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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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

  吕端 毕士安(曾孙仲衍 仲游) 寇准

  吕端,字易直,幽州安次人。父琦,晋兵部侍郎。端少敏悟好学,以荫补千牛备身。历国子主簿、太仆寺丞、秘书郎、直弘文馆,换著作佐郎、直史馆。太祖即位,迁太常丞、知浚仪县,同判定州。开宝中,西上阁门使郝崇信使契丹,以端假太常少卿为副。八年,知洪州,未上,改司门员外郎、知成都府,赐金紫。为政清简,远人便之。

  会秦王廷美尹京,召拜考功员外郎,充开封府判官。太宗征河东,廷美将有居留之命,端白廷美曰:"主上栉风沐雨,以申吊伐,王地处亲贤,当表率扈从。今主留务,非所宜也。"廷美由是恳请从行。寻坐王府亲吏请托执事者违诏市竹木,贬商州司户参军。移汝州,复为太常丞、判寺事。出知蔡州,以善政,吏民列奏借留。改祠部员外郎、知开封县,迁考功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使高丽,暴风折樯,舟人怖恐,端读书若在斋阁时。迁户部郎中、判太常寺兼礼院,选为大理少卿,俄拜右谏议大夫。

  许王元僖尹开封,又为判官。王薨,有发其阴事者,坐裨赞无状,遣御史武元颖、内侍王继恩就鞫于府。端方决事,徐起候之,二使曰:"有诏推君。"端神色自若,顾从者曰:"取帽来。"二使曰:"何遽至此?"端曰:"天子有制问,即罪人矣,安可在堂上对制使?"即下堂,随问而答。左迁卫尉少卿。会置考课院,群官有负谴置散秩者,引对,皆泣涕,以饥寒为请。至端,即奏曰:"臣前佐秦邸,以不检府吏,谪掾商州,陛下复擢官籍辱用。今许王暴薨,臣辅佐无状,陛下又不重谴,俾亚少列,臣罪大而幸深矣!今有司进退善否,苟得颍州副使,臣之愿也。"太宗曰:"朕自知卿。"无何,复旧官,为枢密直学士,逾月,拜参知政事。

  时赵普在中书,尝曰:"吾观吕公奏事,得嘉赏未尝喜,遇抑挫未尝惧,亦不形于言,真台辅之器也。"岁余,左谏议大夫寇准亦拜参知政事。端请居准下,太宗即以端为左谏议大夫,立准上。每独召便殿,语必移晷。擢拜户部侍郎、平章事。

  时吕蒙正为相,太宗欲相端,或曰:"端为人糊涂。"太宗曰:"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决意相之。会曲宴后苑,太宗作《钓鱼诗》,有云:"欲饵金钩深未达,磻溪须问钓鱼人。"意以属端。后数日,罢蒙正而相端焉。初,端兄余庆,建隆中以藩府旧僚参预大政,端复居相位,时论荣之。端历官仅四十年,至是骤被奖擢,太宗犹恨任用之晚。端为相持重,识大体,以清简为务。虑与寇准同列,先居相位,恐准不平,乃请参知政事与宰相分日押班知印,同升政事堂,太宗从之。时同列奏对多有异议,惟端罕所建明。一日,内出手札戒谕:"自今中书事必经吕端详酌,乃得闻奏。"端愈谦让不自当。

  初,李继迁扰西鄙,保安军奏获其母。至是,太宗欲诛之,以寇准居枢密副使,独召与谋。准退,过相幕,端疑谋大事,邀谓准曰:"上戒君勿言于端乎?"准曰:"否。"端曰:"边鄙常事,端不必与知,若军国大计,端备位宰相,不可不知也。"准遂告其故,端曰:"何以处之?"准曰:"欲斩于保安军北门外,以戒凶逆。"端曰:"必若此,非计之得也,愿少缓之,端将覆奏。"入曰:"昔项羽得太公,欲烹之,高祖曰:'愿分我一杯羹。'夫举大事不顾其亲,况继迁悖逆之人乎?陛下今日杀之,明日继迁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结怨仇,愈坚其叛心尔。"太宗曰:"然则何如?"端曰:"以臣之愚,宜置于延州,使善养视之,以招来继迁。虽不能即降,终可以系其心,而母死生之命在我矣。"太宗抚髀称善曰:"微卿,几误我事。"即用其策。其母后病死延州,继迁寻亦死,继迁子竟纳款请命,端之力也。进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

  太宗不豫,真宗为皇太子,端日与太子问起居。及疾大渐,内侍王继恩忌太子英明,阴与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知制诰胡旦谋立故楚王元佐。太宗崩,李皇后命继恩召端,端知有变,锁继恩于阁内,使人守之而入。皇后曰:"宫车已晏驾,立嗣以长,顺也,今将如何?"端曰:"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今始弃天下,岂可遽违命有异议邪?"乃奉太子至福宁庭中。真宗既立,垂帘引见群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阶,率群臣拜呼万岁。以继勋为使相,赴陈州。贬昌龄忠武军司马,继恩右监门卫将军、均州安置,旦除名流浔州,籍其家赀。

  真宗每见辅臣入对,惟于端肃然拱揖,不以名呼。又以端躯体洪大,宫庭阶戺稍峻,特令梓人为纳陛。尝召对便殿,访军国大事经久之制,端陈当世急务,皆有条理,真宗嘉纳。加右仆射,监修国史。明年夏,被疾,诏免常参,就中书视事。上疏求解,不许。十月,以太子太保罢。在告三百日,有司言当罢奉,诏赐如故。车驾临问,端不能兴,抚慰甚至。卒,年六十六,赠司空,谥正惠,追封妻李氏泾国夫人,以其子藩为太子中舍,荀大理评事,蔚千牛备身,蔼殿中省进马。

  端姿仪瑰秀,有器量,宽厚多恕,善谈谑,意豁如也。虽屡经摈退,未尝以得丧介怀。善与人交,轻财好施,未尝问家事。李惟清自知枢密改御史中丞,意端抑己,及端免朝谒,乃弹奏常参官疾告逾年受奉者,又构人讼堂吏过失,欲以中端。端曰:"吾直道而行,无所愧畏,风波之言不足虑也。"

  端祖兖,尝事沧州节度刘守文为判官。守文之乱,兖举族被害。时父琦方幼,同郡赵玉冒锋刃绐监者曰:"此予之弟,非吕氏子也。"遂得免。玉子文度为耀帅,文度孙绍宗十余岁,端视如己子,表荐赐出身。故相冯道,乡里世旧,道子正之病废,端分奉给之。端两使绝域,其国叹重之,后有使往者,每问端为宰相否,其名显如此。

  景德二年,真宗闻端后嗣不振,又录蔚为奉礼郎。藩后病足,不任朝谒,请告累年,有司奏罢其奉,真宗特令复旧官,分司西京,给奉家居养病。端不蓄赀产,藩兄弟贫匮,又迫婚嫁,因质其居第。真宗时,出内府钱五百万赎还之。又别赐金帛,俾偿宿负,遣使检校家事。藩、荀皆至国子博士,蔚至太子中舍。

  毕士安,字仁叟,代州云中人。曾祖宗昱,本县令。祖球,本州别驾。父乂林,累辟使府,终观城令,因家焉。士安少好学,事继母祝氏以孝闻。祝氏曰:"学必求良师友。"乃与如宋,又如郑,得杨璞、韩丕、刘锡为友,因为郑人。

  乾德四年,举进士。邠帅杨廷璋辟幕府,掌书奏。开宝四年,历济州团练推官,专掌筦榷,岁课增羡。改兖州观察推官。太平兴国初,为大理寺丞,领三门发运事。吴越钱俶纳土,选知台州,言:"钱氏上图籍,有司皆张侈赋数,今湖海新民始得天子命吏,宜有安辑,愿一用旧籍。"诏从之。明年,迁左赞善大夫,徙饶州,改殿中丞。召还,为监察御史。复出知乾州,以母老愿降任就养,改监汝州稻田务。

  雍熙二年,诸王出阁,慎择僚属。以虞部郎中王龟从兼陈王府记室参军,水部员外郎王素兼韩王府记室参军,秘书丞张茂直兼益王府记室参军,士安迁左拾遗兼冀王府记室参军。太宗召谓曰:"诸子生长宫庭,未闲外事,年渐成人,必资良士赞导,使日闻忠孝之道,卿等勉之。"赐袭衣、银带、鞍勒马。

  士安本名士元,以"元"犯王讳,遂改焉。迁考功员外郎。端拱中,诏王府僚属各献所著文,太宗阅视累日,问近臣曰:"其才已见矣,其行孰优?"或以士安对。上曰:"正协朕意。"俄以本官知制诰,王请对愿留府邸,不许。淳化二年,召入翰林为学士。大臣以张洎荐,太宗曰:"洎视毕士安词艺践历固不减,但履行远在下尔。"士安以父名乂林抗章引避,朝议谓二名不偏讳,不听。

  三年,与苏易简同知贡举,加主客郎中。以疾请外,改右谏议大夫、知颍州。真宗以寿王尹开封府,召为判官。及为皇太子,以兼右庶子迁给事中。登位,命权知开封府事,拜工部侍郎、枢密直学士。时近臣有怙势强取民间定婚女,其家诉于府,士安因对奏,还之。宫府常从为廷职者,每授任于外,必令士安戒勖。

  咸平初,辞府职,拜礼部侍郎,复为翰林学士。诏选官校勘《三国志》、晋、唐书。或有言两晋事多鄙恶不可流行者。真宗以语宰相,士安曰:"恶以戒世,善以劝后。善恶之事,《春秋》备载。"真宗然之,遂命刊刻。士安以目疾求解,改兵部侍郎,出知潞州,特加月给之数。入为翰林侍读学士。景德初,兼秘书监。契丹谋入境,士安首疏五事应诏,陈选将、饷兵、理财之策,真宗嘉纳。

  李沆卒,进士安吏部侍郎、参知政事。入谢,真宗曰:"未也,行且相卿。"士安顿首。真宗曰:"朕倚卿以辅相,岂特今日。然时方多事,求与卿同进者,其谁可?"对曰:"宰相者,必有其器,乃可居其位,臣驽朽,实不足以胜任。寇准兼资忠义,善断大事,此宰相才也。"真宗曰:"闻其好刚使气。"又对曰:"准方正慷慨有大节,忘身徇国,秉道疾邪,此其素所蓄积,朝臣罕出其右者,第不为流俗所喜。今天下之民虽蒙休德,涵养安佚,而西北跳梁为边境患,若准者正所宜用也。"真宗曰:"然,当藉卿宿德镇之。"未阅月,以本官与准同拜平章事。士安兼监修国史,居准上。

  准为相,守正嫉恶,小人日思所以倾之。有布衣申宗古告准交通安王元杰,准皇恐,莫知所自明。士安力辩其诬,下宗古吏,具得奸罔,斩之,准乃安。

  景德元年九月,契丹统军挞览引兵分掠威虏、顺安、北平,侵保州,攻定武,数为诸军所却,益东驻阳城淀,遂攻高阳,不得逞,转窥贝、冀、天雄,兵号二十万。真宗坐便殿,问策安出。士安与寇准条所以御备状,又合议请真宗幸澶渊。士安言澶渊之行,当在仲冬;准谓当亟往,不可缓。卒用士安议。

  初,咸平六年,云州观察使王继忠战陷契丹。至是,为契丹奏请议和。大臣莫敢如何,独士安以为可信,力赞真宗当羁縻不绝,渐许其成。真宗谓敌悍如此,恐不可保。士安曰:"臣尝得契丹降人,言其虽深入,屡挫不甚得志,阴欲引去而耻无名,且彼宁不畏人乘虚覆其巢穴,此请殆不妄。继忠之奏,臣请任之。"真宗喜,手诏继忠,许其请和。

  时已诏巡幸,而议者犹哄哄,二三大臣有进金陵及成都图者。士安亟同准请对,力陈其不可,惟坚定前计。真宗严兵将行,太白昼见,流星出上台北贯斗魁。或言兵未宜北,或言大臣应之。士安适卧疾,移书准曰:"屡请舁疾从行,手诏不许,今大计已定,唯君勉之。士安得以身当星变而就国事,心所愿也。"已而少间,追至澶渊,见于行在。时已聚兵数十万,契丹大震,犹乘众掠德清。至澶北鄙,为伏弩发射,挞览死,众溃遁去。

  会曹利用自契丹使还,具得要领,又与其使者姚东之俱来,讲和之议遂定。岁遗契丹银绢三十万,朝论皆以为过。士安曰:"不如此,契丹所顾不重,和事恐不能久。"及罢兵,从还,乃按边要选良守将易置之:雄州以李允则,定州马知节,镇州孙全照,保州杨延昭,它所择用各得其任。令塞上得境外牛马类者悉还之,通互市,除铁禁,招流亡,广储蓄。未几,夏州赵德明亦款塞内附。二方既定,中外略安。量时制法,次第施行。复置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等科,以广取士。

  二年,章七八上,以病求免,优诏不允。遣使敦谕,不得已,复起视事。十月晨朝,至崇政殿庐,疾暴作,真宗步出临视,已不能言。诏内侍窦神宝以肩舆送归第,卒,年六十八。车驾临哭,废朝五日,赠太傅、中书令,谥文简。以皇城使卫绍钦治葬,有司给卤簿。录其子世长为太子中舍,庆长为大理寺丞,孙从古为将作监主簿。

  士安端方沉雅,有清识,醖藉,美风采,善谈吐,所至以严正称。年耆目眊,读书不辍,手自雠校,或亲缮写。又精意词翰,有文集三十卷。尝谓人曰:"仆仕宦无赫赫之誉,但力自规检,庶几寡过尔。"凡交游无党援,唯王祐、吕端见引重,王旦、寇准、杨亿相友善,王禹偁、陈彭年皆门人也。禹偁,济州人。幼时以事至士安官舍,士安识其非常童,留之,教以学,举业日显。后遂登科进用,更在士安前。及士安知制诰,其命乃禹偁词也。

  士安没后,真宗谓寇准等曰:"毕士安,善人也,事朕南府、东宫,以至辅相。饬躬慎行,有古人之风,遽此沦没,深可悼惜。"及王旦为相,面奏:"陛下前称毕士安清慎如古人,在位闻之感叹。仕至辅相,而四方无田园居第,没未终丧,家用已屈,真不负陛下所知。然使其家假贷为生,宜有以周之者,窃谓当出上恩,非臣敢为私惠。"真宗感叹,赐白金五千两。

  子世长至卫尉卿,庆长至大府卿。孙从善光禄少卿,从古驾部郎中,从厚、从诲检校水部员外郎,从简博罗令,从道殿中丞,从范山南西道节度推官,从益太常寺太祝,从周朝散郎、知洋州。曾孙仲达、仲偃仕至郡守,仲衍、仲游、仲愈。

  仲衍字夷仲,以荫为阳翟主簿。张昪,县人也,方镇许,请于朝,欲兴乡校。既具材计工,又听民自以其力输助。邑子马宏以口舌横闾里,谩谓诸豪曰:"张公兴学,而县令乃因以取诸民,由十百而至千万未已也,君将不堪。诚捐百金予我,我能止役。"豪信其能,予百金。宏即诣府宣言:"县吏尽私为学之费,又将赋于民。"昪果疑焉,敕县且止,又揭其事于道。令欲上疏辩,仲衍曰:"亡益也,不如取宏治之,不辩自直矣。"会摄县事,即逮捕验治,五日得其奸,言于昪,流宏邓州,一县相贺。给事中张问居里中,谓仲衍曰:"谚云'锄一恶,长十善',君之谓也。"

  举进士中第,调沈丘令。欧阳修、吕公著荐之,入司农为主簿,升丞。吴充引为中书检正。奉使契丹,宴射连破的,众惊异之。且伟其姿容,密使人取其衣为度,制服以赐。时预其元会,尽能记其朝仪节奏,图画归献。后钱勰出使,契丹主犹问:"毕少卿何官?今安在?"

  王珪与充不相能,以仲衍为充所用,数求罪过欲伤之,卒无可乘,但留滞不迁。经四年,乃以秘阁校理同知太常礼院,为官制局检讨官,制文字千万计,区别分类,损益删补,皆曲尽其当。凡从中问其事,必须仲衍然后报,他人不知也。撰《中书备对》三十卷,士大夫家争传其书。

  高丽使入贡,诏馆之。上元夕,与使者宴东阙下,作诗诵圣德,神宗次韵赐焉,当时以为宠。官制行,帝自擢起居郎,王珪留除命,谓为太峻,争于前。帝连称曰:"是当得尔。"未几,暴得疾,一夕卒,年四十三。帝遣中使唁其家,赙钱五十万。

  仲游字公叔,与仲衍同登第,调寿丘柘城主簿、罗山令、环庆转运司干办公事。从高遵裕西征,运期迫遽,陕西八十县馈輓之夫三十万,一旦悉集,转运使范纯粹、李察度受其赋而给之食,必旷日乃可。会僚属议,皆不知所为,以诿仲游。仲游集诸县吏,令先效金帛缗钱之最,戒勿启扃鐍,共簿其名数以为质,预饬其斛量数千,洞撤仓庾墙壁,使赢粮者至其所,人自奭斗概,输其半而以半自给,不终朝霍然而散。翌日,大军遂行。纯粹、察叹且谢曰:"非君几败吾事。"

  元祐初,为军器卫尉丞。召试学士院,同策问者九人,乃黄庭坚、张耒、晁补之辈。苏轼异其文,擢为第一。加集贤校理、开封府推官,出提点河东路刑狱。韩缜以故相在太原,按视如列郡,缜奴告有卒剽其衣于公堂之侧,缜怒,将置卒于理。仲游曰:"奴衣服鲜薄而敢掠之于帅牙,非人情也。"取以付狱治,卒得免。太原铜器名天下,独不市一物;惧人以为矫也,且行,买二茶匕而去。缜曰:"如公叔可谓真清矣。"

  召拜职方、司勋二员外郎,改秘阁校理、知耀州。是岁大旱,仲游先民之未饥,揭喻境内曰:"郡振施与平籴若干万硕。"实虚张其数。富室知有备,亦相劝发廪。凡民就食者十七万九千口,无一人去其乡。

  徽宗时,历知郑、郓二州,京东、淮南转运副使。入为吏部郎中,言孔子庙自颜回以降,皆爵命于朝,冠冕居正,而子鲤、孙伋乃野服幅巾以祭,为不称。诏皆追侯之。

  仲游早受知于司马光、吕公著,不及用。范纯仁尤知之,当国时,又适居母丧,故未尝得尺寸进。然亦堕党籍,坎壈散秩而终,年七十五。

  仲游为文切于事理而有根柢,不为浮夸诡诞、戏弄不庄之语。苏轼在馆阁,颇以言语文章规切时政。仲游忧其及祸,贻书戒之曰:

  孟轲不得已而后辩,孔子欲无言,古人所以精谋极虑,固功业而养寿命者,未尝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来,祸福利害系身者未尝言,顾直惜其言尔。夫言语之累,不特出口者为言,其形于诗歌、赞于赋颂、托于碑铭、著于序记者,亦语言也。今知畏于口而未畏于文,是其所是则见是者喜,非其所非则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济君之谋,而怨者或已败君之事矣。天下论君之文,如孙膑之用兵,扁鹊之医疾,固所指名者矣。虽无是非之言,犹有是非之疑,又况其有耶?官非谏臣,职非御史,而非是人所未是,危身触讳以游其间,殆犹抱石而救溺也。

  司马光为政,反王安石所为,仲游予之书曰:

  昔安石以兴作之说动先帝,而患财之不足也,故凡政之可以得民财者无不用。盖散青苗、置市易、敛役钱、变盐法者,事也;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兴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敛变置之事,是以百说而百不行。今遂废青苗,罢市易,蠲役钱,去盐法,凡号为利而伤民者,一扫而更之,则向来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青苗不可废,市易不可罢,役钱不可蠲,盐法不可去',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动上意,虽致石人而使听之,犹将动也。如是,则废者可复散,罢者可复置,蠲者可复敛,去者可复存矣。则不足之情,可不预治哉?

