,弘甚奇之。后补元德太子学士,礼赐甚优。会皇孙载诞,太子宴 宾客,抱于坐中献《嫡皇孙颂》,深被嗟赏。后为越巂主簿,称病不行。义宁中, 隐太子弘引为陇西公府记室。时军国多务,公府文檄皆出于抱。寻转太子舍人,未 几,卒。有集十卷。

  蔡允恭,荆州江陵人也。祖点,梁尚书仪曹郎。父大业,后梁左民尚书。允恭 有风彩,善缀文。仕隋历著作佐郎、起居舍人。雅善吟咏。炀帝属词赋,多令讽诵 之。尝遣教宫女,允恭深以为耻,因称气疾,不时应召。炀帝又许授以内史舍人, 更令入内教宫人,允恭固辞不就,以是稍被疏绝。江都之难,允恭从宇文化及西上, 没于窦建德。及平东夏,太宗引为秦府参军,兼文学馆学士。贞观初,除太子洗马。 寻致仕,卒于家。有集十卷,又撰《后梁春秋》十卷。

  郑世翼,郑州荥阳人也,世为著姓。祖敬德,周仪同大将军。父机,司武中士。 世翼弱冠有盛名。武德中,历万年丞、扬州录事参军。数以言辞忤物,称为轻薄。 时崔信明自谓文章独步,多所凌轹;世翼遇诸江中,谓之曰:“尝闻‘枫落吴江冷。’” 信明欣然示百余篇。世翼览之未终,曰:“所见不如所闻。”投之于江,信明不能 对,拥楫而去。世翼贞观中坐怨谤,配流巂州,卒。文集多遗失,撰《交游传》, 颇行于时。

  谢偃,卫县人也,本姓直勒氏。祖孝政,北齐散骑常侍,改姓谢氏。偃仕隋为 散从正员郎。贞观初,应诏对策及第,历高陵主簿。十一年,驾幸东都,谷、洛泛 溢洛阳宫,诏求直谏之士。偃上封事,极言得失。太宗称善,引为弘文馆直学士, 拜魏王府功曹。偃尝为《尘》、《影》二赋,甚工。太宗闻而诏见,自制赋序,言 “区宇乂安,功德茂盛”。令其为赋,偃奉诏撰成,名曰《述圣赋》,赐采数十匹。 偃又献《惟皇诫德赋》以申讽,曰:

  臣闻理忘乱,安忘危,逸忘劳,得忘失。此四者,人君莫不皆然。是以夏桀以 瑶台璇室为丽,而不悟鸣条南巢之祸;殷辛以象箸玉杯为华,而不知牧野白旗之败。 故当其盛也,谓四海为己力;及其衰焉,乃匹夫之不制。当其信也,谓天下为无危; 及其疑也,则顾盼皆仇敌。是知必有其德,则诚结戎夷,化行荒裔。苟失其度,则 变生骨肉,衅起腹心矣!是以为人主者,不可忘初。处殿堂,则思前主之所以亡; 朝万国,则思今己之所以贵;巡府库,则思今己之所以得;视功臣,则思其为己之 始;见名将,则思其用力之初。苟弗忘旧,则人无易心,何患乎天下之不化!故旦 行之则为尧、舜,暮失之则为桀、纣,岂异人哉!其词曰:

  周坟籍以迁观,总宇宙而一窥;结绳往而莫纪,书契崇而可知。惟皇王之迭代, 信步骤之恆规,莫不虑失者常得,怀安者必危。是以战战怵怵,日慎一日,守约守 俭,去奢去逸。外无荒禽,内无荒色,唯贤是授,唯人斯恤。则三皇不足六,五帝 不足十。若夫恃圣骄力,狠戾倔强,忠良是弃,谄佞斯奖。构崇台以造天,穿深池 以绝壤。厚赋重敛,积宝藏镪;无罪加刑,有功不赏。则夏桀可二,殷辛易两。在 危所恃,居安勿忘。功臣无逐,故人无放。放故者亡,逐功者丧。四海岌岌,九土 漫漫,覆之甚易,存之实难。是以一人有悦,万国同欢;一人失所,兆庶俱残。喜 则隆冬可热,怒则盛夏成寒;一动而八表乱,一言而天下安。举君过者曰忠,述主 美者为佞,苟承颜以顺旨,必蔽视而称圣。故使曲者乱直,邪者疑正;改华服以就 胡,变雅音而入郑;虽往古之轨躅,亦当今之龟镜。崔嵬龙殿,赫奕凤门,苞四海 以称主,冠天下而独尊。既兄日而姊月,亦父乾而母坤。视则金翠溢目,听则丝竹 盈耳。信赏罚之在躬,实荣辱之由己;语义皇而易匹,言尧、舜之可拟。骄志自此 而生,侈心因兹而起。常惧覆而惧亡,必思足而思止;勿忘潜龙之初,当怀布衣之 始。在位称宝,居器曰神,钟鼓庭设,玉帛阶陈。得必有兆,失必有因;一替一立, 或周或秦。既承前代,当思后人。唯德可以久,天道无常亲。

  时李百药工为五言诗,而偃善作赋,时人称为李诗谢赋焉。十七年,府废,出 为湘潭令,卒。文集十卷。

  崔信明,青州益都人也,后魏七兵尚书光伯曾孙也。祖縚,北海郡守。信明以 五月五日日正中时生,有异雀数头,身形甚小,五色毕备,集于庭树;鼓翼齐鸣, 声清宛亮。隋太史令史良使至青州,遇而占之曰:“五月为火,火为《离》,《离》 为文彩。日正中,文之盛也。又有雀五色,奋翼而鸣。此兒必文藻焕烂,声名播于 天下。雀形既小,禄位殆不高。”及长,博闻强记,下笔成章。乡人高孝基有知人 之鉴,每谓人曰:“崔信明才学富赡,虽名冠一时,但恨其位不达耳!”

  大业中,为尧城令。窦建德僭号,欲引用之。信明族弟敬素为建德鸿胪卿,说 信明曰:“隋主无道,天下鼎沸,衣冠礼乐,扫地无余。兄遁迹下僚,不被收用, 豫让所以不报范中行,只以众人遇我者也。夏王英武,有并吞天下之心,士女襁负 而至者,不可称数。此时不立功立事,岂是见几而作者乎?”信明曰:“昔申胥海 畔渔者,尚能固其节;吾终不能屈身伪主,求斗筲之职。”遂逾城而遁,隐于太行 山。贞观六年,应诏举,授兴世丞。迁秦川令,卒。

  信明颇蹇傲自伐,常赋诗吟啸,自谓过于李百药,时人多不许之。又矜其门族, 轻侮四海士望,由是为世所讥。

  子冬日,则天时为黄门侍郎,被酷吏所杀。

  张蕴古,相州洹水人也。性聪敏,博涉书传,善缀文,能背碑覆局。尤晓时务, 为州闾所称。自幽州总管府记室直中书省。太宗初即位,上《大宝箴》以讽,其词 曰:

  今来古往,俯察仰观,惟辟作福,为君实难。主普天之下,处王公之上;任土 贡其所求,具僚和其所唱。是故竞惧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转放,岂知事起乎所忽, 祸生乎无妄。固以圣人受命,拯溺亨屯,归过于己,推恩于民。大明无偏照,至公 无私亲。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礼以禁其奢,乐以防其佚。左言而右 事,出警而入跸。四时同其惨舒,三光同其得失。故身为之度,而声为之律。勿谓 无知,居高听卑;勿谓何害,积小成大。乐不可极,极乐生哀;欲不可纵,纵欲成 灾。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品于前,所食 不过适口;唯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内荒于色,勿外荒于禽,勿贵难得之货, 勿听亡国之音。内荒伐人性,外荒荡人心,难得之货侈,亡国之声淫。勿谓我尊而 傲贤侮士,勿谓我智而拒谏矜己。闻之夏王,据馈频起;亦有魏帝,牵裾不止。安 彼反侧,如春阳秋露,巍巍荡荡,恢汉高大度;抚兹庶事,如履薄临深,战战栗栗, 用周文小心。

  《诗》云:“不识不知”,《书》曰:“无偏无党”。一彼此于胸臆,捐好恶 于心想。众弃而后加刑,众悦而后命赏。弱其强而治其乱,申其屈而直其枉。故曰: “如衡如石,不定物以数,物之悬者,轻重自具;如水如镜,不示物以情,物之鉴 者,妍媸自生。”勿浑浑而浊,勿皎皎而清,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 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纵心乎湛然之域,游神于至道之精。扣之 者应洪纤而效响,酌之者随深浅而皆盈。故曰:天之清,地之宁,王之贞。四时不 言而代序,万物无为而受成。岂知帝有其力,而天下和平。

  吾王拨乱,戡以智力,民惧其威,未怀其德。我皇抚运,扇以淳风,民怀其始, 未保其终。爰述金镜,穷神尽圣;使人以心,应言以行。包括治体,抑扬词令,天 下为公,一人有庆。开罗起祝,援琴命诗,一日二日,念兹在兹。唯人所召,自天 祐之。争臣司直,敢告前疑!

  太宗嘉之,赐以束帛,除大理丞。

  初,河内人李孝德,素有风疾,而语涉妄妖。蕴古究其狱,称好德癫病有征, 法不当坐。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蕴古家住相州,好德之兄厚德为其刺史,情在阿纵, 奏事不实。太宗大怒,曰:“小子乃敢乱吾法耶?”令斩于东市。太宗寻悔,因发 制,凡决死者,命所司五覆奏,自蕴古始也。

  刘胤之,徐州彭城人也。祖祎之,后魏临淮镇将。胤之少有学业,与隋信都丞 孙万寿、宗正卿李百药为忘年之友。武德中,御史大夫杜淹表荐之,再迁信都令, 甚存惠政。永徽初,累转著作郎、弘文馆学士,与国子祭酒令狐德棻、著作郎杨仁 卿等,撰成国史及实录,奏上之,封阳城县男。寻以老,不堪著述,出为楚州刺史, 卒。

  弟子延祐,弱冠本州举进士,累补渭南尉。刀笔吏能,为畿邑当时之冠。司空 李勣尝谓曰:“足下春秋甫尔,便擅大名,宜稍自贬抑,无为独出人右也。”后历 右司郎中,检校司宾少卿,封薛县男。

  徐敬业之乱,扬州初平,所有刑名,莫能决定,延祐奉使至军所决之。时议者 断受贼五品官者斩,六品者流。延祐以为诸非元谋,迫胁从盗,则置极刑,事涉枉 滥,乃断受贼五品者流,六品已下俱除名而已。其得全济者甚众。

  出为箕州刺史,转安南都护。岭南俚户,旧输半课,及延祐到,遂勒全输。由 是其下皆怨,谋欲将叛,延祐乃诛其首恶李嗣仙。垂拱三年,嗣仙党与丁建、李思 慎等,遂率众围安南府。时城中胜兵不过数百,乃禁门坚守,以候邻境之援。广州 大族冯子猷幸灾乐祸,欲因危立功,遂按兵纵敌,使其为害滋甚。延祐遂为思慎所 害。其后桂州司马曹玄静率兵讨思慎等,擒之。尽斩于安南城下。

  胤之从父兄子藏器,亦有词学,官至宋州司马。藏器子知柔,开元初,为工部 尚书。知柔弟知几,避玄宗名改子玄。自有传。

  张昌龄,冀州南宫人。弱冠以文词知名。本州欲以秀才举之,昌龄以时废此科 已久,固辞。乃充进士贡举及第。贞观二十一年,翠微宫成,诣阙献颂。太宗召见, 试作《息兵诏》草,俄顷而就。太宗甚悦,因谓之曰:“昔祢衡、潘岳,皆恃才傲 物,以至非命。汝才不减二贤,宜追鉴前轨,以副吾所取也。”乃敕于通事舍人里 供奉。寻为昆山道行军记室,破卢明月,平龟兹,军书露布,皆昌龄之文也。再转 长安尉,出为襄州司户,丁忧去官。后贺兰敏之奏引于北门修撰,寻又罢去。乾封 元年卒。文集二十卷。

  兄昌宗,亦有学业,官至太子舍人、修文馆学士。撰《古文纪年新传》三十卷。

  崔行功,恆州井陉人,北齐钜鹿太守伯让曾孙也,自博陵徙家焉。行功少好学, 中书侍郎唐俭爱其才,以女妻之。俭前后征讨,所有文表,皆行功之文。高宗时, 累转吏部郎中。以善敷奏,尝兼通事舍人、内供奉。坐事贬为游安令,寻征为司文 郎中。当时朝廷大手笔,多是行功及兰台侍郎李怀俨之词。

  先是,太宗命秘书监魏征写四部群书,将进内贮库,别置雠校二十人、书手一 百人。征改职之后,令虞世南、颜师古等续其事。至高宗初,其功未毕。显庆中, 罢雠校及御书手,令工书人缮写,计直酬佣,择散官随番雠校。其后又诏东台侍郎 赵仁本、东台舍人张文瓘及行功、怀俨等相次充使检校。又置详正学士以校理之, 行功仍专知御集。迁兰台侍郎。

  咸亨中,官名复旧,改为秘书少监。上元元年,卒官。有集六十卷。兄子玄暐, 别有传。

  行功前后预撰《晋书》及《文思博要》等。同时又有孟利贞、董思恭、元思敬 等,并以文藻知名。

  孟利贞者,华州华阴人也。父神庆,高宗初为沁州刺史,以清介著名。利贞初 为太子司议郎,中宗在东宫,深惧之。受诏与少师许敬宗、崇贤馆学士郭瑜、顾胤、 董思恭等撰《瑶山玉彩》五百卷。龙朔二年奏上之,高宗称善,加级赐物有差。利 贞累转著作郎,加弘文馆学士。垂拱初卒。又撰《续文选》十三卷。

  兄允忠,垂拱中为天官侍郎。

  董思恭者,苏州吴人。所著篇咏,甚为时人所重。初为右史,知考功举事,坐 预泄问目,配流岭表而死。

  元思敬者,总章中为协律郎。预修《芳林要览》,又撰《诗人秀句》两卷,传 于世。

  徐齐聃,湖州长城人也。父孝德,以女为才人,官至果州刺史。齐聃少善属文, 高宗时累迁兰台舍人。时敕令有突厥酋长子弟事东宫,齐聃上疏曰:

  昔姬诵与伯禽同业,晋储以师旷为友,匪唯专赖师资,固亦详观近习。皇太子 自可招集园、绮,寤寐应、刘。阶闼小臣,必采于端士;驱驰所任,并归于正人。 方流好善之风,永播崇贤之美。今乃使氈裘之子,解辫而侍春闱;冒顿之苗,削衤 任而陪望苑。在于道义,臣窃有疑。诗云:“敬慎威仪,以近有德。”《书》曰: “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盖殷勤于此,防微之至也。

  齐聃又尝上奏曰:“齐献公即陛下外氏,虽子孙有犯,不合上延于祖。今周忠 孝公庙甚修崇,而齐献公庙遽毁坏,不审陛下将何以重示海内,以彰孝理之风?” 帝皆纳其言。

  齐聃善于文诰,甚为当时所称。高宗爱其文,令侍周王等属文,以职在枢剧, 仍敕间日来往焉。以漏泄机密,左授蕲州司马。俄又坐事配流钦州。咸亨中卒,年 四十余。睿宗即位,追录旧恩,累赠礼部尚书。

  子坚,别有传。

  杜易简,襄州襄阳人,周硖州刺史叔毗曾孙也。九岁能属文,及长,博学有高 名。姨兄中书令岑文本甚推重之。登进士第,累转殿中侍御史。咸亨中,为考功员 外郎。时吏部侍郎裴行俭、李敬玄相与不叶,易简与吏部员外郎贾言忠希行俭之旨, 上封陈敬玄罪状。高宗恶其朋党,左转易简为开州司马,寻卒。

  易简颇善著述,撰《御史台杂注》五卷,文集二十卷,行于代。

  易简从祖弟审言。

  审言,进士举,初为隰城尉。雅善五言诗,工书翰,有能名。然恃才謇傲,甚 为时辈所嫉。乾封中,苏味道为天官侍郎,审言预选。试判讫,谓人曰:“苏味道 必死。”人问其故,审言曰:“见吾判,即自当羞死矣!”又尝谓人曰:“吾之文 章,合得屈、宋作衙官;吾之书迹,合得王羲之北面。”其矜诞如此。

  累转洛阳丞。坐事贬授吉州司户参军。又与州僚不叶,司马周季重与员外司户 郭若讷共构审言罪状,系狱,将因事杀之。既而季重等府中酣宴,审言子并年十三, 怀刃以击之。季重中伤死,而并亦为左右所杀。季重临死曰:“吾不知审言有孝子, 郭若讷误我至此!”审言因此免官,还东都,自为文祭并。士友咸哀并孝烈,苏颋 为墓志,刘允济为祭文。后则天召见审言,将加擢用。问曰:“卿欢喜否?”审言 蹈舞谢恩。因令作《欢喜诗》,甚见嘉赏,拜著作佐郎。俄迁膳部员外郎。神龙初, 坐与张易之兄弟交往,配流岭外。寻召授国子监主簿,加修文馆直学士。年六十余 卒。有文集十卷。

  次子闲。闲子甫,别有传。

  卢照邻,字升之,幽州范阳人也。年十余岁,就曹宪、王义方授《苍》、《雅》 及经史,博学善属文。初授邓王府典签,王甚爱重之,曾谓群官曰:“此即寡人相 如也。”后拜新都尉。因染风疾去官,处太白山中,以服饵为事。后疾转笃,徙居 阳翟之具茨山,著《释疾文》、《五悲》等诵。颇有骚人之风,甚为文士所重。

  照邻既沉痼挛废,不堪其苦,尝与亲属执别,遂自投颍水而死,时年四十。文 集二十卷。

  兄光乘,亦知名,长寿中为陇州刺史。

  杨炯,华阴人。伯祖虔威,武德中官至右卫将军。炯幼聪敏博学,善属文。神 童举,拜校书郎,为崇文馆学士。仪凤中,太常博士苏知几上表,以公卿已下冕服, 请别立节文。敕下有司详议,炯献议曰:

  古者太昊庖羲氏,仰以观象,俯以察法,造书契而文籍生。次有黄帝轩辕氏, 长而敦敏,成而聪明,垂衣裳而天下理。其后数迁五德,君非一姓,体国经野,建 邦设都,文质所以再而复,正朔所以三而改。夫改正朔者,谓夏后氏之建寅,殷人 建丑,周人建子。至于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此三王相袭之道也!夫易 服色者,谓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至于山、龙、华虫、宗彝、藻、火、 粉米、黼、黻,此又百代可知之道。

  谨按《虞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 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由此言之,则其所从来者尚矣。日月星辰者, 明光照下土也。山者,布散云雨,象圣王大泽沾下也。龙者,变化无方,象圣王应 时布教也。华虫者,雉也,身被五彩,象圣王体兼文明也。宗彝者,武蜼也,以刚 猛制物,象圣王神武定乱也。藻者,逐水上下,象圣王随代而应也。火者,陶冶烹 饪,象圣王至德日新也。粉米者,人恃以生,象圣王为物之所赖也。黼能断割,象 圣王临事能决也。黻者,两己相背,象君臣可否相济也。

  迨有周氏,乃以日月星辰为旌旗之节,又登龙于山,登火于宗彝,于是乎制衮 冕以祀先王也。九章者,法阳数也,以龙为首章。衮者,卷也,龙德神异,应变潜 见,表圣王深识远智,卷舒神化也。又制柷冕以祭先公也。柷者,雉也,有耿介之 志,表公有贤才,能守耿介之节也。又制毳冕以祭四望也。四望者,岳渎之神也。 武蜼者,山林所生,明其象也。制絺冕以祭社稷也。社稷者,土谷之神也。粉米由 之而成,象其功也。又制玄冕以祭群小祀也。百神异形,难可遍拟,但取黻之相背, 昭异名也。夫以周公之多才也,故治定制礼,功成作乐。夫以孔宣之将圣也,故行 夏之时,服周之冕。先王之法服,乃此之自出矣;天下之能事,又于是乎毕矣。

  今知几表状请制大明冕十三章,乘舆服之者。谨按,日月星辰者,已施于旌旗 矣。龙武山火者,又不逾于古矣。而云麟凤有四灵之名,玄龟有负图之应,云有纪 官之号,水有盛德之祥,此盖别表休征,终是无逾比象。然则皇王受命,天地兴符, 仰观则璧合珠连,俯察则银黄玉紫。殚南宫之粉壁,不足写其形状;罄东观之铅黄, 未可纪其名实。固不可毕陈于法服也。云者,龙之气也;水者,藻之自生也。又不 假别为章目,此盖不经之甚也!

  又鸾冕八章,三公服之者。鸾者,太平之瑞也,非三公之德也。鹰鹯者,鸷鸟 也,适可以辨祥刑之职也。熊罴者,猛兽也,适可以旌武臣之力也。又称藻为水草, 无所法象,引张衡赋“蒂倒茄于藻井,披红葩之狎猎”,请为莲华,取其文彩者。 夫茄者,莲也。若以莲代藻,变古从今,既不知草木之名,亦未达文章之意,此又 不经之甚也!

  又毳冕六章,三品服之者。按此王者祀四望服之名也。今三品乃得同王之毳冕, 而三公不得同王之衮名,岂唯颠倒衣裳,抑亦自相矛盾,此又不经之甚也!

  又黻冕四章,五品服之者。考之于古,则无其名;验之于今,则非章首,此又 不经之甚也!

  若夫礼唯从俗,则命为制,令为诏,乃秦皇之故事,犹可以适于今矣!若夫义 取随时,则出称警,入称跸,乃汉国之旧仪,犹可以行于代矣。亦何取变周公之轨 物,改宣尼之法度者哉!

  由是竟寝知几所请。

  俄迁詹事司直。则天初,坐从祖弟神让犯逆,左转梓州司法参军。秩满,选授 盈川令。如意元年七月望日,宫中出盂兰盆,分送佛寺,则天御洛南门,与百僚观 之。炯献《盂兰盆赋》,词甚雅丽。炯至官,为政残酷,人吏动不如意,辄搒杀之。 又所居府舍,多进士亭台,皆书榜额,为之美名,大为远近所笑。无何卒官。中宗 即位,以旧僚追赠著作郎。文集三十卷。

  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词齐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亦号为“四杰”。 炯闻之,谓人曰:“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当时议者,亦以为然。

  其后崔融、李峤、张说俱重四杰之文。崔融曰:“王勃文章宏逸,有绝尘之迹, 固非常流所及。炯与照邻可以企之,盈川之言信矣!”说曰:“杨盈川文思如悬河 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信然;‘愧在卢前’,谦 也。”

  开元中,说为集贤大学士十余年。常与学士徐坚论近代文士,悲其凋丧。坚曰: “李赵公、崔文公之笔术,擅价一时,其间孰优?”说曰:“李峤、崔融、薛稷、 宋之问之文,如良金美玉,无施不可。富嘉谟之文,如孤峰绝岸,壁立万仞,浓云 郁兴,震雷俱发,诚可畏也,若施于廊庙,则骇矣!阎朝隐之文,如丽服靓庄, 燕歌赵舞,观者忘疲,若类之风、雅,则罪人矣!”问后进词人之优劣,说曰: “韩休之文,如大羹旨酒,雅有典则,而薄于滋味。许景先之文,如丰肌腻理,虽 穠华可爱,而微少风骨。张九龄之文,如轻缣素练,实济时用,而微窘边幅。王翰 之文,如琼怀玉斝,虽烂然可珍,而多有玷缺。”坚以为然。

  虔威子德干,高宗末,历泽、齐、汴、相四州刺史,治有威名,郡人为之语曰: “宁食三斗蒜,不逢杨德干。”

  子神让,天授初与徐敬业于扬州谋叛,父子伏诛。

  王勃。字子安,绛州龙门人。祖通,隋蜀郡司户书佐。大业末,弃官归,以著 书讲学为业。依《春秋》体例,自获麟后,历秦、汉至于后魏,著纪年之书,谓之 《元经》。又依《孔子家语》、扬雄《法言》例,为客主对答之说,号曰《中说》。 皆为儒士所称。义宁元年卒,门人薛收等相与议谥曰文中子。二子:福畤、福郊。

  勃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情英迈,与兄勔、勮,才藻相类。父友杜易简常 称之曰:“此王氏三珠树也。”勃年未及冠,应幽素举及第。乾封初,诣阙上《宸 游东岳颂》。时东都造乾元殿,又上《乾元殿颂》。沛王贤闻其名,召为沛府修撰, 甚爱重之。诸王斗鸡,互有胜负,勃戏为《檄英王鸡文》。高宗览之,怒曰:“据 此是交构之渐。”即日斥勃,不令入府。久之,补虢州参军。

  勃恃才傲物,为同僚所嫉。有官奴曹达犯罪,勃匿之,又惧事泄,乃杀达以塞 口。事发,当诛,会赦除名。时勃父福畤为雍州司户参军,坐勃左迁交趾令。上元 二年,勃往交趾省父,道出江中,为《采莲赋》以见意,其辞甚美。渡南海,堕水 而卒,时年二十八。

  苾,弱冠进士登第,累除太子典膳丞。长寿中,擢为凤阁舍人。时寿春王成器、 衡阳王成义等五王初出阁,同日授册。有司撰仪注,忘载册文。及百僚在列,方知 阙礼,宰相相顾失色。苾立召书吏五人,各令执笔,口占分写,一时俱毕。词理典 赡,人皆叹服。寻加弘文馆学士,兼知天官侍郎。苾颇任权势,交结非类。万岁通 天二年,綦连耀谋逆事泄,閟坐与耀善,并弟閟并伏诛。

  閟累官至泾州刺史。神龙初,有诏追复苾、閟官位。

  福畤,天后朝以子贵,累转泽州长史,卒。

  初,吏部侍郎裴行俭典选,有知人之鉴,见苾与苏味道,谓人曰:“二子亦当 掌铨衡之任。”李敬玄尤重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与勃等四人,必当显贵。行俭曰: “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勃等虽有文才,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耶!杨 子沉静,应至令长,余得令终为幸。”果如其言。

  勃文章迈捷,下笔则成,尤好著书。撰《周易发挥》五卷,及《次论》等书数 部。勃亡后,并多遗失。有文集三十卷。勃聪警绝众,于推步历算尤精,尝作《大 唐千岁历》,言唐德灵长千年,不合承周、隋短祚。其论大旨云:“以土王者,五 十代而一千年;金王者,四十九代而九百年;水王者,二十代而六百年;木王者, 三十代而八百年;火王者,二十代而七百年。此天地之常期,符历之数也。自黄帝 至汉,并是五运真主。五行已遍,土运复归,唐德承之,宜矣!魏、晋至于周、隋, 咸非正统,五行之沴气也,故不可承之。”大率如此。

  骆宾王,婺州义乌人。少善属文,尤妙于五言诗,尝作《帝京篇》,当时以为 绝唱。然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高宗末,为长安主簿。坐赃,左迁临海丞,怏怏 失志,弃官而去。文明中,与徐敬业于扬州作乱。敬业军中书檄,皆宾王之词也。 敬业败,伏诛,文多散失。则天素重其文,遣使求之。有兗州人郄云卿集成十卷, 盛传于世。

  邓玄挺,雍州蓝田人。少善属文,累迁左史。坐与上官仪善,出为顿丘令。有 善政,玺书劳问。累授中书舍人。性俊辨,机捷过人,每有嘲谑,朝廷称为口实。 则天临朝,迁吏部侍郎,既不称职,甚为时谈所鄙。又患消渴之疾,选人目为“邓 渴”,为榜于衢路。自有唐已来,掌选之失,未有如玄挺者。坐此左迁澧州刺史。 在州复以善政闻,迁晋州刺史,召拜麟台少监,重为天官侍郎,其失又甚于前。玄 挺女为道王子諲妻,又与蒋王子炜相善。諲谋迎中宗于房陵,以问玄挺。炜又尝谓 玄挺曰:“欲作急计如何?”玄挺虽皆不答,而不以告。永昌元年得罪,下狱死。

  文苑中

  ○郭正一 元万顷 范履冰 苗神客 周思茂 胡楚宾附

  乔知之 弟侃备 刘希夷附

  刘允济 富嘉谟 吴少微 谷倚附

  员半千 丘悦附

  刘宪 王适 司马锽 梁载言附

  沈佺期 陈子昂 闾丘均附 宋之问 阎朝隐 王无竞 李适 尹元凯附

  贾曾 子至

  许景先 贺知 章 贺朝 万齐融 张若虚 邢巨 包融 李登之附

  席豫 徐安贞附

  齐 浣 王浣 李邕 孙逖 子成

  郭正一,定州彭城人。贞观中举进士。累转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永隆二年, 迁秘书少监,检校中书侍郎,与魏玄同、郭待举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以平章 事为名,自正一等始也。永淳二年,正除中书侍郎。正一在中书累年,明习旧事, 兼有词学,制敕多出其手,当时号为称职。则天临朝,转国子祭酒,罢知政事。寻 出为晋州刺史,入为麟台监,又检校陕州刺史。永昌元年,为酷史所陷,流配岭南 而死,家口籍没,文集多遗失。

  先是,仪凤中,吐蕃入寇,工部尚书刘审礼率兵十八万,与蕃将伦钦陵战于青 海,王师大败,审礼没于阵。高宗骇然,乃召侍臣问以御戎之策,正一对曰:“吐 蕃作梗,年岁已深,命将兴师,相继不绝,空劳士马,虚费粮储,近讨则徒损兵威, 深入则未穷巢穴。臣望少发兵募,且遣备边,明立烽候,勿令侵扰。伺国用丰足, 人心叶同,宽之数年,可一举而灭。”给事中刘齐贤、皇甫文亮等亦以为严守为便。 正一才略,率多此类。

  元万顷,洛阳人,后魏景穆皇帝之胤。祖白泽,武德中总管。万顷善属文,起 家拜通事舍人。乾封中,从英国公李勣征高丽,为辽东道总管记室。别帅冯本以大 军援裨将郭待封,船破失期。待封欲作书与勣,恐高丽知其救兵不至,乘危迫之, 乃作离合诗赠勣。勣不达其意,大怒曰:“军机急切,何用诗为?必斩之!”万顷 为解释之,乃止。

  勣尝令万顷作文檄高丽,其语有讥高丽“不知守鸭绿之险”,莫离支报云“谨 闻命矣”,遂移兵固守鸭绿,官军不得入,万顷坐是流于岭外。后会赦得还,拜著 作郎。

  时天后讽高宗广召文词之士入禁中修撰,万顷与左史范履冰、苗神客,右史周 思茂、胡楚宾咸预其选,前后撰《列女传》、《臣轨》、《百僚新诫》、《乐书》 等凡千余卷。朝廷疑议及百司表疏,皆密令万顷等参决,以分宰相之权,时人谓之 “北门学士”。

  万顷属文敏速,然性疏旷,不拘细节,无儒者之风。则天临朝,迁凤阁舍人。 无几,擢拜凤阁侍郎。

  万顷素与徐敬业兄弟友善,永昌元年为酷吏所陷,配流岭南而死。时神客、楚 宾已卒,履冰、思茂相次为酷吏所杀。

  范履冰者,怀州河内人。自周王府户曹召入禁中,凡二十余年。垂拱中,历鸾 台、天官二侍郎。寻迁春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兼修国史。载初元年,坐尝 举犯逆者被杀。

  苗神客者,沧州东光人。官至著作郎。

  周思茂者,贝州漳南人。少与弟思钧,俱早知名。自右史转太子舍人。与范履 冰在禁中最蒙亲遇,至于政事损益,多参预焉。累迁麟台少监、崇文馆学士。垂拱 四年,下狱死。

  胡楚宾者,宣州秋浦人。属文敏速,每饮半酣而后操笔。高宗每令作文,必以 金银杯盛酒令饮,便以杯赐之。楚宾终日酣宴,家无所藏,费尽复入待诏,得赐又 出。然性慎密,未尝言禁中事,醉后人或问之,答以他事而已。自殷王文学拜右史、 崇贤直学士而卒。

  乔知之,同州冯翊人也。父师望,尚高祖女庐陵公主,拜驸马都尉,官至同州 刺史。知之与弟侃、备,并以文词知名。知之尤称俊才,所作篇咏,时人多讽诵之。 则天时,累除右补阙,迁左司郎中。知之有侍婢曰窈娘,美丽善歌舞,为武承嗣所 夺。知之怨惜,因作《绿珠篇》以寄情,密送与婢,婢感愤自杀。承嗣大怒,因讽 酷吏罗织诛之。

  侃,开元初为兗州都督。

  备,预修《三教珠英》,长安中卒于襄阳令。

  时又有汝州人刘希夷,善为从军闺情之诗,词调哀苦,为时所重,志行不修, 为奸人所杀。

  刘允济,洛州巩人,其先自沛国徙焉。南齐彭城郡丞愬六代孙也。少孤,事母 甚谨。博学善属文,与绛州王勃早齐名,特相友善。弱冠,本州举进士,累除著作 佐郎。允济尝采摭鲁哀公后十二代至于战国遗事,撰《鲁后春秋》二十卷。表上之, 迁左史,兼直弘文馆。垂拱四年,明堂初成,允济奏上《明堂赋》以讽,则天甚嘉 叹之,手制褒美,拜著作郎。

  天授中,为来俊臣所构,当坐死,以其母老,特许终其余年,仍留系狱。久之, 会赦免,贬授大庾尉。长安中,累迁著作佐郎,兼修国史。未几,擢拜凤阁舍人。 中兴初,坐与张易之款狎,左授青州长史,为吏清白,河南道巡察使路敬潜甚称荐 之。寻丁母忧,服阕而卒。

  富嘉谟,雍州武功人也。举进士。长安中,累转晋阳尉,与新安吴少微友善, 同官。先是,文士撰碑颂,皆以徐、庾为宗,气调渐劣。嘉谟与少微属词,皆以经 典为本,时人钦慕之,文体一变,称为富吴体。嘉谟作《双龙泉颂》、《千蠋谷颂》, 少微撰《崇福寺钟铭》,词最高雅,作者推重。并州长史张仁亶待以殊礼,坐必同 榻。嘉谟后为寿安尉,预修《三教珠英》。中兴初,为左台监察御史,卒。有文集 五卷。

  少微亦举进士,累至晋阳尉。中兴初,调于吏部,侍郎韦嗣立称荐,拜右台监 察御史。卧病,闻嘉谟死,哭而赋诗,寻亦卒。有文集五卷。

  嘉谟与少微在晋阳,魏郡谷倚为太原主簿,皆以文词著名,时人谓之“北京三 杰”。倚后流寓客死,文章遗失。

  微子巩,开元中,为中书舍人。

  员半千,本名余庆,晋州临汾人。少与齐州人何彦先同师事学士王义方,义方 嘉重之,尝谓之曰:“五百年一贤,足下当之矣!”因改名半千。及义方卒,半千 与彦先皆制服,丧毕而去。

  上元初,应八科举,授武陟尉。属频岁旱饥,劝县令殷子良开仓以赈贫馁,子 良不从。会子良赴州,半千便发仓粟以给饥人。怀州刺史郭齐宗大惊,因而按之。 时黄门侍郎薛元超为河北道存抚使,谓齐宗曰:“公百姓不能救之,而使惠归一尉, 岂不愧也!”遽令释之。寻又应岳牧举。

  高宗御武成殿,召诸州举人,亲问曰:“兵书所云天阵、地阵、人阵,各何谓 也?”半千越次而进曰:“臣观载籍,此事多矣。或谓:天阵,星宿孤虚;地阵, 山川向背;人阵,偏伍弥缝。以臣愚见,谓不然矣。夫师出以义,有若时雨,得天 之时,此天阵也;兵在足食,且耕且战,得地之利,此地阵也;善用兵者,使三军 之士,如父子兄弟,得人之和,此人阵也。三者去矣,其何以战!”高宗甚嗟赏之。 及对策,擢为上第。

  垂拱中,累补左卫胄曹,仍充宣慰吐蕃使。及引辞,则天曰:“久闻卿名,谓 是古人,不意乃在朝列。境外小事,不足烦卿,宜留待制也。”即日使入阁供奉。 嗣圣元年,半千为左卫长史,与凤阁舍人王处知、天官侍郎石抱忠,并为弘文馆直 学士,仍与著作佐郎路敬淳分日于显福门待制。半千因撰《明堂新礼》三卷,上之。 则天封中岳,半千又撰《封禅四坛碑》十二首以进,则天称善。前后赐绢千余匹。

  长安中,五迁正谏大夫,兼右控鹤内供奉。半千以控鹤之职,古无其事,又授 斯任者率多轻薄,非朝廷进德之选,上疏请罢之。由是忤旨,左迁水部郎中,预修 《三教珠英》。

  中宗时,为濠州刺史。睿宗即位,征拜太子右谕德,兼崇文馆学士,加银青光 禄大夫,累封平原郡公。开元二年卒。文集多遗失。半千同时学士丘悦。

  丘悦者,河南陆浑人也。亦有学业。景龙中,为相王府掾,与文学韦利器、典 签裴耀卿俱为王府直学士。睿宗在籓甚重之,官至岐王傅。开元初卒。撰《三国典 略》三十卷,行于时。

  刘宪,宋州宁陵人也。父思立,高宗时为侍御史。属河南、河北旱俭,遣御史 中丞崔谧等分道存问赈给,思立上疏谏曰:“今麦序方秋,蚕功未毕,三时之务, 万姓所先。敕使抚巡,人皆竦抃,忘其家业,冀此天恩,踊跃参迎,必难抑止,集 众既广,妨废亦多。加以途程往还,兼之晨夕停滞。既缘赈给,须立簿书,本欲安 存,却成烦扰。又无驿之处,其马稍难。简择公私,须预追集。雨后农务,特切常 情,暂废须臾,即亏岁计。每为一马,遂劳数家,从此相乘,恐更滋甚。望且委州 县赈给,待秋闲时出使褒贬。”疏奏,谧等遂不行。后迁考功员外郎,始奏请明经 加帖、进士试杂文,自思立始也。寻卒官。

  宪弱冠举进士,累除冬官员外郎。

  天授中,受诏推按来俊臣。宪嫉其酷暴,欲因事绳之,反为俊臣所构,贬濆水 令。再迁司仆丞。及俊臣伏诛,擢宪为给事中,寻转凤阁舍人。

  神龙初,坐尝为张易之所引,自吏部侍郎出为渝州刺史。俄复入为太仆少卿, 兼修国史,加修文馆学士。景云初,三迁太子詹事

  玄宗在东宫,留意经籍,宪因上启曰:“自古及今,皆重于学。至于光耀盛德, 发扬令问,安静身心,保宁家国,无以加焉。殿下居副君之位,有绝人之才,岂假 寻章摘句,盖资略知大意,用功甚少,为利极多。伏愿克成美志,无弃暇日,上以 慰至尊之心,下以答庶僚之望。侍读褚无量,经明行修,耆年宿望,时赐召问,以 察其言,幸甚!”玄宗甚嘉纳之。明年,宪卒,赠兗州都督。有集三十卷。

  初则天时,敕吏部糊名考选人判,以求才彦,宪与王适、司马锽、梁载言相次 判入第二等。

  王适,幽州人。官至雍州司功。

  司马皪,洛州温人也。神龙中,卒于黄门侍郎。

  梁载言,博州聊城人。历凤阁舍人,专知制诰。撰《具员故事》十卷,《十道 志》十六卷,并传于时。中宗时为怀州刺史。

  沈佺期,相州内黄人也。进士举。长安中,累迁通事舍人,预修《三教珠英》。

  佺期善属文,尤长七言之作,与宋之问齐名,时人称为沈宋。再转考功员外郎, 坐赃配流岭表。神龙中,授起居郎,加修文馆直学士。后历中书舍人、太子詹事。 开元初卒。有文集十卷。

  弟全交及子,亦以文词知名。

  陈子昂,梓州射洪人。家世富豪。子昂独苦节读书,尤善属文。初为《感遇诗》 三十首,京兆司功王适见而惊曰:“此子必为天下文宗矣!”由是知名。举进士。 会高宗崩,灵驾将还长安,子昂诣阙上书,盛陈东都形胜,可以安置山陵,关中旱 俭,灵驾西行不便。曰:

  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子昂,谨顿首冒死献书阙下。

  臣闻明王不恶切直之言以纳忠,烈士不惮死亡之诛以极谏。故有非常之策者, 必待非常之时;得非常之时者,必待非常之主。然后危言正色,抗义直辞,赴汤镬 而不回,至诛夷而无悔!岂徒欲诡世夸俗,厌生乐死者哉!实以为杀身之害小,存 国之利大。故审计定议而甘心焉。况乎得非常之时,遇非常之主,言必获用,死亦 何惊!千载之迹,将不朽于今日矣!

