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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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一百三十三

  外戚

  ○独孤怀恩 窦德明 侄怀贞 族弟孝谌 孝谌子希瑊 希球 希瓘 希瓘从 父弟维鍌 长孙敞 从父弟操 赵持满附

  武承嗣 子延秀 从父弟三思 三思 子崇训 从祖弟懿宗 攸暨 攸暨妻太平公主 从父弟攸绪薛怀义附

  韦温 王仁皎 子守一

  吴溆 弟凑

  窦觎 柳晟 王子颜

  自古后族,能以德礼进退、全宗保名者,鲜矣。盖恃宫掖之宠,接宴私之欢, 高爵厚禄骄其内,声色服玩惑于外;莫知师友之训,不达危亡之道。故以中才处之, 罕不覆败;亦由重植之木,自然颠披也。明哲之君,知骄侈之易满,荣宠之难保; 授任各当其才,禄位不过其量;告之以天命不易,诫之以大义灭亲;使居无过之地, 永享不赀之福,与国终始,不失其所以亲也。《易》曰:“震来虩虩,恐致福也。” 又曰:“妇子嘻嘻,失家节也。”与其爱而失节,曷若惧而致福?魏氏惩汉人之败, 著矫枉之法:幼主嗣位,母后不得临朝;外氏无功,时主不得封爵。虽曰刻薄,而 卞、甄之族,竟无大过。皇唐受命,长孙、窦氏以勋贤任职,而武氏、韦氏以盈满 致覆。夫废兴者,岂天命哉,盖人事也!窦威、长孙无忌各自有传,其余载其得失, 为《外戚传》,以存鉴诫焉。###独孤怀恩,元贞皇后弟之子也。父整,隋涿郡太 守。怀恩幼时, 以献皇后之侄,养于宫中。后仕为鄠县令。高祖平京城,授长安令。 在职严明,甚得时誉。及高祖受禅,擢拜工部尚书。时虞州刺史韦义节击尧君素于 蒲州,而义节文吏怯懦,频战不利。高祖遣怀恩代总其众。怀恩督兵城下,为贼所 拒,频战不利。高祖切让之,因是怨望。高祖尝戏之曰:“弟姑子悉为天子,次当 舅子乎?”怀恩遂自以为符命,每扼腕曰:“我家岂女独富贵耶?”由是阴图异计。

  时虞乡南山多群盗。刘武周将宋金刚寇陷浍州,高祖悉发关中卒以隶太宗,屯 于柏壁。怀恩遂与解县令荣静、前五原县主簿元君宝谋引王行本兵及武周连和,与 山贼劫永丰仓而断柏壁粮道,割河东地以啗武周。事临发,会夏县人吕崇茂杀县令, 据县起兵,应武周。高祖遣怀恩与永安王孝基、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攻崇 茂。宋金刚潜兵来袭,诸将尽没。君宝与开府刘让亦同陷于贼中,遂泄怀恩之谋。 既而怀恩逃归,高祖复令率师攻蒲州。唐俭在贼中,说贼将尉迟敬德,请使让还, 连和罢兵,遂使发其事。会尧君素为其下所杀,小帅王行本以蒲州降,怀恩勒兵入 据其城。高祖将济河,已御舟矣,会让至,乃使召怀恩,怀恩不知事已泄,轻舟来 赴。及中流而执之,收其党按验,遂诛之,时年三十六,籍没基家。

  窦德明,太穆顺圣皇后兄之孙也。祖照,尚后魏文帝女义阳公主,封钜鹿公。 父彦,袭父封,仕隋为西平郡守。德明少师事陈留王孝逸,颇涉文史。会汉王谅作 乱,遣其将綦良攻黎州。德明时年十八,募得五千人,倍道而进,号令严整,一战 破之。以功累拜齐王府属,坐事免。及义师围长安,永安王孝基、襄邑王神符、江 夏王道宗及高祖之婿窦诞、赵慈景并系狱,隋将卫文升、阴世师欲杀之。德明谓文 升曰:“罪不在此辈,杀之无伤于彼,适足招怨。”文升乃止。及谒见高祖,竟不 自言,时人称其长者。武德初,拜考功郎中。从太宗击王世充,频有战功,封显武 男。贞观初,历常、爱二州刺史。寻卒。

  弟德玄,高宗时为左相。德玄子怀贞。

  怀贞,少有名誉,时兄弟宗族,并以舆马为事,怀贞独折节自修,衣服俭素。 圣历中为清河令,治有能名。俄历越州都督、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所在皆以清干著 称。

  神龙二年,累迁御史大夫,兼检校雍州长史。时韦庶人及安乐公主等干预朝政。 怀贞每谄顺委曲取容,改名从一,以避后父之讳,自是名称日损。庶人微时乳母王 氏,本蛮婢也,特封莒国夫人,嫁为怀贞妻。俗谓乳母之婿为阿沄,怀贞每因谒见 之次及进表疏,列在官位,必曰“皇后阿沄”,时人或以“国沄”呼之,初无惭色。 宦官用权,怀贞尤所畏敬,每视事听讼,见无须者,误以接之。监察御史魏传弓尝 以内常侍辅信义尤纵暴,将奏劾之。怀贞曰:“辅常侍深为安乐公主所信任,权势 甚高,言成祸福,何得辄有弹纠?”传弓曰:“今王纲渐坏,君子道消,正由此辈 擅权耳!若得今日杀之,明日受诛,无所恨。”怀贞无以答,但固止之。

  韦庶人败,左迁濠州司马。寻擢授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以附会太平公主,累拜 侍中、兼御史大夫,代韦安石为尚书左仆射,监修国史,赐爵魏国公。

  睿宗为金仙、玉真二公主创立两观,料功甚多,时议皆以为不可。唯怀贞赞成 其事,躬自监役。怀贞族弟詹事司直维鍌谓怀贞曰:“兄位极台衮,当思献可替否, 以辅明主。奈何校量瓦木,厕迹工匠之间,欲令海内何所瞻仰也?”怀贞不能对, 而监作如故。时人为之语曰:“窦仆射前为韦氏国沄,后作公主邑丞。”言怀贞伏 事公主,同于邑官也。

  先天二年,太平公主逆谋事泄,怀贞惧罪,投水而死。追戮其尸,改姓毒氏。

  德明族弟孝谌。

  孝谌,刑部尚书诞之子,昭成顺圣皇后父也。则天时,历太常少卿、润州刺史。 长寿二年,后母庞氏被酷吏所陷,诬与后咒诅不道,孝谌左迁罗州司马而卒。

  子希瑊、希球、希瓘,并流岭南。神龙初,随例雪免。景云年,追赠李谌太尉、 邠国公,希瑊袭爵。玄宗即位,加赠孝谌太保,希瑊等以舅氏,甚见优宠。

  希瑊累迁太子少傅、豳国公,寻卒。

  希球官至太子宾客,封冀国公,开元二十七年卒。及卒,谥曰靖。

  希瓘初赐爵毕国公,后改名曳。初为左散骑常侍,及希球卒,因授开府仪同 三司。玄宗以早失太后,尤重外家,曳兄弟三人皆国公,食实封。

  曳子锷,又尚玄宗女永昌长公主,恩宠赐赉,实为厚矣。而兄弟皆贪鄙,过 自封植,曳又甚之。

  天宝七年,有窦勉潜交巫祝,勉犯法,曳坐信其诡说,被停官,放归田园。 寻以尊老,又授开府仪同三司,依旧朝会。十三载十二月卒,玄宗哭于行在,赠司 徒。财货钜万。

  瑨曳从父弟维鍌,好学,以撰著为业。时宗族咸以外戚,崇饰舆马,维鍌独 清俭自守。中书令张说、黄门侍郎卢藏用、给事中裴子余皆与之亲善。官至水部郎 中卒。撰《吉凶礼要》二十卷,行于代。

  长孙敞,文德顺圣皇后之叔父也。仕隋为左卫郎将。炀帝幸江都,留敞守京城 禁苑。及义旗入关,率子弟迎谒于新丰,从平京城,以功除将作少监。出为杞州刺 史。贞观初,坐赃免。太宗以后亲,常令内给绢以供私费。寻拜宗正少卿致仕,加 金紫光禄大夫,累封平原郡公。卒,赠幽州都督,谥曰良,陪葬昭陵。

  敞从父弟操,周大司徒、薛国公览之子也。武德中,为陕东道行台金部郎中, 出为陕州刺史。自州东引水入城,以代井汲,百姓于今利之。贞观中,历洺州刺史、 益扬二州都督府长史,并有善政。二十三年,以子诠尚太宗女新城公主,拜岐州刺 史。永徽初,加金紫光禄大夫,赐爵乐寿男。寻卒,赠吏部尚书、并州都督,谥曰 安。

  诠官至尚书奉御。诠即侍中韩瑗妻弟也。及瑗得罪,事连于诠,减死配流巂州。 诠至流所,县令希旨杖杀之。

  诠之甥有赵持满者,工书善射,力搏猛兽,捷及奔马;而亲仁爱众,多所交结, 京师无贵贱皆爱慕之。初为凉州长史,尝逐野马,自后射之,无不洞于胸腋,边人 深伏之。许敬宗惧其作难,诬与诠及无忌同反。及拷讯,终无异词,且曰:“身可 杀,辞不可夺。”吏竟代为款以杀之。

  武承嗣,荆州都督士矱之孙,则天顺圣皇后兄子也。初,士矱娶相里氏,生元 庆、元爽。又娶杨氏,生三女:长适越王府功曹贺兰越石,次则天,次适郭氏。士 矱卒后,兄子惟良、怀运及元爽等遇杨氏失礼。及则天立为皇后,追赠士矱为司徒、 周忠孝王,封杨氏代国夫人。贺兰越石早卒,封其妻为韩国夫人。寻又加赠士矱为 太尉,杨氏改封为荣国夫人。时元庆仕为宗正少卿,元爽为少府少监,惟良为卫尉 少卿。荣国夫人恨其畴日薄己,讽皇后抗疏请出元庆等为外职,佯为退让,其实恶 之也。于是元庆为龙州刺史,元爽为濠州刺史,惟良为始州刺史。元庆至州病卒, 元爽自濠州又配流振州而死。

  乾封年,惟良与弟淄州刺史怀运,以岳牧例集于泰山之下。时韩国夫人女贺兰 氏在宫中,颇承恩宠。则天意欲除之,讽高宗幸其母宅,因惟良等献食,则天密令 人以毒药贮贺兰氏食中,贺兰氏食之,暴卒,归罪于惟良、怀运,乃诛之。仍讽百 僚抗表请改其姓为蝮氏,绝其属籍。元爽等缘坐配流岭外而死,乃以韩国夫人之子 敏之为士矱嗣,改姓武氏,累拜左侍极、兰台太史,袭爵周国公。仍令鸠集学士李 嗣真、吴兢之徒,于兰台刊正经史,并著撰传记。

  敏之既年少色美,烝于荣国夫人,恃宠多愆犯,则天颇不悦之。咸亨二年,荣 国夫人卒,则天出内大瑞锦,令敏之造佛像追福,敏之自隐用之。又司卫少卿杨思 俭女有殊色,高宗及则天自选以为太子妃,成有定日矣,敏之又逼而淫焉。及在荣 国服内,私释衰绖,著吉服,奏妓乐。时太平公主尚幼,往来荣国之家,宫人侍行, 又尝为敏之所逼。俄而奸污事发,配流雷州,行至韶州,以马缰自缢而死。

  承嗣,元爽子也。敏之死后,自岭南召还,拜尚衣奉御,袭祖爵周国公。俄迁 秘书监。则天临朝,追尊士矱为忠孝太皇,置崇先府官属,五代祖已下,皆为王。 嗣圣元年,以承嗣为礼部尚书。寻除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垂拱中,转春官尚 书,依旧知政事。载初元年,代苏良嗣为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兼知内史事。

  天授元年,于东都创置武氏七庙,追尊周文王为始祖文皇帝,王子武为睿祖康 皇帝,云武氏之先也。后五代祖赠太原靖王居常为严祖成皇帝,高祖赠赵肃恭王克 己为肃祖章敬皇帝,曾祖赠魏康王俭为烈祖昭安皇帝,祖赠周安成王华为显祖文穆 皇帝,考忠孝太皇为太祖孝明高皇帝,妣皆随帝号曰皇后。元庆为梁宪王,元爽为 魏德王。又追封伯父及兄弟俱为王,诸姑姊为长公主。于是封承嗣为魏王,元庆子 夏官尚书三思为梁王,后从父兄子纳言攸宁为建昌王,太子通事舍人攸归为九江王, 司礼卿重规为高平王,左卫亲府中郎将载德为颍川王,右卫将军攸暨为千乘王,司 农卿懿宗为河内王,左千牛中郎将嗣宗为临川王,右卫勋二府中郎将攸宜为建安王, 尚乘直长攸望为会稽王,太子通事舍人攸绪为安平王,攸止为恆安王。又封承嗣男 延基为南阳王,延秀为淮阳王,三思男崇训为高阳王,崇烈为新安王,后兄子赠陈 王承业男延晖为嗣陈王,延祚为咸安王。

  承嗣尝讽则天革命,尽诛皇室诸王及公卿中不附己者,承嗣从父弟三思又盛赞 其计,天下于今冤之。俄又赐承嗣实封千户,仍监修国史。承嗣自为次当为皇储, 令凤阁舍人张嘉福讽谕百姓抗表陈请,则天竟不许。如意元年,授特进。寻拜太子 太保,罢知政事。承嗣以不得立为皇太子,怏怏而卒,赠太尉、并州牧,谥曰宣。

  子延基袭爵,则天避其父名,封为继魏王。寻与其妻永泰郡主及懿德太子等, 话及张易之兄弟出入宫中,恐有不利,后忿争不协,泄之,则天闻而大怒,咸令自 杀。复以承嗣次子延义为继魏王。

  中宗即位,侍中敬晖等以唐室中兴,武氏诸王宜削其王爵,乃率群官上表曰:

  臣闻神器者,天下之至公,必归乎有德;皇极者,域中之大宝,必顺乎天命。 历考前古,祥观帝业,皆不并兴,莫有二主。故三皇氏没而五帝氏兴,夏、商氏衰 而周、汉氏作。何则?帝王之历数,心应乎五行,水盛则火衰,木衰则金盛。天地 之运也,合乎四时,春往则夏来,暑退则寒集。则知五行之数也,帝王不可违,违 之则宗社不安,生人不理。四时之序,天地不能变,变之则霜露不均,水旱交错。

  自有隋失御,海内崩离,天历之重,归于唐室。万方乐业,荷拨乱之功;三圣 重光,布生成之德。可谓有功于四海,有德于蒸人。自弘道遏密,生灵降祸,百辟 哀号,如丧考妣。

  则天皇后临御帝图,明目达聪,躬亲庶绩。则有谗邪凶孽,诬惑睿德,构害宗 枝,诛夷殆尽。英籓贤戚,百不一存,余类在者,投窜荒裔。冤酷人神,感伤天地, 忠臣义士,实所痛心。自天授之际,时称改革,武家子侄,咸树封建,十余年间, 实亦荣极。于时唐室籓屏,岂得并封,故知事有升降,时使然也。

  今则天皇帝厌倦万机,神器大宝,重归陛下。百姓讴歌,欣复唐业,上至卿士, 下及苍生,黄发之伦,童兒之辈,莫不欢欣舞忭,如见父母。岂不以唐家恩德,感 幽祇之心;陛下仁明,顺天下之望?今皇业重构,圣祚中兴,神祇之道,有助于先 德矣!黎人之诚,无负于陛下矣!臣又闻之,业不两盛,事不两大,故天无二日, 土无二王,前圣之格言,先哲之明诫。自皇明反正,天命惟新,武家诸王,封建依 旧,生者既加茅土,死者仍追赋邑,万姓失望,卿士寒心,何则?开辟以来,罕有 斯理,帝王之道,实无此法。陛下纵欲开恩,以行私惠,岂可违五行之历数乎?乖 四时之寒暑乎?

  又海内众情,朝廷窃议,为武氏诸王身计,亦适将有损。何则?处之未得其所, 居之实恐不安,陛下虽欲宠之,翻乃陷之,不遵古典故也。且唐历有归,周命已去; 爵重则难保,禄薄则易全。又则天皇帝亲政之时,武氏诸王,亦分外职。今居京辇, 不降旧封,天下之心,窃将不可。陛下纵欲敦崇外戚,曲流恩贷,奈宗庙社稷之计 何?奈卿士黎庶之议何?

  伏愿陛下为社稷之远图,割私情之小爱,内崇经邦之要,外顺遐迩之心,岂不 固宗社之基,允人灵之愿?则陛下巍巍之业,贯三光而洞九泉。亲亲之义,上有伦 而下有序。臣特承荣宠,思竭丹赤,既为唐臣,实为唐计,伏乞圣慈,俯垂矜纳。

  中书舍人岑义之词也。上答曰:

  朕尝因暇景,博览前修,帝籍皇图,略稽其迹。至若二灵肇判,三才聿兴,骊 连粟陆之辰,尊卢大庭之日,时犹朴略,未著图书。洎乎出震应期,画八卦而成象; 炎皇御历,播百谷以兴农。车服创于轩辕之朝,历象建于唐尧之代,封建之事,阙 尔无闻。自周汉已来,方崇蕃屏。至于三微更王,五运迭兴,以古揆今,事迹有爽。

  比者别宗抚历,异姓兴邦,伏以则天大圣皇帝,内辅外临,将五十载,在朕躬 则为慈母,于士庶即是明君。往者垂拱之中,嗣皇临政,当此之际,鲁卫并存。及 乎全节兴妖,琅邪构逆,灾连七国,衅结三监,既行大义之怀,遂有泣诛之事。周 唐革命,盖为从权,子侄封王,国之常典。卿等表云“天授之际,武家封建,唐家 籓屏,岂得并封”者,至如千里一房,不预逆谋,还依姓李,无改旧惠,岂非善恶 区分,申明逆顺矣?今以圣上乖豫,高枕怡神,委政朕躬,纂承丕绪。昨者二月之 首,攸暨等屡请削封,朕独断襟怀,不依来请。昔汉祖以布衣取天下,犹封异姓为 王,况朕以累圣开基,岂可削封外族?群公等以“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抗表紫 庭,用申丹恳者。然以赏罚之典,经国大纲,攸暨、三思,皆悉预告凶竖,虽不亲 冒白刃,而亦早献丹诚,今若却除旧封,便虑有功难劝。

  于是降封梁王三思为德静郡王,量减实封二百户,定王、驸马都尉攸暨为乐寿 郡王,河内郡王懿宗为耿国公,建昌郡王攸宁为江国公,会稽郡王攸望为鄴国公, 临川郡王嗣宗为管国公,建安郡王攸宜为息国公,高平郡王重规为郐国公,继魏王 延义为魏国公,安平郡王攸绪为巢国公,高阳郡王、驸马都尉崇训为酆国公,淮阳 郡王延秀为桓国公,咸安郡王延祚为咸安郡公。

  中宗时,嗣宗至曹州刺史,攸宜工部尚书,重规岐州刺史,相次病卒。攸望至 太常卿,左迁春州司马而死。延秀伏诛后,武氏宗属缘坐诛死及配流,殆将尽矣。 先天二年,制削士彟帝号,依旧追赠太原王,妻杨氏亦削后号,依旧为太原王妃。

  延秀,承嗣第二子也。则天时,突厥默啜上言有女请和亲,制延秀与阎知微俱 往突厥,将亲迎默啜女为妻。既而默啜执知微,入冠赵、定等州,故延秀久不得还。 神龙初,默啜更请通和,先令延秀送款,始得归,封桓国公,又授左卫中郎将。时 武崇训为安乐公主婿,即延秀从父兄,数引至主第。延秀久在蕃中,解突厥语,常 于主第,延秀唱突厥歌,作胡旋舞,有姿媚,主甚喜之。及崇训死,延秀得幸,遂 尚公主。

  主,韦后所生男女中最小。初,中宗迁于房州,欲达州境,生于路次。性惠敏, 容质秀绝。中宗、韦后爱庞日深,恣其所欲,奏请无不允许。恃宠横纵,权倾天下, 自王侯宰相已下,除拜多出其门。所营第宅并造安乐佛寺,拟于宫掖,巧妙过之。 令杨务廉于城西造定昆池于其庄,延袤数里。出降之时,以皇后仗发于宫中,中宗 与韦后御安福门观之,灯烛供拟,彻明如昼。延秀拜度日,授太常卿,兼右卫将军、 驸马都尉,改封恆国公,实封五百户。废休祥宅,于金城坊造宅,穷极壮丽,帑藏 为之空竭。崇训子数岁,因加金紫光禄大夫、太常卿同正员、左卫将军,封镐国公, 赐实封五百户,以嗣其父。公主产男满月,中宗、韦后幸其第,就第放赦,遣宰臣 李峤、文士宋之问、沈佺期、张说、阎朝隐等数百人赋诗美之。

  延秀既恃恩,放纵无所忌惮。又公主府仓曹符凤知延秀有不臣之心,遂说曰: “今天下苍生,犹以武氏为念,大周必可再兴。按谶书云‘黑衣神孙披天裳’,驸 马即神皇之孙也。”每劝令著皁袄子以应之。及韦庶人败,延秀与公主在内宅,格 战良久。皆斩之。后追贬为悖逆庶人。

  三思,元庆子也。少以后族累转右卫将军。则天临朝,擢拜夏官尚书。及革命, 封梁王,赐实封一千户。寻拜天官尚书。证圣元年,转春官尚书,监修国史。圣历 元年,检校内史。二年,进拜特进、太子宾客,仍并依旧监修国史。

  三思略涉文史,性倾巧便僻,善事人,由是特蒙信任。则天数幸其第,赏赐甚 厚。时薛怀义、张易之、昌宗皆承恩顾。三思与承嗣每折节事之。怀义欲乘马,承 嗣、三思必为之执辔。又赠昌宗诗,盛称昌宗才貌是王子晋后身,仍令朝士递相属 和。三思又以则天厌居深宫,又欲与张易之、昌宗等扈从驰骋,以弄其权。乃请创 造三阳宫于嵩高山,兴泰宫于万寿山,请则天每岁临幸,前后工役甚众,百姓怨之。

  神龙初,进拜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加实封五百户,固辞不受。未几,随例 降封为德静郡王,量减实封二百户。寻拜左散骑常侍,则天遗制令复其所减实封。

  初,敬晖等立功后,掌知国政,三思虑其更为己患,而令其子崇训因安乐公主 构诬敬晖等,并流于岭表而死。自是三思威权日盛,军国政事,多所参综。敬晖等 所斥黜者,皆能引复旧职,令百官复修则天之法。时人皆言其阴怀篡逆,以比曹孟 德、司马仲达。

  雍州人韦月将、高轸等并上疏言三思父子必为逆乱。三思知而求索其罪。有司 希旨,奏:“月将坐当弃市,轸配流岭外”。黄门侍郎宋璟执奏云:“月将所犯, 不合至死。”三思怒,竟斥宋璟为外职。三思既猜嫉正士,尝言“不知何等名作好 人,唯有向我好者,是好人耳。”又与其所亲兵部尚书宗楚客、将作大匠宗晋卿、 太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递相引致,干黩时政。侍御史周利用、冉祖雍,太仆 丞李悛,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等五人,常为其耳目,时人呼为“三思五 狗”。

  中宗寻又制:武氏崇恩庙,一依天授时旧礼享祭,其吴陵、顺陵,并置官员, 皆三思意也。

  三思既与韦庶人及上官昭容私通,尝忌节愍太子,又因安乐公主密谋废黜之。 三年七月,太子率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发左右羽林兵,杀三思及其子崇训于其第, 并杀其亲党十余人。俄而事变,太子既死,中宗为三思举哀,废朝五日,赠太尉, 追封梁王,谥曰宣。安乐公主又以节愍太子首致祭于三思及崇训灵柩前。睿宗践祚, 以三思父子俱有逆节,制令斫棺暴尸,平其坟墓。

  崇训,三思第二子也。则天时,封为高阳郡王。长安中,尚安乐郡主。时三思 用事于朝,欲宠其礼。中宗为太子在东宫,三思宅在天津桥南,自重光门内行亲迎 礼,归于其宅。三思又令宰臣李峤、苏味道,词人沈佺期、宋之问、徐彦伯、张说、 阎朝隐、崔融、崔湜、郑愔等赋《花烛行》以美之。其时张易之、昌宗、宗楚客兄 弟贵盛,时假词于人,皆有新句。崇训授左卫中郎将。神龙元年,拜驸马都尉,迁 太常卿,兼左卫将军。降封酆国公,仍赐实封五百户,寻徙封镐国公。二年,兼太 子宾客,摄左卫将军。及为节愍太子所杀,优制赠开府仪同三司,追赠鲁王,谥曰 忠。

  懿宗,则天伯父士逸之孙也。父元忠,高宗时仕至仓部郎中。天授年,封士逸 为蜀王,懿宗封为河内郡王,历迁洛州长史、左金吾卫大将军。万岁通天年中,契 丹贼帅孙万荣寇河北,命懿宗为大总管讨之。军次赵州,用闻贼将至冀州,懿宗惧, 便欲弃军而遁。人或谓曰:“贼众极多,然其军无辎重,以抄掠为资,若按兵以守, 势必离散,因而击之。可有大功也。”懿宗不听,遂退据相州,时人嗤其怯懦。由 是贼众进屠赵州而去。寻又令懿宗安抚河北诸州。

  先是,百姓有胁从贼众,后得归来者。懿宗以为同反,总杀之。仍生刳取其胆, 后行刑,流血盈前,言笑自若。初。孙万荣别帅何阿小攻陷冀州,亦多屠害士女。 至是,时人号懿宗与阿小为两何,为之语曰:“唯此两何,杀人最多。”懿宗又自 天授已来,尝受中旨,推鞫制狱,王公大臣,多被陷成其罪,时人以为周兴、来俊 臣之亚焉。神龙初,随例降爵,封耿国公,累转怀州刺史,寻卒。

  攸暨,则天伯父士让孙也。天授中,封士让为楚王,攸暨封千乘郡王。赐爵实 封三百户。兄攸宁为建昌郡王,实封四百户。攸宁历迁凤阁侍郎、纳言、冬官尚书, 病卒。

  攸暨初为右卫中郎将,尚太平公主,授驸马都尉。累迁右卫将军,进封定王, 又加实封三百户。俄又改安定郡王,历迁司礼卿、左散骑常侍,加特进。神龙中, 拜司徒,复封定王,实封满一千户,固辞不拜。寻而随例降封乐寿郡王,拜右散骑 常侍,加开府仪同三司。延秀等诛后,又降封楚国公。延和元年卒,赠太尉、并州 大都督,追封定王。寻以公主谋逆,令平毁其墓。

  太平公主者,高宗少女也。以则天所生,特承恩宠。初,永隆年降驸马薛绍。 绍,垂拱中被诬告与诸王连谋伏诛,则天私杀攸暨之妻以配主焉。公主丰硕,方额 广颐,多权略,则天以为类己,每预谋议,宫禁严峻,事不令泄。公主亦畏惧自检, 但崇饰邸第。二十余年,天下独有太平一公主,父为帝,母为后,夫为亲王,子为 郡王,贵盛无比。永淳已前朝制,亲王食实封八百户,有至一千户;公主出降三百 户,公主加五十户。太平食汤沐之邑一千二百户,圣历初加至三千户。

  神龙元年,预诛张易之谋有功,进号镇国太平公主,相王加号安国相王,并食 实封通前五千户,赏赐不可胜纪。公主孽氏二男二女,武氏二男一女,并食实封。 又相王、卫王重俊、成王千里宅,遣卫士宿卫,环其所居,十步置一仗舍,持兵巡 徼,同于宫禁。太平、长宁、安乐三公主,置铺一如亲王。二年正月,置公主府。 景龙二年,公主男崇简、崇敏、崇行,同授三品,与渔阳王兄弟四人同制。时中宗 仁善,韦后、上官昭容用事禁中,皆以为智谋不及公主,甚惮之。公主日益豪横, 进达朝士,多至大官,词人后进造其门者,或有贫窘,则遗之金帛,士亦翕然称之。

  及唐隆元年六月,韦后作逆称制,伪尊温王。玄宗居临淄邸,愤之,将清内难。 公主又预其谋,令男崇简从之。及立温王,数日,天下之心归于相府,难为其议。 公主入启幼主,以王室多故,资于长君,乃提下幼主,因与玄宗、大臣尊立睿宗。 公主频著大勋,益尊重,乃加实封五千户,通前满一万户。公主子崇行、崇敏、崇 简三人,封异姓王;崇行国子祭酒,四人九卿三品。每入奏事,坐语移时,所言皆 听。荐人或骤历清职,或至南北衙将相,权移人主。军国大政,事必参决,如不朝 谒,则宰臣就第议其可否。

  公主由是滋骄,田园遍于近甸膏腴,而市易造作器物,吴、蜀、岭南供送,相 属于路。绮疏宝帐,音乐舆乘,同于宫掖。侍兒披罗绮,常数百人,苍头监妪,必 盈千数。外州供狗马玩好滋味,不可纪极。有胡僧惠范,家富于财宝,善事权贵, 公主与之私,奏为圣善寺主,加三品,封公,殖货流于江剑。公主惧玄宗英武,乃 连结将相,专谋异计。其时宰相七人,五出公主门,常元楷、李慈掌禁兵,常私谒 公主。

  先天二年七月,玄宗在武德殿,事渐危逼,乃勒兵诛其党窦怀贞、萧至忠、岑 羲等,公主遽入山寺,数日方出,赐死于家。公主诸子及党与死者数十人。籍其家, 财货山积,珍奇宝物,侔于御府,马牧羊牧田园质库,数年征敛不尽。惠范家产亦 数十万贯。

  攸绪,惟良子也。少有志行。天授中封安平郡王,历迁殿中监,出为扬州大都 督府长史。圣历中,弃官隐于嵩山,以琴书药饵为务。中宗即位,以车安备礼征之, 降书曰:

  朕闻大隐忘情,不去朝市,至人无迹,何所凝滞。王高标峻尚,雅操孤贞;有 咸一之用,弘体二之德;学究深远,理实精微。草芥貂蝉,锱铢缨绂;廕松山而辞 竹苑,去硃邸而卧清溪;逍遥林壑,傲睨箕颍,有年岁矣。

  朕虔膺圣历,重阐皇基;保乂邦家,宁辑区宇;求贤采彦,俯谷窥山。王之所 居,接近嵩岳,长望高烈,思满风烟。驻驆乔岩,追寻大隗;鸣銮峒岫,询访广成; 机务殷繁,有怀莫遂。今遣国子司业杜慎盈以礼命征辟,扫夔、龙之弟,虚稷、契 之筵,神化丹青,朕之志也。岂以黄屋之贵,倾彼白云之心?通变之宜,希从降志; 延贮阊阖,若在汾阳。

  攸绪应召至都,授太子宾客。寻请归嵩山,制从之,令京官五品已上饯送于定 鼎门外。

  及三思、延秀等构逆,诸武多坐诛戮,唯攸绪以隐居不预其祸,时论美之。睿 宗即位,又降敕曰:“顷以贼臣结党,后族擅权,扇动宫闱,肆行鸩毒。灵祇所感, 奸恶伏诛;今得宗社乂安,天地交泰。卿久厌簪绂,早慕林泉,守道不回,见几而 作,兴言高尚,有足嘉称。但怒用不迁,罪无相及,为善有验,卿之谓与!或虑惊 疑,故令慰谢。”其见重如此。寻征为太子宾客,不就。开元二年,攸绪又请就庐 山居止,制不许。仍令州县数加存问,不令外人侵扰。十一年卒,年六十九。

  薛怀义者,京兆鄠县人,本姓冯,名小宝。以鬻台货为业,伟形神,有膂力, 为市于洛阳,得幸于千金公主侍兒。公主知之,入宫言曰:“小宝有非常材用,可 以近侍。”因得召见,恩遇日深。则天欲隐其迹,便于出入禁中,乃度为僧。又以 怀义非士族,乃改姓薛,令与太平公主婿薛绍合族,令绍以季父事之。自是与洛阳 大德僧法明、处一、惠俨、稜行、感德、感知、静轨、宣政等在内道场念诵。怀义 出入乘厩马,中官侍从,诸武朝贵,匍匐礼谒,人间呼为薛师。

  垂拱初,说则天于故洛阳城西修故白马寺,怀义自护作。寺成,自为寺主。颇 恃恩狂蹶,其下犯法,人不敢言。右台御史冯思勖屡以法劾之;怀义遇勖于途,令 从者殴之,几死。又于建春门内敬爱寺别造殿宇,改名佛授记寺。

  垂拱四年,拆乾元殿,于其地造明堂,怀义充使督作。凡役数万人,曳一大木 千人,置号头,头一,千人齐和。明堂大屋凡三层,计高二百尺。又于明堂北起 天堂,广袤亚于明堂。怀义以功拜左威卫大将军,封梁国公。

  永昌中,突厥默啜犯边,以怀义为清平道大总管,率军击之,至单于台,刻石 纪功而还。加辅国大将军,进右卫大将军,改封鄂国公、柱国,赐帛二千段。

  怀义与法明等造《大云经》,陈符命,言则天是弥勒下生,作阎浮提主,唐氏 合微。故则天革命称周,怀义与法明等九人并封县公,赐物有差,皆赐紫袈娑、银 龟袋。其伪《大云经》颁于天下寺,各藏一本,令升高座讲说。则天将革命,诛杀 宗属诸王,唯千金公主以巧媚善进奉独存;抗疏请以则天为母,因得曲加恩宠,改 邑号为延安大长公主,加实封,赐姓武氏。以子克乂娶魏王武承嗣女,内门参问, 不限早晚,见则尽欢。

  长寿二年,默啜复犯塞,又以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以李多祚、苏宏晖为 将。未行,改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以内史李昭德为行军长史,凤阁侍郎、平章事苏 味道为行军司马,契苾明、曹仁师、沙吒忠义等十八将军以讨之。未行虏退,乃止。

  怀义后厌入宫中,多居白马寺,刺血画大像,选有膂力白丁度为僧,数满千人。 侍御史周矩疑其奸,奏请劾之,不许。固请之,则天曰:“卿且退,朕即令去。” 矩至台,薛师亦至,乘马蹋阶而下,便坦腹于床。矩召台吏,将按之,遽乘马而去。 矩具以闻,则天曰:“此道人风病,不可苦问。所度僧任卿勘当。”矩按之,穷其 状以闻,诸僧悉配远州。迁矩天官员外郎,竟为薛师所构,下狱,免官。

  后有御医沈南璆得幸,薛师恩渐衰,恨怒颇甚。证圣中,乃焚明堂、天堂,并 为灰烬,则天愧而隐之,又令怀义充使督作。乃于明堂下置九州鼎,铸铜为十二属 形象,置于本辰位,皆高一丈,怀义率人作号头安置之。

  其后益骄倨,则天恶之,令太平公主择膂力妇人数十,密防虑之。人有发其阴 谋者,太平公主乳母张夫人令壮士缚而缢杀之,以辇车载尸送白马寺。其侍者僧徒, 皆流窜远恶处。

  韦温,中宗韦庶人从父兄也。父玄俨,高宗末官至许州刺史。玄俨弟玄贞,初 为普州参军,以女为皇太子妃,擢拜豫州刺史。中宗嗣位,妃为后。及帝降为庐陵 王,玄贞配流钦州而死。后母崔氏,为钦州首领宁承兄弟所杀。

  玄贞有四子:洵、浩、洞、泚,亦死于容州。后二妹,逃窜获免,间行归长安。

  及中宗复位,韦氏复为皇后。其日,追赠玄贞为上洛郡王。左拾遗贾虚己上疏 谏曰:“孔子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且非李氏而王,自古盟书所弃。今 陛下创制谋始,垂范将来,为皇王令图,子孙明镜。匡复未几,后族有私,臣虽庸 愚,尚知未可;史官执简,必是直书。今万姓颙然,闻一善令,莫不途歌里颂,延 颈向风,欣然慕化,日恐不及。陛下奈何行私惠,使樵夫议之。即先朝赠太原王, 殷鉴不远。同云生于肤寸,寻木起于蘖栽,诚可惜也。涣汗既行,难改成命,臣望 请皇后抗表固辞,使天下知弘让之风,彤管著冲谦之德,是则巍巍圣鉴,无得而称。” 疏奏不省。

  寻又追赠玄贞为太师、雍州牧、益州大都督;玄俨为特进、并州大都督、鲁国 公。遣使迎玄贞及崔氏丧柩归京师。又遣广州都督周仁轨率兵讨斩宁承兄弟,以其 首祭于崔氏。擢拜仁轨左羽林大将军,赐爵汝南郡公,食实封五百户。及玄贞等柩 将至,上与后登长乐宫,望丧而泣。加赠玄贞为酆王,谥曰文献,仍号其庙曰褒德, 陵曰荣先。各置官员,并给户一百人守卫洒扫。又赠玄贞子洵为吏部尚书、汝南郡 王,浩太常卿、武陵郡王,洞卫尉卿、淮南郡王,泚太仆卿、上蔡郡王,亦遣使迎 其丧柩于京师。

  温,神龙中累迁礼部尚书,封鲁国公。弟湑,左羽林将军,封曹国公。后妹夫 陆颂为国子祭酒,冯太和为太常少卿,太和寻卒,又适嗣虢王邕。湑子捷,尚成安 公主,温从祖弟濯,尚定安公主,皆拜驸马都尉。

  景龙三年,温迁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仍遥授扬州大都督。温等既居荣 要,燻灼朝野,时人比之武氏。湑及陆颂相次病卒,赙赠甚厚。及中宗崩,后令温 总知内外兵马,守援宫掖。又引从子播、族弟璇、弟捷、濯等,分掌屯营及左右羽 林军。临淄王讨韦氏,温等皆坐斩,宗族无少长皆死,语在《韦庶人传》。睿宗即 位,仍令削平玄贞及洵等坟墓。

  王仁皎,玄宗王庶人父也。景龙中,官至长上果毅。玄宗即位,以后父,历将 作大匠、太仆卿,迁开府仪同三司,封祁国公。仁皎不预朝政,但厚自奉养,积子 女财货而已。开元七年卒,赠太尉,官供葬事。柩车既发,上于望春亭遥望之,令 张说为其碑文,玄宗亲书石焉。子守一。