  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深明出入之数,以诸路所积之钱粟一归地官,使经费可支二十年之用。数年之间,又将十倍于今日。使天子晓然知天下之余于财也,则不足之论不得陈于前,然后所论新法者,始可永罢而不可行矣。

  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敝,而左右侍从、职司、使者,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虽起二三旧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基十数,乌在其势之可为也。势未可为而欲为之,则青苗虽废将复散,况未废乎?市易虽罢且复置,况未罢乎?役钱、盐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敝,如人久病而少间,其父子兄弟喜见颜色而未敢贺者,以其病之犹在也。

  光、轼得书耸然,竟如其虑。

  仲愈历国子监丞、诸王府侍讲、知凤翔府,坐兄仲游陷党籍,例废黜。徽宗曰:"毕仲衍被遇先帝,可除罪籍。"以仲愈为都官郎中,擢秘书少监,卒。

  寇准,字平仲,华州下邽人也。父相,晋开运中,应辟为魏王府记室参军。准少英迈,通《春秋》三传。年十九,举进士。太宗取人,多临轩顾问,年少者往往罢去。或教准增年,答曰:"准方进取,可欺君邪?"后中第,授大理评事,知归州巴东、大名府成安县。每期会赋役,未尝辄出符移,唯具乡里姓名揭县门,百姓莫敢后期。累迁殿中丞、通判郓州。召试学士院,授右正言、直史馆,为三司度支推官,转盐铁判官。会诏百官言事,而准极陈利害,帝益器重之。擢尚书虞部郎中、枢密院直学士,判吏部东铨。尝奏事殿中,语不合,帝怒起,准辄引帝衣,令帝复坐,事决乃退。上由是嘉之,曰:"朕得寇准,犹文皇之得魏徵也。"

  淳化二年春,大旱,太宗延近臣问时政得失,众以天数对。准对曰:"《洪范》天人之际,应若影响,大旱之证,盖刑有所不平也。"太宗怒,起入禁中。顷之,召准问所以不平状,准曰:"愿召二府至,臣即言之。"有诏召二府入,准乃言曰:"顷者祖吉、王淮皆侮法受赇,吉赃少乃伏诛;淮以参政沔之弟,盗主守财至千万,止杖,仍复其官,非不平而何?"太宗以问沔,沔顿首谢,于是切责沔,而知淮为可用矣。即拜准左谏议大夫、枢密副使,改同知院事。

  准与知院张逊数争事上前。他日,与温仲舒偕行,道逢狂人迎马呼万岁,判左金吾王宾与逊雅相善,逊嗾上其事。准引仲舒为证,逊令宾独奏,其辞颇厉,且互斥其短。帝怒,谪逊,准亦罢知青州。

  帝顾准厚,既行,念之,常不乐。语左右曰:"寇准在青州乐乎?"对曰:"准得善藩,当不苦也"数日,辄复问。左右揣帝意且复召用准,因对曰:"陛下思准不少忘,闻准日纵酒,未知亦念陛下乎?"帝默然。明年,召拜参知政事。

  自唐末,蕃户有居渭南者。温仲舒知秦州,驱之渭北,立堡栅以限其往来。太宗览奏不怿,曰:"古羌戎尚杂处伊、洛,彼蕃夷易动难安,一有调发,将重困吾关中矣。"准言:"唐宋璟不赏边功,卒致开元太平。疆埸之臣邀功以稔祸,深可戒也。"帝因命准使渭北,安抚族帐,而徙仲舒凤翔。

  至道元年,加给事中。时太宗在位久,冯拯等上疏乞立储贰,帝怒,斥之岭南,中外无敢言者。准初自青州召还,入见,帝足创甚,自褰衣以示准,且曰:"卿来何缓耶?"准对曰:"臣非召不得至京师。"帝曰:"朕诸子孰可以付神器者?"准曰:"陛下为天下择君,谋及妇人、中官,不可也;谋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择所以副天下望者。"帝俯首久之,屏左右曰:"襄王可乎?"准曰:"知子莫若父,圣虑既以为可,愿即决定。"帝遂以襄王为开封尹,改封寿王,于是立为皇太子。庙见还,京师之人拥道喜跃,曰:"少年天子也。"帝闻之不怿,召准谓曰:"人心遽属太子,欲置我何地?"准再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帝入语后嫔,宫中皆前贺。复出,延准饮,极醉而罢。

  二年,祠南郊,中外官皆进秩。准素所喜者多得台省清要官,所恶不及知者退序进之。彭惟节位素居冯拯下,拯转虞部员外郎,惟节转屯田员外郎,章奏列衔,惟节犹处其下。准怒,堂帖戒拯毋乱朝制。拯愤极,陈准擅权,又条上岭南官吏除拜不平数事。广东转运使康戩亦言:吕端、张洎、李昌龄皆准所引,端德之,洎能曲奉准,而昌龄畏忄耎,不敢与准抗,故得以任胸臆,乱经制。太宗怒,准适祀太庙摄事,召责端等。端曰:"准性刚自任,臣等不欲数争,虑伤国体。"因再拜请罪。及准入对,帝语及冯拯事,自辩。帝曰:"若廷辩,失执政体。"准犹力争不已,又持中书簿论曲直于帝前,帝益不悦,因叹曰:"鼠雀尚知人意,况人乎?"遂罢准知邓州。

  真宗即位,迁尚书工部侍郎。咸平初,徙河阳,改同州。三年,朝京师,行次阌乡,又徙凤翔府。帝幸大名,诏赴行在所,迁刑部,权知开封府。六年,迁兵部,为三司使。时合盐铁、度支、户部为一使,真宗命准裁定,遂以六判官分掌之,繁简始适中。

  帝久欲相准,患其刚直难独任。景德元年,以毕士安参知政事,逾月,并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准以集贤殿大学士位士安下。是时,契丹内寇,纵游骑掠深、祁间,小不利辄引去,徜徉无斗意。准曰:"是狃我也。请练师命将,简骁锐据要害以备之。"是冬,契丹果大入。急书一夕凡五至,准不发,饮笑自如。明日,同列以闻,帝大骇,以问准。准曰:"陛下欲了此,不过五日尔。"因请帝幸澶州。同列惧,欲退,准止之,令候驾起。帝难之,欲还内,准曰:"陛下入则臣不得见,大事去矣,请毋还而行。"帝乃议亲征,召群臣问方略。

  既而契丹围瀛州,直犯贝、魏,中外震骇。参知政事王钦若,江南人也,请幸金陵。陈尧叟,蜀人也,请幸成都。帝问准,准心知二人谋,乃阳若不知,曰:"谁为陛下画此策者,罪可诛也。今陛下神武,将臣协和,若大驾亲征,贼自当遁去。不然,出奇以挠其谋,坚守以老其师,劳佚之势,我得胜算矣。奈何弃庙社欲幸楚、蜀远地,所在人心崩溃,贼乘势深入,天下可复保邪?"遂请帝幸澶州。

  及至南城,契丹兵方盛,众请驻跸以觇军势。准固请曰:"陛下不过河,则人心益危,敌气未慑,非所以取威决胜也。且王超领劲兵屯中山以扼其亢,李继隆、石保吉分大阵以扼其左右肘,四方征镇赴援者日至,何疑而不进?"众议毕惧,准力争之,不决。出遇高琼于屏间,谓曰:"太尉受国恩,今日有以报乎?"对曰:"琼武人,愿效死。"准复入对,琼随立庭下,准厉声曰:"陛下不以臣言为然,盍试问琼等?"琼即仰奏曰:"寇准言是。"准曰:"机不可失,宜趣驾。"琼即麾卫士进辇,帝遂渡河,御北城门楼,远近望见御盖,踊跃欢呼,声闻数十里。契丹相视惊愕,不能成列。

  帝尽以军事委准,准承制专决,号令明肃,士卒喜悦。敌数千骑乘胜薄城下,诏士卒迎击,斩获大半,乃引去。上还行宫,留准居城上,徐使人视准何为。准方与杨亿饮博,歌谑欢呼。帝喜曰:"准如此,吾复何忧?"相持十余日,其统军挞览出督战。时威虎军头张瑰守床子弩,弩撼机发,矢中挞览额,挞览死,乃密奉书请盟。准不从,而使者来请益坚,帝将许之。准欲邀使称臣,且献幽州地。帝厌兵,欲羁縻不绝而已。有谮准幸兵以自取重者,准不得已,许之。帝遣曹利用如军中议岁币,曰:"百万以下皆可许也。"准召利用至幄,语曰:"虽有敕,汝所许毋过三十万,过三十万,吾斩汝矣。"利用至军,果以三十万成约而还。河北罢兵,准之力也。

  准在相位,用人不以次,同列颇不悦。它日,又除官,同列因吏持例簿以进。准曰:"宰相所以进贤退不肖也,若用例,一吏职尔。"二年,加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准颇自矜澶渊之功,虽帝亦以此待准甚厚。王钦若深嫉之。一日会朝,准先退,帝目送之,钦若因进曰:"陛下敬寇准,为其有社稷功邪?"帝曰:"然。"钦若曰:"澶渊之役,陛下不以为耻,而谓准有社稷功,何也?"帝愕然曰:"何故?"钦若曰:"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是城下之盟也。以万乘之贵而为城下之盟,其何耻如之!"帝愀然为之不悦。钦若曰:"陛下闻博乎?博者输钱欲尽,乃罄所有出之,谓之孤注。陛下,寇准之孤注也,斯亦危矣。"

  由是帝顾准浸衰。明年,罢为刑部尚书、知陕州,遂用王旦为相。帝谓旦曰:"寇准多许人官,以为己恩。俟行,当深戒之。"从封泰山,迁户部尚书、知天雄军。祀汾阴,命提举贝、德、博、洺、滨、棣巡检捉贼公事,迁兵部尚书,入判都省。幸亳州,权东京留守,为枢密院使、同平章事。

  林特为三司使,以河北岁输绢阙,督之甚急。而准素恶特,颇助转运使李士衡而沮特,且言在魏时尝进河北绢五万而三司不纳,以至阙供,请劾主吏以下。然京师岁费绢百万,准所助才五万。帝不悦,谓王旦曰:"准刚忿如昔。"旦曰:"准好人怀惠,又欲人畏威,皆大臣所避。而准乃为己任,此其短也。"未几,罢为武胜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徙永兴军。

  天禧元年,改山南东道节度使,时巡检朱能挟内侍都知周怀政诈为天书,上以问王旦。旦曰:"始不信天书者准也。今天书降,须令准上之。"准从上其书,中外皆以为非。遂拜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景灵宫使。

  三年,祀南郊,进尚书右仆射、集贤殿大学士。时真宗得风疾,刘太后预政于内,准请间曰:"皇太子人所属望,愿陛下思宗庙之重,传以神器,择方正大臣为羽翼。丁谓、钱惟演,佞人也,不可以辅少主。"帝然之。准密令翰林学士杨亿草表,请太子监国,且欲援亿辅政。已而谋泄,罢为太子太傅,封莱国公。时怀政反侧不自安,且忧得罪,乃谋杀大臣,请罢皇后预政,奉帝为太上皇,而传位太子,复相准。客省使杨崇勋等以告丁谓,谓微服夜乘犊车诣曹利用计事,明日以闻。乃诛怀政,降准为太常卿、知相州,徙安州,贬道州司马。帝初不知也,他日,问左右曰:"吾目中久不见寇准,何也?"左右莫敢对。帝崩时亦信惟准与李迪可托,其见重如此。

  乾兴元年,再贬雷州司户参军。初,丁谓出准门至参政,事准甚谨。尝会食中书,羹污准须,谓起,徐拂之。准笑曰:"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邪?"谓甚愧之,由是倾构日深。及准贬未几,谓亦南窜,道雷州,准遣人以一蒸羊逆境上。谓欲见准,准拒绝之。闻家僮谋欲报仇者,乃杜门使纵博,毋得出,伺谓行远,乃罢。

  天圣元年,徙衡州司马。初,太宗尝得通天犀,命工为二带,一以赐准。及是,准遣人取自洛中,既至数日,沐浴,具朝服束带,北面再拜,呼左右趣设卧具,就榻而卒。

  初,张咏在成都,闻准入相,谓其僚属曰:"寇公奇材,惜学术不足尔。"及准出陕,咏适自成都罢还,准严供帐,大为具待。咏将去,准送之郊,问曰:"何以教准?"咏徐曰:"《霍光传》不可不读也。"准莫谕其意,归取其传读之,至"不学无术",笑曰:"此张公谓我矣。"

  准少年富贵,性豪侈,喜剧饮,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家未尝爇油灯,虽庖匽所在,必然炬烛。

  在雷州逾年。既卒,衡州之命乃至,遂归葬西京。道出荆南公安,县人皆设祭哭于路,折竹植地,挂纸钱,逾月视之,枯竹尽生笋。众因为立庙,岁时享之。无子,以从子随为嗣。准殁后十一年,复太子太傅,赠中书令、莱国公,后又赐谥曰忠愍。皇祐四年,诏翰林学士孙抃撰神道碑,帝为篆其首曰"旌忠"。

  论曰:吕端谏秦王居留,表表已见大器,与寇准同相而常让之,留李继迁之母不诛。真宗之立,闭王继恩于室,以折李后异谋,而定大计;既立,犹请去帘,升殿审视,然后下拜,太宗谓之"大事不糊涂"者,知臣莫过君矣。宰相不和,不足以定大计。毕士安荐寇准,又为之辨诬。契丹大举而入,合辞以劝真宗,遂幸澶渊,终却钜敌。及议岁币,因请重贿,要其久盟;由是西夏失牵制之谋,随亦内附。景德、咸平以来,天下乂安,二相协和之所致也。准于太宗朝论建太子,谓神器不可谋及妇人、谋及中官、谋及近臣。此三言者,可为万世龟鉴。澶渊之幸,力沮众议,竟成隽功,古所谓大臣者,于斯见之。然挽衣留谏,面诋同列,虽有直言之风,而少包荒之量。定策禁中,不慎所与,致启怀政邪谋,坐窜南裔。勋业如是而不令厥终,所谓"臣不密则失身",岂不信哉!

卷四十一

  李沆(弟维) 王旦 向敏中

  李沆,字太初,洺州肥乡人。曾祖丰,泰陵令。祖滔,洺州团练判官。父炳,从邢帅薛怀让辟,为观察支使。怀让徙同州,又为掌书记,历邠州、凤翔判官,拜殿中侍御史、知舒州。太祖征金陵,缘淮供亿,惟舒尤甚,以劳加侍御史,卒。

  沆少好学,器度宏远,炳尝语人曰:"此儿异日必至公辅。"太平兴国五年,举进士甲科,为将作监丞、通判潭州,迁右赞善大夫,转著作郎。相府召试约束边将诏书,既奏御,太宗甚悦,命直史馆。雍熙三年,右拾遗王化基上书自荐,太宗谓宰相曰:"李沆、宋湜,皆嘉士也。"即命中书并化基召试,并除右补阙、知制诰。沆位最下,特升于上,各赐钱百万。又以沆素贫,多负人钱,别赐三十万偿之。四年,与翰林学士宋白同知贡举。谤议虽众,而不归咎于沆。迁职方员外郎,召入翰林为学士。

  淳化二年,判吏部铨。尝侍曲宴,太宗目送之曰:"李沆风度端凝,真贵人也。"三年,拜给事中、参知政事。四年,以本官罢,奉朝请。未几,丁内艰,起复,遂出知升州。未行,改知河南府。真宗升储,迁礼部侍郎兼太子宾客,诏东宫待以师傅礼。真宗即位,迁户部侍郎、参知政事。咸平初,以本官平章事,监修国史,改中书侍郎。

  会契丹犯边,真宗北幸,命沆留守,京师肃然。真宗还,沆迎于郊,命坐置酒,慰劳久之。累加门下侍郎、尚书右仆射。真宗问治道所宜先,沆曰:"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此最为先。"问其人,曰:"如梅询、曾致尧等是矣。"后致尧副温仲舒安抚陕西,于阁门疏言仲舒不足与共事。轻锐之党无不称快,沆不喜也,因用他人副仲舒,罢致尧。帝尝语及唐人树党难制,遂使王室微弱,盖奸邪难辨尔。沆对曰:"佞言似忠,奸言似信,至如卢杞蒙蔽德宗,李勉以为真奸邪是也。"真宗曰:"奸邪之迹,虽曰难辨,然久之自败。"

  一夕,遣使持手诏欲以刘氏为贵妃,沆对使者引烛焚诏,附奏曰:"但道臣沆以为不可。"其议遂寝。驸马都尉石保吉求为使相,复问沆,沆曰:"赏典之行,须有所自。保吉因缘戚里,无攻战之劳,台席之拜,恐腾物议。"他日再三问之,执议如初,遂止。帝以沆无密奏,谓之曰:"人皆有密启,卿独无,何也?"对曰:"臣待罪宰相,公事则公言之,何用密启?夫人臣有密启者,非谗即佞,臣常恶之,岂可效尤?"

  时李继迁久叛,兵众日盛,有图取朔方之意。朝廷困于飞輓,中外咸以为灵州乃必争之地,苟失之,则缘边诸郡皆不可保。帝颇惑之,因访于沆。沆曰:"继迁不死,灵州非朝廷有也。莫若遣使密召州将,使部分军民空垒而归,如此,则关右之民息肩矣。"方众议各异,未即从沆言,未几而灵州陷,帝由是益重之。

  沆为相,王旦参政事,以西北用兵,或至旰食。旦叹曰:"我辈安能坐致太平,得优游无事耶?"沆曰:"少有忧勤,足为警戒。他日四方宁谧,朝廷未必无事。"后契丹和亲,旦问何如,沆曰:"善则善矣,然边患既息,恐人主渐生侈心耳。"旦未以为然。沆又日取四方水旱盗贼奏之,旦以为细事不足烦上听。沆曰:"人主少年,当使知四方艰难。不然,血气方刚,不留意声色犬马,则土木、甲兵、祷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见此,此参政他日之忧也。"沆没后,真宗以契丹既和,西夏纳款,遂封岱祠汾,大营宫观,蒐讲坠典,靡有暇日。旦亲见王钦若、丁谓等所为,欲谏则业已同之,欲去则上遇之厚,乃以沆先识之远,叹曰:"李文靖真圣人也。"当时遂谓之"圣相"。

  寇准与丁谓善,屡以谓才荐于沆,不用。准问之,沆曰:"顾其为人,可使之在人上乎?"准曰:"如谓者,相公终能抑之使在人下乎?"沆笑曰:"他日后悔,当思吾言也。"准后为谓所倾,始伏沆言。

  沆为相,接宾客,常寡言。马亮与沆同年生,又与其弟维善,语维曰:"外议以大兄为无口匏。"维乘间达亮语,沆曰:"吾非不知也。然今之朝士得升殿言事,上封论奏,了无壅蔽,多下有司,皆见之矣。若邦国大事,北有契丹,西有夏人,日旰条议所以备御之策,非不详究。荐绅如李宗谔、赵安仁,皆时之英秀,与之谈,犹不能启发吾意。自余通籍之子,坐起拜揖,尚周章失次,即席必自论功最,以希宠奖,此有何策而与之接语哉?苟屈意妄言,即世所谓笼罩。笼罩之事,仆病未能也。"沆又尝言:"居重位实无补,惟中外所陈利害,一切报罢之,此少以报国尔。朝廷防制,纤悉备具,或徇所陈请,施行一事,即所伤多矣,陆象先曰'庸人扰之'是已。憸人苟一时之进,岂念厉民耶?"沆为相,常读《论语》。或问之,沆曰:"沆为宰相,如《论语》中'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尚未能行。圣人之言,终身诵之可也。"

  景德元年七月,沆待漏将朝,疾作而归,诏太医诊视,抚问之使相望于道。明日,驾往临问,赐白金五千两。方还宫而沆薨,年五十八。上闻之惊叹,趣驾再往,临哭之恸,谓左右曰:"沆为大臣,忠良纯厚,始终如一,岂意不享遐寿!"言终又泣下。废朝五日,赠太尉、中书令,谥文靖。录其弟国子博士贽为虞部员外郎,光禄寺丞源为太子中舍,屯田员外郎、直集贤院维为户部员外郎。子宗简为大理评事。甥苏昂、妻兄之子朱涛并同进士出身。乾兴元年,仁宗即位,诏配享真宗庙庭。

  沆性直谅,内行修谨,言无枝叶,识大体。居位慎密,不求声誉,动遵条制,人莫能干以私。公退,终日危坐,未尝跛倚。治第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沆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至于垣颓壁损,不以屑虑。堂前药阑坏,妻戒守舍者勿葺以试沆,沆朝夕见之,经月终不言。妻以语沆,沆曰:"岂可以此动吾一念哉!"家人劝治居第,未尝答。弟维因语次及之,沆曰:"身食厚禄,时有横赐,计囊装亦可以治第,但念内典以此世界为缺陷,安得圆满如意,自求称足?今市新宅,须一年缮完,人生朝暮不可保,又岂能久居?巢林一枝,聊自足耳,安事丰屋哉?"