  伏惟大行皇帝遗天下,弃群臣,万国震惊,百姓屠裂。陛下以徇齐之圣,承宗 庙之重,天下之望,喁喁如也。莫不冀蒙圣化,以保余年;太平之主,将复在于兹 矣!况皇太后又以文母之贤,协轩宫之耀,军国大事,遗诏决之;唐、虞之际,于 斯盛矣!

  臣伏见诏书,梓宫将迁西京,鸾舆亦欲陪幸。计非上策,智者失图;庙堂未闻 有骨鲠之谟,朝廷多见有顺从之议;臣窃惑以为过矣!伏自思之,生圣日,沐皇风, 摩顶至踵,莫非亭育;不能历丹凤,抵濯龙,北面玉阶,东望金屋,抗音而正谏者, 圣王之罪人也!所以不顾万死,乞献一言,愿蒙听览,甘就鼎镬,伏惟陛下察之。

  臣闻秦都咸阳之时,汉都长安之日,山河为固,天下服矣。然犹北取胡、宛之 利,南资巴蜀之饶。自渭入河,转关东之粟;逾沙绝漠,致山西之储。然后能削平 天下,弹压诸侯,长辔利策,横制宇宙。今则不然。燕、代迫匈奴之侵,巴、陇婴 吐蕃之患;西蜀疲老,千里赢粮;北国丁男,十五乘塞;岁月奔命,其弊不堪。秦 之首尾,今为阙矣!即所余者,独三辅之间耳。顷遭荒馑,人被荐饥。自河已西, 莫非赤地;循陇已北,罕逢青草。莫不父兄转徙,妻子流离,委家丧业,膏原润莽, 此朝廷之所备知也。赖以宗庙神灵,皇天悔祸,去岁薄稔,前秋稍登,使羸饿之余, 得保性命,天下幸甚,可谓厚矣!然而流人未返,田野尚芜,白骨纵横,阡陌无主。 至于蓄积,尤可哀伤。陛下不料其难,贵从先意,遂欲长驱大驾,按节秦京,千乘 万骑,何方取给?况山陵初制,穿复未央;土木工匠,必资徒役。今欲率疲弊之众, 兴数万之军,征发近畿,鞭扑羸老,凿山采石,驱以就功。春作无时,秋成绝望, 凋瘵遗噍,再罹艰苦。倘不堪弊,必有逋逃,“子来”之颂,将何以述之?此亦宗 庙之大机,不可不审图也!况国无兼岁之储,家鲜匝时之蓄。一旬不雨,犹可深忧, 忽加水旱,人何以济?陛下不深察始终,独违群议,臣恐三辅之弊,不止如前日矣!

  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圣人包六合为宇。历观邃古,以至于今,何尝不以三王为 仁,五帝为圣!虽周公制作,夫子著明,莫不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为百王之 鸿烈,作千载之雄图!然而舜死陟方,葬苍梧而不返;禹会群后,殁稽山而永终。 岂其爱蛮夷之乡而鄙中国哉?实将欲示圣人无外也。故能使坟籍以为美谈,帝王以 为高范。况我巍巍大圣,轹帝登皇,日月所照,莫不率俾。何独秦、丰之地,可置 山陵;河、洛之都,不堪园寝?陛下岂不察之,愚臣窃为陛下惜也!且景山崇丽, 秀冠群峰,北对嵩、邙,西望汝海,居祝融之故地,连太昊之遗墟。帝王图迹,纵 横左右;园陵之美,复何加焉!陛下曾未察之,谓其不可;愚臣鄙见,良足尚矣! 况瀍、涧之中,天地交会,北有太行之险,南有宛、叶之饶,东压江、淮,食湖淮 之利,西驰崤、渑,据关河之宝。以聪明之主,养纯粹之人,天下和平,恭己正南 面而已。陛下不思瀍、洛之壮观,关、陇之荒芜,乃欲弃太山之安,履焦原之险, 忘神器之大宝,徇曾、闵之小节。愚臣暗昧,以为甚也!陛下何不览争臣之策,采 行路之谣,谘谟太后,平章宰辅,使苍生之望,知有所安,天下岂不幸甚!

  昔者平王迁都,光武都洛,山陵寝庙,不在东京;宗社坟茔,并居西土。然而 《春秋》美为始王,《汉书》载为代祖,岂其不愿孝哉?何圣贤褒贬于斯滥矣?实 以时有不可,事有必然。盖欲遗小存大,去祸归福,圣人所以贵也。夫小不忍,乱 大谋,仲尼之至诫,愿陛下察之。若以臣愚不用,朝议遂行,臣恐关、陇之忧,无 时休也!

  臣又闻太原蓄钜万之仓,洛口积天下之粟,国家之资,斯为大矣!今欲舍而不 顾,背以长驱,使有识惊嗟,天下失望。倘鼠窃狗盗,万一不图,西入陕州之郊, 东犯武牢之镇,盗敖仓一抔之粟,陛下何以遏之?此天下之至机,不可不深惧也。 虽则盗未旋踵,诛刑已及,灭其九族,焚其妻子,泣辜虽恨,将何及焉!故曰: “先谋后事者逸,先事后谋者失。”“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斯言岂徒设也, 固愿陛下念之!

  则天召见,奇其对,拜麟台正字。则天将事雅州讨生羌,子昂上书曰:

  麟台正字臣子昂昧死上言。

  臣闻道路云:国家欲开蜀山,自雅州道入讨生羌,因以袭击吐蕃。执事者不审 图其利害,遂发梁、凤、巴蜒兵以徇之。臣愚以为西蜀之祸,自此结矣!

  臣闻乱生,必由于怨。雅州边羌,自国初已来,未尝一日为盗。今一旦无罪受 戮,其怨必甚。怨甚惧诛,必蜂骇西山。西山盗起,则蜀之边邑,不得不连兵备守。 兵久不解,则蜀之祸构矣!昔后汉末西京丧败,盖由此诸羌。此一事也。

  且臣闻吐蕃桀黠之虏,君长相信,而多奸谋。自敢抗天诛,迩来向二十余载, 大战则大胜,小战则小胜,未尝败一队,亡一夫。国家往以薛仁贵、郭待封为虓武 之将,屠十一万众于大非之川,一甲不返。又以李敬玄、刘审礼为廊庙之器,辱十 八万众于青海之泽,身囚虏庭。是时精甲勇士,势如云雷,然竟不能擒一戎,馘一 丑,至今而关、陇为空。今乃欲以李处一为将,驱憔悴之兵,将袭吐蕃。臣窃忧之, 而为此虏所笑。此二事也。

  且夫事有求利而得害者。则蜀昔时不通中国,秦惠王欲帝天下而并诸侯,以为 不兼幹不取蜀,势未可举,乃用张仪计,饰美女,谲金牛,因间以啖蜀侯。蜀侯果 贪其利,使五丁力士凿通谷,栈褒斜,置道于秦。自是险阻不关,山谷不闭,张仪 蹑踵乘便,纵兵大破之,蜀侯诛,幹邑灭。至今蜀为中州,是贪利而亡。此三事也。

  且臣闻吐蕃羯虏,爱蜀之珍富,欲盗之,久有日矣。然其势不能举者,徒以山 川阻绝,障隘不通,此其所以顿饿狼之喙而不得侵食也。今国家乃撤边羌,开隘道, 使其收奔亡之种,为向导以攻边。是乃借寇兵而为贼除道,举全蜀以遗之。此四事 也。

  臣窃观蜀为西南一都会,国家之宝库,天下珍货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顺江 而下,可以兼济中国。今执事者乃图侥幸之利,悉以委事西羌。地不足以富国,徒 杀无辜之众,以伤陛下之仁;糜费随之,无益圣德。又况侥幸之利,未可图哉!此 五事也。

  夫蜀之所恃,有险也;人之所安,无役也。今国家乃开其险,役其人;险开则 便寇,人役则伤财。臣恐未见羌戎,已有奸盗在其中矣!往年益州长史李崇真图此 奸利,传檄称吐蕃欲寇松州,遂使国家盛军师、大转饷以备之。未二三年,巴蜀二 十余州,骚然大弊,竟不见吐蕃之面,而崇真赃钱已计钜万矣。蜀人残破,几不堪 命。此之近事,犹在人口,陛下所亲知。臣愚意者不有奸臣欲图此利,复以生羌为 计者哉!此六事也。

  且蜀人尪劣,不习兵战,一虏持矛,百人莫敢当。又山川阻旷,去中夏精兵处 远。今国家若击西羌,掩吐蕃,遂能破灭其国,奴虏其人,使其君长系首北阙,计 亦可矣!若不到如此,臣方见蜀之边陲不守,而为羌夷所横暴。昔辛有见被发而祭 伊川者,以为不出百年,此其为戎。臣恐不及百年而蜀为戎。此七事也。

  且国家近者废安北,拔单于,弃龟兹,放疏勒,天下翕然,谓之盛德。所以者 何?盖以陛下务在仁,不在广;务在养,不在杀。将以此息边鄙,休甲兵,行三皇、 五帝之事者也!今又徇贪夫之议,谋动兵戈,将诛无罪之戎,而遗全蜀之患,将何 以令天下乎?此愚臣所以不甚悟者也。况当今山东饥,关、陇弊,历岁枯旱,人有 流亡。诚是圣人宁静,思和天人之时,不可动甲兵,兴大役,以自生乱。臣又流闻 西军失守,北军不利,边人忙动,情有不安。今者复驱此兵,投之不测。臣闻自古 亡国破家,未尝不由黩兵。今小人议夷狄之利,非帝王之至德也,又况弊中夏哉!

  臣闻古之善为天下者,计大而不计小,务德而不务刑;图其安则思其危,谋其 利则虑其害;然后能长享福禄。伏愿陛下熟计之!

  再转右拾遗。数上疏陈事,词皆典美。时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父为县尉赵师 韫所杀。后师韫为御史,元庆变姓名于驿家佣力,候师韫,手刃杀之。议者以元庆 孝烈,欲舍其罪。子昂建议以为:“国法专杀者死,元庆宜正国法,然后旌其闾墓, 以褒其孝义可也。”当时议者,咸以子昂为是。俄授麟台正字。武攸宜统军北讨契 丹,以子昂为管记,军中文翰皆委之。

  子昂父在乡,为县令段简所辱,子昂闻之,遽还乡里。简乃因事收系狱中,忧 愤而卒,时年四十余。

  子昂褊躁无威仪,然文词宏丽,甚为当时所重。有集十卷,友人黄门侍郎卢藏 用为之序,盛行于代。

  子昂卒后,益州成都人闾丘均,亦以文章著称。景龙中,为安乐公主所荐,起 家拜太常博士。而公主被诛,均坐贬为循州司仓,卒。有集十卷。

  宋之问,虢州弘农人。父令文,有勇力,而工书,善属文。高宗时,为左骁卫 郎将、东台详正学士。之问弱冠知名,尤善五言诗,当时无能出其右者。初征令与 杨炯分直内教,俄授洛州参军,累转尚方监丞、左奉宸内供奉。易之兄弟雅爱其才, 之问亦倾附焉。预修《三教珠英》,常扈从游宴。则天幸洛阳龙门,令从官赋诗, 左史东方虬诗先成,则天以锦袍赐之。及之问诗成,则天称其词愈高,夺虬锦袍以 赏之。

  及易之等败,左迁泷州参军。未几,逃还,匿于洛阳人张仲之家。仲之与驸马 都尉王同皎等谋杀武三思,之问令兄子发其事以自赎。及同皎等获罪,起之问为鸿 胪主薄,由是深为义士所讥。

  景龙中,再转考功员外郎。时中宗增置修文馆学士,择朝中文学之士,之问与 薛稷、杜审言等首膺其选,当时荣之。及典举,引拔后进,多知名者。寻转越州长 史。

  睿宗即位,以之问尝附张易之、武三思,配徙钦州。先天中,赐死于徙所。之 问再被窜谪,经途江、岭,所有篇咏,传布远近。友人武平一为之纂集,成十卷, 传于代。

  世人以之问父为三绝,之问以文词知名,弟之悌有勇力,之逊善书,议者云各 得父之一绝。

  之悌,开元中自右羽林将军出为益州长史、剑南节度兼采访使。寻迁太原尹。

  阎朝隐,赵州栾城人也。少与兄镜几、弟仙舟俱知名。朝隐文章虽无《风》、 《雅》之体,善构奇,甚为时人所赏。累迁给事中,预修《三教珠英》。张易之等 所作篇什,多是朝隐及宋之问潜代为之。圣历二年,则天不豫,令朝隐往少室山祈 祷。朝隐乃曲申悦媚,以身为牺牲,请代上所苦。及将康复,赐绢彩百匹、金银器 十事。俄转麟台少监。易之伏诛,坐徙岭外。寻召还。先天中,复为秘书少监。又 坐事贬为通州别驾,卒官。

  朝隐修《三教珠英》时,成均祭酒李峤与张昌宗为修书使,尽收天下文词之士 为学士,预其列者,有王无竞、李适、尹元凯,并知名于时。自余有事迹者,各见 其本传。

  王无竞者,字仲烈。其先琅邪人,因官徙居东莱,宋太尉弘之十一代孙。父侃, 棣州司马。

  无竞有文学,初应下笔成章举及第,解褐授赵州栾城县尉,历秘书省正字,转 右武卫仓曹、洛阳县尉,迁监察御史,转殿中。旧例,每日更直于殿前。正班时, 宰相宗楚客、杨再思常离班偶语,无竞前曰:“朝礼至敬,公等大臣,不宜轻易以 慢恆典。”楚客等大怒,转无竞为太子舍人。神龙初,坐诃诋权幸,出为苏州司马。 及张易之等败,以尝交往,再贬岭外,卒于广州,年五十四。

  李适者,雍州万年人。景龙中,为中书舍人,俄转工部侍郎。睿宗时,天台道 士司马承祯被征至京师。及还,适赠诗,序其高尚之致,其词甚美,当时朝廷之士, 无不属和,凡三百余人。徐彦伯编而叙之,谓之《白云记》,颇传于代。寻卒。

  尹元凯者,瀛州乐寿人。初为磁州司仓,坐事免,乃栖迟山林,不求仕进,垂 三十年。与张说、卢藏用特相友善,征拜右补阙。卒于并州司马。

  贾曾,河南洛阳人也。父言忠,乾封中为侍御史。时朝廷有事辽东,言忠奉使 往支军粮。及还,高宗问以军事,言忠画其山川地势,及陈辽东可平之状,高宗大 悦。又问诸将优劣,言忠曰:“李勣先朝旧臣,圣鉴所悉。庞同善虽非斗将,而持 军严整。薛仁贵勇冠三军,名可振敌。高侃俭素自处,忠果有谋。契苾何力沉毅持 重,有统御之才,然颇有忌前之癖。诸将夙夜小心,忘身忧国,莫过于李勣者。” 高宗深然之。累转吏部员外郎。坐事左迁邵州司马,卒。

  曾少知名。景云中,为吏部员外郎。玄宗在东宫,盛择宫僚,拜曾为太子舍人。 时太子频遣使访召女乐,命宫臣就率更署阅乐,多奏女妓。曾启谏曰:

  臣闻作乐崇德,以感人神,《韶》、《夏》有容,《咸》、《英》有节,妇人 媟黩,无豫其间。昔鲁用孔子,几至于霸,齐人惧之,馈以女乐,鲁君既受,孔子 所以行。戎有由余,兵强国富,秦人反间,遗之女妓,戎王耽悦,由余乃奔。斯则 大圣名贤,嫉之已久。良以妇人为乐,必务冶容,哇姣动心,蛊惑丧志,上行下效, 淫俗将成,败国乱人,实由兹起。

  伏惟殿下神武命代,文思登庸,宇内颙颙,瞻仰德化。而渴贤之美,未被于民 心;好妓之声,或闻于人听。岂所以追启、诵之徽烈,袭尧、舜之英风者哉!至若 监抚余闲,宴私多豫,后庭妓乐,古或有之,非以风人,为弊犹隐。至于所司教习, 章示群僚,慢伎淫声,实亏睿化。伏愿下教令,发德音,屏倡优,敦《雅》、《颂》, 率更女乐,并令禁断,诸使采召,一切皆停。则朝野内外,皆知殿下放郑远佞,辉 光日新,凡在含生,孰不欣戴。

  太子手令答曰:“比尝闻公正直,信亦不虚。寡人近日颇寻典籍,至于政化, 偏所留心,女乐之徒,亦拟禁断。公之所言,雅符本意。”俄特授曾中书舍人。曾 以父名忠,固辞。乃拜谏议大夫、知制诰。

  明年,有事于南郊,有司立议,唯祭昊天上帝,而不设皇地祇之位。曾奏议: “请于南郊方丘,设皇地祇及从祀等坐,则礼惟稽古,义得缘情。”睿宗令宰相及 礼官详议,竟依曾所奏。开元初,复拜中书舍人,曾又固辞,议者以为中书是曹司 名,又与曾父音同字别,于礼无嫌,曾乃就职。与苏晋同掌制诰,皆以词学见知, 时人称为苏贾。曾后坐事,贬洋州刺史。开元六年,玄宗念旧,特恩甄叙,继历庆、 郑等州刺吏,入拜光禄少卿,迁礼部侍郎。十五年卒。

  子至。至,天宝末为中书舍人。禄山之乱,从上皇幸蜀。时肃宗即位于灵武, 上皇遣至为传位册文。上皇览之,叹曰:“昔先帝逊位于朕,册文则卿之先父所为。 今朕以神器大宝付储君,卿又当演诰。累朝盛典,出卿父子之手,可谓难矣!”至 伏于御前,呜咽感涕。

  宝庆二年,为尚书左丞。时礼部侍郎杨绾上疏,请依古制。县令举孝廉于刺史, 试其所通之学,送名于省;省试每经问义十条、对策三道,取其通否。诏令左右丞、 诸司侍郎、大夫、中丞、给、舍等参议,议者多与绾同。至议曰:

  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周之政尚文,然则文与忠、敬,皆统人之行也。是 故前代以文取士,本行也;由词以观行,则及词也。宣父称“颜子不迁怒,不贰过”, 谓之“好学”。至乎修《春秋》,则游、夏不能措一辞,不亦明乎!间者,礼部取 人,有乖斯义。试学者以帖字为精通,而不穷旨义,岂能知“迁怒”、“贰过”之 道乎?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唯择浮艳,岂能知移风易俗化天下之事乎?是以上失 其源,下袭其流,乘流波荡,不知所止,先王之道,莫能行也。夫先王之道消,则 小人之道长;小人之道长,则乱臣贼子由是出焉。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 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渐者何?儒道不举,取士之失也。夫一国之事,系一人 之本,谓之风。赞扬其风,系卿大夫也,卿大夫何尝不出于士乎?今取士,试之小 道,不以远者大者,使干禄之徒,趋驰末术,是诱导之差也。所以禄山一呼,四海 震荡;思明再乱,十年不复。向使礼让之道弘,仁义之风著,则忠臣孝子,比屋可 封,逆节不得而萌也,人心不得而摇也。

  且夏有天下四百载,禹之道丧,而殷始兴焉。殷有天下六百祀,汤之法弃,而 周始兴焉。周有天下八百年,文、武之政弊,而秦始并焉。观三代之选士任贤,皆 考实行,故能风俗淳一,运祚长远。秦坑儒士,二代而亡。汉兴,杂用三代之政, 弘四科之举,终彼四百,岂非学行道扇,化行于乡里哉!自魏至隋,仅四百载,窃 号僭位,德义不修,是以子孙速颠,享国咸促。

  国家革魏、晋、隋、梁之弊,承夏、殷、周、汉之业,四隩既宅,九州攸同, 覆帱生育,德合天地。安有舍皇王举士之道,从乱代取人之术!此公卿大夫之辱也。

  今西京有太学,州县有小学,兵革一动,生徒流离,儒臣师氏,禄廪无由,贡 士不称行实,胄子何尝讲习。礼部每岁擢甲乙之第,谓弘奖劝,不其谬欤!只足以 长浮薄之风,启侥幸之路矣!其国子博士等,望加员数,厚其禄秩,通儒硕生,间 居其职。十道大郡,量置太学馆,令博士出外,兼领郡官,召置生徒,依乎故事, 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阇序推焉。朝而行之,夕见其利。

  议者然之。宰臣等奏以举人旧业已成,难于速改。其今岁举人,望且依旧。贾 至所议,来年允之。

  广德二年,转礼部侍郎。是岁,至以时艰岁歉,举人赴省者,奏请两都试举人, 自至始也。永泰元年,加集贤院待制。大历初,改兵部侍郎。五年,转京兆尹、兼 御史大夫,卒。

  许景先,常州义兴人,后徙家洛阳。少举进士,授夏阳尉。神龙初,东都起圣 善寺报慈阁。景先诣阙献《大像阁赋》,词甚美丽,擢拜左拾遗。累迁给事中。开 元初,每年赐射,节级赐物,属年俭,甚费府库。景先奏曰:

  近臣三九之辰,频赐宴射,已著格令,犹降纶言。但古制不存,礼章多阙,官 员累倍,帑藏未充,水旱相仍,继之师旅。既不足以观德,又未足以威边;耗国损 人,且为不急。夫古之天子,以射选诸侯,以射饰礼乐,以射观容志,故有《驺虞》、 《狸首》之奏,《采蘩》、《采苹》之乐。天子则以备官为节,诸侯则以时会为节, 卿大夫以循法为节,士以不失职为节,皆审志固行,德美事成,阴阳克和,暴乱不 作。故诸侯贡士,亦试于射宫;容体有亏,则绌其地。是诸侯君臣皆尽志于射,射 之礼也大矣哉!今则不然。众官既多,鸣镝乱下,以苟获为利,以偶中为能,素无 五善之容,颇失三侯之礼。冗官厚秩,禁卫崇班,动盈累千,其算无数。近河南、 河北,水涝处多,林胡小蕃,见寇郊垒,军书日至,河朔骚然。命将除凶,未图克 捷;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去岁豫、亳两州,微遭旱损,庸赋不办,以致流亡。圣 人忧勤,降使招恤,流离岁月,犹未能安,人之困穷,以至于此。今一箭偶中,是 一丁庸调,用之既无恻隐,获之固无耻惭。考古循今,则为未可。且禁卫武官,随 番许射,能中的者,必有赏焉。此则训武习戎,时习不阙,待寇宁岁稔,率由旧章, 则爱礼养人,幸甚!幸甚!

  自是乃停赐射之礼。

  俄转中书舍人。自开元初,景先与中书舍人齐浣、王丘、韩休、张九龄掌知制 诰,以文翰见称。中书令张说尝称曰:“许舍人之文,虽无峻峰激流崭绝之势,然 属词丰美,得中和之气,亦一时之秀也。”十年夏,伊、汝泛溢,漂损居人庐舍, 溺死者甚众。景先言于侍中源乾曜曰:“灾眚所降,必资修德以禳之。《左传》所 载‘降服出次’,即其事也。诚宜发德音,遣大臣存问,忧人罪己,以答天谴。明 公位存辅弼,当发明大体,以启沃明主,不可缄默也。”乾曜然其言,遽以闻奏, 乃下诏遣户部尚书陆象先往赈给穷乏。

  十三年,玄宗令宰臣择刺史之任,必在得人,景先首中其选,自吏部侍郎出为 虢州刺史。后转岐州,入拜吏部侍郎,卒。

  贺知章,会稽永兴人,太子洗马德仁之族孙也。少以文词知名,举进士。初授 国子四门博士,又迁太常博士,皆陆象先在中书引荐也。开元十年,兵部尚书张说 为丽正殿修书使,奏请知章及秘书员外监徐坚、监察御史赵冬曦,皆入书院,同撰 《六典》及《文纂》等,累年,书竟不就。后转太常少卿。

  十三年,迁礼部侍郎,加集贤院学士,又充皇太子侍读。是岁,玄宗封东岳, 有诏应行从群臣,并留于谷口,上独与宰臣及外坛行事官登于岳上斋宫之所。

  初,上以灵山清洁,不欲喧繁,召知章讲定仪注,因奏曰:“昊天上帝君位, 五方诸帝臣位,帝号虽同,而君臣异位。陛下享君位于山上,群臣祀臣位于山下, 诚足垂范来叶,为变礼之大者也。然礼成于三献,亚终合于一处。”上曰:“朕正 欲如是,故问卿耳。”于是敕:“三献于山上行事,五方帝及诸神座于下坛行事。”

  俄属惠文太子薨,有诏礼部选挽郎,知章取舍非允,为门廕子弟喧诉盈庭。知 章于是以梯登墙,首出决事,时人咸嗤之,由是改授工部侍郎,兼秘书监同正员, 依旧充集贤院学士。俄迁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

  知章性放旷,善谈笑,当时贤达皆倾慕之。工部尚书陆象先,即知章之族姑子 也,与知章甚相亲善。象先常谓人曰:“贺兄言论倜傥,真可谓风流之士。吾与子 弟离阔,都不思之,一日不见贺兄,则鄙吝生矣。”

  知章晚年尤加纵诞,无复规检,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遨游里巷。 醉后属词,动成卷轴,文不加点,咸有可观。又善草隶书,好事者供其笺翰,每纸 不过数十字,共传宝之。

  时有吴郡张旭,亦与知章相善。旭善草书,而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 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时人号为张颠。

  天宝三载,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仍舍本乡宅为观。 上许之,仍拜其子典设郎曾为会稽郡司马,仍令侍养。御制诗以赠行,皇太子已下 咸就执别。至乡无几寿终,年八十六。

  肃宗以侍读之旧,乾元元年十一月诏曰:“故越州千秋观道士贺知章,器识夷 淡,襟怀和雅,神清志逸,学富才雄,挺会稽之美箭,蕴昆岗之良玉。故飞名仙省, 侍讲龙楼,常静默以养闲,因谈谐而讽谏。以暮齿辞禄,再见款诚,愿追二老之踪, 克遂四明之客。允叶初志,脱落朝衣,驾青牛而不还,狎白衣而长往。丹壑非昔, 人琴两亡,惟旧之怀,有深追悼,宜加缛礼,式展哀荣。可赠礼部尚书。”

  先是,神龙中,知章与越州贺朝、万齐融,扬州张若虚、邢巨,湖州包融,俱 以吴、越之士,文词俊秀,名扬于上京。朝万止山阴尉,齐融昆山令,若虚兗州兵 曹,巨监察御史。融遇张九龄,引为怀州司户、集贤直学士。数子人间往往传其文, 独知章最贵。

  神龙中,有尉氏李登之,善五言诗,蹉跌不偶,六十余,为宋州参军卒。

  席豫,襄阳人,湖州刺史固七世孙,徙家河南。豫进士及第。开元中,累官至 考功员外郎,典举得士,为时所称。三迁中书舍人,与韩休、许景先、徐安贞、孙 逖相次掌制诰,皆有能名。转户部侍郎,充江南东道巡抚使,兼郑州刺史。入为吏 部侍郎,玄宗谓之曰:“卿以前为考功,职事修举,故有此授。”豫典选六年,复 有令誉。天宝初,改尚书左丞。寻检校礼部尚书,封襄阳县子。玄宗幸温泉宫,登 朝元阁赋诗,群臣属和。帝以豫诗为工,手制褒美曰:“览卿所进,实诗人之首出, 作者之冠冕也。”

  豫与弟晋,俱以词藻见称。而豫性尤谨,虽与子弟书疏及吏曹簿领,未尝草书。 谓人曰:“不敬他人,是自不敬也。”或曰:“此事甚细,卿何介意?”豫曰: “细犹不谨,而况巨耶!”七载,卒于位,时年六十九。

  疾笃,谓其子曰:“吾亡三日敛,敛日即葬,勿更久留,贻公私之烦。家无余 财,可卖所居,聊备葬礼。”人嘉其达。赠江陵大都督,谥曰文。

  徐安贞者,信安龙丘人。尤善五言诗。尝应制举,一岁三擢甲科,人士称之。 开元中,为中书舍人、集贤院学士。上每属文及作手诏,多命安贞视草,甚承恩顾。 累迁中书侍郎。天宝初卒。

  齐浣,定州义丰人。少以词学称。弱冠以制科登第,释褐蒲州司法参军。景云 二年,中书令姚崇用为监察御史。弹劾违犯,先于风教,当时以为称职。开元中, 崇复用为给事中,迁中书舍人。论驳书诏,润色王言,皆以古义谟诰为准的。侍中 宋璟、中书侍郎苏颋并重之。秘书监马怀素、右常侍元行冲受诏编次四库群书,乃 奏浣为编修使,改秘书少监。寻丁忧免。

  十二年,出为汴州刺史。河南,汴为雄郡,自江、淮达于河、洛,舟车辐辏, 人庶浩繁。前后牧守,多不称职,唯倪若水与浣皆以清严为治,民吏歌之。中书令 张说择左右丞之才,举怀州刺史王丘为左丞,以浣为右丞。李元纮、杜暹为相,以 开府、广平公宋璟为吏部尚书,又用户部侍郎苏晋与浣为吏部侍郎,当时以为高选。

  时开府王毛仲宠幸用事,与龙武将军葛福顺为姻亲,故北门官见毛仲奏请,无 不之允,皆受毛仲之惠,进退随其指使。浣恶之,乘间论之曰:“福顺典兵马,与 毛仲婚姻,小人宠极则奸生,若不预图,恐后为患,惟陛下思之。况腹心之委,何 必毛仲,而高力士小心谨慎,又是阉官,便于禁中驱使。臣虽过言,庶裨万一。臣 闻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惟圣虑密之。”玄宗嘉其诚,谕之曰:“卿且出。 朕知卿忠义,徐俟其宜。”会大理丞麻察坐事出为兴州别驾,浣与察善,出城饯之, 因语禁中谏语。察性譐誻,遽以浣语奏之。玄宗怒,令中书门下鞫问。又召浣于内 殿,谓之曰:“卿向朕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而疑朕不密,而翻告 麻察,是何密耶?麻察轻险无行,常游太平之门,此日之事,卿岂不知耶?”浣免 冠顿首谢罪,乃贬高州良德丞。又贬察为浔州皇化尉。浣数年量移常州刺史。

  二十五年,迁润州刺史,充江南东道采访处置使。润州北界隔吴江,至瓜步沙 尾,纡汇六十里,船绕瓜步,多为风涛之所漂损。浣乃移其漕路,于京口塘下直渡 江二十里,又开伊娄河二十五里,即达扬子县。自是免漂损之灾,岁减脚钱数十万。 又立伊娄埭,官收其课,迄今利济焉。数年,复为汴州刺史。淮、汴水运路,自虹 县至临淮一百五十里,水流迅急,旧用牛曳竹索上下,流急难制。浣乃奏自虹县下 开河三十余里,入于清河,百余里出清水,又开河至淮阴县北岸入淮,免淮流湍险 之害。久之,新河水复迅急,又多僵石,漕运难涩,行旅弊之。

  浣因高力士中助,连为两道采访使。遂兴开漕之利,以中人主意,复勾剥货财, 赂遣中贵,物议薄之。又纳刘戒之女为妾,凌其正室,专制家政。李林甫恶之,遣 人掎摭其失。会浣判官犯赃,浣连坐,遂废归田里。

  天宝初,起为员外少詹事,留司东都。时绛州刺史严挺之为林甫所构,除员外 少詹事,留司东都。与浣皆朝廷旧德,既废居家巷,每园林行乐,则杖屡相过,谈 宴终日。林甫闻而患之,欲离其势。五年,用浣为平阳太守。卒于郡。肃守即位, 为林甫所陷者皆得雪,浣受褒赠。

  王浣,并州晋阳人。少豪荡不羁。登进士第,日以蒱酒为事。并州长史张嘉贞 奇其才,礼接甚厚。浣感之,撰乐词以叙情,于席上自唱自舞,神气豪迈。张说镇 并州,礼浣益至。会说复知政事,以浣为秘书正字,擢拜通事舍人,迁驾部员外。 枥多名马,家有妓乐。浣发言立意,自比王侯;颐指侪类,人多嫉之。

  说既罢相,出浣为汝州长史,改仙州别驾。至郡,日聚英豪,从禽击鼓,恣为 欢赏,文士祖咏、杜华常在座,于是贬道州司马,卒。有文集十卷。

  李邕,广陵江都人。父善,尝受《文选》于同郡人曹宪。后为左侍极贺兰敏之 所荐引,为崇贤馆学士,转兰台郎。敏之败,善坐配流岭外。会赦还,因寓居汴、 郑之间,以讲《文选》为业。年老疾卒。所注《文选》六十卷,大行于时。

  邕少知名。长安初,内史李峤及监察御史张廷珪,并荐邕词高行直,堪为谏诤 之官,由是召拜左拾遗。俄而御史中丞宋璟奏侍臣张昌宗兄弟有不顺之言,请付法 推断。则天初不应,邕在阶下进曰:“臣观宋璟之言,事关社稷,望陛下可其奏。” 则天色稍解,始允宋璟所请。

  既出,或谓邕曰:“吾子名位尚卑,若不称旨,祸将不测,何为造次如是?” 邕曰:“不愿不狂,其名不彰。若不如此,后代何以称也?”