  守一与后双生。守一与玄宗有旧,及上登极,以清阳公主妻之。从讨萧至忠、 岑羲等有功,自尚乘奉御迁殿中少监,特封晋国公,累转太子少保。父卒,袭爵祁 国公。十一年,坐与庶人潜通左道,左迁柳州司马,行至蓝田驿,赐死。守一性贪 鄙,积财巨万,及籍没其家,财帛不可胜计。

  吴溆,章敬皇后之弟也,濮州濮阳人。祖神泉,位终县令。父令珪,益州郫县 丞。宝历二年,代宗始封拜外族,赠神泉司徒,令珪太尉,令珪母弟前宣城令令瑶 为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家令,封濮阳郡公;中郎将令瑜为开府仪同三司、太子谕德、 济阳郡公。溆时为盛王府录事参军,拜开府仪同三司、太子詹事、濮阳郡公。以元 舅迁鸿胪少卿、金吾将军。建中初,迁大将军。溆虽居戚属,恭逊谦和,人皆重之。

  泾师之乱,从幸奉天,卢杞、白志贞谓德宗曰:“臣细观硃泚心迹,必不至为 戎首,伫当效顺。宜择大臣一人,入京师慰谕,以观其心。”上召从幸群臣言之, 皆惮其行。溆起奏曰:“不以臣才望无堪,臣愿北行。”德宗甚悦。溆退而谓人曰: “人臣食君之禄,死君之难,临危自计,非忠也。吾忝戚属,今日委身于贼,诚知 必死,不欲圣情慊于无人犯难也。”即日赍诏见泚,深陈上待属之意。时泚逆谋已 定,貌虽从命,而心已异,乃留溆于客省,竟被害。上闻之,悲悼不已,赠太子太 傅,赐其家实封二百户,一子五品正员官,敕收城日葬事官给。弟凑。

  凑,宝历中与兄溆同日开府,授太子詹事,俱封濮阳郡公。凑以兄弟三品,固 辞太过,乞授卑官。乃以凑检校太子宾客,兼太子家令,充十宅王使。累转左金吾 卫大将军。

  凑小心谨慎,智识周敏,特承顾问,偏见委信。大历中,滑帅令狐彰、汴帅田 神功相次殁于理所,时籓方兵骄,乘戎帅丧亡,人情多梗。代宗命凑衔命抚慰,至 必委曲说谕,随所欲为之奏请,皆得军民和协,帝深重之。

  宰臣元载弄权,招致贿赂,丑迹日彰。帝恶之,将加之法,恐左右泄漏,无与 言者,唯与凑密计图之。及收载于内侍省,同列王缙,其党杨炎、王昂、韩洄、包 佶、韩会等,皆当从坐籍没。凑谏救百端,言“法宜从宽,缙等从坐,理不至死。 若不降以等差,一例极刑,恐亏损圣德。”由是缙等得减死,流贬之。

  大历末,丁继母丧免。建中初,起为右卫将军,兼通州刺史。贞元初,入为太 子宾客,出为福州刺史、御史中丞、福建观察使。为政勤俭清苦,美誉日闻。宰相 窦参以私怨恶之,数加谮毁,又言凑风病,不任趋驰。德宗召凑至京师,对于别殿, 上令殿上行走,以验其病否,由是悟参之诬,因是恶参。寻以凑为陕州大都督府长 史、陕虢观察使,以代参之党李翼。会刘玄佐卒,以凑检校兵部尚书、汴州刺史、 御史大夫、宣武军节度使。

  时汴州军乱,杀牙将曹金岸、县令李迈,谋立玄佐子士宁。上将遣兵送凑赴镇, 召宰臣议。窦参深沮其行,恐军中拒命,乃召凑回,授右金吾卫大将军,而以梁宋 节钺授士宁。

  贞元十四年春夏旱,谷贵,人多流亡。京兆尹韩皋以政事不理黜官。上召凑, 面授京兆尹,即日令视事,经宿方下制。凑孜孜为理,以勤俭为务,人乐其政。时 宫中选内官买物于市,倚势强买物,不充价,人畏而避之,呼为“宫市”。掌赋者 多与中贵人交结假借,不言其弊。凑为京尹,便殿从容论之,曰:“物议以中人买 物于市,稍不便于人,此事甚细,虚掇流议。凡宫中所须,责臣可办,不必更差中 使。若以臣府县外吏,不合预闻宫中所须,则乞选内官年高谨重者,充宫市令,庶 息人间论议。”又奏:“掌闲彍骑、飞龙内园、芙蓉及禁军诸司等使,杂供手力资 课太多,量宜减省。”上多从之。

  初,府掾吏以凑起自戚籓,不谙簿领,凡有疑狱难决之事,多候凑将出时方呈, 冀免指擿瑕病。凑虽仓卒阅视,必指其奸幸之处,下笔决断,无毫厘之差。掾吏非 大过,不行笞责;而召面按问,诘责而释之。吏尤惕厉,庶务咸举。

  文敬太子、义章公主相继薨殁,上深追念,葬送之仪颇厚。召集工役,载土筑 坟,妨民农务。凑候上顾问,极言之。宗属门吏以凑论谏太繁,恐上厌苦,每以简 约规之。凑曰:“圣上明哲,忧劳四海,必不以公主、太子之钟念而忽疲民。但人 多顺旨不言,若再三启谏,必动宸情,则生民受赐。长吏不言,是为阿旨。如穷民 上诉,罪在何人?”议者重之。以能政,兼兵部尚书。官街树缺,所司植榆以补之, 凑曰:“榆非九衢之玩。”亟命易之以槐。及槐阴成而凑卒,人指树而怀之。

  凑于德宗为老舅,汉魏故事,多退居散地,才免罪戾而已。凑自贞元已来,特 承恩顾,历中外显贵,虽圣奖隆深,亦由凑小心办事,奉职有方故也。

  凑既疾,不召巫医,药不入口,家人泣而勉之。对曰:“吾以凡才,滥因外戚 进用,起家便授三品,历显位四十年,寿登七十,为人足矣,更欲何求?古之以亲 戚进用者,罕有善终,吾得归全以侍先人,幸也。”德宗知之,令御医进药,不获 已,服之。贞元十六年四月卒,时年七十一,赠尚书左仆射,罢朝一日。

  窦觎,昭成皇后族侄。父光,华原尉。觎以亲廕,释褐右卫率府兵曹参军。鄜 坊节度臧希让奏为判官,累授监察殿中侍御史、检校工部员外郎、坊州刺史。兴元 元年,讨李怀光于河中,诏觎以坊州兵七百人屯邰阳。贼平,以功兼御史中丞。迁 同州刺史,入朝为户部侍郎。

  觎无他才伎,为吏有计数,又以韩滉子婿,故籓府辟召,遂历牧守。宰相窦参, 觎再从侄。参少依觎,及参秉政,力荐于朝,故有贰卿之拜。数月,为扬州大都督 府长史、御史大夫、充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既非德举,人咸薄之。赴镇旬 日,暴卒,诏赠礼部尚书。

  柳晟者,肃宗皇后之甥。母和政公主。父潭,官至太仆卿、驸马都尉。晟少无 检操,代宗于诸甥之中,特加抚鞠,俾与太子、诸王同学,授诗书,恩宠罕比。累 试太常卿。

  德宗即位,以与晟幼同砚席,尤亲之。泾师之乱,从幸奉天,晟密启曰:“愿 受诏入京城,游说群贼,冀其携贰。”德宗壮而许之。晟与贼帅多有旧,出入其门 说诱之。事泄,为硃泚所擒,械之于狱。晟有力,乃于狱中穿垣破械而遁,落发为 僧,间道归行在。迁将作少监。元和初,检校工部尚书、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 罢镇入朝,以违诏进奉,为御史元稹所劾,诏宥之。俄充入回鹘册立使,复命,迁 左金吾卫大将军。元和十三年卒,赠太子少保。

  王子颜,琅邪临沂人,庄宪皇后之父也。祖思敬,少从军,累试太子宾客。父 难得,有勇决,善骑射,天宝初为河源军使。吐蕃赞普王子郎支都有勇,乘谙真马, 宝钿装鞍,出阵求斗,无敢与校者。难得挟枪奋马突前,刺杀郎支都,斩其首,传 于京师。军还,玄宗召见之,令于殿前乘马挟枪作刺郎支都之状。赐以锦袍金带, 累拜金吾将军同正员。

  天宝七载,从哥舒翰击吐蕃于积石,虏吐谷浑王子悉弄参及子婿悉颊藏而还, 累拜左武卫将军、关西游奕使。九载,击吐蕃,收五桥,拔树敦城,补白水军使。 十三载,从收九曲,加特进。

  禄山之叛,从哥舒翰战于潼关;关门不守,从肃宗幸灵武。时行在阙军赏,难 得进绢三千疋及金银器等。至德初,试卫尉卿、兴平军使,兼凤翔都知兵马使。进 收京城,与贼军战。其下靳元曜战酣堕马,难得驰救之,贼射之中眉,皮穿披下鄣 目。难得自拔去箭,并皮掣洛,驰马复战,血流被面,而抗贼不已。肃宗深嘉之。 从郭子仪攻安庆绪于相州,累封琅邪郡公,英武军使。宝应二年卒,赠潞州大都督。

  子颜少从父征役,累官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卫尉卿,生后而卒。顺宗内禅,以 后生宪宗皇帝,褒赠先代:思敬司徒,难得太傅,子颜太师。

  颜子重荣,官至福王傅;用,官至太子宾客、金吾将军。

  赞曰:戚里之贤,避宠畏权。不恤祸患,鲜能保全。福盈者败,势压者颠。武 之惟良,明于自然。

列传·卷一百三十四

  宦官

  ○杨思勖 高力士 李辅国 程元振 鱼朝恩 刘希暹 贾明观 窦文场霍仙 鸣 俱文珍 吐突承璀 王守澄 田令孜 杨复光 杨复恭

  唐制有内侍省,其官员:内侍四人;内常侍六人;内谒者监六人;内给事八人; 谒者十二人;典引十八人;寺伯二人;寺人六人。别有五局:掖廷局掌宫人簿籍; 宫闱局掌宫内门禁,其属有掌扇、给使等员;奚官局掌宫人疾病死丧;内仆局掌宫 中供帐灯烛;内府局主中藏给纳。五局有令丞,皆内官为之。

  贞观中,太宗定制,内侍省不置三品官,内侍是长官,阶四品。至永淳末,向 七十年,权未假于内官,但在阁门守御,黄衣廪食而已。则天称制,二十年间,差 增员位。中宗性慈,务崇恩贷,神龙中,宦官三千余人,超授七品以上员外官者千 余人,然衣硃紫者尚寡。

  玄宗在位既久,崇重宫禁,中官稍称旨者,即授三品、左右监门将军,得门施 棨戟。开元、天宝中,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东 都大内、上阳两宫,大率宫女四万人,品官黄衣已上三千人,衣硃紫者千余人。后 李辅国从幸灵武,程元振翼卫代宗,怙宠邀君,乃至守三公,封王爵,干预国政, 亦未全握兵权。代宗时,子仪北伐,亲王东讨,遂特立观军容宣慰使,命鱼朝恩为 之,然自有统帅,亦监领而已。

  德宗避泾师之难,幸山南,内官窦文场、霍仙鸣拥从。贼平之后,不欲武臣典 重兵,其左右神策、天威等军,欲委宦者主之。乃置护军中尉两员、中护军两员, 分掌禁兵,以文场、仙鸣为两中尉,自是神策亲军之权,全归于宦者矣。自贞元之 后,威权日炽,兰锜将臣,率皆子蓄;籓方戎帅,必以贿成;万机之与夺任情,九 重之废立由己。元和之季,毒被乘舆。长庆缵隆,徒郁枕干之愤;临轩暇逸,旋忘 涂地之冤。而易月未除,滔天尽怒。甲第名园之赐,莫匪伶官;硃袍紫绶之荣,无 非巷伯。是时高品白身之数,四千六百一十八人,内则参秉戎权,外则临监籓岳。 文宗包祖宗之耻,痛肘腋之仇,思翦厉阶,去其太甚。宋申锡言未出口,寻以破家; 李仲言谋之不臧,几乎败国。何、窦之徒转蹙,让、珪之势尤狂,五十余年,祸胎 逾煽,昭宗之季,所不忍闻。

  臣遍览前书,考兹覆辙,试言大较,庶竭其源。何者?自书契已来,不无阍寺, 况垂之天象,备见职官。即如秦皇、汉武,宫闱之内,宦官以侍宴游。但英睿之君, 措置斯得;及荒僻之主,奢荡是求。委番、棸、蹶、楀之徒,饰姬姜狗马之玩,外 言不入,惟欲是从。虽并列五侯,犹为赏薄;遍封万户,尚嫌恩疏。苟思捧日之勤, 遂据回天之势。及三纲错乱,四海崩离。袁本初之入北宫,无须殆尽;石冉闵之攻 鄴下,内竖咸诛。旋至殄瘁邦家,不独感伤和气,淫刑斯逞,可为伤心。向使不假 威权,但趋帷扆,何止四星终吉,抑亦万乘延洪!昔贤为社鼠之喻,不其然乎?

  今录杨思勖已下所行事,以为鉴诫云。

  杨思勖,本姓苏,罗州,石城人。为内官杨氏所养,以阉,从事内侍省。预讨 李多祚功,超拜银青光禄大夫,行内常侍。思勖有膂力,残忍好杀。从临淄王诛韦 氏,遂从王为爪士,累迁右监门卫将军。

  开元初,安南首领梅玄成叛,自称“黑帝”。与林邑、真腊国通谋,陷安南府。 诏思勖将兵讨之。思勖至岭表,鸠募首领子弟兵马十余万,取伏波故道以进,出其 不意。玄成遽闻兵至,惶惑计无所出,竟为官军所擒,临阵斩之,尽诛其党与,积 尸为京观而还。

  十二年,五溪首领覃行璋作乱,思勖复受诏率兵讨之,生擒行璋,斩其党三万 余级。以军功累加辅国大将军。后从东封,又加骠骑大将军,封虢国公。

  十四年,邕州贼帅梁大海拥宾、横等数州反叛。思勖又统兵讨之,生擒梁大海 等三千余人,斩余党二万余级,复积尸为京观。

  十六年,泷州首领陈行范、何游鲁、冯璘等聚徒作乱,陷四十余城。行范自称 帝,游鲁称定国大将军,璘称南越王,割据岭表。诏思勖率永、连、道等兵及淮南 弩手十万人进讨。兵至泷州,临阵擒游鲁、冯璘,斩之。行范潜窜深州,投云际、 盘辽二洞。思勖悉众攻之,生擒行范,斩之。斩其党六万级,获口马金玉巨万计。 思勖性刚决,所得俘囚,多生剥其面,或剺发际,掣去头皮;将士已下,望风慑惮, 莫敢仰视,故所至立功。内给事牛仙童使幽州,受张守珪厚赂。玄宗怒,命思勖杀 之。思勖缚架之数日,乃探取其心,截去手足,割肉而啖之,其残酷如此。二十八 年卒,时年八十余。

  高力士,潘州人,本姓冯。少阉,与同类金刚二人,圣历元年岭南讨击使李千 里进入宫。则天嘉其黠惠,总角修整,令给事左右。后因小过,挞而逐之。内官高 延福收为假子。延福出自武三思家,力士遂往来三思第。岁余,则天复召入禁中, 隶司宫台,廪食之。长六尺五寸,性谨密,能传诏敕,授宫闱丞。

  景龙中,玄宗在籓,力士倾心奉之,接以恩顾。及唐隆平内难,升储位,奏力 士属内坊,日侍左右,擢授朝散大夫、内给事。先天中,预诛萧、岑等功,超拜银 青光禄大夫,行内侍同正员。开元初,加右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

  玄宗尊重宫闱,中官稍称旨,即授三品将军,门施棨戟,故杨思勖、黎敬仁、 林招隐、尹凤祥等,贵宠与力士等。杨则持节讨伐,黎、林则奉使宣传,尹则主书 院。其余孙六、韩庄、杨八、牛仙童、刘奉廷、王承恩、张道斌、李大宜、硃光辉、 郭全、边令诚等,殿头供奉、监军、入蕃、教坊、功德主当,皆为委任之务。监军 则权过节度,出使则列郡辟易。其郡县丰赡,中官一至军,则所冀千万计,修功德, 市鸟兽,诣一处,则不啻千贯,皆在力士可否。故帝城中甲第,畿甸上田、果园池 沼,中官参半于其间矣。

  每四方进奏文表,必先呈力士,然后进御,小事便决之。玄宗常曰:“力士当 上,我寝则稳。”故常止于宫中,稀出外宅。若附会者,想望风彩,以冀吹嘘,竭 肝胆者多矣。宇文融、李林甫、李适之、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 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因之而取将相高位,其余职不可胜纪。肃宗在春宫,呼为 二兄,诸王公主皆呼“阿翁”,驸马辈呼为“爷”。力士于寝殿侧帘帷中休息,殿 侧亦有一院,中有修功德处,雕莹璀璨,穷极精妙。力士谨慎无大过,然自宇文融 已下,用权相噬,以紊朝纲,皆力士之由。又与时消息,观其势候,虽至亲爱,临 覆败皆不之救。

  力士义父高延福夫妻,正授供奉。岭南节度使于潘州求其本母麦氏送长安,令 两媪在堂,备于甘脆。金吾大将军程伯献与力士结为兄弟,麦氏亡,伯献于灵筵散 发,具缞绖,受宾吊答。十七年,赠力士父广州大都督,麦氏越国夫人。

  开元初,瀛州吕玄晤作吏京师,女有姿色,力士娶之为妇,擢玄晤为少卿、刺 史,子弟皆为王傅。吕夫人卒,葬城东,葬礼甚盛。中外争致祭赠,充溢衢路;自 第至墓,车马不绝。

  天宝初,加力士冠军大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进封渤海郡公。七载,加骠骑 大将军。力士资产殷厚,非王侯能拟。于来庭坊造宝寿佛寺、兴宁坊造华封道士观, 宝殿珍台,侔于国力。于京城西北截澧水作碾,并转五轮,日破麦三百斛。初,宝 寿寺钟成,力士斋庆之,举朝毕至。凡击钟者,一击百千;有规其意者,击至二十 杵,少尚十杵。

  其后又有华州袁思艺,特承恩顾。然力士巧密,人悦之;思艺骄倨,人士疏惧 之。十四载,置内侍省内侍监两员,秩正三品,以力士、思艺对任之。玄宗幸蜀, 思艺走投禄山,力士从幸成都,进封齐国公。从上皇还京,加开府仪同三司,赐实 封五百户。

  上元元年八月,上皇移居西内甘露殿,力士与内官王承恩、魏悦等,因侍上皇 登长庆楼,为李辅国所构,配流黔中道。力士至巫州,地多荠而不食,因感伤而咏 之曰:“两京作芹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不同,气味终不改。”

  宝应元年三月,会赦归,至朗州,遇流人言京国事,始知上皇厌代。力士北望 号恸,呕血而卒。代宗以其耆宿,保护先朝,赠扬州大都督,陪葬泰陵。

  李辅国,本名静忠,闲厩马家小兒。少为阉,貌陋,粗知书计。为仆,事高力 士,年且四十余,令掌厩中簿籍。天宝中,闲厩使五鉷嘉其畜牧之能,荐入东宫。 禄山之乱,玄宗幸蜀;辅国侍太子扈从,至马嵬,诛杨国忠。辅国献计太子,请分 玄宗麾下兵,北趋朔方,以图兴复。辅国从至灵武,劝太子即帝位,以系人心。肃 宗即位,擢为太子家令,判元帅府行军司马事,以心腹委之。仍赐名护国,四方奏 事,御前符印军号,一以委之。辅国不茹荤血,常为僧行,视事之隙,手持念珠, 人皆信以为善。从幸凤翔,授太子詹事,改名辅国。

  肃宗还京,拜殿中监,闲厩、五坊、宫苑、营田、栽接、总监等使。又兼陇右 群牧、京畿铸钱、长春宫等使,勾当少府、殿中二监都使。至德二年十二月,加开 府仪同三司,进封郕国公,食实封五百户。

  宰臣百司,不时奏事,皆因辅国上决。常在银台门受事,置察事子数十人, 官吏有小过,无不伺知,即加推讯。府县按鞫,三司制狱,必诣辅国取决,随意区 分,皆称制敕,无敢异议者。每出则甲士数百人卫从。中贵人不敢呼其官,但呼五 郎。宰相李揆,山东甲族,位居台辅,见辅国执子弟之礼,谓之五父。肃宗又为辅 国娶故吏部侍郎元希声侄擢女为妻。擢弟挹,时并引入台省,擢为梁州长史。辅国 判元帅行军司马,专掌禁兵,赐内宅居止。

  上皇自蜀还京,居兴庆宫,肃宗自夹城中起居。上皇时召伶官奏乐,持盈公主 往来宫中,辅国常阴候其隙而间之。上元元年,上皇尝登长庆楼,与公主语。剑南 奏事官过朝谒,上皇令公主及如仙媛作主人。

  辅国起微贱,贵达日近,不为上皇左右所礼,虑恩顾或衰,乃潜画奇谋以自固。 因持盈待客,乃奏云:“南内有异谋。”矫诏移上皇居西内,送持盈于玉真观,高 力士等皆坐流窜。

  二年八月,拜兵部尚书,余官如故。诏群臣于尚书省送上,赐御府酒馔、太常 乐,武士戎服夹道,朝列毕会。辅国骄恣日甚,求为宰臣,肃宗曰:“以公勋力, 何官不可,但未允朝望,如何?”辅国讽仆射裴冕联章荐己。肃宗密谓宰臣萧华曰: “辅国欲带平章事,卿等欲有章荐,信乎?”华不对。问裴冕,曰:“初无此事, 吾臂可截,宰相不可得也。”华复入奏,上喜曰:“冕固堪大用。”辅国衔之。宝 应元年四月,肃宗寝疾,宰臣等不可谒见,辅国诬奏华专权,请黜之。上不许,辅 国固请不已。乃罢华知政事,守礼部尚书。及帝崩,华竟被斥逐。

  代宗即位,辅国与程元振有定策功,愈恣横。私奏曰:“大家但内里坐,外事 听老奴处置。”代宗怒其不逊,以方握禁军,不欲遽责。乃尊为尚父,政无巨细, 皆委参决。五月,加司空、中书令,食实封八百户。程元振欲夺其权,请上渐加禁 制,乘其有间,乃罢辅国判元帅行军事,其闲厩已下使名,并分授诸贵,仍移居外。 辅国始惧,茫然失据。诏进封博陆王,罢中书令,许朝朔望。辅国欲入中书修谢表, 阍吏止之曰:“尚父罢相,不合复入此门。”乃气愤而言曰:“老奴死罪,事朗君 不了,请于地下事先帝。”上犹优诏答之。十月十八日夜,盗入辅国第,杀辅国, 携首臂而去。诏刻木首葬之,仍赠太傅。

  程元振,以宦者直内侍省,累迁至内射生使。宝应末,肃宗晏驾,张皇后与太 子有怨,恐不附己,引越王系入宫,欲令监国。元振知其谋,密告李辅国,乃挟太 子,诛越王并其党与。代宗即位,以功拜飞龙副使、右监门将军、上柱国,知内侍 省事。寻代辅国判元帅行军司马,专制禁兵,加镇军大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封 保定县侯,充宝应军使。九月,加骠骑大将军,封邠国公,赠其父元贞司空。母郄 氏,赵国夫人。是时元振之权,甚于辅国,军中呼为“十郎”。

  元振常请托于襄阳节度使来瑱,瑱不从。及元振握权,征瑱入朝。瑱迁延不至。 广德元年,破裴,遂入朝,拜兵部尚书。元振欲报私憾,诬瑱之罪,竟坐诛。宰 臣裴冕为肃宗山陵使,有事与元振相违,乃发小吏赃私,贬冕施州刺史。来瑱名将, 裴冕元勋,二人既被诬陷,天下方镇皆解体。元振犹以骄豪自处,不顾物议。

  九月,吐蕃、党项入犯京畿,下诏征兵,诸道卒无至者。十月,蕃军至便桥, 代宗苍黄出幸陕州;贼陷京师,府库荡尽。及至行在,太常博士柳伉上疏切谏诛元 振以谢天下,代宗顾人情归咎,乃罢元振官,放归田里,家在三原。

  十二月,车驾还京。元振服缞麻于车中,入京城,以规任用。与御史大夫王昇 饮酒,为御史所弹。诏曰:

  族谈错立,法尚不容;同恶阴谋,议当从重。有一于此,情实难原。程元振性 惟凶愎,质本庸愚,蕞尔之身,合当万死。顷已宽其严典,念其微劳,屈法伸恩, 放归田里。仍乖克己,尚未知非;既忘含煦之仁,别贮觊觎之望。敢为啸聚,仍欲 动摇,不令之臣,共为睥睨;妄谈休咎,仍怀怨望。束兵裹甲,变服潜行,无顾君 亲,将图不轨。按验皆是,无所逃刑,首足异门,未云塞责。朕犹不忘薄效,再舍 罪人;特宽斧钺之诛,俾正投荒之典。宜长流榛州百姓,委京兆府差纲递送;路次 州县,差人防援,至彼捉拘,勿许东西。纵有非常之赦,不在会恩之限。凡百僚庶, 宜体朕怀。

  鱼朝恩,天宝末以宦者入内侍省,初为品官,给事黄门。性黠惠,善宣答,通 书计。至德中,常令监军事。九节度讨安庆绪于相州,不立统帅,以朝恩为观军容 宣慰处置使。观军容使名,自朝恩始也。以功累加左监门卫大将军。时郭子仪频立 大功,当代无出其右;朝恩妒其功高,屡行间谍;子仪悉心奉上,殊不介意。肃宗 英悟,特察其心,故朝恩之间不行。自相州之败,史思明再陷河洛,朝恩常统禁军 镇陕,以殿东夏。广德元年,西蕃入犯京畿,代宗幸陕。时禁军不集,征召离散, 比至华阴,朝恩大军遽至迎奉,六师方振。由是深加宠异,改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 置使。时四方未宁,万务事殷,上方注意勋臣,朝恩专典神策军,出入禁中,赏赐 无算。

  朝恩性本凡劣,恃勋自伐,靡所忌惮。时引腐儒及轻薄文士于门下,讲授经籍, 作为文章,粗能把笔释义,乃大言于朝士之中,自谓有文武才干,以邀恩宠。上优 遇之,加判国子监事,光禄、鸿胪、礼宾、内飞龙、闲厩等使。赴国子监视事,特 诏宰臣、百僚、六军将军送上,京兆府造食,教坊赐乐。大臣群官二百余人,皆以 本官备章服充附学生,列于监之廊下,侍诏给钱万贯充食本,以供学生厨料。朝恩 恣横,求取无厌,凡有奏请,以先允为度,幸臣未有其比。

  大历二年,朝恩献通化门外赐庄为寺,以资章敬太后冥福;仍请以章敬为名, 复加兴造,穷极壮丽。以城中材木不足充费,乃奏坏曲江亭馆、华清宫观楼及百司 行廨、将相没官宅给其用,土木之役,仅逾万亿。三年,让判国子监事,加韩国公。

  章敬太后忌日,百僚于兴唐寺行香,朝恩置斋馔于寺外之车坊,延宰臣百僚就 食。朝恩恣口谈时政,公卿惕息。户部郎中相里造、殿中侍御史李衎以正言折之。 朝恩不悦,乃罢会。

  后尝释奠于国子监。宰臣百僚皆会,朝恩讲《易》,征《鼎卦》“覆餗”之义, 以讥元载。载心衔之,阴图除去之。上以朝恩太横,亦恶之。载欲伺其便,巧中伤 之;乃用腹心崔昭为京兆尹,伺朝恩出处。昭不吝财赂,潜与朝恩党陕州观察使皇 甫温相结,温与昭协。自是朝恩动静,载皆知之,巨细悉以闻。上益怒,朝恩未之 察,日以骄横。载奏加朝恩实封,又加皇甫温权位,以肆其欲。

  五年,朝恩所昵武将刘希暹微有过忤,上讽之。诏罢朝恩观军容使,加实封通 前一千户。朝恩始疑,然每朝谒,恩顾如常,亦不以载为意。会寒食宴近臣,朝恩 入谒。先是,每宴罢,必出还营,是日有诏留之。朝恩始惧,言颇悖慢,上亦以旧 恩不之责。是日朝恩还第,自经而卒。刘希暹亦下狱赐死。

  希暹,出自戎伍,有膂力,形貌光伟,以骑射闻。朝恩用之为神策都虞候,封 交河郡王。善候朝恩意旨,深被委信。累迁至太仆卿,与兵马使王驾鹤同掌禁兵, 所为不法。讽朝恩于北军置狱,召坊市凶恶少年,罗织城内富人,诬以违法,捕置 狱中,忍酷考讯,录其家产,并没于军。或有举选之士,财货稍殷,客于旅舍,遇 横死者非一。坊市苦之,谓之“入地牢”。捕贼吏有贾明观者,尤凶蠹,以屡置大 狱,家产巨万。希暹党之,地在禁密,人无敢言者。朝恩死,上宽宥之。以素志非 顺,虑不见容,常自疑惧。与王驾鹤联职,希暹辞多不逊。驾鹤纯谨,上信任之, 至是以希暹语上闻,乃诛之。

  贾明观者,本万年县捕贼吏。事希暹,恣为凶恶,毒甚豺狼。朝恩、希暹既死, 元载复受明观奸谋,潜容之,特奏令江西效力。明观将出城,百姓数万人怀砖石候 之,载令市吏止约。明观在洪州二年,观察使魏少游容之。及路嗣恭代少游,至郡 之日,召明观笞杀之。识者减魏之名,多路之正。

  朝恩素待礼部尚书裴士淹,户部侍郎、判度支第五琦,二人亦坐贬官。

  窦文场、霍仙鸣者,始在东宫事德宗。初鱼朝恩诛后,内官不复典兵,德宗以 亲军委白志贞。志贞多纳豪民赂,补为军士,取其佣直,身无在军者,但以名籍请 给而已。泾师之乱,帝召禁军御贼,志贞召集无素,是时并无至者,唯文场、仙鸣 率诸宦者及亲王左右从行。志贞贬官,左右禁旅,悉委文场主之。从幸山南,两军 渐集。

  德宗还京,颇忌宿将,凡握兵多者,悉罢之。禁旅文场、仙鸣分统焉。贞元十 二年六月,特立护军中尉两员、中护军两员,以帅禁军。乃以文场为左神策护军中 尉,仙鸣为右神策护军中尉,右神威军使张尚进为右神策中护军,内谒者监焦希望 为左神策中护军,自文场等始也。

  时窦、霍之权,振于天下,籓镇节将,多出禁军,台省清要,时出其门。文场 累加骠骑大将军。是岁仙鸣病,帝赐马十匹,令于诸寺为僧斋以祈福。久病不愈, 十四年,仓卒而卒。上疑左右小使正将食中加毒,配流者数十人。仙鸣死后,以开 府内常侍第五守亮为右军中尉。文场连表请致仕,许之。

  十五年已后,杨志廉、孙荣义为左右军中尉,亦踵窦、霍之事,怙宠骄恣。贪 利冒宠之徒,利其纳贿,多附丽之。至于贞元末,宦官复盛。顺宗即位,王叔文用 事,与韦执谊谋夺神策军权,乃用宿将范希朝为京西北禁军都将。事未行,为内官 俱文珍等所排,叔文贬而止。

  俱文珍,贞元末宦官,后从义父姓,曰刘贞亮。性忠正,刚而蹈义。顺宗即位, 风疾不能视朝政,而宦官李忠言与牛美人侍病。美人受旨于帝,复宣之于忠言;忠 言授之王叔文。叔文与朝士柳宗元、刘禹锡、韩日华图议,然后下中书,俾韦执谊 施行,故王之权振天下。叔文欲夺宦者兵权,每忠言宣命,内臣无敢言者,唯贞亮 建议与之争。知其朋徒炽,虑隳朝政,乃与中官刘光琦、薛文珍、尚衍、解玉等谋, 奏请立广陵王为皇太子,勾当军国大事。顺宗可之。贞亮遂召学士卫次公、郑絪、 李程、王涯入金銮殿,草立储君诏。及太子受内禅,尽逐叔文之党,政事悉委旧臣, 时议嘉贞亮之忠荩。累迁至右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元和八年卒,宪宗思其翊戴 之功,赠开府仪同三司。

  吐突承璀,幼以小黄门直东宫,性敏慧,有才干。宪宗即位,授内常侍,知内 省事,左监门将军。俄授左军中尉、功德使。四年,王承宗叛,诏以承璀为河中、 河南、浙西、宣歙等道赴镇州行营兵马招讨等使,内侍省常侍宋惟澄为河南、陕州、 河阳已来馆驿使,内官曹淮玉、刘国珍、马江朝等分为河北行营粮料馆驿等使。谏 官、御史上疏相属,皆言自古无中贵人为兵马统帅者,补阙独孤郁、段平仲尤激切。 宪宗不获已,改为充镇州已来招抚处置等使。及承璀率禁军上路,帝御通化门楼, 慰谕遣之。出师经年无功,乃遣密人告王承宗,令上疏待罪,许以罢兵为解。仍奏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素与贼通,许为承宗求节钺。乃诱潞州牙将乌重胤谋执从史送京 师。及承宗表至,朝廷议罢兵,承璀班师,仍为禁军中尉。段平仲抗疏极论承璀轻 谋弊赋,请斩之以谢天下,宪宗不获已,降为军器使。俄复为左卫上将军,知内侍 省事。

  时弓箭库使刘希先取羽林大将军孙璹钱二十万,以求方镇,事发赐死,辞相告 讦,事连承璀,乃出为淮南节度监军使。

  太子通事舍人李涉,性狂险,投匭上书,论希先、承璀无罪,不宜贬戮。谏议 大夫、知匭事孔戣,见涉疏之副本,不受其章。涉持疏于光顺门欲进之,戣上疏论 其纤邪,贬涉硖州司仓。上待承璀之意未已,而宰相李绛在翰林,时数论承璀之过, 故出之。八年,欲召承璀还,乃罢绛相位。承璀还,复为神策中尉。惠昭太子薨, 承璀建议请立澧王宽为太子,宪宗不纳,立遂王宥。穆宗即位,衔承璀不佑己,诛 之。敬宗时,中尉马存亮论承璀之冤,诏雪之,仍令假子士晔以礼收葬。

  王守澄,元和末宦者。宪宗疾大渐,内官陈弘庆等弑逆。宪宗英武,威德在人, 内官秘之,不敢除讨,但云药发暴崩。时守澄与中尉马进潭、梁守谦、刘承偕、韦 元素等定册立穆宗皇帝。长庆中,守澄知枢密事。

  初,元和中,守澄为徐州监军,遇翼城医人郑注,出入节度使李醖家。注敏悟 过人,博通典艺,棋奕医卜,尤臻于妙,人见之者,无不欢然。注尝为李醖煮黄金, 服一刀圭,可愈痿弱重膇之疾,复能反老成童。醖与守澄服之,颇效。守澄知枢密, 荐引入禁中,穆宗待之亦厚。注多奇诡,每与守澄言必通夕。

  文宗即位,守澄为骠骑大将军,充右军中尉。注复得幸于文宗,后依倚守澄, 大为奸弊。文宗以元和逆党尚在,其党大盛,心常愤惋,端居不怡。翰林学士宋申 锡尝独对探知,上略言其意,申锡请渐除其逼。帝亦以申锡沉厚有方略,为其事可 成,乃用为宰相。申锡谋未果,为注所察,守澄乃令军吏豆卢著诬告申锡与漳王谋 逆,申锡坐贬。

  宰相李逢吉从子训,与注交通,训亦机诡万端,二人情义相得,俱为守澄所重。 复引训入禁中,为上讲《周易》。既得幸,又探知帝旨,复以除宦官谋中帝意。帝 以训才辩纵横,以为其事必捷,待以殊宠,自流人中用为学官,充侍进学士。时仇 士良有翌上之功,为守澄所抑,位未通显。训奏用士良分守澄之权,乃以士良为左 军中尉;守澄不悦,两相矛盾。训因其恶。

  太和九年,帝令内养李好古齑鸩赐守澄,秘而不发,守澄死,仍赠扬州大都督。 其弟守涓为徐州监军,召还,至中牟,诛之。守澄豢养训、注,反罹其祸,人皆快 其受佞,而恶训、注之阴狡。

  李训既杀守澄,复恶郑注,乃奏用注为凤翔节度使。训欲尽诛宦官,乃与金吾 将军韩约、新除太原节度使王璠、新除邠宁节度使郭行余、权御史中丞李孝本、权 京兆尹罗立言谋。其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御宣政殿,百僚班定,韩约不奏平安, 乃奏曰:“臣当仗廨内石榴树,夜来降甘露,请陛下幸仗舍观之。”帝乘辇趋金吾 仗。中尉仇士良与诸官先往石榴树观之,伺知其诈;又闻幕下兵仗声,苍黄而还, 奏曰:“南衙有变。”遂扶帝辇入阁门。李训从辇大呼曰:“邠宁、太原之兵,何 不赴难?卫乘舆者,人赏百千!”于是谁何之卒,及御史台从人,持兵入宣政殿院, 宦官死者甚众。辇既入阁门,内官呼万岁。俄而士良等率禁兵五百余人,露刃出东 上阁逢人即杀,王涯、贾餗、舒元舆、李训等四人宰相及王璠、郭行余等十一人, 尸横阙下。自是权归士良与鱼弘志。至宣宗即位,复诛其太甚者,而阍寺之势,仍 握军权之重焉。

  田令孜,本姓陈。咸通中,从义父入内侍省为宦者。颇知书,有谋略,自诸司 小使监诸镇用兵,累迁神策中尉、左监门卫大将军。乾符中,盗起关东。诸军诛盗, 以令孜为观军容、制置左右神策、护驾十军等使。京师不守,从僖宗幸蜀。鸾舆返 正,令孜颇有匡佐之功,时令孜威权振天下。

  时关中寇乱初平,国用虚竭,诸军不给。令孜请以安邑、解县两池榷盐课利, 全隶神策军。诏下,河中王重荣抗章论列,言使名久例隶当道,省赋自有常规。令 孜怒,用王处存为河中节度使,重荣不奉诏。令孜率禁兵讨之。重荣引太原军为援, 战于沙苑,禁军大败。京师复乱,僖宗出幸宝鸡,又移幸山南,方镇皆憾令孜生事。 令孜惧,引前枢密杨复恭代己,从幸梁州,求为西川监军。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即 令孜之弟也。