  沆与诸弟友爱,尤器重维,暇日相对宴饮清言,未尝及朝政,亦未尝问家事。沆没后,或荐梅询可用,真宗曰:"李沆尝言其非君子。"其为信倚如此。

  维字仲方,第进士,为保信军节度推官。真宗初,献《圣德诗》,召试中书,擢直集贤院,以沆相,避知歙州。至郡,兴学舍,岁时行乡射之礼。沆没,入为户部员外郎。

  契丹请和,以为贺正旦使。真宗方幸西京,维还诣行在,具言其待遇礼厚,必保盟好。擢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自是每北使至,多命维主之。擢为翰林学士,累迁中书舍人,以疾辞,出知许州。复入翰林为学士承旨,加史馆修撰。仁宗初,再迁为尚书左丞兼侍读学士,预修《真宗实录》,迁工部尚书。会塞下传契丹将绝盟,复遣维往使。其主隆绪重维名,馆劳加礼,使赋《两朝悠久诗》。诗成,大喜。既还,帝欲用为枢密副使,或斥维赋诗自称小臣,乃寝。迁刑部尚书,辞不拜,引李士衡故事求换官,除州观察使,为谏官刘随所诋,知亳州。请赴本镇,改河阳。久之还朝,复出知陈州,卒。

  维博学,少以文章知名,至老手不废书。景德以后,巡幸四方,典章名物,多维所参定。尝预定《七经正义》,修《续通典》、《册府元龟》。性宽易,喜愠不见于色,奖借后进,嗜酒善谑,而好为诗。常曰:"人生觞咏自适,余何营哉?"既没,家无余赀。景祐元年,赠尚书右仆射。子师锡,虞部员外郎;公谨,太子中舍。

  王旦,字子明,大名莘人。曾祖言,黎阳令。祖彻,左拾遗。父祐,尚书兵部侍郎,以文章显于汉、周之际,事太祖、太宗为名臣。尝谕杜重威使无反汉,拒卢多逊害赵普之谋,以百口明符彦卿无罪,世多称其阴德。祐手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

  旦幼沉默,好学有文,祐器之曰:"此儿当至公相。"太平兴国五年,进士及第,为大理评事、知平江县。其廨旧传有物怪凭戾,居多不宁。旦将至前夕,守吏闻群鬼啸呼云:"相君至矣,当避去。"自是遂绝。就改将作监丞。赵昌言为转运使,以威望自任,属吏屏畏,入旦境,称其善政,以女妻之。代还,命监潭州银场。何承矩典郡,荐入为著作佐郎,预编《文苑英华》、《诗类》。迁殿中丞、通判郑州。表请天下建常平仓,以塞兼并之路。徙濠州。淳化初,王禹偁荐其才任转运使,驿召至京,旦不乐吏职,献文。召试,命直史馆。二年,拜右正言、知制诰。

  初,祐以宿名久掌书命,旦不十年继其任,时论美之。钱若水有人伦鉴,见旦曰:"真宰相器也。"与之同列,每曰:"王君凌霄耸壑,栋梁之材,贵不可涯,非吾所及。"李沆以同年生,亦推重为远大之器。明年,与苏易简同知贡举,加虞部员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铨、知考课院。赵昌言参机务,旦避嫌,引唐独孤郁、权德舆故事辞职。太宗嘉其识体,改礼部郎中、集贤殿修撰。昌言出知凤翔,即日以旦知制诰,仍兼修撰、判院事,面赐金紫,择牯犀带宠之,又令冠西阁。至道元年,知理检院。二年,进兵部郎中。

  真宗即位,拜中书舍人,数月,为翰林学士兼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封驳司。帝素贤旦,尝奏事退,目送之曰:"为朕致太平者,必斯人也。"钱若水罢枢务,得对苑中,访近臣之可用者,若水言:"旦有德望,堪任大事。"帝曰:"此固朕心所属也。"咸平三年,又知贡举,锁宿旬日,拜给事中、同知枢密院事。逾年,以工部侍郎参知政事。

  契丹犯边,从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东京,遇暴疾,命旦驰还,权留守事。旦曰:"愿宣寇准,臣有所陈。"准至,旦奏曰:"十日之间未有捷报,时当如何?"帝默然良久,曰:"立皇太子。"旦既至京,直入禁中,下令甚严,使人不得传播。及驾还,旦子弟及家人皆迎于郊,忽闻后有驺诃声,惊视之,乃旦也。二年,加尚书左丞。三年,拜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监修《两朝国史》。

  契丹既受盟,寇准以为功,有自得之色,真宗亦自得也。王钦若忌准,欲倾之,从容言曰:"此《春秋》城下之盟也,诸侯犹耻之,而陛下以为功,臣窃不取。"帝愀然曰:"为之奈何?"钦若度帝厌兵,即谬曰:"陛下以兵取幽燕,乃可涤耻。"帝曰:"河朔生灵始免兵革,朕安能为此?可思其次。"钦若曰:"唯有封禅泰山,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然自古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然后可尔。"既而又曰:"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人力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之,以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也。"帝思久之,乃可,而心惮旦,曰:"王旦得无不可乎?"钦若曰:"臣得以圣意喻之,宜无不可。"乘间为旦言,旦黾勉而从。帝犹尤豫,莫与筹之者。会幸秘阁,骤问杜镐曰:"古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果何事耶?"镐老儒,不测其旨,漫应之曰:"此圣人以神道设教尔。"帝由此意决,遂召旦饮,欢甚,赐以尊酒,曰:"此酒极佳,归与妻孥共之。"既归发之,皆珠也。由是凡天书、封禅等事,旦不复异议。

  大中祥符初,为天书仪仗使,从封泰山,为大礼使,进中书侍郎兼刑部尚书。受诏撰《封祀坛颂》,加兵部尚书。四年,祀汾阴,又为大礼使,迁右仆射、昭文馆大学士。仍撰《祠坛颂》,将复进秩,恳辞得免,止加功臣。俄兼门下侍郎、玉清昭应宫使。五年,为玉清奉圣像大礼使。景灵宫建,又为朝修使。七年,刻天书,兼刻玉使,选御厩三马赐之。玉清昭应宫成,拜司空。京师赐酺,旦以惨恤不赴会,帝赐诗导意焉。《国史》成,迁司空。旦为天书使,每有大礼,辄奉天书以行,恒邑邑不乐。凡柄用十八年,为相仅一纪。

  会契丹修和,西夏誓守故地,二边兵罢不用,真宗以无事治天下。旦谓祖宗之法具在,务行故事,慎所变改。帝久益信之,言无不听,凡大臣有所请,必曰:"王旦以为如何?"旦与人寡言笑,默坐终日,及奏事,群臣异同,旦徐一言以定。归家,或不去冠带,入静室独坐,家人莫敢见之。旦弟以问赵安仁,安仁曰:"方议事,公不欲行而未决,此必忧朝廷矣。"

  帝尝示二府《喜雨诗》,旦袖归曰:"上诗有一字误写,莫进入改却否?"王钦若曰:"此亦无害。"而密奏之。帝愠,谓旦曰:"昨日诗有误字,何不来奏?"旦曰:"臣得诗未暇再阅,有失上陈。"惶惧再拜谢,诸臣皆拜,独枢密马知节不拜,具以实奏,且曰:"王旦略不辨,真宰相器也。"帝顾旦而笑焉。天下大蝗,使人于野得死蝗,帝以示大臣。明日,执政遂袖死蝗进曰:"蝗实死矣,请示于朝,率百官贺。"旦独不可。后数日,方奏事,飞蝗蔽天,帝顾旦曰:"使百官方贺,而蝗如此,岂不为天下笑耶?"

  宫禁火灾,旦驰入。帝曰:"两朝所积,朕不妄费,一朝殆尽,诚可惜也。"旦对曰:"陛下富有天下,财帛不足忧,所虑者政令赏罚之不当。臣备位宰府,天灾如此,臣当罢免。"继上表待罪,帝乃降诏罪己,许中外封事言得失。后有言荣王宫火所延,非天灾,请置狱劾,当坐死者百余人。旦独请曰:"始火时,陛下已罪己诏天下,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归咎于人,何以示信?且火虽有迹,宁知非天谴耶?"当坐者皆免。

  日者上书言宫禁事,坐诛。籍其家,得朝士所与往还占问吉凶之说。帝怒,欲付御史问状。旦曰:"此人之常情,且语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旦因自取尝所占问之书进曰:"臣少贱时,不免为此。必以为罪,愿并臣付狱。"真宗曰:"此事已发,何可免?"旦曰:"臣为宰相执国法,岂可自为之,幸于不发而以罪人。"帝意解。旦至中书,悉焚所得书。既而复悔,驰取之,而已焚之矣。由是皆免。仁宗为皇太子,太子谕德见旦,称太子学书有法。旦曰:"谕德之职,止于是耶?"张士逊又称太子书,旦曰:"太子不在应举,选学士不在学书。

  契丹奏请岁给外别假钱币。旦曰:"东封甚近,车驾将出,彼以此探朝廷之意耳。"帝曰:"何以答之?"旦曰:"止当以微物而轻之。"乃以岁给三十万物内各借三万,仍谕次年额内除之。契丹得之,大惭。次年,复下有司:"契丹所借金币六万,事属微末,今仍依常数与之,后不为比。"西夏赵德明言民饥,求粮百万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纳誓而敢违,请以诏责之。"帝以问旦,旦请敕有司具粟百万于京师,而诏德明来取之。德明得诏,惭且拜曰:"朝廷有人。"

  寇准数短旦,旦专称准。帝谓旦曰:"卿虽称其美,彼专谈卿恶。"旦曰:"理固当然。臣在相位久,政事阙失必多。准对陛下无所隐,益见其忠直,此臣所以重准也。"帝以是愈贤旦。中书有事送密院,违诏格,准在密院,以事上闻。旦被责,第拜谢,堂吏皆见罚。不逾月,密院有事送中书,亦违诏格,堂吏欣然呈旦,旦令送还密院。准大惭,见旦曰:"同年,甚得许大度量?"旦不答。寇准罢枢密使,托人私求为使相,旦惊曰:"将相之任,岂可求耶!吾不受私请。"准深憾之。已而除准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准入见,谢曰:"非陛下知臣,安能至此?"帝具道旦所以荐者。准愧叹,以为不可及。准在藩镇,生辰,造山棚大宴,又服用僣侈,为人所奏。帝怒,谓旦曰:"寇准每事欲效朕,可乎?"旦徐对曰:"准诚贤能,无如騃何。"真宗意遂解,曰:"然,此正是騃尔。"遂不问。

  翰林学士陈彭年呈政府科场条目,旦投之地曰:"内翰得官几日,乃欲隔截天下进士耶?"彭年皇恐而退。时向敏中同在中书,出彭年所留文字,旦瞑目取纸封之。敏中请一览,旦曰:"不过兴建符瑞图进尔。"后彭年与王曾、张知白参预政事,同谓旦曰:"每奏事,其间有不经上览者,公批旨奉行,恐人言之以为不可。"旦逊谢而已。一日奏对,旦退,曾等稍留,帝惊曰:"有何事不与王旦来?"皆以前事对。帝曰:"旦在朕左右多年,朕察之无毫发私。自东封后,朕谕以小事一面奉行,卿等谨奉之。"曾等退而愧谢,旦曰:"正赖诸公规益。"略不介意。

  帝欲相王钦若,旦曰:"钦若遭逢陛下,恩礼已隆,且乞留之枢密,两府亦均。臣见祖宗朝未尝有南人当国者,虽古称立贤无方,然须贤士乃可。臣为宰相,不敢沮抑人,此亦公议也。"真宗遂止。旦没后,钦若始大用,语人曰:"为王公迟我十年作宰相。"钦若与陈尧叟、马知节同在枢府,因奏事忿争。真宗召旦至,钦若犹哗不已,知节流涕曰:"愿与钦若同下御史府。"旦叱钦若使退。帝大怒,命付狱。旦从容曰:"钦若等恃陛下厚顾,上烦谴诃,当行朝典。愿且还内,来日取旨。"明日,召旦前问之,旦曰:"钦若等当黜,未知坐以何罪?"帝曰:"坐忿争无礼。"旦曰:"陛下奄有天下,使大臣坐忿争无礼之罪,或闻外国,恐无以威远。"帝曰:"卿意如何?"旦曰:"愿至中书,召钦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约之。俟少间,罢之未晚也。"帝曰:"非卿之言,朕固难忍。"后月余,钦若等皆罢。

  旦尝与杨亿评品人物,亿曰:"丁谓久远当何如?"旦曰:"才则才矣,语道则未。他日在上位,使有德者助之,庶得终吉;若独当权,必为身累尔。"后谓果如言。

  旦为兖州景灵宫朝修使,内臣周怀政偕行,或乘间请见,旦必俟从者尽至,冠带出见于堂皇,白事而退。后怀政以事败,方知旦远虑。内臣刘承规以忠谨得幸,病且死,求为节度使。帝语旦曰:"承规待此以瞑目。"旦执不可,曰:"他日将有求为枢密使者,奈何?"遂止。自是内臣官不过留后。

  旦为相,宾客满堂,无敢以私请。察可与言及素知名者,数月后,召与语,询访四方利病,或使疏其言而献之。观才之所长,密籍其名,其人复来,不见也。每有差除,先密疏四三人姓名以请,所用者帝以笔点之。同列不知,争有所用,惟旦所用,奏入无不可。丁谓以是数毁旦,帝益厚之。故参政李穆子行简,以将作监丞家居,有贤行,迁太子中允。使者不知其宅,真宗命就中书问旦,人始知行简为旦所荐。旦凡所荐,皆人未尝知。旦没后,史官修《真宗实录》,得内出奏章,始知朝士多旦所荐云。谏议大夫张师德两诣旦门,不得见,意为人所毁,以告向敏中,为从容明之。及议知制诰,旦曰:"可惜张师德。"敏中问之,旦曰:"累于上前言师德名家子,有士行,不意两及吾门。状元及第,荣进素定,但当静以待之尔。若复奔竞,使无阶而入者当如何也。"敏中启以师德之意,旦曰:"旦处安得有人敢轻毁人,但师德后进,待我薄尔。"敏中固称:"适有阙,望公弗遗。"旦曰:"第缓之,使师德知,聊以戒贪进、激薄俗也。"

  石普知许州不法,朝议欲就劾。旦曰:"普武人,不明典宪,恐恃薄效,妄有生事。必须重行,乞召归置狱。"乃下御史按之,一日而狱具。议者以为不屈国法而保全武臣,真国体也。薛奎为江、淮发运使,辞旦,旦无他语,但云:"东南民力竭矣。"奎退而曰:"真宰相之言也。"张士逊为江西转运使,辞旦求教,旦曰:"朝廷榷利至矣。"士逊迭更是职,思旦之言,未尝求利,识者曰:"此运使识大体。"张咏知成都,召还,以任中正代之,言者以为不可。帝问旦,对曰:"非中正不能守咏之规。他人往,妄有变更矣。"李迪、贺边有时名,举进士,迪以赋落韵,边以《当仁不让于师论》以"师"为"众",与注疏异,皆不预。主文奏乞收试,旦曰:"迪虽犯不考,然出于不意,其过可略。边特立异说,将令后生务为穿凿,渐不可长。"遂收迪而黜边。

  旦任事久,人有谤之者,辄引咎不辨。至人有过失,虽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后已。素羸多疾,自东鲁复命,连岁求解,优诏褒答,继以面谕,委任无贰。天禧初,进位太保,为兖州太极观奉上宝册使,复加太尉兼侍中,五日一赴起居,入中书,遇军国重事,不限时日入预参决。旦愈畏避,上疏恳辞,又托同列奏白。帝重违其意,止加封邑。一日,独对滋福殿,帝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疾如此。"因命皇太子出拜,旦皇恐走避,太子随而拜之。旦言:"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荐可为大臣者十余人,其后不至宰相惟李及、凌策二人,亦为名臣。旦复求避位,帝睹其形瘁,悯然许之。以太尉领玉清昭应宫使,给宰相半奉。

  初,旦以宰相兼使,今罢相,使犹领之,其专置使自旦始焉。寻又命肩舆入禁,使子雍与直省吏挟扶,见于延和殿。帝曰:"卿今疾亟,万一有不讳,使朕以天下事付之谁乎?"旦曰:"知臣莫若君,惟明主择之。"再三问,不对。时张咏、马亮皆为尚书,帝历问二人,亦不对。因曰:"试以卿意言之。"旦强起举笏曰:"以臣之愚,莫如寇准。"帝曰:"准性刚褊,卿更思其次。"旦曰:"他人,臣所不知也。臣病困,不能久侍。"遂辞退。后旦没岁余,竟用准为相。

  旦疾甚,遣内侍问者日或三四,帝手自和药,并薯蓣粥赐之。旦与杨亿素厚,延至卧内,请撰遗表。且言:"忝为宰辅,不可以将尽之言,为宗亲求官,止叙生平遭遇,愿日亲庶政,进用贤士,少减焦劳之意。"仍戒子弟:"我家盛名清德,当务俭素,保守门风,不得事于泰侈,勿为厚葬以金宝置柩中。"表上,真宗叹之,遂幸其第,赐白金五千两。旦作奏辞之,藁末,自益四句云:"益惧多藏,况无所用,见欲散施,以息咎殃。"即舁至内闼,诏不许。还至门,旦已薨,年六十一。帝临其丧恸,废朝三日,赠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文正,又别次发哀。后数日,张旻赴镇河阳,例宜饮饯,以旦故,不举乐。录其子、弟、侄、外孙、门客、常从,授官者十数人。诸子服除,又各进一官。已而闻旦奏藁自益四句,取视,泣下久之。旦有文集二十卷。乾兴初,诏配享真宗庙廷。及建碑,仁宗篆其首曰:"全德元老之碑。"

  旦事寡嫂有礼,与弟旭友爱甚笃。婚姻不求门阀。被服质素,家人欲以缯锦饰毡席,不许。有货玉带者,弟以为佳,呈旦,旦命系之,曰:"还见佳否?"弟曰:"系之安得自见?"旦曰:"自负重而使观者称好,无乃劳乎!"亟还之。故所服止于赐带。家人未尝见其怒,饮食不精洁,但不食而已。尝试以少埃墨投羹中,旦惟啖饭,问何不啜羹,则曰:"我偶不喜肉。"后又墨其饭,则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别具粥。"旦不置田宅,曰:"子孙当各念自立,何必田宅,徒使争财为不义尔。"真宗以其所居陋,欲治之,旦辞以先人旧庐,乃止。宅门坏,主者彻新之,暂于庑下启侧门出入。旦至侧门,据鞍俯过,门成复由之,皆不问焉。三子:雍,国子博士;冲,左赞善大夫;素,别有传。