  及中宗即位,以妖人郑普思为秘书监,邕上书谏曰:

  盖人有感一餐之惠,殒七尺之身;况臣为陛下官,受陛下禄,而目有所见,口 不言之,是负恩矣!自陛下亲政日近,复在九重,所以未闻在外群下窃议。道路籍 籍,皆云普思多行诡惑,妄说妖祥。唯陛下不知,尚见驱使。此道若行,必挠乱朝 政。臣至愚至贱,不敢以胸臆对扬天威,请以古事为明证。孔丘云:“《诗》三百, 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陛下今若以普思有奇术,可致长生久视之道,则爽鸠 氏久应得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若以普思可致仙方,则秦皇、汉武 久应得之,永有天下,亦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若以普思可致佛法,则汉明、梁武 久应得之,永有天下,亦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若以普思可致鬼道,则墨翟、干宝, 各献于至尊矣,而二主得之,永有天下,亦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此皆事涉虚妄, 历代无效,臣愚不愿陛下复行之于明时。唯尧、舜二帝,自古称圣,臣观所得,故 在人事,敦睦九族,平章百姓,不闻以鬼神之道理天下。伏愿陛下察之,则天下幸 甚!

  疏奏不纳。以与张柬之善,出为南和令,又贬富州司户。

  唐隆元年,玄宗清内难,召拜左台殿中侍御史,改户部员外郎,又贬崖州舍城 丞。开元三年,擢为户部郎中。

  邕素与黄门侍郎张廷珪友善。时姜皎用事,与廷珪谋引邕为宪官。事泄,中书 令姚崇嫉邕险躁,因而构成其罪,左迁括州司马。后征为陈州刺史。

  十三年,玄宗车驾东封回,邕于汴州谒见,累献词赋,甚称上旨。由是颇自矜 炫,自云当居相位。张说为中书令,甚恶之。俄而陈州赃污事发,下狱鞫讯,罪当 死,许州人孔璋上书救邕曰:

  臣闻明主御宇,舍过举能,取材弃行;烈士抗节,勇不避死,见危授命。晋用 林父,岂念过乎?汉用陈平,岂念行乎?禽息殒身,北郭碎首,岂爱死乎?向若林 父诛,陈平死,百里不用,晏婴见逐,是晋无赤狄之士,汉无皇极之尊,秦不并西 戎,齐不霸东海矣!

  臣伏见陈州刺史李邕,学成师范,文堪经国;刚毅忠烈,难不苟免。往者张易 之用权,人畏其口,而邕折其角;韦氏恃势,言出祸应,而邕挫其锋。虽身受谪屈, 而奸谋中损,即邕有大造于我邦家也。且斯人所能者,拯孤恤穷,救乏赈惠,积而 便散,家无私聚。今闻坐赃下吏,鞫讯待报,将至极刑,死在朝夕。

  臣闻生无益于国,不若杀身以明贤。臣朽贱庸夫,轮辕无取,兽息禽视,虽生 何为!况贤为国宝,社稷之卫,是臣痛惜深矣!臣愿六尺之躯,甘受膏斧,以代邕 死。臣之死,所谓落一毛;邕之生,有足照千里。然臣与邕,生平不款,臣知有邕, 邕不知有臣。臣不逮邕,明矣!夫知贤而举,仁也;代人任患,义也。臣获二善而 死。且不朽,则又何求!陛下若以臣之贱不足以赎邕,雁门缝掖有效矣。伏惟陛下 宽邕之生,速臣之死。令邕率德改行,想林父之功;使臣得瞑目黄泉,附北郭之迹, 臣之大愿毕矣!陛下即以阳和之始,难于用钺,俟天成命,敢忘伏剑,岂烦大刑, 然后归死。皇天后土,实照臣之心。

  昔吴、楚七国叛,因亚夫得剧孟,则寇不足忧。夫以一贤之能,敌七国之众。 伏惟敷含垢之道,存弃瑕之义;远思剧孟,近取李邕,岂惟成恺悌之泽,实亦归天 下之望!况大礼之后,天地更新,赦而复论,人谁无罪?惟明主图之。臣闻士为知 己者死。且臣不为死者所知,甘于死者,岂独为惜邕之贤,亦成陛下矜能之德。惟 明主图之!

  疏奏,邕已会减死,贬为钦州遵化县尉,璋亦配流岭南而死。邕后于岭南从中 官杨思勖讨贼有功,又累转括、淄、滑三州刺史,上计京师。

  邕素负美名,频被贬斥,皆以邕能文养士,贾生、信陵之流,执事忌胜,剥落 在外。人间素有声称,后进不识,京、洛阡陌聚观,以为古人。或将眉目有异,衣 冠望风,寻访门巷。又中使临问,索其新文,复为人阴中,竟不得进。

  天宝初,为汲郡、北海二太守。邕性豪侈,不拘细行,所在纵求财货,驰猎自 恣。五载,奸赃事发。又尝与左骁卫兵曹柳勣马一匹,及勣下狱,吉温令勣引邕议 及休咎,厚相赂遗,词状连引,敕刑部员外郎祁顺之、监察御史罗希奭驰往就郡决 杀之,时年七十余。

  初,邕早擅才名,尤长碑颂。虽贬职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观,多赍持金帛, 往求其文。前后所制,凡数百首,受纳馈遗,亦至钜万。时议以为自古鬻文获财, 未有如邕者。有文集七十卷。其《张韩公行状》、《洪州放生池碑》、《批韦巨源 谥议》,文士推重之。后因恩例,得赠秘书监。

  孙逖,潞州涉县人。曾祖仲将,寿张丞。祖希庄,韩王府典签。父嘉之,天册 年进士擢第,又以书判拔萃,授蜀州新津主簿。历曲周、襄邑二县令,以宋州司马 致仕,卒,年八十三。

  逖幼而英俊,文思敏速。始年十五,谒雍州长史崔日用。日用小之,令为《土 火炉赋》。逖握翰即成,词理典赡。日用览之骇然,遂为忘年之交,以是价誉益重。 开元初,应哲人奇士举,授山阴尉。迁秘书正字。十年,应制登文藻宏丽科,拜左 拾遗。张说尤重其才,逖日游其门,转左补阙。黄门侍郎李暠出镇太原,辟为从事。

  暠在镇,与蒲州刺史李尚隐游于伯乐川,逖为之记,文士盛称之。二十一年, 入为考功员外郎、集贤修撰。逖选贡士二年,多得俊才。初年则杜鸿渐至宰辅,颜 真卿为尚书。后年拔李华、萧颖士、赵骅登上第,逖谓人曰:“此三人便堪掌纶诰。”

  二十四年,拜逖中书舍人。逖自以通籍禁闱,其父官才邑宰,乃上表陈情曰: “臣父嘉之,虽当暮齿,幸遇明时,绵历驱驰,才及令长。臣夙荷严训,累登清秩, 频迁省闼,又拜掖垣。地近班荣,臣则过量;途遥日暮,父乃后时。在公府有偷荣 之责,于私庭无报德之效,反惭乌鸟,徒厕鸳鸿。伏望降臣一外官,特乞微恩,稍 沾臣父。”玄宗优诏奖之,授嘉之宋州司马致仕,寻卒。

  丁父丧免。二十九年服阕,复为中书舍人。其年充河东黜陟使。天宝三载,权 判刑部侍郎。五载,以风病求散秩,改太子左庶子。逖掌诰八年,制敕所出,为时 流叹服。议者以为自开元已来,苏颋、齐浣、苏晋、贾曾、韩休、许景先及逖,为 王言之最。逖尤善思,文理精练,加之谦退不伐,人多称之。以疾沉废累年,转太 子詹事。上元中卒。广德二年,诏赠尚书右仆射,谥曰文。有集三十卷。

  子宿、绛、成。逖弟遹、遘、造。

  遹终左武卫兵曹。宿历河东掌记。代宗朝历刑部郎中、中书舍人,出为华州刺 史,卒。

  成,字退思,以父廕累授云阳、长安尉,历监察御史,转殿中。陇右副元帅李 抱玉奏充掌书记,入为屯田、司勋二员外郎。丁母丧免,终制,出为洛阳令,转长 安令。时兄宿为华州刺史,因失火惊惧成喑病。成素孝悌,苍黄请急,不俟报而趋 华。代宗嘉之,叹曰:“急难之切,观过知仁。”历仓部郎中、京兆少尹。出为信 州刺史,有惠政,郡人请立碑颂德,优诏褒美。转苏州刺史。贞元四年,改桂州刺 史、桂管观察使。五年卒。

  宿子公器,官至信州刺史、邕管经略使。

  公器子简、范,并举进士。会昌后,兄弟继居显秩,历诸道观察使。简,兵部 尚书。子纾、徽,并登进士第。

  文苑下

  ○李华 萧颖士 李翰附

  陆据 崔颢 王昌龄 孟浩然 元德秀 王维 李白 杜甫 吴通玄 兄通微 王仲舒 崔咸 唐次 子扶 持 持子彦谦 刘鹴 李商隐 温庭筠 薛逢 子廷珪

  李拯 李巨川 司空图

  李华字遐叔,赵郡人。开元二十三年进士擢第。天宝中,登朝为监察御史。累 转侍御史,礼部、吏部二员外郎。华善属文,与兰陵萧颖士友善。华进士时,著 《含元殿赋》万余言,颖士见而赏之,曰:“《景福》之上,《灵光》之下。”华 文体温丽,少宏杰之气;颖士词锋俊发。华自以所业过之,疑其诬词。乃为《祭古 战场文》,熏污之,如故物,置于佛书之阁。华与颖士因阅佛书得之。华谓之曰: “此文何如?”颖士曰:“可矣。”华曰:“当代秉笔者,谁及于此?”颖士曰: “君稍精思,便可及此。”华愕然。华著论言龟卜可废,通人当其言。

  禄山陷京师,玄宗出幸,华扈从不及,陷贼,伪署为凤阁舍人。收城后,三司 类例减等,从轻贬官,遂废于家,卒。华尝为《鲁山令元德秀墓碑》,颜真卿书, 李阳冰篆额,后人争模写之,号为“四绝碑”。有文集十卷,行于时。

  萧颖士者,字茂挺。与华同年登进士第。当开元中,天下承平,人物骈集,如 贾曾、席豫、张垍、韦述辈,皆有盛名,而颖士皆与之游,由是缙绅多誉之。李林 甫采其名,欲拔用之,乃召见。时颖士寓居广陵,母丧,即缞麻而诣京师,径谒林 甫于政事省。林甫素不识,遽见缞麻,大恶之,即令斥去。颖士大忿,乃为《伐樱 桃赋》以刺林甫云:“擢无庸之琐质,因本枝而自庇。洎枝干而非据,专庙廷之右 地。虽先寝而或荐,岂和羹之正味。”其狂率不逊,皆此类也。然而聪警绝伦。尝 与李华、陆据同游洛南龙门,三人共读路侧古碑,颖士一阅,即能诵之,华再阅, 据三阅,方能记之。议者以三人才格高下亦如此。是时外夷亦知颖士之名,新罗使 入朝,言国人愿得萧夫子为师,其名动华夷若此。终以诞傲褊忿,困踬而卒。

  华宗人翰,亦以进士知名。天宝中,寓居阳翟。为文精密,用思苦涩。常从阳 翟令皇甫曾求音乐,每思涸则奏乐,神逸则著文。禄山之乱,从友人张巡客宋州。 巡率州人守城,贼攻围经年,食尽矢穷方陷。当时薄巡者,言其降贼,翰乃序巡守 城事迹,撰《张巡姚摐等传》两卷上之。肃宗方明巡之忠义,士友称之。上元中, 为卫县尉,入朝为侍御史。

  陆据者,周上庸公腾六代孙。少孤。文章俊逸,言论纵横。年三十余,始游京 师,举进士。公卿览其文,称重之,辟为从事。累官至司勋员外郎。天宝十三载卒。

  开元、天宝间,文士知名者,汴州崔颢、京兆王昌龄、高适、襄阳孟浩然,皆 名位不振,唯高适官达,自有传。

  崔颢者,登进士第,有俊才,无士行,好蒱博饮酒。及游京师,娶妻择有貌者, 稍不惬意,即去之,前后数四。累官司勋员外郎。天宝十三年卒。

  王昌龄者,进士登第,补秘书省校书郎。又以博学宏词登科,再迁汜水县尉。 不护细行,屡见贬斥,卒。昌龄为文,绪微而思清。有集五卷。

  孟浩然,隐鹿门山,以诗自适。年四十,来游京师,应进士,不第,还襄阳。 张九龄镇荆州,署为从事,与之唱和。不达而卒。

  元德秀者,河南人,字紫芝。开元二十一年登进士第。性纯朴,无缘饰,动师 古道。父为延州刺史。

  德秀少孤贫,事母以孝闻。开元中,从乡赋,岁游京师,不忍离亲,每行则自 负板舆,与母诣长安。登第后,母亡,庐于墓所,食无盐酪,藉无茵席,刺血画像 写佛经。久之,以孤幼牵于禄仕,调授邢州南和尉。佐治有惠政,黜陟使上闻,召 补龙武录事参军。

  德季早失恃怙,缞麻相继,不及亲在而娶。既孤之后,遂不娶婚。族人以绝嗣 规之,德秀曰:“吾兄有子,继先人之祀。”以兄子婚娶,家贫无以为礼,求为鲁 山令。先是,堕车伤足,不任趋拜,汝郡守以客礼待之。部人为盗,吏捕之,系狱。 会县界有猛兽为暴,盗自陈曰:“愿格杀猛兽以自赎。”德秀许之。胥吏曰:“盗 诡计苟免,擅放官囚,无乃累乎?”德秀曰:“吾不欲负约,累则吾坐,必请不及 诸君。”即破械出之。翌日,格猛兽而还。诚信化人,大率此类。

  秩满,南游陆浑,见佳山水,杳然有长往之志,乃结庐山阿。岁属饥歉,庖厨 不爨,而弹琴读书,怡然自得。好事者载酒餚过之,不择贤不肖,与之对酌,陶陶 然遗身物外。琴觞之余,间以文咏,率情而书,语无雕刻。所著《季子听乐论》、 《蹇士赋》,为高人所称。

  天宝十三年卒,时年五十九,门人相与谥为文行先生。士大夫高其行,不名, 谓之元鲁山。

  王维,字摩诘,太原祁人。父处廉,终汾州司马,徙家于蒲,遂为河东人。

  维开元九年进士擢第。事母崔氏以孝闻。与弟缙俱有俊才,博学多艺亦齐名, 闺门友悌,多士推之。历右拾遗、监察御史、左补阙、库部郎中。居母丧,柴毁骨 立,殆不胜丧。服阕,拜吏部郎中。天宝末,为给事中。

  禄山陷两都,玄宗出幸,维扈从不及,为贼所得。维服药取痢,伪称喑病。禄 山素怜之,遣人迎置洛阳,拘于普施寺,迫以伪署。禄山宴其徒于凝碧宫,其乐工 皆梨园弟子、教坊工人。维闻之悲恻,潜为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 朝天?秋槐花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贼平,陷贼官三等定罪。维以《凝碧 诗》闻于行在,肃宗嘉之。会缙请削己刑部侍郎以赎兄罪,特宥之,责授太子中允。 乾元中,迁太子中庶子、中书舍人,复拜给事中,转尚书右丞。

  维以诗名盛于开元、天宝间,昆仲宦游两都,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 拂席迎之,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维尤长五言诗。书画特臻其妙,笔踪措思,参 于造化;而创意经图,即有所缺,如山水平远,云峰石色,绝迹天机,非绘者之所 及也。人有得《奏乐图》,不知其名,维视之曰:“《霓裳》第三叠第一拍也。” 好事者集乐工按之,一无差,咸服其精思。

  维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得宋之问蓝田别 墅,在辋口;辋水周于舍下,别涨竹洲花坞,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 咏终日。尝聚其田园所为诗,号《辋川集》。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 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 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乾元二年七月卒。临终之际,以缙在凤 翔,忽索笔作别缙书,又与平生亲故作别书数幅,多敦厉朋友奉佛修心之旨,舍笔 而绝。

  代宗时,缙为宰相。代宗好文,常谓缙曰:“卿之伯氏,天宝中诗名冠代,朕 尝于诸王座闻其乐章。今有多少文集,卿可进来。”缙曰:“臣兄开元中诗百千余 篇,天宝事后,十不存一。比于中外亲故间相与编缀,都得四百余篇。”翌日上之, 帝优诏褒赏。缙自有传。

  李白,字太白,山东人。少有逸才,志气宏放,飘然有超世之心。父为任城尉, 因家焉。少与鲁中诸生孔巢父、韩沔、裴政、张叔明、陶沔等隐于徂徠山,酣歌纵 酒,时号“竹溪六逸”。

  天宝初,客游会稽,与道士吴筠隐于剡中。既而玄宗诏筠赴京师,筠荐之于朝, 遣使召之,与筠俱待诏翰林。白既嗜酒,日与饮徒醉于酒肆。玄宗度曲,欲造乐府 新词,亟召白,白已卧于酒肆矣。召入,以水洒面,即令秉笔,顷之成十余章,帝 颇嘉之。尝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脱靴,由是斥去。乃浪迹江湖,终日沉饮。时 侍御史崔宗之谪官金陵,与白诗酒唱和。尝月夜乘舟,自采石达金陵,白衣宫锦袍, 于舟中顾瞻笑傲,傍若无人。

  初,贺知章见白,赏之曰:“此天上谪仙人也。”禄山之乱,玄宗幸蜀,在途 以永王璘为江淮兵马都督、扬州节度大使,白在宣州谒见,遂辟为从事。永王谋乱, 兵败,白坐长流夜郎。后遇赦得还,竟以饮酒过度,醉死于宣城。有文集二十卷, 行于时。

  杜甫,字子美,本襄阳人,后徙河南巩县。曾祖依艺,位终巩令。祖审言,位 终膳部员外郎,自有传。父闲,终奉天令。

  甫天宝初应进士不第。天宝末,献《三大礼赋》。玄宗奇之,召试文章,授京 兆府兵曹参军。十五载,禄山陷京师,肃宗征兵灵武。甫自京师宵遁赴河西,谒肃 宗于彭原郡,拜右拾遗。房琯布衣时与甫善,时琯为宰相,请自帅师讨贼,帝许之。 其年十月,琯兵败于陈涛斜。明年春,琯罢相。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罢免。肃宗 怒,贬琯为刺史,出甫为华州司功参军。时关畿乱离,谷食踊贵,甫寓居成州同谷 县,自负薪采梠,兒女饿殍者数人。久之,召补京兆府功曹。

  上元二年冬,黄门侍郎、郑国公严武镇成都,奏为节度参谋、检校尚书工部员 外郎,赐绯鱼袋。武与甫世旧,待遇甚隆。甫性褊躁,无器度,恃恩放恣。尝凭醉 登武之床,瞪视武曰:“严挺之乃有此兒!”武虽急暴,不以为忤。

  甫于成都浣花里种竹植树,结庐枕江,纵酒啸咏,与田夫野老相狎荡,无拘检。 严武过之,有时不冠,其傲诞如此。永泰元年夏,武卒,甫无所依。及郭英乂代武 镇成都,英乂武人粗暴,无能刺谒,乃游东蜀依高适。既至而适卒。是岁,崔宁杀 英乂,杨子琳攻西川,蜀中大乱。甫以其家避乱荆、楚,扁舟下峡,未维舟而江陵 乱,乃溯沿湘流,游衡山,寓居耒阳。甫尝游岳庙,为暴水所阻,旬日不得食。耒 阳聂令知之,自棹舟迎甫而还。

  永泰二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阳,时年五十九。

  子宗武,流落湖、湘而卒。元和中,宗武子嗣业,自耒阳迁甫之柩,归葬于偃 师县西北首阳山之前。

  天宝末诗人,甫与李白齐名,而白自负文格放达,讥甫龌龊,而有饭颗山之嘲 诮。元和中,词人元稹论李、杜之优劣曰:

  予读诗至杜子美,而知小大之有所总萃焉。始尧、舜之时,君臣以赓歌相和。 是后诗人继作,历夏、殷、周千余年,仲尼缉拾选拣,取其干预教化之尤者三百, 余无所闻。骚人作而怨愤之态繁,然犹去《风》、《雅》日近,尚相比拟。秦、汉 已还,采诗之官既废,天下妖谣民讴、歌颂讽赋、曲度嬉戏之辞,亦随时间作。至 汉武赋《柏梁》而七言之体具。苏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为五言。虽句读文律各 异,雅郑之音亦杂,而辞意简远,指事言情,自非有为而为,则文不妄作。建安之 后,天下之士遭罹兵战,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故其遒壮抑扬、冤 哀悲离之作,尤极于古。晋世风概稍存。宋、齐之间,教失根本,士以简慢翕习舒 徐相尚,文章以风容色泽、放旷精清为高,盖吟写性灵、留连光景之文也。意义格 力无取焉。陵迟至于梁、陈,淫艳刻饰、佻巧小碎之词剧,又宋、齐之所不取也。

  唐兴,官学大振,历世能者之文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 谓之为律诗。由是之后,文体之变极焉。然而莫不好古者遗近,务华者去实,效齐、 梁则不迨于魏、晋,工乐府则力屈于五言,律切则骨格不存,闲暇则纤穠莫备。

  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 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 使仲尼考锻其旨要,尚不知贵其多乎哉!苟以为能所不能,无可无不可,则诗人已 来未有如子美者。

  是时山东人李白,亦以文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予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 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 千言,次犹数百,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 其籓翰,况堂奥乎!

  予尝欲条析其文,体别相附,与来者为之准,特病懒未就尔。自后属文者,以 稹论为是。甫有文集六十。

  吴通玄,海州人。父道瓘为道士,善教诱童孺。大历中,召入宫,为太子诸王 授经。德宗在东宫,师道瓘,而通玄兄弟,出入宫掖,恆侍太子游,故遇之厚。

  通玄与兄通微,俱博学善属文,文彩绮丽。通玄幼应神童举,释褐秘书正字、 左骁卫兵曹、大理评事。建中初,策贤良方正等科,通玄应文词清丽,登乙第,授 同州司户、京兆户曹。

  贞元初,召充翰林学士。迁起居舍人、知制诰,与陆贽、吉中孚、韦执谊等同 视草。陆贽富词藻,特承德宗重顾,经历艰难。通玄弟兄又以东宫侍上,由是争宠, 颇相嫌恨。贽性褊急,屡于上前短通玄,又言:“承平时工艺书画之徒,待诏翰林, 比无学士。只自至德后,天子召集贤学士于禁中草书诏,因在翰林院待进止,遂以 为名。奔播之时,道途或豫除改,权令草制。今四方无事,百揆时序,制书职分, 宜归中书舍人。学士之名,理须停寝。”贽以通玄援引朋党,于禁中叶力排己,故 欲废之,德宗 缺文

  计。会贽权知兵部侍郎,知贡举,乃正拜之,罢内职,皆通 玄谮之也。

  七年,自起居郎拜谏议大夫、知制诰。通玄自以久次当拜中书舍人,而反除谏 议,殊失望。

  陆贽与宰相窦参相恶。参从子给事中申,参尤宠之。每预中书拟议,所至人呼 申为“喜鹊”。申,嗣虢王则之从父甥也。申与则之亲善。则之为金吾将军,好学 有文,申与则之潜结吴通玄兄弟,为参共倾陆贽。则之令人造谤书,言贽考试举人 不实,招纳贿赂。时通玄取宗室女为外妇,德宗知之。既闻申、则之谮陆贽,纲纪 伺之,果与通玄结构其谋。帝大怒,罢窦参知政事,寻贬郴州司马,窦申锦州司户, 李则之昭州司马,通玄泉州司马。帝召见之,亲自临问,责以污辱近属。行至华州 长城驿,赐死。寻以陆贽为中书侍郎、平章事,代窦参。

  通微,建中四年自寿安县令入为金部员外,召充翰林学士。寻改职方郎中,知 制诰。与弟通玄同职禁署,人士荣之。七年,改礼部郎中,寻转中书舍人。通玄死, 素服待罪于国门,帝特宥之。通微竟不敢为丧服。

  通玄词藻婉丽,帝尤怜之。贞元初,昭德王皇后崩,诏李纾为谥册文,宰相张 延赏、柳浑为庙乐章。及进,皆不称旨,并召通玄重撰。凡中旨撰述,非通玄之笔, 无不慊然,重之如此。

  王仲舒,字弘中,太原人。少孤贫,事母以孝闻。嗜学工文,不就乡举。凡与 结交,必知名之士,与杨顼、梁聿、裴枢为忘形之契。贞元十年,策试贤良方正、 能直言极谏等科,仲舒登乙第,超拜右拾遗。裴延龄领度支,矫诞大言,中伤良善, 仲舒上疏极论之。累转尚书郎。元和五年,自职方郎中知制诰。

  仲舒文思温雅,制诰所出,人皆传写。京兆尹杨凭为中丞李夷简所劾,贬临贺 尉。仲舒与凭善,宣言于朝,言夷简掎摭凭罪,仲舒坐贬硖州刺史。迁苏州。穆宗 即位,复召为中书舍人。其年出为洪州刺史、御史中丞、江南西道观察使。江西前 例榷酒私酿法深,仲舒至镇,奏罢之。又出官钱二万贯,代贫户输税。长庆三年冬, 卒于镇。

  崔咸,字重易,博陵人。祖安石。父锐,位终给事中。咸元和二年进士擢第, 又登博学宏词科。郑余庆、李夷简辟为宾佐,待如师友。及登朝,历践台阁,独行 守正,时望甚重。敬宗欲幸东都,人心不安。裴度以勋旧自兴元随表入觐。既至, 李逢吉不欲度复入中书。京兆尹刘栖楚,逢吉党也。栖楚等十余人驾肩排度,而朝 士持两端者日拥度门。一日,度留客命酒,栖楚矫求度之欢,曲躬附裴耳而语,咸 嫉其矫,举爵罚度曰:“丞相不当许所由官呫嗫耳语。”度笑而饮之。栖楚不自安, 趋出。坐客皆壮之。累迁陕州大都督府长史、陕虢观察等使。自旦至暮,与宾僚痛 饮,恆醉不醒。簿领堆积,夜分省览,剖判决断,无毫厘之差,胥吏以为神人。入 为右散骑常侍、秘书监。太和八年十月卒。

  初,锐佐李抱真为泽潞从事,有道人自称卢老,曾事隋朝云际寺李先生,预知 过往未来之事。属河朔禁游客,锐馆之于家。一旦辞去,且曰:“我死,当与君为 子。”因指口下黑子,愿以为志。咸之生也,果有黑子,其形神即卢老也,父即以 卢老字之。

  既冠,栖心高尚,志于林壑,往往独游南山,经时方还。尤长于歌诗,或风景 晴明,花朝月夕,朗吟意惬,必凄怆沾襟,旨趣高奇,名流嗟挹。有文集二十卷。

  唐次,并州晋阳人也,国初功臣礼部尚书俭之后。建中初进士擢第,累辟使府。 贞元初,历侍御史。窦参深重之,转礼部员外郎。八年,参贬官,次坐出为开州刺 史。在巴峡间十余年,不获进用。西川节度使韦皋抗表请为副使,德宗密谕皋令罢 之。次久滞蛮荒,孤心抑郁,怨谤所积,孰与申明,乃采自古忠臣贤士,遭罹谗谤 放逐,遂至杀身,而君犹不悟,其书三篇,谓之《辩谤略》,上之。德宗省之,犹 怒,谓左右曰:“唐次乃方吾为古之昏主,何自谕如此!”改夔州刺史。宪宗即位, 与李吉甫同自峡内召还,授次礼部郎中。寻以本官知制诰,正拜中书舍人,卒。

  章武皇帝明哲嫉恶,尤恶人朋比倾陷。尝阅书禁中,得次所上书三篇,览而善 之。谓学士沈传师曰:“唐次所集辩谤之书,实君人者时宜观览。朕思古书中多有 此事,次编录未尽。卿家传史学,可与学士类例广之。”传师奉诏与令狐楚、杜元 颖等分功修续,广为十卷,号《元和辩谤略》,其序曰:

  臣闻乾坤定而上下分矣。至于播四时之候,遂万物之宜,在验乎妖、祥之二气; 祥气降则为丰为茂,妖气降则为沴为灾。君臣立而卑高隔矣。至于处神明之奥,询 献纳之辞,在审乎邪、正之二说;正言胜则为忠为谠,邪言胜则为谗为谀。故《诗》 云:“萋兮斐兮,成是贝锦。”刺其组织之甚巧也。语曰:“邪径败良田,谗口乱 善人。”恶其莠言之蠹政也。盖谓似信而诈,似忠而非,便便可以动心,捷捷可以 乱德,岂止鶗鴂彫卉,薏苡惑珠者哉!况立国家,自中徂外,道偏则刑罚 不中,谗 胜则忠孝靡彰。逖览前闻,缅想近古,招贤容鲠, 远佞嫉邪,虑之则深,防之未至。

  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垂衣御宇,化洽文明,谟猷博访于缙绅,旌贲屡臻于 岩穴。尚复广四目,周四聪,制理皆在于未萌,作范将垂于不朽。乃诏掌文之臣令 狐楚等,上自周、汉,下洎隋朝,求史籍之忠贤,罹谗谤之事迹,叙瑕衅之本末, 纪谣咏之浅深,编次指明,勒成十卷。昔虞舜有垦谗之命,我皇修辩谤之书,千古 一心,同垂至理。将俟法宫退日昃之政,别殿备乙夜之观,则圣虑先辩,谤何由兴! 上天不言,而民自信矣。

  宪宗优诏答之。

  次子扶、持。

  扶,字云翔,元和五年进士登第,累佐使府。入朝为监察御史,出为刺史。太 和初,入朝为屯田郎中。十五年,充山南道宣抚使,至邓州。奏:“内乡县行市、 黄涧两场仓督邓琬等,先主掌湖南、江西运到糙米,至浙川县于荒野中囤贮,除支 用外,六千九百四十五硕,裛烂成灰尘。度支牒征元掌所由,自贞元二十年,邓琬 父子兄弟至玄孙,相承禁系二十八年,前后禁死九人。今琬孙及玄孙见在枷禁者。” 敕曰:“如闻盐铁、度支两使,此类极多。其邓琬等四人,资产全已卖纳,禁系三 代,瘐死狱中,实伤和气。邓琬等并疏放。天下州府监院如有此类,不得禁经三年 已上。速便疏理以闻。”物议嘉扶有宣抚之才。俄转司勋郎中。

  八年,充弘文馆学士,判院事。九年,转职方郎中,权知中书舍人事。开成初, 正拜舍人,逾月,授福州刺史、御史中丞、福建团练观察使。四年十一月,卒于镇。

  扶佐幕立事,登朝有名,及廉问瓯、闽,政事不治。身殁之后,仆妾争财,诣 阙论诉,法司按劾,其家财十万贯,归于二妾。又尝枉杀部人,为其家所诉。行己 前后不类,时论非之。

  持,字德守,元和十五年擢进士第,累辟诸侯府。入朝为侍御史、尚书郎。大 中末,自工部郎中出为容州刺史、御史中丞、容管经略招讨使。入为给事中。大中 末,检校左散骑常侍、灵州大都督府长史、朔方节度、灵武六城转运等使。进位检 校户部尚书、潞州大都督府长史、昭义节度、泽潞邢洺磁观察处置等使,卒。

  子彦谦,字茂业。咸通末应进士,才高负气,无所屈降,十余年不第。乾符末, 河南盗起,两都覆没,以其家避地汉南。中和中,王重荣镇河中,辟为从事。累奏 至河中节度副使,历晋、绛二州刺史。

  彦谦博学多艺,文词壮丽,至于书画音乐博饮之技,无不出于辈流。尤能七言 诗,少时师温庭筠,故文格类之。

  光启末,王重荣为部下所害,朝议责参佐。彦谦与书记李巨川俱贬汉中掾曹。 时杨守亮镇兴元,素闻其名。彦谦以本府参承,守亮见之,喜握手曰:“闻尚书名 久矣,邂逅于兹。”翌日,署为判官。累官至副使,阆、壁二郡刺史。卒于汉中。 有诗数百篇,礼部侍郎薛廷珪为之序,号《鹿门先生集》,行于时。子涣,位亦至 郡守。

  次弟款、欣。款贞元六年登进士第,累辟使府,登朝为御史,出为郡守,卒。 子技。技字己有,会昌末,累迁刑部员外,转郎中,累历刺史,卒。

  刘濩,字去华,昌平人。父勉。濩宝历二年进士擢第。博学善属文,尤精《左 氏春秋》。与朋友交,好谈王霸大略,耿介嫉恶。言及世务,慨然有澄清之志。自 元和末,阍寺权盛,握兵宫闱,横制天下。天子废立,由其可否,干挠庶政。当时 目为南北司,爱恶相攻,有同水火。濩草泽中居常愤惋。文宗即位,恭俭求理,太 和二年策试贤良曰:

  朕闻古先哲王之理也,玄默无为,端拱思道;陶民心以居简,凝日用而不宰; 厚下以立本,推诚而建中。由是天人通,阴阳和,俗跻仁寿,物无疵疠。噫,盛德 之所臻,夐乎莫可及也。三代令王,质文迭究,百伪滋炽,风流浸微,自汉而降, 足征盖寡。朕顾惟昧道,祗荷丕构,奉若谟训,不敢怠荒。任贤惕厉,宵衣旰食, 讵追三五之遐轨,庶绍祖宗之鸿绪。而心有所未达,行有所未孚,由中及外,阙政 斯广。是以人不率化,气或堙厄,灾旱竟岁,播植愆时。国廪罕蓄,乏九年之储; 吏道多端,微三载之绩。京师,诸夏之本也,将以观理,而豪猾时逾检;太学,明 教之源也,期于变风,而生徒多惰业。列郡在乎颁条,而干禁或未绝;百工在乎按 度,而淫巧或未衰。俗堕风靡,积讹成蠹。其择官济理也,听人以言,则枝叶难辨; 御下以法,则耻格不形。其阜财发号也,生之寡而食之众,烦于令而鲜于理。思所 以究此缪盩,致之治平,兹心浩然,若涉泉水。故前诏有司,博延群彦,伫启宿懵, 冀臻时雍。子大夫识达古今,明于康济,造廷待问,副朕虚怀。必当箴主之阙,辩 政之疵,明纲条之致紊,稽富庶之所急。何施斯革于前弊!何泽斯惠乎下土!何脩 而理古可近!何道而和气克充!推之本源,著于条对。至于夷吾轻重之权,孰辅于 理?严尤底定之策,孰叶于时?元凯之考课何先?叔子之克平何务?推此龟镜,择 乎中庸,期在洽闻,朕将亲览。

  时对策者百余人,所对止循常务,唯濩切论黄门太横,将危宗社。对曰:

  臣诚不佞,有匡国致君之术,无位而不得行;有犯颜敢谏之心,无路而不得进。 但怀愤郁抑,思有时而一发耳。常欲与庶人议于道,商旅谤于市,得通上听,一悟 主心,虽被妖言之罪,无所悔焉!况逢陛下以至德嗣兴,以大明垂照,询求过阙, 咨访谟猷,制诏中外,举直言极谏者。臣既辱斯举,专承大问,敢不悉意以言!至 于上之所忌,时之所禁,权幸之所讳恶,有司之所与夺,臣愚不识。伏惟陛下少加 优容,不使圣朝有谠直而受戮者,乃天下之幸也!谨昧死以对。

  伏惟圣策,有思先古之理,念玄默之化。将欲通天人以齐俗,和阴阳以煦物, 见陛下慕道之深也。臣以为哲王之理,其则不远,惟陛下致之之道何如尔!