  昭宗即位,三川大乱。诏宰相韦昭度镇西川,陈敬瑄不受代。令孜引阆州刺史 王建为援,建素以父事令孜。时建方乱东川,闻其召也,以西蜀可图,欣然赴之。 建以所领千余兵至汉州,陈敬瑄以建雄豪难制,辞而遣之。建曰:“十军阿父召予, 及门而拒,邻籓闻之,孰肯相容?为予报令公,建至此,无所归也。”遂遣使上表, 请讨陈敬瑄以自效。朝廷嘉之,即命昭度为招讨,入蜀加兵,经年无功,昭度还京。 建遂绝栈道,不通诏使。岁中急击成都,陈敬瑄计窘,遣令孜出城,与建通和。建 竟自为蜀帅,令孜以义父之故,依倚仍旧监军事。既而陈敬瑄遇鸩,令孜亦为建所 杀。

  杨复光,内常侍杨玄价之养子也。幼以宦者入内侍省,慷慨负节义,有筹略, 为小黄门,监镇兵征讨。乾符中,贼渠黄巢之犯江西,复光为排阵使,遣判官吴彦 弘入城喻朝旨,巢即令其将尚君长奉表归国。招讨使宋威害其功,并兵击贼,巢怒, 复作剽。朝廷诛尚君长,怨怒愈深。宋威战败,复光总其兵权,进攻洪州,擒贼将 徐唐莒。诏以荆南节度使王铎为招讨,代宋威。复光监忠武军,屯于邓州,以遏贼 冲。

  京师陷贼,节度使周岌受伪命,贼使往来旁午。岌尝夜宴,急召复光。左右曰: “周公归贼,必谋害内侍,不如勿往。”复光曰:“事势如此,义不图全。”即赴 之。酒酣,岌言本朝事,复光因泣下。良久曰:“丈夫所感者恩义,而规利害,非 丈夫也。公自匹夫享公侯之贵,岂舍十八叶天子而北面臣贼,何恩义利害之可言乎!” 声泪俱发,岌亦为之流涕。岌曰:“吾不能独力拒贼,貌奉而心图之,故召公。” 沥酒为盟。是夜,复光遣其养子守亮杀贼使于传舍。

  时秦宗权叛岌,据蔡州。复光得忠武之师三千入蔡州,说宗权,俾同义举。宗 权遣将王淑率众万人从复光收荆襄。次邓州,王淑逗留不进,复光斩之,并其军, 分为八都。鹿晏弘、晋晖、李师泰、王建、韩建等,皆八都之大将也。进攻南阳, 贼将硃温、何勤来逆战。复光败之,进收邓州,献捷行在,中和元年五月也。复光 乘胜追贼,至蓝桥,丁母忧还。寻起复,受诏充天下兵马都监,押诸军入定关辅。 王重荣为东面招讨使,复光以兵会之。

  二年七月,至河中。贼将硃温守同州,复光遣使谕之。九月,温以所部来降。 时贼将李翔守华州,巢寇益盛,王重荣忧之。谓复光曰:“臣贼则负国,拒战则兵 微,今日成败,未可知也,公其图之。”复光曰:“雁门李仆射以雄武振北陲,其 家尊与吾先世同患难。李雁门奋不顾身,自播迁已来,征兵未至者,盖太原阻路也。 如以朝旨谕郑公,诏到,其军必至。”重荣曰:“善!”王铎遣使奉墨诏之太原, 太原以兵从之。及收京城,三败巢贼,复光与其子守亮、守宗等身先犯难,功烈居 多。其年六月,卒于河中,时年四十二。

  复光虽黄门近幸,然慷慨有大志,善抚士卒;及死之日,军中恸哭累日。身后 平贼立功者,多是复光部下门人故将也。

  诸假子:守亮,兴元节度使;守宗,忠武节度使:守信,商州防御使;守忠, 洋州节度使;其余以守为名者数十人,皆为牧守将帅。

  杨复恭,贞元末中尉杨志廉之后。志廉子钦义,大中朝为神策中尉。钦义子三 人:玄翼、玄价、玄寔。

  玄翼,咸通中掌枢密;玄寔乾符中为右军中尉;玄价,河阳监军。

  复恭,即玄翼子也。以父,幼为宦者,入内侍省。知书,有学术,每监诸镇兵。 庞勋之乱,监阵有功,自河阳监军入为宣徽使。咸通十年,玄翼卒,起复为枢密使。 时黄巢犯阙,左军中尉田令孜为天下观军容制置使,专制中外。复恭每事力争得失, 令孜怒,左授复恭飞龙使,乃称疾退于蓝田。

  僖宗自蜀还京,田令孜出师失律,车驾再幸山南,复用复恭为枢密使,寻代令 孜为右军中尉。时行在制置,内外经略,皆出于复恭。车驾还京,授观军容使,封 魏国公。

  僖宗晏驾,迎寿王践祚。文德元年,加开府、金吾上将军,专典禁兵,既军权 在手,颇擅朝政。昭宗恶之,政事多访于宰臣。故韦昭度、张浚、杜让能每有陈奏, 即举大中故事,稍抑宦者之权。上性明察,由是偏听之衅生焉。国舅王瑰,颇居中 任事,复恭恶之,奏授黔南节度。至吉柏江,覆舟而没,物议归咎于复恭,上每切 齿道复恭。复恭假子天威军使守立,权勇冠于六军,人皆避之。上欲罪复恭,惧守 立为乱,乃谓复恭曰:“吾要卿家守立在左右,可进来。”乃赐姓李,名顺节,恩 宠特异,势侔枢要。乃与复恭争权,每中伤其阴事,授顺节镇海军节度使、同平章 事。

  大顺二年九月,诏复恭致仕,赐杖履。复恭既失势,欲退止商山别居,第在昭 化里,近玉山营。假子守信为玉山军使,守信时候复恭于其第,或诬告云玉山军使 与复恭谋乱,诏李顺节率禁军攻之。昭宗御延喜楼。守信以兵拒之,顺节屡败。际 晚,守信、复恭挈其族出通化门,趋兴元。守信令部将张绾殿其后,绾战败,被擒。 复恭至兴元,节度使杨守亮乃纠合诸守义兄弟举兵,以讨顺节为名。天子诏李茂贞、 王行瑜讨之。

  明年,守亮兵败,复恭与守亮挈其族,将奔太原,入商山。至乾元县,为华州 兵所获,执送京师,皆枭首于市。李茂贞收兴元,进复恭前后与守亮私书六十纸, 内诉致仕之由云:“承天是隋家旧业,大侄但积粟训兵,不要进奉。吾于荆榛中援 立寿王,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既得尊位,乃废定策国老。”其不逊如是。后复 恭假子彦博奔太原,收复恭骸骨,葬于介休县之抱腹山。

  复恭之后,宦者西门重遂为右军中尉。李茂贞初并山南,兵众强盛,干预朝政, 宰相杜让能与重遂等谋诛之。师兴,为茂贞所败,重遂被诛,乃以内官骆全瓘、刘 景宣为左右军中尉。

  乾宁二年春,李茂贞、王行瑜以兵入朝,杀宰相韦昭度、李溪。河东节度使李 克用率师渡河,讨邠、岐二帅,军于渭北。骆全瓘与茂贞宿卫将阎圭,胁天子幸岐 州,昭宗苍黄幸莎城。茂贞以太原问罪,乃诛全瓘、阎圭以自解。昭宗幸华州,宦 官稍微。

  及光化还宫,内官景务修、宋道弼复专国政,宰相崔胤深恶之,中外不睦。宰 相徐彦若、王搏有度量,见其阴险相倾,惧危时事,尝奏曰:“人君当务大体,平 心御物,无有偏私。偏任偏听,古人所患。今中官怙宠,道路目之,皆知此弊,然 未能卒改。俟多难渐平,以道消息之。陛下勿泄圣谟,启其奸诈。”崔胤知搏所奏, 颇衔之,他日见上,曰:“王搏奸邪,已为敕使外应,不可在相位。”二年六月, 贬搏官,赐死于蓝田。道弼、务修亦赐死。以枢密使刘季述、王奉先为两军中尉, 出徐彦若镇南海。

  崔胤秉政而排摈宦官,季述等外结籓侯,以为党援。十一月六日,季述矫诏以 皇太子监国,遂废昭宗。居东内,夺传国宝授太子。昭宗以何皇后宫。数人随行, 幽于东宫。季述手持银禋,于上前以禋画地数上罪状,云:“某时某事,你不从我 言,其罪一也。”其悖逆如此。乃令李师虔以兵围之。镕锡锢其扃镕鐍。时方凝冽, 嫔御无被,哭声闻于外。穴墙通食者两月。十二月晦,崔胤等谋反正,诛季述、奉 先,复迎昭宗即位,改元天复元年。

  其岁十一月,硃全忠寇河中华州,陷之;京师震恐。中尉韩全诲请上且幸凤翔。 全忠追逼乘舆,兵围凤翔者累年。三年正月,茂贞杀两军中尉韩全诲、张弘彦、枢 密使袁易简、周敬容等二十二人,皆斩首,以布囊贮之,令学士薛贻矩送于全忠求 和。是月,全忠迎驾还长安,诏以崔胤为宰相,兼判六军诸卫。

  胤奏曰:“高祖、太宗承平时,无内官典军旅。自天宝以后,宦官浸盛。贞元、 元和,分羽林卫为左、右神策军,使卫从,令宦官主之,唯以二千人为定制。自是 参掌枢密。由是内务百司,皆归宦者,上下弥缝,共为不法:大则倾覆朝政,小则 构扇籓方。车驾频致播迁,朝廷渐加微弱,原其祸作,始自中人。自先帝临御已来, 陛下纂承之后,朋侪日炽,交乱朝纲,此不翦其本根,终为国之蟊贼。内诸司使务 宦官主者,望一切罢之,诸道监军使,并追赴阙廷,即国家万世之便也。”诏曰:

  宦官之兴,肇于秦、汉。赵高、阎乐,竟灭嬴宗;张让、段珪,遂倾刘祚。肆 其志则国必受祸,悟其事则运可延长。朕所以断在不疑,祈天永命者也。

  先皇帝嗣位之始,年在幼冲,群竖相推,奄专大政。于是毒流宇内,兵起山东, 迁幸三川,几沦神器。回銮之始,率土思安,而田令孜妒能忌功,迁摇近镇,陈仓 播越,患难相仍。洎朕纂承,益相侮慢,复恭、重遂逞其祸,道弼、季述继其凶; 幽辱朕躬,凌胁孺子。天复返正,罪己求安,两军内枢,一切假借。韩全诲等每怀 愤惋,曾务报仇;视将相若血仇,轻君上如木偶。未周星岁,竟致播迁;及在岐阳, 过于羁绁。上忧宗社倾坠,下痛民庶流离,茫然孤居,无所控告。

  全忠位兼二柄,深识朕心,驻兵近及于三年,独断方诛于元恶。今谢罪 郊庙, 即宅宫闱,正刑当在于事初,除恶宜绝其根本。先朝及朕,五致播迁,王畿之氓, 减耗大半;父不能庇子,夫不能室妻。言念于兹,痛深骨髓,其谁之罪?尔辈之由!

  帝王之为治也,内有宰辅卿士,外有籓翰大臣,岂可令刑余之人,参预大政? 况此辈皆朕之家臣也,比于人臣之家,则奴隶之流。恣横如此,罪恶贯盈,天命诛 之,罪岂能舍?横尸伏法,固不足矜,含容久之,亦所多愧。其第五可范已下,并 宜赐死。其在畿甸同华、河中,并尽底处置讫。诸道监军使已下,及管内经过并居 停内使,敕到并仰随处诛夷讫闻奏。已令准国朝故事,量留三十人,各赐黄绢衫一 领,以备宫内指使,仍不得辄有养男。其左右神策军,并令停废。

  是日,诸司宦官百余人,及随驾凤翔群小又二百余人,一时斩首于内侍省,血 流涂地。及宫人宋柔等十一人,两街僧道与内官相善者二十余人,并笞死于京兆府。 内诸司一切罢之,皆归省寺。自是京城并无宦宫,天子每宣传诏命,即令宫人出入。 崔胤虽复仇快志,国祚旋亦覆亡,悲夫!

  赞曰:崇墉大厦,壮其楹磶。殿邦御侮,亦俟明德。宵人意褊,动不量力。投 鼠败器,良堪太息。

列传·卷一百三十五

  良吏上

  ○韦仁寿 陈君宾 张允济 李桐客 李素立 孙至远 至远子畬

  薛大 鼎 贾敦颐 弟敦实

  李君球 崔知温 高智周 田仁会

  子归道 韦机 孙岳 岳子景骏

  权怀恩 叔祖万纪

  冯元常 弟元淑

  蒋俨 王方翼 薛季昶

  汉宣帝曰:“使政平讼息,民无愁叹,与我共理,其惟良二千石乎!”故汉代 命官,重外轻内,郎官出宰百里,郡守入作三公。世祖中兴,尤深吏术,慎选名儒 为辅相,不以吏事责功臣;政优则增秩赐金,绩负则论输左校。选任之道,皇汉其 优。

  隋政不纲,彝伦斯紊。天子事巡游而务征伐,具僚逞侧媚而窃恩权。是时朝廷 无正人,方岳无廉吏。跨州连郡,莫非豺虎之流;佩紫怀黄,悉奋爪牙之毒。以至 土崩不救,旋踵而亡。

  武德之初,余风未殄。太宗皇帝削平乱迹,湔洗污风,唯思稼穑之艰,不以珠 玑为宝。以是人知耻格,俗尚贞修,太平之基,率由兹道。洎天后、玄宗之代,贞 元、长庆之间,或以卿士大夫涖方州,或以御史、郎官宰畿甸,行古道也,所病不 能。

  自武德已还,历年三百,其间岳牧,不乏循良。今录其政术有闻,为之立传, 所冀表吏师而儆不恪也。

  韦仁寿,雍州万年人也。大业末,为蜀郡司法书佐,断狱平恕,其得罪者皆曰: “韦君所断,死而无恨。”高祖入关,遣使定巴蜀,使者承制拜仁寿巂州都督府长 史。时南宁州内附,朝廷每遣使安抚,类皆受贿,边人患之,或有叛者。高祖以仁 寿素有能名,令检校南宁州都督,寄听政于越巂,使每岁一至其地以慰抚之。仁寿 将兵五百人至西洱河,承制置八州十七县,授其豪帅为牧宰,法令清肃,人怀欢悦。 及将还,酋长号泣曰:“天子遣公镇抚南宁,何得便去?”仁寿以城池未立为辞, 诸酋长乃相与筑城,立廨舍,旬日而就。仁寿又曰:“吾奉诏但令巡抚,不敢擅住。” 及将归,蛮夷父老各挥涕相送。因遣子弟随之入朝,贡方物,高祖大悦。仁寿复请 徙居南宁,以兵镇守。有诏特听以便宜从事,令益州给兵送之。刺史窦轨害其功, 托以蜀中山獠反叛,未遑远略,不时发遣。经岁余,仁寿病卒。

  陈君宾,陈鄱阳王伯山子也。仕隋为襄国太守。武德初,以郡归款,封东阳公, 拜邢州刺史。贞观元年,累转邓州刺史。州邑丧乱之后,百姓流离。君宾至才期月, 皆来复业。二年,天下诸州并遭霜涝,君宾一境独免。当年多有储积,蒲、虞等州 户口,尽入其境逐食。太宗下诏劳之曰:

  朕以隋末乱离,毒被海内;率土百姓,零落殆尽,州里萧条,十不存一;寤寐 思之,心焉若疚。是以日昃忘食,未明求衣,晓夜孜孜,惟以安养为虑。每见水旱 降灾,霜雹失所,抚躬责己,自惭德薄。恐贫乏之黎庶,不免饥馁;倾竭仓廪,普 加赈恤。其有一人绝食,若朕夺之,分命庶僚,尽心匡救。去年关内六州及蒲、虞、 陕、鼎等复遭亢旱,禾稼不登,粮储既少,遂令分房就食。比闻刺史以下及百姓等 并识朕怀,逐粮户到,递相安养,回还之日,各有赢粮。乃别赍布帛,以申赠遗, 如此用意,嘉叹良深。一则知水旱无常,彼此递相拯赡,不虑凶年。二则知礼让兴 行,轻财重义,四海士庶,皆为兄弟。变浇薄之风,敦仁慈之俗,政化如此,朕复 何忧。其安置客口,官人支配得所,并令考司录为功最。养户百姓,不吝财帛,已 敕主者免今年调物。宜知此意,善相劝勉。

  其年,入为太府少卿,转少府少监。九年,坐事除名。后起授虔州刺史,卒。

  张允济,青州北海人也。隋大业中为武阳令,务以德教训下,百姓怀之。元武 县与其邻接,有人以牸牛依其妻家者八九年,牛孳产至十余头;及将异居,妻家不 与,县司累政不能决。其人诣武阳质于允济。允济曰:“尔自有令,何至此也?” 其人垂泣不止,具言所以。允济遂令左右缚牛主,以衫蒙其头,将诣妻家村中,云 捕盗牛贼,召村中牛悉集,各问所从来处。妻家不知其故,恐被连及,指其所诉牛 曰:“此是女婿家牛也,非我所知。”允济遂发蒙,谓妻家人曰:“此即女婿,可 以牛归之。”妻家叩头服罪。元武县司闻之,皆大惭。又尝道逢一老母种葱者,结 庵守之。允济谓母曰:“但归,不烦守也。若遇盗,当来告令。”老母如其言,居 一宿而葱大失。母以告允济。悉召葱地十里中男女毕集,允济呼前验问,果得盗葱 者。曾有行人候晓先发,遗衫于路,行十数里方觉。或谓曰:“我武阳境内,路不 拾遗,但能回取,物必当在。”如言果得。远近称之。政绩尤异。

  迁高阳郡丞,时无郡将,允济独统大郡,吏人畏悦。及贼帅王须拔攻围,时城 中粮尽,吏人取槐叶藁节食之,竟无叛者。贞观初,累迁刑部侍郎,封武城县男。 出为幽州刺史,寻卒。

  李桐客,冀州衡水人也。仕隋为门下录事。大业末,炀帝幸江都,时四方兵起, 谋欲徙都丹阳,召百僚会议。公卿希旨,俱言“江右黔黎,皆思望幸,巡狩吴会, 勒石纪功,复禹之迹,今其时也。”桐客独议曰:“江南卑湿,地狭州小,内奉万 乘,外给三军,吴人力屈,不堪命。且逾越险阻,非社稷之福。”御史奏桐客谤毁 朝政,仅而获免。后隋灭,从宇文化及至黎阳,转没窦建德。建德平,太宗召授秦 府法曹参军。贞观初,累迁通、巴二州。所在清平流誉,百姓呼为慈父。后卒于家。

  李素立,赵州高邑人,北齐梁州刺史义深曾孙也。祖駼,散骑常侍。父政藻, 隋水部郎中,大业末充使淮南,为盗所杀。素立,武德初为监察御史。时有犯法不 至死者,高祖特命杀之,素立谏曰:“三尺之法,与天下共之,法一动摇,则人无 所措手足。陛下甫创鸿业,遐荒尚阻,奈何辇毂之下,便弃刑书?臣忝法司,不敢 奉旨。”高祖从之。自是屡承恩顾。素立寻丁忧,高祖令所司夺情,授以七品清要 官,所司拟雍州司户参军。高祖曰:“此官要而不清。”又拟秘书郎。高祖曰: “此官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高祖曰:“此官清而复要。”

  贞观中,累转扬州大都督府司马。时突厥铁勒部相率内附,太宗于其地置瀚海 都护府以统之,以素立为瀚海都护。又有阙泥孰别部,犹为边患。素立遣使招谕降 之。夷人感其惠,率马牛以馈素立,素立唯受其酒一杯,余悉还之。为建立廨舍, 开置屯田。久之,转绵州刺史。永徽初,迁蒲州刺史,及将之任,所余粮储及什物, 皆令州司收之,唯赍己之书籍而去。道病卒,高宗闻而特为废朝一日,谥曰平。

  其孙至远,有重名。长寿中为天官郎中。内史李昭德重其才,荐于则天,擢令 知流内选事。或劝至远谢其私恩,至远曰:“李公以公见用,岂得以私谒也。”竟 不谢,遂为昭德所衔,因事出为壁州刺史卒。

  至远子畬,初为汜水主簿。处事敏速,有声称,虽村童厕养之辈,一阅之后, 无不知替代姓名者。累转国子司业。事母甚谨,闺门邕睦,累代同居。每岁时拜庆, 长幼男女,咸有礼节。及妻卒,时母已先病,畬恐伤母意,约家人不令哭声使闻于 母,朝夕定省,不曾见其忧念之色,士友甚以此称之。及母终,过毁,卒于丧。

  至远弟从远,景云中历黄门侍郎、太府卿。

  素立从兄子游道,则天时官至冬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

  薛大鼎,蒲州汾阳人,周太子少傅博平公善孙也。父粹,隋介州长史。汉王谅 谋反,授绛州刺史,谅败伏诛。大鼎以年幼免死,配流辰州,后得还乡里。义旗初 建,于龙门谒高祖,因说:“请勿攻河东,从龙门直渡,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则 足食足兵。既总天府,据百二之所,斯亦拊背扼喉之计。”高祖深然之。时将士咸 请先攻河东,遂从众议。授大将军府察非掾。

  贞观中,累转鸿胪少卿、沧州刺史。州界有无棣河,隋末填废。大鼎奏开之, 引鱼盐于海。百姓歌之曰:“新河得通舟楫利,直达沧海鱼盐至。昔日徒行今骋驷, 美哉薛公德滂被。”大鼎又以州界卑下,遂决长芦及漳、衡等三河,分泄夏潦,境 内无复水害。时与瀛州刺史贾敦颐、曹州刺史郑德本,俱有美政,河北称为“铛脚 刺史”。

  永徽四年,授银青光禄大夫,行荆州大都督府长史。明年卒。有二子:克构、 克勤。

  克构,天授中官至麟台监。克勤,历司农少卿,为来俊臣所陷伏诛。克构坐配 流岭表而死。

  贾敦颐,曹州冤句人也。贞观中,历迁沧州刺史。在职清洁,每入朝,尽室而 行,唯弊车一乘,羸马数匹;羁勒有阙,以绳为之,见者不知其刺史也。二十三年, 转瀛州刺史。州界滹沱河及滱水,每岁泛溢,漂流居人,敦颐奏立堤堰,自是无复 水患。

  永徽五年,累迁洛州刺史。时豪富之室,皆籍外占田;敦颐都括获三千余顷, 以给贫乏。又发奸摘伏,有若神明。寻卒。弟敦实。

  敦实,贞观中为饶阳令,政化清静,老幼怀之。时敦颐复授瀛州刺史。旧制, 大功以上不复连官。朝廷以其兄弟在职,俱有能名,竟不迁替。咸亨元年,累转洛 州长史,甚有惠政。时洛阳令杨德干杖杀人吏,以立威名,敦实曰:“政在养人, 义须存抚,伤生过多,虽能亦不足贵也。”常抑止德干,德干亦为之稍减。四年, 迁太子右庶子。

  初敦颐为洛州刺史,百姓共树碑于大市通衢;及敦实去职,复刻石颂美,立于 兄之碑侧,时人号为“棠棣碑”。敦实后为怀州刺史。永淳初,以年老致仕。及病 笃,子孙迎医视之,敦实曰:“未闻良医能治老也。”终不服药。垂拱四年卒,时 年九十余。

  子膺福,先天中,历左散骑常侍、昭文馆学士,坐预窦怀贞等谋逆伏诛。

  李君球,齐州平陵人也。父义满,属隋乱,纠合宗党,保固村闾,外盗不敢侵 逼,以功累授齐郡通守。武德初,远申诚款,诏以其宅为譂州,仍拜为总管,封平 陵郡公。

  君球少任侠,颇涉书籍。贞观中,齐州都督齐王据州城举兵作乱,君球与兄子 行均守县城。事平,太宗闻而嘉之,擢授游击将军,仍改其本县为全节县。君球累 补左骁卫、义全府折冲都尉。

  龙朔三年,高宗将伐高丽,君球上疏谏曰:

  臣闻心之病者,不能缓声;事之急者,不能安言;性之慈者,不能隐情。且食 君之禄者,死君之事。今臣食陛下之禄矣,其敢爱身乎?臣闻《司马法》曰:“国 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兵者,凶器,战者,危事,故圣主明王 重行之也。爱人力之尽,恐府库之殚,惧社稷之危,生中国之患。故古人云:“务 广德者昌,务广地者亡。”昔秦始皇好战不已,至于失国,是不爱其内而务其外故 也。汉武远讨朔方,殆乎万里,广拓南海,分为八郡;终于户口减半,国用空虚。 至于末年,方垂哀痛之诏,自悔其失。

  彼高丽者,辟侧小丑,潜藏山海之间,得其人不足以彰圣化;弃其地不足以损 天威。何至乎疲中国之人,倾府库之实,使男子不得耕耘,女子不得蚕织!陛下为 人父母,不垂恻隐之心,倾其有限之赀,贪于无用之地。设令高丽既灭,即不得不 发兵镇守,少发则兵威不足,多发则人心不安,是乃疲于转戍,万姓无聊生也。万 姓无聊,即天下败矣!天下既败,陛下何以自安?故臣以为征之不如不征,灭之不 如不灭。

  书奏不纳。

  寻迁蔚州刺史。未行,改为兴州刺史。累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政尚严肃,人 吏惮之,盗贼屏迹,高宗频降书劳勉。时有吐谷浑犯塞,以君球素有威重,转为灵 州都督。寻卒官。

  崔知温,许州鄢陵人。祖枢,司农卿。父义真,陕州刺史。知温初为左千牛。 麟德中,累转灵州都督府司马。州界有浑、斛薛部落万余帐,数侵掠居人,百姓咸 废农业,习骑射以备之。知温表请徙于河北,斛薛不愿迁移。时将军契苾何力为之 言于高宗,遂寝其奏。知温前后十五上诏,竟从之,于是百姓始就耕获。后斛薛入 朝,因过州谢曰:“前蒙奏徙河北,实有怨心。然牧地膏腴,水草不乏,部落日富, 始荷公恩。”拜伏而去。

  知温四迁兰州刺史。会有党项三万余众来寇州城,城内胜兵既少,众大惧,不 知所为。知温使开城门延贼,贼恐有伏,不敢进。俄而将军权善才率兵来救,大破 党项之众。善才因其降,欲尽坑之,以绝后患,知温曰:“弗逆克奔,古人之善战。 诛无噍类,祸及后昆。又溪谷峥嵘,草木幽蔚,万一变生,悔之何及!”善才然其 计。又欲分降口五百人以与知温。知温曰:“向论安危之策,乃公事也,岂图私利 哉!”固辞不受。党项余众由是悉来降附。

  知温累迁尚书左丞,转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兼修国史。永隆二年七月, 迁中书令。永淳三年三月卒,年五十七,赠荆州大都督。

  子泰之,开元中官至工部尚书。

  少子谔之。谔之,神龙初为将作少匠,预诛张易之有功,封博陵县侯,赐实封 二百户。开元初,累迁少府监。

  知温兄知悌。知悌,高宗时官至户部尚书。

  高智周,常州晋陵人。少好学,举进士。累补费县令,与丞、尉均分俸钱,政 化大行,人吏刊石以颂之。寻授秘书郎、弘文馆直学士,预撰《瑶山玉彩》、《文 馆辞林》等。三迁兰台大夫。时孝敬在东宫,智周与司文郎中贺凯、司经大夫王真 儒等,俱以儒学诏授为侍读。总章元年,请假归葬其父母,因谓所亲曰:“知进而 不知退,取患之道也。”乃称疾去职。

  俄起授寿州刺史,政存宽惠,百姓安之。每行部,必先召学官。见诸生,试其 讲诵,访以经义及时政得失,然后问及垦田狱讼之事。咸亨二年,召拜正谏大夫, 兼检校礼部侍郎。寻迁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兼修国史。俄转御史大夫,累 表固辞烦剧之任,高宗嘉其意,拜右散骑常侍。又请致仕,许之。永淳二年十月, 卒于家,年八十二,赠越州都督府。

  智周少与乡人蒋子慎善,同诣善相者,曰:“明公位极人臣,而胤嗣微弱;蒋 侯官禄至薄,而子孙转盛。”子慎后累年为建安尉卒,其子绘来谒智周。智周已贵 矣,曰:“吾与子父有故,子复有才。”因以女妻之。永淳中,为缑氏尉、郑州司 兵卒。

  绘子捷,举进士。开元中,历台省,仕至湖、延二州刺史。子贵,赠扬州大都 督。

  捷子冽、涣,并进士及第。冽,历礼、吏、户部三侍郎,尚书左丞;涣,天宝 末给事中,永泰初右散骑常侍。高氏殄灭已久,果符相者之言。初,冽兄弟在父艰, 庐于墓侧,植松柏千余株,又同时荣贵,人推其友爱。

  冽子链,涣子铢,亦进士举。

  田仁会,雍州长安人。祖轨,隋幽州刺史、信都郡公。父弘,陵州刺史,袭信 都郡公。仁会,武德初应制举,授左卫兵曹,累迁左武候中郎将。贞观十八年,太 宗征辽发后,薛延陀数万骑抄河南,太宗令仁会及执失思力率兵击破之,逐北数百 里,延陀脱身走免。太宗嘉其功,降玺书慰劳。

  永徽二年,授平州刺史,劝学务农,称为善政。转郢州刺史,属时旱,仁会自 曝祈祷,竟获甘泽。其年大熟,百姓歌曰:“父母育我田使君,精诚为人上天闻。 田中致雨山出云,仓廪既实礼义申。但愿常在不患贫。”五迁胜州都督。州界有山 贼阻险,劫夺行李,仁会发骑尽捕杀之。自是外户不闭,盗贼绝迹。入为太府少卿。

  麟德二年,转右金吾将军,所得禄俸,估外有余,辄以纳官,时人颇讥其邀名。 仁会强力疾恶,昼夜巡警,自宫城至于衢路,丝毫越法,无不立发。每日庭引百余 人,躬自阅罚,略无宽者。京城贵贱,咸畏惮之。

  时有女巫蔡氏,以鬼道惑众,自云能令死者复生,市里以为神明,仁会验其假 妄,奏请徙边。高宗曰:“若死者不活,便是妖妄;若死者得生,更是罪过。”竟 依仁会所奏。

  仁会,总章二年迁太常正卿,咸亨初又转右卫将军,以年老致仕。仪凤四年卒, 年七十八,谥曰威。神龙中,以子归道赠户部尚书。

  归道,弱冠明经举。长寿中累补司宾丞,仍通事舍人内供奉。久之,转左卫郎 将。

  圣历初,突厥默啜遣使请和,制遣左豹韬卫将军阎知微入蕃,册为立功报国可 汗。默啜又遣使入朝谢恩,知微遇诸途,便与之绯袍、银带,兼表请蕃使入都日, 大备陈设。归道上言曰:“突厥背恩积稔,悔过来朝,宜待圣恩,宽其罪戾,解辫 削衽,须禀天慈。知微擅与袍带,国家更将何物充赐?望反初服,以俟朝恩。且小 蕃使到,不劳大备之仪。”则天然之。

  及默啜将至单于都护府,乃令归道摄司宾卿迎劳之。默啜又奏请六胡州及单于 都护府之地,则天不许。默啜深怨,遂拘絷归道,将害之。归道辞色不挠,更责以 无厌求请,兼喻其祸福,默啜意稍解。会有制赐默啜粟三万石、杂彩五万段、农器 三千事,并许之结婚。于是归道得还,遂面陈默啜不利之状,请加防御,则天纳焉。 顷之,默啜果叛,挟阎知微入寇赵、定等州。擢拜归道夏官侍郎,甚见亲委。累迁 左金吾将军、司膳卿,兼押千骑。未几,除尚方监,加银青光禄大夫。转殿中监, 仍令依旧押千骑,宿卫于玄武门。

  敬晖等讨张易之、昌宗也,遣使就索千骑。归道既先不预谋,拒而不与。及事 定,晖等将诛之,归道执辞免,令归私第。中宗嘉其忠壮,召拜太仆少卿,骤除殿 中少监、右金吾将军。岁余病卒,赠辅国大将军,追封原国公,中宗亲为文以祭之。

  子宾庭,开元中为光禄卿。

  韦机,雍州万年人。祖元礼,隋浙州刺史。父恪,洛州别驾。机,贞观中为左 千牛胄曹,充使往西突厥,册立同俄设为可汗。会石国反叛,路绝,三年不得归。 机裂裳录所经诸国风俗物产,名为《西征记》。及还,太宗问蕃中事,机因奏所撰 书。太宗大悦,擢拜朝散大夫,累迁至殿中监。

  显庆中为檀州刺史。边州素无学校,机敦劝生徒,创立孔子庙,图七十二子及 自古贤达,皆为之赞述。会契苾何力东讨高丽,军众至檀州,而滦河泛涨,师不能 进,供其资粮,数日不乏。何力全师还,以其事闻。高宗以为能,超拜司农少卿, 兼知东都营田,甚见委遇。有宦者于苑中犯法,机杖而后奏。高宗嗟赏,赐绢数十 疋,谓曰:“更有犯者,卿即鞭之,不烦奏也。”

  上元中,迁司农卿,检校园苑。造上阳宫,并移中桥从立德坊曲徙于长夏门街, 时人称其省功便事。有道士硃钦遂为天后所使,驰传至都,所为横恣。机囚之,因 密奏曰:“道士假称中宫驱使,依倚形势,臣恐亏损皇明,为祸患之渐。”高宗特 发中使慰谕机,而钦遂配流边州,天后由是不悦。

  仪凤中,机坐家人犯盗,为宪司所劾,免官。永淳中,高宗幸东都,至芳桂宫 驿,召机,令白衣检校园苑。将复本官,为天后所挤而止,俄令检校司农少卿事, 会卒。

  子余庆。余庆官至右骁卫兵曹,早卒。余庆子岳。

  岳亦以吏干著名,则天时,累转汝州司马。会则天幸长安,召拜尚舍奉御,从 驾还京,因召见。则天谓曰:“卿是韦机之孙,勤干固有家风也。卿之家事,朕悉 知之。”因问家人名,赏慰良久。寻拜太原尹。岳素不习武,固辞边任。由是忤旨, 左迁宋州长史,历海、虢二州刺史,所在皆著威名。睿宗时,入为殿中少监,甚承 恩顾。及窦怀贞、李晋等伏诛,以岳尝与交往,为姜皎所陷,左迁渠州别驾,稍迁 陕州刺史。开元中,卒于颍州别驾。岳子景骏。

  景骏明经举,神龙中,累转肥乡令。县北界漳水,连年泛溢。旧堤迫近水漕, 虽修筑不息,而漂流相继。景骏审其地势,拓南数里,因高筑堤。暴水至,堤南以 无患,水去而堤北称为腴田。漳水旧有架柱长桥,每年修葺,景骏又改造为浮桥。 自是无复水患,至今赖焉。时河北饥,景骏躬抚合境村闾,必通赡恤,贫弱独免流 离。及去任,人吏立碑颂德。

  开元中,为贵乡令。县人有母子相讼者,景骏谓之曰:“吾少孤,每见人养亲, 自恨终天无分,汝幸在温清之地,何得如此?锡类不行,令之罪也。”因垂泣呜咽, 仍取《孝经》付令习读之。于是母子感悟,各请改悔,遂称慈孝。

  累转赵州长史,路由肥乡,人吏惊喜,竞来犒饯,留连经日。有童稚数人,年 甫十余岁,亦在其中,景骏谓曰:“计吾为此令时,汝辈未生,既无旧恩,何殷勤 之甚也?”咸对曰:“此间长宿传说,县中廨宇、学堂、馆舍、堤桥,并是明公遗 迹。将谓古人,不意亲得瞻睹,不觉欣恋倍于常也。”其为人所思如此。

  十七年,迁房州刺史。州带山谷,俗参蛮夷,好淫祀而不修学校。景骏始开贡 举,悉除淫祀。又通狭路,并造传馆,行旅甚以为便。二十年,转奉先令,未行而 卒。

  权怀恩,雍州万年人,周荆州刺史、千金郡公景宣玄孙也。其先自天水徙家焉。 祖弘寿,大业末为临汾郡司仓书佐。高祖镇晋阳,引判留守事。以从义师之功,累 转秦王府长史,太宗遇之甚厚。又从平王世充,拜太仆卿。累封卢国公卒,谥曰恭。 父知让,袭爵,官至博州刺史。

  怀恩初以廕授太子洗马。咸亨初,累转尚乘奉御,袭爵卢国公。时有奉乘安毕 罗善于调马,甚为高宗所宠。怀恩奏事,遇毕罗在帝左右戏无礼,怀恩退而杖之四 十。高宗知而嗟赏之,谓侍臣曰:“怀恩乃能不避强御,真良吏也。”即日拜万年 令。为政清肃,令行禁止,前后京县令无及之者。后历庆、莱、卫、邢四州刺史, 洛州长史。

  怀恩姿状雄毅,束带之后,妻子不敢仰视。所历皆以威名御下,人吏重足而立。 俄出为宋州刺史。时汴州刺史杨德干亦以严肃与怀恩齐名。至是怀恩路由汴州,德 干送之出郊,怀恩见新桥中途立木以禁车过者,谓德干曰:“一言处分岂不得,何 用此为?”德干大惭,时议以为不如怀恩也。转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寻卒。

  侄楚璧,官至左领军卫兵曹参军。开元十年,驾在东都,楚璧乃与故兵部尚书 李迥秀男齐损、从祖弟金吾淑、陈仓尉、卢玢及京城左屯营押官长上折冲周履济、 杨楚剑、元令琪等举兵反。立楚璧兄子梁山,年十五,诈称襄王男,号为光帝。拥 左屯营兵百余人,梯上景风门,逾城而入,踞长乐恭礼门。入宫城,求留守、刑部 尚书王志愔,不获。属天晓,屯营兵自相翻覆,尽杀梁山等。传首东都,楚璧并坐 籍没。

  怀恩叔祖万纪。万纪性强正,好直言。贞观中,为治书侍御史,以公事奏劾魏 征、温彦博等,太宗以为不避豪贵,甚礼之。迁尚书左丞,封冀氏男,再转齐王祐 府长史。祐既失德,数匡正之,竟为祐所杀,语在《祐传》。祐既死,赠万纪齐州 都督、武都公,谥曰敬。