  向敏中,字常之,开封人。父瑀,仕汉符离令。性严毅,惟敏中一子,躬自教督,不假颜色。尝谓其母曰:"大吾门者,此儿也。"敏中随瑀赴调京师,有书生过门,见敏中,谓邻母曰:"此儿风骨秀异,贵且寿。"邻母入告其家,比出,已不见矣。及冠,继丁内外忧,能刻厉自立,有大志,不屑贫窭。

  太平兴国五年进士,解褐将作监丞、通判吉州,就改右赞善大夫。转运使张齐贤荐其材,代还,为著作郎。召见便殿,占对明畅,太宗善之,命为户部推官,出为淮南转运副使。时领外计者,皆以权宠自尊,所至畏惮,敏中不尚威察,待僚属有礼,勤于劝勖,职务修举。或荐其有武干者,召入,将授诸司副使。敏中恳辞,仍献所著文,加直史馆,遣还任。以耕籍恩,超左司谏,入为户部判官、知制诰。未几,权判大理寺。

  时没入祖吉赃钱,分赐法吏,敏中引钟离意委珠事,独不受。妖尼道安构狱,事连开封判官张去华,敏中妻父也,以故得请不预决谳。既而法官皆贬,犹以亲累落职,出知广州。入辞,面叙其事,太宗为之感动,许以不三岁召还。翌日,迁职方员外郎,遣之。是州兼掌市舶,前守多涉讥议。敏中至荆南,预市药物以往,在任无所须,以清廉闻。就擢广南东路转运使,召为工部郎中。太宗飞白书敏中洎张咏二名付中书,曰:"此二人,名臣也,朕将用之。"左右因称其材,并命为枢密直学士。

  时通进、银台司主出纳书奏,领于枢密院,颇多壅遏,或至漏失。敏中具奏其事,恐远方有失事机,请别置局,命官专莅,校其簿籍,诏命敏中与咏领其局。太宗欲大任敏中,当途者忌之。会有言敏中在法寺时,皇甫侃监无为军榷务,以贿败,发书历诣朝贵求为末减,敏中亦受之。事下御史,按实,尝有书及门,敏中睹其名,不启封遣去。俄捕得侃私僮诘之,云其书寻纳筒中,瘗临江传舍。驰驿掘得,封题如故。太宗大惊异,召见,慰谕赏激,遂决于登用。未几,拜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自郎中至是百余日,超擢如此。时西北用兵,枢机之任,专主谋议,敏中明辨有才略,遇事敏速,凡二边道路、斥堠、走集之所,莫不周知。至道初,迁给事中。

  真宗即位,敏中适在疾告,力起,见于东序,即遣视事。进户部侍郎。会曹彬为枢密使,改为副使。咸平初,拜兵部侍郎、参知政事。从幸大名,属宋湜病,代兼知枢密院事。时大兵之后,议遣重臣慰抚边郡,命为河北、河东安抚大使,以陈尧叟、冯拯为副,发禁兵万人翼从。所至访民疾苦,宴犒官吏,莫不感悦。四年,以本官同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

  故相薛居正孙安上不肖,其居第有诏无得贸易,敏中违诏质之。会居正子惟吉嫠妇柴将携赀产适张齐贤,安上诉其事,柴遂言敏中尝求娶己,不许,以是阴庇安上。真宗以问敏中,敏中言近丧妻不复议婚,未尝求婚于柴,真宗因不复问。柴又伐鼓,讼益急,遂下御史台,并得敏中质宅之状。时王嗣宗为盐铁使,素忌敏中,因对言,敏中议娶王承衍女弟,密约已定而未纳采。真宗询于王氏,得其实,以敏中前言为妄,罢为户部侍郎,出知永兴军。

  景德初,复兵部侍郎。夏州李继迁兵败,为潘罗支射伤,自度孤危且死,属其子德明必归宋,曰:"一表不听则再请,虽累百表,不得,请勿止也。"继迁卒,德明纳款,就命敏中为鄜延路缘边安抚使,俄还京兆。

  是冬,真宗幸澶渊,赐敏中密诏,尽付西鄙,许便宜从事。敏中得诏藏之,视政如常日。会大傩,有告禁卒欲倚傩为乱者,敏中密使麾兵被甲伏庑下幕中。明日,尽召宾僚兵官,置酒纵阅,无一人预知者。命傩入,先驰骋于中门外,后召至阶,敏中振袂一挥,伏出,尽擒之,果各怀短刃,即席斩焉。既屏其尸,以灰沙扫庭,张乐宴饮,坐客皆股栗,边藩遂安。时旧相出镇,不以军事为意。寇准虽有重名,所至终日游宴,则以所爱伶人或付富室,辄厚有得。张齐贤倜傥任情,获劫盗或至纵遣。帝闻之,称敏中曰:"大臣出临四方,惟敏中尽心于民事尔。"于是有复用之意。二年,又以德明誓约未定,徙敏中为鄜延路都部署兼知延州,委以经略,改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

  大中祥符初,议封泰山,以敏中旧德有人望,召入,权东京留守。礼成,拜尚书右丞。

  时吏部选人多稽滞者,命敏中与温仲舒领其事。俄兼秘书监,又领工部尚书,充资政殿大学士,赐御诗褒宠。祀汾阴,复为留守。敏中以厚重镇静,人情帖然,帝作诗遣使驰赐之。拜刑部尚书。五年,复拜同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加中书侍郎。寻充景灵宫使,宫成,进兵部尚书,为兖州景灵宫庆成使。

  天禧初,加吏部尚书,又为应天院奉安太祖圣容礼仪使。进右仆射兼门下侍郎,监修国史。是日,翰林学士李宗谔当对,帝曰:"朕自即位,未尝除仆射,今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应甚喜。"又曰:"敏中今日贺客必多,卿往观之,勿言朕意也。"宗谔既至,敏中谢客,门阑寂然。宗谔与其亲径入,徐贺曰:"今日闻降麻,士大夫莫不欢慰相庆。"敏中但唯唯。又曰:"自上即位,未尝除端揆,非勋德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敏中复唯唯。又历陈前世为仆射者勋德礼命之重,敏中亦唯唯,卒无一言。既退,使人问庖中,今日有亲宾饮宴否,亦无一人。明日,具以所见对。帝曰:"向敏中大耐官职。"徙玉清昭应宫使。以年老,累请致政,优诏不许。三年重阳,宴苑中,暮归中风眩,郊祀不任陪从。进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奉表恳让,又表求解,皆不许。明年三月卒,年七十二。帝亲临,哭之恸,废朝三日,赠太尉、中书令,谥文简。五子、诸婿并迁官,亲校又官数人。

  敏中姿表瑰硕,有仪矩,性端厚岂弟,多智,晓民政,善处繁剧,慎于采拔。居大任三十年,时以重德目之,为人主所优礼,故虽衰疾,终不得谢。及追命制入,帝特批曰:"敏中淳谨温良,宜益此意。"其恩顾如此。有文集十五卷。

  子传正,国子博士;传式,龙图阁直学士;传亮,驾部员外郎;传师,殿中丞;传范,娶南阳郡王惟吉女安福县主,为密州观察使,谥惠节。

  传亮子经,定国军留后,谥康懿。经女即钦圣宪肃皇后也,以后族赠敏中燕王、传亮周王、经吴王。敏中余孙绎、绛,并官太子中书。

  论曰:宋至真宗之世,号为盛治,而得人亦多。李沆为相,正大光明,其焚封妃之诏以格人主之私,请迁灵州之民以夺西夏之谋,无愧宰相之任矣。沆尝谓王旦,边患既息,人主侈心必生,而声色、土木、神仙祠祷之事将作,后王钦若、丁谓之徒果售其佞。又告真宗不可用新进喜事之人,中外所陈利害皆报罢之,后神宗信用安石变更之言,驯至棼扰。世称沆为"圣相",其言虽过,诚有先知者乎!王旦当国最久,事至不胶,有谤不校,荐贤而不市恩,救罪辄宥而不费辞。澶渊之役,请于真宗曰:"十日不捷,何以处之?"真宗答之曰:"立太子。"契丹逾岁给而借币,西夏告民饥而假粮,皆一语定之,伟哉宰相才也。惟受王钦若之说,以遂天书之妄,斯则不及李沆尔。向敏中耻受赃物之赐以远其污,预避市舶之嫌以全其廉,坚拒皇甫侃之书以免其累,拜罢之际,喜愠不形,亦可谓有宰相之风焉。

卷四十二

  王钦若(林特附) 丁谓 夏竦(子安期)

  王钦若,字定国,临江军新喻人。父仲华,侍祖郁官鄂州。会。江水暴至,徙家黄鹤楼,汉阳人望见楼上若有光景,是夕,钦若生。钦若早孤,郁爱之。太宗伐太原时,钦若才十八,作《平晋赋论》献行在。郁为濠州判官,将死,告家人曰:"吾历官逾五十年,慎于用刑,活人多矣,后必有兴者,其在吾孙乎!"

  钦若擢进士甲科,为亳州防御推官,迁秘书省秘书郎,监庐州税。改太常丞、判三司理欠凭由司。时毋宾古为度支判官,尝言曰:"天下逋负,自五代迄今,理督未已,民病几不能胜矣。仆将启蠲之。"钦若一夕命吏勾校成数,翌日上之。真宗大惊曰:"先帝顾不知邪?"钦若徐曰:"先帝固知之,殆留与陛下收人心尔。"即日放逋负一千余万,释系囚三千余人。帝益器重钦若,召试学士院,拜右正言、知制诰,召为翰林学士。蜀寇王均始平,为西川安抚使。所至问系囚,自死罪以下第降之,凡列便宜,多所施行。还,授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以郊祀恩,加给事中。

  河阴民常德方讼临津县尉任懿赂钦若得中第,事下御史台劾治。初,钦若咸平中尝知贡举,懿举诸科,寓僧仁雅舍。仁雅识僧惠秦者与钦若厚,懿与惠秦约,以银三百五十两赂钦若,书其数于纸,令惠秦持去。会钦若已入院,属钦若客纳所书于钦若妻李氏,惠秦减所书银百两,欲自取之。李氏令奴祁睿书懿名于臂,并以所约银告钦若。懿再入试第五场,睿复持汤饮至贡院,钦若密令奴索取银,懿未即与而登科去。仁雅驰书河阴,始归之。德方得其书,以告御史中丞赵昌言,昌言以闻。既捕祁睿等,亦请逮钦若属吏。

  祁睿本亳小吏,虽从钦若久,而名犹隶亳州。钦若乃言:"向未有祁睿,惠秦亦不及门。"帝方顾钦若厚,命邢昺、阎承翰等于太常寺别鞫之。懿更云妻兄张驾识知举官洪湛,尝俱造湛门。始但以银属二僧,不知达主司为谁。昺等遂诬湛受懿银,湛适使陕西还,而狱已具。时驾且死,睿又悉遁去,钦若因得固执祁睿休役后始佣于家,它奴使多新募,不识惠秦,故皆无证验。湛坐削藉、流儋州,而钦若遂免。方湛代王旦入知贡举,懿已试第三场,及官收湛赃,家无有也,乃以湛假梁颢白金器输官,湛遂死贬所。人知其冤,而钦若恃势,人莫敢言者。

  景德初,契丹入寇,帝将幸澶渊。钦若自请北行,以工部侍郎、参知政事判天雄军、提举河北转运使,真宗亲宴以遣之。素与寇准不协,及还,累表愿解政事,罢为刑部侍郎、资政殿学士。寻判尚书都省,修《册府元龟》,或褒赞所及,钦若自名表首以谢,即缪误有所谴问,戒书吏但云杨亿以下,其所为多此类也。岁中,改兵部,升大学士、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初,钦若罢,为置资政殿学士以宠之,准定其班在翰林学士下。钦若诉于帝,复加"大"字,班承旨上。以尚书左丞知枢密院事,修国史。

  大中祥符初,为封禅经度制置使兼判兖州,为天书仪卫副使。先是,真宗尝梦神人言"赐天书于泰山",即密谕钦若。钦若因言,六月甲午,木工董祚于醴泉亭北见黄素曳草上,有字不能识,皇城吏王居正见其上有御名,以告。钦若既得之,具威仪奉导至社首,跪授中使,驰奉以进。真宗至含芳园奉迎,出所上《天书再降祥瑞图》示百僚。钦若又言至岳下两梦神人,愿增建庙庭。及至威雄将军庙,其神像如梦中所见,因请构亭庙中。封禅礼成,迁礼部尚书,命作《社首颂》,迁户部尚书。从祀汾阴,复为天书仪卫副使,迁吏部尚书。明年,为枢密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初,学士晁迥草制,误削去官,有诏仍带吏部尚书。圣祖降,加检校太尉。钦若居第在太庙后壖,自言出入诃导不自安,因易赐官第于安定坊。七年,为同天书刻玉使。

  马知节同在枢密,素恶钦若,议论不相下。会泸州都巡检王怀信等上平蛮功,钦若久不决,知节因面诋其短,争于帝前。及趣论赏,钦若遂擅除怀信等官,坐是,罢枢密使,奉朝请。改刻玉副使、知通进银台司。复拜枢密使、同平章事。上玉皇尊号,迁尚书右仆射、判礼仪院,为会灵观使。有龟蛇见拱圣营,因其地建详源观,命钦若总领之。寻拜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明年,为景灵使,阅《道藏》,得赵氏神仙事迹四十人,绘于廊庑。又明年,商州捕得道士谯文易,畜禁书,能以术使六丁六甲神,自言尝出入钦若家,得钦若所遗诗。帝以问钦若,谢不省,遂以太子太保出判杭州。

  仁宗为皇太子,自以东宫师保请归朝,复为资政大学士。诏日赴资善堂侍讲皇太子。会辅臣兼领三少,钦若以品高求换秩,拜司空,寻除山南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与宰相丁谓不相悦,以疾请就医京师,不报。令其子从益移文河南府,舆疾而归。谓言钦若擅去官守,命御史中丞薛映就第按问。钦若惶恐伏罪,降司农卿、分司南京,夺从益一官。

  仁宗即位,改秘书监,起为太常卿、知濠州,以刑部尚书知江宁府。仁宗尝为飞白书,适钦若有奏至,因大书"王钦若"字。是时,冯拯病,太后有再相钦若意,即取字缄置汤药合,遣中人赍以赐,且口宣召之。至国门而人未有知者。既朝,复拜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玉清昭应宫使、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帝初临政,钦若谓平时百官叙进,皆有常法,为《迁叙图》以献。《真宗实录》成,进司徒,以郊祀恩,封冀国公。知邵武军吴植病,求外徙,因殿中丞余谔以黄金遗钦若,未至,而植复遣牙吏至钦若第问之。钦若执以送官,植、谔皆坐贬。初,钦若安抚西川,植为新繁县尉,尝荐举之。至是,亦当以失举坐罪,诏勿问。兼译经使,始赴传法院,感疾亟归。帝临问,赐白金五千两。既卒,赠太师、中书令,谥文穆,录亲属及所亲信二十余人。国朝以来宰相恤恩,未有钦若比者。

  钦若尝言:"少时过圃田,夜起视天中,赤文成'紫微'字。后使蜀,至褒城道中,遇异人,告以他日位至宰相。既去,视其刺字,则唐相裴度也。"及贵,遂好神仙之事,常用道家科仪建坛场以礼神,朱书"紫微"二字陈于坛上。表修裴度祠于圃田,官其裔孙,自撰文以纪其事。

  真宗封泰山、祀汾阴,而天下争言符瑞,皆钦若与丁谓倡之。尝建议躬谒元德皇太后别庙,为庄穆皇后行期服。议者以为天子当绝傍期,钦若所言不合礼。又请置先蚕并寿星祠,升天皇北极帝坐于郊坛第一龛,增执法、孙星位,别制王公以下车辂、鼓吹,以备拜官、婚葬。所著书有《卤簿记》、《彤管懿范》、《天书仪制》、《圣祖事迹》、《翊圣真君传》、《五岳广闻记》、《列宿万灵朝真图》、《罗天大醮仪》。钦若自以深达道教,多所建明,领校道书,凡增六百余卷。

  钦若状貌短小,项有附疣,时人目为"癭相"。然智数过人,每朝廷有所兴造,委曲迁就,以中帝意。又性倾巧,敢为矫诞。马知节尝斥其奸状,帝亦不之罪。其后仁宗尝谓辅臣曰:"钦若久在政府,观其所为,真奸邪也。"王曾对曰:"钦若与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时谓之'五鬼'。奸邪险伪,诚如圣谕。"

  钦若子从益,终赞善大夫,追赐进士及第。后无子,以叔之子为后。

  林特字士奇。祖揆,仕闽为南剑州顺昌令,因家顺昌。特少颖悟,十岁,谒江南李景,献所为文,景奇之,命作赋,有顷而成,授兰台校书郎。江南平,伪官皆入见,特袖文以进。太宗以为长葛尉,改遂州录事参军。代还,命中书引对,授大理寺丞、通判陇州,有治状。田重进镇永兴,太宗以重进武人,选特与杨覃并为通判,人赐白金二百两,给实奉。会出兵五路讨李继迁,督所部转刍粟,先期以办。吕蒙正辟通判西京留守事。蒙正入相,荐之,入判三司户部勾院。

  梁鼎制置陕西青白盐,前后上议异同,真宗选特与知永兴军张咏同商利害,所奏合旨。累迁尚书祠部员外郎,为户部副使,诏赴内朝。三司副使预内朝,自特始。徙盐铁副使。

  真宗北征,命同知留司三司公事,迁司封员外郎。车驾谒陵,为行在三司副使,诏与刘承珪、李溥比较江淮茶法。因裁定新制,岁增课百余万,特迁祠部郎中。封泰山,祀汾阴,皆为行在三司副使。以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修玉清昭应宫副使。将祀太清宫,遣特储供具,为行在三司使。礼成,进给事中,为修景灵宫副使兼修兖州景灵宫、太极观。昭应宫成,迁尚书工部侍郎,真拜三司使。枢密使寇准言特奸邪,又数与争事,帝为出准,特在职如故。后罢三司,以户部侍郎同玉清昭应宫副使。兖州宫观成,迁吏部侍郎。天禧元年,为修上《圣祖宝册》副使,转尚书右丞。

  时天下完富,丁谓以符瑞、土木迎帝意,而以特有心计,使干财利佐之。然特亦天性邪险,善附会,故谓始终善特,当时与陈彭年等号"五鬼",语在《王钦若传》。

  仁宗在东宫,以工部尚书兼太子宾客,改詹事。丁谓欲引为枢密副使,而李迪执不可。仁宗即位,进刑部尚书、翰林侍读学士。谓贬,特亦落职知许州。还朝,以户部尚书知通进银台司、判尚书都省、勾当三班院。特体素羸,然未尝一日谒告,及得疾,才五日而卒。赠尚书左仆射。太后遣中使祀奠。

  特精敏,喜吏职,据案终日不倦。真宗数访以朝廷大事,特因有所中伤,人以此惮焉。奉诏撰《会计录》三十卷。又为《东封西祀朝谒太清宫庆赐总例》三十六卷。

  子濰、洙。濰亦有吏能,历官至三司盐铁副使,以秘书监致仕,卒。洙,官至司农卿、知寿州,临事苛急,鼓角将夜入州廨,拔堂槛铁钩击杀之。

  丁谓,字谓之,后更字公言,苏州长洲人。少与孙何友善,同袖文谒王禹偁,禹偁大惊重之,以为自唐韩愈、柳宗元后,二百年始有此作。世谓之"孙丁"。淳化三年,登进士甲科,为大理评事、通判饶州。逾年,直史馆,以太子中允为福建路采访。还,上茶盐利害,遂为转运使,除三司户部判官。峡路蛮扰边,命往体量。还奏称旨,领峡路转运使,累迁尚书工部员外郎,会分川峡为四路,改夔州路。