  伏惟圣策,有祗荷丕构而不敢荒宁,奉若谟训而罔有怠忽,见陛下忧劳之志也。 若夫任贤惕厉,宵衣旰食,宜黜左右之纤佞,进股肱之大臣;若夫追踪三五,绍复 祖宗,宜鉴前古之兴亡,明当时之成败。心有所未达,以下情塞而不得上通;行有 所未孚,以上泽壅而不得下浃。欲人之化也,在脩己以先之;欲气之和也,在遂性 以导之。救灾患在致乎精诚,广播植在视乎食力。国廪罕蓄,本乎冗食尚繁;吏道 多端,本乎选用失当。豪猾逾制,由中外之法殊;生徒惰业,由学校之官废。列郡 干禁,由授任非人;百工淫巧,由制度不立。

  伏以圣策,有择官济理之心,阜财发号之叹,见陛下教化之本也。且进人以行, 则枝叶安有难别乎?防下以礼,则耻格安有不形乎?念生寡而食众,可罢斥惰游; 念令烦而理鲜,要察其行否。博延群彦,愿陛下必纳其言;造廷待问,则小臣安敢 爱死!

  伏以圣策,有求贤箴阙之言,审政辩疵之念,见陛下咨访之勤也。遂小臣屏奸 豪之志,则弊革于前;守陛下念康济之心,则惠敷于下。邪正之道分,则理古可近; 礼乐之方著,而和气克充。至若夷吾之法,非皇王之权;严尤所陈,无最上之策。 元凯之所先,不若唐、虞之考绩;叔子之所务,不若重华之舞干。且俱非大德之中 庸,未为上圣之龟鉴,何足以为陛下道之哉!或有以系安危之机,兆存亡之变者, 臣请披沥肝胆,为陛下别白而重言之。

  臣前所称“哲王之理,其则不远”者,在陛下慎思之,力行之,终始不懈而已。 臣谨按《春秋》:“元者,气之始也;春者,岁之始也。”《春秋》以元加于岁, 以春加于王,明王者当奉若天道,以谨其始也。又举时以终岁,举月以终时,《春 秋》虽无事,必书首月以存时,明王者当奉若天道,以谨其终也。 王者动作终始必 法于天者,以其运行不息也。陛下既能谨其始,又能谨其终,懋而修之,勤而行之, 则可以执契而居简,无为而不宰,广立本之大业,崇建中之盛德矣!又安有三代循 环之弊,而为百伪滋炽之渐乎?臣故曰:“惟陛下致之之道何如耳!”

  臣前所谓“若夫任贤惕厉,宵衣旰食,宜罢黜左右之纤佞,进股肱之大臣”者, 实以陛下忧劳之至也。臣闻不宜忧而忧者,国必衰;宜忧而不忧者,国必危。今陛 下不以国家存亡之事、社稷安危之策,而降于清问。臣未知陛下以布衣之臣不足以 定大计耶?或万机之勤,而圣虑有所未至耶?不然,何宜忧而不忧者乎?臣以为陛 下宜先忧者,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此四者,国家已然之兆, 故臣谓圣虑宜先及之。

  夫帝业既艰难而成之,故不可容易而守之。昔太祖肇其基,高祖勤其绩,太宗 定其业,玄宗继其明,至于陛下,二百有余载矣。其间明圣相因,忧乱继作,未有 不委用贤士,亲近正人,而能绍兴其徽烈者也!或一日不念,则颠覆大器,宗庙之 耻,万古为恨!

  臣谨按《春秋》,人君之道,在体元以居正,昔董仲舒为汉武帝言之略矣。其 所未尽者,臣得为陛下备而论之。夫继故必书即位,所以正其始也;终必书所终之 地,所以正其终也。故为君者,所发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 人。

  臣又按《春秋》“阍弑吴子余祭”,不书其君。《春秋》讥其疏远贤士,昵近 刑人,有不君之道矣。伏惟陛下思祖宗开国之勤,念《春秋》继故之诫。将明法度 之端,则发正言而履正道;将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而近正人。远刀锯之贱,亲骨 鲠之直,辅相得以专其任,庶职得以守其官。奈何以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外 专陛下之命,内窃陛下之权,威慑朝廷,势倾海内,群臣莫敢指其状,天子不得制 其心!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日,此宫闱之所以将变也!

  臣谨按《春秋》,鲁定公元年春王不言正月者。《春秋》以其先君不得正其终, 则后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无正也。今忠贤无腹心之寄,阍寺持废立之权,陷先君 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况皇储未建,郊祀未脩,将相之职不归,名分之 宜不定,此社稷之所以将危也!

  臣谨按《春秋》“王札子杀召伯、毛伯”。《春秋》之义,两下相杀不书。而 此书者,重其专王命也。且天之所授者在君,君之所授者在命。操其命而失之者, 是不君也;侵其命而专之者,是不臣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将倾也!

  臣谨按《春秋》,晋赵鞅以晋阳之兵叛入于晋。书其归者,以其能逐君侧恶人 以安其君,故《春秋》善之。今威柄凌夷,籓臣跋扈。或有不达人臣之节,首乱者 以安君为名;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以逐恶为义。则政刑不由乎天子,攻伐必 自于诸侯,此海内之所以将乱也!

  又樊哙排闼而雪涕,爰盎当车以抗词,京房发愤以殒身,窦武不顾而毕命,此 皆陛下明知之矣。

  臣谨按《春秋》,晋狐射姑杀阳处父。书襄公杀之者,以其上漏言也。襄公不 能固阴重之机,处父所以及戕贼之祸,故《春秋》非之。夫上漏其情,则下不敢尽 意;上泄其事,则下不敢尽言。《传》有“造膝”、“诡辞”之文,《易》有“杀 身”、“害成”戒。今公卿大臣,非不能为陛下言之,虑陛下必不能用之。陛下既 忽之而不用,必泄其言;臣下既言之而不行,必婴其祸。适足以钳直臣之口,重奸 臣之威。是以欲尽其言,则起失身之惧;欲尽其意,则有害成之忧。故徘徊郁塞, 以俟陛下感悟,然后尽其启沃耳。陛下何不以听朝之余,时御便殿,召当时贤相与 旧德老臣,访持变扶危之谋,求定倾救乱之术!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制侵凌 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既不能治于前,当治于后; 既不能正其始,当正其终。则可以虔奉典谟,克承丕构,终任贤之效,无旰食之忧 矣!

  臣前所谓“若夫追踪三五,绍复祖宗,宜鉴前古之兴亡,明当时之成败”者。 臣闻尧、舜之为君而天下之人理者,以其能任九官四岳十二牧,不失其举,不贰其 业,不侵其职。居官惟其能,左右惟其贤。元凯在下,虽微必举;四凶在朝,虽强 必诛。考其安危,明其取舍。至秦之二代,汉之元、成,咸欲措国如唐、虞,致身 如尧、舜,而终败亡者,以其不见安危之机,不知取舍之道,不任大臣,不辩奸人, 不亲忠良,不远谗佞。伏惟陛下察唐、虞之所以兴,而景行于前;鉴秦、汉之所以 亡,而戒惧于后。

  陛下无谓庙堂无贤相,庶官无贤士。今纪纲未绝,典刑犹在,人谁不欲致身为 王臣,致时为太平,陛下何忽而不用之耶?又有居官非其能,左右非其贤,其恶如 四凶,其诈如赵高,其奸如恭、显,陛下又何惮而不去之耶?神器固有归,天命固 有分,祖庙固有灵,忠臣固有心,陛下其念之哉!昔秦之亡也,失于强暴;汉之亡 也,失于微弱。强暴则贼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奸臣窃权而震主。伏见敬宗皇帝不 虞亡秦之祸,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轸亡汉之忧,以杜其渐。则祖宗之鸿业可绍, 三五之遐轨可追矣!

  臣前所谓“陛下心有所未达,以下情塞而不能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泽壅而 不得下浃”者。且百姓涂炭之苦,陛下无由而知;则陛下有子育之心,百姓无由而 信。臣谨按《春秋》书“梁亡”,不书取者,梁自亡也。以其思虑昏而耳目塞,上 出恶政,人为寇盗 ,皆不知其所以然,以自取其灭亡也。 臣闻国君之所以尊者, 重其社稷也;社稷之所以重者,存其百姓也。苟百姓之不存,则社稷不得固其重; 苟社稷之不重,则国君不得保其尊。故治天下不可不知百姓之情。夫百姓者,陛下 之赤子也。陛下宜令仁慈者亲育之,如保傅焉,如乳哺焉,如师之教导焉。故人信 于上也,敬之如神明,爱之如父母。今或不然。陛下亲近贵幸,分曹补署,建除卒 吏,召致宾客,因其货贿,假其气势。大者统籓方,小者为牧守。居上无清惠之致, 而有饕餮之害;居下无忠诚之节,而有奸欺之罪。故人之于上也,畏之如豺狼,恶 之如仇敌。今海内困穷,处处流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鳏寡孤独者不得存, 老幼疾病者不得养。加以国之权柄,专在左右,贪臣聚敛以固宠,奸吏因缘而弄法。 冤痛之声,上达于九天,下流于九泉;鬼神怨怒,阴阳为之愆错。君门万里而不得 告诉,士人无所归化,百姓无所归命。官乱人贫,盗贼并起,土崩之势,忧在旦夕。 即不幸因之以疾疠,继之以凶荒,臣恐陈胜、吴广不独起于秦,赤眉、黄巾不独起 于汉。故臣所以为陛下发愤扼腕,痛心泣血尔。如此则百姓有涂炭之苦,陛下何由 而知之;陛下有子育之心,百姓安得而信之乎?致使陛下“行有所未孚,心有所未 达”者,固其然也!

  臣闻昔汉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余事,其心甚诚,其称甚美。然而纪纲日紊, 国祚日衰,奸宄日强,黎元日困者,以其不能择贤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自陛下 御宇,忧勤兆庶,屡降德音,四海之内,莫不抗首而长息,自喜复生于死亡之中也。 伏惟陛下慎终如始,以塞万方之望。诚能揭国权以归其相,持兵柄以归其将,去贪 臣聚敛之政,除奸吏因缘之害,惟忠贤是近,惟正直是用,内宠便僻,无所听焉! 选清慎之官,择仁惠之长,敏之以利,煦之以仁,教之以孝慈,导之以德义,去耳 目之塞,通上下之情,俾万国欢康,兆民苏息,则心无不达,行无不孚矣!

  臣前所谓“欲兆人之化也,在修己以先之”者。臣闻德以修己,教以导人。修 之也,则人不劝而自至;导之也,则人敦行而率从。是以君子欲政之必行也,故以 身先之;欲人之从化也,故以道御之。今陛下先之以身而政未必行,御之以道而人 未从化,岂不以立教之旨未尽其方也?夫立教之方,在乎君以明制之,臣以忠行之。 君以知人为明,臣以匡时为忠;知人则任贤而去邪,匡时则固本而守法。贤不任则 重赏不足以劝善,邪不去则严刑不足以禁非。本不固则民流,法不守则政散。而欲 教之使必至,化之使必行,不可得也!陛下能斥奸邪不私其左右,举贤正不遗其疏 远,则化浃于朝廷矣。爱人以敦本,分职而奉法,修其身以及其人,始于中而成于 外,则化行于天下矣!

  臣前所谓“欲气之和也,在于遂性以导之”者,当纳人于仁寿也。夫欲人之仁 寿也,在乎立制度,修教化。夫制度立则财用省,财用省则赋敛轻,赋敛轻则人富 矣。教化修则争竞息,争竞息则刑罚清,刑罚清则人安矣!既富矣,则仁义兴焉; 既安矣,则寿考至焉。仁寿之心感于下,和平之气应于上,故灾害不作,休祥荐臻, 四方底宁,万物咸遂矣!

  臣前所谓“救灾旱在致乎精诚”者。臣谨按《春秋》,鲁僖公七月之中,三书 不雨者,以其君有恤人之志也;鲁文公三年之中,一书不雨者,以其君无悯人之心 也。故僖公致精诚而旱不害物,文公无恤悯而旱则成灾。陛下诚能有恤人之心,则 无成灾之变矣!

  臣前所谓“广播植在视乎食力”者。臣谨按《春秋》:“君人者,必时视人之 所勤。人勤于力,则功筑罕;人勤于财,则贡赋少;人勤于食,则百事废。”今食 与财力皆勤矣,愿陛下废百事之劳,广三时之务,则播植不愆矣!

  臣前所谓“国廪罕蓄,本乎冗食尚繁”者。臣谨按《春秋》“臧孙辰告籴于齐”, 《春秋》讥其国无九年之蓄,一年不登而百姓饥。臣愿斥游惰之人以笃其耕植,省 不急之费以赡其黎元,则廪蓄不乏矣!

  臣前所谓“吏道多端,本乎选用失当”者,由国家取人不尽其才,任人不明其 要故也。今陛下之用人也,求其声而不得其实;故人之趋进也,务其末而不务其本。 臣愿核考课之实,定迁序之制,则多端之吏息矣!

  臣前所谓“豪猾逾检,由中外之法殊”者,以其官禁不一也。臣谨按《春秋》, 齐桓公盟诸侯不以日,而葵丘之盟特以日者,美其能宣明天子之禁,率奉王官之法, 故《春秋》备而书之。夫官者,五帝、三王之所建也;法者,高祖、太宗之所制也。 法宜画一,官宜正名。今又分外官、中官之员,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于南, 则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则破律于中,法出多门,人无所措,实由兵农势异,而 中外法殊也。臣闻古者因井田而制军赋,间农事以修武备,提封约卒乘之数,命将 在公卿之列,故兵农一致而文武同方,可以保乂邦家,式遏祸乱。暨太宗皇帝肇建 邦典,亦置府兵,台省军卫,文武参掌;居闲岁则櫜弓力穑,将有事则释耒荷戈, 所以修复古制,不废旧物。今则不然。夏官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请;六军不主兵事, 止于养勋阶。军容合中宫之政,戎律附内臣之职。首一戴武弁,嫉文吏如仇雠;足 一蹈军门,视农夫如草芥。谋不足以翦除凶逆,而诈足以抑扬威福;勇不足以镇卫 社稷,而暴足以侵轶里闾。羁絏籓臣,干凌宰辅,隳裂王度,汨乱朝经。张武夫之 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观衅之心,无伏节死难之义。 岂先王经文纬武之旨耶!臣愿陛下贯文武之道,均兵农之功;正贵贱之名,一中外 之法。选军卫之职,修省署之官,近崇贞观之规,远复成周之制。自邦畿以刑于下 国,始天子以达于诸侯,则可以制豪猾之强,无逾检之患矣!

  臣前所谓“生徒堕业,由学校之官废”者,盖以国家贵其禄而贱其能,先其身 而后其行。故庶官乏通经之学,诸生无修业之心矣。

  臣前所谓“列郡干禁,由授任非其人”者。臣以为刺史之任,理乱之根本系焉, 朝廷之法制在焉。权可以抑豪猾,恩可以惠孤寡,强可以御奸寇,政可以移风俗。 其将校有曾经战阵,及功臣子弟,各请随宜酬赏。如无治人之术者,不当授任此官, 则绝干禁之患矣。

  臣前所谓“百工淫巧,由制度不立”者。臣请以官位禄秩,制其器用车服,禁 人金银珠玉锦绣雕镂不蓄于私室,则无荡心之巧矣。

  臣前所谓“辩枝叶”者,考其言以询行也。

  臣前所谓“形于耻格”者,道德而齐礼也。

  臣前所谓“念生寡而食众,可罢斥惰游”者,已备之于前矣。

  臣前所谓“令烦而理鲜,要察其行否”者,臣闻号令者,乃理国之具也,君审 而出之,臣奉而行之,或亏上旨,罪在不赦。今陛下令烦而理鲜,得非持之者有所 蔽欺乎?

  臣前所谓“博延群彦,愿陛下必纳其言;造廷待问,则小臣不敢爱死”者。臣 闻晁错为汉画削诸侯之策,非不知祸之将至也。忠臣之心,壮夫之节,苟利社稷, 死无悔焉!今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戮,盖所以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 岂忍姑息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昔龙逢死而启殷,比干死而启周,韩非死而启 汉,陈蕃死而启魏。今臣之来也,有司或不敢荐臣之言,陛下又无以察臣之心,退 必受戮于权臣之手。臣幸得从四子于地下,固臣之愿也。所不知杀臣者,臣死之后, 将孰为启之哉?至于人主之阙,政教之疵,前日之弊,臣既言之矣。若乃流下土之 惠,条近古之理,而致其和平者,在陛下行之而已。然上之所陈者,实以臣亲奉圣 问,敢不条对!虽臣之愚,以为未极教化之大端,皇王之要道。伏惟陛下事天地以 教人敬,奉宗庙以教人孝,养高年以教人悌长,字百姓以教人慈幼,调元气以煦育, 扇大和于仁寿,可以逍遥无为,垂拱成化。至若念陶钧之道,在择宰相而任之,使 权造物之柄。念保定之功,在择将帅而任之,使修分阃之寄。念百度之未贞,在择 庶官而任之,使专职业之守。念百姓之愁痛,在择长吏而任之,使明惠育之术。自 然言足以为天下教,行足以为天下法,仁足以劝善,义足以禁非,又何必宵衣旰食, 劳神惕虑,然后以致其理哉!

  是岁,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库部郎中庞严为考策官,三人者,时 之文士也,睹濩条对,叹服嗟悒,以为汉之晁、董,无以过之。言论激切,士林感 动。时登科者二十二人,而中官当途,考官不敢留濩在籍中,物论喧然不平之。守 道正人,传读其文,至有相对垂泣者。谏官御史,扼腕愤发,而执政之臣,从而弭 之,以避黄门之怨。唯登科人李郃谓人曰:“刘濩不第,我辈登科,实厚颜矣!” 请以所授官让濩。事虽不行,人士多之。令狐楚在兴元,牛僧孺镇襄阳,辟为从事, 待如师友。位终使府御史。

  李商隐,字义山,怀州河内人。曾祖叔恆,年十九登进士第,位终安阳令。祖 俌,位终邢州录事参军。父嗣。

  商隐幼能为文。令狐楚镇河阳,以所业文干之,年才及弱冠。楚以其少俊,深 礼之,令与诸子游。楚镇天平、汴州,从为巡官,岁给资装,令随计上都。开成二 年,方登进士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调补弘农尉。会昌二年,又以书判拔萃。

  王茂元镇河阳,辟为掌书记,得待御史。茂元爱其才,以子妻之。茂元虽读书 为儒,然本将家子,李德裕素遇之,时德裕秉政,用为河阳帅。德裕与李宗闵、杨 嗣复、令狐楚大相仇怨。商隐既为茂元从事,宗闵党大薄之。时令狐楚已卒,子綯 为员外郎,以商隐背恩,尤恶其无行。俄而茂元卒,来游京师,久之不调。会给事 中郑亚廉察桂州,请为观察判官、检校水部员外郎。大中初,白敏中执政,令狐綯 在内署,共排李德裕逐之。亚坐德裕党,亦贬循州刺史。商隐随亚在岭表累载。

  三年入朝,京兆尹卢弘正奏署掾曹,令典笺奏。明年,令狐綯作相,商隐屡启 陈情,綯不之省。弘正镇徐州,又从为掌书记。府罢入朝,复以文章干襜,乃补太 学博士。会河南尹柳仲郢镇东蜀,辟为节度判官、检校工部郎中。大中末,仲郢坐 专杀左迁,商隐废罢,还郑州,未几病卒。

  商隐能为古文,不喜偶对。从事令狐楚幕。楚能章奏,遂以其道授商隐,自是 始为今体章奏。博学强记,下笔不能自休,尤善为诔奠之辞。与太原温庭筠、南郡 段成式齐名,时号“三十六”。文思清丽,庭筠过之。而俱无持操,恃才诡激,为 当涂者所薄。名宦不进,坎壈终身。

  弟羲叟,亦以进士擢第,累为宾佐。商隐有表状集四十卷。

  温庭筠者,太原人,本名岐,字飞卿。大中初,应进士。苦心砚席,尤长于诗 赋。初至京师,人士翕然推重。然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测艳之 词,公卿家无赖子弟裴诚、令狐缟之徒,相与蒱饮,酣醉终日,由是累年不第。徐 商镇襄阳,往依之,署为巡官。咸通中,失意归江东,路由广陵,心怨令狐綯在位 时不为成名。既至,与新进少年狂游狭邪,久不刺谒。又乞索于杨子院,醉而犯夜, 为虞候所击,败面折齿,方还扬州诉之。令狐綯捕虞候治之,极言庭筠狭邪丑迹, 乃两释之。自是污行闻于京师。庭筠自至长安,致书公卿间雪冤。属徐商知政事, 颇为言之。无何,商罢相出镇,杨收怒之,贬为方城尉。再迁隋县尉,卒。

  子宪,以进士擢第。弟庭皓,咸通中为徐州从事,节度使崔彦鲁为庞勋所杀, 庭皓亦被害。

  庭筠著述颇多,而诗赋韵格清拔,文士称之。

  薛逢,字陶臣,河东人。父倚。逢会昌初进士擢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崔铉 罢相镇河中,辟为从事。铉复辅政,奏授万年尉,直弘文馆,累迁侍御史、尚书郎。

  逢文词俊拔,论议激切,自负经画之略,久之不达。应进士时,与彭城刘彖 尤相善,而彖词艺不迨逢,逢每侮之。至大中末,彖扬历禁署,逢愈不得意, 自是相怨。俄而彖知政事,或荐逢知制诰,彖奏曰:“先朝立制,两省官给事 中、舍人除拜,须先历州县。逢未尝治郡,宜先试之。”乃出为巴州刺史。既而沈 询、杨收、王铎由学士相继为将相,皆逢同年进士,而逢文艺最优。杨收作相后, 逢有诗云:“须知金印朝天客,同是沙堤避路人。威凤偶时皆瑞圣,潜龙无水谩通 神。”收闻,大衔之,又出为蓬州刺史。收罢相,入为太常少卿。给事中王铎作相, 逢又有诗云:“昨日鸿毛万钧重,今朝山岳一尘轻。”铎又怨之。以恃才褊忿,人 士鄙之。迁秘书监,卒。

  子廷珪。中和中登进士第。大顺初,累迁司勋员外郎,知制诰,正拜中书舍人。 乾宁三年,奉使太原复命,昭宗幸华州,改左散骑常侍。移疾免,客游成都。光化 中,复为中书舍人。迁刑部、吏部二侍郎,权知礼部贡举,拜尚书左丞。入梁,至 礼部尚书。

  李拯,字昌时,陇西人。咸通十二年登进士第。乾符中,累佐府幕。黄巢之乱, 避地平阳。僖宗还京,召拜尚书郎,转考功郎中,知制诰。僖宗再幸宝鸡,拯扈从 不及,在凤翔。襄王僭号,逼为翰林学士。拯既污伪署,心不自安。后硃玫秉政, 百揆无叙,典章浊乱,拯尝朝退,驻马国门,望南山而吟曰:“紫宸朝罢缀鸳鸾, 丹凤楼前驻马看。唯有终南山色在,晴明依旧满长安。”吟已涕下。及王行瑜杀硃 玫,襄王出奔,京城乱,拯为乱兵所杀。

  妻卢氏,知书能文,有姿色。拯既死,伏其尸恸哭。贼逼之,坚哭不动;又临 之以兵,至于断一臂,终不顾,为贼所害,人皆伤之。

  李巨川,字下己,陇右人。国初十八学士道玄之后,故相逢吉之侄曾孙。父循, 大中八年登进士第。

  巨川乾符中应进士,属天下大乱,流离奔播,切于禄位,乃以刀笔从诸侯府。 王重荣镇河中,辟为掌书记。时车驾在蜀,贼据京师,重荣匡合诸籓,叶力诛寇, 军书奏请,堆案盈几。巨川文思敏速,翰动如飞,传之籓邻,无不耸动,重荣收复 功,巨川之助也。及重荣为部下所害,朝议罪参佐,贬为汉中掾。时杨守亮帅兴元, 素知之,闻巨川至,喜谓客曰:“天以李书记遗我也!”即命管记室,累迁幕职。

  景福中,守亮为李茂贞所攻,城陷,以部下数百人欲投太原。入秦,为华军所 擒。巨川时从守亮,亦被械系。在途,巨川题诗于树叶以遗华帅韩建,词情哀鸣, 建欣然解缚。守亮诛,即命为掌书记。俄而李茂贞犯京师,天子驻跸于华。韩建以 一州之力,供亿万乘,虑其不济,遣巨川传檄天下,请助转饷,同匡王室,完葺京 城。四方书檄,酬报辐凑,巨川洒翰陈叙,文理俱惬,昭宗深重之,即时巨川之名 闻于天下。昭宗还京,特授谏议大夫,仍留佐建。

  光化初,硃全忠陷河中,进兵入潼关。建惧,令巨川见全忠送款,至河中,从 容言事。巨川指陈利害,全忠方图问鼎,闻巨川所陈,心恶之。判官敬翔,亦以文 笔见知于全忠,虑得巨川减落名价,谓全忠曰:“李谏议文章信美,但不利主人。” 是日为全忠所害。

  司空图,字表圣,本临淄人。曾祖遂,密令。祖彖,水部郎中。父舆,精吏术。 大中初,户部侍郎卢弘正领盐铁,奏舆为安邑两池榷盐使、检校司封郎中。先是, 盐法条例疏阔,吏多犯禁;舆乃特定新法十条奏之,至今以为便。入朝为司门员外 郎,迁户部郎中,卒。

  图,咸通十年登进士第,主司王凝于进士中尤奇之。凝左授商州刺史,图请从 之。凝加器重,洎廉问宣歙,辟为上客。召拜殿中侍御史,以赴阙迟留,责授光禄 寺主簿,分司东都。

  乾符六年,宰相卢携罢免,以宾客分司,图与之游,携嘉其高节,厚礼之。尝 过图舍,手题于壁曰:“姓氏司空贵,官班御史卑。老夫如且在,不用念屯奇。” 明年,携复入朝,路由陕虢,谓陕帅卢渥曰:“司空御史,高士也,公其厚之。” 渥即日奏为宾佐。其年,携复知政事,召图为礼部员外郎,赐绯鱼袋,迁本司郎中。

  其年冬,巢贼犯京师,天子出幸,图从之不及,乃退还河中。时故相王徽亦在 蒲,待图颇厚。数年,徽受诏镇潞,乃表图为副使,徽不赴镇而止。僖宗自蜀还, 次凤翔,召图知制诰,寻正拜中书舍人。其年僖宗出幸宝鸡,复从之不及,退还河 中。

  龙纪初,复召拜舍人,未几又以疾辞。河北乱,乃寓居华阴。景福中,又以谏 议大夫征。时朝廷微弱,纪纲大坏,图自深惟出不如处,移疾不起。乾宁中,又以 户部侍郎征,一至阙廷致谢,数日乞还山,许之。昭宗在华,征拜兵部侍郎,称足 疾不任趋拜,致章谢之而已。昭宗迁洛,鼎欲归梁,柳璨希贼旨,陷害旧族,诏图 入朝。图惧见诛,力疾至洛阳,谒见之日,堕笏失仪,旨趣极野。璨知不可屈,诏 曰:“司空图俊造登科,硃紫升籍,既养高以傲代,类移山以钓名,心惟乐于漱流, 任非专于禄食。匪夷匪惠,难居公正之朝;载省载思,当徇栖衡之志。可放还山。”

  图有先人别墅在中条山之王官谷,泉石林亭,颇称幽栖之趣。自考槃高卧,日 与名僧高士游咏其中。晚年为文,尤事放达,尝拟白居易《醉吟传》为《休休亭记》 曰:

  司空氏祯贻溪之休休亭,本名濯缨亭,为陕军所焚。天复癸亥岁,复葺于坏垣 之中,乃更名曰休休。休,休也,美也,既休而具美存焉。盖量其才一宜休,揣其 分二宜休,耄且聩三宜休。又少而惰,长而率,老而迂,是三者皆非济时之用,又 宜休也。尚虑多难不能自信,既而昼寝,遇二僧谓予曰:“吾尝为汝师。汝昔矫于 道,锐而不固,为利欲之所拘,幸悟而悔,将复从我于是溪耳!且汝虽退,亦尝为 匪人之所嫉,宜耐辱自警,庶保其终始,与靖节、醉吟第其品级于千载之下,复何 求哉!”因为《耐辱居士歌》,题于东北楹曰:“咄咄,休休休,莫莫莫,伎俩虽 多性灵恶,赖是长教闲处着。休休休,莫莫莫,一局棋,一炉药,天意时情可料度。 白日偏催快活人,黄金难买堪骑鹤。若曰:‘尔何能?’答云:‘耐辱莫。’”其 诡激啸傲,多此类也。

  图既脱柳璨之祸还山,乃预为寿藏终制。故人来者,引之圹中,赋诗对酌。人 或难色,图规之曰:“达人大观,幽显一致,非止暂游此中。公何不广哉!”图布 衣鸠杖,出则以女家人鸾台自随。岁时村社雩祭祠祷,鼓舞会集,图必造之,与野 老同席,曾无傲色。王重荣父子兄弟尤重之,伏腊馈遗,不绝于途。

  唐祚亡之明年,闻辉王遇弑于济阴,不怿而疾,数日卒,时年七十二。有文集 三十卷。

  图无子,以其甥荷为嗣。荷官至永州刺史。以甥为嗣,尝为御史所弹,昭宗不 之责。

  赞曰:国之华彩,人文化成。间代杰出,奋藻摛英。骐骥逸步,《咸》、《韶》 正声。粲流缃素,下视姬、嬴。

列传·卷一百四十一

  方伎

  ○崔善为 薛颐 甄权弟立言 宋侠 许胤宗 乙弗弘礼袁天纲 孙思邈 明 崇俨 张憬藏 李嗣真 张文仲李虔纵 韦慈藏附 尚献甫裴知古附 孟诜 严善 思 金梁凤 张果 叶法善 僧玄奘 神秀慧能 普寂 义福附 一行泓师附 桑道茂

  夫术数占相之法,出于阴阳家流。自刘向演《洪范》之言,京房传焦赣之法, 莫不望气视祲,悬知灾异之来;运策揲蓍,预定吉凶之会。固已详于鲁史,载彼 《周官》。其弊者肄业非精,顺非行伪,而庸人不修德义,妄冀遭逢。如魏豹之纳 薄姬,孙皓之邀青盖,王莽随式而移坐,刘歆闻谶而改名。近者綦连耀之构异端, 苏玄明之犯宫禁,皆因占候,辅此奸凶。圣王禁星纬之书,良有以也。国史载袁天 纲前知武后,恐匪格言,而李淳风删方伎书,备言其要。旧本录崔善为已下,此深 于其术者,兼桑门道士方伎等,并附此篇。

  崔善为,贝州武城人也。祖颙,后魏员外散骑侍郎。父权会,齐丞相府参军事。 善为好学,兼善天文算历,明达时务。弱冠州举,授文林郎。属隋文帝营仁寿宫, 善为领丁匠五百人。右仆射杨素为总监,巡至善为之所,索簿点人,善为手持簿暗 唱之,五百人一无差失,素大惊。自是有四方疑狱,多使善为推按,无不妙尽其理。

  仁寿中,稍迁楼烦郡司户书佐。高祖时为太守,甚礼遇之。善为以隋政倾颓, 乃密劝进,高祖深纳之。义旗建,引为大将军府司户参军,封清河县公。武德中, 历内史舍人、尚书左丞,甚得誉。诸曹令史恶其聪察,因其身短而伛,嘲之曰: “崔子曲知钩,随例得封侯。髆上全无项,胸前别有头。”高祖闻之,劳勉之曰: “浇薄之人,丑正恶直。昔齐末奸吏歌斛律明月,而高纬愚暗,遂灭其家。朕虽不 德,幸免斯事。”因购流言者,使加其罪。时傅仁均所撰《戊寅元历》,议者纷然, 多有同异,李淳风又驳其短十有八条。高祖令善为考校二家得失,多有驳正。

  贞观初,拜陕州刺史。时朝廷立议,户殷之处,得徙宽乡。善为上表称:“畿 内之地,是谓户殷,丁壮之人,悉入军府。若听移转,便出关外。此则虚近实远, 非经通之议。”其事乃止。后历大理、司农二卿,名为称职。坐与少卿不协,出为 秦州刺史,卒,赠刑部尚书。

  薛颐,滑州人也。大业中,为道士。解天文律历,尤晓杂占。炀帝引入内道场, 亟令章醮。武德初,追直秦府。颐尝密谓秦王曰:“德星守秦分,王当有天下,愿 王自爱。”秦王乃奏授太史丞,累迁太史令。贞观中,太宗将封禅泰山,有彗星见, 颐因言“考诸玄象,恐未可东封”。会褚遂良亦言其事,于是乃止。

  颐后上表请为道士,太宗为置紫府观于九秬山,拜颐中大夫,行紫府观主事。 又敕于观中建一清台,候玄象,有灾祥薄蚀谪见等事,随状闻奏。前后所奏,与京 台李淳风多相符契。后数岁卒。

  甄权,许州扶沟人也。尝以母病,与弟立言专医方,得其旨趣。隋开皇初,为 秘书省正字,后称疾免。隋鲁州刺史库狄鏚苦风患,手不得引弓,诸医莫能疗。权 谓曰:“但将弓箭向垛,一针可以射矣。”针其肩隅一穴,应时即射。权之疗疾, 多此类也。

  贞观十七年,权年一百三岁,太宗幸其家,视其饮食,访以药性,因授朝散大 夫,赐几杖衣服。其年卒。撰《脉经》、《针方》、《明堂人形图》各一卷。

  弟立言,武德中累迁太常丞。御史大夫杜淹患风毒发肿,太宗令立言视之。既 而奏曰:“从今更十一日午时必死。”果如其言。时有尼明律,年六十余,患心腹 鼓胀,身体嬴瘦,已经二年。立言诊脉曰:“其腹内有虫,当是误食发为之耳。” 因令服雄黄,须臾吐一蛇,如人手小指,唯无眼,烧之,犹有发气,其疾乃愈。立 言寻卒。撰《本草音义》七卷,《古今录验方》五十卷。

  宋侠者,洺州清漳人,北齐东平王文学孝正之子也。亦以医术著名。官至朝散 大夫、药藏监。撰《经心录》十卷,行于代。

  许胤宗,常州义兴人也。初事陈,为新蔡王外兵参军。时柳太后病风不言,名 医治皆不愈,脉益沉而噤。胤宗曰:“口不可下药,宜以汤气薰之。令药入腠理, 周理即差。”乃造黄蓍防风汤数十斛,置于床下,气如烟雾,其夜便得语。由是超 拜义兴太守。陈亡入隋,历尚药奉御。武德初,累授散骑侍郎。

  时关中多骨蒸病,得之必死,递相连染,诸医无能疗者。胤宗每疗,无不愈。 或谓曰:“公医术若神,何不著书以贻将来?”胤宗曰:“医者,意也,在人思虑。 又脉候幽微,苦其难别,意之所解,口莫能宣。且古之名手,唯是别脉;脉既精别, 然后识病。夫病之于药,有正相当者,唯须单用一味,直攻彼病,药力既纯,病即 立愈。今人不能别脉,莫识病源,以情臆度,多安药味。譬之于猎,未知兔所,多 发人马,空地遮围,或冀一人偶然逢也。如此疗疾,不亦疏乎!假令一药偶然当病, 复共他味相和,君臣相制,气势不行,所以难差,谅由于此。脉之深趣,既不可言, 虚设经方,岂加于旧。吾思之久矣,故不能著述耳!”年九十余卒。

  乙弗弘礼,贝州高唐人也。隋炀帝居籓,召令相己。弘礼跪而贺曰:“大王骨 法非常,必为万乘之主,诚愿戒之在得。”炀帝即位,召天下道术人,置坊以居之, 仍令弘礼统摄。帝见海内渐乱,玄象错谬,内怀忧恐,尝谓弘礼曰:“卿昔相朕, 其言已验。且占相道术,朕颇自知。卿更相朕,终当何如?”弘礼逡巡不敢答。帝 迫曰:“卿言与朕术不同,罪当死。”弘礼曰:“臣本观相书,凡人之相,有类于 陛下者,不得善终。臣闻圣人不相,故知凡圣不同耳。”自是帝尝遣使监之,不得 与人交言。

  初,泗州刺史薛大鼎隋时尝坐事没为奴,贞观初,与数人诣之,大鼎次至,弘 礼曰:“君奴也,欲何所相?”咸曰:“何以知之?”弘礼曰:“观其头目,直是 贱人,但不知余处何如耳?”大鼎有惭色,乃解衣视之,弘礼曰:“看君面,不异 前言。占君自腰已下,当为方岳之任。”其占相皆此类也。贞观末卒。

  袁天纲,益州成都人也。尤工相术。隋大业中,为资官令。武德初,蜀道使詹 俊赤牒授火井令。初,天纲以大业元年至洛阳。时杜淹、王珪、韦挺就之相。天纲 谓淹曰:“公兰台成就,学堂宽博,必得亲纠察之官,以文藻见知。”谓王曰: “公三亭成就,天地相临,从今十年已外,必得五品要职。”谓韦曰:“公面似大 兽之面,交友极诚,必得士友携接,初为武职。”复谓淹等“二十年外,终恐三贤 同被责黜,暂去即还。”淹寻迁侍御史,武德中为天策府兵曹、文学馆学士。王珪 为太子中允。韦挺,隋末与隐太子友善,后太子引以为率。至武德六年,俱配流巂 州。淹等至益州,见天纲曰:“袁公洛邑之言,则信矣。未知今日之后何如?”天 纲曰:“公等骨法,大胜往时,终当俱受荣贵。”至九年,被召入京,共造天纲。 天纲谓杜公曰:“即当得三品要职,年寿非天纲所知。王、韦二公,在后当得三品 官,兼有年寿,然晚途皆不称惬,韦公尤甚。”淹至京,拜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 书。王珪寻授侍中,出为同州刺史。韦挺历御史大夫、太常卿,贬象州刺史。皆如 天纲之言。

  大业末,窦轨客游德阳,尝问天纲。天纲谓曰:“君额上伏犀贯玉枕,辅角又 成、必于梁、益州大树功业。”武德初,轨为益州行台仆射,引天纲,深礼之。天 纲又谓轨曰:“骨法成就,不异往时之言。然目气赤脉贯瞳子,语则赤气浮面。如 为将军,恐多杀人。愿深自诫慎。”武德九年,轨坐事被征,将赴京,谓天纲曰: “更得何官?”曰:“面上家人坐仍未见动,辅角右畔光泽,更有喜色,至京必承 恩,还来此任。”其年果重授益州都督。

  则天初在襁褓,天纲来至第中,谓其母曰:“唯夫人骨法,必生贵子。”乃召 诸子,令天纲相之。见元庆、元爽曰:“此二子皆保家之主,官可至三品。”见韩 国夫人曰:“此女亦大贵,然不利其夫。”乳母时抱则天,衣男子之服,天纲曰: “此郎君子神色爽彻,不可易知,试令行看。”于是步于床前,仍令举目,天纲大 惊曰:“此郎君子龙睛凤颈,贵人之极也。”更转侧视之,又惊曰:“必若是女, 实不可窥测,后当为天下之主矣!”