  子玄福,高宗时为兵部侍郎。

  冯元常,相州安阳人,自长乐徙家焉,北齐右仆射子琮曾孙也。举明经。高宗 时,累迁监察御史,为剑南道巡察使,兴利除害,蜀土赖焉。永淳中,为尚书左丞。 元常清鉴有理识,甚为高宗之所赏。尝密奏“中宫权重,宜稍抑损”,高宗虽不能 用,深以其言为然。则天闻而甚恶之。及临朝,四方承旨,多献符瑞。嵩阳令樊文 进瑞石,则天命于朝堂示百官。元常奏言:“状涉谄伪,不可诬罔士庶。”则天不 悦,出为陇州刺史。

  俄而天下岳牧集乾陵会葬,则天不欲元常赴陵所,中途改授眉州刺史。剑南先 时光火贼夜掠居人,昼潜山谷。元常至,喻以恩信,许其首露,仍切加捕逐,贼徒 舍器杖,面缚自陈者相继。又转广州都督,便道之任,不许诣都。

  寻属安南首领李嗣仙杀都护刘延祐,剽陷州县,敕元常讨之。率士卒济南海, 先驰檄示以威恩,喻以祸福。嗣仙徒党多相率归降,因纵兵诛其魁首,安慰居人而 旋。虽屡有政绩,则天竟不赏之。寻为酷吏周兴所陷,追赴都,下狱死。

  元常闺门雍肃,雅有礼度,虽小功之丧,未尝寝于私室,甚为士类所称。

  从父弟元淑,则天时为清漳令,政有殊绩,百姓号为神明。又历浚仪、始平二 县令,皆单骑赴职,未尝以妻子之官。所乘马,午后则不与刍,云令其作斋。身及 奴仆,每日一食而已。俸禄之余,皆供公用,并给与贫士。人或讥其邀名,元淑曰: “此吾本性,不为苦也。”中宗时,降玺书劳勉,仍令史官编其事迹。卒于祠部郎 中。

  蒋俨,常州义兴人。贞观中,为右屯卫兵曹参军。太宗将征辽东,募使高丽者, 众皆畏惮。俨谓人曰:“主上雄略,华夷畏威,高丽小蕃,岂敢图其使者。纵其凌 虐,亦是吾死所也。”遂出请行。及至高丽,莫离支置于窟室中,胁以兵刃,终不 屈挠。会高丽败,得归。太宗奇之,拜朝散大夫。再迁幽州司马。以善政为巡察使 刘祥道所荐,擢为会州刺史。再迁殿中少监,数陈意见,高宗每优纳之。再转蒲州 刺史。蒲州户口殷剧,前后刺史,多不称职。俨下车未几,令行禁止,称为良牧。

  永淳元年,拜太仆卿;以父名卿,固辞,乃除太子右卫副率。时征隐士田游岩 为太子洗马,在宫竟无匡辅。俨乃贻书以责之曰:“足下负巢、由之峻节,傲唐、 虞之圣主。养烟霞之逸气,守林壑之遁情,有年载矣!故能声出区宇,名流海内。 主上屈万乘之重,申三顾之荣,遇子以商山之客,待子以不臣之礼。将以辅导储贰, 渐染芝兰耳。皇太子春秋鼎盛,圣道未周,拾遗补阙,臣子恆务。仆以不才,犹参 廷谍,诚以素非德望,位班卒伍,言以人废,不蒙采掇。足下受调护之寄,是可言 之秋;唯唯而无一谈,悠悠以卒年岁。向使不飡周粟,仆何敢言!禄及亲矣,将何 酬塞?想为不达,谨书起予。”游岩竟不能答。

  俨寻检校太常卿。文明中,封义兴县子,历右卫大将军、太子詹事,以年老致 仕。垂拱三年卒于家,年七十八。文集五卷。

  王方翼,并州祁人也,高宗王庶人从祖兄也。祖裕,武德初隋州刺史。裕妻即 高祖妹同安大长公主也。太宗时,以公主属尊年老,特加敬异,数幸其第,赏赐累 万。方翼父仁表,贞观中为岐州刺史。仁表卒,妻李氏为主所斥,居于凤泉别业。 时方翼尚幼,乃与佣保齐力勤作,苦心计。功不虚弃,数年辟田数十顷,修饰馆宇, 列植竹木,遂为富室。公主卒后,归长安。友人赵持满犯罪被诛,暴尸于城西,亲 戚莫敢收视。方翼叹曰:“栾布之哭彭越,大义也;周文之掩朽骼,至仁也。绝友 之义,蔽主之仁,何以事君?”乃收其尸,具礼葬之。高宗闻而嘉叹,由是知名。

  永徽中累授安定令。诛大姓皇甫氏,盗贼止息,号为善政。五迁肃州刺史。时 州城荒毁,又无壕堑,数为寇贼所乘。方翼发卒浚筑,引多乐水环城为壕。又出私 财造水碾硙,税其利以养饥馁,宅侧起舍十余行以居之。属蝗俭,诸州贫人死于道 路,而肃州全活者甚众,州人为立碑颂美。

  会吏部侍郎裴行俭西讨遮匐,奏方翼为副,兼检校安西都护。又筑碎叶镇城, 立四面十二门,皆屈曲作隐伏出没之状,五旬而毕。西域诸胡竞来观之,因献方物。

  永隆中,车簿反叛,围弓月城。方翼引兵救之,至伊丽河。贼前来拒,因纵击。 大破之,斩首千余级。俄而二姓咽曲悉发众十万,与车簿合势,以拒方翼。屯兵热 海,与贼连战,流矢贯臂,徐以佩刀截之,左右莫有觉者。既而所将蕃兵怀贰,谋 执方翼以应贼。方翼密知之,悉召会议,佯出军资以赐之。续续引去,便令斩之。 会大风,又振金鼓以乱其声,遂诛七千余人。因遣裨将分道讨袭咽曲等。贼既无备, 因是大溃,擒首领突骑施等三百人,西域遂定。以功迁夏州都督。属牛疫,无以营 农,方翼造人耕之法,施关键,使人推之,百姓赖焉。

  永淳二年,诏征方翼,将议西域之事,于奉天宫谒见,赐食与语。方翼衣有旧 时血渍之处,高宗问其故,方翼具对热海苦战之状。高宗使袒视其疮,叹曰:“吾 亲也。”赏赐甚厚。俄属绥州白铁余举兵反,乃诏方翼副程务挺讨之。贼平,封太 原郡公。

  则天临朝,以方翼是庶人近属,阴欲除之。及程务挺被诛,以方翼与务挺连职 素善,追赴都下狱,遂流于崖州而死。

  子宝、珣、瑨,并知名。宝、瑨,开元中皆为中书舍人;珣,至秘书监。

  薛季昶,绛州龙门人也。则天初,上封事,解褐拜监察御史。频按制狱称旨, 累迁御史中丞。万岁通天元年,夏官郎中侯味虚统兵讨契丹不利,奏言“贼徒炽盛, 常有蛇虎导其军”。则天命季昶按验其状,便为河北道按察使。季昶先驰至军,斩 味虚以闻。又有藁城尉吴泽者,贪虐纵横,尝射杀驿使,截百姓子女发以为髢,州 将不能制,甚为人吏所患。季昶又杖杀之。由是威震远近,州县望风慑惧。然后布 以恩信,旌扬善吏。有汴州孝女李氏,年八岁,父卒,柩殡在堂十余载,每日哭临 无限。及年长,母欲嫁之。遂截发自誓,请在家终养。及丧母,号毁殆至灭性,家 无丈夫,自营棺椁,州里钦其至孝,送葬者千余人。葬毕,庐于墓侧,蓬头跣足, 负土成坟,手植松柏数百株。季昶列上其状,有制特表门闾,赐以粟帛。

  久视元年,季昶自定州刺史入为雍州长史,威名甚著,前后京尹,无及之者。 俄迁文昌左丞,历魏、陕二州刺史。长安末,为洛州长史,所在皆以严肃为政。

  神龙初,以预诛张易之兄弟功,加银青光禄大夫,拜户部侍郎。时季昶劝敬晖 等因兵势杀武三思。晖等不从,竟以此败,语在《晖传》。季昶亦因是累贬,自桂 州都督授儋州司马。初,季昶与昭州首领周庆立及广州司马光楚客不协。及将之儋 州,惧庆立见杀,将往广州,又恶楚客,乃叹曰:“薛季昶行事至是耶!”因自制 棺,仰药而死。

  睿宗即位,下制曰:“故儋州司马薛季昶,刚干义烈。早承先顾,驱策中外, 绩誉昭宣;有庄、汤之推举,同汲黯之强直。属丑正操衡,除其异己,横加窜责, 卒至殂亡。言念忠冤,有怀嘉悼。可赠左御史大夫,仍同敬晖等例,与一子官。”

  良吏下

  ○裴怀古 张知謇 兄知玄 知晦 弟知泰 知默

  杨元琰 倪若水 李浚 阳峤 宋庆礼 姜师度 强循 和逢尧 潘好礼 杨茂谦 杨軿 崔隐甫 李尚隐 吕厓萧定 蒋沇 薛珏 李惠登 任迪简 范传正 袁滋 薛苹 阎济美

  裴怀古,寿州寿春人也。仪凤中,诣阙上书,授下邽主簿。长寿中,累转监察 御史。时姚、巂蛮首反叛,诏怀古往招辑之。怀古申明赏罚,贼徒归附者日以千数, 乃俘其魁首,处其居人而还。蛮夷荷恩,立碑颂德。时恆州鹿泉寺僧净满为弟子所 谋,密画女人居高楼,仍作净满引弓而射之,藏于经笥。已而诣阙上言僧咒诅,大 逆不道。则天命怀古按问诛之。怀古究其辞状,释净满以闻。则天大怒。怀古奏曰: “陛下法无亲疏,当与天下画一。岂使臣诛无辜之人,以希圣旨?向使净满有不臣 之状,臣复何颜能宽之乎?臣今慎守平典,虽死无恨也。”则天意乃解。

  圣历中,阎知微充使往突厥,怀古监其军。至虏庭,默啜立知微为南面可汗。 将授怀古伪职,怀古不从,将杀之。怀古抗辞曰:“宁守忠以就死,不毁节以求生, 请就斩,所不避也!”乃禁锢随军,因挺身奔窜以归,拜祠部员外郎。

  时姚、巂蛮首相率诣阙颂怀古绥抚之状,请为牧守以抚之。遂授姚州都督。以 疾不行,转司封郎中。时始安贼欧阳倩拥徒数万,剽陷州县,授怀古桂州都督,仍 充招慰讨击使。才及岭,飞书招诱,示以祸福,贼徒迎降,自陈为吏人侵逼,乃举 兵耳。怀古知其诚恳,乃轻骑以赴之。左右曰:“夷獠难亲,未可信也。”怀古曰: “吾仗忠信,可通于神明,况于人乎!”因造其营以慰谕之。群贼喜悦,归其所掠 财货,纳于公府。诸洞酋长素持两端者,尽来款附,岭外悉定。

  复历相州刺史、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所在为人吏所慕。神龙中,迁左羽林大将 军,行未达都,复授并州长史。吏人闻怀古还,老幼相携,郊野欢迎。时崔宣道代 怀古为并州,下车而罢,出郊以候怀古。怀古恐伤宣道之意,命官吏驱逐出迎之人, 而百姓奔赴愈众,其为人所思如此。俄转幽州都督,征为左威卫大将军。寻卒。

  张知謇,蒲州河东人也,徙家于岐。少与兄知玄、知晦,弟知泰、知默五人, 励志读书,皆以明经擢第。仪质瑰伟,眉目疏朗,晓于玄理,清介自守,故当时名 公争引荐之,递历畿赤。知謇、知泰、知默,调露后又历台省。

  知謇,天授后历房、和、舒、延、德、定、稷、晋、洺、宣、贝十一州刺史, 所涖有威严,人不敢犯。通天中,知泰为洛州司马,知默为秋官郎中。知謇自德州 入计,则天重其才干,又目其状貌过人,命画工写之,以赐其本。曰:“人或有才, 未必有貌,卿家昆弟,可谓两绝。”时人称之。寻以知泰为夏官、地官侍郎,益州 长史,中台右丞。

  初,知謇为房州时,中宗以庐陵王安置房州,制约甚急。知謇与董玄质、崔敬 嗣相次为刺史,皆保护,供拟丰赡,中宗德之。及神龙元年,中宗践极,自贝州追 知謇为左卫将军,加云麾将军,封范阳郡公。知泰自兵部侍郎授右御史大夫,加银 青光禄大夫,进封渔阳郡公。须发华皓,同贵于朝,时望甚美之。

  知泰以忤武三思,出并州刺史、天平军使,仍带本官。寻又为魏州刺史。景龙 二年卒,优诏褒赠,谥曰定。时知謇为洛州长史、东都副留守。又历左、右羽林大 将军,同、华州刺史,大理卿致仕。开元中卒,年八十。

  知謇敏于从政,性亮直,不喜有请托求进、无才而冒位者。故子侄经义不精, 不许论举。知默尝与来俊臣、周兴等同掌诏狱,陷于酷吏,子孙禁锢。知泰,开元 中累赠刑部尚书、特进。

  知玄子景升,知泰子景佚,开元中皆至大官,门列棨戟。

  杨元琰,虢州阌乡人,隋礼部尚书希曾孙也。初生时,数岁不能言,相者曰: “语迟者神定,此必成大器也。”及长,伟姿仪,以器局见称。初为平棘令,号为 善政。载初中,累迁安南副都护,又历蕲、蒲、晋、魏、宣、许六州刺史,凉、梁 二都督,荆府长史。前后九度清白升进,累降玺书褒美。

  长安中,张柬之代元琰为荆州长史,与元琰泛江中流,言及则天革命,议诸武 擅权之状,元琰发言慷慨,有匡复之意。及柬之知政事,奏引元琰为右羽林将军。 至都,柬之谓曰:“记昔江中之言乎?今日之授,意不细也。”乃结元琰与李多祚 等,定计诛张易之兄弟。及事成,加云麾将军,封弘农郡公,食实封五百户,仍赐 铁券,恕十死。

  俄而张柬之、敬晖等为武三思所构,元琰觉变,奏请削发出家,仍辞官爵实封。 中宗不许。敬晖闻而笑曰:“向不知奏请出家,合赞成其事,剃却胡头,岂不妙也。” 元琰多须类胡,晖以此言戏之。元琰曰:“功成名遂,不退将危。此由衷之请,不 徒然也。”晖知其意,瞿然不悦。

  及晖等得罪,元琰竟以先觉获全。寻加金紫光禄大夫,转卫尉卿。明年,李多 祚等被诛,元琰以曾与多祚同立功,亦被系狱问状。赖中书侍郎萧至忠保明之,竟 得免罪,又转光禄卿。景云中,抗疏请削在身官爵,回赠父官。中宗许之,乃追赠 其父越州长史。睿宗即位,三迁刑部尚书,改封魏国公。开元初,拜太子宾客致仕。 六年,卒于家,年七十九。

  子仲嗣,密州刺史;仲昌,吏部郎中。

  倪若水,恆州稾城人也。开元初,历迁中书舍人、尚书右丞,出为汴州刺史。 政尚清静,人吏安之。又增修孔子庙堂及州县学舍,劝励生徒,儒教甚盛,河、汴 间称咏不已。

  四年,玄宗令宦官往江南采等诸鸟,路由汴州。若水知之,上表谏曰: “方今九夏时忙,三农作苦,田夫拥耒,蚕妇持桑。而以此时采捕奇禽异鸟,供园 池之玩,远自江、岭,达于京师,水备舟船,陆倦担负,饭之以鱼肉,间之以稻粱。 道路观者,岂不以陛下贱人贵鸟也!陛下方当以凤皇为凡鸟,麒麟为凡兽,即、 鸂鶒,曷足贵也?陛下昔潜龙籓邸,备历艰虞。今氛昆廓清,高居九五,玉帛子女, 充于后庭,职贡珍奇,盈于内府,过此之外,复何求哉?臣承国厚恩,超居重任。 草芥贱命,常欲杀身以效忠;葵藿微心,常愿隳肝以报主。瞻望庭阙,敢布腹心, 直言忤旨,甘从鼎镬。”手诏答曰:“朕先使人取少杂鸟,其使不识朕意,采鸟稍 多。卿具奏其事,辞诚忠恳,深称朕意。卿达识周材,义方敬直,故辍纲辖之重, 委以方面之权。果能闲邪存诚,守节弥固,骨鲠忠烈,遇事无隐。言念忠谠,深用 嘉慰。使人朕已量事决罚,禽鸟并令放讫。今赐卿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寻入拜户部侍郎。七年,复授尚书右丞,卒。

  李浚,陇西人,祖世武。睿宗即位,加银青光禄大夫。上在东宫,选为太子中 允。又出为麟州刺史,政有能名。开元初,置诸道按察使,盛选能吏,授浚润州刺 史、江东按察使,累封真源县子。州人孙处玄以学行著名,浚特加礼异,累表荐之, 仍令子麟与之结交。处玄竟称疾不起。浚寻拜虢、潞二州刺史,又拜益州长史、剑 南节度使,摄御史大夫。所历皆以诚信待物,称为良吏。及去职,咸有遗爱。八年 卒官,赠户部尚书,谥曰成。子麟,自有传。

  阳峤,河南洛阳人,其先自北平徙焉,北齐右仆射休之玄孙也。仪凤中应八科 举,授将陵尉,累迁詹事司直。长安中,桓彦范为左御史中丞,袁恕己为右御史中 丞,争荐峤,请引为御史。内史杨再思素与峤善,知峤不乐搏击之任,谓彦范等曰: “闻其不情愿,如何?”彦范曰:“为官择人,岂待情愿。唯不情愿者,尤须与之, 所以长难进之风,抑躁求之路。”再思然其言,擢为右台侍御史。景龙末,累转国 子司业。峤恭谨好学,有儒者之风。又勤于政理,循循善诱。及在学司,时人以为 称职。奏修先圣庙及讲堂,因建碑前庭,以纪崇儒之事。

  睿宗即位,拜尚书右丞。时分建都督府以统外台,精择良吏,以峤为泾州都督 府,寻停不行。又历魏州刺史,充衮州都督、荆州长史,为本道按察使,所在以清 白闻。魏州人诣阙割耳,请峤重临其郡,又除魏州刺史。入为国子祭酒,累封北平 伯,荐尹知章、范行恭、赵玄默等为学官,皆称名儒。时学徒渐弛,峤课率经业, 稍行鞭箠,学生怨之,颇有喧谤,乃相率乘夜于街中殴之。上闻而令所由杖杀无理 者,由是始息。

  峤素友悌,抚孤侄如己子。常谓人曰:“吾虽位登方伯,而心不异于曩时一尉 耳。”识者甚称叹之。寻以年老致仕,卒于家,谥曰敬。

  宋庆礼,洺州永年人。举明经,授卫县尉。则天时,侍御史桓彦范受诏于河北 断塞居庸、岳岭、五回等路,以备突厥,特召庆礼以谋其事。庆礼雅有方略,彦范 甚礼之。寻迁大理评事,仍充岭南采访使。时崖、振等五州首领,更相侵掠,荒俗 不安,承前使人,惧其炎瘴,莫有到者。庆礼躬至其境,询问风俗,示以祸福。于 是安堵,遂罢镇兵五千人。开元中,累迁贝州刺史,仍为河北支度营田使。

  初,营州都督府置在柳城,控带奚、契丹。则天时,都督赵文翙政理乖方,两 蕃反叛,攻陷州城,其后移于幽州东二百里渔阳城安置。开元五年,奚、契丹各款 塞归附,玄宗欲复营州于旧城。侍中宋璟固争以为不可,独庆礼甚陈其利。乃诏庆 礼及太子詹事姜师度、左骁卫将军邵宏等充使,更于柳城筑营州城,兴役三旬而毕。 俄拜庆礼御史中丞,兼检校营州都督。开屯田八十余所,追拔幽州及渔阳、淄青等 户,并招辑商胡,为立店肆。数年间,营州仓廪颇实,居人渐殷。

  庆礼为政清严,而勤于听理,所历之处,人吏不敢犯。然好兴功役,多所改更。 尝于边险置阱立枪,以邀贼路,议者颇嗤其不切事也。七年卒,赠工部尚书。太常 博士张星议曰:“宋庆礼大刚则折,至察无徒,有事东北,所亡万计,所谓害于而 家,凶于而国。案谥法,好巧自是曰‘专’,请谥曰‘专’。”礼部员外郎张九龄 驳曰:

  庆礼在人苦节,为国劳臣,一行边陲,三十年所。户庭可乐,彼独安于传递; 稼穑为艰,又能实于军廪。莫不服劳辱之事而匪懈其心,守贞坚之规而自尽其力, 有一于此,人之所难。况营州者,镇彼戎夷,扼喉断臂,逆则制其死命,顺则为其 主人,是称乐都,其来尚矣。往缘赵翙作牧,驭之非才,自经隳废,便长寇孽。故 二十年间,有事东鄙,僵尸暴骨,败将覆军,盖不可胜纪。

  大明临下,圣谋独断,恢祖宗之旧,复大禹之迹。以数千之役徒,无甲兵之强 卫,指期遂往,禀命而行。于是量畚筑,执沴鼓,亲总其役,不愆所虑。俾柳城为 金汤之险,林胡生腹心之疾,盖为此也。寻而罢海运,收岁储,边亭晏然,河朔无 扰。与夫兴师之费,转输之劳,较其优劣,孰为利害?而云“所亡万计”,一何谬 哉!及契丹背诞之日,惧我掎角之势,虽鼠穴自固,而驹牧无侵,盖张皇彼都系赖 之力也!安有践其迹以制其实,贬其谥以徇其虚,采虑始之谤声,忘经远之权利, 义非得所,孰谓其可?请以所议,更下太常,庶素行之迹可寻,易名之典不坠者也。

  星复执前议,庆礼兄子辞玉又诣阙称冤,乃谥曰敬。

  姜师度,魏人也。明经举。神龙初,累迁易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为河北道监 察兼支度营田使。师度勤于为政,又有巧思,颇知沟洫之利。始于蓟门之北,涨水 为沟,以备奚、契丹之寇。又约魏武旧渠,傍海穿漕,号为平虏渠,以避海艰,粮 运者至今利焉。寻加银青光禄大夫,累迁大理卿。景云二年,转司农卿。

  开元初,迁陕州刺史。州西太原仓控两京水陆二运,常自仓车载米至河际,然 后登舟。师度遂凿地道,自上注之,便至水次,所省万计。六年,以蒲州为河中府, 拜师度为河中尹,令其缮缉府寺。

  先是,安邑盐池渐涸,师度发卒开拓,疏决水道,置为盐屯,公私大收其利。 再迁同州刺史,又于朝邑、河西二县界,就古通灵陂,择地引雒水及堰黄河灌之, 以种稻田,凡二千余顷,内置屯十余所,收获万计。特加金紫光禄大夫,寻迁将作 大匠。

  明年,左拾遗刘彤上言:“请置盐铁之官,收利以供国用,则免重赋贫人,使 穷困者获济。”疏奏,令宰相议其可否,咸以为盐铁之利,甚裨国用。遂令师度与 户部侍郎强循并摄御史中丞,与诸道按察使计会,以收海内盐铁。其后颇多沮议者, 事竟不行。

  师度以十一年病卒,年七十余。师度既好沟洫,所在必发众穿凿,虽时有不利, 而成功亦多。先是,太史令傅孝忠善占星纬,时人为之语曰:“傅孝忠两眼看天, 姜师度一心穿地。”传之以为口实。

  强循者,凤州人。亦以吏干知名,官至大理卿。

  又有和逢尧者,岐州岐山人。性诡谲,有辞辩。睿宗时,突厥默啜请尚公主, 许之。逢尧以御史中丞摄鸿胪卿充使报命。既至虏庭,默啜遣其大臣谓逢尧曰: “敕书送金镂鞍,检乃银胎金涂,岂是天子意,为是使人换却。如此虚假,公主必 应非实。请还信物,罢和亲之事。”遂策马而去。逢尧大呼,命左右引马回,谓曰: “汉法重女婿,令送鞍者,只取平安长久之义,何必以金银为升降耶?若尔,乃是 可汗贪金而轻银,岂是重人而贵信?”默啜闻之,曰:“承前汉使,不敢如此,不 可轻也。”遂设宴备礼。逢尧又说默啜令裹头著紫衫,南面再拜,遣子随逢尧入朝。

  逢尧以奉使功,骤迁户部侍郎。寻以附会太平公主,左迁朗州司马。开元中, 累转柘州刺史,卒于官。

  潘好礼,贝州宗城人。少与乡人孟温礼、杨茂谦为莫逆之友。好礼举明经,累 授上蔡令,理有异绩,擢为监察御史。开元三年,累转邠王府长史。俄而邠王出为 滑州刺史,以好礼兼邠王府司马,知滑州事。王欲有所游观,好礼辄谏止之。后王 将鹰犬与家人出猎,好礼闻而遮道请还。王初不从,好礼遂卧于马前,呼曰:“今 正是农月,王何得非时将此恶少狗马践暴禾稼,纵乐以损于人!请先蹋杀司马,然 后听王所为也!”王惭惧,谢之而还。

  好礼寻迁豫州刺史,为政孜孜,而繁于细事,人吏虽惮其清严,亦厌其苛察。 其子请归乡预明经举,好礼谓曰:“国法须平,汝若经业未精,则不可妄求也。” 乃自试其子。经义未通,好礼大怒,集州僚笞而枷之,立于州门以徇于众。俄坐事 左迁温州别驾卒。好礼常自以直道,不附于人。又未尝叙累阶勋,服用粗陋,形骸 土木,议者亦嫌其邀名。

  杨茂谦者,清河人。窦怀贞初为清河令,甚重之。起家应制举,拜左拾遗,出 为临洺令。时洺州称茂谦与清漳令冯元淑、肥乡令韦景骏,皆有政理之声。茂谦以 清白闻,擢为秘书郎。时窦怀贞为相,数称荐之,由是历迁大理正、御史中丞。开 元初,出为魏州刺史、河北道按察使,与司马张怀玉本同乡曲,初善而末隙,遂相 纠讦,坐贬桂州都督。寻转广州都督,以疾卒。

  杨諲,华阴人。高祖缙,陈中书舍人,以辞学知名。陈亡,始自江左徙关中。 祖琮,绛州刺史。諲初为麟游令,时御史大夫窦怀贞检校造金仙、玉真二观,移牒 近县,征百姓所隐逆人资财,以充观用。諲拒而不受,怀贞怒曰:“焉有县令卑微, 敢拒大夫之命乎?”諲曰:“所论为人冤抑,不知计位高卑。”怀贞壮其对。又中 宗时,韦庶人上表请以年二十二为丁限。及韦氏败,省司举征租调。諲执曰:“韦 庶人临朝当国,制书非一,或进阶卿士,或赦宥罪人,何独于已役中男,重征丁课, 恐非保人之术。”省司遂依軿所执,一切免之。諲由是知名,擢拜殿中侍御史。

  开元初,迁侍御史。时崔日知为京兆尹,贪暴犯法。諲与御史大夫李杰将纠劾 之。杰反为日知所构,諲廷奏曰:“纠弹之司,若遭恐胁,以成奸人之谋,御史台 固可废矣。”上以其言切直,遽令杰依旧视事,贬日知为歙县丞。諲历迁御史中丞、 户部侍郎。上曾于延英殿召中书门下与诸司尚书及瑒议户口之事,諲因奏人间损益, 甚见嗟赏。时御史中丞宇文融奏括户口,议者或以为不便,敕百僚省中集议。时融 方在权要,公卿已下,多雷同融议,諲独与尽理争之。寻出为华州刺史。

  十六年,迁国子祭酒,表荐:“沧州人王迥质、瀛州人尹子路、汴州人白履忠, 皆经学优长,德行纯茂,堪为后生师范,请追授学官,令其教授,以奖儒学之路。” 及追至,迥质起家拜谏议大夫,仍为皇太子侍读;履忠以年老,不任职事,拜朝散 大夫,放归家;子路直弘文馆教授。諲又奏曰:“窃见今之举明经者,主司不详其 述作之意,曲求其文句之难,每至帖试,必取年头月日,孤经绝句。且今之明经, 习《左传》者十无二三。若此久行,臣恐左氏之学,废无日矣。臣望请自今已后, 考试者尽帖平文,以存大典。又《仪礼》及《公羊》、《穀梁》,殆将废绝,若无 甄异,恐后代便弃。望请能通《周》、《仪礼》、《公羊》、《穀梁》者,亦量加 优奖。”于是下制:“明经习左氏及通《周礼》等四经者,出身免任散官。”遂著 于式。由是生徒为諲立颂于学门之外。再迁大理卿,以老疾辞职。二十三年,拜左 散骑常侍。寻卒。赠户部尚书,谥曰贞。

  瑒常叹《仪礼》废绝,虽士大夫不能行之。其家子女婚冠及有吉凶之会,皆按 据旧文,更为仪注,使长幼遵行焉。

  崔隐甫,贝州武城人,散骑侍郎亻鹿之曾孙也。祖济,太子洗马。父元彦,太 平令。隐甫,开元初再迁洛阳令,理有威名。九年,自华州刺史转太原尹,人吏刊 石颂其美政。十二年,入为河南尹。十四年,代程行谌为御史大夫。时中书令张说 当朝用事,隐甫与御史中丞宇文融、李林甫劾其犯状,说遂罢知政事。

  隐甫在职强正,无所回避。自贞观年李乾祐为御史大夫,别置台狱,有所鞫讯, 便辄系之。由是自中丞、侍御史已下,各自禁人,牢扉常满。隐甫引故事,奏以为 不便,遂掘去之。又宪司故事,大夫已下至监察御史,竞为官政,略无承禀。隐甫 一切督责,事无大小,悉令谘决;稍有忤意者,便列上其罪,前后贬黜者殆半,群 僚侧目。是冬,敕隐甫校外官考。旧例皆委细参问,经春未定。隐甫召天下朝集使, 一时集省中,一日校考便毕,时人伏其敏断。帝尝谓曰:“卿为御史大夫,海内咸 云称职,甚副朕之所委也。”

  隐甫既与张说有隙,俄又递为朋党,帝闻而恶之,特免官,令归侍母。岁余, 复授御史大夫。迁刑部尚书,母忧去官。二十一年,起复太原尹,仍为河东采访处 置使。复为刑部尚书,兼河南尹。二十四年,车驾还京,以隐甫为东都留守,为政 严肃,甚为人吏之所叹服。寻卒。

  李尚隐,其先赵郡人,世居潞州之铜鞮,近又徙家京兆之万年。弱冠明经累举, 补下邽主簿。时姚珽为同州刺史,甚礼之。景龙中,为左台监察御史。时中书侍郎、 知吏部选事崔湜及吏部侍郎郑愔同时典选,倾附势要,逆用三年员阙,士庶嗟怨。 寻而相次知政事,尚隐与同列御史李怀让于殿廷劾之,湜等遂下狱推究,竟贬黜之。 时又有睦州刺史冯昭泰,诬奏桐庐令李师等二百余家,称其妖逆,诏御史按覆之。 诸御史惮昭泰刚愎,皆称病不敢往。尚隐叹曰:“岂可使良善陷枉刑而不为申明哉!” 遂越次请往,竟推雪李师等,奏免之。俄而崔湜、郑愔等复用,尚隐自殿中侍御史 出为伊阙令,怀让为魏县令。湜等既死,尚隐又自定州司马擢拜吏部员外郎,怀让 自河阳令擢拜兵部员外郎。尚隐累迁御史中丞。时御史王旭颇用威权,为士庶所患。 会为仇者所讼,尚隐按之,无所容贷,获其奸赃钜万,旭遂得罪。尚隐寻转兵部侍 郎,再迁河南尹。

  尚隐性率刚直,言无所隐,处事明断。其御下,豁如也。又详练故事,近年制 敕,皆暗记之,所在称为良吏。

  十三年夏,妖贼刘定高夜犯通洛门,尚隐坐不能觉察所部,左迁桂州都督。临 行,帝使谓之曰:“知卿公忠,然国法须尔。”因赐杂彩百匹以慰之。俄又迁广州 都督,仍充五府经略使。及去任,有怀金以赠尚隐者,尚隐固辞之,曰:“吾自性 分,不可改易,非为慎四知也。”竟不受之。累转京兆尹,历蒲、华二州刺史,加 银青光禄大夫,赐爵高邑伯,入为大理卿,代王鉷为御史大夫。

  时司农卿陈思问多引小人为其属吏,隐盗钱谷,积至累万。尚隐又举按之,思 问遂流岭南而死。尚隐三为宪官,辄去朝廷之所恶者,时议甚以此称之。二十四年, 拜户部尚书、东都留守。二十八年,转太子宾客。寻卒,年七十五,谥曰贞。

  吕諲,蒲州河东人。志行修整,勤于学业。少孤贫,不能自振。里人程楚宾家 富于财,諲娶其女,楚宾及子震皆重其才,厚与资给,遂游京师。天宝初,进士及 第,调授宁陵尉,本道采访使韦陟嘉其才,辟为支使。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奏 充度支判官,累兼卫佐、太子通事舍人。諲性谨守,勤于吏职,虽同僚追赏,而塊 然视事,不离案簿,翰益亲之,累兼虞部员外郎、侍御史。

  禄山之乱,哥舒翰败,肃宗即位于灵武,諲驰赴行在。内官硃光辉、李遵骤荐 有才,帝深遇之,超拜御史中丞,进奏无不允从。幸凤翔,迁武部侍郎,赐金紫之 服。十月,克复两京,诏厓与三司官详定陷贼官陈希烈已下数百人罪戾轻重。諲用 法太深,君子薄之。

  乾元二年三月,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门下省事。七月,丁母忧免。十 月,起复授本官,兼充度支使,迁黄门侍郎。上元元年正月,加同中书门下三品, 赐门戟。既立于第门,或谓諲曰:“吉庆之事,不宜凶服受之。”諲遂权释缞麻, 当中而拜,人皆笑其失礼。累加银青光禄大夫,东平男。

  諲既为相,用妻父程楚宾为卫尉少卿,子震为员外郎。中官马上言出纳诏命, 諲昵之。有纳赂于上言求官者,諲补之蓝田尉。五月,上言事泄笞死,以其肉令从 官食之,諲坐贬太子宾客。

  七月,授諲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大夫,充澧、朗、忠、硖五州节度观察 处置等使。諲至治所,上言请于江陵置南都。九月,敕改荆州为江陵府,永平军团 练三千人,以遏吴、蜀之冲。又析江陵置长宁县。又请割潭、衡、连、道、邵、柳、 涪等七州隶江陵府。

  先是,张惟一为荆州长史,己为防御使,陈希昂为司马。希昂,衡州酋帅,家 兵千人在部下,自为籓卫。有牟遂金仕至将军,为惟一亲将,与希昂积憾。率兵入 惟一衙,索遂金之首,惟一惧,即令斩首与之。自是军政归于希昂。及諲至,奏追 希昂赴上都,除侍御史,出为常州刺史、本州防御使。希昂路由江陵,諲伏甲击杀 之,部下皆斩,积尸于府门。府中慑服,始奏其罪。

  又妖人申奉芝以左道事李辅国,擢为谏议大夫。辅国奏于道州界置军,令奉芝 为军校,诱引群蛮,纳其金帛,赏以绯紫,用囊中敕书赐衣以示之,人用听信。军 人例衣硃紫,作剽溪洞,吏不敢制,已积年矣。潭州刺史庞承鼎忿之,因奉芝入奏, 至长沙,絷之。首赃巨万,及左道文记,一时搜获,遣使奏闻。辅国党奉芝,奏召 奉芝赴阙。既得召见,具言承鼎曲加诬陷。诏鞫承鼎诬罔之罪,令荆南府按问。諲 令判官、监察御史严郢鞫之。諲上疏论其事,肃宗怒,流郢于建州。承鼎竟得雪, 后奉芝竟以赃败流死。人重諲之守正,其刚断不挠,皆此类也。

  初諲作相,与同列李揆不协。及諲被斥二年,以善政闻,揆恶之,因言置军湖 南不便,又使人往荆、湖,密伺諲过。諲知之,乃上疏论揆,揆坐贬袁州长史。

  諲素羸疾,元年建卯月卒,赠吏部尚书,有司谥曰肃。故吏度支员外郎严郢请 以二字曰“忠肃”,博士独孤及坚议以“肃”为当,从之。諲在台司无异称,及理 江陵三年,号为良守。初郡人立祠,諲殁后岁余,江陵将吏合钱十万,于府西爽垲 地大立祠宇,四时祠祷之。

  萧定,字梅臣,江南兰陵人,左仆射、宋国公瑀曾孙也。父恕,虢州刺史,以 定赠工部尚书。定以廕授陕州参军、金城丞,以吏事清干闻。给事中裴遵庆奏为选 补黜陟使判官。回改万年主簿,累迁侍御史、考功员外郎、左右司二郎中。为元载 所挤,出为秘书少监,兼袁州刺史,历信、湖、宋、睦、润五州刺史,所涖有政声。

  大历中,有司条天下牧守课绩,唯定与常州刺史萧复、豪州刺史张镒为理行第 一。其勤农桑,均赋税,逋亡归复,户口增加,定又冠焉。寻迁户部侍郎、太常卿。 硃泚之逆,变姓名藏匿里闾间。京师平,首蒙旌擢,除太子少师。兴元元年卒,年 七十七,加赠太子太师。

  蒋沇,莱州胶水人,吏部侍郎钦绪之子也。性介独好学,早有名称。以孝廉累 授洛阳尉、监察御史。与兄演、溶,弟清,俱以干局吏事擅能名于天宝中。长史韩 朝宗、裴迥咸以推覆检勾之任委之,处事平允,剖断精当,动为群僚楷式。乾元后, 授陆浑、盩厔、咸阳、高陵四县令。当军旅之后,疮痍未平,沇竭心绥抚,所至安 辑。副元帅郭子仪每统兵由其县,必诫军吏曰:“蒋沇令清而严干,供亿故当有素, 士众得蔬饭见馈则足,无挠清政。”其为名人所知如此。

  稍迁长安令、刑部郎中、兼侍御史,领渭桥河运出纳使。时元载秉政,廉洁守 道者多不更职,沇以故滞于郎位,久不徙官。

  大历十二年,常衮以群议称沇屈,擢拜御史中丞、东都副留守。寻迁刑部侍郎、 删定副使。改大理卿,持法明审,号为称职。

  建中元年冬,銮驾幸奉天,沇奔行在,为贼候骑所拘执,欲以伪职诱之,因绝 食称病,潜窜里闾间。京师平,首蒙旌擢,拜右散骑常侍。寻以疾终,年七十四, 追赠工部尚书。

  薛珏,字温如,河中宝鼎人。祖宝胤,邠州刺史。父纮,蒲州刺史。珏少以门 廕授懿德太子庙令,累授乾陵台令。无几,拜试太子中允,兼渭南尉,奏课第一。 间岁,复以清名尤异闻,迁昭德令。县人请立碑纪政,珏固让不受。迁楚州刺史、 本州营田使。