  初,王均叛,朝廷调施、黔、高、溪州蛮子弟以捍贼,既而反为寇。谓至,召其种酋开谕之,且言有诏赦不杀。酋感泣,愿世奉贡。乃作誓刻石柱,立境上。蛮地饶粟而常乏盐,谓听以粟易盐,蛮人大悦。先时,屯兵施州而馈以夔、万州粟。至是,民无转饷之劳,施之诸砦,积聚皆可给。特迁刑部员外郎,赐白金三百两。时溪蛮别种有入寇者,谓遣高、溪酋帅其徒讨击,出兵援之,擒生蛮六百六十,得所掠汉口四百余人。复上言:黔南蛮族多善马,请致馆,犒给缗帛,岁收市之。其后徙置夔州城砦,皆谓所经画也。居五年,不得代,乃诏举自代者,于是入权三司盐铁副使。未几,擢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

  景德四年,契丹犯河北,真宗幸澶渊,以谓知郓州兼齐、濮等州安抚使,提举转运兵马巡检事。契丹深入,民惊扰,争趣杨刘渡,而舟人邀利,不时济。谓取死罪绐为舟人,斩河上,舟人惧,民得悉渡。遂立部分,使并河执旗帜,击刁斗,呼声闻百余里,契丹遂引去。明年,召为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上《会计录》,以景德四年民赋户口之籍,较咸平六年之数,具上史馆,请自今以咸平籍为额,岁较其数以闻,诏奖之。寻加枢密直学士。

  大中祥符初,议封禅,未决,帝问以经费,谓对"大计有余",议乃决。因诏谓为计度泰山路粮草使。初,议即宫城乾地营玉清昭应宫,左右有谏者。帝召问,谓对曰:"陛下有天下之富,建一宫奉上帝,且所以祈皇嗣也。群臣有沮陛下者,愿以此论之。"王旦密疏谏,帝如谓所对告之,旦不复敢言。乃以谓为修玉清昭应宫使,复为天书扶侍使,迁给事中,真拜三司使。祀汾阴,为行在三司使。建会灵观,谓复总领之。迁尚书礼部侍郎,进户部,参知政事。建安军铸玉皇像,为迎奉使。朝谒太清宫,为奉祀经度制置使、判亳州。帝赐宴赋诗以宠其行,命权管勾驾前兵马事。谓献白鹿并灵芝九万五千本。还,判礼仪院,又为修景灵宫使,摹写天书刻玉笈,玉清昭应宫副使。大内火,为修葺使。历工、刑、兵三部尚书,再为天书仪卫副使,拜平江军节度使、知升州。

  天禧初,徙保信军节度使。三年,以吏部尚书复参知政事。是岁,祀南郊,辅臣俱进官。故事,尝为宰相而除枢密使,始得迁仆射,乃以谓检校太尉兼本官为枢密使。时寇准为相,尤恶谓,谓媒蘖其过,遂罢准相。既而拜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玉清昭应宫使。周怀政事败,议再贬准,帝意欲谪准江、淮间,谓退,除道州司马。同列不敢言,独王曾以帝语质之,谓顾曰:"居停主人勿复言。"盖指曾以第舍假准也。

  其后诏皇太子听政,皇后裁制于内,以二府兼东宫官,遂加谓门下侍郎兼太子少傅,而李迪先兼少傅,乃加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故事,左、右丞非两省侍郎所兼,而谓意特以抑迪也。谓所善林特,自宾客改詹事,谓欲引为枢密副使兼宾客,迪执不可,因大诟之。既入对,斥谓奸邪不法事,愿与俱付御史杂治,语在《迪传》。帝因格前制不下,乃罢谓为户部尚书,迪为户部侍郎;寻以谓知河南府,迪知郓州。明日,入谢,帝诘所争状,谓对曰:"非臣敢争,乃迪忿詈臣尔,愿复留。"遂赐坐。左右欲设墩,谓顾曰:"有旨复平章事。"乃更以杌进,即入中书视事如故。仍进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兼太子少师。天章阁成,拜司空。乾兴元年,封晋国公。

  仁宗即位,进司徒兼侍中,为山陵使。寇准、李迪再贬,谓取制草改曰:"当丑徒干纪之际,属先王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至沈剧。"凡与准善者,尽逐之。是时二府定议,太后与帝五日一御便殿听政。既得旨,而谓潜结内侍雷允恭,令密请太后降手书,军国事进入印画。学士草制辞,允恭先持示谓,阅讫乃进。盖谓欲独任允恭传达中旨,而不欲同列与闻机政也。允恭倚谓势,益横无所惮。

  允恭方为山陵都监,与判司天监邢中和擅易皇堂地。夏守恩领工徒数万穿地,土石相半,众议日喧,惧不能成功,中作而罢,奏请待命。谓庇允恭,依违不决。内侍毛昌达自陵下还,以其事奏,诏问谓,谓始请遣使按视。既而咸谓复用旧地,乃诏冯拯、曹利用等就谓第议,遣王曾覆视,遂诛允恭。

  后数日,太后与帝坐承明殿,召拯、利用等谕曰:"丁谓为宰辅,乃与宦官交通。"因出谓尝托允恭令后苑匠所造金酒器示之,又出允恭尝干谓求管勾皇城司及三司衙司状,因曰:"谓前附允恭奏事,皆言已与卿等议定,故皆可其奏;且营奉先帝陵寝,而擅有迁易,几误大事。"拯等奏曰:"自先帝登遐,政事皆谓与允恭同议,称得旨禁中。臣等莫辨虚实,赖圣神察其奸,此宗社之福也。"乃降谓太子少保、分司西京。故事,黜宰相皆降制,时欲亟行,止令拯等即殿庐召舍人草词,仍榜朝堂,布谕天下。追其子珙、珝、玘、珷一官,落珙馆职。

  先是,女道士刘德妙者,尝以巫师出入谓家。谓败,逮系德妙,内侍鞫之。德妙通款,谓尝教言:"若所为不过巫事,不若托言老君言祸福,足以动人。"于是即谓家设神像,夜醮于园中,允恭数至请祷。及帝崩,引入禁中。又因穿地得龟蛇,令德妙持入内,绐言出其家山洞中。仍复教云:"上即问若,所事何知为老君,第云'相公非凡人,当知之'。"谓又作颂,题曰"混元皇帝赐德妙",语涉妖诞。遂贬崖州司户参军。诸子并勒停。玘又坐与德妙奸,除名,配隶复州。籍其家,得四方赂遗,不可胜纪。其弟诵、说、谏悉降黜。坐谓罢者,自参知政事任中正而下十数人。在崖州逾三年,徙雷州,又五年,徙道州。明道中,授秘书监致仕,居光州,卒。诏赐钱十万、绢百匹。

  谓机敏有智谋,憸狡过人,文字累数千百言,一览辄诵。在三司,案牍繁委,吏久难解者,一言判之,众皆释然。善谈笑,尤喜为诗,至于图画、博奕、音律,无不洞晓。每休沐会宾客,尽陈之,听人人自便,而谓从容应接于其间,莫能出其意者。

  真宗朝营造宫观,奏祥异之事,多谓与王钦若发之。初,议营昭应宫,料功须二十五年,谓令以夜继昼,每绘一壁给二烛,七年乃成。真宗崩,议草遗制,军国事兼取皇太后处分,谓乃增以"权"字。及太后称制,又议月进钱充宫掖之用,由是太后深恶之,因雷允恭遂并录谓前后欺罔事窜之。

  在贬所,专事浮屠因果之说,其所著诗并文亦数万言。家寓洛阳,尝为书自克责,叙国厚恩,戒家人毋辄怨望,遣人致于洛守刘烨,祈付其家。戒使者伺烨会众僚时达之,烨得书不敢私,即以闻。帝见感恻,遂徙雷州,亦出于揣摩也。谓初通判饶州,遇异人曰:"君貌类李赞皇。"既而曰:"赞皇不及也。"

  夏竦,字子乔,江州德安人。父承皓,太平兴国初,上《平晋策》,补右侍禁,隶大名府。契丹内寇,承皓由间道发兵,夜与契丹遇,力战死之,赠崇仪使,录竦为润州丹阳县主簿。

  竦资性明敏,好学,自经史、百家、阴阳、律历,外至佛老之书,无不通晓。为文章,典雅藻丽。举贤良方正,擢光禄寺丞、通判台州。召直集贤院,为国史编修官、判三司都磨勘司,累迁右正言。帝幸亳州,为东京留守推官。仁宗初封庆国公,王旦数言竦材,命教书资善堂。未几,同修起居注,为玉清昭应宫判官兼领景灵宫、会真观事,迁尚书礼部员外郎、知制诰。史成,迁户部。景灵宫成,迁礼部郎中。

  竦娶杨氏,杨亦工笔札,有钩距。及竦显,多内宠,浸与杨不谐,杨悍妒,即与弟媦疏竦阴事,窃出讼之,又竦母与杨母相诟詈,偕诉开封府,府以事闻,下御史台置劾,左迁职方员外郎、知黄州。后二年,徙邓州,又徙襄州。属岁饥,大发公廪,不足,竦又劝率州大姓,使出粟,得二万斛,用全活者四十余万人。仁宗即位,迁户部郎中,徙寿、安、洪三州。洪俗尚鬼,多巫觋惑民,竦索部中得千余家,敕还农业,毁其淫祠以闻。诏江、浙以南悉禁绝之。

  竦材术过人,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数术,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当太后临朝,尝上疏乞与修《真宗实录》,不报。既而丁母忧,潜至京师,依中人张怀德为内助,宰相王钦若雅善竦,因左右之,遂起复知制诰,为景灵判官、判集贤院,以左司郎中为翰林学士、勾当三班院兼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又兼译经润文官。迁谏议大夫,为枢密副使、修国史,迁给事中。初,武臣赏罚无法,吏得高下为奸,竦为集前比,著为定例,事皆按比而行。改参知政事、祥源观使。增设贤良等六科,复百官转对,置理检使,皆竦所发。与宰相吕夷简不相能,复为枢密副使,迁刑部侍郎。史成,进兵部,寻进尚书左丞。

  太后崩,罢为礼部尚书、知襄州,改颍州。京东荐饥,徙青州兼安抚使。逾年,罢安抚,迁刑部尚书、徙应天府。宝元初,以户部尚书入为三司使。赵元昊反,拜奉宁军节度使、知永兴军,听便宜行事。徙忠武军节度使、知泾州。还,判永兴军兼陕西经略安抚招讨,进宣徽南院使。与陈执中论兵事不合,诏徙屯鄜州。

  初,竦在泾州,朝廷遣庞籍就计事。竦上奏曰:

  顷者继迁逃背,屡寇朔方。至道初,洛苑使白守荣等率重兵护粮四十万,遇寇浦洛河,粮卒并没,守荣仅以身免。吕端始欲发兵,由麟府、鄜延、环庆三路趣平夏,袭其巢穴,太宗难之。后命李继隆、丁罕、范廷召、王超、张守恩五路入讨。继隆与罕合兵,行旬日,不见贼;守恩见贼不击;超及廷召至乌白池,以诸将失期,士卒困敝,相继引还。时继迁当继捧入朝之后,曹光实掩袭之余,遁逃穷蹙,而犹累岁不能剿灭。先皇帝鉴追讨之敝,戒疆吏谨烽候、严卒乘,来即驱逐之,去无追捕也。

  然拓跋之境,自灵武陷没之后,银、绥割弃已来,假朝廷威灵,其所役属者不过河外小羌尔。况德明、元昊相继猖獗,以继迁穷蹙,比元昊富实,势可知也。以先朝累胜之士,较当今关东之兵,勇怯可知也。以兴国习战之帅,方沿边未试之将,工拙可知也。继迁窜伏平夏,元昊窟穴河外,地势可知也。若分兵深入,糗粮不支,师行贼境,利于速战。傥进则贼避其锋,退则敌蹑其后,老师费粮,深可虞也。若穷其巢穴,须涉大河,长舟巨舰,非仓卒可具也。若浮囊挽梗,联络而进,我师半渡,贼乘势掩击,未知何谋可以捍御?臣以为不较主客之利,不计攻守之便,而议追讨者,非良策也。

  因条上十事。时边臣多议征讨,朝廷乡之,而竦言出师非便。既而诏以泾原、鄜延两路兵进讨,会元昊稍求纳款,范仲淹请留鄜延兵,由是泾原兵亦不行。中国之师,卒不出塞。

  竦上十事:一、教习强弩以为奇兵;二、羁縻属羌以为藩篱;三、诏唃厮啰父子并力破贼;四、度地形险易远近、砦栅多少、军士勇怯,而增减屯兵;五、诏诸路互相应援;六、募土人为兵,州各一二千人,以代东兵;七、增置弓手、壮丁、猎户以备城守;八、并边小砦,毋积刍粮,贼攻急,则弃小砦入保大砦,以完兵力;九、关中民坐累若过误者,许人入粟赎罪,铜一斤为粟五斗,以赡边计;十、损并边冗兵、冗官及减骑军,以舒馈运。当时颇采用之。

  其募土人为兵,令下而杨偕奏言:"西兵比继迁时十增七八,县官困于供亿,今州复益一二千人,则岁费不赀。若训习士卒,使之精锐,选任将帅,求之方略,自然以寡击众,以一当百矣。竦云"土兵训练可代东兵",此虚言也。自德明纳款以来,东兵犹不可代,况今日乎?"朝廷下竦议,竦奏:"陕西防秋之敝,无甚东兵,不惯登陟,不耐寒暑,骄懦相习,廪给至厚。土兵便习,各护乡土,山川道路,彼皆素知,岁省刍粮钜万。且收聚小民,免饥饿为盗,代兵东归,以卫京师,万世利也。偕欲以寡击众,殆虚言也。"

  偕复奏云:

  自古将帅深入殊庭,霍去病止将轻骑八百,直弃大将军数百里赴利,斩捕过当;又将万骑逾乌盭,讨遫仆,涉狐奴,历五王国,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兵鏖皋兰下,杀楼兰王、虏侯王,执昆邪王子,收休屠祭天金人。赵充国亦以万骑破先零。李靖以骁骑三千破突厥,又以精骑一万至阴山,斩首千余级,俘男女十余万,擒颉利以献。自汉以来,用少击众,不可胜数。竦在泾原守城垒,据险阻,来则御之,去则释之,不闻出师也。竦惧战或败衄,托以兵少为辞尔。

  竦言土兵各护乡土,自古兵有九地,士卒近家,谓之散地,言其易离散也。第以近事言之,阁门祗候王文恩出师败北,而土兵皆窜走,惟东兵仅二百人,杀敌兵甚众。以此知兵之强弱,不系东西,在将有谋与无谋尔。今边郡参用东兵、土兵,若尽罢东兵,亦非计也。古人有言:"非陇西之民有勇怯,乃将吏之制巧拙异也。"今防边东兵,人月受米七斗五升,土兵二石五斗,而竦乃言东兵廪给至厚,又不知之甚也。竦又言募土兵训练以代东兵,且土兵数万,须募足训练,虽三二岁未得成效,兵精犹恐奔北,岂有骤加训练而能取胜哉?

  竦议遂屈。

  竦雅意在朝廷,及任以西事,颇依违顾避,又数请解兵柄。改判河中府,徙蔡州。庆历中,召为枢密使。谏官、御史交章论:"竦在陕西畏懦不肯尽力,每论边事,但列众人之言,至遣敕使临督,始陈十策。尝出巡边,置侍婢中军帐下,几致军变。元昊尝募得竦首者与钱三千,为贼轻侮如此。今复用之,边将体解矣。且竦挟诈任数,奸邪倾险,与吕夷简不相能。夷简畏其为人,不肯引为同列,既退,乃存之以释宿憾。陛下孜孜政事,首用怀诈不忠之臣,何以求治?"会竦已至国门,言者论不已,请不令入见。谏官余靖又言:"竦累表引疾,及闻召用,即兼驿而驰。若不早决,竦必坚求面对,叙恩感泣,复有左右为之地,则圣听惑矣。"章累上,即日诏竦归镇,竦亦自请还节。徙知亳州,改授吏部尚书。岁中,加资政殿学士。

  竦之及国门也,帝封弹疏示之,既至亳州,上书万言自辨。复拜宣徽南院使、河阳三城节度使、判并州。请复置宦者为走马承受。明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大名府。又明年,召入为宰相。制下,而谏官、御史复言:"大臣和则政事修,竦前在关中,与执中论议不合,不可使共事。"遂改枢密使,封英国公。

  请析河北为四路。亲事官夜入禁中,欲为乱,领皇城司者皆坐逐,独杨怀敏降官,领入内都知如故。言者以为竦结怀敏而曲庇之。会京师同日无云而震者五,帝方坐便殿,趣召翰林学士张方平至,谓曰:"夏竦奸邪,以致天变如此,宜出之。"罢知河南府,未几,赴本镇,加兼侍中。飨明堂,徙武宁军节度使,进郑国公,锡赉与辅臣等。将相居外,遇大礼有赐,自竦始。寻以病归,卒。赠太师、中书令。赐谥文正,刘敞言:"世谓竦奸邪,而谥为正,不可。"改谥文庄。

  竦以文学起家,有名一时,朝廷大典策累以属之。多识古文,学奇字,至夜以指画肤。文集一百卷。其为郡有治绩,喜作条教,于闾里立保伍之法,至盗贼不敢发,然人苦烦扰。治军尤严,敢诛杀,即疾病死丧,拊循甚至。尝有龙骑卒戍边郡,剽,州郡莫能止,或密以告竦。时竦在关中,俟其至,召诘之,诛斩殆尽,军中大震。其威略多类此。然性贪,数商贩部中。在并州,使其仆贸易,为所侵盗,至杖杀之。积家财累钜万,自奉尤侈,畜声伎甚众。所在阴间僚属,使相猜阻,以钩致其事,遇家人亦然。

  子安期,字清卿,以父任为将作监主簿,召试,赐进士出身。累迁太常博士,擢提点荆湖南道刑狱。除开封府推官,徙判官,判三司盐铁勾院,出为京西转运使。盗起部中,剽劫州县,而光化军戍卒相继叛,势且相合,安期督将吏捕斩殆尽。徙河东转运使,累迁尚书工部郎中,徙江、淮发运使,入为三司户部副使。会元昊纳款,西边罢兵,命往陕西与诸路经略安抚司议损边费,颇奏省吏员及汰边兵之不任役者五万人。擢天章阁待制,遂为陕西都转运使。徙河北,进兵部郎中。

  时竦为枢密使,为请还所迁官,丐淮、浙一郡。复以为工部郎中、江淮发运使,徙知永兴军。进龙图阁直学士、吏部郎中、知渭州。简弓箭手,得骁勇万人为步兵,骑又半之,教以战阵法,由是土兵胜他路。又籍塞下闲田,募人耕种,岁得谷数万斛,以备振发,名曰贷仓。

  迁右谏议大夫,进枢密直学士,徙延州。未至,丁父忧。服除,辞所进职,复为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读,提举集禧观。以学士复知延州,州东北阻山,无城郭,虏骑尝乘之。安期至,即大筑城。时方暑,士卒有怨言,安期益令广袤计数百步,令其下曰:"敢言者斩。"躬自督役,不逾月而就。元昊请画疆界,朝廷欲遣使,以问安期。安期对曰:"此不足烦王人,衙校可办也。"议遂决。暴得疾,卒,诏遣中使护其丧以归。

  安期虽乘世资,颇以才自厉,朝廷数器使之,然无学术,而求入侍经筵,为世所讥。其奉养声伎,不减其父云。

  论曰:王钦若、丁谓、夏竦,世皆指为奸邪。真宗时,海内乂安,文治洽和,群臣将顺不暇,而封禅之议成于谓,天书之诬造端于钦若,所谓以道事君者,固如是耶?竦阴谋猜阻,钩致成事,一居政府,排斥相踵,何其患得患失也!钦若以赃贿干吏议,其得免者幸矣。然而党恶丑正,几败国家,谓其尤者哉。

卷四十三

  陈尧佐(兄尧叟 弟尧咨 从子渐) 宋庠(弟祁)