  贞观八年,太宗闻其名,召至九成宫。时中书舍人岑文本令视之。天纲曰: “舍人学堂成就,眉覆过目,文才振于海内,头又生骨,犹未大成,若得三品,恐 是损寿之征。”文本官至中书令,寻卒。其年,侍御史张行成、马周同问天纲,天 纲曰:“马侍御伏犀贯脑,兼有玉枕,又背如负物,当富贵不可言。近古已来,君 臣道合,罕有如公者。公面色赤,命门色暗,耳后骨不起,耳无根,只恐非寿者。” 周后位至中书令、兼吏部尚书,年四十八卒。谓行成曰:“公五岳四渎成就,下亭 丰满,得官虽晚,终居宰辅之地。”行成后至尚书右仆射。天纲相人所中,皆此类 也。申国公高士廉尝谓曰:“君更作何官?”天纲曰:“自知相命,今年四月尽矣。” 果至是月而卒。

  孙思邈,京兆华原人也。七岁就学,日诵千余言。弱冠,善谈庄、老及百家之 说,兼好释典。洛州总管独孤信见而叹曰:“此圣童也。但恨其器大,难为用也。” 周宣帝时,思邈以王室多故,隐居太白山。隋文帝辅政,征为国子博士,称疾不起。 尝谓所亲曰:“过五十年,当有圣人出,吾方助之以济人。”及太宗即位,召诣京 师,嗟其容色甚少,谓曰:“故知有道者诚可尊重,羡门、广成,岂虚言哉!”将 授以爵位,固辞不受。显庆四年,高宗召见,拜谏议大夫,又固辞不受。

  上元元年,辞疾请归,特赐良马,及鄱阳公主邑司以居焉。当时知名之士宋令 文、孟诜、卢照邻等,执师资之礼以事焉。思邈尝从幸九成宫,照邻留在其宅。时 庭前有病梨树,照邻为之赋,其序曰:“癸酉之岁,余卧疾长安光德坊之官舍。父 老云:‘是鄱阳公主邑司。昔公主未嫁而卒,故其邑废。’时有孙思邈处士居之。 邈道合古今,学殚数术。高谈正一,则古之蒙庄子;深入不二,则今之维摩诘。其 推步甲乙,度量乾坤,则洛下闳、安期先生之俦也。”照邻有恶疾,医所不能愈, 乃问思邈:“名医愈疾,其道何如?”思邈曰:

  吾闻善言天者,必质之于人,善言人者,亦本之于天。天有四时五行,寒暑迭 代,其转运也,和而为雨,怒而为风,凝而为霜雪,张而为虹蜺,此天地之常数也。 人有四支五藏,一觉一寝,呼吸吐纳,精气往来,流而为荣卫,彰而为气色,发而 为音声,此人之常数也。阳用其形,阴用其精,天人之所同也。及其失也,蒸则生 热,否则生寒,结而为瘤赘,陷而为痈疽,奔而为喘乏,竭而为焦枯,诊发乎面, 变动乎形。推此以及天地亦如之。故五纬盈缩,星辰错行,日月薄蚀,孛彗飞流, 此天地之危诊也。寒暑不时,天地之蒸否也;石立土踊,天地之瘤赘也;山崩土陷, 天地之痈疽也;奔风暴雨,天地之喘乏也;川渎竭涸,天地之焦枯也,良医导之以 药石,救之以针剂,圣人和之以至德,辅之以人事,故形体有可愈之疾,天地有可 消之灾。

  又曰:

  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诗》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谓 小心也;“纠纠武夫,公侯干城”,谓大胆也。“不为利回,不为义疚”,行之方 也;“见机而作,不俟终日”,智之圆也。

  思邈自云开皇辛酉岁生,至今年九十三矣;询之乡里,咸云数百岁人。话周、 齐间事,历历如眼见。以此参之,不啻百岁人矣。然犹视听不衰,神采甚茂,可谓 古之聪明博达不死者也。

  初,魏徵等受诏修齐、梁、陈、周、隋五代史,恐有遗漏,屡访之,思邈口以 传授,有如目睹。东台侍郎孙处约将其五子侹、儆、俊、佑、佺以谒思邈,思邈曰: “俊当先贵;佑当晚达;佺最名重,祸在执兵。”后皆如其言。太子詹事卢齐卿童 幼时,请问人伦之事,思邈曰:“汝后五十年位登方伯,吾孙当为属吏,可自保也。” 后齐卿为徐州刺史,思邈孙溥果为徐州萧县丞。思邈初谓齐卿之时,溥犹未生,而 预知其事。凡诸异迹,多此类也。

  永淳元年卒。遗令薄葬,不藏冥器,祭祀无牲牢。经月余,颜貌不改,举尸就 木,犹若空衣,时人异之。自注《老子》、《庄子》,撰《千金方》三十卷,行于 代。又撰《福禄论》三卷,《摄生真录》及《枕中素书》、《会三教论》各一卷。

  子行,天授中为凤阁侍郎。

  明崇俨,洛州偃师人。其先平原士族,世仕江左。父恪,豫州刺史。崇俨年少 时,随父任安喜令,父之小吏有善役召鬼神者,崇俨尽能传其术。乾封初,应封岳 举,授黄安丞。会刺史有女病笃,崇俨致他方殊物以疗之,其疾乃愈。高宗闻其名, 召与语。悦之,擢授冀王府文学。仪凤二年,累迁正谏大夫,特令入阁供奉。崇俨 每因谒见,辄假以神道,颇陈时政得失,帝深加允纳。润州栖霞寺,是其五代祖梁 处士山宾故宅,帝特为制碑文,亲书于石,论者荣之。

  四年,为盗所杀。时语以为崇俨密与天后为厌胜之法,又私奏章怀太子不堪承 继大位,太子密知之,潜使人害之。优制赠侍中,谥曰庄,仍拜其子珪为秘书郎。

  珪,开元中仕至怀州刺史。

  张憬藏,许州长社人。少工相术,与袁天纲齐名。太子詹事蒋俨年少时,尝遇 憬藏,因问禄命。憬藏曰:“公从今二年,当得东宫掌兵之官,秩未终而免职。免 职之后,厄在三尺土下。又经六年,据此合是死征。然后当享富贵,名位俱盛,即 又不合中,年至六十一,为蒲州刺史,十月三十日午时禄绝。”俨后皆如其言。尝 奉使高丽,被莫离支囚于地窖中,经六年,然后得归。及在蒲州,年六十一矣,至 期,召人吏妻子与之告别,自云当死。俄而有敕,许令致仕。

  左仆射刘仁轨微时,尝与乡人靖思贤各赍绢赠憬藏以问官禄。憬藏谓仁轨曰: “公居五品要官,虽暂解黜,终当位极人臣。”仁轨后自给事中坐事,令白衣向海 东效力。固辞思贤之赠,曰:“公当孤独客死。”及仁轨为仆射,思贤尚存,谓人 曰:“张憬藏相刘仆射,则妙矣。吾今已有三子,田宅自如,岂其言亦有不中也?” 俄而三子相继而死,尽货田宅,寄死于所亲园内。憬藏相人之妙,皆此类。竟不仕, 以寿终。

  李嗣真,滑州匡城人也。父彦琮,赵州长史。嗣真博学晓音律,兼善阴阳推算 之术。弱冠明经举,补许州司功。时左侍极贺兰敏之受诏于东台修撰,奏嗣真弘文 馆参预其事。嗣真与同时学士刘献臣、徐昭俱称少俊,馆中号为“三少”。敏之既 恃宠骄盈,嗣真知其必败,谓所亲曰:“此非庇身之所也。”因咸亨年京中大饥, 乃求出,补义乌令。无何,敏之败,修撰官皆连坐流放,嗣真独不预焉。调露中, 为始平令,风化大行。时章怀太子居春宫,嗣真尝于太清观奏乐,谓道士刘概、辅 俨曰:“此曲何哀思不和之甚也?”概、俨曰:“此太子所作《宝庆乐》也。”居 数日,太子废为庶人。概等以其事闻奏,高宗大奇之,征拜司礼丞,仍掌五礼仪注, 加中散大夫,封常山子。

  永昌中,拜右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时酷吏来俊臣构陷无罪,嗣真上书谏曰: “臣闻陈平事汉祖,谋疏楚君臣,乃用黄金五万斤,行反间之术。项王果疑臣下, 陈平反间果行。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焉知必无陈平先谋疏陛下君臣,后谋除国 家良善,臣恐为社稷之祸!伏乞陛下特回天虑,察臣狂瞽,然后退就鼎镬,实无所 恨!”疏奏不纳。寻被俊臣所陷,配流岭南。

  万岁通天年,征还,至桂阳,自筮死日,预讬桂阳官属备凶器。依期暴卒。则 天深加悯惜,敕州县递灵舆还乡,赠济州刺史。神龙初,又赠御史大夫。

  撰《明堂新礼》十卷,《孝经指要》、《诗品》、《书品》、《画品》各一卷。

  张文仲,洛州洛阳人也。少与乡人李虔纵、京兆人韦慈藏并以医术知名。文仲, 则天初为侍御医。时特进苏良嗣于殿庭因拜跪便绝倒,则天令文仲、慈藏随至宅候 之。文仲曰:“此因忧愤邪气激也。若痛冲胁,则剧难救。”自朝候之。未及食时, 即苦冲胁绞痛。文仲曰:“若入心,即不可疗。”俄顷心痛,不复下药,日旰而卒。 文仲尤善疗风疾。其后则天令文仲集当时名医共撰疗风气诸方,仍令麟台监王方庆 监其修撰。文仲奏曰:“风有一百二十四种,气有八十种。大抵医药虽同,人性各 异,庸医不达药之性使冬夏失节,因此杀人。唯脚气头风上气,常须服药不绝。自 余则随其发动,临时消息之。但有风气之人,春末夏初及秋暮,要得通泄,即不困 剧。”于是撰四时常服及轻重大小诸方十八首表上之。文仲久视年终于尚药奉御。 撰《随身备急方》三卷,行于代。

  虔纵,官至侍御医。慈藏,景龙中光禄卿。自则天、中宗已后,诸医咸推文仲 等三人为首。

  尚献甫,卫州汲人也。尤善天文。初,出家为道士。则天时召见,起家拜太史 令,固辞曰:“臣久从放诞,不能屈事官长。”则天乃改太史局为浑仪监,不隶秘 书省,以献甫为浑仪监。数顾问灾异,事皆符验。又令献甫于上阳宫集学者撰《方 域图》。长安二年,献甫奏曰:“臣本命纳音在金,今荧惑犯五诸候、太史之位。 荧,火也,能克金,是臣将死之征。”则天曰:“朕为卿禳之。”遽转献甫为水衡 都尉,谓曰:“水能生金,今又去太史之位,卿无忧矣。”其秋,献甫卒,则天甚 嗟异惜之。复以浑仪监为太史局,依旧隶秘书监。

  时又有雍州人裴知古,善于音律。长安中为太乐丞。神龙元年正月,春享西京 太庙,知古预其事。谓万年令元行冲曰:“金石谐和,当有吉庆之事,其在唐室子 孙乎?”其月,中宗即位,复改国为唐。知古又能听婚夕环佩之声,知其夫妻终始。 后卒于太乐令。

  孟诜,汝州梁人也。举进士。垂拱初,累迁凤阁舍人。诜少好方术,尝于凤阁 侍郎刘祎之家,见其敕赐金,谓祎之曰:“此药金也。若烧火其上,当有五色气。” 试之果然。则天闻而不悦,因事出为台州司马。后累迁春官侍郎。

  睿宗在籓,召充侍读。长安中,为同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神龙初致仕, 归伊阳之山第,以药饵为事。诜年虽晚暮,志力如壮,尝谓所亲曰:“若能保身养 性者,常须善言莫离口,良药莫离手。”睿宗即位,召赴京师,将加任用,固辞衰 老。景云二年,优诏赐物一百段,又令每岁春秋二时,特给羊酒糜粥。开元初,河 南尹毕构以诜有古人之风,改其所居为子平里。寻卒,年九十三。

  诜所居官,好勾剥为政,虽繁而理。撰《家》、《祭礼》各一卷,《丧服要》 二卷,《补养方》、《必效方》各三卷。

  严善思,同州朝邑人也。少以学涉知名,尤善天文历数及卜相之术。初应消声 幽薮科举擢第。则天时为监察御史,权右拾遗、内供奉。数上表陈时政得失,多见 纳用。稍迁太史令。

  圣历二年,荧惑入舆鬼,则天以问善思。善思对曰:“商姓大臣当之。”其年, 文昌左相王及善卒。长安中,荧惑入月,镇星犯天关。善思奏曰:“法有乱臣伏罪, 且有臣下谋上之象。”岁余,张柬之、敬晖等起兵诛张易之、昌宗。其占验皆此类 也。

  神龙初,迁给事中。则天崩,将合葬乾陵,善思奏议曰:

  谨按《天元房录葬法》云:“尊者先葬,卑者不合于后开入。”则天太后,卑 于天皇大帝,今欲开乾陵合葬,即是以卑动尊。事既不经,恐非安隐。臣又闻乾陵 玄阙,其门以石闭塞,其石缝隙,铸铁以固其中。今若开陵,必须镌凿。然以神明 之道,体尚幽玄;今乃动众加功,诚恐多所惊黩。又若别开门道,以入玄宫,即往 者葬时,神位先定,今更改作,为害益深。又以修筑乾陵之后,国频有难,遂至则 天太后权总万机,二十余年,其难始定。今乃更加营作,伏恐还有难生。

  但合葬非古,著在礼经,缘情为用,无足依准。况今事有不安,岂可复循斯制! 伏见汉时诸陵,皇后多不合葬;魏、晋已降,始有合者。然以两汉积年,向余四百; 魏、晋之后,祚皆不长。虽受命应期,有因天假,然以循机享德,亦在天时。但陵 墓所安,必资胜地,后之胤嗣,用托灵根,或有不安,后嗣亦难长享。伏望依汉朝 之故事,改魏、晋之颓纲,于乾陵之傍,更择吉地,取生墓之法,别起一陵,既得 从葬之仪,又成固本之业。

  臣伏以合葬者,人缘私情;不合者,前修故事。若以神道有知,幽途自得通会; 若以死者无知,合之复有何益!然以山川精气,土为星象,若葬得其所,则神安后 昌;若葬失其宜,则神危后损。所以先哲垂范,具之葬经,欲使生人之道必安,死 者之神必泰。伏望少回天眷,俯览臣言,行古昔之明规,割私情之爱欲,使社稷长 享,天下乂安。凡在怀生,孰不庆幸!

  疏奏不纳。

  景龙中,迁礼部侍郎,出为汝州刺史。睿宗在籓,善思尝谓姚元之曰:“相王 必登帝位。”及践祚,元之以事闻奏,由是召拜右散骑常侍。

  唐隆元年,郑愔谋册谯王重福为帝,乃草伪制,除善思为礼部尚书,知吏部选 事。及谯王下狱,景云元年,大理寺奏:“善思与逆人重福通谋,合从极法。”给 事中韩思复奏曰:“议狱缓死,列圣明规;刑疑惟轻,有国恆典。严善思往在先朝, 属韦氏擅内,恃宠宫掖,谋危社稷。善思此时,乃能先觉,因诣相府,有所发明, 进论圣躬,必登宸极。虽交游重福,谋陷韦氏,敕追善思,书至便发,向怀逆节, 宁即奔命?一面疏纲,诚合顺生;三驱取禽,来而有宥。唯刑是恤,理合昭详。请 付刑部集群官议定奏裁,以符慎狱。”时议者多云:“善思合从原宥。”有司仍执 前议请诛之。思复又驳奏恳直。睿宗纳其奏,竟免善思死,配流静州。无几,遇赦 还。年八十五,开元十七年卒。

  初,善思为御史时,中书舍人刘允济为酷吏所陷,当死。善思愍其老,密表奏 请,允济乃得免诛。善思后见允济,竟不自言其事。韩思复奏免善思之罪,亦未曾 有所言谢。时人称其长者。

  善思子向,乾元中为凤翔尹,宝应中授太常员外卿。始善思父徐州长史延及善 思,俱年八十五而卒;广德二年,向卒,又年八十五。向兄前赵郡司马宙,长向十 岁,向卒时,宙并无恙。

  金梁凤,不知何许人也。天宝十三载,客于河西。善相人,又言玄象。时哥舒 翰为节度使,诏入京师。裴冕为祠部郎中,知河西留后,在武威。梁凤谓冕曰: “玄象有变,半年间有兵起,郎中此时当得中丞,不拜中丞,即得宰相,不离天子 左右,大富贵。”冕曰:“公乃狂言,冕何至此?”梁凤曰:“有一日向东京,一 日入蜀川,一日来向朔方,此时公得相。”冕惧其言,深谢绝之。其后安禄山反, 南犯洛阳,僭称伪位。哥舒翰东守潼关,累月,奏冕为御史中丞,追赴京。冕又诘 曰:“事验也。”冕又问三日之兆,梁凤曰:“东京日即自磨灭,蜀川日亦不能久, 此间日何转分明,不可说。”冕志之。既潼关失守,玄宗幸蜀,肃宗北如灵武,冕 会之,劝成策立,改元为至德元年。冕果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冕奏之,肃宗召拜 都水使者。

  梁凤在河陇,谓吕諲曰:“判官骨相,合得宰相。须得一大惊怖,即得。”諲 后至驿,责让驿长,搒之。驿吏武将,性粗猛,持弓矢突入,射諲,矢两发,几中 諲面,諲逾墙得免。以报梁凤,梁凤曰:“此必入相。”逾年,諲自黄门侍郎知政 事。

  梁凤在凤翔,李揆、卢允二人同见之,俱素服,自称选人。梁凤谓之曰:“公 等并至清望官,那得云无官。”揆、允以实对。梁凤遣二人行,谓揆曰:“公从舍 人即入相,一年内事。”谓允曰:“公好即是吏部郎中。”及克复两京,揆自中书 舍人知礼部侍郎事,入为中书侍郎、平章事,乃以允为吏部郎中。其验多此类。尔 后佯聋以自晦。冕为右仆射、兼御史大夫、成都尹、剑南节度使,有进止,令将梁 凤行。后乃病卒。

  张果者,不知何许人也。则天时,隐于中条山,往来汾、晋间,时人传其有长 年秘术,自云年数百岁矣。尝著《阴符经玄解》,尽其玄理。则天遣使召之,果佯 死不赴。后人复见之,往来恆州山中。开元二十一年,恆州刺史韦济以状奏闻。玄 宗令通事舍人裴晤往迎之。果对使绝气如死,良久渐苏。晤不敢逼,驰还奏状。又 遣中书舍人徐峤赍玺书以邀迎之。果乃随峤至东都,肩舆入东宫中。

  玄宗初即位,亲访理道及神仙方药之事,及闻变化不测而疑之。有邢和璞者, 善算人而知夭寿善恶。玄宗令算果,则懵然莫知其甲子。又有师夜光者,善视鬼。 玄宗召果与之密坐,令夜光视之。夜光进曰:“果今安在?”夜光对面终莫能见。 玄宗谓力士曰:“吾闻饮堇汁无苦者,真奇士也。”会天寒,使以堇汁饮果。果乃 引饮三卮,醺然如醉所作,顾曰:“非佳酒也。”乃寝。顷之,取镜视齿,则尽燋 且黧。命左右取铁如意击齿坠,藏于带。乃怀中出神仙药,微红,傅坠齿之龂。复 寐良久,齿皆出矣,粲然洁白,玄宗方信之。

  玄宗好神仙,而欲果尚公主。果固未知之,谓秘书少监王迥质、太常少卿萧华 曰:“谚云娶妇得公主,真可畏也。”迥质与华相顾,未晓其言。即有中使至,宣 曰:“玉真公主早岁好道,欲降先生。”果大笑,竟不奉诏。迥质等方悟向来之言。

  后恳辞归山,因下制曰:“恆州张果先生,游方外者也。迹先高尚,深入窈冥。 是浑光尘,应召城阙。莫详甲子之数,且谓羲皇上人。问以道枢,尽会宗极。今特 行朝礼,爰畀宠命。可银青光禄大夫,号曰通玄先生。”其年请入恆山,锡以衣服 及杂彩等,便放归山。乃入恆山,不知所之。玄宗为造栖霞观于隐所,在蒲吾县, 后改为平山县。

  道士叶法善,括州括苍县人。自曾祖三代为道士,皆有摄养占卜之术。法善少 传符箓,尤能厌劾鬼神。显庆中,高宗闻其名,征诣京师,将加爵位,固辞不受。 求为道士,因留在内道场,供待甚厚。时高宗令广征诸方道术之士,合炼黄白。法 善上言:“金丹难就,徒费财物,有亏政理,请核其真伪。”帝然其言,因令法善 试之,由是乃出九十余人,因一切罢之。法善又尝于东都凌空观设坛醮祭,城中士 女竞往观之。俄顷数十人自投火中,观者大惊,救之而免。法善曰:“此皆魅病, 为吾法所摄耳。”问之果然。法善悉为禁劾,其病乃愈。

  法善自高宗、则天、中宗历五十年,常往来名山,数召入禁中,尽礼问道。然 排挤佛法,议者或讥其向背。以其术高,终莫之测。

  睿宗即位,称法善有冥助之力。先天二年,拜鸿胪卿,封越国公,仍依旧为道 士,止于京师之景龙观,又赠其父为歙州刺史。当时尊宠,莫与为比。

  法善生于隋大业之丙子,死于开元之庚子,凡一百七岁。八年卒。诏曰:

  故道士鸿胪卿、员外置、越国公叶法善,天真精密,妙理玄暢,包括秘要,发 挥灵符,固以冥默难源,希夷罕测。而情栖蓬阆,迹混朝伍,保黄冠而不杖,加紫 绶而非荣,卓尔孤秀,冷然独往。胜气绝俗,贞风无尘,金骨外耸,珠光内应。斯 乃体应中仙,名升上德。朕当听政之暇,屡询至道;公以理国之法,数奏昌言。谋 参隐讽,事宣弘益。叹徽音之未泯,悲形解之俄留,曾莫慭遗,歼良奄及。永惟平 昔,感怆于怀,宜申礼命,式旌泉壤。可赠越州都督。

  僧玄奘,姓陈氏,洛州偃师人。大业末出家,博涉经论。尝谓翻译者多有讹谬, 故就西域,广求异本以参验之。贞观初,随商人往游西域。玄奘既辩博出群,所在 必为讲释论难,蕃人远近咸尊伏之。在西域十七年,经百余国,悉解其国之语,仍 采其山川谣俗,土地所有,撰《西域记》十二卷。贞观十九年,归至京师。太宗见 之,大悦,与之谈论。于是诏将梵本六百五十七部于弘福寺翻译,仍敕右仆射房玄 龄、太子左庶子许敬宗,广召硕学沙门五十余人,相助整比。

  高宗在宫,为文德太后追福,造慈恩寺及翻经院,内出大幡,敕《九部乐》及 京城诸寺幡盖众伎,送玄奘及所翻经像、诸高僧等入住慈恩寺。显庆元年,高宗又 令左仆射于志宁、侍中许敬宗、中书令来济、李义府、杜正伦、黄门侍郎薛元超等, 共润色玄奘所定之经,国子博士范义硕、太子洗马郭瑜、弘文馆学士高若思等,助 加翻译。凡成七十五部。奏上之。后以京城人众竞来礼谒,玄奘乃奏请逐静翻译, 敕乃移于宜君山故玉华宫。六年卒,时年五十六,归葬于白鹿原,士女送葬者数万 人。

  僧神秀,姓李氏,汴州尉氏人。少遍览经史,隋末出家为僧。后遇蕲州双峰山 东山寺僧弘忍,以坐禅为业,乃叹伏曰:“此真吾师也。”便往事弘忍,专以樵汲 自役,以求其道。

  昔后魏末,有僧达摩者,本天竺王子,以护国出家,入南海,得禅宗妙法,云 自释迦相传,有衣钵为记,世相付授。达摩赍衣钵航海而来,至梁,诣武帝。帝问 以有为之事,达摩不说。乃之魏,隐于嵩山少林寺,遇毒而卒。其年,魏使宋云于 葱岭回,见之,门徒发其墓,但有衣履而已。达摩传慧可,慧可尝断其左臂,以求 其法,慧可传璨,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

  弘忍姓周氏,黄梅人。初,弘忍与道信并住东山寺,故谓其法为东山法门。神 秀既师事弘忍,弘忍深器异之,谓曰:“吾度人多矣,至于悬解圆照,无先汝者。”

  弘忍以咸亨五年卒,神秀乃往荆州,居于当阳山。则天闻其名,追赴都,肩舆 上殿,亲加跪礼,敕当阳山置度门寺以旌其德。时王公已下及京都士庶,闻风争来 谒见,望尘拜伏,日以万数。中宗即位,尤加敬异。中书舍人张说尝问道,执弟子 之礼,退谓人曰:“禅师身长八尺,庞眉秀耳,威德巍巍,王霸之器也。”

  初,神秀同学僧慧能者,新州人也。与神秀行业相埒。弘忍卒后,慧能住韶州 广果寺。韶州山中,旧多虎豹,一朝尽去,远近惊叹,咸归伏焉。神秀尝奏则天, 请追慧能赴都,慧能固辞。神秀又自作书重邀之,慧能谓使者曰:“吾形貌短陋, 北土见之,恐不敬吾法。又先师以吾南中有缘,亦不可违也。”竟不度岭而死。天 下乃散传其道,谓神秀为北宗,慧能为南宗。

  神秀以神龙二年卒,士庶皆来送葬。有诏赐谥曰“大通禅师”。又于相王旧宅 置报恩寺,岐王范、张说及征士卢鸿一皆为其碑文。

  神秀卒后,弟子普寂、义福,并为时人所重。

  普寂姓冯氏,蒲州河东人也。年少时遍寻高僧,以学经律。时神秀在荆州玉泉 寺,普寂乃往师事,凡六年,神秀奇之,尽以其道授焉。久视中,则天召神秀至东 都,神秀因荐普寂,乃度为僧。及神秀卒,天下好释氏者咸师事之。中宗闻其高年, 特下制令普寂代神秀统其法众。

  开元十三年,敕普寂于都城居止。时王公士庶,竞来礼谒。普寂严重少言,来 者难见其和悦之容,远近尤以此重之。二十七年,终于都城兴唐寺,年八十九。时 都城士庶曾谒者,皆制弟子之服。有制赐号为“大照禅师”。及葬,河南尹裴宽及 其妻子,并衰麻列于门徒之次,士庶倾城哭送,闾里为之空焉。

  义福姓姜氏,潞州铜鞮人。初止蓝田化感寺,处方丈之室,凡二十余年,未尝 出宇之外。后隶京城慈恩寺。开元十一年,从驾往东都,途经蒲、虢二州,刺史及 官吏士女,皆赍幡花迎之,所在途路充塞。以二十年卒,有制赐号“大智禅师”。 葬于伊阙之北,送葬者数万人。中书侍郎严挺之为制碑文。

  神秀,禅门之杰,虽有禅行,得帝王重之,而未尝聚徒开堂传法。至弟子普寂, 始于都城传教,二十余年,人皆仰之。

  僧一行,姓张氏,先名遂,魏州昌乐人,襄州都督、郯国公公谨之孙也。父擅, 武功令。

  一行少聪敏,博览经史,尤精历象、阴阳、五行之学。时道士尹崇博学先达, 素多坟籍。一行诣崇,借扬雄《太玄经》,将归读之。数日,复诣崇,还其书。崇 曰:“此书意指稍深,吾寻之积年,尚不能晓,吾子试更研求,何遽见还也?”一 行曰:“究其义矣。”因出所撰《大衍玄图》及《义决》一卷以示崇。崇大惊,因 与一行谈其奥赜,甚嗟伏之。谓人曰:“此后生颜子也。”一行由是大知名。武三 思慕其学行,就请与结交,一行逃匿以避之。寻出家为僧,隐于嵩山,师事沙门普 寂。睿宗即位,敕东都留守韦安石以礼征。一行固辞以疾,不应命。后步往荆州当 阳山,依沙门悟真以习梵律。

  开元五年,玄宗令其族叔礼部郎中洽赍敕书就荆州强起之。一行至京,置于光 太殿,数就之,访以安国抚人之道,言皆切直,无有所隐。开元十年,永穆公主出 降,敕有司优厚发遣,依太平公主故事。一行以为高宗末年,唯有一女,所以特加 其礼。又太平骄僭,竟以得罪,不应引以为例。上纳其言,遽追敕不行,但依常礼。 其谏诤皆此类也。

  一行尤明著述,撰《大衍论》三卷,《摄调伏藏》十卷,《天一太一经》及 《太一局遁甲经》、《释氏系录》各一卷。时《麟德历经》推步渐疏,敕一行考前 代诸家历法,改撰新历,又令率府长史梁令瓚等与工人创造黄道游仪,以考七曜行 度,互相证明。于是一行推《周易》大衍之数,立衍以应之,改撰《开元大衍历经》。 至十五年卒,年四十五,赐谥曰“大慧禅师”。

  初,一行从祖东台舍人太素,撰《后魏书》一百卷,其《天文志》未成,一行 续而成之。上为一行制碑文,亲书于石,出内库钱五十万,为起塔于铜人之原。明 年,幸温汤,过其塔前,又驻骑徘徊,令品官就塔以告其出豫之意;更赐绢五十匹, 以莳塔前松柏焉。

  初,一行求访师资,以穷大衍,至天台山国清寺,见一院,古松十数,门有流 水。一行立于门屏间,闻院僧于庭布算声,而谓其徒曰:“今日当有弟子自远求吾 算法,已合到门,岂无人导达也?”即除一算。又谓曰:“门前水当却西流,弟子 亦至。”一行承其言而趋入,稽首请法,尽受其术焉,而门前水果却西流。道士邢 和璞尝谓尹愔曰:“一行其圣人乎?汉之洛下闳造历,云:‘后八百岁当差一日, 必有圣人正之。’今年期毕矣,而一行造《大衍》正其差谬,则洛下闳之言,信矣! 非圣人而何?