  先是,州营田宰相遥领使,刺史得专达,俸钱及他给百余万,田官数百员,奉 厮役者三千户,岁以优授官者复十余人。珏皆条去之,十留一二,而租入有赢。为 观察使诬奏,左授硖州刺史,迁陈州刺史。

  建中初,上分命使臣黜陟官吏,使淮南李承以珏楚州之去烦政简,使山南赵赞 以珏硖州之廉清,使河南卢翰以珏之肃物,皆以陟状闻,加中散大夫,赐紫。宣武 军节度使刘玄佐署奏兼御史大夫、汴宋都统行军司马。无几,李希烈自汴州走,除 珏汴州刺史,迁河南尹,入为司农卿。

  当是时,诏天下举可任刺史、县令者,殆有百人。有诏令与群官询考,及延问 人间疾苦,及胥吏得失,取其有恻隐、通达事理者条举,什才一二。宰相将以辞策 校之。珏曰:“求良吏不可兼责以文学,宜以圣君爱人之本为心。”执政卒无难之, 皆叙进官,颇多称职。

  贞元五年,拜京兆尹。珏刚严明察,练达法理,以勤身率下,失于纤巧,无文 学大体。八年,坐窦参改太子宾客。无几,除岭南节度观察使。以疾卒,年七十四, 废朝一日,赠工部尚书。有子存庆,自有传。

  李惠登,平卢人也。少为平卢裨将。安禄山反,遂从兵马使董秦海转收沧、棣 等州,轻师远斗,贼不能支。史思明反,复陷于贼。脱身投山南节度使来瑱,奏授 试金吾卫将军。

  李希烈反,授惠登兵二千,镇隋州。贞元初,举州归顺,授隋州刺史、兼御史 中丞。遭李忠臣、希烈歼残之后,野旷无人。惠登朴素不知学,居官无拔萃,率心 为政,皆与理顺。利人者因行之,病人者因去之,二十年间,田畴辟,户口加。诸 州奏吏入其境,无不歌谣其能。及于頔为山南东道节度,以其绩上闻,加御史大夫, 升其州为上。寻加检校国子祭酒。及卒,加赠洪州都督。

  任迪简,京兆万年人。举进士。初为天德军使李景略判官。性重厚,尝有军宴, 行酒者误以醯进。迪简知误,以景略性严,虑坐主酒者,乃勉饮尽之,而伪容其过, 以酒薄白景略,请换之,于是军中皆感悦。及景略卒,众以迪简长者,议请为帅。 监军使闻之,拘迪简于别室,军众连呼而至,发户扃取之。表闻,德宗使察焉,具 以军情奏,除丰州刺史、天德军使,自殿中授兼御史大夫,再加常侍。追入,拜太 常少卿、汝州刺史、左庶子。

  及张茂昭去易定,以迪简为行军司马。既至,属虞候杨伯玉以府城叛,俄而众 杀之。迪简兵马使张佐元又叛,迪简政杀之,乃得入。寻加检校工部尚书,充节度 使。

  初,茂昭奢荡不节,公私殚罄。迪简至,欲飨士,无所取给,乃以粝食与士同 之。身居戟门下凡周月,军吏感之,请归堂寝,迪简乃安其位。三年,以疾代,除 工部侍郎,至京,竟不能朝谢。改太子宾客卒,赠刑部尚书。

  范传正,字西老,南阳顺阳人也。父伦,户部员外郎,与郡人李华敦交友之契。 传正举进士,又以博学宏辞及书判皆登甲科,授集贤殿校书郎、渭南尉,拜监察、 殿中侍御史。自比部员外郎出为歙州刺史,转湖州刺史,历三郡,以政事修理闻。 擢为宣歙观察使,受代至京师,宪宗闻其里第过侈,薄之,因拜光禄卿。以风恙卒, 赠左散骑常侍。

  传正精悍有立,好古自饬。及为廉察,颇事奢侈,厚以财货问遗权贵,视公蓄 如私藏,幸而不至甚败。褐衣时游西边,著《西陲要略》三卷。

  袁滋,字德深,陈郡汝南人也。弱岁强学,以外兄道州刺史元结有重名,往来 依焉。每读书,玄解旨奥,结甚重之。无何,黜陟使赵赞以处士荐,授试校书郎。 何士干镇武昌,辟为从事,累官詹事府司直。部有邑长,下吏诬以盗金,滋察其冤, 竟出之。御史中丞韦縚闻之,荐为侍御史,转工部员外郎。

  贞元十九年,韦皋始通西南蛮夷,酋长异牟寻贡琛请使,朝廷方命抚谕,选郎 吏可行者,皆以西南遐远惮之。滋独不辞,德宗甚嘉之,以本官兼御史中丞,持节 充入南诏使。未行,迁祠部郎中,使如故。来年夏,使还,擢为谏议大夫。俄拜尚 书右丞,知吏部选事。出为华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潼关防御使、镇国军使。以宽 易清简为政。百姓有至自他境者,皆给地以居,名其居曰义合里。专以慈惠为本, 人甚爱之。然百姓有过犯者,皆纵而不理。擒盗辄舍,或以物偿之。征拜金吾卫大 将军,耆耋鳏寡遮道不得进。杨于陵代其任,宣言谓百姓曰:“于陵不敢易袁公之 政。”然后罗拜而诀。

  上始监国,与杜黄裳俱为相,拜中书侍郎、平章事。会韦皋殁,刘辟拥兵擅命, 滋持节安抚。行及中路,拜检校吏部尚书、平章事、剑南西川节度使,百姓立生祠 祷之。征拜户部尚书,连为荆襄二帅,改彰义军节度、随唐邓申光等州观察使。逆 贼吴元济与官军对垒者数年,滋竟以淹留无功,贬抚州刺史。未几,迁湖南观察使 卒,年七十,赠太子少保。

  滋工篆籀书,雅有古法。因使行,著《云南记》五卷。尝读刘晖《悲甘陵赋》, 叹其褒善惩恶虽失《春秋》之旨,然其文不可废,因著《甘陵赋后序》。

  子都,仕至翰林学士。

  薛苹,河东宝鼎人也。少以吏事进,累官至长安令,拜虢州刺史。朝廷以尤课 擢为湖南观察使,又迁浙江东道观察使,以理行迁浙江西道观察使。廉风俗,守法 度,人甚安之。理身俭薄,尝衣一绿袍,十余年不易,因加赐硃绂,然后解去。

  苹历三镇,凡十余年,家无声乐,俸禄悉以散诸亲族故人子弟。除左散骑常侍 致仕。时有年过悬车而不知止者,唯苹年至而无疾请告,角巾东洛,时甚高之。卒, 年七十四,赠工部尚书。

  阎济美,登进士第。累历台省,有长者之誉。自婺州刺史为福建观察使,复为 润州刺史、浙西观察使。所至以简淡为理,两地之人,常赋之外,不知其他。入拜 右散骑常侍。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入为秘书监。以年及悬车,上表乞 骸骨,以工部尚书致仕。后以恩例,累有进改。及殁于家,年九十余。

  赞曰:圣人造世,才杰济时。在理致治,无为而为。坑鹔非议,简易从规。乐 只君子,邦家之基。

列传·卷一百三十六

  酷吏上

  ○来俊臣 周兴 傅游艺 丘神勣 索元礼 侯思止 万国俊 来子珣 王弘 义 郭霸 吉顼

  古今御天下者,其政有四:五帝尚仁,体文德也;三王仗义,立武功也;五霸 崇信,取威令也;七雄任力,重刑名也。盖仁义既废,然后齐之以威刑;威刑既衰, 而酷吏为用,于是商鞅、李斯谲诈设矣。持法任术,尊君卑臣,奋其策而鞭挞宇宙, 持危救弊,先王不得已而用之,天下之人谓之苛法。降及两汉,承其余烈。于是前 有郅都、张汤之徒持其刻,后有董宣、阳球之属肆其猛。虽然异代,亦克公方,天 下之人谓之酷吏,此又鞅、斯之罪人也!然而网既密而奸不胜矣。夫子曰:“刑罚 不中,则人无所措手足。”诚哉,是言也!

  唐初革前古之敝,务于胜残,垂衣而理,且七十载,而人不敢欺。由是观之, 在彼不在此。逮则天以女主临朝,大臣未附;委政狱吏,剪除宗枝。于是来俊臣、 索元礼、万国俊、周兴、丘神勣、侯思止、郭霸、王弘义之属,纷纷而出。然后起 告密之刑,制罗织之狱,生人屏息,莫能自固。至于怀忠蹈义,连颈就戮者,不可 胜言。武后因之坐移唐鼎,天网一举,而卒笼八荒;酷之为用,斯害也已。遂使酷 吏之党,横噬于朝,制公卿之死命,擅王者之威力。贵从其欲,毒侈其心,天诛发 于脣吻,国柄秉于掌握。凶慝之士,荣而慕之,身赴鼎镬,死而无悔。若是者,何 哉?要时希旨,见利忘义也!

  尝试而论之,今夫国家行斧钺之诛,设狴牢之禁以防盗者,虽云固矣,而犹逾 垣掘冢,揭箧探囊,死者于前,盗者于后,何者?以其间有欲也!然所徇者不过数 金之资耳!彼酷吏与时上下,取重人主,无怵惕之忧,坐致尊宠;杖起卒伍,富拟 封君,岂唯数金之利耶?则盗官者为幸矣!故有国者则必窒凯觎之路,杜侥幸之门, 可不务乎!况乎乐观时变,恣怀阴贼,斯又郅都、董宣之罪人也。异哉,又有效于 斯者!中兴四十载而有吉温、罗希奭之蠹政,又数载而有敬羽、毛若虚之危法。朝 经四叶,狱讼再起,比周恶党,剿绝善人。屡挠将措之刑,以伤太和之气,幸灾乐 祸,苟售其身,此又来、索之罪人也!

  呜呼!天道祸淫,人道恶杀,既为祸始,必以凶终。故自鞅、斯至于毛、敬, 蹈其迹者,卒以诛夷,非不幸也。

  呜呼!执愚贾害,任天下之怨;反道辱名,归天下之恶。或肆诸原野,人得而 诛之;或投之魑魅,鬼得而诛之。天人报应,岂虚也哉!俾千载之后,闻其名者, 曾蛇豕之不若。

  悲夫!昔《春秋》之义,善恶不隐,今为《酷吏传》,亦所以示惩劝也。语曰: “前事不忘,将来之师。”意在斯乎!意在斯乎!

  来俊臣,雍州万年人也。父操,博徒。与乡人蔡本结友,遂通其妻,因樗蒲赢 本钱数十万,本无以酬,操遂纳本妻。入操门时,先已有娠,而生俊臣。凶险不事 生产,反覆残害,举无与比。曾于和州犯奸盗被鞫,遂妄告密。召见奏,刺史东平 王续杖之一百。后续天授中被诛,俊臣复告密,召见,奏言前所告密是豫、博州事, 枉被续决杖,遂不得申。则天以为忠,累迁侍御史,加朝散大夫。按制狱,少不会 意者,必引之,前后坐族千余家。

  二年,擢拜左台御史中丞。朝廷累息,无交言者,道路以目。与侍御史侯思止、 王弘义、郭霸、李仁敬,司刑评事康暐、卫遂忠等,同恶相济。招集无赖数百人, 令其告事,共为罗织,千里响应。欲诬陷一人,即数处别告,皆是事状不异,以惑 上下。仍皆云:“请付来俊臣推勘,必获实情。”则天于是于丽景门别置推事院, 俊臣推勘必获,专令俊臣等按鞫,亦号为新开门。但入新开门者,百不全一。弘义 戏谓丽景门为“例竟门”,言入此门者,例皆竟也。

  俊臣与其党硃南山辈造《告密罗织经》一卷,皆有条贯支节,布置事状由绪。

  俊臣每鞫囚,无问轻重,多以醋灌鼻,禁地牢中,或盛之甕中,以火圜绕炙之, 并绝其粮饷,至有抽衣絮以啖之者。又令寝处粪秽,备诸苦毒。自非身死,终不得 出。每有赦令,俊臣必先遣狱卒尽杀重囚,然后宣示。

  又以索元礼等作大枷,凡有十号: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 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 曰求破家。复有铁笼头连其枷者,轮转于地,斯须闷绝矣。囚人无贵贱,必先布枷 棒于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见之魂胆飞越,无不自诬矣。则天重其赏以酬 之,故吏竞劝为酷矣。由是告密之徒,纷然道路;名流僶俛阅日而已。朝士多因入 朝,默遭掩袭,以至于族,与其家无复音息。故每入朝者,必与其家诀曰:“不知 重相见不?”

  如意元年,地官尚书狄仁杰、益州长史任令晖、冬官尚书李游道、秋官尚书袁 智宏、司宾卿崔神基、文昌左丞卢献等六人,并为其罗告。俊臣既以族人家为功, 苟引之承反,乃奏请降敕,一问即承,同首例得减死。及胁仁杰等反,仁杰叹曰: “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乃少宽之。其判官 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事已尔,得减死。德寿今业已受驱策,欲求少阶级,凭尚 书牵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之何?”德寿曰:“尚书昔在春官时,执柔任 某司员外,引之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狄仁杰行此事!”以头触柱,血 流被面,德寿惧而止焉。

  仁杰既承反,有司但待报行刑,不复严备。仁杰得凭守者求笔砚,拆被头帛书 之,叙冤苦,置于绵衣,遣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德寿不复疑 矣,家人得衣中书,仁杰子光远持之称变,得召见。则天览之愕然,召问俊臣曰: “卿言仁杰等承反,今子弟讼冤,何故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寝 处甚安,亦不去其巾带。”则天令通事舍人周綝视之。俊臣遽令狱卒令假仁杰等巾 带,行立于西,命綝视之。綝惧俊臣,莫敢西顾,但视东唯诺而已。俊臣令綝少留, 附进状,乃令判官妄为仁杰等作谢死表,代署而进之。凤阁侍郎乐思晦男年八九岁, 其家已族,宜隶于司农,上变,得召见,言“俊臣苛毒,愿陛下假条反状以付之, 无大小皆如状矣。”则天意少解,乃召见仁杰曰:“卿承反何也?”仁杰等曰: “不承反,臣已死于枷棒矣。”则天曰:“何谓作谢死表?”仁杰曰:“无。”因 以表示之,乃知其代署,遂出此六家。

  俊臣复按大将军张虔勖、大将军内侍范云仙于洛阳牧院。虔勖等不堪其苦,自 讼于徐有功,言辞颇厉。俊臣命卫士以乱刀斩杀之。云仙亦言历事先朝,称所司冤 苦,俊臣命截去其舌。士庶破胆,无敢言者。

  俊臣累坐赃,为卫吏纪履忠所告下狱。长寿二年,除殿中丞。又坐赃,出为同 州参军。逼夺同列参军妻,仍辱其母。

  万岁通天元年,召为合宫尉,擢拜洛阳令、司农少卿。则天赐其奴婢十人,当 受于司农。时西蕃酋长阿史那斛瑟罗家有细婢,善歌舞,俊臣因令其党罗告斛瑟罗 反,将图其婢。诸蕃长诣阙割耳剺面讼冤者数十人,乃得不族。时綦连耀、刘思礼 等有异谋,明堂尉吉顼知之,不自安,以白俊臣发之,连坐族者数十辈。俊臣将擅 其功,复罗告顼,得召见,仅而免。

  俊臣先逼妻太原王庆诜女。俊臣与河东卫遂忠有旧。遂忠行虽不著,然好学, 有词辩。尝携酒谒俊臣,俊臣方与妻族宴集,应门者绐云:“已出矣。”遂忠知妄, 入其宅,慢骂毁辱之。俊臣耻其妻族,命殴击反接,既而免之,自此构隙。

  俊臣将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张易之等,遂相掎摭,则天屡保持之。而诸 武及太平公主恐惧,共发其罪。乃弃市。国人无少长皆怨之,竞剐其肉,斯须尽矣。

  中宗神龙元年三月八日,诏曰:

  国之大纲,惟刑与政。刑之不中,其政乃亏。刘光业、王德寿、王处贞、屈贞 筠、鲍思恭、刘景阳等,庸流贱职,奸吏险夫,以粗暴为能官,以凶残为奉法。往 从按察,害虐在心,倏忽加刑,呼吸就戮,曝骨流血,其数甚多,冤滥之声,盈于 海内。朕唯布新泽,恩被人祇,抚事长怀,尤深恻隐。光业等五人积恶成衅,并谢 生涯,虽其人已殂,而其迹可贬,所有官爵,并宜追夺。其枉被杀人,各令州县以 礼埋葬,还其官廕。刘景阳身今见在,情不可矜,特以会恩,免其严罚,宜从贬降, 以雪冤情,可棣州乐单县员外尉。

  自今内外法官,咸宜敬慎。其文深刺骨,迹徇凝脂,高下任情,轻重随意,如 酷吏丘神勣、来子珣、万国俊、周兴、来俊臣、鱼承晔、王景昭、索元礼、傅游艺、 王弘义、张知默、裴籍、焦仁亶、侯思止、郭霸、李仁敬、皇甫文备、陈嘉言等, 其身已死,自垂拱已来,枉滥杀人,有官者并令削夺。唐奉一依前配流,李秦授、 曹仁哲,并与岭南恶处。

  开元十三年三月十二日,御史大夫程行谌奏:

  周朝酷吏来子珣、万国俊、王弘义、侯思止、郭霸、焦仁亶、张知默、李敬仁、 唐奉一、来俊臣、周兴、丘神勣、索元礼、曹仁哲、王景昭、裴籍、李秦授、刘光 业、王德寿、屈贞筠、鲍思恭、刘景阳、王处贞二十三人,残害宗枝,毒陷良善, 情状尤重,子孙不许与官。陈嘉言、鱼承晔、皇甫文备、傅游艺四人,情状稍轻, 子孙不许近任。”

  周兴者,雍州长安人也。少以明习法律,为尚书省都事。累迁司刑少卿、秋官 侍郎。自垂拱已来,屡受制狱,被其陷害者数千人。天授元年九月革命,除尚书左 丞,上疏除李家宗正属籍。二年十一月,与丘神勣同下狱。当诛,则天特免之,徙 于岭表。在道为仇人所杀。

  傅游艺,卫州汲人也。载初元年,为合宫主簿、左肃政台御史,除左补阙。上 书称武氏符瑞,合革姓受命。则天甚悦,擢为给事中。数月,加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同月,又加朝散大夫,守鸾台侍郎,依旧同平章事。其年九月革命,改天授元年, 赐姓武氏。二年五月,加银青光禄大夫。

  兄神童,为冬官尚书,兄弟并承荣宠。逾月,除司礼少卿,停知政事。梦登湛 露殿,旦而陈于所亲,为其所发,伏诛。时人号为四时仕宦,言一年自青而绿,及 于硃紫也。希则天旨,诬族皇枝。神龙初,禁锢其子孙。

  初,游艺请则天发六道使,虽身死之后,竟从其谋,于是万国俊辈恣斩戮矣。

  丘神勣,左卫大将军行恭子也。永淳元年,为左金吾卫将军。弘道元年,高宗 崩,则天使于巴州害章怀太子,既而归罪于神勣,左迁叠州刺史。寻复入为左金吾 卫将军,深见亲委。受诏与周兴、来俊臣鞫制狱,俱号为酷吏。垂拱四年,博州刺 史、琅邪王冲起兵,以神勣为清平道大总管。寻而冲为百姓孟青棒、吴希智所杀。 神勣至州,官吏素服来迎,神勣挥刃尽杀之,破千余家,因加左金吾卫大将军。天 授二年十月,下诏狱伏诛。

  索元礼,胡人也。光宅初,徐敬业起兵扬州,以匡复为名。则天震怒,又恐人 心动摇,欲以威制天下。元礼探其旨,告事。召见,擢为游击将军,令于洛州牧院 推案制狱。元礼性残忍,推一人,广令引数十百人,衣冠震惧,甚于狼虎。则天数 召见赏赐,张其权势,凡为杀戮者数千人。于是周兴、来俊臣之徒,效之而起矣。 时有诸州告密人,皆给公乘,州县护送至阙下,于宾馆以廪之。稍称旨,必授以爵 赏以诱之,贵以威于远近。元礼寻以酷毒转甚,则天收人望而杀之。天下之人谓之 来、索,言酷毒之极,又首按制狱也。

  载初元年十月,左台御史周矩上疏谏曰:

  顷者小人告讦,习以为常,内外诸司,人怀苟免。姑息台吏,承接强梁,非故 欲,规避诬构耳。又推劾之吏,皆以深刻为功,凿空争能,相矜以虐。泥耳笼头, 枷研楔毂,折胁签爪,悬发熏耳,卧邻秽溺,曾不聊生,号为“狱持”。或累日节 食,连宵缓问,昼夜摇撼,使不得眠,号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 苟求赊死。臣窃听舆议,皆称天下太平,何苦须反。岂被告者尽是英雄,以求帝王 耶?只是不胜楚毒自诬耳。何以核之?陛下试取所告状酌其虚实者,付令推,微讯 动以探其情,所推者必上下其手,希圣旨也。愿陛下察之。今满朝侧息不安,皆以 为陛下朝与之密,夕与之仇,不可保也。闻有追摄,与妻子即为死诀。故为国者以 仁为宗,以刑为助。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此之谓也。愿陛下缓刑用仁,天下 幸甚!

  则天从之,由是制狱稍息。

  侯思止,雍州醴泉人也。贫穷不能理生业,乃乐事渤海高元礼家。性无赖诡谲。 时恆州刺史裴贞杖一判司。则天将不利王室,罗反之徒已兴矣。判司教思止说游击 将军高元礼,因请状乃告舒王元名及裴贞反。周兴按之,并族灭。授思止游击将军。 元礼惧而曲媚,引与同坐,呼为侯大,曰:“国家用人以不次,若言侯大不识字, 即奏云:‘獬豸兽亦不识字,而能触邪。’”则天果如其言,思止以獬豸对之,则 天大悦。天授三年,乃拜朝散大夫、左台侍御史。元礼复教曰:“在上知侯大无宅, 倘以诸役官宅见借,可辞谢而不受。在上必问所由,即奏云:‘诸反逆人,臣恶其 名,不愿坐其宅。’”则天复大悦,恩泽甚优。

  思止既按制狱,苛酷日甚。尝按中丞魏元忠,曰:“急认白司马,不然,即吃 孟青。”白司马者,洛阳有坂号白司马坂。孟青者,将军姓孟名青棒,即杀琅邪王 冲者也。思止闾巷庸奴,常以此谓诸囚也。

  元忠辞气不屈,思止怒而倒曳元忠。元忠徐起曰:“我薄命,如乘恶驴坠,脚 为镫所挂,被拖曳。”思止大怒,又曳之曰:“汝拒捍制使,奏斩之。”元忠曰: “侯思止,汝今为国家御史,须识礼数轻重。如必须魏元忠头,何不以锯截将,无 为抑我承反。奈何尔佩服硃紫,亲衔天命,不行正直之事,乃言白司马、孟青,是 何言也!非魏元忠,无人抑教。”思止惊起悚怍,曰:“思止死罪,幸蒙中丞教。” 引上床坐而问之。元忠徐就坐自若,思止言竟不正。时人效之,以为谈谑之资。侍 御史霍献可笑之,思止以闻。则天怒,谓献可曰:“我已用之,卿笑何也?”献可 具以其言奏,则天亦大笑。

  时来俊臣弃故妻,逼娶太原王庆诜女,思止亦奏请娶赵郡李自挹女,敕政事商 量。凤阁侍郎李昭德抚掌谓诸宰相曰:“大可笑。”诸宰相问故,昭德曰:“往年 来俊臣贼劫王庆诜女,已大辱国。今日此奴又请索李自挹女,无乃复辱国乎!”竟 为李昭德搒杀之。

  万国俊,洛阳人。少谲异险诈。垂拱后,与来俊臣同为《罗织经》,屠覆宗枝 朝贵,以作威势。自司刑评事,俊臣同引为判官。

  天授二年,摄右台监察御史,常与俊臣同按制狱。长寿二年,有上封事言岭南 流人有阴谋逆者,乃遣国俊就按之,若得反状,便斩决。国俊至广州,遍召流人, 置于别所,矫制赐自尽,并号哭称冤不服。国俊乃引出,拥之水曲,以次加戮,三 百余人,一时并命。然后锻炼,曲成反状,仍诬奏云:“诸流人咸有怨望,若不推 究,为变不遥。”则天深然其奏,乃命右卫翊二府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 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卫兵曹参军屈贞筠等,并摄监察御 史,分往剑南、黔中、安南等六道鞫流人。寻擢授国俊朝散大夫、肃政台侍御史。 光业等见国俊盛行残杀,得加荣贵,乃共肆其凶忍,唯恐后之。光业杀九百人,德 寿杀七百人,其余少者咸五百人。亦有远年流人,非革命时犯罪,亦同杀之。则天 后知其冤滥,下制:“被六道使所杀之家口未归者,并递还本管。”国俊等俄亦相 次而死,皆见鬼物为祟,或有流窜而终。

  来子珣,雍州长安人。永昌元年四月,以上书陈事,除左台监察御史。时朝士 有不带靴而朝者,子珣弹之曰:“臣闻束带立于朝。”举朝大噱。则天委之按制狱, 多希旨,赐姓姓武氏,字家臣。天授中,丁父忧,起复朝散大夫、侍御史。时雅州 剌史刘行实及弟渠州刺史行瑜、尚衣奉御行威并兄子鹰扬郎将军虔通等,为子珣诬 告谋反诛,又于盱眙毁其父左监门大将军伯英棺柩。俄又转为游击将军、右羽林中 郎将。常衣锦半臂,言笑自若,朝士诮之。长寿元年,配流爱州卒。

  王弘义,冀州衡水人也。告变,授游击将军。天授中,拜右台殿中侍御史。长 寿中,拜左台侍御史,与来俊臣罗告衣冠。延载元年,俊臣贬,弘义亦流放琼州, 妄称敕追。时胡元礼为侍御史,使岭南道,次于襄、邓,会而按之。弘义词穷,乃 谓曰:“与公气类。”元礼曰:“足下任御史,元礼任洛阳尉。元礼今为御史,公 乃流囚,复何气类?”乃搒杀之。

  弘义每暑月系囚,必于小房中积蒿而施氈褥,遭之者斯须气绝矣。苟自诬引, 则易于他房。与俊臣常行移牒,州县慑惧,自矜曰:“我之文牒,有如狼毒野葛也。” 弘义常于乡里傍舍求瓜,主吝之,弘义乃状言瓜园中有白兔,县官命人捕逐,斯须 园苗尽矣。内史李昭德曰:“昔闻苍鹰狱吏,今见白免御史。”

  郭霸,庐江人也。天授二年,自宋州宁陵丞应革命举,拜左台监察御史。如意 元年,除左台殿中侍御史。长寿二年,右台侍御史。初举集,召见,于则天前自陈 忠鲠云:“往年征徐敬业,臣愿抽其筋,食其肉,饮其血,绝其髓。”则天悦,故 拜焉,时人号为“四其御史”。

  时大夫魏元忠卧疾,诸御史尽往省之,霸独居后。比见元忠,忧惧,请示元忠 便液,以验疾之轻重。元忠惊悚,霸悦曰:“大夫粪味甘,或不瘳。今味苦,当即 愈矣。”元忠刚直,殊恶之,以其事露朝士。尝推芳州刺史李思征,搒捶考禁,不 胜而死。圣历中,屡见思征,甚恶之。尝因退朝遽归,命家人曰:“速请僧转经设 斋。”须臾见思征从数十骑上其廷,曰:“汝枉陷我,我今取汝。”霸周章惶怖, 援刀自刳其腹,斯须蛆烂矣。是日,闾里亦见兵马数十骑驻于门,少顷不复见矣。 时洛阳桥坏,行李弊之,至是功毕。则天尝问群臣:“比在外有何好事?”舍人张 元一素滑稽,对曰:“百姓喜洛桥成,幸郭霸死,此即好事。”

  吉顼,洛州河南人也。身长七尺,阴毒敢言事。进士举,累转明堂尉。万岁通 天二年,有箕州刺史刘思礼,自云学于张憬藏,善相,云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应图 谶,有“两角骐麟兒”之符命。顼告之,则天付武懿宗与顼对讯。懿宗与顼诱思礼, 令广引朝士,必全其命。思礼乃引凤阁侍郎李元素、夏官侍郎孙元通、天官侍郎刘 奇、石抱忠、凤阁舍人王处、来庭、主簿柳璆、给事中周潘、泾州刺史王勔、监察 御史王助、司议郎路敬淳、司门员外郎刘慎之、右司员外郎宇文全志等三十六家, 微有忤意者,必构之,楚毒百端,以成其狱。皆海内贤士名家,天下冤之,亲故连 累窜逐者千余人。顼由是擢拜右肃政台中丞,日见恩遇。

  明年,突厥寇陷赵、定等州。则天召顼检校相州刺史,以断贼南侵之路。顼以 素不习武为辞,则天曰:“贼势将退,藉卿威名镇遏耳。”

  初,太原有术士温彬茂,高宗时老,临死,封一状谓其妻曰:“吾死后,年名 垂拱,即诣阙献之,慎勿开也。”垂拱初,其妻献之。状中预陈则天革命及突厥至 赵、定之事,故则天知贼至赵州而退。顼初至州募人,略无应者。俄而诏以皇太子 为元帅,应募者不可胜数。及贼退,顼入朝奏之,则天甚悦。

  圣历二年腊月,迁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时易之、昌宗讽则天置控鹤 监官员,则天以易之为控鹤监。顼素与易之兄弟亲善,遂引顼,以殿中少监田归道、 凤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员半千、夏官侍郎李迥秀,俱为控鹤内供奉,时议甚不悦。

  初,则天以顼干辩有口才,伟仪质,堪委以心腹,故擢任之。及与武懿宗争赵 州功于殿中,懿宗短小俯偻,顼声气凌厉,下视懿宗,尝不相假。则天以为:“卑 我诸武于我前,其可倚与!”其年十月,以弟作伪官,贬琰川尉,后改安固尉。寻 卒。

  初,中宗未立为皇太子时,易之、昌宗尝密问顼自安之策。顼云:“公兄弟承 恩既深,非有大功于天下,则不全矣。今天下士庶,咸思李家,庐陵既在房州,相 王又在幽闭,主上春秋既高,须有付托。武氏诸王,殊非属意。明公若能从容请建 立庐陵及相王,以副生人之望,岂止转祸为福,必长享茅土之重矣!”易之然其言, 遂承间奏请。则天知顼首谋,召而问之。顼曰:“庐陵王及相王,皆陛下之子,先 帝顾托于陛下,当有主意,唯陛下裁之。”则天意乃定。顼既得罪,时无知者。睿 宗即位,左右发明其事,乃下制曰:“故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吉顼,体识 宏远,风规久大。尝以经纬之才,允膺匡佐之委。时王命中否,人谋未辑,首陈返 政之议,克副祈天之基。永怀遗烈,宁忘厥效。可赠左御史台大夫。”

  酷吏下

  ○姚绍之 周利贞 王旭 吉温 王钧 严安之 卢铉附 罗希奭 毛若 虚 敬羽 裴升 毕曜附

  姚绍之,湖州武康人也。解褐典仪,累拜监察御史。中宗朝,武三思恃庶人势, 驸马都尉王同皎谋诛之。事泄,令绍之按问而诛同皎。绍之初按问同皎,张仲之、 祖延庆谋衣袖中发调弩射三思,伺其便,未果。宋之逊以其外妹妻延庆,曰:“今 日将行何事,而以妻为?”之逊固抑与延庆,且洽其心矣。之逊子昙密发之,乃敕 右台大夫李承嘉与绍之按于新开门内。

  初,绍之将直尽其事。诏宰相李峤等对问。诸相惧三思威权,但僶俛佯不问。 仲之、延庆言曰:“宰相中有附会三思者。”峤与承嘉耳言,复说诱绍之,其事乃 变。遂密置人力十余,命引仲之对问。至,即为绍之所擒,塞口反接,送狱中。绍 之还,谓仲之曰:“张三,事不谐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状,绍之命棒之而臂折, 大呼天者六七。谓绍之曰:“反贼,臂且折矣,命已输汝,当诉尔于天帝!”因裂 衫以束之,乃自诬反而遇诛。绍之自此神气自若,朝廷侧目。累迁左台侍御史。奉 使江左,经汴州,辱录事参军魏传弓。寻拜监察御史。绍之后坐赃污,诏传弓按之, 获赃五千余贯以闻,当坐死。韦庶人妹保持之,遂黜放为岭南琼山尉。传弓初按绍 之,绍之在扬州,色动,谓长吏卢万石曰:“顷辱传弓,今为所按,绍之死矣!” 逃入西京,为万年尉擒之,击折其足,因授南陵令员外置。开元十三年,累转括州 长史同正员,不预知州事,死。

  周利贞,神龙初为侍御史。附托权要,为桓彦范、敬晖等五王嫉之,出为嘉州 司马。时中书舍人崔湜与桓、敬善。武三思用事禁中,彦范忧之,托心腹于湜。湜 反露其计于三思,为三思所中,尽流岭南。湜劝尽杀之。以绝其归望。三思问: “谁可使者?”利贞即湜之表兄,因举为此行。利贞至,皆鸩杀之,因擢为左台御 史中丞。先天元年,为广州都督。时湜为中书令,与仆射刘幽求不叶,陷幽求徙于 岭表,讽利贞杀之,为桂州都督王晙护之,逗留获免。无何,玄宗正位,利贞与薛 季昶、宋之问同赐死于桂州驿。

  王旭,太原祁人也。曾祖珪,贞观初为侍中,尚永宁公主。旭解褐鸿州参军, 转兗州兵曹。神龙元年正月,张柬之、桓彦范等诛张易之、昌宗兄弟,尊立孝和皇 帝。其兄昌仪先贬乾封尉,旭斩之,赍其首,赴于东都。迁并州录事参军。唐隆元 年,玄宗诛韦庶人等。并州长史周仁轨,韦氏之党,有诏诛之。旭不覆敕,又斩其 首,驰赴西京。

  开元二年,累迁左台侍御史。时光禄少卿卢崇道以崔湜妻父,贬于岭外。逃归, 匿于东都,为仇家所发,诏旭究其狱。旭欲擅其威权,因捕崇道亲党数十人,皆极 其楚毒,然后结成其罪。崇道及三子并杖死于都亭驿,门生亲友皆决杖流贬。时得 罪多是知名之士,四海冤之。旭又与御史大夫李杰不叶,递相纠讦,杰竟左迁衢州 刺史。旭既得志,擅行威福,由是朝廷畏而鄙之。

  五年,迁左司郎中,常带侍御史。旭为吏严苛,左右无敢支梧,每衔命推劾, 一见无不输款者。时宋王宪府掾纪希虬兄任剑南县令,被告有赃私,旭使至蜀鞫之。 其妻美,旭威逼之,因奏决杀县令,纳赃数千万。至六年,希虬遣奴诈为祗承人, 受顾在台,事旭累月。旭赏之,召入宅中,委以腹心。其奴密记旭受馈遗嘱托事, 乃成数千贯,归谒希虬。希虬衔泣见宪,叙以家冤。宪悯之,执其状以奏,诏付台 司劾之。赃私累巨万,贬龙平尉,愤恚而死,甚为时人之所庆快。

  吉温,天官侍郎顼弟琚之孽子也。谲诡能谄事人,游于中贵门,爱若亲戚。性 禁害,果于推劾。天宝初,为新丰丞。时太子文学薛嶷承恩幸,引温入对。玄宗目 之而谓嶷曰:“是一不良汉,朕不要也。”时萧炅为河南尹,河南府有事,京台差 温推诘,事连炅,坚执不舍,赖炅与右相李林甫善,抑而免之。及温选,炅已为京 兆尹,一唱万年尉,即就其官,人为危之。时骠骑高力士常止宿宫禁,或时出外第, 炅必谒焉。温先驰与力士言谑甚洽,握手呼行第,炅觑之叹伏。及他日,温谒炅于 府庭,遽布心腹曰:“他日不敢隳国家法,今日已后,洗心事公。”炅复与尽欢。

  会林甫与左相李适之、驸马张垍不叶,适之兼兵部尚书,垍兄均为兵部侍郎, 林甫遣人讦出兵部铨曹主簿事令史六十余人伪滥事,图覆其官长,诏出付京兆府与 宪司对问。数日,竟不究其由。炅使温劾之。温于院中分囚于两处,温于后佯取 两重囚讯之,或杖或压,痛苦之声,所不忍闻。即云:“若存性命,乞纸尽答。”

  令史辈素谙温,各自诬伏罪,及温引问,无敢违者。晷刻间事辑,验囚无栲讯 决罚处。常云:“若遇知己,南山白额兽不足缚也。”会李林甫将起刑狱,除不附 己者,乃引之于门,与罗希奭同锻炼诏狱。

  五载,因中官纳其外甥武敬一女为盛王琦妃,擢京兆府士曹。时林甫专谋不利 于东储,以左骁卫兵曹柳湜杜良娣妹婿,令温推之。温追著作郎王曾、前右司御率 府仓曹王修己、左武卫司戈卢宁、左威卫骑曹徐征同就台鞫,数日而狱成。勣等杖 死,积尸于大理寺。

  六载,林甫又以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违忤其旨,御史中丞王鉷与慎矜 亲而嫉之,同构其事,云:“蓄图谶,以己是隋炀帝子孙,规于兴复”,林甫又奏 付温鞫焉,慎矜下狱系之。使温于东京收捕其兄少府少监慎余、弟洛阳令慎名,于 汝州捕其门客史敬忠。敬忠颇有学,尝与朝贵游。蹉跎不进。与温父琚情契甚密, 温孩孺时,敬忠尝抱抚之。温令河南丞姚开就擒之,锁其颈,布袂蒙面以见温。温 驱之于前,不交一言。欲及京,使典诱之云:“杨慎矜今款招己成,须子一辨。若 解人意,必活;忤之,必死。”敬忠回首曰:“七郎,乞一纸。”温佯不与,见词 恳,乃于桑下令答,三纸辩皆符温旨。喜曰:“丈人莫相怪!”遂徐下拜。及至温 汤,始鞫慎矜,以敬忠词为证。及再搜其家,不得图谶。林甫恐事泄,危之,乃使 御史卢铉入搜。铉乃袖谶书而入,于隐僻中诟而出曰:“逆贼牢藏秘记,今得之矣!” 指于慎矜小妻韩珠团婢,见举家惶惧,且行捶击,谁敢忤焉!狱乃成,慎矜兄弟赐 死。温自是威振,衣冠不敢偶言。