  陈尧佐,字希元,其先河朔人。高祖翔,为蜀新井令,因家焉,遂为阆州阆中人。父省华字善则,事孟昶为西水尉。蜀平,授陇城主簿,累迁栎阳令。县之郑白渠为邻邑强族所据,省华尽去壅遏,水利均及,民皆赖之,徙楼烦令。端拱三年,太宗亲试进士,伯子尧叟登甲科,占谢,辞气明辨,太宗顾左右曰:"此谁子?"王沔以省华对。即召省华为太子中允,俄判三司都凭由司,改盐铁判官,迁殿中丞。河决郓州,命省华领州事。俄为京东转运使,超拜祠部员外郎、知苏州,赐金紫。时遇水灾,省华复流民数千户,殍者悉瘗之,诏书褒美。历户部、吏部二员外郎,改知潭州。省华智辨有吏干,入掌左藏库,判吏部南曹,擢鸿胪少卿。景德初,判吏部铨,权知开封府,转光禄卿。旧制,卿监坐朵殿,太宗以省华权莅京府,别设其位,升于两省五品之南。省华以府事繁剧,请禁宾友相过,从之。未几,因疾求解任,拜左谏议大夫,再表乞骸骨,不许,手诏存问,亲阅方药赐之。三年,卒,年六十八,特赠太子少师。

  尧佐进士及第,历魏县、中牟尉,为《海喻》一篇,人奇其志。以试秘书省校书郎知朝邑县,会其兄尧叟使陕西,发中人方保吉罪,保吉怨之,诬尧佐以事,降本县主簿。徙下邽,迁秘书郎、知真源县,开封府司录参军事,迁府推官。坐言事忤旨,降通判潮州。修孔子庙,作韩吏部祠,以风示潮人。民张氏子与其母濯于江,鳄鱼尾而食之,母弗能救。尧佐闻而伤之,命二吏拏小舟操网往捕。鳄至暴,非可网得,至是,鳄弭受网,作文示诸市而烹之,人皆惊异。

  召还,直史馆、知寿州。岁大饥,出奉米为糜粥食饿者,吏人悉献米至,振数万人。徙庐州,以父疾请归,提点开封府界事,后为两浙转运副使。钱塘江篝石为堤,堤再岁辄坏。尧佐请下薪实土乃坚久,丁谓不以为是,徙京西转运使,后卒如尧佐议。徙河东路,以地寒民贫,仰石炭以生,奏除其税。又减泽州大广冶铁课数十万。徙河北,母老祈就养,召纠察在京刑狱,为御试编排官,坐置等误降官,监鄂州茶场。

  天禧中,河决,起知滑州,造木龙以杀水怒,又筑长堤,人呼为"陈公堤"。初营永定陵,复徙京西转运使,入为三司户部副使,徙度支,同修《真宗实录》。不试中书,特擢知制诰兼史馆修撰,知通进、银台司。进枢密密直学士、知河南府,徙并州。每汾水暴涨,州民辄忧扰,尧佐为筑堤,植柳数万本,作柳溪,民赖其利。

  召同修《三朝史》,代弟尧咨同知开封府,累迁右谏议大夫,为翰林学士,遂拜枢密副使。祥符知县陈诂治严急,吏欲罪诂,乃空县逃去,太后果怒。而诂连吕夷简亲,执政以嫌不敢辨。事下枢密院,尧佐独曰:"罪诂则奸吏得计,后谁敢复绳吏者?"诂由是得免。以给事中参知政事,迁尚书吏部侍郎。

  太后崩,执政多罢,以户部侍郎知永兴军。过郑,为郡人王文吉以变事告,下御史中丞范讽劾治,而事乃辨。改知庐州,徙同州,复徙永兴军。初,太后遣宦者起浮图京兆城中,前守姜遵尽毁古碑碣充砖甓用,尧佐奏曰:"唐贤臣墓石,今十亡七八矣。子孙深刻大书,欲传之千载,乃一旦与瓦砾等,诚可惜也。其未毁者,愿敕州县完护之。"徙郑州。会作章惠太后园陵,州供张甚严,赐书褒谕。既而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以灾异数见,罢为淮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郑州。以太子太师致仕,卒,赠司空兼侍中,谥文惠。

  尧佐少好学,父授诸子经,其兄未卒业,尧佐窃听已成诵。初肄业锦屏山,后从种放于终南山,及贵,读书不辍。善古隶八分,为方丈字,笔力端劲,老犹不衰。尤工诗。性俭约,见动物,必戒左右勿杀,器服坏,随辄补之,曰:"无使不全见弃也。"号"知余子"。自志其墓曰:"寿八十二不为夭,官一品不为贱,使相纳禄不为辱,三者粗可归息于父母栖神之域矣。"陈抟尝谓其父曰:"君三子皆当将相,惟中子贵且寿。"后如抟言。有《集》三十卷,又有《潮阳编》、《野庐编》、《愚丘集》、《遣兴集》。

  尧叟字唐夫,解褐光录寺丞、直史馆,与省华同日赐绯,迁秘书丞。久之,充三司河南东道判官。时宋、亳、陈、颍民饥,命尧叟及赵况等分振之。再迁工部员外郎、广南西路转运使。岭南风俗,病者祷神不服药,尧叟有《集验方》,刻石桂州驿。又以地气蒸暑,为植树凿井,每三二十里置亭舍,具饮器,人免暍死。会加恩黎桓,为交州国信使。初,将命者必获赠遗数千缗,桓责赋敛于民,往往断其手及足趾。尧叟知之,遂奏召桓子,授以朝命,而却其私觌。又桓界先有亡命来奔者,多匿不遣,因是海贼频年入寇。尧叟悉捕亡命归桓,桓感恩,并捕海贼为谢。

  先是,岁调雷、化、高、藤、容、白诸州兵,使辇军粮泛海给琼州。其兵不习水利,率多沉溺,咸苦之。海北岸有递角场,正与琼对,伺风便一日可达,与雷、化、高、太平四州地水路接近。尧叟因规度移四州民租米输于场,第令琼州遣蜑兵具舟自取,人以为便。

  咸平初,诏诸路课民种桑枣,尧叟上言曰:"臣所部诸州,土风本异,田多山石,地少桑蚕。昔云八蚕之绵,谅非五岭之俗,度其所产,恐在安南。今其民除耕水田外,地利之博者惟麻苎尔。麻苎所种,与桑柘不殊,既成宿根,旋擢新干,俟枝叶裁茂则刈获之,周岁之间,三收其苎。复一固其本,十年不衰。始离田畴,即可纺绩。然布之出,每端止售百钱,盖织者众、市者少,故地有遗利,民艰资金。臣以国家军须所急,布帛为先,因劝谕部民广植麻苎,以钱盐折变收市之,未及二年,已得三十七万余匹。自朝廷克平交、广,布帛之供,岁止及万,较今所得,何止十倍。今树艺之民,相率竞劝;杼轴之功,日以滋广。欲望自今许以所种麻苎顷亩,折桑枣之数,诸县令佐依例书历为课,民以布赴官卖者,免其算税。如此则布帛上供,泉货下流,公私交济,其利甚博。"诏从之。代还,加刑部员外郎,充度支判官。

  未几,会抚水蛮酋蒙令国杀使臣扰动,命尧叟为广南东、西两路安抚使,赐金紫遣之。事平,迁兵部,拜主客郎中、枢密直学士、知三班兼银台通进封驳司、制置群牧使。

  河决澶州王陵口,诏往护塞之,遂与冯拯同为河北、河东安抚副使。时中外上封奏者甚众,命与拯详定利害,及与三司议减冗事。俄与拯并拜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有言三司官吏积习依违,文牒有经五七岁不决者,吏民抑塞,水旱灾沴,多由此致。请委逐部判官检覆判决,如复稽滞,许本路转运使闻奏,命官推鞫,以警弛慢。乃诏尧叟与拯举常参官干敏者,同三司使议减烦冗,参决滞务。尧叟请以秘书丞直史馆孙冕同领其事,凡省去烦冗文帐二十一万五千余道,又减河北冗官七十五员。

  五年,郊祀,进给事中。会王继英为枢密使,以尧叟签署院事,奉秩恩例悉同副使,迁工部侍郎。真宗幸澶渊,命乘传先赴北砦按视戎事,许以便宜。景德中,迁刑部、兵部二侍郎,与王钦若并知枢密院事。真宗朝陵,权东京留守。每裁剸刑禁,虽大辟亦止面取状,亟决遣之,以故狱无系囚。真宗曰:"尧叟素有裁断,然重事宜付有司按鞫而详察之。"因密加诏谕。俄兼群牧制置使。始置使,即以尧叟为之,及掌枢密,即罢其任。至是,以国马戎事之本,宜得大臣总领,故又委尧叟焉。自是多立条约。又著《监牧议》,述马政之重。预修国史。

  大中祥符初,东封,加尚书左丞。诏撰《朝觐坛碑》,进工部尚书,献《封禅圣制颂》,帝作歌答之。祀汾阴,为经度制置使、判河中府。礼成,进户部尚书。时诏王钦若为《朝觐坛颂》,表让尧叟,不许。别命尧叟撰《亲谒太宁庙颂》,加特进,赐功臣。又以尧叟善草隶,诏写途中御制歌诗刻石。

  五年,与钦若并以本官检校太傅、同平章事,充枢密使,加检校太尉。从幸太清宫,加开府仪同三司。未几,与钦若罢守本官,仍领群牧。明年,复与钦若以本官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充枢密使。尧叟素有足疾,屡请告。九年夏,帝临问,劳赐加等。疾甚,表求避位,遣阁门使杨崇勋至第抚慰,以询其意。尧叟词志颇确,优拜右仆射、知河阳。肩舆入辞,至便坐,许三子扶掖升殿,赐诗为饯,又赐仲子希古绯服。

  天禧初,病亟,召其子执笔,口占奏章,求还辇下,诏许之。肩舆至京师,卒,年五十七。废朝二日,赠侍中,谥曰文忠,录其孙知言、知章为将作监主簿。长子师古赐进士出身,后为都官员外郎。希古至太子中舍,坐事除籍。

  尧叟伟姿貌,强力,奏对明辨,多任知数。久典机密,军马之籍,悉能周记。所著《请盟录》三集二十卷。

  母冯氏,性严。尧叟事亲孝谨,怡声侍侧,不敢以贵自处。家本富,禄赐且厚,冯氏不许诸子事华侈。景德中,尧叟掌枢机,弟尧佐直史馆,尧咨知制诰,与省华同在北省,诸孙任官者十数人,宗亲登科者又数人,荣盛无比。宾客至,尧叟兄弟侍立省华侧,客不自安,多引去。旧制登枢近者,母妻即封郡夫人。尧叟以父在朝,母止从父封,遂以妻封表让于母,朝廷援制不许。父既卒,帝欲褒封其母,以问王旦。旦曰:"虽私门礼制未阙,公朝降命亦无嫌也。"乃封上党郡太夫人,进封滕国,年八十余无恙,后尧叟数年卒。

  尧咨字嘉谟,举进士第一,授将作监丞、通判济州,召为秘书省著作郎、直史馆、判三司度支勾院,始合三部勾院兼总之。擢右正言、知制诰。崇政殿试进士,尧咨为考官,三司使刘师道属弟几道以试卷为识验,坐贬单州团练副使。复著作郎、知光州。寻复右正言、知制诰,知荆南。改起居舍人,同判吏部流内铨。旧格,选人用举者数迁官,而寒士无以进,尧咨进其可擢者,帝特迁之。改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以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工部郎中知永兴军。长安地斥卤,无甘泉,尧咨疏龙首渠注城中,民利之。然豪侈不循法度,敞武库,建视草堂,开三门,筑甬道,出入列禁兵自卫。用刑惨急,数有仗死者。尝以气凌转运使乐黄目,黄目不能堪,求解去,遂徙尧咨知河南府。既而有发尧咨守长安不法者,帝不欲穷治,止削职徙邓州,才数月,复知制诰。

  尧咨性刚戾,数被挫,忽忽不自乐。尧叟进见,帝问之,对曰:"尧咨岂知上恩所以保佑者,自谓遭谗以至此尔!"帝赐诏条其事切责,乃皇恐称谢。还,判登闻检院,复龙图阁直学士。坐失举,降兵部员外郎。丧母,起复工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会灵观副使。边臣飞奏唃厮啰立文法召蕃部欲侵边,以为陕西缘边安抚使。再迁右谏议大夫、知秦州,徙同州,以尚书工部侍郎权知开封府。入为翰林学士,以先朝初榜甲科,特诏班旧学士蔡齐之上。

  换宿州观察使、知天雄军,位丞郎上。尧咨内不平,上章固辞,皇太后特以只日召见,敦谕之,不得已,拜命。自契丹修好,城壁器械久不治,尧咨葺完之。然须索烦扰,多暴怒,列军士持大梃侍前,吏民语不中意,立至困仆。以安国军节度观察留后知郓州。建请浚新河,自鱼山至下杷以导积水。拜武信军节度使、知河阳,徙澶州,又徙天雄军。所居栋摧,大星霣于庭,散为白气。已而卒,赠太尉,谥曰康肃。

  尧咨于兄弟中最为少文,然以气节自任。工隶书。善射,尝以钱为的,一发贯其中。兄弟同时贵显,时推为盛族。子述古,太子宾客致仕;博古,笃学能文,为馆阁校勘,早卒。

  从子渐字鸿渐,少以文学知名于蜀。淳化中,与其父尧封皆以进士试廷中,太宗擢渐第,辄辞不就,愿擢其父,许之。至咸平初,渐始仕,为天水县尉。时学者罕通扬雄《太玄经》,渐独好之,著书十五篇,号《演玄》,奏之。召试学士院,授仪州军事推官。举贤良方正科,不中,复调陇西防御推官,坐法免归,不复有仕进意,蜀中学者多从之游。尧咨不学,渐心薄之。尧咨后贵显,与渐益不同,因言渐罪戾之人,聚徒太盛,不宜久留远方。即召渐至京师,授颍州长史。丁谓等知其无他,得改凤州团练推官,迁耀州节度推官。卒,有文集十五卷,自号金龟子。

  宋庠,字公序,安州安陆人,后徙开封之雍丘。父杞,尝为九江掾,与其妻钟祷于庐阜。钟梦道士授以书曰:"以遗尔子。"视之,《小戴礼》也,已而庠生。他日见许真君像,即梦中见者。

  庠天圣初举进士,开封试、礼部皆第一,擢大理评事、同判襄州。召试,迁太子中允、直史馆,历三司户部判官,同修起居注,再迁左正言。郭皇后废,庠与御史伏阁争论,坐罚金。久之,知制诰。时亲策贤良、茂才等科,而命与武举人杂视。庠言:"非所以待天下士,宜如本朝故事,命有司设次具饮膳,斥武举人令别试。"诏从之。

  兼史馆修撰、知审刑院。密州豪王澥私酿酒,邻人往捕之,澥绐奴曰:"盗也。"尽使杀其父子四人。州论奴以法,澥独不死。宰相陈尧佐右澥,庠力争,卒抵澥死。改权判吏部流内铨,迁尚书刑部员外郎。仁宗欲以为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中书言故事无自知制诰除执政者,乃诏为翰林学士。帝遇庠厚,行且大用矣。

  庠初名郊,李淑恐其先己,以奇中之,言曰:"宋,受命之号;郊,交也。合姓名言之为不祥。"帝弗为意,他日以谕之,因改名庠。宝元中,以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庠为相儒雅,练习故事,自执政,遇事辄分别是非。尝从容论及唐入阁仪,庠退而上奏曰:

  入阁,乃有唐只日于紫宸殿受常朝之仪也。唐有大内,又有大明宫,宫在大内之东北,世谓之东内,高宗以后,天子多在。大明宫之正南门曰丹凤门,门内第一殿曰含元殿,大朝会则御之;第二殿曰宣政殿,谓之正衙,朔望大册拜则御之;第三殿曰紫宸殿,谓之上阁,亦曰内衙,只日常朝则御之。天子坐朝,须立伏于正衙殿,或乘舆止御紫宸,即唤仗自宣政殿两门入,是谓东、西上阁门也。

  以本朝宫殿视之:宣德门,唐丹凤门也;大庆殿,唐含元殿也;文德殿,唐宣政殿也;紫宸殿,唐紫宸殿也。今欲求入阁本意,施于仪典,须先立仗文德庭,如天子止御紫宸,即唤仗自东、西阁门入,如此则差与旧仪合。但今之诸殿,比于唐制南北不相对尔。又按唐自中叶以还,双日及非时大臣奏事,别开延英殿,若今假日御崇政、延和是也。乃知唐制每遇坐朝日,即为入阁,其后正衙立仗因而遂废,甚非礼也。

  庠与宰相吕夷简论数不同,凡庠与善者,夷简皆指为朋党,如郑戩、叶清臣等悉出之,乃以庠知扬州。未几,以资政殿学士徙郓州,进给事中。参知政事范仲淹去位,帝问宰相章得象,谁可代仲淹者,得象荐宋祁。帝雅意在庠,复召为参知政事。庆历七年春旱,用汉灾异策免三公故事,罢宰相贾昌朝,辅臣皆削一官,以庠为右谏议大夫。帝尝召二府对资政殿,出手诏策以时事,庠曰:"两汉对策,本延岩穴草莱之士,今备位政府而比诸生,非所以尊朝廷,请至中书合议条奏。"时陈执中为相,不学少文,故夏竦为帝画此谋,意欲困执中也。论者以庠为知体。

  明年,除尚书工部侍郎,充枢密使。皇祐中,拜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享明堂,迁工部尚书。尝请复群臣家庙,曰:"庆历元年赦书,许文武官立家庙,而有司终不能推述先典,因循顾望,使王公荐享,下同委巷,衣冠昭穆,杂用家人,缘偷袭弊,甚可嗟也。请下有司论定施行。"而议者不一,卒不果复。

  三年,祁子与越国夫人曹氏客张彦方游。而彦方伪造敕牒,为人补官,论死。谏官包拯奏庠不戢子弟,又言庠在政府无所建明,庠亦请去。乃以刑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河南府,后徙许州,又徙河阳,再迁兵部尚书。入觐,诏缀中书门下班,出入视其仪物。以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充枢密使,封莒国公。数言:"国家当慎固根本,畿辅宿兵常盈四十万,羡则出补更戍,祖宗初谋也,不苟轻改。"既而与副使程戡不协,戡罢,而御史言庠昏惰,乃以河阳三城节度、同平章事判郑州,徙相州。以疾召还。

  英宗即位,移镇武宁军,改封郑国公。庠在相州,即上章请老,至是请犹未已。帝以大臣故,未忍遽从,乃出判亳州。庠前后所至,以慎静为治,及再登用,遂沉浮自安。晚爱信幼子,多与小人游,不谨。御史吕晦请敕庠不得以二子随,帝曰:"庠老矣,奈何不使其子从之。"至亳,请老益坚,以司空致仕。卒,赠太尉兼侍中,谥元献。帝为篆其墓碑曰"忠规德范之碑"。

  庠自应举时,与祁俱以文学名擅天下,俭约不好声色,读书至老不倦。善正讹谬,尝校定《国语》,撰《补音》三卷。又辑《纪年通谱》,区别正闰,为十二卷。《掖垣丛志》三卷,《尊号录》一卷,别集四十卷。天资忠厚,尝曰:"逆诈恃明,残人矜才,吾终身不为也。"沈邈尝为京东转运使,数以事侵庠。及庠在洛,邈子监曲院,因出借县人负物,杖之,道死实以他疾。而邈子为府属所恶,欲痛治之以法,庠独不肯,曰:"是安足罪也!"人以此益称其长者。弟祁。

  祁字子京,与兄庠同时举进士,礼部奏祁第一,庠第三。章献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庠第一,而置祁第十。人呼曰"二宋",以大小别之。释褐复州军事推官。孙奭荐之,改大理寺丞、国子监直讲。召试,授直史馆,再迁太常博士、同知礼仪院。有司言太常旧乐数增损,其声不和。诏祁同按试。李照定新乐,胡瑗铸钟磬,祁皆典之,事见《乐志》。预修《广业记》成,迁尚书工部员外郎、同修起居注、权三司度支判官。方陕西用兵,调费日蹙,上疏曰:

  兵以食为本,食以货为资,圣人一天下之具也。今左藏无积年之镪,太仓无三岁之粟,尚方冶铜匮而不发。承平如此,已自凋困,良由取之既殚、用之无度也。朝廷大有三冗,小有三费,以困天下之财。财穷用褊,而欲兴师远事,诚无谋矣。能去三冗、节三费,专备西北之屯,可旷然高枕矣。

  何谓三冗?天下有定官无限员,一冗也;天下厢军不任战而耗衣食,二冗也;僧道日益多而无定数,三冗也。三冗不去,不可为国。请断自今,僧道已受戒具者姑如旧,其他悉罢还为民,可得耕夫织妇五十余万人,一冗去矣。天下厢军不择孱小尫弱而悉刺之,才图供役,本不知兵,又且月支廪粮,岁费库帛,数口之家,不能自庇,多去而为盗贼,虽广募之,无益也。其已在籍者请勿论,其他悉驱之南亩,又得力耕者数十万,二冗去矣。国家郡县,素有定官,譬以十人为额,常以十二加之,即迁代、罪谪,随取之而有。今一官未阙,群起而逐之,州县不广于前,而官五倍于旧,吏何得不苟进,官何得不滥除?请诏三班审官院内诸司、流内铨明立限员,以为定法。其门荫、流外、贡举等科,实置选限,稍务择人,俟有阙官,计员补吏,三冗去矣。

  何谓三费?一曰道场斋醮,无有虚日,且百司供亿,至不可赀计。彼皆以祝帝寿、奉先烈、祈民福为名,臣愚以为此主者为欺盗之计尔。陛下事天地、宗庙、社稷、百神,牺牲玉帛,使有司端委奉之、岁时荐之,足以竦明德、介多福矣,何必希屑屑之报哉?则一费节矣。二曰京师寺观,或多设徒卒,添置官府,衣粮率三倍他处。居大屋高庑,不徭不役,坐蠹齐民,其尤者也。而又自募民财,营建祠庙,虽曰不费官帑,然国与民一也,舍国取民,其伤一焉,请罢去之,则二费节矣。三曰使相节度,不隶藩要。夫节相之建,或当边镇,或临师屯,公用之设,劳众而飨宾也。今大臣罢黜,率叨恩除,坐靡邦用,莫此为甚。请自今地非边要、州无师屯者,不得建节度;已带节度,不得留近藩及京师,则三费节矣。

  臣又闻之,人不率则不从,身不先则不信。陛下能躬服至俭,风示四方,衣服起居,无逾旧规,后宫锦绣珠玉,不得妄费,则天下响应,民业日丰,人心不摇,师役可举,风行电照,饮马西河。蠢尔戎首,在吾掌中矣!