  时又有黄州僧泓者,善葬法。每行视山原,即为之图,张说深信重之。

  桑道茂者,大历中游京师,善太一遁甲五行灾异之说,言事无不中。代宗召之 禁中,待诏翰林。建中初,神策军修奉天城,道茂请高其垣墙,大为制度,德宗不 之省。及硃泚之乱,帝苍卒出幸,至奉天,方思道茂之言。时道茂已卒,命祭之。

  赞曰:术数之精,事必前知。粲如垂象,变告无疑。怪诞之夫,诬罔蓍龟。致 彼庸妄,幸时艰危。

列传·卷一百四十二

  隐逸

  ○王绩 田游岩 史德义 王友贞 卢鸿一 王希夷 卫大经 李元恺 王守 慎 徐仁纪 孙处玄 白履忠 王远知 潘师正 刘道合 司马承祯 吴筠孔述睿 子敏行

  阳城 崔觐

  前代贲丘园,招隐逸,所以重贞退之节,息贪竞之风。故蒙叟矫《让王》之篇, 玄晏立高人之传,箕、颍之迹,粲然可观。而汉二龚之流,乃心王室,不事莽朝, 忍渴盗泉,本非绝俗,甚可嘉也。皇甫谧、陶渊明慢世逃名,放情肆志,逍遥泉石, 无意于出处之间,又其善也。即有身在江湖之上,心游魏阙之下,托薛萝以射利, 假岩壑以钓名,退无肥遁之贞,进乏济时之具,《山移》见诮,海鸟兴讥,无足多 也。阮嗣宗傲世佯狂,王无功嗜酒放荡,才不足而智有余,伤其时而晦其用,深识 之士也。高宗天后,访道山林,飞书岩穴,屡造幽人之宅,坚回隐士之车。而游岩、 德义之徒,所高者独行;卢鸿一、承祯之比,所重者逃名。至于出处语默之大方, 未足与议也。今存其旧说,以备杂篇。

  王绩,字无功,绛州龙门人。少与李播、吕才为莫逆之交。隋大业中,应孝悌 廉洁举,授扬州六合县丞。非其所好,弃官还乡里。绩河渚中先有田数顷,邻渚有 隐士仲长子先,服食养性,绩重其真素,愿与相近,乃结庐河渚,以琴酒自乐。尝 游北山,因为《北山赋》以见志,词多不载。

  绩尝躬耕于东皋,故时人号东皋子。或经过酒肆,动经数日,往往题壁作诗, 多为好事者讽咏。贞观十八年卒。临终自克死日,遗命薄葬,兼预自为墓志。有文 集五卷。又撰《隋书》,未就而卒。

  兄通,字仲淹,隋大业中名儒,号文中子,自有传。

  田游岩,京兆三原人也。初,补太学生,后罢归,游于太白山。每遇林泉会意, 辄留连不能去。其母及妻子并有方外之志,与游岩同游山水二十余年。后入箕山, 就许由庙东筑室而居,自称“许由东邻”。调露中,高宗幸嵩山,遣中书侍郎薛元 超就问其母。游岩山衣田冠出拜,帝令左右扶止之。谓曰:“先生养道山中,比得 佳否?”游岩曰:“臣泉石膏肓,烟霞痼疾,既逢圣代,幸得逍遥。”帝曰:“朕 今得卿,何异汉获四皓乎?”薛元超曰:“汉高祖欲废嫡立庶,黄、绮方来,岂如 陛下崇重隐沦,亲问岩穴!”帝甚欢,因将游岩就行宫,并家口给传乘赴都,授崇 文馆学士,令与太子少傅刘仁轨谈论。帝后将营奉天宫于嵩山,游岩旧宅,先居宫 侧。特令不毁,仍亲书题额悬其门,曰“隐士田游岩宅”。文明中,进授朝散大夫, 拜太子洗马,垂拱初,坐与裴炎交结,特放还山。

  史德义,苏州昆山人也。咸亨初,隐居武丘山,以琴书自适。或骑牛带瓢,出 入郊郭廛市,号为逸人。高宗闻其名,征赴洛阳。寻称疾东归。公卿已下,皆赋诗 饯别,德义亦以诗留赠,其文甚美。天授初,江南道宣劳使、文昌左丞周兴表荐之, 则天征赴都,诏曰:“苏州隐士史德义,志尚虚玄,业履贞确,谦冲彰于里騕,孝 友表于闺庭。固辞征辟,长往严陵之濑;多谢簪裾,高蹈愚公之谷。博闻强识,说 《礼》敦《诗》,缮性丘园,甘心畎亩。朕承天革命,建极开阶,寤寐星云,物色 林壑。顺祯期而捐薛带,应休运而解荷裳;粤自海隅,来游魏阙,行藏之理斯得, 去就之节无违。风操可嘉,启沃攸伫,特宜优奖,委以谏曹。可朝散大夫。”后周 兴伏诛,德义坐为所荐免官。以朝散大夫放归丘壑,自此声誉稍减于隐居之前。

  王友贞,怀州河内人也。父知敬,则天时麟台少监,以工书知名。友贞弱冠时, 母病笃,医言唯啖人肉乃差。友贞独念无可求治,乃割股肉以饴亲,母病寻差。则 天闻之,令就其家验问,特加旌表。友贞素好学,读《九经》皆百遍,训诲子弟, 如严君焉。口不言人过,尤好释典;屏绝亶味,出言未曾负诺,时论以为真君子 也。

  长安年,历任长水令。后罢归田里。中宗在春宫,召为司议郎,不就。神龙初, 又拜太子中舍,仍令所司以礼征赴。及至,固以疾辞。诏曰:

  敦夷齐之行,可以激贪;尚颜闵之道,用能劝俗。新除太子中舍人王友贞,德 义泉薮,人伦茂异,孝始于事亲,信表于行己。富有文史,廉于财货,久历官政, 累闻课绩。有古人之风,保君子之德。乃抗志尘外,栖情物表,深归解脱之门,誓 守薰修之诫。顷加征命,作护储闱,固在辞荣,累陈情恳。坚持净义,不登于车服; 惟悦禅纲,味靡求于珍馔。朕方崇奖廉退,惩抑浇浮,虽思廊庙之贤,岂违山林之 愿,宜加优秩,仍遂雅怀。可太子中舍人员外置,给全禄以毕其身,任其在家修道。 仍令所在州县存问,四时送禄至其住所。

  玄宗在东宫,又表请礼征之,以年老,竟辞疾不赴。年九十余,开元四年卒。 时下制曰:“贵德尊贤,饰终念远,此圣人所以治天下、厚风俗也。王友贞禀气元 精,游心大朴。孝惟不匮,独贯于神明;道则难名,高谢于人代。言念锡类,方期 镇俗,遽尔凋殂,良深愍悼。生无大位,虽隔外臣之仪,殁有余荣,宜赠上卿之服。 可赠银青光禄大夫,仍委本县令长特加吊祭。”

  卢鸿一,字浩然,本范阳人,徙家洛阳。少有学业,颇善籀篆楷隶,隐于嵩山。 开元初,遣币礼再征不至。五年,下诏曰:

  朕以寡薄,忝膺大位。尝恨玄风久替,淳化未升,每用翘想遗贤,冀闻上皇之 训。以卿黄中通理,钩深诣微,穷太一之道,践中庸之德,确乎高尚,足侔古人。 故比下征书,伫谐善绩,而每辄托辞,拒违不至。使朕虚心引领,于今数年,虽得 素履幽人之贞,而失考父滋恭之命。岂朝廷之故与生殊趣耶?将纵欲山林不能反乎? 礼有大伦,君臣之义,不可废也!今城阙密迩,不足为难,便敕赍束帛之贶,重宣 斯旨,想有以翻然易节,副朕意焉!

  鸿一赴征。六年,至东都,谒见不拜。宰相遣通事舍人问其故,奏曰:“臣闻 老君言,礼者,忠信之所薄,不足可依。山臣鸿一敢以忠信奉见。”上别召升内殿, 赐之酒食。诏曰:“卢鸿一应辟而至,访之至道,有会淳风,举逸人,用劝天下。 特宜授谏议大夫。”鸿一固辞,又制曰:

  昔在帝尧,全许由之节;纟面惟大禹,听伯成之高。则知天子有所不臣,诸侯 有所不友,《遁》之时义大矣哉!嵩山隐士卢鸿一,抗迹幽远,凝情篆素;隐居以 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云卧林壑,多历年载。传不云乎:“举逸人,天下之人归 心焉。”是乃飞书岩穴,备礼征聘,方伫献替,式弘政理。而矫然不群,确乎难拔, 静已以镇其操,洗心以激其流,固辞荣宠,将厚风俗,不降其志,用保厥躬。会稽 严陵,未可名屈;太原王霸,终以病归。宜以谏议大夫放还山。岁给米百硕、绢五 十匹,充其药物,仍令府县送隐居之所。若知朝廷得失,具以状闻。

  将还山,又赐隐居之服,并其草堂一所,恩礼甚厚。

  王希夷,徐州滕县人也。孤贫好道。父母终,为人牧羊,收佣以供葬。葬毕, 隐于嵩山,师道士黄颐,向四十年,尽能传其闭气导养之术。颐卒,更居兗州徂来 山中,与道士刘玄博为栖遁之友。好《易》及《老子》,尝饵松柏叶及杂花散。

  景龙中,年七十余,气力益壮。刺史卢齐卿就谒致礼,因访以字人之术,希夷 曰:“孔子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以终身行之矣。”及玄宗东巡,敕州县 以礼征,召至驾前,年已九十六。上令中书令张说访以道义,宦官扶入宫中,与语 甚悦。

  开元十四年,下制曰:“徐州处士王希夷,绝学弃智,抱一居贞,久谢嚣尘, 独往林壑。朕为封峦展礼,侧席旌贤,贲然来思,克应嘉召。虽纡绮季之迹,已过 伏生之年,宜命秩以尊儒,俾全高于尚齿。可朝散大夫,守国子博士,听致仕还山。 州县春秋致束帛酒肉,仍赐衣一副、绢一百匹。”寻寿终。

  自则天、中宗已后,有蒲州人卫大经、邢州人李元恺,皆洁志不仕;蒲州人王 守慎、常州人徐仁纪、润州人孙处玄,皆退身辞职,为时所称。

  卫大经者,笃学善《易》,口无二言。则天降诏征之,辞疾不赴。与魏州人夏 侯乾童有旧,闻乾童母卒,徒步往吊之。乡人止之曰:“当夏溽暑,岂可步涉千里, 致书可也。”大经曰:“尺书无能尽意。”遂行。至魏州,会乾童出行,大经造门 设席,行吊礼,不讯其家人而还。开元初,毕构为刺史,谓解令孔慎言曰:“卫生 德厚,宜有旌异。古人式干木之闾,礼贤故也。”慎言造门就谒,时大经已年老, 辞疾不见。尝预筮死日,凿墓自为志文,果如筮而终。

  李元恺者,博学善天文律历,然性恭慎,口未尝言人之过。乡人宋璟,年少时 师事之。及璟作相,使人遗元恺束帛,将荐举之,皆拒而不答。景龙中,元行冲为 洺州刺史,邀元恺至州,问以经义,因遗衣服。元恺辞曰:“微躯不宜服新丽,但 恐不能胜其美以速咎也。”行冲乃以泥涂污而与之,不获已而受。及还,乃以己之 所蚕素丝五两以酬行冲,曰:“义不受无妄之财。”先是,定州人崔元鉴明《三礼》, 乡人张易之宠幸用事,荐之。起家拜朝散大夫,致仕于家,在乡请半禄。元恺诮之 曰:“无功受禄,灾也。”元恺年八十余,寿终。

  王守慎者,有美名。垂拱中为监察御史。时罗织事起,守慎舅秋官侍郎张知默 推诏狱,奏守慎同知其事,守慎以疾辞,因请为僧。则天初甚怪之;守慎陈情,词 理甚高,则天欣然从之,赐号法成。识鉴高雅,为时贤所重。以寿终。

  徐仁纪者,圣历中征拜左拾遗。三上书论得失,不纳。谓人曰:“三谏不听, 可去矣!”遂移病归乡里。神龙初,宣慰使举仁纪之行可以激俗,又征拜左补阙。 三上书,又不省,乃诣执政求出。俄授灵昌令。妻子不之官,廨舍唯衣履及书疏而 已,余无所蓄。

  孙处玄,长安中征为左拾遗。颇善属文,尝恨天下无书以广新闻。神龙初,功 臣桓彦范等用事,处玄遗彦范书,论时事得失,彦范竟不用其言,乃去官还乡里。 以病卒。

  白履忠,陈留浚仪人也。博涉文史。尝隐居于古大梁城,时人号为梁丘子。景 云中,征拜校书郎。寻弃官而归。

  开元十年,刑部尚书王志愔表荐履忠隐居读书,贞苦守操,有古人之风,堪代 褚无量、马怀素入阁侍读。十七年,国子祭酒杨瑒箓又表荐履忠堪为学官,乃征赴 京师。及至,履忠辞以老病,不任职事。诏曰:“处士前秘书省校书郎白履忠,学 优缃简,道贲丘园,探赜以见其微,隐居能达其志。故以汲引洙、泗,物色夷门, 素风自高,玄冕非贵。几杖云暮,章秩宜加,俾承礼命之优,式副宠贤之美。可朝 散大夫。”

  履忠寻表请还乡,手诏曰:“孝悌立身,静退放俗,年过从耄,不杂风尘。盛 德予闻,通班是锡,岂惟旌贲山薮,实欲奖劝人伦。且游上京,徐还故里。”乃停 留数月而归。履忠乡人左庶子吴兢谓履忠曰:“吾子家室屡空,竟不沾斗米匹帛, 虽得五品,何益于实也?”履忠欣然曰:“往岁契丹入寇,家家尽著括排门夫,履 忠特以少读书籍,县司放免,至今惶愧。今虽不得,且是吾家终身高卧,免徭役, 岂易得也!”寻寿终。著《三玄精辩论》一卷,注《老子》及《黄庭内景经》,有 文集十卷。

  道士王远知,琅邪人也。祖景贤,梁江州刺史。父昙选,陈扬州刺史。远知母, 梁驾部郎中丁超女也。尝昼寝,梦灵凤集其身,因而有娠,又闻腹中啼声,沙门宝 志谓昙选曰:“生子当为神仙之宗伯也。”

  远知少聪敏,博综群书。初入茅山,师事陶弘景,传其道法。后又师事宗道先 生臧兢。陈主闻其名,召入重阳殿,令讲论,甚见嗟赏。及隋炀帝为晋王,镇扬州, 使王子相、柳顾言相次召之。远知乃来谒见,斯须而须发变白,晋王惧而遣之,少 顷又复其旧。炀帝幸涿郡,遣员外郎崔凤举就邀之,远知见于临朔宫,炀帝亲执弟 子之礼,敕都城起玉清玄坛以处之。及幸扬州,远知谏不宜远去京国,炀帝不从。

  高祖之龙潜也,远知尝密传符命。武德中,太宗平王世充,与房玄龄微服以谒 之。远知迎谓曰:“此中有圣人,得非秦王乎?”太宗因以实告。远知曰:“方作 太平天子,愿自惜也。”太宗登极,将加重位,固请归山。至贞观九年,敕润州于 茅山置太受观,并度道士二十七人。降玺书曰:“先生操履夷简,德业冲粹,屏弃 尘杂,栖志虚玄,吐故纳新,食芝饵术,念众妙于三清之表,返华发于百龄之外, 道迈前烈,声高自古。非夫得秘诀于金坛,受幽文于玉笈者,其孰能与此乎!朕昔 在籓朝,早获问道,眷言风范,无忘寤寐。近览来奏,请归旧山,已有别敕,不违 高志,并许置观,用表宿心。未知先生早晚已届江外,所营栋宇,何当就功?伫闻 委曲,副兹引领。近已令太史薛颐等往诣,令宣朕意。”

  其年,远知谓弟子籓师正曰:“吾见仙格,以吾小时误损一童子吻,不得白日 升天。见署少室伯,将行在即。”翌日,沐浴,加冠衣,焚香而寝。卒,年一百二 十六岁。调露二年,追赠远知太中大夫,谥曰升真先生。则天临朝,追赠金紫光禄 大夫。天授二年,改谥曰升玄先生。

  潘师正,赵州赞皇人也。少丧母,庐于墓侧,以至孝闻。大业中,度为道士, 师事王远知,尽以道门隐诀及符箓授之。师正清净寡欲,居于嵩山之逍遥谷,积二 十余年,但服松叶饮水而已。高宗幸东都,因召见与语,问师正:“山中有何所须?” 师正对曰:“所须松树清泉,山中不乏。”高宗与天后甚尊敬之,留连信宿而还。 寻敕所司于师正所居造崇唐观,岭上别起精思观以处之。初置奉天宫,帝令所司于 逍遥谷口特开一门,号曰仙游门;又于苑北面置寻真门,皆为师正立名焉。时太常 奏新造乐曲,帝又令以《祈仙》、《望仙》、《翘仙》为名。前后赠诗,凡数十首。

  师正以永淳元年卒,时年九十八。高宗及天后追思不已,赠太中大夫,赐谥曰 体玄先生。

  道士刘道合者,陈州宛丘人。初与潘师正同隐于嵩山。高宗闻其名,令于隐所 置太一观以居之。召入宫中,深尊礼之。及将封太山,属久雨,帝令道合于仪鸾殿 作止雨之术,俄而霁朗,帝大悦。又令道合驰传先上太山,以祈福祐。前后赏赐, 皆散施贫乏,未尝有所蓄积。

  高宗又令道合合还丹,丹成而上之。咸亨中,卒。及帝营奉天宫,迁道合之殡 室,弟子开棺将改葬,其尸惟有空皮,而背上开拆,有似蝉蜕,尽失其齿骨,众谓 尸解。高宗闻之,不悦,曰:“刘师为我合丹,自服仙去。其所进者,亦无异焉!”

  道士司马承祯,字子微。河内温人,周晋州刺史、琅邪公裔玄孙。少好学,薄 于为吏,遂为道士。事籓师正,传其符箓及辟谷导引服饵之术。师正特赏异之,谓 曰:“我自陶隐居传正一之法,至汝四叶矣。”承祯尝遍游名山,乃止于天台山。 则天闻其名,召至都,降手敕以赞美之。及将还,敕麟台监李峤饯之于洛桥之东。

  景云二年,睿宗令其兄承祎就天台山追之至京,引入宫中,问以阴阳术数之事。 承祯对曰:“道经之旨:‘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且心目所知见者, 每损之尚未能已,岂复攻乎异端,而增其智虑哉!”帝曰:“理身无为,则清高矣! 理国无为,如何?”对曰:“国犹身也。《老子》曰:‘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 物自然而无私焉,而天下理。’《易》曰:‘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是知天不 言而信,不为而成。无为之旨,理国之道也。”睿宗叹息曰:“广成之言,即斯是 也!”承祯固辞还山,仍赐宝琴一张,及霞纹帔而遣之,朝中词人赠诗者百余人。

  开元九年,玄宗又遣使迎入京,亲受法箓,前后赏赐甚厚。十年,驾还西都, 承祯又请还天台山,玄宗赋诗以遣之。十五年,又召至都。玄宗令承祯于王屋山自 选形胜,置坛室以居焉。承祯因上言:“今五岳神祠,皆是山林之神,非正真之神 也。五岳皆有洞府,各有上清真人降任其职,山川风雨,阴阳气序,是所理焉。冠 冕章服,佐从神仙,皆有名数。请别立斋祠之所。”玄宗从其言,因敕五岳各置真 君祠一所,其形象制度,皆令承祯推按道经,创意为之。

  承祯颇善篆隶书,玄宗令以三体写《老子经》,因刊正文句,定著五千三百八 十言为真本以奏上之。以承祯王屋所居为阳台观,上自题额,遣使送之。赐绢三百 匹,以充药饵之用。俄又令玉真公主及光禄卿韦縚至其所居,修金箓斋,复加以锡 赍。

  是岁,卒于王屋山,时年八十九。其弟子表称;“死之日,有双鹤饶坛,及白 云从坛中涌出,上连于天,而师容色如生。”玄宗深叹之,乃下制曰:“混成不测, 入寥自化。虽独立有象,而至极则冥。故王屋山道士司马子微,心依道胜,理会玄 远,遍游名山,密契仙洞。存观其妙,逍遥得意之场;亡复其根,宴息无何之境。 固以名登真格,位在灵官。林壑未改,遐霄已旷;言念高烈,有怆于怀。宜赠徽章, 用光丹箓。可银青光禄大夫,号真一先生。”仍为亲制碑文。

  吴筠,鲁中之儒士也。少通经,善属文,举进士不第。性高洁,不奈流俗。乃 入嵩山,依潘师正为道士,传正一之法,苦心钻仰,乃尽通其术。开元中,南游金 陵,访道茅山。久之,东游天台。

  筠尤善著述,在剡与越中文士为诗酒之会,所著歌篇,传于京师。玄宗闻其名, 遣使征之。既至,与语甚悦,令待诏翰林。帝问以道法,对曰:“道法之精,无如 五千言,其诸枝词蔓说,徒费纸札耳!”又问神仙修炼之事,对曰:“此野人之事, 当以岁月功行求之,非人主之所宜适意。”每与缁黄列坐,朝臣启奏,筠之所陈, 但名教世务而已,间之以讽咏,以达其诚。玄宗深重之。

  天宝中,李林甫、杨国忠用事,纲纪日紊。筠知天下将乱,坚求还嵩山。累表 不许,乃诏于岳观别立道院。禄山将乱,求还茅山,许之。既而中原大乱,江淮多 盗,乃东游会稽。尝于天台剡中往来,与诗人李白、孔巢父诗篇酬和,逍遥泉石, 人多从之。竟终于越中。文集二十卷,其《玄纲》三篇、《神仙可学论》等,为达 识之士所称。

  筠在翰林时,特承恩顾,由是为群僧之所嫉。骠骑高力士素奉佛,尝短筠于上 前,筠不悦,乃求还山。故所著文赋,深诋释氏,亦为通人所讥。然词理宏通,文 彩焕发,每制一篇,人皆传写。虽李白之放荡,杜甫之壮丽,能兼之者,其唯筠乎!

  孔述睿,赵州人也。曾祖昌宇,膳部郎中。祖舜,监察御史。父齐参,宝鼎令。 述睿少与兄克符、弟克让,皆事亲以孝闻。既孤,俱隐于嵩山。述睿好学不倦,大 历中,转运使刘晏累表荐述睿有颜、闵之行,游、夏之学。代宗以太常寺协律郎征 之。转国子博士,历迁尚书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述睿每加恩命,暂至朝廷谢恩, 旬日即辞疾,却归旧隐。

  德宗践祚,以谏议大夫银章硃绶,命河南尹赵惠伯赍诏书、玄纁束帛,就嵩山 以礼征聘。述睿既至,召对于别殿,特赐第宅,给以厩马,兼为皇太子侍读。旬日 后累表固辞,依前乞还旧山。诏报之曰:“卿怀伊挚匡时之道,有广成嘉遁之风。 养素丘园,屡辞命秩。朕以峒山问道,渭水求师,亦何必务执劳谦,固求退让!无 违朕旨,且启乃心。”述睿既恳辞不获,方就职。久之,改秘书少监,兼右庶子, 再加史馆修撰。述睿精于地理,在馆乃重修《地理志》,时称详究。

  而又性谦和退让,与物无竞,每亲朋集会,尝恂恂然似不能言者,人皆敬之。 时令狐峘亦充修撰,与述睿同职,多以细碎之事侵述睿,述睿皆让之,竟不与争, 时人称为长者。

  贞元四年,命赍诏并御馔、衣服数百袭,往平凉盟会处祭陷殁将士骸骨,以述 睿性精悫故也。九年,以疾上表,请罢官。诏不许,报之曰:“朕以卿德重朝端, 行敦风俗,不言之教,所赖攸深,未依来请,想宜悉也。”

  述睿再三上表,方获允许,乃以太子宾客赐紫金鱼袋致仕,放还乡里。仍赐帛 五十匹,衣一袭。故事,致仕还乡者皆不给公乘,德宗优宠儒者,特命给而遣之。 贞元十六年九月卒,年七十一。赠工部尚书。子敏行。

  敏行,字至之,举进士,元和五年礼部侍郎崔枢下擢第。吕元膺廉问岳鄂,辟 为宾佐。丁母忧而罢。后元膺为东都留守,移镇河中。敏行皆从之。十四年,入为 右拾遗,迁左补阙。长庆中,为起居郎,改左司员外郎,历司勋郎中,充集贤殿学 士,迁吏部郎中,俄拜谏议大夫。上疏论兴元监军杨叔元阴激募卒为乱,杀节度使 李绛。人不敢发其事,敏行上表极诤之,故叔元得罪,时论称美。

  敏行名臣之子,少而修洁,为人所称;及游宦,与当时豪俊为友。虽名华为一 时冠,而贞规雅操,与父远矣。大和九年正月卒,年四十九,赠尚书工部侍郎。

  阳城,字亢宗,北平人也。代为宦族。家贫不能得书,乃求为集贤写书吏,窃 官书读之,昼夜不出房;经六年,乃无所不通。既而隐于中条山。远近慕其德行, 多从之学。闾里相讼者,不诣官府,诣城请决。陕虢观察使李泌闻其名,亲诣其里 访之,与语甚悦。泌为宰相,荐为著作郎。德宗令长安县尉杨宁赍束帛诣夏县所居 而召之,城乃衣褐赴京,上章辞让。德宗遣中官持章服衣之,而后诏,赐帛五十匹。 寻迁谏议大夫。

  初未至京,人皆想望风彩,曰:“阳城山人能自刻苦,不乐名利,今为谏官, 必能以死奉职。”人咸畏惮之。及至,诸谏官纷纭言事,细碎无不闻达,天子益厌 苦之。而城方与二弟及客日夜痛饮,人莫能窥其际,皆以虚名讥之。有造城所居, 将问其所以者。城望风知其意,引之与坐,辄强以酒。客辞,城辄引自饮;客不能 已,乃与城酬酢。客或时先醉,卧席上,城或时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约 其二弟云:“吾所得月俸,汝可度吾家有几口,月食米当几何,买薪、菜、盐凡用 几钱,先具之,其余悉以送酒媪,无留也。”未尝有所蓄积。虽所服用有切急不可 阙者,客称某物佳可爱,城辄喜,举而授之。有陈某者,候其始请月俸,常往称其 钱帛之美,月有获焉。

  时德宗在位,多不假宰相权,而左右得以因缘用事。于是裴延龄、李齐运、韦 渠牟寻以奸佞相次进用,诬谮时宰,毁诋大臣,陆贽等咸遭枉黜,无敢救者。城乃 伏阁上疏,与拾遗王仲舒共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议,将加 城罪。时顺宗在东宫,为城独开解之,城赖之获免。于是金吾将军张万福闻谏官伏 阁谏,趋往,至延英门,大言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乃造城及王 仲舒等曰:“诸谏议能如此言事,天下安得不太平?”已而连呼“太平,太平”。

  万福武人,年八十余,自此名重天下。时朝夕欲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 相,城当取白麻坏之。”竟坐延龄事改国子司业。

  城既至国学,乃召诸生,告之曰:“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诸生宁有久 不省其亲者乎?”明日,告城归养者二十余人。

  有薛约者,尝学于城,性狂躁,以言事得罪,徙连州,客寄无根蒂。台吏以踪 迹求得之于城家。城坐台吏于门,与约饮酒诀别,涕泣送之郊外。德宗闻之,以城 党罪人,出为道州刺史。太学生王鲁卿、季偿等二百七十人诣阙乞留,经数日,吏 遮止之,疏不得上。

  在道州,以家人法待吏人,宜罚者罚之,宜赏者赏之,不以簿书介意。道州土 地产民多矮,每年常配乡户,竟以其男号为“矮奴”。城下车,禁以良为贱,又悯 其编甿岁有离异之苦,乃抗疏论而免之,自是乃停其贡。民皆赖之,无不泣荷。前 刺史有赃罪。观察使方推鞫之,吏有幸于前刺史者,拾其不法事以告,自为功,城 立杖杀之。赋税不登,观察使数加诮让。州上考功第,城自署其第曰:“抚字心劳, 征科政拙,考下下。”观察使遣判官督其赋,至州,怪城不出迎,以问州吏。吏曰: “刺史闻判官来,以为有罪,自囚于狱,不敢出。”判官大惊,驰入谒城于狱,曰: “使君何罪!某奉命来候安否耳。”留一二日未去,城因不复归馆;门外有故门扇 横地,城昼夜坐卧其上,判官不自安,辞去。其后又遣他判官往按之,他判官义不 欲按,乃载妻子行,中道而自逸。

  顺宗即位,诏征之,而城已卒。士君子惜之,是岁四月,赐其家钱二百贯文, 仍令所在州县给递,以丧归葬焉。

  崔觐,梁州城固人。为儒不乐仕进,以耕稼为业。老而无子,乃以田宅家财分 给奴婢,令各为生业。觐夫妻遂隐于城固南山,家事不问。约奴婢递过其舍,至则 供给酒食而已。夫妇林泉相对,以啸咏自娱。山南西道节度使郑余庆高其行,辟为 节度参谋,累邀方至府第。为吏无方略,苦不达人事,余庆以长者优容之。太和八 年,左补阙王直方上疏论事,得召见,文宗便殿访以时事。直方亦兴元人,与觐城 固山为邻,是日因荐觐有高行,诏以起居郎征之。觐辞疾不起。卒于山。

  赞曰:高士忘怀,不隐不显。依隐钓名,真风渐鲜。结庐泉石,投绂市朝。心 无出处,是曰逍遥。

列传·卷一百四十三 

  列女

  ○李德武妻裴氏 杨庆妻王氏独孤师仁乳母王氏附

  杨三安妻李氏 魏衡 妻王氏 樊会仁母敬氏 绛州孝女卫氏 濮州孝女贾氏 郑义宗妻卢氏 刘寂妻夏 侯氏 楚王灵龟妃上官氏 杨绍宗妻王氏 于敏直妻张氏 冀州女子王氏樊彦琛妻 魏氏 邹保英妻奚氏古玄应妻高氏附

  宋庭瑜妻魏氏 崔绘妻卢氏奉天县窦氏 二女 卢甫妻李氏王泛妻裴氏附

  邹待征妻薄氏 李湍妻 董昌龄母杨氏 韦 雍妻兰陵县君萧氏 衡方厚妻武昌县君程氏 女道士李玄真 孝女王和子郑神佐女 附

  女子禀阴柔之质,有从人之义。前代志贞妇烈女,盖善其能以礼自防。至若失 身贼庭,不污非义;临白刃而慷慨,誓丹衷而激发;粉身不顾,视死如归,虽在壮 夫,恐难守节,窈窕之操,不其贤乎!其次梁鸿之妻,无辞偕隐,共姜之誓,不践 二庭,妇道母仪,克彰图史,又其长也。末代风靡,贞行寂寥,聊播椒兰,以贻闺 壶,彤管之职,幸无忽焉!

  李德武妻裴氏,字淑英,户部尚书、安邑公矩之女也。性婉顺有容德,事父母 以孝闻。适德武,经一年而德武坐从父金才事徙岭表。矩时为黄门侍郎,奏请德武 离婚,炀帝许之。德武将与裴别,谓曰:“燕婉始尔,便事分离,方远投瘴疠,恐 无还理。尊君奏留,必欲改嫁耳,于此即事长诀矣!”裴泣而对曰:“妇人事夫, 无再醮之礼。夫者,天也,何可背乎!守之以死,必无他志!”因操刀欲割耳自誓, 保者禁之,乃止。

  裴与德武别后,容貌毁悴,常读佛经,不御膏泽。李氏之姊妹在都邑者,岁时 朔望,必命左右致敬而省焉。裴又尝读《烈女传》,见称述不改嫁者,乃谓所亲曰: “不践二庭,妇人常理,何为以此载于记传乎?”后十余年间,与德武音信断绝。 矩欲夺其志。时有柳直求婚,许之。期有定日,乃以翦刀断其发,悲泣绝粒。矩不 可夺,乃止。德武已于岭表娶尔硃氏为妻,及遇赦得还,至襄州,闻裴守节,乃出 其后妻,重与裴合。生三男四女。贞观中,德武终于鹿城令,裴岁余亦卒。

  杨庆妻王氏,世充兄之女也。庆即隋河间王弘之子。大业末,封郇王,为荥阳 太守。后陷于世充。世充以兄女妻之,授管州刺史。及太宗攻围洛阳,庆谋背世充, 欲与其妻俱来归国。妻谓庆曰:“郑国以妾奉箕帚于公者,所以结公心耳。今既二 三其行,负恩背义,自为身谋,妾将奈何?若至长安,则公家之婢耳!愿送至东都, 公之惠也。”庆不听。伺庆出后,谓侍者曰:“唐兵若胜,我家则戚。郑国无危, 吾夫又死,进退维谷。何以生焉?”乃饮药而卒。庆既入朝,官至宜州刺史。

  时又有独孤武都,谋叛王世充归国,事觉诛死。武都子师仁,年始三岁,世充 以其年幼不杀,使禁掌之。乳母王氏,号兰英,请髡钳,求入保养,世充许之。兰 英抚育提携,备尽筋力。时丧乱年饥,人多锇死,兰英扶路乞丐捃拾。遇有所得, 便归与师仁;兰英唯啖土饮水而已。后诈采拾,乃窃师仁归于京师。高祖嘉其义, 下诏曰:“师仁乳母王氏,慈惠有闻,抚鞠无倦,提携遗幼,背逆归朝。宜有褒隆, 以锡其号。可封永寿郡君”。

  杨三安妻李氏,雍州泾阳人也。事舅姑以孝闻。及舅姑亡没,三安亦死,二子 孩童,家至贫窭。李昼则力田,夜纺缉,数年间葬舅姑及夫之叔侄兄弟者七丧,深 为远近所嗟尚。太宗闻而异之,赐帛二百段,遣州县所在存恤之。

  魏衡妻王氏,梓州郪人也。武德初,薛仁杲旧将房企地侵掠梁郡,因获王氏, 逼而妻之。后企地渐强盛,衡谋以城应贼。企地领众将趋梁州,未至数十里,饮酒 醉卧。王氏取其佩刀斩之,携其首入城,贼众乃散。高祖大悦,封为崇义夫人,舍 衡同贼之罪。

  樊会仁母敬氏,字像子,蒲州河东人也。年十五,适樊氏,生会仁而夫丧,事 舅姑姊姒以谨顺闻。及服终,母兄以其盛年,将夺其志。微加讽谕,便悲恨呜咽, 如此者数四。母兄乃潜许人为婚,矫称母患以召之。凡所营具,皆寄之邻里。像子 既至,省母无疾,邻家复具肴善,像子知为所欺,佯为不悟者。其嫂复请像子沐浴。 像子私谓会仁曰:“吾不幸孀居,誓与汝父同穴。所以不死者,徒以我母羸老,汝 身幼弱。今汝舅欲夺吾志,将加逼迫,于汝何如!”会仁失声啼泣。像子抚之曰: “汝勿啼。吾向伪不觉者,令汝舅不我为意。闻汝啼,知吾觉悟,必加妨备,则吾 难为计矣!”会仁便佯睡,像子于是伺隙携之遁归。中路,兄使追及之,将逼与俱 返。像子誓以必死,辞情甚切,其兄感叹而止。后会仁年十八病卒,时像子母已终。 既葬,像子谓其所亲曰:“吾老母不幸,又夫死子亡,义无久活。”于是号恸不食, 数日而死。

  绛州孝女卫氏,字无忌,夏县人也。初,其父为乡人卫长则所杀。无忌年六岁, 母又改嫁,无兄弟。及长,常思复仇。无忌从伯常设宴为乐,长则时亦预坐,无忌 以砖击杀之。既而诣吏,称父仇既报,请就刑戮。巡察大使、黄门侍郎褚遂良以闻, 太宗嘉其孝烈,特令免罪,给传乘徙于雍州,并给田宅,仍令州县以礼嫁之。

  孝女贾氏,濮州鄄城人也。年始十五,其父为宗人玄基所害。其弟强仁年幼, 贾氏抚育之,誓以不嫁。及强仁成童,思共报复,乃俟玄基杀之;取其心肝,以祭 父墓。遣强仁自列于县,司断以极刑。贾氏诣阙自陈己为,请代强仁死。高宗哀之, 特下制贾氏及强仁免罪,移其家于洛阳。

  郑义宗妻卢氏,幽州范阳人,卢彦衡之女也。略涉书史,事舅姑甚得妇道。尝 夜有强盗数十人,持杖鼓噪,逾垣而入,家人悉奔窜,唯有姑独在室。卢冒白刃往 至姑侧,为贼捶击之,几至于死。贼去后,家人问曰:“群凶扰横,人尽奔逃,何 独不惧?”答曰:“人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仁义也。昔宋伯姬守义赴火,流称至 今。吾虽不敏,安敢忘义!且邻里有急,尚相赴救,况在于姑,而可委弃!若万一 危祸,岂宜独生!”其姑每叹云:“古人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吾今乃知卢 新妇之心矣!”贞观中卒。

  刘寂妻夏侯氏,滑州胙城人,字碎金。父长云,为盐城县丞,因疾丧明。碎金 乃求离其夫,以终侍养。经十五年,兼事后母,以至孝闻。及父卒,毁瘠殆不胜丧, 被发徒跣,负土成坟,庐于墓侧,每日一食,如此者积年。贞观中,有制表其门闾, 赐以粟帛。

  楚王灵龟妃上官氏,秦州上邽人。父怀仁,右金吾将军。上官年十八,归于灵 龟,继楚哀王后。本生具存,朝夕侍奉,恭谨弥甚。凡有新味,非舅姑啖讫,未曾 先尝。经数载,灵龟薨。及将葬,其前妃阎氏,嫁不逾年而卒,又无近族,众议欲 不举之。上官氏曰:“必神而灵,宁可使孤魂无托!”于是备礼同葬,闻者莫不嘉 叹。服终,诸兄姊谓曰:“妃年尚少,又无所生,改醮异门,礼仪常范,妃可思之。” 妃掩泣对曰:“丈夫以义烈标名,妇人以守节为行。未能即先犬马,以殉沟壑,宁 可复饰妆服,有他志乎!”遽将刀截鼻割耳以自誓,诸兄姊知其志不可夺,叹息而 止。寻卒。

  杨绍宗妻王氏,华州华阴人也。初,年二岁,所生母亡,为继母鞠养。至年十 五,父又征辽而殁。继母寻亦卒。王乃收所生及继母尸柩,并立父形像,招魂迁葬 讫,庐于墓侧,陪其祖父母及父母坟。永徽中,诏曰:“故杨绍宗妻王氏,因心为 孝,率性成道。年迫桑榆,筋力衰谢。以往在隋朝,父殁辽左,招魂迁葬,负土成 坟,又葬其祖父母等,遏此老年,亲加板筑。痛结晨昏,哀感行路。永言志行,嘉 尚良深。宜标其门闾,用旌敏德。”赐物三十段、粟五十石。