  温早以严毒闻,频知诏狱,忍行枉滥,推事未讯问,已作奏状,计赃数。及被 引问,便慑惧,即随意而书,无敢惜其生者。因不加栲击,狱成矣。林甫深以温为 能,擢户部郎中,常带御史。林甫虽倚以爪牙,温又见安禄山受主恩,骠骑高力士 居中用事,皆附会其间,结为兄弟。常谓禄山曰:“李右相虽观察人事,亲于三兄, 必不以兄为宰相。温虽被驱使,必不超擢。若三兄奏温为相,即奏兄堪大任,挤出 林甫,是两人必为相矣。”禄山悦之。

  时禄山承恩无敌,骤言温能,玄宗亦忘曩岁之语。十载,禄山加河东节度,因 奏温为河东节度副使,并知节度营田及管内采访监察留后事。其载,又加兼雁门太 守,仍知安边郡铸钱事,赐紫金鱼袋。及丁所生忧,禄山又奏起复为本官。寻复奏 为魏郡太守、兼侍御史。

  杨国忠入相,素与温交通,追入为御史中丞,仍充京畿、关内采访处置使。温 于范阳辞,禄山令累路馆驿作白帐以候之,又令男庆绪出界送,拢马出驿数十步。 及至西京,朝廷动静,辄报禄山,信宿而达。

  十三载正月,禄山入朝,拜左仆射,充闲厩使。因奏加温武部侍郎、兼御史中 丞,充闲厩、苑内、营田、五坊等副使。时杨国忠与禄山嫌隙已成,温转厚于禄山, 国忠又忌之。其冬,河东太守韦陟入奏于华清宫,陟自谓失职,托于温结欢于禄山, 广载河东土物馈于温,又及权贵。国忠讽评事吴豸之使乡人告之,召付中书门下, 对法官鞫之,陟伏其状,贬桂岭尉,温澧阳长史。温判官员锡新兴尉。

  明年,温又坐赃七千匹及夺人口马奸秽事发,贬端州高要尉。温至岭外,迁延 不进,依于张博济,止于始安郡。八月,遣大理司直蒋沇鞫之。温死于狱中,博济 及始安太守罗希奭死于州门。

  初,温之贬斥,玄宗在华清宫,谓朝臣曰:“吉温是酷吏子侄,朕被人诳惑, 用之至此。屡劝朕起刑狱以作威福,朕不受其言。今去矣,卿等皆可安枕也!”初, 开元九年,有王钧为洛阳尉。十八年,有严安之为河南丞。皆性毒虐,笞罚人畏其 不死,皆杖讫不放起,须其肿愤,徐乃重杖之,懊血流地,苦楚欲死,钧与安之始 眉目喜暢,故人吏慑惧。温则售身权贵,噬螫衣冠,来颇异耳。温九月死始兴。十 一月,禄山起兵作乱,人谓与温报仇耳。禄山入洛阳城,即伪位。玄宗幸蜀后,禄 山求得温一子,才六七岁,授河南府参军,给与财帛。

  初,温之按杨慎矜,侍御史卢铉同其事。铉初为御史,作韦坚判官。及坚为李 林甫所嫉,铉以坚款曲发于林甫,冀售其身。及按慎矜,铉先与张瑄同台,情旨素 厚,贵取媚于权臣,诬瑄与杨慎矜共解图谶。持之,为驴驹板橛以成其狱。又为王 鉷闲厩判官,鉷缘邢縡事朝堂被推,铉证云:“大夫将白帖索厩马五百匹以助逆, 我不与之。”鉷死在晷刻,铉忍诬之,众咸怒恨焉。及被贬为庐江长史,在郡忽见 瑄为祟,乃云:“端公何得来乞命?不自由。”铉须臾而卒。

  罗希奭,本杭州人也,近家洛阳,鸿胪少卿张博济堂外甥。为吏持法深刻。天 宝初,右相李林甫引与吉温持狱,又与希奭姻娅,自御史台主簿再迁殿中侍御史。 自韦坚、皇甫惟明、李适之、柳勣、裴敦复、李邕、邬元昌、杨慎矜、赵奉璋下狱 事,皆与温锻炼,故时称“罗钳吉网”,恶其深刻也。八载,除刑部员外,转郎中。 十一载,李林甫卒,出为中部、始安二太守,仍充当管经略使。

  十四载,以张博济、吉温,韦陟、韦诫奢、李从一、员锡等流贬,皆于始安, 希奭或令假摄。右相杨国忠奏遣司直蒋沇往按之,复令张光奇替为始安太守。仍降 敕曰:

  前始安郡太守、充当管经略使罗希奭,幸此资序,叨居牧守。地列要荒,人多 窜殛,尤加委任,冀绝奸讹。翻乃啸结逋逃,群聚不逞,应是流贬,公然安置。或 差摄郡县,割剥黎氓;或辍借馆宇,侵扰人吏。不唯轻侮典宪,实亦隳坏纪纲。擢 发数愆,岂多其罪,可贬海东郡海康尉、员外置。张博济往托回邪,迹惟凭恃,尝 自抵犯,又坐亲姻,前后贬官,岁月颇久,逗留不赴,情状难容。及命按举,仍更 潜匿,亡命逭刑,莫斯为甚。并当切害,合峻常刑,宜于所在各决重杖六十。使夫 为政之士,克守章程;负罪之人,期于悛革。凡厥在位,宜各悉心。

  时员锡、李从一、韦诫奢、吉承恩并决杖,遣司直宇文审往监之。

  毛若虚,绛州太平人也。眉毛覆于眼,其性残忍。初为蜀川县尉,使司以推勾 见任。天宝末,为武功丞,年已六十余矣。肃宗收两京,除监察御史。审国用不足, 上策征剥财货。有润于公者,日有进奉,渐见任用称旨。每推一人,未鞫,即先收 其家资,以定赃数。不满望,即摊征乡里近亲。峻其威权,人皆惧死,输纳不差晷 刻。

  乾元二年,凤翔府七坊押官先行剽劫,州县不能制,因有劫杀事。县尉谢夷甫 因众怒,遂搒杀之。其妻诉于李辅国,辅国奏请御史孙莹鞫之。莹不能正其事。又 令中丞崔伯阳三司使杂讯之,又不证成其罪。因令若虚推之,遂归罪于夷甫。伯阳 与之言,若虚颇不逊。伯阳数让之,若虚驰谒告急。肃宗曰:“卿且出。”对曰: “臣出即死矣。”肃宗潜留若虚帘内,召伯阳至,伯阳颇短若虚。上怒,叱出之。 因流贬伯阳同推官十余人,皆于岭外远恶处。宰相李岘以左右于莹等,亦被贬斥。 于是若虚威震朝列,公卿慑惧矣!寻擢为御史中丞。上元元年,贬宾化尉而死。

  敬羽,宝鼎人也。父昭道,开元初为监察御史。羽貌寝而性便僻,善候人意旨。 天宝九载,为康成县尉。安思顺为朔方节度使,引在幕下。及肃宗于灵武即大位, 羽寻擢为监察御史。以苛刻征剥求进。及收两京后,转见委任。作大枷,有鹴尾榆, 著即闷绝。又卧囚于地,以门关辗其腹,号为“肉飗饦”。掘地为坑,实以棘刺, 以败席覆上,领囚临坑讯之,必坠其中,万刺攒之。又捕逐钱货,不减毛若虚。

  上元中,擢为御史中丞。太子少傅、宗正卿、郑国公李遵,为宗子通事舍人李 若冰告其赃私,诏羽按之。羽延遵,各危坐于小床。羽小瘦,遵丰硕,顷间问即倒, 请垂足。羽曰:“尚书下狱是囚,羽礼延坐,何得慢耶!”遵绝倒者数四。请问, 羽徐应之,授纸笔,书赃数千贯,奏之。肃宗以勋旧舍之,但停宗正卿。

  及嗣薛王珍潜谋不轨,诏羽鞫之。羽召支党罗于廷,索鹴尾榆枷之,布栲讯之 具以绕之,信宿成狱。珍坐死,右卫将军窦如玢、试都水使者崔昌等九人并斩,太 子洗马赵非熊、陈王府长史陈闳、楚州司马张昴、左武卫兵曹参军焦自荣,前凤翔 府郿县主簿李、广文馆进士张夐等六人决杀,驸马都尉薛履谦赐自尽,左散骑常 侍张镐贬辰州司户。

  胡人康谦善贾,资产亿万计。杨国忠为相,授安南都护。至德中,为试鸿胪卿, 专知山南东路。驿人嫉之,告其阴通史朝义。谦髭须长三尺过带,按之两宿,鬓发 皆秃,膝踝亦栲碎,视之者以为鬼物,非人类也。乞舍其生,以后送状奏杀之,没 其资产。

  羽与毛若虚在台五六年间,台中囚系不绝。又有裴升、毕曜同为御史,皆酷毒。 人之陷刑,当时有毛、敬、裴、毕之称。

  裴、毕寻又流黔中。羽,宝应元年贬为道州刺史。寻有诏杀之,羽闻之,衣凶 服南奔溪洞,为吏所擒。临刑,袖中执州县官吏犯赃私状数纸,曰:“有人通此状, 恨不得推究其事。主州政者,无宜寝也。”

  赞曰:王德将衰,政在奸臣。鹰犬搏击,纵之者人。遭其毒螫,可为悲辛。作 法为害,延滥不仁。

列传·卷一百三十七

  忠义上

  ○夏侯端 刘感 常达 罗士信 吕子臧 张道源 族子楚金附

  李公逸 张善相 李玄通 敬君弘 冯立 谢叔方 王义方 成三郎 尹元贞 高睿 子仲 舒 崔琳附

  王同皎 周憬附

  苏安恆 俞文俊 王求礼 燕钦融 郎岌 附

  安金藏

  《语》曰:“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轲曰:“生亦我所欲,义亦 我所欲,舍生而取义可也。”古之德行君子,动必由礼,守之以仁,造次颠沛,不 愆于素。有若仲由之结缨,鉏麑之触树,纪信之蹈火,豫让之斩衣,此所谓杀身成 仁,临难不苟者也!然受刑一代,顾瞻七族。不犯难者,有终身之利;随市道者, 获当世之荣。苟非气义不群,贞刚绝俗,安能碎所重之支体,徇他人之义哉!则由、 麑、信、让之徒,君人者常宜血祀,况自有其臣乎!即如安金藏剖腹以明皇嗣,段 秀实挺笏而击元凶,张巡、姚摐之守城,杲卿、真卿之骂贼,又愈于金藏。秀实等 各见本传。今采夏侯端、李忄妻已下,附于此篇。

  夏侯端,寿州寿春人,梁尚书左仆射详之孙也。仕隋为大理司直,高祖龙潜时, 与其结交。大业中,高祖帅师于河东讨捕,乃请端为副。时炀帝幸江都,盗贼日滋。 端颇知玄象,善相人,说高祖曰:“金玉床摇动,此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 人起于实沉之次。天下方乱,能安之者,其在明公。但主上晓察,情多猜忍,切忌 诸李,强者先诛,全才既死,明公岂非其次?若早为计,则应天福;不然者,则诛 矣!”高祖深然其言。及义师起,端在河东,为吏所捕,送于长安,囚之。高祖入 京城,释之。引入卧内,与语极欢,授秘书监。

  属李密为王世充所破,以众来降,关东之地,未有所属。端固请往招谕之,乃 加大将军,持节为河南道招慰使。至黎阳,李勣发兵送之,自澶水济河,传檄郡县, 东至于海,南至于淮,二十余州,并遣使送款。行次谯州,会亳州刺史丁叔则及汴 州刺史王要汉并以所部降于世充,路遂隔绝。

  端素得众心,所从二千人,虽粮尽,不忍委去。端知事必不济,乃坐泽中,尽 杀私马,以会军士。因歔欷曰:“今王师已败,诸处并没,卿等土壤,悉皆从伪, 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见委。然我奉王命,不可从。卿有妻子,无宜效我。可斩吾首, 持归于贼,必获富贵。”众皆流涕。端又曰:“卿不忍见杀,吾当自刎。”众士抱 持之,皆曰:“公于唐家,非有亲属,但以忠义之故,不辞于死。诸人与公共事, 经涉艰危,岂有害公而取富贵!”复与同进。潜行五日,馁死者十三四;又为贼所 击,奔溃相失者大半。端唯与三十余人东走,采生莹豆而食之。犹持节与之俱卧起, 谓众人曰:“平生不知死地乃在此中。我受国恩,所以然耳,今卿等何乃相伴死乎! 可散投贼,犹全性命。吾当抱此一节,与之俱殒。”众又不去。

  属李公逸为唐守杞州,闻而勒兵迎馆之。于时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公逸感 端之义,独坚守不下。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遗之。礼甚厚,仍送除书,以端为淮南 郡公、吏部尚书。端对其使者曰:“夏侯端天子大使,岂受王世充之官!自非斩我 头将往见汝,何容身苟活而屈于贼乎!”遂焚其书,拔刀斩其所遗衣服。因发路西 归,解节旄怀之,取竿加刃,从间道得至宜阳。

  初,山中险峻,先无蹊径,但冒履榛梗,昼夜兼行,从者三十二人,或坠崖溺 水、遇猛兽而死又半,其余至者,皆鬓发秃落,形貌枯瘠。端驰驿奉见,但谢无功, 殊不自言艰苦。高祖悯之,复以为秘书监。俄出为梓州刺史。所得料钱,皆散施孤 寡。贞观元年病卒。

  刘感,岐州凤泉人,后魏司徒高昌王丰生之孙也。武德初,以骠骑将军镇泾州。 薛仁杲率众围之。感婴城拒守,城中粮尽,遂杀所乘马以分将士,感一无所啖,唯 煮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城垂陷者数矣。长平王叔良援兵至,仁杲解围而去。感 与叔良出战,为贼所擒。仁杲复围泾州,令感语城中云:“援军已败,徒守孤城, 何益也!宜早出降,以全家室。”感许之。及至城下,大呼曰:“逆贼饥饿,亡在 朝夕!秦王率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忧,各宜自勉,以全忠节!”仁杲大怒, 执感于城边,埋脚至膝,驰骑射杀之,至死声色逾厉。

  贼平,高祖购得其尸,祭以少牢,赠瀛州刺史,封平原郡公,谥曰忠壮。令其 子袭官爵,并赐田宅。

  常达,陕人也。初仕隋为鹰扬郎将,数从高祖征伐,甚蒙亲待。及义兵起,达 在霍邑,从宋老生来拒战。老生败,达惧,自匿不出。高祖谓达已死,令人阅尸求 之。及达奉见,高祖大悦,以为统军。武德初,拜陇州刺史。时薛举屡攻之,不能 克,乃遣其将仵士政以数百人伪降达。达不之测,厚加抚接。士政伺隙以其徒劫达, 拥城中二千人而叛,牵达以见于举。达词色抗厉,不为之屈。举指其妻谓达曰: “识皇后否?”达曰:“正是瘿老妪,何足可识!”竟释之。有贼帅张贵谓达曰: “汝识我否?”答曰:“汝逃死奴。”真目视之,贵怒,拔刀将斫达。人救之, 获免。

  及仁杲平,高祖见达,谓曰:“卿之忠节,便可求之古人。”命起居舍人令狐 德棻曰:“刘感、常达,须载之史策也。”执仵士政,扑杀之。赐达布帛三百段, 复拜陇州刺史,卒。

  罗士信,齐州历城人也。大业中,长白山贼王簿、左才相、孟让来寇齐郡,通 守张须陀率兵讨击。士信年始十四,固请自效。须陀谓曰:“汝形容未胜衣甲,何 可入阵!”士信怒,重著二甲,左右双鞬而上马,须陀壮而从之。击贼潍水之上。 阵才列,士信驰至贼所,刺倒数人,斩一人首,掷于空中,用枪承之,戴以略阵。 贼众愕然,无敢逼者;须陀因而奋击,贼众大溃。士信逐北,每杀一人,辄劓其鼻 而怀之;及还,则验鼻以表杀贼之多少也。须陀甚加叹赏,以所乘马遗之,引置左 右。每战,须陀先登,士信为副。炀帝遣使慰喻之,又令画工写须陀、士信战阵之 图,上于内史。

  及须陀为李密所杀,士信随裴仁基率众归于密,署为总管。使统所部,随密击 王世充。败,士信跃马突进,身中数矢,乃陷于世充军。世充知其骁勇,厚礼之, 与同寝食。后世充破李密,得密将邴元真等,尽拜为将军,不复专重之。士信耻与 为伍,率所部千余人奔于谷州。高祖以为陕州道行军总管,使图世充。及大军至洛 阳,士信以兵围世充千金堡。中有大骂之者,士信怒,夜遣百余人将婴兒数十至于 堡下,诈言“从东都来投罗总管”。因令婴兒啼噪,既而佯惊曰:“此千金堡,吾 辈错矣!”忽然而去。堡中谓是东都逃人,遽出兵追之。士信伏兵于路,俟其开门, 奋击大破之,杀无遗类。世充平,擢授绛州总管,封剡国公。

  寻从太宗击刘黑闼于河北,有洺水人以城来降,遣士信入城据守。贼悉众攻之 甚急,遇雨雪,大军不得救,经数日,城陷,为贼所擒。黑闼闻其勇,意欲活之; 士信词色不屈,遂遇害,年二十。太宗闻而伤惜,购得其尸,葬之,谥曰勇。士信 初为裴仁基所礼,尝感其知己之恩,及东都平,遂以家财收敛,葬于北邙。又云: “我死后,当葬此墓侧。”及卒,果就仁基左而托葬焉。

  吕子臧,蒲州河东人也。大业末,为南阳郡丞。高祖克京师,遣马元规抚慰山 南,子臧坚守不下,元规遣使讽谕之,前后数辈,皆为子臧所杀。及炀帝被杀,高 祖又遣其婿薛君倩赍手诏谕旨,子臧乃为炀帝发丧成礼。而后归国,拜邓州刺史, 封南阳郡公。

  时硃粲新败,子臧率所部数千人,与元规并力将击之。谓元规曰:“硃粲新破 之后,上下危惧,一战可擒。若更迁延,部众稍集,力强食尽,必死战于我,为患 不细也。”元规不纳,子臧请以本兵独战,又不许。俄而粲众大至,元规惧,退保 南阳。子臧谓元规曰:“言不见纳,以至于此,老夫今坐公死矣!”粲果率兵围之, 遇霖雨,城壁皆坏,所亲者知城必陷,固劝其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贼者 乎!”于是率其麾下,赴敌而死。俄而城陷,元规亦遇害。

  张道源,并州祁人也。年十五,父死,居丧以孝行称,县令郭湛改其所居为复 礼乡至孝里。道源尝与友人客游,友人病,中宵而卒,道源恐惊扰主人,遂共尸卧, 达曙方哭,亲步营送,至其本乡里。高祖举义,召授大将军府户曹参军。及平京城, 遣道源抚慰山东,燕、赵之地争来款附。高祖下书褒美,累封范阳郡公,后拜大理 卿。时何稠、士澄有罪,家口籍没,仍以赐之。道源叹曰:“人有否泰,盖亦是常。 安可因己之泰,利人之否,取其子女以为仆妾,岂近仁者之心乎#”皆舍之,一无 所取。寻转太仆卿,后历相州都督。武德七年卒官,赠工部尚书,谥曰节。道源虽 历职九卿,身死日,唯有粟石两,高祖深异之,赐其家帛三百段。

  族子楚金。

  楚金,少有志行,事亲以孝闻。初,与兄越石同预乡贡进士,州司将罢越石而 荐楚金,辞曰:“以顺则越石长,以才则楚金不如。”固请俱退。时李勣为都督, 叹曰:“贡士本求才行,相推如此,何嫌双居也。”乃俱荐擢第。楚金,高宗时累 迁刑部侍郎。仪凤年,有妖星见,楚金上疏,极言得失。高宗优纳,赐帛二百段。 则天临朝,历位吏部侍郎、秋官尚书,赐爵南阳侯。为酷吏周兴所陷,配流岭表, 竟卒于徙所。著《翰苑》三十卷、《绅诫》三卷,并传于时。

  李公逸,汴梁雍丘人也。隋末,与族弟善行以义勇为人所附。初归王世充,知 其必败,遣间使请降。高祖因以雍丘置杞州,拜为总管,封阳夏郡公。又以善行为 杞州刺史。世充遣其从弟辨率众攻之,公逸遣使请援。高祖以其悬隔贼境,未即出 兵。公逸乃留善行居守,自入朝请援,行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所获,送于 洛阳。世充谓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公逸答曰:“我于天下,唯闻有唐。” 世充怒,斩之。善行竟没于贼。高祖闻而悼惜,封其子为襄邑县公。

  张善相,许州襄城人也。大业末,为里长,每督县兵,逐小盗,为众所附,遂 据本郡,归于李密。密败,以城归国,高祖授伊州总管。王世充数攻之,善相频遣 使请救。兵既不赴,城中粮尽,自知必败,谓僚属曰:“死当斩吾头以归世充。” 众皆泣曰:“宁与公同死,终不独生!”后城陷被擒,送于世充,辞色不挠,骂世 充极口,寻被害。高祖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封其子为襄城郡公。

  李玄通,雍州蓝田人。仕隋鹰扬郎将。义兵入关,率所部归国,累除定州总管。 刘黑闼反叛,攻之,城陷被擒。黑闼重其才,欲以为大将,玄通叹息曰:“吾荷朝 恩,作籓东夏,孤城无援,遂陷虏庭。当守臣节,以忠报国,岂能降志,辄受贼官。” 拒而不受。故吏有以酒食馈之者,玄通曰:“诸君哀吾困辱,故以酒食来相宽慰, 吾当为诸君一醉。”遂与乐饮。谓守者曰:“吾能舞剑,可借吾刀。”守者与之。 及曲终,太息而言:“大丈夫受国厚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视息 世间哉!”因溃腹而死。高祖闻而为之流涕,拜其子伏护为大将。

  敬君弘,绛州太平人,齐右仆射显隽曾孙也。武德中,为骠骑将军,封黔昌县 侯,掌屯营兵于玄武门,加授云麾将军。隐太子建成之诛也,其余党冯立、谢叔方 率兵犯玄武门,君弘挺身出战。其所亲止之曰:“事未可知,当且观变,待兵集, 成列而战,未晚也。”君弘不从,乃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并遇害。太宗甚嗟 赏之,赠君弘左屯卫大将军,世衡右骁卫将军。

  冯立,同州冯翊人也。有武艺,略涉书记,隐太子建成引为翊卫车骑将军,托 以心膂。建成被诛,其左右多逃散,立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于是 率兵犯玄武门,苦战久之,杀屯营将军敬君弘。谓其徒曰:“微以报太子矣!”遂 解兵遁于野。俄而来请罪。太宗数之曰:“汝在东宫,潜为间构,阻我骨肉,汝罪 一也。昨日复出兵来战,杀伤我将士,汝罪二也。何以逃死!”对曰:“出身事主, 期之效命,当职之日,无所顾惮。”因伏地歔欷,悲不自胜。太宗慰勉之。立归, 谓所亲曰:“逢莫大之恩,幸而获济,终当以死奉答。”

  未几,突厥至便桥。立率数百骑与虏战于咸阳,杀获甚众。太宗闻而嘉叹,拜 广州都督。前后作牧者,多以黩货为蛮夷所患,由是数怨叛。立到,不营产业,衣 食取给而已。尝至贪泉,叹曰:“此吴隐之所酌泉也。饮一杯水,何足道哉!吾当 汲而为食,岂止一杯耶,安能易吾性乎!”遂毕饮而去。在职数年,甚有惠政,卒 于官。

  谢叔方,雍州万年人也。初从巢剌王元吉征讨,数有战功,元吉奏授屈咥直府 左军骑。太宗诛隐太子及元吉于玄武门,叔方率府兵与冯立合军,拒战于北阙下, 杀敬君弘、吕世衡。太宗兵不振,秦府护军尉迟敬德传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马号 哭而遁。明日出首,太宗曰:“义士也!”命释之。历迁西、伊二州刺史,善绥边 镇,胡戎爱而敬之,如事严父。贞观末,累加银青光禄大夫,历洪、广二州都督。 永徽中卒。

  王义方,泗州涟水人也。少孤贫,事母甚谨,博通《五经》,而謇傲独行。初 举明经,因诣京师,中路逢徒步者,自云父为颍上令,闻病笃,倍道将往焉,徒步 不前,计无所出。义方解所乘马与之,不告姓名而去。俄授晋王府参军,直弘文馆。 特进魏征甚礼之,将以侄女妻之。义方竟娶征之侄女,告人曰:“昔不附宰相之势, 今感知己之言故也。”转太子校书。

  无何,坐与刑部尚书张亮交通,贬为儋州吉安丞。行至海南,舟人将以酒脯致 祭。义方曰:“黍稷非馨,义在明德。”乃酌水而祭,为文曰:“思帝乡而北顾, 望海浦而南浮。必也行愆诸己,义负前修。长鲸击水,天吴覆舟。因忠获戾,以孝 见尤。四维雾廓,千里安流。灵应如响,无作神羞。”时当盛夏,风涛蒸毒,既而 开霁,南渡吉安。蛮俗荒梗,义方召诸首领,集生徒,亲为讲经,行释奠之礼;清 歌吹籥,登降有序,蛮酋大喜。

  贞观二十三年,改授洹水丞。时张亮兄子皎,配流在崖州,来依义方而卒。临 终托以妻子及致尸还乡。义方与皎妻自誓于海神,使奴负柩,令皎妻抱其赤子,乘 义方之马,身独步从而还。先之原武葬皎,告祭张亮,送皎妻子归其家而往洹水。 转云阳丞,擢为著作佐郎。

  显庆元年,迁侍御史。时中书侍郎李义府执权用事,妇人淳于氏有美色,坐事 系大理,义府悦之,托大理丞毕正义枉法出之。高宗又敕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 伦重按其事。正义自缢。高宗特原义府之罪。义方以义府奸蠹害政,将加弹奏,以 问其母。母曰:“昔王陵母伏剑成子之义,汝能尽忠立名,吾之愿也,虽死不恨!” 义方乃先奏曰:

  臣闻春莺鸣于献岁,蟋蟀吟于始秋,物有微而应时,人有贱而言忠。臣去岁冬 初,云阳下县丞耳。今春及夏,陛下擢臣著作佐郎,极文学之清选。未几,又拜臣 侍御史,滥朝廷之雄职。顾视生涯,陨首非报,唯欲有犯无隐,以广天听。

  伏以李义府枉杀寺丞,陛下已赦之,臣不应更有鞫问。然天子置三公、九卿、 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本欲水火相济,盐梅相成,然后庶绩咸熙,风雨交泰。 亦不可独是独非,皆由圣旨。昔唐尧失之于四凶,汉祖失之于陈豨,光武失之于逢 萌,魏武失之于张邈。此四帝者,英杰之主,然失之于前,得之于后。今陛下继圣, 抚育万邦,蛮陬夷落,犹惧疏网。况辇毂咫尺,奸臣肆虐,足使忠臣抗愤,义士扼 腕。纵令正义自缢,弥不可容,便是畏义府之权势,能杀身以灭口。此则生杀之威, 上非王出;赏罚之柄,下移佞宠。臣恐履霜坚冰,积小成大,请重鞫正义死由,雪 冤气于幽泉,诛奸臣于白日。

  及廷劾义府,曰:

  臣闻附下罔上,圣主之所宜诛;心狠貌恭,明时之所必罚。是以隐贼掩义,不 容唐帝之朝;窃幸乘权,终齿汉皇之剑。中书侍郎李义府,因缘际会,遂阶通显。 不能尽忠竭节,对扬王休,策蹇励驽,祗奉皇眷,而反凭附城社,蔽亏日月,请托 公行,交游群小。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谋,殒无辜之正义。虽挟 山超海之力,望此犹轻;回天转日之威,方斯更劣。此而可恕,孰不可容!金风届 节,玉露启涂,霜简与秋典共清,忠臣将鹰鹯并击。请除君侧,少答鸿私,碎首玉 阶,庶明臣节。

  高宗以义方毁辱大臣,言词不逊,左迁莱州司户参军。秩满,家于昌乐,聚徒 教授。母卒,遂不复仕进。总章二年卒,年五十五。撰《笔海》十卷、文集十卷。 门人何彦光、员半千为义方制师服,三年丧毕而去。

  半千者,齐州全节人也。事义方经十余年,博涉经史,知名河朔。则天时官至 天官侍郎。撰《三国春秋》二十卷,行于代。自有传。

  成三郎,幽州渔阳人也。光宅年,为左豹韬卫长上果毅。李孝逸之讨徐敬业, 以为前锋,与贼战于高邮。军国败绩,被擒,送于江都。贼党唐之奇绐其众曰: “此李孝逸也!”将斩之。三郎大呼曰:“我,是果毅成三郎,不是将军李孝逸。 官军已围尔数重,破尔在于朝夕。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家口配没,终不及我!” 之奇怒,斩之。敬业平,赠左监门将军,谥曰勇。时曲阿令尹元贞,亦死敬业之难。

  尹元贞者,瀛州河间人也。在曲阿,闻敬业攻陷润州,率兵赴援。及战败,被 擒。敬业临以白刃,胁令附己,将加任用。元贞词色慷慨,竟不之屈,寻遇害。敬 业平,赠润州刺史,谥曰壮。

  高睿,雍州万年人,隋尚书左仆射崿孙也。父表仁,谷州刺史。睿少以明经累 除桂州都督,寻加银青光禄大夫,转赵州刺史,封平昌县子。圣历初,突厥默啜来 寇,睿又婴城固守。长史唐波若见城围甚急,遂潜谋应贼。睿觉之,将自杀,不死, 俄而城陷被擒,更令招喻诸县未降者。睿竟不从,遂为所杀。

  初,贼将至州境。或谓睿曰:“突厥所向无前,百姓丧胆;明公力不能御,不 若降之。”睿曰:“吾为天子刺史,不战而降,其罪大矣。”则天闻而深叹息之, 赠冬官尚书,谥曰节。及贼退,唐波若伏诛,家口籍没。因下制曰:“故赵州刺史 高睿,狂贼既至,死节不降;长史唐波若,不能固城,相率归贼。高睿已加褒柱, 波若等身死破家。赏罚既行,须敦惩劝,宜颁示天下,咸使知闻。”

  子仲舒,博通经史,尤明《三礼》及诂训之书。神龙中,为相王府文学,王甚 敬重之。开元中,累授中书舍人,侍中宋璟、中书侍郎苏颋每询访故事焉。

  时又有中书舍人崔琳,深达政理,璟等亦礼焉。尝谓人曰:“古事问高仲舒, 今事问崔琳,则又何所疑矣!”仲舒累迁太子右庶子卒。

  王同皎,相州安阳人,陈侍中、驸马都尉宽之曾孙。其先自琅邪仕江左,陈亡, 徙家河北。同皎,长安中尚皇太子女定安郡主。授朝散大夫,行太子典膳郎。敬晖 等讨张易之兄弟也。遣同皎与右羽林将军李多祚迎太子于东宫,请太子至玄武门指 麾将士。太子初拒而不许,同皎讽谕切至,太子乃就驾。以功授右千牛将军,封琅 邪郡公,赐实封五百户。及郡主进封为公主,拜同皎为驸马都尉。寻加银青光禄大 夫,迁光禄卿。

  神龙二年,同皎以武三思专权任势,谋为逆乱,乃招集壮士,期以则天灵驾发 引,劫杀三思。同谋人抚州司仓冉祖雍,具以其计密告三思。三思乃遣校书郎李悛 上言:“同皎潜谋杀三思后,将拥兵诣阙,废黜皇后。”帝然之,遂斩同皎于都亭 驿前,籍没其家。临刑神色不变,天下莫不冤之。睿宗即位,令复其官爵。执冉祖 雍、李悛,并诛之。

  初与同皎叶谋,有武当丞周憬者,寿州寿春人也。事既泄,遁于比干庙中,自 刎而死。临终,谓左右曰:“比干,古之忠臣也。倘神道聪明,应知周憬忠而死也。 韦后乱朝,宠树邪佞,武三思干上犯顺,虐害忠良,吾知其灭亡不久也!可悬吾头 于国门,观其身首异门而出。”其后皆如其言。

  苏安恆,冀州武邑人也。博学,尤明《周礼》及《春秋左氏传》。大足元年, 投匭上疏曰:

  陛下钦圣皇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应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思虞舜褰裳, 周公复辟,良以大禹至圣,成王既长,推位让国,其道备焉!故舜之于禹,是其族 亲;旦举成王,不离叔父。且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 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殷重, 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

  臣闻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 王等,承陛下之廕覆,并得封王,臣恐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 任以闲简。

  臣又闻陛下有二十余孙,今无尺土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四面都督府及 要冲州郡,分土而王之。纵今年尚幼小,未娴养人之术,请择立师傅,成其孝敬之 道,将以夹辅周室,籓屏皇家,使累叶重光,飨祀不辍,斯为美矣,岂不大哉!

  疏奏,则天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长安二年,又上疏曰:

  忠臣不顺时而取宠,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者,忠臣之过欤!臣道不 轨者,烈士之过欤!昔者先皇晏驾,留其顾托,将以万机殷广,令陛下兼知其事。 虽唐尧、虞舜居其位,而共工、驩兜在其间,陛下骨肉之恩阻,陛下子母之爱忘。 臣谓圣情以运祚将丧,极斯大节;天下谓陛下微弱李氏,贪天之功。何以年在耄倦, 而不能复子明辟,使忠言莫进,奸佞成朋,夷狄纷扰,屠害黎庶!陛下虽纳隍轸念, 亦罔能救此生灵。

  臣闻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昔有隋失驭,小人道长,群雄骇鹿,四海 瞻乌。皇唐亲事戎旃,凤翔参野,削平宇县,龙践宸极。歃血为盟,指河为誓,非 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虽居正统,实唐氏旧基。故《诗》曰:“惟鹊有巢, 唯鸠居之。”此言虽小,可以喻大。陛下自坤生德,乘乾作主,岂不以上符天意, 下顺人心!东宫昔在谅阴,相王又非长子,陛下恐宗祀中绝,所以应其讴歌。当今 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臣闻京邑翼翼,四方取则。陛 下蔽太子之元良,枉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风易俗焉? 惟陛下思之,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 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天意人事,还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 满则倾。故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之谓也。陛下不如高揖机务,自恬 圣躬,命史臣以书之,令乐府以歌之,斯亦太平之盛事也!

  臣闻见过不谏,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万 乘之国哉!故曰:苟利国家,虽死可矣!愿陛下稍辍万机,详臣愚见。陛下若以臣 为忠,则从谏如流,择是而用;若以臣为不忠,则斩取臣头,以令天下。

  疏奏不纳。明年,御史大夫魏元忠为张易之兄弟所构,安恆又抗疏申理之曰:

  臣闻明王有含天下之量,有济天下之心,能进天下之善,除天下之恶。若为君 王而不行此四者,则当神冤鬼怒,阴错阳乱,欲使国家荣泰,其可得乎!陛下革命 之初,勤于庶政,亲总万机,博采谋猷,傍求俊乂,故海内以陛下为纳谏之主矣! 暮年已来,怠于政教,谗邪结党,水火成灾,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故四海之内, 以陛下为受佞之主矣!当今邪正莫辩,诉讼含冤,岂陛下昔是而今非,盖居安忘危 之失也!

  臣窃见御史大夫、检校太子右庶子、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元忠,廉直有闻,位 居宰辅。履忠正之基者,用元忠为龟镜;践邪佞之路者,嫉元忠若仇雠。麟台监张 易之兄弟,在身无德,于国无功,不逾数年,遂极隆贵。自当饮冰怀惧,酌水思清, 夙夜兢兢,以答恩造。不谓溪壑其志,豺狼其心,欲指鹿而献马,先害忠而损善; 将斯乱代之法,污我明君之朝。自元忠下狱,臣见长安城内,街谈巷议,皆以陛下 委任奸宄,斥逐贤良,以元忠必无不顺之言,以易之必有交乱之意,相逢偶语,人 心不安。虽有忠臣烈士,空抚髀于私室。而钳口不敢言者,皆惧易之等威权,恐无 辜而受戮,亦徒虚死耳!

  今贼虏强盛,征敛烦重,以臣言之,万姓不胜其弊。况又闻陛下纵逸谗慝,禁 锢良善,赏刑失中,则遐迩生变。臣恐四夷因之,则窥觇得失,以为边郡之患;百 姓因之,即结聚义兵,以除君侧之恶。复恐逐鹿之党,叩关而至;乱阶之徒,从中 相应;争锋于硃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前,陛下将何事以谢之?复何方以御之?臣 今为陛下计,安百姓之心者,莫若收雷电之威,解元忠之网,复其爵位,君臣如初, 则天下幸甚!陛下好生恶杀,纵不能斩佞臣头以塞人望,臣请夺其荣宠,翦其羽翼, 无使权柄在手,骄横日滋。专国倍于穰侯,回天过于左悺,则社稷危矣,惟陛下图 之!

  臣本微贱,不识元忠、易之,岂此可亲而彼可疏?但恐谗邪长而忠臣绝!伏愿 陛下暂垂天鉴,察臣此心,即微臣朝志得行,夕死无恨!