  徙判盐铁勾院,同修礼书。次当知制诰,而庠方参知政事,乃以为天章阁待制,判太常礼院、国子监,改判太常寺。庠罢,祁亦出知寿州,徙陈州。还,知制诰、权同判流内铨,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杭州,留为翰林学士。提举诸司库务,数厘正弊事,增置勾当公事官,其属言利害者,皆使先禀度可否,而后议于三司,遂著为令。徙知审官院兼侍读学士。庠复知政事,罢祁翰林学士,改龙图学士、史馆修撰,修《唐书》。累迁右谏议大夫,充群牧使。庠为枢密使,祁复为翰林学士。

  景祐中,诏求直言,祁奏:"人主不断是名乱。《春秋》书:'殒霜,不杀菽。'天威暂废,不能杀小草,犹人主不断,不能制臣下。"又谓:"与贤人谋而与不肖者断,重选大臣而轻任之,大事不图而小事急,是谓三患。"其意主于强君威,别邪正,急先务,皆切中时病。

  会进温成皇后为贵妃。故事,命妃皆发册,妃辞则罢册礼。然告在有司,必俟旨而后进。又凡制词,既授阁门宣读,学士院受而书之,送中书,结三少衔,官告院用印,乃进内。祁适当制,不俟旨,写诰不送中书,径取官告院印用之,亟封以进。后方爱幸,觊行册礼,得告大怒,掷于地。祁坐是出知许州。甫数月,复召为侍读学士、史馆修撰。祀明堂,迁给事中兼龙图阁学士。坐其子从张彦方游,出知亳州。兼集贤殿修撰。

  岁余,徙知成德军,迁尚书礼部侍郎。请弛河东、陕西马禁,又请复唐驮幕之制。居三月,徙定州,又上言:

  天下根本在河北,河北根本在镇、定,以其扼贼冲,为国门户也。且契丹摇尾五十年,狼态猘心,不能无动。今垂涎定、镇,二军不战,则薄深、赵、邢、洺,直捣其虚,血吻婪进,无所顾藉。臣窃虑欲兵之强,莫如多谷与财;欲士训练,莫如善择将帅;欲人乐斗,莫如赏重罚严;欲贼顾望不敢前,莫如使镇重而定强。夫耻怯尚勇,好论事,甘得而忘死:河北之人,殆天性然。陛下少励之,不忧不战。以欲战之士,不得善将,虽斗犹负。无谷与财,虽金城汤池,其势必轻。

  今朝廷择将练卒,制财积粮,乃以陕西、河东为先,河北为后,非策也。西贼兵锐士寡,不能深入,河东天险,彼惮为寇。若河北不然,自蓟直视,势同建瓴,贼鼓而前,如行莞衽。故谋契丹者当先河北,谋河北者舍镇、定无议矣。臣愿先入谷镇、定,镇、定既充,可入谷余州。列将在陕西、河东有功状者,得迁镇、定,则镇、定重。天下久平,马益少,臣请多用步兵。夫云奔飚驰,抄后掠前,马之长也;强弩巨梃,长枪利刀,什伍相联,大呼薄战,步之长也。臣料朝廷与敌相攻,必不深入穷追,殴而去之,及境则止,此不特马而步可用矣。臣请损马益步,故马少则骑精,步多则斗健,我能用步所长,虽契丹多马,无所用之。

  夫镇、定一体也,自先帝以来为一道,帅专而兵不分,故定揕其胸,则镇捣其肋,势自然耳。今判而为二,其显显有害者,屯砦山川要险之地裂而有之,平时号令文移不能一,贼脱叩营垒,则彼此不相谋,尚肯任此责邪!请合镇、定为一路,以将相大臣领之,无事时以镇为治所,有事则迁治定,指授诸将,权一而责有归,策之上也。陛下当居安思危,熟计所长,必待事至而后图之,殆矣。

  河东马强,士习善驰突,与镇、定若表里,然东下井陉,不百里入镇、定矣。贼若深入,以河东健马佐镇、定兵,掩其惰若归者,万出万全,此一奇也。臣闻事切于用者,不可以文陈,臣所论件目繁碎,要待刀笔吏委曲可晓,臣已便俗言之,辄别上择将畜财一封,乞下枢密院、三司裁制之。

  又上《御戎论》七篇。加端明殿学士,特迁吏部侍郎、知益州。寻除三司使。右司谏吴及尝言祁在定州不治,纵家人贷公使钱数千缗,在蜀奢侈过度。既而御史中丞包拯亦言祁益部多游燕,且其兄方执政,不可任三司。乃加龙图阁学士、知郑州。《唐书》成,迁左丞,进工部尚书。以羸疾,请便医药,入判尚书都省。逾月,拜翰林学士承旨,诏遇入直,许一子主汤药。复为群牧使,寻卒。遗奏曰:"陛下享国四十年,东宫虚位,天下系望,人心未安。为社稷深计,莫若择宗室贤材,进爵亲王,为匕鬯之主。若六宫有就馆之庆,圣嗣蕃衍,则宗子降封郡王,以避正嫡,此定人心、防祸患之大计也。"

  又自为志铭及《治戒》以授其子:"三日敛,三月葬,慎无为流俗阴阳拘忌也。棺用杂木,漆其四会,三涂即止,使数十年足以腊吾骸、朽衣巾而已。毋以金铜杂物置冢中。且吾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不足垂后。为吏在良二千石下,勿请谥,勿受赠典。冢上植五株柏,坟高三尺,石翁仲他兽不得用。若等不可违命。若等兄弟十四人,惟二孺儿未仕,以此诿莒公。莒公在,若等不孤矣。"后赠尚书。

  祁兄弟皆以文学显,而祁尤能文,善议论,然清约庄重不及庠,论者以祁不至公辅,亦以此云。修《唐书》十余年,自守亳州,出入内外尝以稿自随,为列传百五十卷。预修《籍田记》、《集韵》。又撰《大乐图》二卷,文集百卷。祁所至,治事明峻,好作条教。其子遵《治戒》不请谥,久之,学士承旨张方平言祁法应得谥,谥曰景文。

  论曰:咸平、天圣间,父子兄弟以功名著闻于时者,于陈尧佐、宋庠见之。省华声闻,由诸子而益著。尧佐相业虽不多见,世以宽厚长者称之。尧叟出典方州,入为侍从,课布帛,修马政,减冗官,有足称者。庠明练故实,文藻虽不逮祁,孤风雅操,过祁远矣。君子以为陈之家法,宋之友爱,有宋以来不多见也,呜呼贤哉!

卷四十四

  陈执中 刘沆 冯拯(子行己 伸己) 贾昌朝(弟昌衡 从子炎 伯祖父琰) 梁适(孙子美)

  陈执中,字昭誉,以父恕任,为秘书省正字,累迁卫尉寺丞、知梧州。上《复古要道》三篇,真宗异而召之。帝属疾,春秋高,大臣莫敢言建储者,执中进《演要》三篇,以蚤定天下根本为说。翌日,帝以他疏示辅臣,皆赞曰"善"。帝指其袖中曰:"又有善于此者。"出之,乃《演要》也。因召对便殿,劳问久之,擢右正言。逾月,遂立皇太子。明年,坐考御试进士卷差谬,贬卫尉寺丞、监岳州酒务。稍复殿中丞、通判抚州,复右正言。

  曹利用婿卢士伦除福建运使,惮远不行,利用为请,乃改京东。执中尝劾奏之,利用挟私忿,出执中知汉阳军。及利用得罪,乃召为群牧判官、权三司盐铁判官、知谏院、提举诸司库务,以尚书工部员外郎兼御史知杂、同判流内铨,迁三司户部副使。

  明道中,安抚京东,进天章阁待制。使还,知应天府,徙江宁府、扬州,再迁工部郎中,改龙图阁直学士、知永兴军,拜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

  元昊寇延州,手诏咨访辅臣攻守方略,执中既上对,退,复奏疏曰:"元昊乘中国久不用兵,窃发西垂,以游兵困劲卒、甘言悦守臣,一旦连犯亭障,延安几至不保。此盖范雍纳诡说,失于戒严;刘平轻躁,丧其所部。上下纷攘,远近震骇。自金明李士彬族破,而并边篱落皆大坏。塞门、金明相距二百里,宜列修三城,城屯兵千人,益募弓箭手。寇大至则退保,小至则出斗。选阁门祗候以上为寨主、都监,以诸司使为卢关一路都巡检,以兵二千属之,使为三砦之援。熟羌居汉地久者,委边臣拊存之;反覆者,破逐之。至于新拊黠羌,如泾原康奴、灭臧、大虫族,久居内地,常有叛心,不肆剪除,恐终为患。今军须之出,民已愁叹,复欲遍修城池如河北之制,及夏须成,使神运之犹恐不能,民力其堪此乎?"陕西地险,非如河北,惟泾州、镇戎军势稍平易,若不责外守而劳内营,非策之上也。宜修并边城池,其次如延州之鄜、同,环庆之邠、宁,不过五七处,量为营葺,则科率减、民力苏矣。今贼势方张,宜静守以骄其志,蓄锐以挫其锋,增土兵以备守御,省骑卒以减转饷。然后徐议荡平,改张节度,更须主张,将臣横议不入,则忠臣尽节而捐躯矣。"

  既而议刺土兵,久不决,罢知青州。又以资政殿学士知河南府,改尚书工部侍郎、陕西同经略安抚招讨使。与夏竦同知永兴军,议边事多异同,诏令互出巡边,乃屯泾州,令诸部曰:"寇籍吾水草,钞边图利,不除,且复至。"命悉焚之。表解兵柄,以为兵尚神密,千里禀命,非所以制胜,宜属四路各保疆圉。朝议善之,就知陕州,复徙青州。于是请城傅海诸州,朝廷重兴役,有诏不许。执中不奉诏,卒城之。

  明年,沂卒王伦叛,趣淮南,执中遣巡检傅永吉追至采石矶,捕杀之。召拜参知政事。谏官孙甫、蔡襄极论不可,帝遣使驰赐敕告。逾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西夏纳款,与宰相贾昌朝请解枢密。七年春,旱,昌朝罢,执中降给事中。已而加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逾月复官。

  皇祐初,以足疾辞位,自陈不愿为使相、大学士,学士孙抃当制,遂以尚书左丞知陈州。宰相文彦博、宋庠以为礼薄,帖麻改兵部尚书。迁吏部、观文殿大学士。久之,拜集庆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大名府。河决商胡,走大名,程琳欲为堤,不果成而去。执中乘年丰调丁夫增筑二十里,以障横溃。以吏部尚书复拜同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每朝退,闭中书东便门,以防漏泄。三司勾当公事及监场务官,权势所引者,皆奏罢之,内外为之肃然。

  会张贵妃薨,治丧皇仪殿,追册为后。王洙、石全彬务以非礼导帝意,执中随辄奉行,至以洙为员外翰林学士,全彬领观察使,给留后奉。久之,嬖妾笞小婢出外舍死,御史赵抃列八事奏劾执中,欧阳修亦言之。至和三年春,旱,谏官范镇言:"执中为相,不病而家居。陛下欲弭灾变,宜速退执中,以快中外之望。"既而御史中丞孙抃与其属郭申锡、毋湜、范师道、赵抃请合班论奏,诏令轮日入对,卒罢执中为镇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亳州。逾年辞节,改尚书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封英国公,徙河南府,又徙曹州,皆不赴。过都,以疾赐告,就第拜司徒、岐国公致仕,卒,赠太师兼侍中。

  执中在中书八年,人莫敢干以私,四方问遗不及门,惟殿前都指挥使郭承祐数至其家,为御史所言,遂诏中书、枢密自今非聚厅无见宾客。及议谥,礼官韩维曰:"执中以公卿子,遭世承平,因缘一言,遂至贵显。天子以后宫之丧,问所以葬祭之礼,执中位上相,不能总率群司考正仪典,知治丧皇仪非嫔御之礼,追册位号于宫闱有嫌,建庙用乐逾祖宗旧制,皆白而行之,此不忠之大者。闺门之内,礼分不明,夫人正室疏薄自绌,庶妾贱人悍逸不制,其治家无足言者。宰相不能秉道率礼,正身齐家,方杜门深居,谢绝宾客,曰:'我无私也,我不党也。'岂不陋哉?谥法:'宠禄光大曰荣','不勤成名曰灵'。执中出入将相,以一品就第,宠禄光大矣;得位行政,贤士大夫无述焉,不勤成名矣;请谥曰荣灵。"后改谥恭襄,诏谥曰恭。帝篆其墓碑曰"褒忠之碑"。

  子世儒,官至国子博士,妻李与群婢杀世儒所生母,世儒与谋,皆弃市。

  刘沆,字冲之,吉州永新人。祖景洪,始,杨行密得江西,衙将彭玕据州自称太守,属景洪以兵,欲胁众附湖南,景洪伪许之。复以州归行密,退居不仕。及徐温建国,以礼聘之,不起,官其子煦为殿直都虞候。父素,不仕,以财雄里中,喜宾客。景洪尝告人曰:"我不从彭玕,几活万人,后世当有隆者。"因名所居北山曰后隆山。山有牛僧孺读书堂,即故基筑台曰聪明台。沆母梦衣冠丈夫曰牛相公来,已来有娠,乃生沆。

  及长,倜傥任气。举进士不中,自称"退士",不复出,父力勉之。天圣八年,始擢进士第二,为大理评事、通判舒州,有大狱历岁不决,沆数日决之。章献太后建资圣浮图,内侍张怀信挟诏命,督役严峻,州将至移疾不敢出,沆奏罢怀信。再迁太常丞、直集贤院,出知衡州。大姓尹氏欺邻翁老子幼,欲窃取其田,乃伪作卖券,及邻翁死,遂夺而有之。其子诉于州县,二十年不得直,沆至,复诉之。尹氏持积岁税钞为验,沆曰:"若田千顷,岁输岂特此耶?尔始为券时,尝如敕问邻乎?其人固多在,可讯也。"尹氏遂伏罪。迁太常博士,历三司度支、户部判官、同修起居注,擢右正言、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奉使契丹,馆伴杜防强沆以酒,沆沾醉,拂袖起,因骂之,坐是出知潭州。又降知和州,改右谏议大夫、知江州。

  时湖南蛮徭数出寇,至杀官吏。以沆为龙图阁直学士、知潭州兼安抚使,许便宜从事。沆大发兵至桂阳,招降二千余人,使散居所部,而蛮酋降者皆奏命以官。又募土兵分捕余党,破桃油平、能家源,斩馘甚众。已而贼复出,杀裨将胡元,坐降知鄂州,徙京南,迁给事中,徙洪州。还,知审刑院,除知永兴军。顷之,以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数发隐伏。祀明堂,迁尚书工部侍郎。逾年,拜参知政事。

  初,沆在府,有张彦方者,客越国夫人曹氏家,受富民金,为伪告敕。既败系狱,沆抵彦方死,辞不及曹氏。曹氏,张贵妃母也。沆既用,谏官、御史皆谓沆于彦方独不尽,疑以此进,争论之,帝不听。贵妃薨,追册皇后,沆为监护使。数月,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改园陵使。御史中丞孙抃、御史范师道、毋湜言,宰相不当为赠后典葬,不报。既葬,赐后阁中金器数百两,力辞,而请其子瑾试学士院,遂帖职。

  时中书可否多用例,人或援例以讼,而法有不行。沆进言三弊曰:"近臣保荐辟请,动逾数十,皆浮薄权豪之流交相荐举。有司以之贸易,而遂使省、府、台、阁华资要职,路分、监司边防寄任,授非公选,多出私门。又职掌吏人迁补有常,而或减选出官、超资换职、堂除便家、先次差遣之类。此近臣保荐之弊一也。审官、吏部铨、三班当入川、广,乃求近地,当入近地,又求在京,及堂除升陟省府、馆职、检讨之类。此近臣陈匄亲属之弊二也。其叙钱谷管库之劳、捕贼昭雪之赏,常格虽存,侥幸犹甚。以法则轻,以例则厚,执政者不能持法,多以例与之。此叙劳干进之弊三也。愿诏中书、枢密,凡三事毋用例,余听如旧。"事既施行,而众颇不悦,寻如旧。

  文彦博、富弼复入为相。彦博为昭文馆大学士,弼监修国史,沆迁兵部侍郎,位在弼下。论者以为非故事,由学士杨察之误,乃帖麻改沆监修国史,弼为集贤殿大学士。沆既疾言事官,因言:"自庆历后,台谏官用事,朝廷命令之出,事无当否悉论之,必胜而后已,专务抉人阴私莫辨之事,以中伤士大夫。执政畏其言,进擢尤速。"沆遂举行御史迁次之格,满二岁者与知州。御史范师道、赵抃岁满求补郡,沆引格出之,中丞张昪等言沆挟私出御史。时枢密使狄青亦因御史言,罢知陈州,沆奏曰:"御史去陛下将相,削陛下爪牙,此曹所谋,臣莫测也。"升等益论辨不已,罢沆为观文殿大学士、工部尚书、知应天府。迁刑部尚书,徙陈州。

  沆长于吏事,性豪率,少仪矩。然任数,善刺探权近过失,阴持之以轩轾取事,论者以此少之。卒,赠左仆射兼侍中。知制诰张瑰草词诋沆,其家不敢请谥。帝为篆墓碑曰"思贤之碑"。子瑾,尝为天章阁待制,坐法免,后以功复职。