  于敏直妻张氏,营州都督、皖城公俭之女也。数岁时父母权有疾,即观察颜色, 不离左右,昼夜省侍,宛若成人。及稍成长,恭顺弥甚。适延寿公于钦明子敏直。 初闻俭有疾,便即号踊自伤,期于必死。俭卒后,凶问至,号哭一恸而绝。高宗下 诏,赐物百段,仍令史官录之。

  冀州鹿城女子王阿足者,早孤,无兄弟,唯姊一人。阿足初适同县李氏,未有 子而夫亡。时年尚少,人多聘之。为姊年老孤寡,不能舍去,乃誓不嫁,以养其姊。 每昼营田业,夜便纺绩,衣食所须,无非阿足出者,如此二十余年。及姊丧,葬送 以礼。乡人莫不称其节行,竞令妻女求与相识。后数岁,竟终于家。

  樊彦琛妻魏氏,楚州淮阴人。彦琛病笃,将卒,魏泣而言曰:“幸以愚陋,托 身明德,奉侍衣裳,二十余载。岂意衅妨所招,遽见此祸。同入黄泉,是其愿也。” 彦琛答曰:“死生常道,无所多恨。君宜勉励,养诸孤,使其成立。若相从而死, 适足贻累,非吾所取也。”彦琛卒后,属李敬业之乱,乃为贼所获。贼党知其素解 丝竹,逼令弹筝。魏氏叹曰:“我夫不幸亡殁,未能自尽,苟复偷生。今尔见逼管 弦,岂非祸从手发耶?”乃引刀斩指,弃之于地。贼党又欲妻之,魏以必死自固。 贼等忿怒,以刃加颈,语云:“若不从我,即当殒命。”乃厉声骂曰:“尔等狗盗, 乃欲污辱好人,今得速死,会我本志。”贼乃斩之,闻者莫不伤惜。

  邹保英妻奚氏,不知何许人也。万岁通天年,契丹贼李尽忠来寇平州。保英时 任刺史,领兵讨击。既而城孤援寡,势将欲陷。奚氏乃率家僮及城内女丁相助固守。 贼退,所司以闻,优制封为诚节夫人。

  时有古玄应妻高氏,亦能固守飞狐县城,卒免为突厥所陷。下诏曰:“顷属默 啜攻城,咸忧陷没。丈夫固守,犹不能坚,妇人怀忠,不惮流矢;由兹感激,危城 重安。如不褒升,何以奖劝!古玄应妻可封为徇忠县君。”

  宋庭瑜妻魏氏,定州鼓城人,隋著作郎彦泉之后也。世为山东士族。父克己, 有词学,则天时为天官侍郎。魏氏善属文。先天中,庭瑜自司农少卿左迁涪州别驾。 魏氏随夫之任,中路作《南征赋》以叙志,词甚典美。开元中,庭瑜累迁庆州都督。 初,中书令张说年少时为克己所重,魏氏恨其夫为外职,乃作书与说,叙亡父畴昔 之事,并为庭瑜申理,乃录《南征赋》寄说。说叹曰:“曹大家《东征》之流也。” 庭瑜寻转广州都督,道病卒。魏氏旬日亦殒,时人莫不伤之。

  崔绘妻卢氏,幽州范阳人也,为山东著姓。祖幼孙,常州刺史。父献,有美名, 则天时历鸾台侍郎、文昌左丞。天授中为酷吏来俊臣所陷,左迁西乡令而卒。

  绘早终,卢既年少,诸兄常欲嫁之。卢辄称病固辞。卢亡姊之夫李思冲,神龙 初为工部侍郎,又求续亲。时思冲当朝美职,诸兄不之拒。将婚之夕,方以告卢; 卢又固辞不可,仍令人防其门。卢谓左右曰:“吾自誓久已定矣!”乃夜中出自窦 中,奔归崔氏,发面尽为粪秽所污。宗族见者皆为之垂泪。因出家为尼,诸尼钦其 操行,皆尊事之。开元中,以老病而卒。

  奉天县窦氏二女伯娘、仲娘,虽长于村野,而幼有志操。住与邠州接界。永泰 中,草贼数千人,持兵刃入其村落行剽劫,闻二女有容色,姊年十九,妹年十六, 藏于岩窟间。贼徒拟为逼辱,乃先曳伯娘出,行数十步,又曳仲娘出,贼相顾自慰。 行临深谷,伯娘曰:“我岂受贼污辱!”乃投之于谷。贼方惊骇,仲娘又投于谷。 谷深数百尺,姊寻卒;仲娘脚折面破,血流被体,气绝良久而苏,贼义之而去。京 兆尹第五琦感其贞烈,奏之;诏旌表门闾,长免丁役,二女葬事官给。京兆尹曹陆 海著赋以美之。

  原武尉卢甫妻李氏,陇西成纪人也。父澜,永泰元年春任蕲县令。界内先有草 贼二千余人。澜挺身入贼,结以诚信,贼并降附,百姓复业者二百余家。时曹升任 徐州刺史,知贼降,领兵掩袭。贼得脱后,入县杀澜。澜将被杀,从父弟渤,诣贼 救澜,请代兄死。澜又请留弟,弟兄争死。澜女卢甫妻,又泣请代父死。并为贼所 害,宣慰使、吏部侍郎李季卿以节义闻。

  又有尉氏尉王泛妻裴氏,仪王傅巨卿之女也。素有容范,为贼所俘,贼逼之。 裴曰:“吾衣冠之子,当死即死,终不苟全一命,受污于贼。”贼胁之以兵,逼之 以骂,裴坚力抗之。贼怒,乃支解裴氏,至死不屈。季卿亦以状迹闻。

  诏曰:“郑州原武县尉卢甫亡妻李氏、汴州尉氏县尉王泛亡妻裴氏等,懿范传 家,柔明植性;顷因寇难,克彰义烈。或请代父死,表因心之孝;或誓逐夫亡,标 难夺之节。宜膺赠律,俾光休美。李氏可赠孝昌县君,裴氏可赠河东县君,仍编入 史册。”澜、渤亦赠官秩。

  邹待征妻簿氏。待征,大历中为常州江阴县尉,其妻为海贼所掠。薄氏守节, 出待征官诰于怀中,托付村人,使谓待征曰:“义不受辱。”乃投江而死。贼退潮 落,待征于江岸得妻尸焉。江左文士,多著节妇文以纪之。

  李湍妻。湍,吴元济之军人也。元和中,淮南未平,湍心怀向顺,乃急渡氵殷 河,东降乌重胤。其妻遂为贼束缚在树,脔而食之,至死,叫其夫曰:“善事乌仆 射。”观者义之。至是,重胤以其事请列史册。十三年,宪宗下诏从之。

  董昌龄母杨氏。昌龄常为泗州长史,世居于蔡。少孤,受训于母。累事吴少诚、 少阳,至元济时,为吴房令。杨氏潜诫曰:“逆顺之理,成败可知,汝宜图之。” 昌龄志未果,元济又署为郾城令。杨氏复诫曰:“逆党欺天,天所不福。汝当速降, 无以前败为虑,无以老母为念。汝为忠臣,吾虽殁无恨矣!”及王师逼郾城,昌龄 乃以城降,且说贼将邓怀金归款于李光颜。宪宗闻之喜,急召昌龄至阙,直授郾城 令、兼监察御史,仍赐绯鱼。昌龄泣谢曰:“此皆老母之训。”宪宗嗟叹良久。元 济囚杨氏,欲杀之,而止者数矣。蔡平,杨氏幸无恙。元和十五年,陈许节度使李 逊疏杨氏之强明节义以闻,乃封北平郡太君。

  韦雍妻萧氏。雍,故太子宾客。张弘靖镇幽州日,奏授观察判官,摄监察御史。 时属朝廷制置未备,幽州俗本凶悍,尤不乐文儒为主帅,宾佐习于常态,忿其变通, 议论不密,卒然起乱。雍时家亦从劫,萧氏闻难号呼,专执夫袂,左右格去,以死 不从。及雍临刃,萧氏涕而告曰:“妾不幸年少,义不苟活;今日之事,愿先就死!” 执刃者断其臂而杀雍,萧氏词气不挠,虽凶悍圜视,无不嗟叹。其夕,萧氏亦卒。 太和六年,节度使杨志诚表明其事,因降敕追封兰陵县君。

  衡方厚妻程氏。方厚,太和中任邕州都督府录事参军,为招讨使董昌龄诬枉杀 之。程氏力不能免,乃抑其哀,如非冤者。昌龄雅不疑虑,听其归葬。程氏故得以 徒行诣阙,截耳于右银台门,告夫被杀之冤。御史台鞫之,得实,谏官亦有章疏, 故昌龄再受谴逐。

  程氏,开成元年降敕曰:“乃者吏为不道,虐杀尔夫,诣阙申冤,徒行万里, 崎岖逼畏,滨于危亡。血诚即昭,幽愤果雪,虽古之烈妇,何以加焉!如闻孤孀无 依,昼哭待尽,俾荣禄养,仍赐疏封。可封武昌县君,仍赐一子九品正员官。”

  女道士李玄真,越王贞之玄孙。曾祖珍子,越王张六男也。先天中得罪,配流 岭南。玄真祖、父,皆亡殁于岭外。虽曾经恩赦,而未昭雪。玄真进状曰:“去开 成三年十二月内得岭南节度使卢钧出俸钱接措,哀妾三代旅榇暴露,各在一方,特 与发遣,归就大茔合祔。今护四丧,已到长乐旅店权下,未委故越王坟所在,伏乞 天恩,允妾所奏,许归大茔。妾年已六十三,孤露家贫,更无依倚。”诏曰:“越 王事迹,国史著明,枉陷非辜,寻已洗雪。其珍子他事配流,数代漂零,不还京国。 玄真弱女,孝节卓然,启护四丧,绵历万里;况是近族,必可加恩。行路犹或嗟称, 朝廷固须恤助。委宗正寺、京兆府与访越王坟墓报知。如不是陪陵,任祔茔次卜葬。 其葬事仍令京兆府接措,必使备礼。葬毕,玄真如愿住京城,便配咸宜观安置。”

  孝女王和子者,徐州人。其父及兄为防秋卒,戍泾州。元和中,吐蕃寇边,父 兄战死,无子,母先亡。和子时年十七,闻父兄殁于边上,被发徒跣缞裳,独往泾 州。行丐取父兄之丧,归徐营葬。手植松柏,剪发坏形,庐于墓所。节度使王智兴 以状闻,诏旌表之。

  又大中五年,兗州瑕丘县人郑神佐女,年二十四,先许适驰雄牙官李玄庆。神 佐亦为官健,戍庆州。时党项叛,神佐战死,其母先亡,无子。女以父战殁边城, 无由得还,乃剪发坏形,自往庆州护父丧还,至瑕丘县进贤乡马青村,与母合葬。 便庐于坟所,手植松桧,誓不适人。节度使萧椒以状奏之曰:“伏以闾里之中,罕 知礼教,女子之性,尤昧义方。郑氏女痛结穷泉,哀深《陟岵》,投身沙碛,归父 遗骸,远自边陲,得还闾里。感《蓼莪》以积恨,守丘墓以誓心。克彰孝理之仁, 足厉贞方之节。”诏旌表门闾。

  赞曰:政教隆平,男忠女贞。礼以自防,义不苟生。彤管有炜,兰闺振声。 《关雎》合《雅》,始号文明。

列传·卷一百四十四 

  突厥上

  ○突厥之始,启民之前,《隋书》载之备矣,只以入国之事而述之。

  始毕可汗咄吉者,启民可汗子也。隋大业中嗣位,值天下大乱,中国人奔之者 众。其族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 北狄之盛,未之有也。高视阴山,有轻中夏之志。

  可汗者,犹古之单于;妻号可贺敦,犹古之阏氏也。其子弟谓之特勒,别部领 兵者皆谓之设。其大官屈律啜,次阿波,次颉利发,次吐屯,次俟斤,并代居其官 而无员数,父兄死则子弟承袭。

  高祖起义太原,遣大将军府司马刘文静聘于始毕,引以为援。始毕遣其特勒康 稍利等献马千匹,会于绛郡。又遣二千骑助军,从平京城。及高祖即位,前后赏赐, 不可胜纪。始毕自恃其功,益骄踞;每遣使者至长安,颇多横恣。高祖以中原未定, 每优容之。

  武德元年,始毕使骨咄禄特勒来朝,宴于太极殿,奏《九部乐》,赉锦彩布绢 各有差。二年二月,始毕帅兵渡河,至夏州,贼帅梁师都出兵会之,谋入抄掠。授 马邑贼帅刘武周兵五百余骑,遣入句注,又追兵大集,欲侵太原。是月,始毕卒, 其子什钵苾以年幼不堪嗣位,立为泥步设,使居东偏,直幽州之北。立其弟俟利弗 设,是为处罗可汗。

  处罗可汗嗣位,又以隋义成公主为妻,遣使入朝告丧。高祖为之举哀,废朝三 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又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往吊处罗,赐物三万段。处罗此后 频遣使朝贡。先是,隋炀帝萧后及齐王暕之子政道,陷于窦建德。三年二月,处罗 迎之,至于牙所,立政道为隋王。隋末中国人在虏庭者,悉隶于政道,行隋正朔, 置百官,居于定襄城,有徒一万。时太宗在籓,受诏讨刘武周,师次太原,处罗遣 其弟步利设率二千骑与官军会。六月,处罗至并州,总管李仲文出迎劳之。留三日, 城中美妇人多为所掠,仲文不能制。俄而,处罗卒,义成公主以其子奥射设丑弱, 废不立之,遂立处罗之弟咄苾,是为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者,启民可汗第三子也。初为莫贺咄设,牙直五原之北。高祖入长安, 薛举犹据陇右,遣其将宗罗攻陷平凉郡,北与颉利连结。高祖患之,遣光禄卿宇 文歆赍金帛以赂颉利。歆说之,令绝交于薛举。初,隋五原太守张长逊,因乱以其 所部五原城隶于突厥。歆又说颉利遣长逊入朝,以五原地归于我。颉利并从之,因 发突厥兵及长逊之众,并会于太宗军所。武德三年,颉利又纳义城公主为妻,以始 毕之子什钵苾为突利可汗,遣使入朝,告处罗死。高祖为之罢朝一日,诏百官就馆 吊其使。

  颉利初嗣立,承父兄之资,兵马强盛。有凭陵中国之志。高祖以中原初定,不 遑外略,每优容之,赐与不可胜计。颉利言辞悖傲,求请无厌。四年四月,颉利自 率万余骑,与马邑贼苑君璋将兵六千人共攻雁门。定襄王李大恩击走之。先是汉阳 公苏瑰、太常卿郑元璹、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等各使于突厥,颉利并拘之。我亦 留其使,前后数辈。至是为大恩所挫,于是乃惧,仍放顺德还,更请和好。献鱼胶 数十斤,欲充二国同于此胶。高祖嘉之,放其使者特勒热寒、阿史德等还蕃,赐以 金帛。

  五年春,李大恩奏言突厥饥荒,马邑可图。诏大恩与殿内少监独孤晟帅师讨苑 君璋,期以二月会于马邑。晟后期不至,大恩不能独进,顿兵新城以待之。颉利遣 数万骑与刘黑闼合军,进围大恩。王师败绩,大恩殁于阵,死者数千人。六月,刘 黑闼又引突厥万余骑入抄河北。颉利复自率五万骑南侵,至于汾州。又遣数千骑西 入灵、原等州,诏隐太子出豳州道,太宗出蒲州道以讨之。时颉利攻围并州,又分 兵入汾、潞等州,掠男女五千余口,闻太宗兵至蒲州,乃引兵出塞。

  七年八月,颉利、突利二可汗举国入寇,道自原州,连营南上。太宗受诏北讨, 齐王元吉隶焉。初,关中霖雨,粮运阻绝,太宗颇患之,诸将忧见于色,顿兵于豳 州。颉利、突利率万余骑奄至城西,乘高而阵,将士大骇。太宗乃亲率百骑驰诣虏 阵,告之曰:“国家与可汗誓不相负,何为背约深入吾地?我秦王也,故来一决。 可汗若自来,我当与可汗两人独战;若欲兵马总来,我唯百骑相御耳。”颉利弗之 测,笑而不对。太宗又前,令骑告突利曰:“尔往与我盟,急难相救;尔今将兵来, 何无香火之情也?亦宜早出,一决胜负。”突利亦不对。太宗前,将渡沟水,颉利 见太宗轻出,又闻香火之言,乃阴猜突利。因遣使曰:“王不须渡,我无恶意,更 欲共王自断当耳。”于是稍引却,各敛军而退。太过因纵反间于突利,突利悦而归 心焉,遂不欲战。其叔侄内离,颉利欲战不可,因遣突利及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奉 见请和,许之。突利因自托于太宗,愿结为兄弟。思摩初奉见,高祖引升御榻,顿 颡固辞。高祖谓曰:“颉利诚心遣特勒朝拜,今见特勒,如见颉利。”固引之,乃 就坐,寻封思摩为和顺王。

  八年七月,颉利集兵十余万,大掠朔州,又袭将军张瑾于太原。瑾全军并没, 脱身奔于李靖。出师拒战,颉利不得进,屯于并州。太宗帅师讨之,次蒲州;颉利 引兵而去,太宗旋师。

  九年七月,颉利自率十余万骑进寇武功,京师戒严。己卯,进寇高陵,行军总 管左武候大将军尉迟敬德与之战于泾阳,大破之,获俟斤阿史德乌没啜,斩首千余 级。癸未,颉利遣其腹心执失思力入朝为觇,自张形势云:“二可汗总兵百万,今 已至矣。”太宗谓之曰:“我与突厥面自和亲,汝则背之,我实无愧。又义军入京 之初,尔父子并亲从,我赐汝玉帛,前后极多,何故辄将兵入我畿县?尔虽突厥, 亦须颇有人心,何故全忘大恩,自夸强盛?我当先戮尔矣!”思力惧而请命,太宗 不许,絷之于门下省。

  太宗与侍中高士廉、中书令房玄龄、将军周范驰六骑幸渭水之上,与颉利隔津 而语,责以负约。其酋帅大惊,皆下马罗拜。俄而,众军继至,颉利见军容大盛, 又知思力就拘,由是大惧。太宗独与颉利临水交言,麾诸军却而阵焉。萧瑀以轻敌 固谏于马前,上曰:“吾已筹之,非卿所知也。突厥所以扫其境内,直入渭滨,应 是闻我国家初有内难,朕又新登九五,将谓不敢拒之。朕若闭门,虏必大掠,强弱 之势,在今一举。朕故独出,以示轻之;又耀军容,使知必战。事出不意,乖其本 图,虏入既深,理当自惧。与战则必克,与和则必固,制服匈奴,自兹始矣!”是 日,颉利请和,诏许焉。车驾即日还宫。乙酉,又幸城西,刑白马与颉利同盟于便 桥之上,颉利引兵而退。萧瑀进曰:“初,颉利之未和也,谋臣猛将多请战,而陛 下不纳,臣以为疑。既而虏自退,其策安在?”上曰:“我观突厥之兵,虽众而不 整,君臣之计,唯财利是视。可汗独在水西,酋帅皆来谒我,我因而袭击其众,势 同拉朽。然我已令无忌、李靖设伏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还,伏兵邀其前,大军蹑 其后,覆之如反掌矣!我所以不战者,即位日浅,为国之道,安静为务,一与虏战, 必有死伤;又匈虏一败,或当惧而修德,结怨于我,为患不细。我今卷甲韬戈,陷 以玉帛,顽虏骄恣,必自此始,破亡之渐,其在兹乎!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 谓也!”九月,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口,上不受;诏颉利所掠中国户口者悉令归 之。

  贞观元年,阴山已北薛延陀、回纥、拔也古等部皆相率背叛,击走其欲谷设。 颉利遣突利讨之,师又败绩,轻骑奔还。颉利怒,拘之十余日;突利由是怨望,内 欲背之。其国大雪,平地数尺,羊马皆死,人大饥,乃惧我师出乘其弊。引兵入朔 州,扬言会猎,实设备焉。侍臣咸曰:“夷狄无信,先自猜疑,盟后将兵,忽践疆 境。可乘其便,数以背约,因而讨之。”太宗曰:“匹夫一言,尚须存信,何况天 下主乎!岂有亲与之和,利其灾祸而乘危迫险以灭之耶?诸公为可,朕不为也。纵 突厥部落叛尽,六畜皆死,朕终示以信,不妄讨之;待其无礼,方擒取耳。”

  二年,突利遣使奏言与颉利有隙,奏请击之,诏秦武通以并州兵马随便应接。 三年,薛延陀自称可汗于漠北,遣使来贡方物。颉利始称臣,尚公主,请修婿礼。 颉利每委任诸胡,疏远族类,胡人贪冒,性多翻覆,以故法令滋彰,兵革岁动,国 人患之,诸部携贰。频年大雪,六畜多死,国中大馁,颉利用度不给,复重敛诸部, 由是下不堪命,内外多叛之。上以其请和,后复援梁师都,诏兵部尚书李靖、代州 都督张公谨出定襄道。并州都督李勣、右武卫将军丘行恭出通汉道,左武卫大将军 柴绍出金河道,卫孝节出恆安道,薛万彻出暢武道,并受靖节度以讨之。十二月, 突利可汗及郁射设、廕奈特勒等,并帅所部来奔。

  四年正月,李靖进屯恶阳岭,夜袭定襄,颉利惊扰,因徙牙于碛口。胡酋康苏 密等遂以隋萧后及杨政道来降。二月,颉利计窘,窜于铁山,兵尚数万,使执失思 力入朝谢罪,请举国内附。太宗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持节安抚之,颉利稍自 安。靖乘间袭击,大破之,遂灭其国。颉利乘千里马,独骑奔于从侄沙钵罗部落。 三月,行军副总管张宝相率众奄至沙钵罗营,生擒颉利送于京师。太宗谓曰:“凡 有功于我者,必不能忘,有恶于我者,终亦不记。论尔之罪状,诚为不小,但自渭 水曾面为盟,从此以来,未有深犯,所以录此,不相责耳!”仍诏还其家口,馆于 太仆,禀食之。颉利郁郁不得志,与其家人或相对悲歌而泣。帝见羸惫,授虢州刺 史,以彼土多麞鹿,纵其畋猎,庶不失物性。颉利辞不愿往,遂授右卫大将军,赐 以田宅。

  五年,太宗谓侍臣曰:“天道福善祸淫,事犹影响。昔启民亡国奔隋,文帝不 吝粟帛,大兴士众,营卫安置,乃得存立。既而强盛,当须子子孙孙思念报德。才 至始毕,即起兵围炀帝于雁门,及隋国将乱,又恃强深入,遂使昔安立其家国者, 身及子孙,并为颉利兄弟之所屠戮。今颉利破亡,岂非背恩忘义所致也!”

  八年卒,诏其国人葬之,从其俗礼,焚尸于灞水之东,赠归义王,谥曰荒。其 旧臣胡禄达官吐谷浑邪自刎以殉。

  浑邪者,颉利之母婆施氏之媵臣也。颉利初诞,以付浑邪,至是哀恸而死。太 宗闻而异之,赠中郎将,仍葬于颉利墓侧,树碑以纪之。

  突利可汗什钵苾者,始毕可法之嫡子,颉利之侄也。隋大业中,突利年数岁, 始毕遣领其东牙之兵,号为泥步设。隋淮南公主之北也,遂妻之。颉利嗣位,以为 突利可汗,牙直幽州之北。突利在东偏,管奚、等数十部,征税无度,诸部多怨 之。贞观初,奚,等并来归附,颉利怒其失众,遣北征延陀,又丧师,遂囚而挞 焉。

  突利初自武德时,深自结于太宗;太宗亦以恩义抚之,结为兄弟,与盟而去。 后颉利政乱,骤征兵于突利,拒之不与,由是有隙。贞观三年,表请入朝。上谓侍 臣曰:“朕观前代为国者,劳心以忧万姓,世祚乃长;役人以奉其身,社稷必灭。 今北蕃百姓丧亡。诚由其君不君之故也。至使突利情愿入朝,若非困迫,何能至此? 夷狄弱则边境无虞,亦甚为慰。然见其颠狈,又不能不惧,所以然者,虑己有不逮, 恐祸变亦尔。朕今视不能远见,听不能远闻,唯藉公等尽忠匡弼,无得惰于谏诤也。” 突利寻为颉利所攻,遣使来乞师。太宗谓近臣曰:“朕与突利结为兄弟,不可以不 救。”杜如晦进曰:“夷狄无信,其来自久,国家虽为守约,彼必背之。不若因其 乱而取之,所谓取乱侮亡之道。”太宗然之。因令将军周范屯太原,以图进取。突 利乃率其众来奔,太宗礼之甚厚,频赐以御膳。

  四年,授右卫大将军,封北平郡王,食邑封七百户,以其下兵众置顺祐等州, 帅部落还蕃。太宗谓曰:“昔尔祖启民亡失兵马,一身投隋,隋家翌立,遂至强盛, 荷隋之恩,未尝报德。至尔父始毕,乃为隋家之患,自尔已后,无岁不侵扰中国。 天实祸淫,大降灾变,尔众散乱,死亡略尽。既事穷后,乃来投我,我所以不立尔 为可汗者,正为启民前事故也。改变前法,欲中国久安,尔宗族永固,是以授尔都 督。当须依我国法,整齐所部,不得妄相侵掠,如有所违,当获重罪。”

  五年,征入朝,至并州,道病卒,年二十九。太宗为之举哀,诏中书侍郎岑文 本为其碑文。子贺逻鹘嗣。

  突利弟结社率,贞观初入朝,历位中郎将。十三年,从幸九成宫,阴结部落得 四十余人,并拥贺逻鹘,相与夜犯御营,逾第四重幕,引弓乱发,杀卫士数十人。 折冲孙武开率兵奋击,乃退。北走渡渭水,欲奔其部落。寻皆捕而斩之,诏原贺逻 鹘,流于岭外。

  颉利之败也,其部落或走薛延陀,或走西域,而来降者甚众。诏议安边之术。 朝士多言突厥恃强,扰乱中国,为日久矣。今天实丧之,穷来归我,本非慕义之心。 因其归命,分其种落,俘之河南兗、豫之地,散居州县,各使耕织,百万胡虏可得 化为百姓,则中国有加户之利,塞北可常空矣。唯中书令温彦博议请准汉建武时置 降匈奴于五原塞下。全其部落,得为捍蔽,又不离其土俗,因而抚之,一则实空虚 之地,二则示无猜心。若遣向河南兗、豫,则乖物性,故非含育之道。太宗将从之。 秘书监魏征奏言:“突厥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败者也,此是上天剿绝,宗庙神 武。且其世寇中国,百姓冤仇,陛下以其降伏,不能诛灭,即宜遣还河北,居其故 土。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秦、 汉患其若是,故发猛将以击之,收取河南,以为郡县,陛下奈何以内地居之!且今 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间,孳息百倍,居我肘腋,密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 尤不可河南处也。”温彦博奏曰:“天子之于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 之。今突厥破灭之余,归心降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 之意,臣愚甚谓不可。遣居河南,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德惠,终无叛逆。” 魏征又曰:“晋代有魏时胡落,分居近郡,平吴已后,郭钦、江统劝武帝逐出塞外; 不用钦等言,数年之后,遂倾瀍、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彦博之言, 遣居河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彦博又曰:“闻圣人之道,无所不通,古先哲王, 有教无类。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我援护之,收居内地,禀我指麾,教以礼法,数 年之后,尽为农民。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光武居南单于内 郡,为汉籓翰,终乎一代,不有叛逆。”彦博既口给,引类百端,太宗遂用其计, 于朔方之地,自幽州至灵州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六州,左 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部众。其酋首至者,皆拜为将军、中郎将 等官,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数千家。自结社率之反也,太 宗始患之。又上书者多云处突厥于中国,殊谓非便,乃徙于河北,立右武候大将军、 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思摩为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赐姓李氏,率所部建牙于河北。

  思摩者,颉利族人也。始毕、处罗以其貌似胡人,不类突厥,疑非阿史那族类, 故历处罗、颉利世,常为夹毕特勒,终不得典兵为设。武德初,数来朝贡,高祖封 为和顺郡王。及其国乱,诸部多归中国,唯思摩随逐颉利,竟与同擒。太宗嘉其忠, 除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令统颉利旧部落于河南之地,寻改封怀化郡王。

  及将徙于白道之北,思摩等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太宗遣司农卿郭嗣本赐延 陀玺书曰:

  突厥颉利可汗未破已前,自恃强盛,抄掠中国,百姓被其杀者,不可胜纪。我 发兵击破之,诸部落悉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从善,并授官爵,同我百僚,所有 部落,爱之如子,与我百姓不异。但中国礼义,不灭尔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 人为百姓之害,所以废而黜之,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马也。自黜废颉利以后,恆 欲更立可汗,是以所降部落等并置河南,任其放牧,今户口羊马日向滋多。元许册 立,不可失信,即欲遣突厥渡河,复其国土。我策尔延陀,日月在前,今突厥居后, 后者为小,前者为大。尔在碛北,突厥居碛南,各守土境,镇抚部落。若其逾越, 故相抄掠,我即将兵各问其罪。此约既定,非但有便尔身,贻厥子孙,长守富贵也。”

  于是命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赍书就思摩部落,筑坛于河上以拜之,并赐之鼓纛。 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北,还其旧部。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 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孰为右贤王。以贰之。

  薛延陀闻太宗遣思摩渡河北,虑其部落翻附碛北,预蓄轻骑,伺至而击之。太 宗遣敕之曰:“擅相侵者,国有常刑。”延陀曰:“至尊遣莫相侵掠,敢不奉诏。 然突厥翻覆难信,其未破前,连年杀中国人,动以千万计。至尊破突厥,须收为奴 婢,将与百姓,而反养之如子,结社率竟反,此辈兽心,不可信也。臣荷恩甚深, 请为至尊诛之。”时思摩下部众渡河者凡十万,胜兵四万人,思摩不能抚其众,皆 不惬服。至十七年,相率叛之,南渡河,请分处于胜、夏二州之间,诏许之。思摩 遂轻骑入朝,寻授右武卫将军,从征辽东,为流矢所中;太宗亲为吮血,其见顾遇 如此。未几,卒于京师。赠兵部尚书、夏州都督,陪葬昭陵,立坟以象白道山,诏 为立碑于化州。

  先是,贞观中,突厥别部有车鼻者,亦阿史那之族也。代为小可汗,牙于金山 之北。颉利可汗之败,北荒诸部将推为大可汗,遇薛延陀为可汗,车鼻不敢当,遂 率所部归于延陀。为人勇烈,有谋略,颇为众附。延陀恶而将诛之,车鼻密知其谋, 窜归于旧所,其地去京师万里,胜兵三万人,自称乙注车鼻可汗。西有歌罗禄,北 有结骨,皆附隶之。自延陀破后,遣其子沙钵罗特勒来朝,贡方物,又请身入朝。 太宗遣将军郭广敬征之,竟不至。太宗大怒。贞观二十三年,遣右骁卫郎将高侃潜 引回纥、仆骨等兵众袭击之,其酋长歌逻禄泥孰阙俟利发及拔塞匐处木昆莫贺咄俟 斤等,率部落背车鼻,相继来降。永徽元年,侃军次阿息山。车鼻闻王师至,召所 部兵,皆不赴,遂携其妻子从数百骑而遁,其众尽降。侃率精骑追车鼻,获之,送 于京师。仍献于社庙,又献于昭陵。高宗数其罪而赦之,拜左武卫将军,赐宅于长 安,处其余众于郁督军山,置狼山都督以统之。车鼻长子羯漫陀,先统拔悉密部。 车鼻未败前,遣其子庵铄入朝,太宗嘉之,拜左屯卫将军,更置新黎州,以统其众。

  车鼻既破之后,突厥尽为封疆之臣,于是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单于都护 领狼山、云中、桑乾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瀚海都护领瀚海、金微、新黎等七 都督、仙萼、贺兰等八州,各以其首领为都督、刺史。高宗东封泰山,狼山都督葛 逻禄社利等首领三十余人,并扈从至岳下,勒名于封禅之碑。自永徽已后,殆三十 年,北鄙无事。

  调露元年,单于管内突厥首领阿史德温傅、奉职二部落,始相率反叛,立泥孰 匐为可汗,二十四州并叛应之。高宗遣鸿胪卿萧嗣业、右千牛将军李景嘉率众讨之, 反为温傅所败,兵士死者万余人。又诏礼部尚书裴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率太 仆少卿李思文、营州都督周道务等统众三十余万,讨击温傅,大破之。泥孰匐为其 下所杀,并擒奉职而还。

  永隆元年,突厥又迎颉利从兄之子阿史那伏念于夏州,将渡河立为可汗,诸部 落复响应从之。又诏裴行俭率将军曹继叔、程务挺、李崇直、李文暕等讨之。伏念 窘急,诣行俭降。行俭遂虏伏念诣京师,斩于东市。永淳二年,突厥阿史那骨咄禄 复反叛。

  骨咄禄者,颉利之疏属,亦姓阿史那氏。其祖父本是单于右云中都督舍利元英 下首领也,世袭吐屯啜。伏念既破,骨咄禄鸠集亡散,入总材山,聚为群盗,有众 五千余人。又抄掠九姓,得羊马甚多,渐至强盛,乃自立为可汗。以其弟默啜为设, 咄悉匐为叶护。时有阿史德元珍,在单于检校降户部落,尝坐事为单于长史王本立 所拘絷,会骨咄禄入寇,元珍请依旧检校部落,本立许之,因而便投骨咄禄。骨咄 禄得之,甚喜,立为阿波达干,令专统兵马事。

  永淳二年,进寇蔚州。丰州都督崔智辩击之,反为贼所杀。文明元年,又寇朔 州,杀掠人吏,则天诏左武威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备之。垂拱二年, 骨咄禄又寇朔、代等州,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总管,与副将中郎将蒲 英节率兵赴援,行至忻州,与贼战,大败,死者五千余人。三年,骨咄禄及元珍又 寇昌平,诏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击却之。其年八月,又寇朔州,复以常之为燕 然道大总管,击贼于黄花堆,大破之。追奔四十余里,贼众遂散走碛北。右监门卫 中郎将爨宝璧又率精兵一万三千人出塞穷追,反为骨咄禄所败,全军尽没,宝璧轻 骑遁归。初,宝璧见常之破贼,遽表请穷其余党,则天诏常之与宝璧计议,遥为声 援。宝璧以为破贼在朝夕,贪功先行。又令人出塞二千余里觇候,见元珍等部落皆 不设备,遂率众掩袭之。既至,又遣人报贼,令得设备出战,遂为贼所覆,宝璧坐 此伏诛。则天大怒,因改骨咄禄为不卒禄。元珍后率兵讨突骑施,临阵战死。骨咄 禄,天授中病卒。

  默啜者,骨咄禄之弟也。骨咄禄死时,其子尚幼,默啜遂篡其位,自立为可汗。 长寿二年,率众寇灵州,杀掠人吏。则天遣白马寺僧薛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 领十大将军以讨之,既不遇贼,寻班师焉。默啜俄遣使来朝,则天大悦,册授左卫 大将军,封归国公,赐物五千段。明年,复遣使请和,又加授迁善可汗。

  万岁通天元年,契丹首领李尽忠、孙万荣反叛,攻陷营府。默啜遣使上言: “请还河西降户,即率部落兵马为国家讨击契丹。”制许之。默啜遂攻讨契丹,部 众大溃,尽获其家口,默啜自此兵众渐盛。则天寻遣使册立默啜为特进、颉跌利施 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圣历元年,默啜表请与则天为子,并言有女,请和亲。初, 咸亨中,突厥诸部落来降附者,多处之丰、胜、灵、夏、朔、代等六州,谓之降户。 默啜至是,又索此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兼请农器、种子。则天初不许,默啜大 怨怒,言辞甚慢,拘我使人司宾卿田归道,将害之。时朝廷惧其兵势,纳言姚璹、 鸾台侍郎杨再思建议请许其和亲,遂尽驱六州降户数千帐,并种子四万余硕、农器 三千事以与之,默啜浸强由此也。