  疏奏,易之等大怒,欲遣刺客杀之。赖正谏大夫硃敬则、凤阁舍人桓彦范、著 作郎魏知古等保护以免。

  安恆,神龙初为集艺馆内教。节愍太子之杀武三思也,或言安恆预其谋,遂下 狱死。睿宗即位,知其冤,下制曰:“故苏安恆,文学基身,鲠直成操,往年抗疏, 忠谠可嘉。属回邪擅构,奄从非命,兴言轸悼,用恻于怀。宜赠宠章,式旌徽烈, 可赠谏议大夫。”时又有俞文俊、王求礼,亦以直言见称。

  俞文俊者,荆州江陵人。则天载初年,新丰因风雷山移,乃改县名为庆山,四 方毕贺。文俊诣阙上书曰:“臣闻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知而疣赘生,地气不 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隔塞而山变为灾。陛下谓之 庆山,臣以为非庆也。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恐殃祸至矣!”则 天大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所杀。

  王求礼者,许州长社人。则天时,为左拾遗。时武懿宗统兵讨契丹,畏忄耎不 敢进。及贼平,懿宗奏沧、瀛等数百家从贼,请诛之。求礼廷折之曰:“此等素无 武备,城池不完,遇贼畏惧,苟从之以求生,岂素有背叛之心也!懿宗拥强兵数十 万,闻贼辄退,使其滋蔓。又欲移罪于草泽诖误之人,岂为臣之道!臣请先斩懿宗, 以谢河北。”懿宗不能答。则天遂宽胁从者之罪。后都城三月雨雪,凤阁侍郎苏味 道以为瑞雪,率群官表贺。求礼曰:“公为宰相,不能燮理阴阳,非时降雪,又将 灾而为瑞,诬罔视听。若以三月雪为瑞雪,即腊月雷亦为瑞雷耶?”味道不从。求 礼累迁左台殿中侍御史。神龙初,为卫王掾,病卒。

  燕钦融,洛州偃师人也。景龙末,为许州司户参军。时韦庶人干预国政,盛封 拜群从子弟。又与悖逆庶人及驸马都尉武延秀、中书令宗楚客等将图危宗社。钦融 连上奏其事,庶人大怒,劝中宗召钦融廷见,扑杀之。宗楚客又私令执法者加刃, 钦融因而致死。睿宗即位,下制曰:“故许州司户参军燕钦融,先陈忠谠,颇列章 奏,虽干非其位,而进不顾身。永言奄亡,诚所伤悼,方开谏路,宜慰窀穸。可赠 谏议大夫,仍令备礼改葬,特授一子官。”

  先是,定州人郎岌,亦备陈韦庶人及宗楚客将为逆乱之状,中宗不纳,而韦庶 人劝杖杀之。睿宗即位,追赠谏议大夫。

  安金藏,京兆长安人,初为太常工人。载初年,则天称制,睿宗号为皇嗣。少 府监裴匪躬、内侍范云仙并以私谒皇嗣腰斩。自此公卿已下,并不得见之,唯金藏 等工人得在左右。或有诬告皇嗣潜有异谋者,则天令来俊臣穷鞫其状。左右不胜楚 毒,皆欲自诬,唯金藏确然无辞,大呼谓俊臣曰:“公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 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并出,流血被地,因气绝而仆。则天闻之, 令舆入宫中,遣医人却内五藏,以桑白皮为线缝合,傅之药。经宿,金藏始甦。则 天亲临视之,叹曰:“吾子不能自明,不如尔之忠也!”即令俊臣停推,睿宗由是 免难。

  金藏,神龙初丧母,寓葬于都南阙口之北,庐于墓侧,躬造石坟石塔,昼夜不 息。原上旧无水,忽有涌泉自出。又有李树盛冬开花,犬鹿相狎。本道使卢怀慎上 闻,敕旌表其门。景云中,累迁右武卫中郎将。玄宗即位,追思金藏忠节,下制褒 美,擢拜右骁卫将军,乃令史官编次其事。开元二十年,又特封代国公,仍于东岳 等诸碑镌勒其名。竟以寿终,赠兵部尚书。

  忠义下

  ○李憕 子源 彭 彭孙景让

  张介然 崔无诐 卢奕 蒋清 颜杲卿 子 泉明

  薛愿 庞坚附

  张巡 姚掞附

  许远 程千里 袁光庭邵真 符璘 赵晔 石演芬 张名振附

  张伾 甄济 刘敦儒 高沐 贾直言 庾敬休 辛谠

  李憕,太原文水人。父希倩,中宗神龙初,右台监察御史。

  憕早聪敏,以明经举,开元初为咸阳尉。时张说自紫微令、燕国公出为相州刺 史、河北按察使,有洺州刘行善相人,说问:“寮采后谁贵达?”行乃称憕及临河 尉郑岩。说乃以女妻岩,妹婿阴行真女妻于憕。及说为并州长史、天兵军大使,引 憕常在幕下。九年,入为相,忄妻又为长安尉。属宇文融为御史,括田户,奏知名 之士崔希逸、咸暠业、宇文顺、于孺卿、李宙及忄妻为判官,摄监察御史,分路检 察,以课并迁监察御史。忄妻骤历兵、吏部郎中,给事中。憕有吏干,明于几案, 甚有当官之称。

  二十八年,为河南少尹。时萧炅为尹,依倚权贵,莅事多不法。憕以公直正之, 人用系赖。又道士孙甑生以左道求进,托以修功德,往来嵩山,求请无度,忄妻必 挫之。炅及甑生患之,而构于朝廷。天宝初,出为清河太守。十一载,累转河东太 守、本道采访。谒于行在所,改尚书右丞、京兆尹。十四载,转光禄卿、东京留守, 判尚书省事。

  其载十一月,安禄山反于范阳,人心震惧。玄宗遣安西节度封常清兼御史大夫 为将,召募于东京以御之。憕与留台御史中丞卢奕、河南尹达奚珣,绥辑将士,完 缮城郭,遏其侵逼。迁忄妻礼部尚书,依前留守。自逆徒发范阳,至渡河,令严, 觇候计绝。及渡河,陷陈留、荥阳二郡,杀张介然、崔无诐,数日间已至都城下。 禄山所统,皆蕃汉精兵,训练已久;常清之众,多市井之人,初不知战。及兵交之 后,被铁骑唐突,飞矢如雨,皆魂慑色沮,望贼奔散。忄妻谓奕曰:“吾曹荷国重 寄,誓无避死,虽力不敌,其若官守何!”奕亦便许愿守本司。于是憕居留守宅, 奕独居台中。

  及常清西奔,禄山领其众,椎鼓大呼,以入都城,杀掠数千人,箭及宫阙。然 后住居于闲厩中,令擒忄妻及奕、判官蒋清等三人,害之,以威于众。禄山传忄妻、 奕、清三人之首,以徇河北。信宿,至平原,太守颜真卿斩其使,浴其首,殓以木 函,祭而瘗之,以闻。玄宗赠忄妻司徒,仍与一子五品官。奕武部尚书,崔无诐工 部尚书,各与一子官。蒋清文部郎中。

  忄妻丰于产业,伊川膏腴,水陆上田,修竹茂树,自城及阙口,别业相望,与 吏部侍郎李彭年皆有地癖。郑岩,天宝中仕至绛郡太守,入为少府监,田产亚于忄 妻。

  忄妻有子十余人,二子为僧,与忄妻同遇害;二子彭、源,存焉。

  源,时年八岁,为贼所俘,转徙流离,凡七八年。及史朝义走河北,洛阳故吏 有义源者,赎之于民家。代宗闻之,授河南府参军,转司农寺主簿。以父死祸难, 无心禄仕,誓不婚妻,不食酒肉。洛阳之北惠林寺,忄妻之旧坚墅也,源乃依寺僧, 寓居一室,依僧斋戒,人未尝见其所习。先穴地为墓,预为终制,时时偃仰于穴中。

  长庆三年,御史中丞李德裕表荐之曰:“处士李源,即故礼部尚书、东都留守、 赠司徒、忠烈公李忄妻之少子。天与忠孝,嗣兹贞烈。以父死国难,哀缠终身,自 司农寺主簿,绝心禄仕,垂五十年。暨于衰暮,多依惠林佛寺,本忄妻之墅也。寺 之正殿,即忄妻之寝室,源过殿必趋,未尝登践。随僧一食,已五十年。其端心执 孝,无有不至。抱此贞节,弃于清朝,臣窃为陛下惜之。”诏曰:

  《礼》著死绥,《传》称握节,捐生守位,取重人伦。为义甚明,其风或替, 言念于此,慨然兴怀。而朝之公卿,有上言者,云天宝之季,盗起幽陵,振荡生灵, 噬吞河洛。赠司徒、忠烈公忄妻,处难居首,正色受屠,两河闻风,再固危壁,首 立殊节,到今称之。其子源,有曾、闵之行,可贯于神明;有巢、由之风,可希于 太古。山林以寄其迹,爵禄不入于心,泊然无营,五十余载。夫褒忠可以劝臣节, 旌孝可以激人伦,尚义可以警浇浮,敬老可以厚风俗。举兹四者,大儆于时。是用 擢自衡门,立于文陛,处以谏职,冀闻谠言,仍加印绂,式示光宠。可守左谏议大 夫,赐绯鱼袋。仍敕河南尹差官就所居敦谕遣发。

  穆宗寻令中使赍手诏、绯袍、牙笏、绢二百匹,往洛阳惠林寺宣赐。源受诏, 对中使苦陈疾甚年高,不能趋拜,附表谢恩,其官告服色绢,皆辞不受。竟卒于寺。

  彭,以一子官累历州县令长。子宏,仕官愈卑。生三子:景让、景庄、景温, 自元和后,相继以进士登第。

  景让,太和中为尚书郎,出为商州刺史。开成二年,入朝为中书舍人。二年十 月,出为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四年,入为礼部侍郎。五年,选贡士李 蔚,后至宰相;杨知退为尚书。大中朝,为襄州刺史、山南道节度使,入为吏部尚 书。十一年,转御史大夫。

  景让有大志,事亲以孝闻,正色立朝,言无避忌。为大夫时,宣宗舅郑光卒, 诏赠司徒,罢朝三日。景让曰:“国舅虽亲,朝典有素,无容过越。”乃上言曰:

  郑光是陛下亲舅,外族之爱,诚轸圣心,况皇太后哀切之时,理合加等,而赐 之粟帛,隆其第宅,自家刑国,允谓合宜。今以辍朝之数,比于亲王公主,则前例 所无。纵有,亦不可施用。何者?先王制礼,所以防微。大凡人情,于外族则深, 于宗属则薄。所以先王制礼,割爱厚亲,士庶犹然,况当万乘!亲王公主,宗属也; 舅氏,外族也。今朝廷公卿以至庶人,据《开元礼》,外祖父母及亲舅丧服,小功 五月,若亲伯叔亲兄弟即服齐缞周年。所以疏其外而密于内也。有天下者,尤不可 使外戚强盛。故西汉有吕氏之侈,几灭刘氏;国朝有则天之篡,殆革唐命。皆非一 朝一夕,其所由来渐也。今郑光辍朝日数,与亲王公主同,设使陛下速改诏命,辍 朝一日或两日,示其升降有差,恩礼无僭,使四方见陛下钦明之德,青史传陛下制 度之文,垂之百王,播之芳烈。

  臣愚不肖,谬窃恩私,实愿陛下处于尧、舜之上,羲、轩之列,所以甘心鼎镬, 伏进危言!

  优诏报之,乃罢两日。景让复为吏部尚书,卒,谥曰孝。

  景温,登第后践历台阁。咸通中,自工部侍郎出为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 军使。景庄,亦至达官。

  张介然者,蒲州猗氏人也。本名六朗。谨慎善筹算,为郡守在河、陇。及天宝 中,王忠嗣、皇甫惟明、哥舒翰相次为节将,并委以营田支度等使。进位卫尉卿, 仍兼行军司马,使如故。及加银青光禄大夫,带上柱国,因入奏称旨,特加赐赍。 介然乘间奏曰:“臣今三品,合列棨戟。若列于帝城,乡里不知臣贵。臣,河东人 也,请列戟于故乡。”玄宗曰:“所给可列故乡,京城伫当别赐。”介然拜谢而出, 仍赐绢五百匹,令宴集闾里,以宠异之。本乡列戟,自介然始也。哥舒翰追在西京, 荐为少府监。

  安禄山将犯河洛,以介然为河南防御使,令守陈留。陈留水陆所凑,邑居万家, 而素不习战。介然至任数日,贼已渡河。虽率兵登城,兼守要害,虏骑十万,所过 杀戮,烟尘亘天,弥漫数十里。介然之众,闻吹角鼓噪之声,授甲不得,气已夺矣, 故至覆败。

  初,玄宗以禄山起逆,于河南要路悬榜以购其首,又谕已杀其子庆宗等。禄山 入陈留北郭,安庆绪见榜,白于禄山。禄山于舆中两手抚胸,大哭数声,曰:“我 有何罪,已杀我兒?”便纵凶毒。前有陈留兵将降者向万人,行列于路,禄山命其 牙将杀戮皆尽,流血如川。乃斩介然于军门,禄山气乃稍解。顿军于陈留郭下,以 其将李庭望为节度镇之。十五载,玄宗赠介然工部尚书,与一子五品官。

  崔无诐者,京兆长安人也。本博陵旧族。父从礼,中宗韦庶人之舅,景龙中卫 尉卿。时中书令、酂国公萧至忠才位素高,甚承恩顾,敕亡先女冥婚韦庶人亡弟。 无诐婚至忠女,后为女家,中宗为兒家,供拟甚厚,时人为之语曰:“皇后嫁女, 天子娶妇。”及韦庶人败,至忠女亦死,无诐坐累久贬在外。

  开元中,为益州司马。会杨国忠为新都尉,与之欢甚,国忠因事引用之,累转 陕郡太守、少府监、荥阳郡太守。安禄山率众南向,无诐召募拒之。及贼陷陈留郡 后,凶威转盛,戈矛鼓角,惊骇城邑,两宿及荥阳。乘城自坠如雨,故无诐及官吏, 尽为贼所虏。贼以其将武令珣镇之。

  卢奕,黄门监怀慎之少子也。与其兄奂齐名。大腹丰下,眉目疏朗。谨愿寡欲, 不尚舆马,克己自励。开元中,任京兆司录参军。天宝初,为鄠县令、兵部郎中。 所历有声,皆如奂之所治也。天宝八载,转给事中。十一载,为御史中丞。始怀慎 及奂并为中丞,父子三继,清节不易,时人美之。奕留台东都,又分知东都武部选 事。

  十四载,安禄山犯东都,人吏奔散;奕在台独居,为贼所执,与李憕同见害。 玄宗闻而愍之,赠兵部尚书。太常议谥,博士独孤及议曰:

  卢奕刚毅朴忠,直方而清,励精吏事,所居可纪。天宝十四载,洛阳陷没。于 时东京人士,狼狈鹿骇,猛虎磨牙而争其肉,居位者皆欲保命而全妻子。或先策高 足,争脱羿彀;或不耻苟活,甘饮盗泉。奕独正身守位义不去,以死全节誓不辱。 势窘力屈,以朝服就执,犹慷慨感愤,数贼枭獍之罪。观者股栗,奕不变其色,而 北面辞君,然后受害。虽古烈士,方之者鲜矣!

  或曰:“洛阳之存亡,操兵者实任其咎,非执法吏所能抗。师败将奔,去之可 也。委身寇仇,以死谁怼?”及以为不然。勇者御而忠者守,必社稷是卫,则死生 以之。危而去之,是智免也,于忠何有?昔荀息杀身于晋,不食其言也;仲由结缨 于卫,食焉不避其难也;玄冥勤其官而水死,守位而忘躯也;伯姬待保姆而火死, 先礼而后身也。彼四人者,死之日,皆于事无补,夫岂爱死而贾祸也!以为死轻于 义,故蹈义而捐生。古史书之,使事君者劝。然则禄山之乱,大于里克、孔悝;奕 廉察之任,切于玄冥之官。分命所系,不啻于保姆;逆党兵威,甚于水火。于斯时 也,能与执干戈者同其戮力,挽之不来,推之不去,岂不以师可亏,免不可苟,身 可杀,节不可夺。故全其特操于白刃之下,孰与夫怀安偷生者同其风哉!

  谨按谥法,图国忘身曰“贞”,秉德遵业曰“烈”。奕执宪戎马之间,志籓王 室,可谓图国;国危不能拯,而继之以死,可谓忘身;历官一十任,言必正,事必 果,而清节不挠,去之若始至,可谓秉德;先黄门以直道佐时,奕嗣之以忠纯,可 谓遵业。请谥曰“贞烈”。

  从之。

  蒋清者,故吏部侍郎钦绪之子。举明经,调补太子校书郎、巩县丞,卢奕留之 宪府。清与诸兄溢、演、沇,知名于时。奕之被害,清亦死焉。

  颜杲卿,琅邪临沂人。世仕江左。五代祖之推,北齐黄门侍郎、修文馆学士。 齐亡入周,始家关内,遂为长安人焉。曾伯祖师古,贞观中秘书监,自有传。曾祖 勤礼,崇文馆学士。祖甫,曹王侍读。父元孙,垂拱初登进士第,考功员外郎刘奇 榜其词策,文瑰俊拔,多士耸观。历官长安尉、太子舍人、亳州刺史卒。

  杲卿以廕受官,性刚直,有吏干。开元中,为魏州录事参军,振举纲目,政称 第一。天宝十四载,摄常山太守。时安禄山为河北、河东采访使,常山在其部内。 其年十一月,禄山举范阳之兵诣阙。十二月十二日,陷东都。杲卿忠诚感发,惧贼 遂寇潼关,即危宗社。时从弟真卿为平原太守,初闻禄山逆谋,阴养死士,招怀豪 右,为拒贼之计。至是遣使告杲卿,相与起义兵,掎角断贼归路,以纾西寇之势。 杲卿乃与长史袁履谦、前真定令贾深、前内丘丞张通幽等,谋开土门以背之。时禄 山遣蒋钦凑、高邈率众五千守土门。杲卿欲诛钦凑,开土门之路。时钦凑军隶常山 郡,属钦凑遣高邈往幽州未还,杲卿遣吏召钦凑至郡计事。是月二十二日夜,钦凑 至,舍之于传舍。会饮既醉,令袁履谦与参军冯虔、县尉李栖默、手力翟万德等杀 钦凑。中夜,履谦以钦凑首见杲卿,相与垂泣,喜事交济也。是夜,稾城尉崔安石 报高邈还至蒲城,即令冯虔、翟万德与安石往图之。诘朝,高邈之骑从数人至稾城 驿,安石皆杀之。俄而邈至,安石绐之曰:“太守备酒乐于传舍。”邈方据下马, 冯虔等擒而絷之。是日,贼将何千年自东都来赵郡,冯虔、万德伏兵于醴泉驿,千 年至,又擒之。即日缚二贼将还郡。杲卿遣子安平尉泉明及贾深、张通幽、翟万德, 函钦凑之首,械二贼,送于京师。

  至太原,节度使王承业留泉明、贾深等,寝杲卿之表。承业自上表献之,以为 己功。玄宗不之知,擢拜承业大将军,牙官获赏者百数。玄宗寻知杲卿之功,乃加 卫尉卿、兼御史大夫,以袁履谦为常山太守,贾深为司马。

  杲卿既斩贼将,收兵练卒,乃檄告河北郡县,言朝廷以荣王为河北兵马大元帅, 哥舒翰为副,统众三十万,即出土门。郡县闻之,皆杀贼守将,远近响应,时十五 郡皆为国家所守。时安禄山遣使传李忄妻、卢奕之首徇河北。至平原,真卿杀贼使, 收藏忄妻等首。清池尉贾载亦斩伪署景城守刘玄道,传首于平原。饶阳郡守卢全诚 亦据郡举兵,会于真卿。时常山、平原二郡兵威大振。禄山方自率众而西,已至陕, 闻河北有变而还,乃命史思明、蔡希德率众渡河。

  十五年正月,思明攻常山郡。城中兵少,众寡不敌,御备皆竭。其月八日,城 陷,杲卿、履谦为贼所执,送于东都。思明既陷常山,遂攻诸郡,鄴、广平、钜鹿、 赵郡、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复为贼守。禄山见杲卿,面责之曰:“汝 昨自范阳户曹,我奏为判官,遂得光禄、太常二丞,便用汝摄常山太守,负汝何事 而背我耶?”杲卿瞋目而报曰:“我世为唐臣,常守忠义,纵受汝奏署,复合从汝 反乎!且汝本营州一牧羊羯奴耳,叨窃恩宠,致身及此,天子负汝何事而汝反耶?” 禄山怒甚,令缚于中桥南头从西第二柱,节解之,比至气绝,大骂不息。

  是日杲卿幼子诞、侄诩及袁履谦,皆被先截手足,何千年弟在傍,含血喷其面, 因加割脔,路人见之流涕。其年二月,李光弼、郭子仪之师自土门东下,复收常山 郡。杲卿、履谦等妻女数百人,系之狱中,光弼破械出之,令行丧服,给遣周厚。

  至德二年冬,广平王收复两京,史思明以河朔归国。时真卿为蒲州刺史,乃令 泉明于河北求访血属。杲卿妹先适故榆次令张景儋,妹女流落贼中,泉明一女亦落 贼中,俱索购钱三万。泉明悉索所费,购姑女而还,比复纳购,己女遂失。而袁履 谦已下,父之将吏妻子奴隶三百余人,转徙贼中,穷窘无告。泉明悉以归蒲州,真 卿赡给久之,随其所诣而资送之。泉明求其父尸于东都,得其行刑者,言杲卿被害 时,先断一足,与履谦同坎瘗之。及发瘗得尸,果无一足,即日与履谦之尸,各为 一柩,扶护还长安。初,履谦妻疑夫柩殓衣俭薄,发棺视之,一与杲卿等,履谦妻 号踊感叹,待之如父。泉明之志行仁义如此。

  乾元元年五月,诏曰:“故卫尉卿、兼御史中丞、恆州刺史颜杲卿,任彼专城, 志枭狂虏,艰难之际,忠义在心。愤群凶而慷慨,临大节而奋发,遂擒元恶,成此 茂勋。属胡虏凭陵,流毒方炽,孤城力屈,见陷寇仇,身殁名存,实彰忠烈。夫仁 者有勇,验之于临难;臣之报国,义存于捐躯。嘉其死节之诚,未备饰终之礼,可 赠太子太保。”

  薛愿,河东汾阴人。父縚,礼部郎中。兄崇一,尚惠宣太子女宜君县主。女弟 为废太子瑛妃。愿坐宫废贬官。禄山之乱,南阳节度使鲁炅奏用愿为颍川太守、本 郡防御使。时贼已陷陈留、荥阳、汝南等郡,方围南阳。颍川当其来往之路,愿与 防御副使庞坚同力固守,城中储蓄无素,兵卒单寡。自至德元年正月至十一月,贼 昼夜攻之不息,距城百里,庐舍坟墓林树开发斩彻殆尽,而外救无至。贼将阿史那 承庆悉以锐卒并攻,为木驴木鹅,云梯冲棚,四面云合,鼓噪如雷,矢石如雨,力 攻十余日,城中守备皆竭,贼夜半乘梯而入。愿、坚俱被执,送于东都,将支解之。 或说禄山曰:“薛愿、庞坚,义士也。人各为其主,屠之不祥。”乃系于洛水之滨, 属苦寒,一夕冻死。

  坚,武德功臣玉之玄孙。初娶邠王守礼女建宁县主。鲁炅奏为颍川郡长史,兼 防御副使。

  张巡,蒲州河东人。兄晓,开元中监察御史。兄弟皆以文行知名。巡聪悟有才 干,举进士,三以书判拔萃入等。天宝中,调授清河令。有能名,重义尚气节,人 以危窘告者,必倾财以恤之。

  禄山之乱,巡为真源令。说谯郡太守,令完城,募市人,为拒贼之势。时吴王 祗为灵昌太守,奉诏纠率河南诸郡,练兵以拒逆党,济南太守李随副之。巡与单父 尉贾贲各召募豪杰,同为义举。

  时雍丘令令狐潮欲以其城降贼,民吏百余人不从命,潮皆反接,仆之于地,将 斩之。会贼来攻城,潮遽出斗,而反接者自解其缚,闭城门拒潮召贲。贲与巡引众 入雍丘,杀潮妻子,婴城守备。吴王祗承制授贲监察御史。数日,贼来攻城,贲出 斗而死,巡乃合贲之众城守。令狐潮引贼将李廷望攻围累月,贼伤夷大半。禄山乃 于雍丘北置杞州,筑城垒以绝饷路,自是内外隔绝。又相持累月,贼锋转炽,城中 益困。

  时许远为睢阳守,与城父令姚摐同守睢阳城,贼攻之不下。初禄山陷河洛,许 叔冀守灵昌,薛愿守颍川,许远守睢阳,皆城孤无援。愿守一年而城陷,督冀一年 而自拔,独睢阳坚守。贼将尹子奇攻围经年。巡以雍丘小邑,储备不足,大寇临之, 必难保守,乃列卒结阵诈降,至德二年正月也。玄宗闻而壮之,授巡主客郎中、兼 御史中丞。尹子奇攻围既久,城中粮尽,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人心危恐,虑将有 变。巡乃出其妾,对三军杀之,以飨军士。曰:“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 经年乏食,忠义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坐视危迫。”将 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强令食之。乃括城中妇人;既尽,以男夫老小继之,所食人 口二三万,人心终不离变。

  时贺兰进明以重兵守临淮,巡遣帐下之士南霁云夜缒出城,求援于进明。进明 日与诸将张乐高会,无出师意。霁云泣告之曰:“本州强寇凌逼,重围半年,食尽 兵穷,计无从出。初围城之日,城中数万口,今妇人老幼,相食殆尽,张中丞杀爱 妾以啖军人,今见存之数,不过数千,城中之人,分当饵贼。但睢阳既拔,即及临 淮,皮毛相依,理须援助。霁云所以冒贼锋刃,匍匐乞师,谓大夫深念危亡,言发 响应,何得宴安自处,殊无救恤之心?夫忠臣义士之所为,岂宜如此!霁云既不能 达主将之意,请啮一指,留于大夫,示之以信,归报本州。”霁云自临淮还睢阳, 绳城而入。城中将吏知救不至,恸哭累日。

  十月,城陷。巡与姚摐、南霁云、许远,皆为贼所执。巡神气慷慨,每与贼战, 大呼誓师,眦裂血流,齿牙皆碎。城将陷,西向再拜,曰:“臣智勇俱竭,不能式 遏强寇,保守孤城。臣虽为鬼,誓与贼为厉,以答明恩。”及城陷,尹子奇谓巡曰: “闻君每战眦裂,嚼齿皆碎,何至此耶?”巡曰:“吾欲气吞逆贼,但力不遂耳!” 子奇以大刀剔巡口,视其齿,存者不过三数。巡大骂曰:“我为君父义死。尔附逆 贼,犬彘也,安能久哉!”子奇义其言,将礼之,左右曰:“此人守义,必不为我 用。素得士心,不可久留。”是日,与姚摐、霁云同被害,唯许远执送洛阳。

  姚摐者,浃州平陆人,故相梁国公崇之侄孙。父弇,开元初历处州刺史。摐性 豪荡,好饮谑,善丝竹。历寿安尉、城父令,与张巡素相亲善。以守睢阳之功,至 德二年春,加检校尚书侍郎。

  贾贲者,故阆州刺史璿之子也。

  许远者,杭州盐官人也。世仕江右。曾祖高阳公敬宗,龙朔中宰相,自有传。 远清干,初从军河西,为碛西支度判官。章仇兼琼镇剑南,又辟为从事。慕其门, 欲以子妻之。远辞,兼琼怒,积他事中伤,贬为高要尉。后遇赦得还。

  禄山之乱,不次拔将帅,或荐远素练戎事。玄宗召见,拜睢阳太守,累加侍御 史、本州防御使。及贼将尹子奇攻围,远与张巡、姚摐婴城拒守经年,外救不至, 兵粮俱尽而城陷。尹子奇执送洛阳,与哥舒翰、程千里,俱囚之客省。及安庆绪败, 渡河北走,使严庄皆害之。

  初,贺兰进明与房琯素不相叶。及琯为宰相,进明时为御史大夫。琯奏用进明 为彭城太守、河南节度使、兼御史大夫,代嗣虢王巨;复用灵昌太守许叔冀为进明 都知兵马、兼御史大夫,重其官以挫进明。虢王巨受代之时,尽将部曲而行,所留 者拣退羸兵数千人、劣马数百匹,不堪扞贼。叔冀恃部下精锐,又名位等于进明, 自谓匹敌,不受进明节制。故南霁云之乞师,进明不敢分兵,惧叔冀见袭。两相观 望,坐视危亡,致河南郡邑为墟,由执政之乖经制也。

  程千里,京兆人。身长七尺,骨相魁岸,有勇力。本碛西募人,累以戎勋,官 至安西副都让。天宝十一载,授御史中丞。十二载,兼北庭都让,充安西北庭节度 使。突厥首领阿布思先率众内附,隶朔方军,玄宗赐姓名曰李献忠。李林甫遥领朔 方节度,用献忠为副将。后有诏移献忠部落隶幽州,献忠素与禄山有隙,惧不奉诏, 乃叛归碛北,数为边患。玄宗愤之,命千里将兵讨之。

  十二载十一月,千里兵至碛西,以书喻葛禄,令其相应。献忠势穷,归葛禄部。 葛禄缚献忠并其妻子及帐下数千人,送之千里,飞表献捷,天子壮之。十三载三月, 千里献俘于勤政楼,斩之于硃雀街,以功授右金吾卫大将军同正,仍留佐羽林军。 禄山之乱,诏千里于河东召募,充河东节度副使、云中太守。

  十五载正月,迁上党郡长史、特进,摄御史中丞,以兵守上党。贼来攻城,屡 为千里所败,以功累加开府仪同三司、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

  至德二年九月,贼将蔡希德围城,数以轻骑挑战。千里恃其骁果,开悬门,率 百骑,欲生擒希德。劲骑搏之,垂将擒而希德救兵至,千里敛骑而退,桥坏坠坑, 反为希德所执。仰首告诸骑曰:“非吾战之过,此天也!为我报诸将士,乍可失帅, 不可失城。”军人闻之泣下,昼夜严兵城守,贼竟不能拔。千里至东都,安庆绪舍 之,伪署特进,囚之客省。及庆绪败走,为严庄所害。

  其年十二月,上御丹凤楼大赦,节文曰:“忠臣事君,有死无贰;烈士徇义, 虽殁如存。其李忄妻、卢奕、袁履谦、张巡、许远、张介然、蒋清、庞坚等,即与 追赠,访其子孙,厚其官爵,家口深加优恤。”自是赦恩,无不该于节义,而程千 里终以生执贼庭,不沾褒赠。

  袁光庭者,河西戍将,天宝末为伊州刺史。禄山之乱,西北边戎兵入赴难,河、 陇郡邑,皆为吐蕃所拔。唯光庭守伊州累年,外救不至。虏百端诱说,终不之屈, 部下如一。及矢石既尽,粮储并竭,城将陷没,光庭手杀其妻子,自焚而死。朝廷 闻之,赠工部尚书。

  邵真者,恆州节度使李宝臣之判官也。累加检校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专掌 文翰,宝臣深所信任。宝臣死,其子惟岳擅领父众。李正己、田悦遣人说惟岳同叛, 真泣谏曰:“先公位兼将相,受国厚恩,大夫缞绖之中,遽欲违命,同邻道之恶, 违先公之志,必不可也!田悦与我密迩,绝之又恐速祸;正己稍远,绝之易耳。但 令悦使还报,请徐思其宜;执正己使送京师,因请致讨,朝廷必嘉大夫之忠,而旌 节可得。”惟岳然之,令真草奏。将发,孔目吏胡震谓惟岳曰:“此事非细,请与 将吏会议。”长史毕华曰:“先公与二道亲好,二十余年,一朝背之,伏恐生事。 今执其来使,送于京师,大善。脱未为朝廷所信,正己兵强,忽来袭城,孤军无援, 何以敌之?不若仍旧勿绝,徐观其变。”惟岳又从之。真又劝惟岳遣其弟惟简入朝, 仍遣军吏薛广嗣诣河东节度马燧军求保荐。田悦屯兵束鹿,闻其谋,遣人谓惟岳曰: “邵真惑乱军政,必速杀之。不然,吾且讨其罪矣。”惟岳惧,遂杀真。朝廷闻而 嘉之,赠户部尚书。

  符璘者,田悦之将。初,马燧、李抱真、李芃等破田悦于洹水,燧等进屯魏州。 时悦与李纳会于濮阳,因请助兵,纳分麾下数千人随之。至是纳为河南诸军所逼, 自濮阳奔归濮州,征兵于悦,悦遣璘将三百骑护送之。纳兵既归,遂悉其众降于燧。 迁璘试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封义阳郡王,实封一百户。

  璘父令奇,初为悦部将,至是因璘之出,遂令三子同降于燧。悦怒,执令奇, 令奇大呼慢骂之,悦族其家。赠令奇户部尚书。

  赵晔,字云卿,邓州穰人,其先自天水徙焉。贞观中,主客员外郎德言曾孙也。 父敬先,殿中侍御史。

  晔志学,善属文。开元中,举进士,连擢科第,补太子正字,累授大理评事, 贬北阳尉,移雷泽、河东二丞。河东采访使韦陟以晔履操清直,颇推敬之,表为宾 僚。陟罢,陈留采访使郭纳复奏晔为支使。及安禄山陷陈留,因没于贼。时有京兆 韦氏,夫任畿官,以不供贼军遇害,韦被逆贼没入为婢。江西观察使韦儇,族兄弟 也。晔哀其冤抑,以钱赎之,俾其妻置之别院,厚供衣食,而晔竟不面其人。明年, 收复东都,晔以家财资给,而访其亲属归之,识者咸重焉。

  乾元初,三司议罪,贬晋江尉。数年,改录事参军。征拜左补阙,未至。福建 观察使李承昭奏为判官,授试大理司直、兼监察御史。试司议郎、兼殿中侍御史。 入为膳部、比部二员外,膳部、仓部二郎中,秘书少监。

  晔性孝悌,敦重交友,虽经艰危,不改其操。少时与殷寅、颜真卿、柳芳、陆 据、萧颖士、李华、邵轸、同志友善,故天宝中语曰:“殷、颜、柳、陆、萧、李、 邵、赵”,以其重行义,敦交道也。而晔早擅高名,在宦途五十年,累经贬谪,蹇 踬备至。入仕三十年,方霑省官,身在郎署,子常徒步。官既散曹,俸禄单寡,衣 食不充,以至亡殁,服名检者为之叹息。建中四年冬,泾原兵叛,晔窜于山谷。寻 以疾终,追赠华州刺史。

  子宗儒,别有传。

  石演芬,本西城胡人也。以武勇为朔方邠宁节度兵马使、兼御史大夫。李怀光 养为子,累至右武锋都将。时怀光军屯三桥,将与硃泚通谋。演芬乃使门客郜成义 密疏,具言怀光无状,请罢其总统。成义至奉天,乃反以其言告怀光子琟,琟密告 其父。怀光乃召演芬责之曰:“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死可乎?”演芬对曰: “天子以公为腹心,公上负天子,安可责演芬!且演芬胡人,不解异心,欲守事一 人,幸免呼为贼。死,常分也!”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此忠烈士也!可令 速死。”乃以刀断其颈。德宗追思义烈,赠兵部尚书,仍赐钱三百千。又捕得郜成 义于朔方,戮之。

  先是,诏赐怀光铁券。怀光奉诏倨慢,左都将张名振大呼军门曰:“太尉见贼 不击,天使到不迎,固将反耶!且安史两贼,仆固怀恩,今皆族灭,公欲何为?是 资忠义之士立功勋耳!”怀光闻之,召谓曰:“我不反,为贼强盛,须蓄锐俟时耳。” 无几,怀光引军入咸阳,名振曰:“公乃言不反,今此来何也?何不急攻硃泚,收 复京城,以图富贵?”怀光曰:“名振病狂。”使左右杀之。

  张伾,建中初,以泽潞将镇临洺。田悦攻之,伾度兵力不能出战,严设守备, 婴城拒守,贼不能拔。累月,攻之益急,士多死伤,粮储渐乏,救兵未至。伾知事 不济,无以激士心,乃悉召将卒于军门,命其女出拜之,谓曰:“将士辛苦守战, 伾之家无尺寸物与公等,独有此女,幸未嫁人,愿出卖之,为将士一日之费。”众 皆大哭,曰:“誓为将军死战,幸无虑也!”会马燧与太原之师至,与众合击悦于 城下,大败之。伾乘势出战,士卒无不一当百。围解,以功迁泗州刺史。在州十余 年,拜右金吾卫大将军。诏未至,病卒。贞元二十一年,赠尚书右仆射。

  有子重政,军吏欲立为郡将,重政母徐氏固拒不从。诏曰:“前昭义军泗州行 营衙前兵马使、大中大夫、试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张重政,门有勋力,惟推义勇。 夙闻克家之美,常称抚众之才。近者其父初亡,群小扇惑,诱以奇计,俾执军麾。 而重政与其母兄,号泣固拒,遂全恳愿,奔告元戎,不为利回,成其先志。于家为 孝子,在国为忠臣,军政乂安,行义昭著。念兹名节,感叹良深,宜洽恩荣,俾弘 激劝。礼无避于金革,理当由于权夺,戎章宪府,式示兼崇。可起复云麾将军,守 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检校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仍委淮南节度使与要 职事任使。”

  又诏曰:“张重政母高平郡夫人徐氏,族茂姻阀,行表柔明,怀正家之美,有 择邻之识。顷当变故,曾不诡随,保其门宗,训成忠孝,虽图史所载,何以加之! 念其令子,已申奖用,特彰母仪之德,俾崇封国之荣。可封鲁国太夫人。”

  甄济,字孟成,中山无极人,家于卫州。少孤,天宝中隐居卫州青岩山。人伏 其操行,约不畋渔。采访使安禄山表荐之,授试大理评事,充范阳郡节度掌记。

  天宝末,安禄山有异志,谋以智免。卫县令齐诚信可托,乃求使至卫,具以 诚告。弟忄妻密求羊血以为备,至夜,伪呕血疾不能支,遂舁归。及禄山反,使伪 节度使蔡希德领行戮者李掞等二人,封刀来召,察济诈不起,即就戮之。济以左手 书云:“去不得!”李掞持刀而前,济引首以待,希德歔欷嗟叹之,曰:“李掞退。” 以实病报禄山。后安庆绪亦使人至县,强舁至东都安国观。经月余,代宗收东京。 济起,诣军门上谒,乃送上都。肃宗馆之于三司使,令受伪命官瞻望,以愧其心。 授秘书郎,转太子舍人。宝应初,拜刑部员外郎。魏少游奏授著作郎、兼侍御史, 终于襄州。

  元和中,襄州节度使袁滋奏其节行,诏曰:“符风树节,谓之立名;殁加褒赠, 所以诱善。故朝散大夫、秘书省著作郎、兼侍御史甄济,早以文雅,见称于时。尝 因辟召,亦佐戎府。而能保坚贞之正性,不履危机;睹逆乱之潜萌,不从胁污。义 声可传于竹帛,显赠未贲于松楸。籓方所陈,允叶彝典,追加命秩,以奖忠魂。可 赠秘书少监。”

  刘敦儒,开元朝史官左散骑常侍子玄之孙。敦儒母有心疾,非日鞭人不安,子 弟仆使,不胜其苦,皆逃遁他处,唯敦儒侍养不息,体常流血。及母亡,居丧毁瘠 骨立,洛中谓之刘孝子。

  元和中,东都留守权德舆具奏其至行,诏曰:“孝子刘敦儒,生于儒门,禀此 至性。王祥笃行,起孝敬而不移;曾参养志,积岁年而罔怠。用弘劝奖,而服官常, 分曹洛师,俾遂私志。可左龙武军兵曹参军,分司东都。”

  高沐,渤海人。父凭,从事于宣武军,知曹州事。李灵曜作乱,凭密遣使奏贼 中事状,诏除曹州刺史。无何,李正己盗有曹、濮,凭遂陷于贼,数年卒。

  沐,贞元中进士及第。以家族在郓,李师古置为判官。居数年,师道擅袭,每 谋不顺,沐与同列郭昈、李公度等,必广引古今成败谕之,前后说师道为善者凡千 言。其判官李文会、孔目官林英,皆为师道信用,乘间相与涕泣于师道前曰:“文 会等血诚忧尚书家事,反为高沐辈所嫉。尚书奈何不惜十二州之城,成高沐等百代 之名乎!”复日夜谗构,由是渐见疑忌,令沐知莱州事。林英因奏事至京,逼邸吏 密报师道云:“高沐潜有诚款至朝廷矣!”师道大怒,李文会从而构成之。沐遂遇 害于迁所,而囚郭昈于莱州,其血属皆徙远地。

  及淮西平,师道渐惧。李公度与其将李英昙乘其惧也,说师道献三州及入质长 子。初,甚然之,中悔,将杀公度。贾直言闻之,谓师道用事奴曰:“今大祸将至, 岂非高沐冤气所为!又杀公度,是益其疾也!”乃止。逐英昙于莱州。未至,缢杀 之。又有崔承宠、杨偕、陈佑、崔清,皆以仗顺为贼所恶,李文会呼为高沐之党。 沐遇害,承宠等同被囚放。郭昈名亚于沐,虽不死,备尝困辱矣。及刘悟平贼,遽 召李公度,执手歔欷。既除滑州节度,首辟昈及公度为从事。

  元和十四年四月,诏曰:

  图难忘死,为臣之峻节;显忠旌善,有国之令猷。日者妖竖反覆,侮我朝章, 而濮州刺史高沐,劫在凶威,潜输忠款。讽其不庭之咎,将冀革心;数其煮海之饶, 聿求利国。伏奏必陈于逆节,漏师常破其阴谋。竟以盗憎,遂死王事,殁而不朽, 风声凛然。式表漏泉之泽,且彰劲草之节。可赠吏部尚书。仍委马总访其遗骸,以 礼收葬,优恤其家。若有子孙,具名闻奏。

  贾直言者,父道冲,以伎术得罪,贬之,赐鸩于路。直言伪令其父拜四方,辞 上下神祗,伺使者视稍怠,即取其鸩以饮,遂迷仆而死。明日鸩泄于足而复苏。代 宗闻之,减父死,直言亦自此病蹙。后从事于李师道。师道不恭朝命,直言冒刃说 者二,舆榇说者一。师道讫不从。及刘悟斩师道,节制郑滑,得直言于禁锢之间, 又嘉其所为,因奏置幕中。后迁于潞,亦与之俱行。悟纤微乖失,直言必尽理箴规, 以是美誉日闻于朝。穆宗以谏议大夫征之,悟拜章乞留,复授检校右庶子、兼御史 大夫,依前充昭义军行军司马。悟用其言,终身不亏臣节。后历太子宾客。太和九 年三月卒,废朝一日,赠工部尚书。

  庾敬休,字顺之,其先南阳新野人。祖光烈,与仲弟光先,禄山迫以伪官,皆 潜伏奔窜。光烈为大理少卿,光先为吏部侍郎。父河,当贼泚盗据宫阙,与季弟倬 逃窜山谷。河终兵部郎中。

  敬休举进士,以宏词登科,授秘书省校书郎,从事宣州。旋授渭南尉、集贤校 理。迁右拾遗、集贤学士。历右补阙,称职,转起居舍人,俄迁礼部员外郎。入为 翰林学士,迁礼部郎中,罢职归官。又迁兵部郎中、知制诰。丁忧,服阕,改工部 侍郎,权知吏部选事,迁吏部侍郎。

  上将立鲁王为太子,慎选师傅,改工部侍郎,兼鲁王傅。奏:“剑南西川、山 南西道每年税茶及除陌钱,旧例委度支巡院勾当,榷税当司于上都召商人便换。太 和元年,户部侍郎崔元略与西川节度使商量,取其稳便,遂奏请茶税事使司自勾当, 每年出钱四万贯送省。近年已来,不依元奏,三道诸色钱物,州府逗留,多不送省。 请取江西例,于归州置巡院一所,自勾当收管诸色钱物送省,所冀免有逋悬。欲令 巡官李濆专往与德裕、遵古商量制置,续具奏闻。”从之。又奏:“两川米价腾踊, 百姓流亡。请粜两川阙官职田禄米,以救贫人。”从之。再为尚书左丞。太和九年 三月,卒于家。

  敬休姿容温雅,襟抱夷旷,不饮酒茹荤,不迩声色。著《谕善录》七卷。赠吏 部尚书。

  辛谠,故太原尹云京之孙,寿州刺史晦之犹子也。性慷慨,重然诺,专务赈人 之急。年五十,不求苟进,有济时匡难之志。

  咸通十年,庞勋乱徐泗。时杜慆守泗州,贼以郡当江淮要害,极力攻之。时两 淮郡县皆陷。慆守临淮久之,援军虽集,贼未解围。时谠寓居广陵,乃仗剑拏小艇 趋泗口,贯城栅入城见慆。慆素闻有义而不相面,喜谠至,握手谢曰:“判官李延 枢方话子为人,何遽至耶?吾无忧矣!”时贼三面攻城,王师结垒于洪源驿。相顾 不前。谠夜以小舟穿贼垒至洪源驿。见监军郭厚本,论泗州危急,且宜速救,厚本 然之。淮南都将王公弁谓厚本曰:“贼众我寡,无宜轻举,当俟可行。”谠坐中拔 剑瞋目谓公弁曰:“贼百道攻城,陷在旦夕。公等奉诏赴援,而逗留不进,更欲何 为?不唯有负国恩,丈夫气义,亦宜感发!假如临淮陷贼,淮南即是寇场,公何独 存耶!”即欲挥刃向公弁,厚本持之。谠望泗州大哭经日,帐下为之流涕。厚本义 其心,选勇士三百,随谠入泗州。夜半斩贼栅,大呼,由水门而入,贼军大骇。既 知援兵入,贼乃退舍,人心遂固。

  浙西观察使杜审权遣大将翟行约率军三千赴援,屯莲塘驿。慆欲遣人劳之,将 吏皆惮其行。谠曰:“杜相公以大夫宗盟,急难相赴,安得令使者无言而还!”即 赍慆书币,犒其使。淮南大将李湘率师五千来援,贼诈降,败于淮口,湘与郭厚本 皆为贼所执,自是无援。贼并兵急攻,以铁锁断淮流,梯冲云合,凡周七月,昼夜 不息。乘城之士,不遑寝寐,面目生疮,军储渐少,分食稀粥。赖谠犯难仗义,求 救于淮北诸军。既而马举以大军至,贼解围而去。

  谠无子,犹子山僧、元老等寄在广陵。每出城,则书二姓名,谓慆曰:“志之, 得嗣为幸。”慆益感之。贼平,授谠泗州团练判官、侍御史。慆迁郑滑节度,谠亦 从之,为宾佐。慆卒,乃退归江东,以隐居为事。

  赞曰:兽解触邪,草能指佞。烈士徇义,见危致命。国有忠臣,亡而复存。何 以丧邦?奸邪受恩。

列传·卷一百三十八

  孝友

  ○李知本 张志宽 刘君良 宋兴贵 张公艺附

  王君操 周智寿智爽 许坦 王少玄附

  赵弘智 陈集原 元让 裴敬彝 裴守真 子子余 李 日知 崔沔 陆南金 弟赵璧

  张琇 兄瑝

  梁文贞 李处恭 张义贞 吕元简附

  崔衍 丁公著 罗让

  善父母为孝,善兄弟为友。夫善于父母,必能隐身锡类,仁惠逮于胤嗣矣;善 于兄弟,必能因心广济,德信被于宗族矣!推而言之,可以移于君,施于有政,承 上而顺下,令终而善始,虽蛮貊犹行焉,虽窘迫犹亨焉!自昔立身扬名,未有不偕 孝友而成者也。前代史官,所传《孝友传》,多录当时旌表之士,人或微细,非众 所闻,事出闾里,又难详究。今录衣冠盛德,众所知者,以为称首。至于州县荐饰 者,必覆其殊尤,可以劝世者,亦载之。

  李知本,赵州元氏人,后魏洛州刺史灵六世孙也。父孝端,隋获嘉丞。初,孝 端与族弟太冲,俱有世阀,而太冲官宦最高,孝端方之为劣。乡族为之语,曰: “太冲无兄,孝端无弟。”知本颇涉经史,事亲至孝,与弟知隐甚称雍睦。子孙百 余口,财物僮仆,纤毫无间。隋末,盗贼过其闾而不入,因相让曰:“无犯义门。” 同时避难者五百余家,皆赖而获免。

  知本贞观初官至夏津令,知隐至伊阙丞。知本孙瑱,开元中为给事中、扬州刺 史。知隐孙颙,有文词,亦历给事中、太常少卿。从祖兄弟,凡为给事者四人。

  张志宽,蒲州安邑人。隋末丧父,哀毁骨立,为州里所称。贼帅王君廓屡为寇 掠,闻其名,独不犯其闾,邻里赖之而免者百余家。后为里正,诣县称母疾,急求 归。县令问其状,对曰:“母尝有所苦,志宽亦有所苦。向患心痛,知母有疾。” 令怒曰:“妖妄之辞也!”系之于狱。驰验其母,竟如所言。令异之,慰喻遣去。

  及丁母忧,负土成坟,庐于墓侧,手植松柏千余株。高祖闻之,遣使就吊,授 员外散骑常侍,赐物四十段,表其门闾。

  刘君良,瀛州饶阳人也。累代义居,兄弟虽至四从,皆如同气,尺布斗粟,人 无私焉。大业末,天下饥馑,君良妻劝其分析,乃窃取庭树上鸟刍,交置诸巢中, 令群鸟斗竞。举家怪之,其妻曰:“方今天下大乱,争斗之秋,禽鸟尚不能相容, 况于人乎!”君良从之。分别后月余,方知其计。中夜,遂揽妻发大呼曰:“此即 破家贼耳!”召诸昆弟,哭以告之。是夜弃其妻,更与诸兄弟同居处,情契如初。

  属盗起,闾里依之为堡者数百家,因名为义成堡。武德七年,深州别驾杨弘业 造其第,见有六院,唯一饲,子弟数十人,皆有礼节,咨嗟而去。贞观六年,诏加 旌表。

  又有宋兴贵者,雍州万年人。累世同居,躬耕致养,至兴贵已四从矣。高祖闻 而嘉之,武德二年,诏曰:

  人禀五常,仁义为重;士有百行,孝敬为先。自古哲王,经邦致治,设教垂范, 皆尚于斯。叔世浇讹,人多伪薄,修身克己,事资诱劝。朕恭膺灵命,抚临四海, 愍兹弊俗,方思迁导。宋兴贵立操雍和,志情友穆,同居合爨,累代积年,务本力 农,崇谦履顺。弘长名教,敦励风俗,宜加褒显,以劝将来。可表其门闾,蠲免课 役。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兴贵寻卒。

  郓州寿张人张公艺,九代同居。北齐时,东安王高永乐诣宅慰抚旌表焉。隋开 皇中,大使、邵阳公梁子恭亦亲慰抚,重表其门。贞观中,特敕吏加旌表。麟德中, 高宗有事泰山,路过郓州,亲幸其宅,问其义由。其人请纸笔,但书百余“忍”字。 高宗为之流涕,赐以缣帛。

  王君操,莱州即墨人也。其父隋大业中与乡人李君则斗竞,因被殴杀。君操时 年六岁,其母刘氏告县收捕,君则弃家亡命,追访数年弗获。贞观初,君则自以世 代迁革,不虑国刑,又见君操孤微,谓其无复仇之志,遂诣州府自首。而君操密袖 白刃刺杀之,刳腹取其心肝,啖食立尽,诣刺史具自陈告。州司以其擅杀戮,问曰: “杀人偿死,律有明文,何方自理,以求生路?”对曰:“亡父被杀,二十余载。 闻诸典礼,父仇不可同天。早愿图之,久而未遂,常惧亡灭,不展冤情。今大耻既 雪,甘从刑宪。”州司据法处死,列上其状,太宗特诏原免。

   

  周智寿者,雍州同官人。其父永徽初被族人安吉所害。智寿及弟智爽乃候安吉 于途,击杀之。兄弟相率归罪于县,争为谋首,官司经数年不能决。乡人或证智爽 先谋,竟伏诛。临刑神色自若,顾谓市人曰:“父仇已报,死亦何恨!”智寿顿绝 衢路,流血遍体。又收智爽尸,舐取智爽血,食之皆尽,见者莫不伤焉。

  豫州人许坦,年十岁余,父入山采药,为猛兽所噬,即号叫以杖击之,兽遂奔 走,父以得全。太宗闻而谓侍臣曰:“坦虽幼童,遂能致命救亲,至孝自中,深可 嘉尚。”授文林郎,赐帛五十段。

  博州聊城人王少玄者,父隋末于郡西为乱兵所害。少玄遗腹生,年十余岁,问 父所在。其母告之,因哀泣,便欲求尸以葬。时白骨蔽野,无由可辨。或曰:“以 子血霑父骨,即渗入焉。”少玄乃刺其体以试之。凡经旬日,竟获父骸以葬。尽体 病疮,历年方愈。贞观中,本州闻荐,拜除王府参军。

  赵弘智,洛州新安人。后魏车骑大将军肃孙。父玄轨,隋陕州刺史。弘智早丧 母,事父以孝闻。学通《三礼》、《史记》、《汉书》。隋大业中,为司隶从事。 武德初,大理卿郎楚之应诏举之,授詹事府主簿。又预修《六代史》。

  初,与秘书丞令狐德棻、齐王文学袁朗等十数人同修《艺文类聚》,转太子舍 人。贞观中,累迁黄门侍郎,兼弘文馆学士。以疾出为莱州刺史。弘智事兄弘安, 同于事父,所得俸禄,皆送于兄处。及兄亡,哀毁过礼。事寡嫂甚谨,抚孤侄以慈 爱称。稍迁太子右庶子。及宫废,坐除名。寻起为光州刺史。

  永徽初,累转陈王师。高宗令弘智于百福殿讲《孝经》,召中书门下三品及弘 文馆学士、太学儒者,并预讲筵。弘智演暢微言,备陈五孝。学士等难问相继,弘 智酬应如响。高宗怡然曰:“朕颇耽坟籍,至于《孝经》,偏所习睹。然孝之为德, 弘益实深,故云‘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是知孝道之为大也。”顾谓弘智: “宜略陈此经切要者,以辅不逮。”弘智对曰:“昔者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 失其天下。微臣颛愚,愿以此言奏献。”帝甚悦,赐彩绢二百匹、名马一匹。寻迁 国子祭酒,仍为崇贤馆学士。四年卒,年八十二,谥曰宣。有文集二十卷。

  陈集原,泷州开阳人也。代为岭表酋长。父龙树,钦州刺史。集原幼有孝行, 父才有疾,即终日不食。永徽中,丧父,呕血数升,枕服苫庐,悲感行路。资财田 宅及僮仆三十余人,并以让兄弟。则天时,官至左豹韬卫将军。

  元让,雍州武功人也。弱冠明经擢第。以母疾,遂不求仕。躬亲药膳,承侍致 养,不出闾里者数十余年。及母终,庐于墓侧,蓬发不栉沐,菜食饮水而已。

  咸亨中,孝敬监国,下令表其门闾。永淳元年,巡察使奏让孝悌殊异,擢拜太 子右内率府长史。后以岁满还乡里。乡人有所争讼,不诣州县,皆就让决焉。圣历 中,中宗居春宫,召拜太子司议郎。及谒见,则天谓曰:“卿既能孝于家,必能忠 于国。今授此职,须知朕意。宜以孝道辅弼我兒。”寻卒。

  裴敬彝,绛州闻喜人也。曾祖子通,隋开皇中太中大夫。母终,庐于墓侧,哭 泣无节,目遂丧明。俄有白鸟巢于坟树。子通弟兄八人,复以友悌著名,诏旌表其 门,乡人至今称为“义门裴氏”。

  敬彝少聪敏,七岁解属文。性又端谨,宗族咸重之,号为“甘露顶”。年十四, 侍御史唐临为河北巡察使,敬彝父智周时为内黄令,为部人所讼,敬彝诣临论其冤。 临大奇之,因令作词赋。智周事得释,特表荐敬彝,补陈王府典签。智周在官暴卒, 敬彝时在长安,忽泣涕不食,谓所亲曰:“大人每有痛处,吾即辄然不安。今日心 痛,手足皆废,事在不测,得无戚乎?”遂请急还,倍道言归。果闻父丧,羸毁逾 礼。事母复以孝闻。

  乾封初,累转监察御史。时母病,有医人许仁则,足疾不能乘马,敬彝每肩舆 之以候母焉。及母卒,特诏赠以缣帛,仍官造灵舆。服阕,拜著作郎,兼修国史。 仪凤中,自中书舍人历吏部侍郎、左庶子。则天临朝,为酷吏所陷,配流岭南,寻 卒。

  裴守真,绛州稷山人也。后魏冀州刺史叔业六世孙也。父慎,大业中为淮南郡 司户。属郡人杨琳、田瓚据郡作乱,尽杀官吏。以慎素有仁政,相诫不许惊害,仍 令人护送慎及妻子还乡。贞观中,官至酂令。

  守真早孤,事母至孝。及母终,哀毁骨立,殆不胜丧。复事寡姊及兄甚谨,闺 门礼则,士友所推。初举进士,及应八科举,累转乾封尉,属永淳初关中大饥,守 真尽以禄俸供姊及诸甥,身及妻子粗粝不充,初无倦色。寻授太常博士。

  守真尤善礼仪之学,当时以为称职。高宗时封嵩山,诏礼官议射牲之事,守真 奏曰:

  据《周礼》及《国语》,郊祀天地,天子自射其牲。汉武唯封太山,令侍中儒 者射牲行事。至于余祀,亦无射牲之文。但亲舂射牲,虽是古礼,久从废省。据封 禅祀礼曰:未明十五刻,宰人以鸾刀割牲,质明而行事。比鸾驾至时,宰牲总毕, 天皇唯奠玉酌献而已。今祀前一日射牲,事即伤早;祀日方始射牲,事又伤晚。若 依汉武故事,即非亲射之仪,事不可行。

  又《神功破阵乐》、《功成庆善乐》二舞,每奏,上皆立对。守真又议曰:

  窃唯二舞肇兴,讴吟攸属,赞九功之茂烈,叶万国之欢心。义均《韶》、《夏》, 用兼宾祭,皆祖宗盛德,而子孙享之。详览传记,未有皇王立观之礼。况升中大事, 华夷毕集,九服仰垂拱之安,百蛮怀率舞之庆。甄陶化育,莫匪神功,岂于乐舞, 别申严敬。臣等详议,奏二舞时,天皇不合起立。

  时并从守真议。会高宗不豫,事竟不行。及高宗崩,时无大行凶仪,守真与同 时博士韦叔夏、辅抱素等讨论旧事创为之,当时称为得礼之中。

  守真天授中为司府丞,则天特令推究诏狱,务存平恕,前后奏免数十家。由是 不合旨,出为汴州司录,累转成州刺史。为政不务威刑,甚为人吏所爱。俄转宁州 刺史,成州人送出境者数千人。长安中卒。

  子子余,事继母以孝闻。举明经,累补鄠县尉。时同列李朝隐、程行谌皆以文 法著称,子余独以词学知名。

  或问雍州长史陈崇业,子余与朝隐、行谌优劣,崇业曰:“譬如春兰秋菊,俱 不可废也。”景龙中,为左台监察御史。时泾、岐二州有隋代蕃户子孙数千家,司 农卿赵履温奏,悉没为官户奴婢,仍充赐口,以给贵幸。子余以为官户承恩,始为 蕃户,又是子孙,不可抑之为贱,奏劾其事。时履温依附宗楚客等,与子余廷对曲 直。子余词色不挠,履温等词屈,从子余奏为定。

  开元初,累迁冀州刺史。政存宽惠,人吏称之。又为岐王府长史,加银青光禄 大夫。十四年卒,谥曰孝。子余居官清俭,友爱诸兄弟。

  兄弟六人,皆有志行。次弟巨卿,卫尉卿;耀卿,别有传。

  李日知,郑州荥阳人也。举进士。天授中,累迁司刑丞。时用法严急,日知独 宽平,无冤滥。尝免一死囚,少卿胡元礼请断杀之,与日知往复至于数四。元礼怒, 曰:“元礼不离刑曹,此囚终无生理。”答曰:“日知不离刑曹,此囚终无死法。” 因以两状列上,日知果直。

  神龙初,为给事中。日知事母至孝。时母老,尝疾病,日知取急,调侍数日而 鬓发变白。寻加朝散大夫。其母未受命妇邑号而卒,将葬发引,吏人赍告身而至, 日知于路上即时殒绝,久之乃苏。左右皆哀恸,莫能仰视。巡察使、卫州司马路敬 潜将闻其孝悌之迹,使求其状,日知辞让不报。服阕,累迁黄门侍郎。

  时安乐公主池馆新成,中宗亲往临幸,从官皆预宴赋诗。日知独存规诫,其末 章曰:“所愿暂思居者逸,莫使时称作者劳。”论者多之。

  景云元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转御史大夫,知政事如故。明年,进拜侍中。 先天元年,转刑部尚书,罢知政事。频乞骸骨,请致仕,许之。

  初,日知将有陈请,而不与妻谋,归家而使左右饰装,将出居别业。妻惊曰: “家产屡空,子弟名宦未立,何为遽辞职也?”日知曰:“书生至此,已过本分。 人情无厌,若恣其心,是无止足之日。”及归田园,不事产业,但葺构池亭,多引 后进,与之谈宴。开元三年卒。

  初,日知以官在权要,诸子弟年才总角,皆结婚名族,时议以为失礼之中。卒 后,少子伊衡,以妾为妻,费散田宅,仍列讼诸兄,家风替矣。

  崔沔,京兆长安人,周陇州刺史士约玄孙也。自博陵徙关中,世为著姓。父皑, 库部员外郎、汝州长史。沔淳谨,口无二言,事亲至孝,博学有文词。初应制举, 对策高第。俄被落第者所援,则天令所司重试,沔所对策,又工于前,为天下第一, 由是大知名。再转陆浑主簿。秩满调迁,吏部侍郎岑羲深赏重之,谓人曰:“此今 之郄诜也。”特表荐擢为左补阙,累迁祠部员外郎。沔为人舒缓,讷于造次,当官 正色,未尝挠沮。

  睿宗时,征拜中书舍人。时沔母老疾在东都,沔不忍舍之,固请闲官,以申侍 养,由是改为虞部郎中。无何,检校御史中丞。时监察御史宋宣远,恃卢怀慎之亲, 颇犯法,沔举劾之。又姚崇之子光禄少卿彝,留司东都,颇通宾客,广纳贿赂,沔 又将按验其事。姚、卢时在政事,遽荐沔有史才,转为著作郎,其实去权也。

  开元七年,为太子左庶子。母卒,哀毁逾礼,常于庐前受吊,宾客未尝至于灵 座之室,谓人曰:“平生非至亲者,未尝升堂入谒,岂可以存亡而变其礼也。”中 书令张说数称荐之。服阕,拜中书侍郎。或谓沔曰:“今之中书,皆是宰相承宣制 命。侍郎虽是副贰,但署位而已,甚无事也。”沔曰:“不然。设官分职,上下相 维,各申所见,方为济理。岂可俯默偷安,而为怀禄士也!”自是每有制敕及曹事, 沔多所异同,张说颇不悦焉。寻出为魏州刺史,奏课第一,征还朝廷,分掌吏部十 铨事。以清直,历秘书监、太子宾客。

  二十四年,制令礼官议加笾豆之数及服制之纪。太常卿韦縚奏请加宗庙之奠, 每坐笾豆各十二。外祖服,请加至大功九月,舅服加至小功五月,堂姨、堂舅、舅 母服,请加至袒免。时又令百官详议可否。沔建议曰:

  窃闻识礼乐之情者能作,达礼乐之文者能述。述作之义,圣贤所重;礼乐之本, 古今所崇。变而通之,所以久也。所谓变者,变其文也;所谓通者,通其情也。祭 祀之兴,肇于太古,人所饮食,必先严献。未有火化,茹毛饮血,则有毛血之荐; 未有曲糵,污樽抔饮,则有玄酒之奠。施及后王,礼物渐备,作为酒醴,伏其牺牲, 以致馨香,以极丰洁,故有三牲八簋之盛,五齐九献之殷。然以神道至玄,可存而 不可测也;祭礼主敬,可备而不敢废也。是以血腥烂熟,玄樽牺象,靡不毕登于明 荐矣!

  然而荐贵于新,味不尚亵,虽则备物,犹存节制。故《礼》云:“天之所生, 地之所长,苟可荐者,莫不咸在。”备物之情也。“三牲之俎,八簋之实,美物备 矣;昆虫之异,草木之实,阴阳之物备矣。”此则节制之文也。铏俎、笾豆、簠簋、 樽罍之实,皆周人之时馔也,其用通于宴飨宾客。而周公制礼,咸与毛血玄酒同荐 于先。晋中郎卢谌,近古之知礼、著《家祭礼》者也。观其所荐,皆晋时常食,不 复纯用礼经旧文。然则当时饮食,不可阙于祭祀明矣,是变礼文而通其情也!

  我国家由礼立训,因时制范,考图史于前典,稽周、汉之旧仪。清庙时享,礼 馔毕陈,用周制也,而古式存焉;园寝上食,时膳具设,遵汉法也,而珍味极焉。 职贡来祭,致远物也;有新必荐,顺时令也。苑囿之内,躬稼所收,蒐狩之时,亲 发所中,莫不割鲜择美,荐而后食,尽诚敬也。若此至矣,复何加焉!但当申敕有 司,祭如神在,无或简怠,勖增虔诚。其进贡珍羞,或时物鲜美,考诸祠典,无有 漏落。皆详名目,编诸甲令,因宜而荐,以类相从。则新鲜肥浓,尽在是矣,不必 加于笾豆之数也。至于祭器,随物所宜。故大羹,古食也,盛于。,古器也; 和羹,时馔也。盛于铏。铏,时器也。亦有古馔而盛于时器,故毛血盛于盘,玄酒 盛于樽。未有荐时馔而追用古器者,由古质而今文,便于事也。虽加笾豆十二,未 足以尽天下美物,而措诸清庙,有兼倍之名,近于侈矣!鲁人丹桓宫之楹,又刻其 桷,《春秋》书以“非礼”。御孙谏曰:“俭,德之恭也;侈,恶之大也。先君有 恭德,而君纳诸恶,无乃不可乎!”是不可以越礼而崇侈于宗庙也。又据《汉书· 艺文志》:“墨家之流,出于清庙,是以贵俭”。由此观之,清庙之不尚于奢,旧 矣。太常所请,恐未可行。

  又按太常奏状:“今酌献酒爵,制度全小,仅未一合,执持甚难,不可全依古 制,犹望稍须广大。”窃据礼文,有以小为贵者,献以爵,贵其小也。小不及制, 敬而非礼,是有司之失其传也。固可随失厘正,无待议而后革。然礼失于敬,犹奢 而宁俭,非大过也。未知今制,何所依准。请兼详令式,据文而行。

  又按太常奏状“外祖服请加至大功九月,舅服请加至小功五月,堂姨、堂舅、 舅母请加至袒免”者。窃闻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圣人因之,然后制礼。礼教之设, 本于正家,家道正而天下定矣!正家之道,不可以贰;总一之义,理归本宗。所以 父以尊崇,母以厌降,岂亡爱敬,宜存伦序。是以内有齐斩,外服皆缌,尊名所加, 不过一等,此先王不易之道。前圣所志,后贤所传,其来久矣。昔辛有适伊川,见 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往修新礼,时改旧 章,渐广《渭阳》之恩,不遵洙、泗之典。及弘道之后,唐元之间,国命再移于外 族矣。礼亡征兆,倘或斯见,天人之际,可不戒哉!

  开元初,补阙卢履冰尝进状论丧服轻重,敕令佥议。于时群议纷挐,各安积习, 太常礼部奏依旧定。陛下运稽古之明,特降别敕,一依古礼。事符典故,人知向方, 式固宗盟,社稷之福。更图异议,窃所未详。

  时职方郎中韦述、户部郎中杨伯成、礼部员外郎杨冲昌、监门兵曹刘秩等,亦 建议与沔相符。俄又令中书门下参详为定。于是宗庙之典,笾豆每座各加至六,亲 姨、舅为小功,舅母加缌麻,堂姨至袒免,余依旧定,乃下制施行焉。沔既善礼经, 朝廷每有疑议,皆取决焉。二十七年卒,时年六十七,赠礼部尚书。

  陆南金,苏州吴郡人也。祖士季,从同郡顾野王学《左氏传》,兼通《史记》、 《汉书》。隋末,为越王侗记室兼侍读。侗称制,授著作郎。时王世充将行篡夺, 侗不平之,谓士季曰:“隋有天下,三十余载,朝廷文武,遂无烈者乎?”士季对 曰:“见危授命,臣之宿心。请因其启事,便加手刃。”事颇泄,遂停士季侍读。

  贞观初,为太学博士,兼弘文馆学士,寻卒。

  南金初为奉礼郎。开元初,太常少卿卢崇道犯罪,流岭表,逃归东都。时南金 以母丧在家,崇道事急,假称吊宾,造南金,言其情,南金哀而纳焉。崇道俄为仇 人所发,诏使侍御史王旭按其事,遂捕获崇道,连引南金,旭遂绳以重法。

  南金弟赵璧诣旭,自言藏崇道,请代兄死。南金固称:“弟实自诬,身请当罪。” 兄弟让死,旭怪而问其故。赵璧曰:“兄是长嫡,又能干家事。亡母未葬,小妹未 嫁,自惟幼劣,生无所益,身自请死。”旭遂列上状,上嘉其友义,并特宥之。南 金由是大知名。

  南金颇涉经史,言行修谨,左丞相张说及宗人太子少保象先,皆钦重之。累转 库部员外郎,以疾,固辞不堪繁剧,转为太子洗马。卒,年五十余。

  张琇者,蒲州解人也。父审素,为巂州都督,在边累载。俄有纠其军中赃罪, 敕监察御史杨汪驰传就军按之。汪在路,为审素党与所劫,对汪杀告事者,胁汪令 奏雪审素之罪。俄而州人翻杀审素之党,汪始得还。至益州,奏称审素谋反,因深 按审素,构成其罪。斩之,籍没其家。琇与兄瑝,以年幼坐徙岭外。寻各逃归,累 年隐匿。汪后累转殿中侍御史,改名万顷。

  开元二十三年,瑝、琇候万顷于都城,挺刃杀之。瑝虽年长,其发谋及手刃, 皆琇为之。既杀万顷,系表于斧刃,自言报仇之状。便逃奔,将就江外,杀与万顷 同谋构父罪者。行至汜水,为捕者所获。时都城士女,皆矜琇等幼稚孝烈,能复父 仇,多言其合矜恕者。中书令张九龄又欲活之。

  裴耀卿、李林甫固言:“国法不可纵报仇。”上以为然,因谓九龄等曰:“复 仇虽礼法所许,杀人亦格律具存。孝子之情,义不顾命,国家设法,焉得容此!杀 之成复仇之志,赦之亏律格之条。然道路谊议,故须告示。”乃下敕曰:“张瑝等 兄弟同杀,推问款承。律有正条,俱各至死。近闻士庶,颇有谊词,矜其为父复仇, 或言本罪冤滥。但国家设法,事在经久,盖以济人,期于止杀。各申为子之志,谁 非徇孝之夫,展转相继,相杀何限!咎由作士,法在必行;曾参杀人,亦不可恕。 不能加以刑戮,肆诸市朝,宜付河南府告示决杀。”

  瑝、琇既死,士庶咸伤愍之,为作哀诔,榜于衢路。市人敛钱,于死所造义井, 并葬瑝、琇于北邙。又恐万顷家人发之,并作疑冢数所。其为时人所伤如此。

  梁文贞,虢州阌乡人。少从征役,比回而父母皆卒。文贞恨不获终养,乃穿圹 为门,磴道出入,晨夕洒扫其中。结庐墓侧,未尝暂离。自是不言三十年,家人有 所问,但画字以对。其后山水冲断驿路,更于原上开道,经文贞墓前。由是行旅见 之,远近莫不钦叹。有甘露降茔前树,白兔驯扰,乡人以为孝感所致。

  开元初,县令崔季友刊石以纪之。十四年,刺史许景先奏:“文贞孝行绝伦, 泣血庐墓,三十余年,请宣付史官。”是岁,御史大夫崔隐甫廷奏:“恆州鹿泉人 李处恭、张义贞两家,祖父自国初已来,异姓同居,至今三代,百有余年。又青州 北海人吕元简,四代同居,至所畜牛马羊狗,皆异母共乳。请加旌表,仍编入史馆。” 制皆许之。

  崔衍,左丞伦之子。继母李氏,不慈于衍。衍时为富平尉,伦使于吐蕃,久方 归,李氏衣弊衣以见伦。伦问其故,李氏称:“自伦使于蕃中,衍不给衣食。”伦 大怒,召衍责诟,命仆隶拉于地,袒其背,将鞭之。衍涕泣,终不自陈。伦弟殷, 闻之趋往,以身蔽衍,杖不得下。因大言曰:“衍每月俸钱,皆送嫂处,殷所具知, 何忍乃言衍不给衣食!”伦怒乃解。由是伦遂不听李氏之谮。及伦卒,衍事李氏益 谨。李氏所生子郃,每多取子母钱,使其主以契书征负于衍。衍岁为偿之,故衍官 至江州刺史,而妻子衣食无所余。

  后历苏、虢二州刺史。虢居陕、华二州之间,而税重数倍。其青苗钱,华、陕 之郊,亩出十有八;而虢之郊,每征十之七。衍乃上其事。时裴延龄领度支,方务 聚敛,乃绐衍以前后刺史无言者。衍又上陈人困,曰:“臣所治多是山田,且当邮 传冲要,属岁不登,颇甚流离。旧额赋租,特望蠲减。臣伏见比来诸郡论百姓间事, 患在长吏因循不为申请,不诣实,不患朝廷不矜放。有以不言受谴者,未有言而获 罪者。陛下拔臣牧大郡,委臣抚疲民,臣所以不敢顾望,苟求自安,敢罄狂瞽,上 干圣览。”帝以衍词理切直,乃特敕度支,令减虢州青苗钱。

  迁宣歙池观察使,政务简便,人颇怀之。其所择从事,多得名流。时有位者待 宾僚率轻傲,衍独加礼敬,幕中之士,后多显达。

  贞元中,天下好进奉以结主恩,征求聚敛,州郡耗竭,韦皋、刘赞、裴肃为之 首。赞死而衍代其位。衍虽不能骤革其弊,居宣州十年,颇勤俭,府库盈溢。及穆 赞代衍,宣州岁馑,遂以钱四十二万贯代百姓税,故宣州人不至流散。贞元二十一 年,诏加工部尚书。

  丁公著,字平子,苏州吴郡人。祖衷,父绪,皆不仕。公著生三岁,丧所亲。 七岁,见邻母抱其子,哀感不食,因请于父,绝粒奉道,冀其幽赞,父悯而从之。 年十七,父勉令就学。年二十一,《五经》及第。明年,又通《开元礼》,授集贤 校书郎。秩未终,归侍乡里,不应请辟。居父丧,躬负土成坟,哀毁之容,人为忧 之,里闾闻风,皆敦孝悌。观察使薛华表其行,诏赐粟帛,旌其门闾。

  淮南节度使李吉甫慕其才行,荐授太子文学,兼集贤殿校理。吉甫自淮南入相, 廷荐其行,即日授右补阙。迁集贤直学士,寻授水部员外郎,充皇太子及诸王侍读。 著《皇太子及诸王训》十卷。转驾部员外,仍兼旧职。

  穆宗即位,未及听政,召居禁中,询访朝典,以宰相许之。公著陈情,词意极 切,超授给事中,赐紫金鱼袋。未几,迁工部侍郎,仍兼集贤殿学士,宠青宫之旧 也。知吏部选事。公著知将欲大用,以疾辞退,因求外官,遂授浙江西道都团练观 察使。二年,授河南尹。皆以清静为理。改尚书右丞,转兵部、吏部侍郎,迁礼部 尚书、翰林侍讲学士。上以浙西灾寇,询求良帅,命检校户部尚书领之。诏赐米七 万硕以赈给,浙民赖之。改授太常卿,以疾请归乡里,未至而终,年六十四。赠右 仆射,废朝一日。著《礼志》十卷。

  公著清俭守道,每得一官,未尝不忧色满容。年四十四丧室,以至终身,无妓 妾声乐之好。凶问至日,中外痛惜之。

  罗让,字景宣。祖怀操。父珦,官至京兆尹。让少以文学知名,举进士,应诏 对策高等,为咸阳尉。丁父忧,服除,尚衣麻茹菜,不从四方之辟者十余年。李献 为淮南节度使,就其所居,请为从事。除监察御史,转殿中,历尚书郎、给事中, 累迁至福建观察使、兼御史中丞,甚著仁惠。有以女奴遗让者,让问其所因,曰: “本某寺家人。兄姊九人,皆为官所卖,其留者唯老母耳。”让惨然,焚其券书, 以女奴归其母。入为散骑常侍。未几,除江西都团练观察使、兼御史大夫。年七十 一卒。赠礼部尚书。

  子劭京,字子峻,进士擢第,又登科。让再从弟咏。咏子劭权,字昭衡,进士 擢第。劭京、劭权知名于时,并历清贯。

  赞曰:麒麟凤凰,飞走之类。唯孝与悌,亦为人瑞。表门赐爵,劝乃锡类。彼 禽者枭,伤仁害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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