  其年,则天令魏王武承嗣、男淮阳王延秀就纳其女为妃,遣右豹韬卫大将军阎 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威卫郎将杨鸾庄摄司宾卿,大赍金帛,送赴虏庭。行至黑沙 南庭,默啜谓知微等曰:“我女拟嫁与李家天子兒,你今将武家兒来,此是天子兒 否?我突厥积代已来,降附李家,今闻李家天子种末总尽,唯有两兒在,我今将兵 助立。”遂收延秀等,拘之别所。伪号知微为可汗,与之率众十余万,袭我静难及 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左正锋卫将军慕容玄皦以兵五千人降之。俄进寇妫、檀 等州,则天令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 前军总管,幽州都督张仁亶为天兵东道总管,率兵三十万击之。右羽林卫大将军阎 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统兵十五万以为后援。默啜又出自恆岳道,寇蔚州,陷 飞狐县。俄进攻定州,杀刺史孙彦高,焚烧百姓庐舍,虏掠男女,无少长皆杀之。 则天大怒,购斩默啜者,封王,改默啜号为斩啜。寻又围逼赵州,长史唐波若翻城 应之,刺史高睿抗节不从,遂遇害。则天乃立庐陵王为皇太子,令充河北道行军大 元帅。军未发而默啜尽抄掠赵、定等州男女八九万人,从五回道而去,所过残杀, 不可胜纪。沙吒忠义及后军总管李多祚等皆持重兵,与贼相望,不敢战。河北道元 帅、纳言狄仁杰总兵十万追之,无所及。

  二年,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马二万余 人。又立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位在两察之上,仍主处木昆等十姓兵马四万余人。又 号为拓西可汗,自是连岁寇边。久视元年,掠陇右诸监马万余匹而去。制右肃政御 史大夫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以备之,又命安北大都督相王旦为天兵道元帅, 统诸军讨击,竟未行而贼退。

  长安三年,默啜遣使莫贺达干,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则天令太子男平恩王重 俊、义兴王重明廷立见之。默啜遣大酋移力贪汗入朝,献马千匹,及方物以谢许亲 之意。则天宴之于宿羽亭,太子、相王及朝集使三品以上并预会,重赐以遣之。

  中宗即位,默啜又寇灵州鸣沙县。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拒战久之,官军败绩, 死者六千余人。贼遂进寇原、会等州,掠陇右群牧马万余匹而去,忠义坐免。中宗 下制绝其请婚,仍购募能斩获默啜者封国王,授诸卫大将军,赏物二千段。又命内 外官各进破突厥诸策。右补阙卢俌上疏曰:

  臣闻有虞咸熙,苗人逆命,殷宗大化,鬼方不宾,则戎狄交侵,其来远矣。汉 高帝纳娄敬之议,与匈奴和亲,妻以宗女,赂以钜万,冒顿益骄,边寇不止。则远 荒之地,凶悍之俗,难以德绥,可以威制,而降自三代,无闻上策。今匈奴不臣, 扰我亭障,皇赫斯怒,将整元戎。臣闻方叔帅师,功歌周《雅》;去病耀武,勋勒 燕山,则万里折冲,在于择将。《春秋》谋元帅,取其说《礼乐》、敦《诗书》。 晋臣杜预,射不穿札,而建平吴之勋,是知中权制谋,不在一夫之勇。其蕃将沙吒 忠义等身虽骁悍,志无远图,此乃骑将之材,本不可当大任。且师出以律,将军死 绥。秦克长平,赵括受戮;胡去马邑,王恢坐诛,则弃军有刑,古之常典。近者鸣 沙之役,主将先逃,轻挫国威,须正邦宪。又其中军既败,陈乱矢穷,义勇之士, 犹能死战,功合纪录,以劝戎行,赏罚既明,将士尽节,此擒敌之术也。

  臣闻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长算。故陈汤统西域而郅支灭,常惠用乌孙而匈奴 败。请购辩勇之士,班、傅之俦,旁结诸蕃,与图攻取,此又掎角之势也。

  臣闻昔置新秦以实塞下,宜因古法,募人徙边,选其胜兵,免其行役,次庐伍, 明教令,则狃习戎事,究识夷情,其所虏获,因而赏之。近战则守家,远战则利货, 趋赴锋镝,不劳训誓,朝赋“杨柳”,夕歌《杕杜》,十年之后,可以久安。

  臣闻汉拜郅都,匈奴避境;赵命李牧,林胡远窜。则朔方之安危,边城之胜负, 地方千里,制在一贤。其边州刺史不可不慎择,得其人而任之。蒐乘训兵,屯田积 粟,谨设烽燧,精饰戈矛,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此又古之善经也。去岁 亢阳,天下不稔,利在保境,不可穷兵。使内郡黔黎,各安其业,择共宰牧,轻其 赋徭,事无过举,爵不以私。爱人之财,节其徭役;惜人之力,不广台榭。察地利 天时以趋耕获,命秋狝冬狩以教战阵。则数年之后,有勇知方,帑藏山积,金革犀 利。然后整六军,绝大漠,雷击万里,风扫二庭,斩蹛林之酋,悬藁街之邸,使百 蛮震怖,五兵载戢,则上合天时,下顺人事。理内以及外,绥近以来远,以惠中国, 以静四方。臣少慕文儒,不习军旅,奇正之术,多愧前良,献替是司,轻陈瞽议。

  上览而善之。默啜于是杀我行人假鸿胪卿臧思言。思言对贼不屈节,特赠鸿胪 卿,仍命左屯卫大将军张仁亶摄右御史台大夫,充朔方道大总管以御之。仁亶始于 河外筑三受降城,绝其南寇之路。

  睿宗践祚,默啜又遣使请和亲。制以宋王成器女为金山公主许嫁之。默啜乃遣 其男杨我支特勒来朝,授右骁卫员外大将军。俄而睿宗传位,亲竟不成。

  初,默啜景云中率兵西击娑葛,破灭之。契丹及奚,自神功之后,常受其征役, 其地东西万余里,控弦四十万,自颉利之后最为强盛。自恃兵威,虐用其众。默啜 既老,部落渐多逃散。开元二年,遣其子移涅可汗及同俄特勒、妹婿火拔颉利发石 阿失毕率精骑围逼北庭。右骁卫将军郭虔瓘婴城固守,俄而出兵擒同俄特勒于城下, 斩之。虏因退缩,火拔惧不敢归,携其妻来奔,制授左卫大将军,封燕北郡王,封 其妻为金山公主,赐宅一区,奴婢十人,马十匹,物千段。明年,十姓部落左厢五 咄六啜、右厢五弩失毕五俟斤及子婿高丽莫离支高文简、睟跌都督崿跌思泰等各率 其众,相继来降,前后总万余帐。制令居河南之旧地。授高文简左卫员外大将军, 封辽西郡王;睟跌思泰为特进、右卫员外大将军兼睟跌都督,封楼烦郡公。自余首 领,封拜赐物各有差。默啜女婿阿史德胡禄,俄又归朝,授以特进。其秋,默啜与 九姓首领阿布思等战于碛北。九姓大溃,人畜多死,阿布思率众来降。

  四年,默啜又北讨九姓拔曳固,战于独乐河,拔曳固大败。默啜负胜轻归,而 不设备。遇拔曳固迸卒颉质略于柳林中,突出击默啜,斩之。便与入蕃使郝灵荃传 默啜首至京师。骨咄禄之子阙特勒鸠合旧部,杀默啜子小可汗及诸弟并亲信略尽, 立其兄左贤王默棘连,是为毗伽可汗。

  毗伽可汗以开元四年即位,本蕃号为小杀。性仁友,自以得国是阙特勒之功, 固让之。阙特勒不受,遂以为左贤王,专掌兵马。是时奚、契丹相率款塞,突骑施 苏禄自立为可汗,突厥部落颇多携贰,乃召默啜时衙官暾欲谷为谋主。初,默啜下 衙官尽为阙特勒所杀,暾欲谷以女为小杀可敦,遂免死。废归部落,乃复用,年已 七十余,蕃人甚敬伏之。

  俄而降户阿悉烂、睟跌思泰等复自河曲叛归。初,降户南至单于,左卫大将军 单于副都护张知运,尽收其器仗,令渡河而南,蕃人怨怒。御史中丞姜晦为巡边使, 蕃人诉无弓矢。不得射猎,晦悉给还之。故有抗敌之具。张知运既不设备,与降户 战于青刚岭,为降户所败。临阵生擒知运,拟送与突厥。朔方总管薛纳率兵追讨之。 贼至大斌县,又为将军郭知运所击。贼众大溃散,投黑山呼延谷,释张知运而去。 上以张知运丧师,斩之以徇。小杀既得降户,谋欲南入为寇。暾欲谷曰:“唐主英 武,人和年丰,未有间隙,不可动也。我众新集,犹尚疲羸,须且息养三数年,始 可观变而举。”小杀又欲修筑城壁,造立寺观。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户寡少, 不敌唐家百分之一,所以常能抗拒者,正以随逐水草,居处无常,射猎为业,又皆 习武。强则进兵抄掠,弱则窜伏山林,唐兵虽多,无所施用。若筑城而居,改变旧 俗,一朝失利,必将为唐所并。且寺观之法,教人仁弱,本非用武争强之道,不可 置也。”小杀等深然其策。

  八年冬,御史大夫王晙俊为朔方大总管,奏请西征拔悉密,东发奚、契丹两蕃, 期以明年秋初,引朔方兵数道俱入,掩突厥衙帐于稽落河上。小杀闻之,大恐。暾 欲谷曰:“拔悉密今在北庭,与两蕃东、西相去极远,势必不合。王晙兵马,计亦 无能至此。必若能来,候其临到,即移衙帐向北三日,唐兵粮尽,自然去矣。且拔 悉密轻而好利,闻命必是先来,王晙与张嘉贞不协,奏请有所不惬,必不敢动。若 王晙兵马不来,拔悉密独至,即须击取之,势易为也!”

  九年秋,拔悉密果临突厥衙帐,而王晙兵及两蕃不至。拔悉密惧而引退。突厥 欲击之,暾欲谷曰:“此众去家千里,必将死战,未可击也,不如以兵蹑之。”去 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间道先掩北庭,因纵卒击拔悉密之还众。遂散走投北庭, 而城陷不得入,尽为突厥所擒,并虏其男女而还。暾欲谷回兵,因而出赤亭以掠凉 州羊马。时杨敬述为凉州都督,遣副将卢公利、判官元澄,出兵邀击之。暾欲谷曰: “敬述若守城自固,即与连和;若出兵相当,即须决战。我今乘胜,必有功矣!” 公利等兵至删丹,遇贼,元澄令兵士揎臂持满,仍急结其袖,会风雪冻烈,尽坠弓 矢。由是官军大败,元澄脱身而走。敬述坐削除官爵,白衣检校凉州事。小杀由是 大振,尽有默啜之众。俄又遣使请和,乞与玄宗为子,上许之。仍请尚公主,上但 厚赐而遣之。

  十三年,玄宗将东巡,中书令张说谋欲加兵以备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 “封禅者,告成之事,忽此征发,岂非名实相乖?”说曰:“突厥比虽请和,兽心 难测。且小杀者仁而爱人,众为之用;阙特勒骁武善战,所向无前;暾欲谷深沉有 谋,老而益智,李靖、徐勣之流也。三虏协心,动无遗策,知我举国东巡,万一窥 边,何以御之?”光庭请遣使征其大臣扈从,则突厥不敢不从,又亦难为举动。说 然其言,乃遣中书直省袁振摄鸿胪卿,往突厥以告其意。小杀与其妻及阙特勒、暾 欲谷等环坐帐中设宴,谓振曰:“吐蕃狗种,唐国与之为婚;奚及契丹,旧是突厥 之奴,亦尚唐家公主;突厥前后请结和亲,独不蒙许,何也?”袁振曰:“可汗既 与皇帝为子,父子岂合为婚姻?”小杀等曰:“两蕃亦蒙赐姓,犹得尚主,但依此 例,有何不可?且闻入蕃公主,皆非天子之女,今之所求,岂问真假,频请不得, 实亦羞见诸蕃。”振许为奏请。小杀乃遣其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朝贡献,因扈从东 巡。

  玄宗发都,至嘉会顿,引颉利发及诸蕃酋长入仗,仍与之弓箭。时有兔起于御 马之前,上引弓傍射,一发获之。颉利发便下嘛捧兔蹈舞曰:“圣人神武超绝,若 天上则不知,人间无也。”上因令问饥否。对曰:“仰观圣武如此.十日不食,犹 为饱也!”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驰射。起居舍人吕向上疏曰:

  臣闻鸱枭不鸣,未为瑞鸟,猛虎虽伏,岂齐仁兽,是由丑性毒行,久务常积故 也。今夫突厥者,正与此类,安忍残贼,莫顾君亲!陛下持武义临之,修文德来之, 既慑威灵,又沐声教;以力以势,不得不庭。故稽颡称臣,奔命遣使。陛下乃能收 其倾效,杂以从官,赴封禅之礼,参玉帛之会,此德业自盛,固不可名焉。因复诏 许侍游,召入禁仗。仰英姿之四照,送神艺之百发,恩意俱极,诚无得逾焉。乃更 赐以驰逐,使操弓矢,竞飞镞于前,同获兽之乐,是屑略太过,未敢取也。虽圣胸 豁达,与物无猜,而愚心徘徊,与时加栗。傥此等各怀犬吠,交肆盗憎,荆卿诡动, 何罗窃至,暂逼严跸,稍冒清尘,纵即殪玄方,墟幽土,单于为醢,穹庐为污,何 塞过责?特愿陛下勿复亲近,使知分限。待不失常,归于得所,以谓回两曜之鉴, 祛九宇之忧,孰不幸甚!

  上纳其言,遂令诸蕃先发。东封回,上为颉利发设宴,厚赐而遣之,竟不许其 和亲。

  十五年,小杀使其大臣梅录啜来朝,献名马三十匹。时吐蕃与小杀书,将计议 同时入寇,小杀并献其书。上嘉其诚,引梅录啜宴于紫宸殿,厚加赏赉,仍许于朔 方军西受降城为互市之所,每年赍缣帛数十万匹就边以遗之。

  二十年,阙特勒死,诏金吾将军张去逸、都官郎中吕向,赍玺书入蕃吊祭,并 为立碑。上自为碑文,仍立祠庙,刻石为像,四壁画其战阵之状。

  二十年,小杀为其大臣梅录啜所毒,药发,未死,先讨斩梅录啜,尽灭其党。 既卒,国人立其子为伊然可汗。诏宗正卿李佺往申吊祭,并册立伊然,为立碑庙。 仍令史官起居舍人李融为其碑文。无几,伊然病卒,又立其弟为登利可汗。

  登利者,犹华言果报也。登利年幼,其母即暾欲谷之女,与其小臣饮斯达干奸 通,干预国政,不为蕃人所伏。登利从叔父二人分掌兵马,在东者号为左杀,在西 者号为右杀,其精锐皆分在两杀之下。二十八年,上遣右金吾将军李质赍玺书,又 册立登利为可汗。俄而登利与其母诱斩西杀,尽并其众。而左杀惧祸及己,勒兵攻 登利,杀之。自立,号乌苏米施可汗。左杀又不为国人所附,拔悉密部落起兵击之。 左杀大败,脱身遁走,国中大乱。西杀妻子及默啜之孙勃德支特勒、毗伽可汗女大 洛公主、伊然可汗小妻余塞匐、登利可汗女余烛公主及阿布思颉利发等,并率其部 众相次来降。天宝元年八月,降虏至京师,上令先谒太庙,仍于殿庭引见,御华萼 楼以宴之,上赋诗以纪其事。

  突厥下

  西突厥本与北突厥同祖。初,木杆与沙钵略可汗有隙,因分为二。其国即乌孙 之故地,东至突厥国,西至雷翥海,南至疏勒,北至瀚海,在长安北七千里。自焉 耆国西北七日行,至其南庭;又正北八日行,至其北庭。铁勒、龟兹及西域诸胡国, 皆归附之。其人杂有都陆及弩失毕、歌逻禄、处月、处密,伊吾等诸种。风俗大抵 与突厥同,唯言语微差。其官有叶护,有特勒,常以可汗子弟及宗族为之;又有乙 斤、屈利啜、阎洪达、颉利发、吐屯、俟斤等官,皆代袭其位。

  处罗可汗,隋炀帝大业中与其弟阙达设及特勒大奈入朝。仍从炀帝征高丽,赐 号为曷萨那可汗。遇江都之乱,从宇文化及至河北。化及败,归长安,高祖为之降 榻,引与同坐,封归义郡王。献大珠于高祖。高祖劳之曰:“珠信为宝,朕所重者 赤心,珠无所用。”竟不受之。先与始毕有隙,及在京师,始毕遣使请杀之,高祖 不许。群臣谏曰:“今若不与,则是存一人而失一国也,后必为患。”太宗曰: “人穷来归我,杀之不义。”骤谏于高祖,由是迟回者久之。不得已,乃引曷萨那 于内殿,与之纵酒,既而送至中书省,纵北突厥使杀之。太宗即位,令以礼改葬。

  阙达设初居于会宁,有部落三千余骑。至隋末,自称阙达可汗。武德初,遣使 内属,拜吐乌过拔阙可汗,厚加抚慰。寻为李轨所灭。

  特勒大奈,隋大业中与曷萨那可汗同归中国。及从炀帝讨辽东,以功授金紫光 禄大夫。后分其部落于楼烦。会高祖举兵,大奈率其众以从。隋将桑显和袭义军于 饮马泉,诸军多已奔退,大奈将数百骑出显和后,掩其不备,击,大破之,诸军复 振。拜光禄大夫。及平京城,以力战功,赏物五千段,赐姓史氏。武德初,从太宗 破薛举。又从平王世充,破窦建德、刘黑闼,并有殊功。赐宫女三人,杂彩万余段。 贞观三年,累迁右武卫大将军、检校丰州都督,封窦国公,实封三百户。十二年卒, 赠辅国大将军。初,曷萨那之朝隋也,为炀帝所拘,其国人遂立萨那之叔父,曰射 匮可汗。

  射匮可汗者,达头可汗之孙也。既立后,始开土宇,东至金山,西至海,自玉 门已西诸国皆役属之。遂与北突厥为敌,乃建庭于龟兹北三弥山,寻卒。弟统叶护 可汗代立。

  统叶护可汗,勇而有谋,善攻战。遂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接罽宾,悉归之。 控弦数十万,霸有西域,据旧乌孙之地。又移庭于石国北之千泉。其西域诸国王悉 授颉利发,并遣吐屯一人监统之,督其征赋。西戎之盛,未之有也。

  武德三年,遣使贡条支巨卵。时北突厥作患,高祖厚加抚结,与之并力以图北 蕃,统叶护许以五年冬。大军将发,颉利可汗闻之,大惧,复与统叶护通和,无相 征伐。统叶护寻遣使来请婚。高祖谓侍臣曰:“西突厥去我悬远,急疾不相得力, 今请婚,其计安在?”封德彝对曰:“当今之务,莫若远交而近攻,正可权许其婚, 以威北狄。待之数年后,中国盛全,徐思其宜。”高祖遂许之婚,令高平王道立至 其国,统叶护大悦。遇颉利可汗频岁入寇,西蕃路梗,由是未果为婚。

  贞观元年,遣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道立来献万钉宝钿金带,马五千匹。时统叶 护自负强盛,无恩于国,部众咸怨,歌逻禄种多叛之。颉利可汗不悦中国与之和亲, 数遣兵入寇,又遣人谓统叶护曰:“汝若迎唐家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而过。”统叶 护患之,未克婚。为其伯父所杀而自立,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太宗闻统叶 护之死,甚悼之,遣赍玉帛至其死所祭而焚之。会其国乱,不果至而止。

  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先分统突厥种类为小可汗,及此自称大可汗,国人不 附。弩失毕部共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从。时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贺咄 之难,亡在康居,泥孰遂迎而立之,是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连兵不息,俱遣使 来朝,各请婚于我。太宗答之曰:“汝国扰乱,君臣未定,战争不息,何得言婚!” 竟不许。仍讽令各保所部,无相征伐。其西域诸国及铁勒先役属于西突厥者,悉叛 之,国内虚耗。

  肆叶护既是旧主之子,为众心所归,其西面都陆可汗及莫贺咄可汗部豪帅,多 来附之。又兴兵以击莫贺咄,大败之。莫贺咄遁于金山,寻为咄陆可汗所害,国人 乃奉肆叶护为大可汗。肆叶护可汗立,大发兵北征铁勒,薛延陀逆击之,反为所败。 肆叶护性猜狠信谗,无统驭之略。有乙利可汗者,于肆叶护功最多,由是授小可汗, 以非罪族灭之。群下震骇,莫能自固。肆叶护素惮泥孰,而阴欲图之,泥孰遂适焉 耆。其后没卑达干与突厥弩失毕二部豪帅潜谋击之,肆叶护以轻骑遁于康居,寻卒。 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

   

  咄陆可汗泥孰者,亦称大渡可汗。父莫贺设,本隶统叶护。武德中,尝至京师。 时太宗居籓,务加怀辑,与之结盟为兄弟。既被推为可汗,遣使诣阙请降。太宗遣 使赐以名号及鼓纛。贞观七年,遣鸿胪少卿刘善因至其国,册授为吞阿娄拔奚利邲 咄陆可汗。明年,泥孰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沙钵罗咥利失可汗,以贞观九年上表请婚,献马五百疋。朝廷唯厚加抚慰,未 许其婚。俄而其国分为十部,每部令一人统之,号为十设。每设赐以一箭,故称十 箭焉。又分十箭为左右厢,一厢各置五箭。其左厢号五咄六部落,置五大啜,一啜 管一箭;其右厢号为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一俟斤管一箭,都号为十箭。其后或 称一箭为一部落,大箭头为大首领。五咄六部落居于碎叶已东,五弩失毕部落居于 碎叶已西,自是都号为十姓部落。

  咥利失既不为众所归,部众携贰,为其统吐屯所袭,麾下亡散。咥利失以左右 百余骑拒之,战数合,统吐屯不利而去。咥利失奔其弟步利设,与保焉耆。其阿悉 吉阙俟斤与统吐屯等召国人,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汗。以咥利失为小可汗。统吐屯为 人所杀,欲谷设兵又为其俟斤所破,咥利失复得旧地,弩失毕、处密等并归咥利失。

  十二年,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毗咄陆可汗。乙毗咄陆可汗既立,与咥利失大战, 两军多死,各引去。因与咥利失中分,自伊列河已西属咄陆,已东属咥利失。咄陆 可汗又建庭于镞曷山西,谓为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燅、触水 昆诸国皆臣之。

  十三年,咥利失为其吐屯俟利发与欲谷设通谋作难,咥利失穷蹙,奔拔汗那而 死。弩失毕部落酋帅迎咥利失弟伽那之子薄布特勒而立之,是为乙毗沙钵罗叶护可 汗。

  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既立,建庭于睢合水北,谓之南庭。东以伊列河为界,自 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国、史国、何国、穆国、康国,皆受其节度。 累遣使朝贡,太宗降玺书慰勉。

  贞观十五年,令左领军将军张大师往授焉,赐以鼓纛。于时咄陆可汗与叶护颇 相攻击。会咄陆遣使诣阙,太宗谕以敦睦之道。咄陆于时兵众渐强,西域诸国复来 归附。未几,咄陆遣石国吐屯攻叶护,擒之,送于咄陆,寻为所杀。

  咄陆可汗既并其国,弩失毕诸姓心不服咄陆,皆叛之。咄陆复率兵击吐火罗, 破之。自恃其强,专擅西域。遣兵寇伊州,安西都护郭恪率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 败之。咄陆又遣处月、处密等围天山县,郭恪又击走之。恪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 之城,追奔及于遏索山,斩首千余级,降其处密之众而归。咄陆初以泥孰啜自擅取 所部物,斩之以徇;寻为泥孰啜部将胡禄居所袭,众多亡逸,其国大乱。

  贞观十五年,部下屋利啜等谋欲废咄陆,各遣使诣阙,请立可汗。太宗遣使赍 玺书立莫贺咄乙毗可汗之子,是为乙毗射匮可汗。

  乙毗射匮可汗立,乃发弩失毕兵就白水击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走吐火 罗国。中国使人先为咄陆所拘者,射匮悉以礼资送归长安,复遣使贡方物,请赐婚。 太宗许之,诏令割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等五国为聘礼。及太宗崩,贺 鲁反叛,射匮部落为其所并。

  阿史那贺鲁者,曳步利设射匮特勒之子也。初,阿史那步真既来归国,咄陆可 汗乃立贺鲁为叶护,以继步真。居于多逻斯川,在西州直北一千五百里,统处密、 处月、姑苏、歌罗禄、弩失毕五姓之众。其后,咄陆西走吐火罗国,射匮可汗遣兵 迫逐,贺鲁不常厥居。贞观二十二年,乃率其部落内属,诏居廷州。寻授左骁卫将 军、瑶池都督。高宗即位,进拜左骁卫大将军,瑶池都督如故。

  永徽二年,与其子咥运率众西遁,据咄陆可汗之地,总有西域诸郡,建牙于双 河及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统摄咄陆、弩失毕十姓。其咄陆有五啜:一曰处木昆 律啜;二曰胡禄居阙啜,贺鲁以女妻之;三曰摄舍提暾啜;四曰突骑施贺逻施啜; 五曰鼠尼施处半啜。弩失毕有五俟斤:一曰阿悉结阙俟斤,最为强盛;二曰哥舒阙 俟斤;三曰拔塞干暾沙钵俟斤,四曰阿悉结泥孰俟斤;五曰哥舒处半俟斤。各有所 部,胜兵数十万,并羁属贺鲁。西域诸国,亦多附隶焉。

  贺鲁寻立咥运为莫贺咄叶护,数侵扰西蕃诸部,又进寇廷州。三年,诏遣左武 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率燕然都护所部回纥兵五万骑讨之,前后 斩首五千级,虏渠帅六十余人。四年,咄陆可汗死,其子真珠护与五弩失毕请击贺 鲁,破其牙帐,斩首千余级。

  显庆二年,遣右屯卫将军苏定方,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左骁卫大 将军、瀚海都督回纥婆闰等率师讨击,仍使右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左屯卫大将 军阿史那步真为安抚大使。定方行至曳咥河西,贺鲁率胡禄居阙啜等二万余骑列阵 而待。定方率副总管任雅相等与之交战,贼众大败,斩大首领都搭达干等二百余人。 贺鲁及阙啜轻骑奔窜,渡伊丽河,兵马溺死者甚众。嗣业至千泉贺鲁下牙之处,弥 射进军至伊丽水,处月、处密等部各率众来降。弥射又进次双河,贺鲁先使步失达 干鸠集散卒,据栅拒战。弥射、步真攻之,大溃;又与苏定方攻贺鲁于碎叶水,大 破之。

  贺鲁与咥运欲投鼠耨设,至石国之苏咄城傍,人马饥乏,城主伊涅达干诈将酒 食出迎,贺鲁信其言入城,遂被拘执。萧嗣业既至石国,鼠耨设乃以贺鲁属之。贺 鲁谓嗣业曰:“我破亡虏耳!先帝厚我,而我背之,今日之败,天怒我也。旧闻汉 法,杀人皆于都市,至京杀我,请向昭陵,使得谢罪于先帝,是本愿也。”高宗闻 而愍之。及俘贺鲁至京师,令献于昭陵及太庙,诏特免死。分其种落置昆陵、濛池 二都护府,其所役属诸国,皆分置州府,西尽于波斯,并隶安西都护府。四年,贺 鲁卒。诏葬于颉利墓侧,刻石以纪其事。

  阿史那弥射者,室点密可汗五代孙也。初,室点密从单于统领十大首领,有兵 十万众,往平西域诸胡国,自为可汗,号十姓部落,世统其众。弥射在本蕃为莫贺 咄叶护。贞观六年,诏遣鸿胪少卿刘善因就蕃立为奚利邲咄陆可汗,赐以鼓纛、彩 帛万段。其族兄步真欲自立为可汗,遂谋杀弥射弟侄二十余人。弥射既与步真有隙, 以贞观十三年率所部处月、处密部落入朝,授右监门大将军。其后步真遂自立为咄 陆叶护,其部落多不服,委之遁去。步真复携家属入朝,授左屯卫大将军。

  弥射后从太宗征高丽有功,封平襄县伯。显庆二年,转右武卫大将军。及讨平 贺鲁,乃册立弥射为兴昔亡可汗兼右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分押贺鲁下五咄六部落。 步真授继往绝可汗,兼右卫大将军、濛池都护,仍分押五弩失毕部落。因下诏曰:

  自西蕃罹乱,三十余年。比者贺鲁猖狂,百姓重被劫掠。朕君临四海,情均养 育。不可使凶狡之虏,恣行侵渔,无辜之氓,久遭涂炭。故遣右屯卫将军苏定方等 统率骑勇,北路讨逐。卿等宣暢朝风,南道抚育。遂使凶渠畏威,夷人慕德,伐叛 柔服,西域总平。贺鲁父子既已擒获,诸头部落须有统领。卿早归阙庭,久参宿卫, 深感恩义,甚知法式,所以册立卿等各为一部可汗。但诸姓从贺鲁,非其本情,卿 等才至即降,亦是赤心向国。卿宜与卢承庆等准其部落大小,位望高下,节级授刺 史以下官。

  龙朔中,又令弥射、步真率所部从釭海道大总管苏海政讨龟兹。步真尝欲并弥 射部落,遂密告海政云:“弥射欲谋反,请以计诛之。”时海政兵才数千,悬师在 弥射境内,遂集军吏而谋曰:“弥射若反,我辈即无噍类。今宜先举事,则可克捷。” 乃伪称有敕,令大总管赍物数百万段分赐可汗及诸首领。由是弥射率其麾下,随例 请物,海政尽收斩之。共后西蕃盛言弥射非反,为步真所诬,而海政不能审察,滥 行诛戮。

  则天临朝,十姓无主数年,部落多散失。垂拱初,遂擢授弥射子左豹韬卫翊府 中郎将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昆陵都护,令袭兴昔亡可汗,押五咄六部落。步真子 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兼濛池都护,押五弩失毕部落。寻进授元庆左卫大将军。

  如意元年,为来俊臣诬谋反被害。其子献,配流崖州。长安三年,召还。累授 右骁卫大将军,袭父兴昔亡可汗,充安抚招慰十姓大使。献本蕃渐为默啜及乌质勒 所侵。遂不敢还国。开元中,累迁右金吾大将军。卒于长安。

  阿史那步真者,在本蕃授左屯卫大将军。与弥射讨平贺鲁,加授骠骑大将军、 行右卫大将军、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寻卒。其子斛瑟罗,本 蕃为步利设,垂拱初,授右玉钤卫将军兼濛池都护、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 落。天授元年,拜左卫大将军,改封竭忠事主可汗,仍赐濛池都护。寻卒。子怀道, 神龙年累授右屯卫大将军、光禄卿,转太仆卿兼濛池都护、十姓可汗。自垂拱已后, 十姓部落频被突厥默啜侵掠,死散殆尽。及随斛瑟罗才六七万人,徙居内地,西突 厥阿史那氏于是遂绝。

  突骑施乌质勒者,西突厥之别种也。初隶在斛瑟罗下,号为莫贺达干。后以斛 瑟罗用刑严酷,众皆畏之,尤能抚恤其部落,由是为远近诸胡所归附。其下置都督 二十员,各统兵七千人。尝屯聚碎叶西北界,后渐攻陷碎叶,徙其牙帐居之。东北 与突厥为邻,西南与诸胡相接,东南至西廷州。斛瑟罗以部众削弱,自则天时入朝, 不敢还蕃,其地并为乌质勒所并。

  景龙二年,诏封为西河郡王,令摄御史大夫,解琬就加册立。未至,乌质勒卒。 其长子娑葛代统其众,诏便立娑葛为金河郡王,仍赐以宫女四人。

  初,娑葛代父统兵,乌质勒下部将阙啜忠节甚忌之,以兵部尚书宗楚客当朝任 势,密遣使赍金七百两以赂楚客,请停娑葛统兵。楚客乃遣御史中丞冯嘉宾充使至 其境,阴与忠节筹其事,并自致书以申意。在路为娑葛游兵所获,遂斩嘉宾,仍进 兵攻陷火烧等城,遣使上表以索楚客头。

  景龙三年,娑葛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于其兄,遂叛入突厥,请为乡导,以讨娑 葛。默啜乃留遮弩,遣兵二万人与其左右来讨娑葛,擒之而还。默啜顾谓遮弩曰: “汝于兄弟尚不和协,岂能尽心于我。”遂与娑葛俱杀之。默啜兵还,娑葛下部将 苏禄鸠集余众,自立为可汗。

  苏禄者,突骑施别种也。颇善绥抚,十姓部落渐归附之,众二十万,遂雄西域 之地,寻遣使来朝。开元三年,制授苏禄为左羽林军大将军、金方道经略大使,进 为特勒,遣侍御史解忠顺赍玺书册立为忠顺可汗。自是每年遣使朝献。上乃立史怀 道女为金河公主以妻之。

  时杜暹为安西都护,公主遣牙官赍马千疋诣安西互市。使者宣公主教与暹,暹 怒曰:“阿史那氏女,岂合宣教与吾节度耶!”杖其使者,留而不遣,其马经雪, 寒死并尽。苏禄大怒,发兵分寇四镇。会杜暹入知政事,赵颐贞代为安西都护,城 守久之,由是四镇贮积及人畜并为苏禄所掠,安西仅全。苏禄既闻杜暹入相,稍引 退,俄又遣使入朝献方物。

  十八年,苏禄使至京师,玄宗御丹凤楼设宴。突厥先遣使入朝,是日亦来预宴, 与苏禄使争长。突厥使曰:“突骑施国小,本是突厥之臣,不宜居上。”苏禄使曰: “今日此宴,乃为我设,不合居下。”于是中书门下及百僚议,遂于东西幕下两处 分坐,突厥使在东,突骑施使在西。宴讫,厚赍而遣之。

  苏禄性尤清俭,每战伐,有所克获,尽分与将士及诸部落。其下爱之,甚为其 用。潜又遣使南通吐蕃,东附突厥。突厥及吐蕃亦嫁女与苏禄。既以三国女为可敦, 又分立数子为叶护,费用渐广。先既不为积贮,晚年抄掠所得者,留不分之。又因 风病,一手挛缩,其下诸部,心始携贰。

  有大首领莫贺达干、都摩度两部落,最为强盛。百姓又分为黄姓、黑姓两种, 互相猜阻。

  二十六年夏,莫贺达干勒兵夜攻苏禄,杀之。都摩度初与莫贺达干连谋,俄又 相背,立苏禄之子咄火仙为可汗,以辑其余众,与莫贺达干自相攻击。莫贺达干遣 使告安西都护盖嘉运。嘉运率兵讨之,大败都摩度之众,临阵擒咄火仙,并收得金 河公主而还。又欲立史怀道之子昕为可汗以镇抚之,莫贺达干不肯,曰:“讨平苏 禄,本是我之元谋,若立史昕为主,则国家何以酬赏于我?”乃不立史昕,便令莫 贺达干统众。

  二十七年二月,嘉运率将士诣阙献俘,玄宗御花萼楼以宴之,仍令将吐火仙献 于太庙。俄又黄姓、黑姓自相屠杀,各遣使降附。

  史臣曰:中原多事,外国窥边,周猃狁、汉匈奴之后,其类实繁,前史论之备 矣。突厥自隋文修王道,肃军容,示恩威以羁縻之;炀帝失政教,生戎心,肇乱离 以启发之。高祖借其力而入平京师,群贼附其强而迭据河朔。高祖同御榻以延其使, 太宗幸便桥以约其和。当其时焉,不其盛矣!竟灭其族而身死于国者,何也?咸谓 太宗有驭夷狄之道,李勣著戡定之功。殊不知突厥之始也,赏罚明而将士戮力。遇 炀帝之乱,亡命蓄怒者既附之,其兴也宜哉!颉利之衰也,兄弟扌勾隙而部族离心。 当太宗之理,谋臣猛将讨逐之,其亡也宜哉!洎武后乱朝,默啜犯塞,玄宗纂嗣, 传首京师,东封太山,西戎扈跸,开元之代,继踵来降。西突厥诸族,遇其理,则 众心悦附而甲兵兴焉;遇其乱,则族类怨怒而本根破矣!理乱二道,华夷一途。或 质言于盛衰倚伏,未为确论。

  赞曰:中国失政,边夷幸灾。理乱之道,取鉴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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