  冯拯,字道济。父俊,事汉湘阴公刘赟。赟死,俊与从行千余人系侍卫狱,周太祖赦出之,授检校太子宾客,戍安远军驭马镇,辞不行,因徙居河阳。

  拯以书生谒赵普,普奇其状,曰:"子富贵寿考,宜不下我。"举进士,补大理评事、通判峡州,权知泽州,徙坊州,迁太常丞。江南旱,命驰传振贷贫乏,察官吏能否,还奏称旨,权知石州,擢右正言,岁余代归。出使河北,与转运使樊知古计边储,还,判三司户部理欠凭由司,为度支判官。

  淳化中,有上封请立皇太子者,拯与尹黄裳、王世则、洪湛伏阁请立许王元僖,太宗怒,悉贬岭外。拯知端州,既至,上言请遣使括诸路隐丁、更制版籍及议盐法通商,凡十余事。太宗欲召还参知政事,寇准素不悦拯,乃徙知鼎州。改通判广州。郊祀毕,覃恩,拯与通判彭惟节皆迁尚书员外郎,惟节以太常博士为屯田员外,而拯以左正言为虞部员外。拯书名旧在惟节上,及奏事如故,准切责之。拯上书言准阿意不平,准坐此罢。

  拯以母丧请内徙,命知江州。真宗即位,进比部员外郎。御史中丞李惟清表为推直官,判三司度支勾院,迁驾部。咸平初,坐试开封进士赋涉讥讪,下拯御史台,未几,释之。

  明年,兼侍御史知杂事。时西北用兵,王超、傅潜将兵出定、瀛间,观望玩寇,拯极论之,不报。超等果逗挠覆军。命拯按傅狱,抵潜罪,窜流之。擢祠部郎中、枢密直学士,权判吏部流内铨。以审官及铨法未备,建请凡荫补京官,试读一经,书家状通习为中格,始得仕。同勾当三班院。向敏中宣抚河北、河东,拯及陈尧叟为副,宴饯长春殿。

  明年,以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帝欲修绥州,谋诸辅臣,拯与宰相向敏中等皆曰便。宰相吕蒙正、参知政事王旦、王钦若皆曰宜弃勿修。帝遣洪湛驰驿往视,还,上七利二害,卒修完之。时上封者言:"三司多滞务,州郡禀疑事,吏民诉理冤狱,依违不决者辄数岁,水旱或由于此。"诏拯选干强吏同三司使裁冗事、督举稽留,遂与判度支勾院孙冕省帐牍二十一万五千本,并废冗官十五员。

  迁尚书工部侍郎、签书枢密院事。赐手札访边事,拯谓:"备边之要,不扼险以制敌之冲,未易胜也。若于保州、威虏间,依徐、鲍河为阵,其表势可取胜矣。前岁王显违诏不趋要地,契丹初压境,王师未行,而契丹骑已入钞,赖霖雨乃遁去。比王超奏敌已去,而东路奏敌方来,既聚军中山以救望都,而兵困粮匮,将臣陷殁几尽,超等仅以身免。今防秋,宜于唐河增屯兵至六万,控定武之北为大阵,邢州置都总管为中阵,天雄军置钤辖为后阵,罢莫州狼山两路兵。"从之。景德中,为参知政事,再迁兵部侍郎。摄事享太庙,有司供帐幔,守奉人宿庙室前,喧嚣不肃,拯以闻。诏专为庙享制帟幕什器,藏宗正寺,禁吏卒登庙阶。

  王济上编敕,帝以其烦简不一,语辅臣曰:"显德敕尤烦,盖世宗严急,出于一时之意,臣下不敢言其失也。"王旦进曰:"诏敕宜简,近亦伤于烦。"拯对曰:"开宝间,除诸州通判敕,刑狱、钱谷悉条列约束,今则略矣。"时契丹始盟,拯言边方骚动,武臣幸之以为利。帝曰:"朝廷以信为守,然戒备不可废也,此外,当静治以安吾民尔。尔其奉承之。"

  大中祥符初,严贡举糊名法。拯与王旦论选举帝前,拯请兼考策论,不专以诗赋为进退。帝曰:"可以观才识者,文论也。"拯论事多合帝意如此。封泰山,为仪仗使。礼成,进尚书左丞。以疾在告,数请罢,帝以手诏谕旨,又命宰相王旦就第劝拯起视事。

  从祀汾阴,为仪仗使,迁工部尚书。复以疾求罢,拜刑部尚书、知河南府,听以府事委官属。七年,除御史中丞,又以疾辞,除户部尚书、知陈州。真宗尝谓王旦曰:"拯固求闲郡,何邪?"旦对曰"马知节尝讥拯好富贵,所欲节度使尔。拯恐为知节所量,不敢请大藩,殆为此也。"再知河南府,迁兵部尚书,入判尚书都省,以吏部尚书、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枢密使。其冬,拜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太子少傅、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进左仆射。

  乾兴元年,进封魏国公,迁司空兼侍中。辅臣会食资善堂,召议事,丁谓独不预。谓知得罪,颇哀请。钱惟演遽曰:"当致力,无大忧也。"拯熟视惟演,惟演踧茳。及对承明殿,太后怒甚,语欲诛谓。拯进曰:"谓固有罪,然帝新即位,亟诛大臣,骇天下耳目。谓岂有逆谋哉?第失奏山陵事耳。"太后怒少解。谓既贬,拯代谓为司徒、玉清昭应宫使、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又为山陵使,奉安真宗御容于西京。寻在病告,帝赐白金五千两,拯叩头称谢。五上表愿罢相,拜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侍中、判河南府。即卧内赐告及旌纛,遣内司宾抚问。还,奏其家俭陋,被服甚质。太后赐以衾裯锦绮屏,然拯平居自奉侈靡,顾禁中不知也。既卒,赠太师、中书令,谥文懿。

  拯气貌严重,宦者传诏至中书,不延坐。工部尚书林特尝诣第,累日不得通,白以咨事,使诣中书。既至,又遣堂吏谓之曰:"公事何不自达朝廷?"卒不见,特大愧而去。钱惟演营入相,拯以太后姻家力言之,遂出惟演河阳。子行己、伸己。

  行己字肃之,以父任为右侍禁、泾原路驻泊都监、知宪州,因治状增秩。历石、保、霸、冀、莫五州,所至有能称。

  夏人既纳款,疆候播言契丹治兵幽燕,大为战具,议者欲解西备北,行己言:"辽、夏为与国,元昊入贡,容怀诡计,幽燕治兵,或为虚声,边鄙之虞,恐不在河朔也。"

  皇祐中,知定州,韩琦荐为路钤辖。徙知代州,管干河东缘边安抚事。夏人掠麟州,蕃部且盗耕屈野河西田,遇官军逴逻者,辄聚射。诏行己计之。行己言:"此奸民无忌惮,非君长过,不宜以细故启大衅,但加戒戢足矣。"

  五台山寺调厢兵义勇缮葺,为除和籴谷三万,行己谓不可损岁入之储,以事不急之务。进西上阁门使,四迁客省使,更高阳关、秦凤、定州、大名府路马步总管,以卫州防御使致仕,预洛阳耆英之集。元祐中,终金州观察使,年八十四。

  伸己字齐贤,以荫补右侍禁。累迁西头供奉官,授阁门祗候、桂州兵马都监。转运使俞献可辟知廉州。久之,安化蛮扰边,献可又荐知宜州。

  天圣中,改桂、宜、融、柳、象沿边兵马都监,遂专溪峒事。以礼宾使复知宜州。代还,道改供备库使、知邕州。治舍有井,相传不敢饮,饮辄死。伸己日汲自供,终更无恙。旁城数里,有金花木,土俗言花开即瘴起,人不敢近。伸己故以花盛时酣燕其下,亦复无害。明道恭谢,改东染院使、领荣州刺史、梓夔路兵马钤辖,迁洛苑使、知桂州兼广西钤辖。道江陵,会安化蛮犯边,官军不利,仁宗遣中人趣伸己讨之。伸己日夜疾驰至宜州,缮器甲,募丁壮,转粮饷,由三路以进。伸己临军,单骑出阵,语酋豪曰:"朝廷抚汝甚厚,汝乃自取灭亡耶!今我奉天子命来,汝听吾言则生,不则无噍类矣。"众仰泣罗拜曰:"不图今日再见冯公也。"明日,蛮渠弃兵械率众降军门。

  初,部卒以覆将畏匿,伸己曰:"纪律不明,主将也,战士何罪?"请于朝,贷其死。以劳迁西上阁门使、知宜州。乐善蛮寇武阳,伸己遣谕祸福,蛮大悦,悉还所掠。又莫世堪负险强黠,抄劫边户,为疆场患。伸己设伏擒捕,皆置于法。迁果州团练使。在宜二年,徙桂州,改右武卫大将军,守本官分司西京,卒。

  始,安化蛮叛,区希范应募击贼。贼平,希范诣阙,自言其功。朝廷下宜州,伸己谓希范无功妄要赏,遂编管全州。其后希范遁归,谋为乱,欲杀伸己,岭外骚然,议者皆罪伸己焉。

  贾昌朝,字子明,真定获鹿人。晋史官纬之曾孙也。天禧初,真宗尝祈谷南郊,昌朝献颂道左,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主晋陵簿。赐对便殿,除国子监说书。孙奭判监,独称昌朝讲说有师法。他日书路随、韦处厚传示昌朝曰:"君当以经术进,如二公。"为颍川郡王院伴读。再迁殿中丞,历知宜兴、东明县。奭侍读禁中,以老辞,荐昌朝自代,召试中书,寻复国子监说书。上言:"礼,母之讳不出于宫。今章献太后易月制除,犹讳父名,非尊宗庙也。"诏从之。景祐中,置崇政殿说书,以授昌朝。诵说明白,帝多所质问,昌朝请记录以进,赐名《迩英延义记注》,加直集贤院。

  太平兴国寺灾,是夕,大雨震雷。朝廷议修复,昌朝上言:"《易·震》之象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近年寺观屡灾,此殆天示警告,可勿缮治,以示畏天爱人之意。"西域僧献佛骨、铜像,昌朝请加赐遣还,毋以所献示中外。悉行其言。天章阁置侍讲,亦首命昌朝。累迁尚书礼部郎中、史馆修撰。

  刘平为元昊所执,边吏诬平降贼,议收其家。昌朝曰:"汉族杀李陵,陵不得归,而汉悔之。先帝厚抚王继忠家,终得继忠用。平事未可知,使收其族,虽平在,亦不得还矣。"乃得不收。擢知制诰、权判吏部流内铨兼侍讲。初,铨法,县令奉钱满万二千,乃举令。昌朝曰:"法如此,则小县终不得善令。"请概举令,而与之奉如大县。"

  进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兼判国子监。议者欲以金缯啖契丹使攻元昊,昌朝曰:"契丹许我有功,则责报无穷矣。"力止之。乃上言曰:"太祖初有天下,监唐末五代方镇武臣、土兵牙校之盛,尽收其威权,当时以为万世之利。及太宗时,将帅率多旧人,犹能仗威灵,禀成算,出师御寇,所向有功。近岁恩幸子弟,饰厨传,钓名誉,多非勋劳,坐取武爵,折冲攻守,彼何自而知哉?然边鄙无事,尚得自容。自西羌之叛,士不练习,将不得人,以屡易之将驭不练之士,故战则必败。此削方镇太过之弊也。况亲旧、恩幸,出即为将,素不知兵,一旦付以千万人之命,是驱之死地矣。此用亲旧、恩幸之弊也。今杨崇勋、李昭亮尚任边鄙,望速选士代之。方镇守臣无数更易,刺史以上,宜慎所授,以待有功。此救弊之一端也。"又上备边六事:

  其一曰驭将帅。自古帝王,以恩威驭将帅,赏罚驭士卒,用命则军政行而战功集。太祖脱裘帽赐王全斌曰:"今日居此幄,尚寒不可御,况伐蜀将士乎?"此驭之以恩也。曹彬、李汉琼讨江南,太祖召彬至前,立汉琼等于后,授以剑曰:"副将以下,不用命者得专戮之。"汉琼等股栗而退,此驭之以威也。太祖虽削武臣之权,然一时赏罚及用财集事,皆听其专,有功则赏,有败则诛。今每命将帅,必先疑贰,非近幸不信,非姻旧不委。今陕西四路,总管而下,钤辖、都监、巡检之属,悉参军政,谋之未成,事已先漏,甲可乙否,上行下戾,主将不专号令,故动则必败。请自今命将,去疑贰,推恩惠,务责以大效,得一切便宜从事。偏裨有不听令者,以军法论,此驭将之道也。

  其二曰复土兵。今河北河东强壮、陕西弓箭手之类,土兵遗法也。河北乡兵,其废已久,陕西土兵,数为贼破,存者无几。臣以谓河北、河东强壮,已召近臣详定法制,每乡为军。其材能绝类者,籍其姓名递补之。陕西蕃落弓箭手,贪召募钱物,利月入粮奉,多就黥涅为营兵。宜优复田畴,使力耕死战,世为边用,可以减屯戍、省供馈矣。内地州县,增置弓手,如乡军之法而阅试之。

  其三曰训营卒。太祖朝,令诸军毋得食肉衣帛,营舍有粥酒肴则逐去,士卒有服缯彩者笞责之。异时被铠甲、冒霜露,战胜攻取,皆此曹也。今营卒骄惰,临敌无勇。旧例三年转员,谓之落权正授,虽未能易此制,即不必一例使为总管、钤辖,择有才勇可任将帅者授之。况今之兵仗制造,殊不适用。宜按八阵、五兵之法,以时教习。使启殿有次序、左右有形势,前却相附,上下相援,令之曰:"失一队长,则斩一队。"何虑众不为用乎?

  其四曰制远人。今四夷荡然与中国通,在北则臣契丹,其西则臣元昊,二国合从,有掎角中国之势。借使以岁币羁縻之,臣恐不可胜算。古之备边,西有金城、上郡,北则云中、雁门。今自沧之秦,绵亘数千里,无山河之阻,独恃州县镇戍尔。岁所供赡,又不下数千万,一谷不熟,或至狼狈。契丹近岁兼用燕人治国,建官一同中夏。元昊据河南列郡而行赏罚,此中国患也。宜度西方诸国如沙州、唃厮、明珠、灭臧之族,近北如黑水女真、高丽、新罗之属,旧通中国,募人往使,诱之使归我,则势分而衅生,体解而瓦裂矣。

  其五曰绥蕃部。属户者,边垂之屏翰也。延有金明,府有丰州,皆戎人内附之地。朝廷恩威不立,强敌迫之,塞上诸州,藐焉孤垒,蕃部既坏,土兵亦衰,破敌之日,未可期也。臣请陕西缘边诸路,守臣皆带"安抚蕃部"之名,择其族大有劳者为酋帅,如河东折氏之比,庶可为吾藩篱之固也。

  其六曰谨觇候。古者守封疆,出师旅,居则有行人之觇国,战则有前茅之虑无,其谨如此。太祖命李汉超镇关南,马仁瑀守瀛州,韩令坤镇常山,贺惟忠守易州,何继筠领棣州,郭进控山西,武守琪戍晋阳,李谦溥守隰州,董遵诲屯环州,王彦升守原州,冯继业镇灵武。筦榷之利,悉输之军中,听其贸易,而免其征税。边臣富于财,得以为间谍,羌夷情状,无不预知。二十年间,无外顾之忧。今日西鄙任边事者,敌之情状与山川、道路险易之势,绝不通晓。使蹈不测之渊,入万死之地,肝脑涂地,狼狈相藉,何以破敌制胜耶?愿监艺祖任将帅之制,边城财用悉以委之。募敢勇之士为爪牙,临阵自卫,无杀将之辱;募死力为觇候,而望敌知来,无陷兵之耻。

  书奏,多施行之。

  昌朝请度经费,罢不急。诏与三司合议,岁所省缗钱百万。又言:"朝臣七十,筋力衰者,宜依典故致仕,有功状可留者勿拘。"因疏耄昏不任事者八人,令致仕。庆历三年,拜参知政事。上言:"用兵以来,天下民力颇困。请诏诸路转运使,毋得承例折变科率,须科折者,悉听奏裁。虽奉旨及三司文移,于民不便者,亦以上闻。"

  以工部侍郎充枢密使,寻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仍兼枢密使。居两月,拜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元昊归石元孙,议赐死。昌朝独曰:"自古将帅被执,归者多不死。"元孙由是得免。诏有司议升祔奉慈庙三后,有司论不一。昌朝曰:"章献母仪天下,章懿诞育圣躬,宜如详符升祔元德皇后故事。章惠于陛下有慈保之恩,当别享奉慈庙如故。"乃奉二后神主,升祔真宗庙。密诏迁中外官一等,优赐诸军,昌朝与同列力疏,乃止。又诏迁二府官,益固辞。元昊既款附,请宰相罢兼枢密使。

  六年,日食。帝谓昌朝等曰:"谪见于天,愿归罪朕躬。卿宜究民疾苦,思所以利安之。"昌朝对曰:"陛下此言,足以弭天变,臣敢不夙夜孜孜以奉陛下。"帝又曰:"人主惧天而修德,犹人臣畏法而自新也。"昌朝因顿首谢。明年春,旱,帝避正寝,减膳。昌朝引汉灾异册免三公故事,上表乞罢。

  参知政事吴育数与昌朝争议上前,论者多不直昌朝。有向绶者知永静军,疑通判谮己,诬以事,迫令自杀。高若讷知审刑院,附昌朝议,欲从轻坐。吴育力争,绶卒减死一等。未几,若讷为御史中丞,言大臣廷争不肃,故雨不时若,遂罢育,而除昌朝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河北安抚使。帝赐银饰肩舆。寻以讨贝州贼有功,移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偕言贼发昌朝部中,不当赏。弗从。

  契丹聚亡卒勇伉者,号"投来南军"。边法,卒亡自归者死。昌朝除其法,归者辄迁补,于是来者稍众,因廉知契丹事。契丹遂拒亡卒,黜南军不用。边人以地外质,契丹故稍侵边界。昌朝为立法,质地而主不时赎,人得赎而有之,岁余,地悉复。

  三司使叶清臣移用河北库钱,昌朝格诏不与,清臣论列不已,遂出清臣河阳,徙昌朝判郑州。过阙入觐,留为祥源观使,拜尚书右仆射、观文殿大学士、判尚书都省,朝会班中书门下,视其仪物。岁中求外,复除山南东道节度使、右仆射、检校太师兼侍中、判郑州。固辞仆射、侍中,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中谢,自昌朝始也。

  母丧去位,服除,判许州。召对迩英阁,帝问《乾卦》,昌朝上奏曰:"《乾》之上九称:'亢龙有悔。'悔者,凶灾之萌,爻在亢极,必有凶灾。不言凶而言悔者,以悔有可凶可吉之义,修德则免悔而获吉矣。'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圣人用刚健之德,乃可决万机。天下久盛,柔不可以济,然亢而过刚又不能久。独圣人外以刚健决事,内以谦恭应物,不敢自矜为天下首,乃吉也。"手诏优答。又言:"汉、唐都雍,置三辅内翼京师,朝廷都汴,而近京诸郡皆属他道,制度不称王畿。请析京东之曹州,京西之陈、许、滑、郑,皆隶开封府,以四十二县为京畿。"帝纳之。将行,命讲读官饯于资善堂。复判大名府兼河北安抚使。时河决商胡,昌朝请复故道,不从。语在《河渠志》。六塔功败,滨、棣、德、博民多水死,昌朝振救之甚力。内侍刘恢往视,还,言河决赵征村,与帝名嫌为不祥,时皆谓昌朝使之以摇当国者。嘉祐元年,进封许国公,又兼侍中,寻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枢密使。

  三年,宰相文彦博请罢,谏官、御史恐昌朝代彦博,乃相与言昌朝建大第,别创客位以待宦官,宦官有矫制者,枢密院释不治。遂以镇安军节度使、右仆射、检校太师、侍中兼充景灵宫使,出判许州。又以保平军节度、陕州大都督府长史移大名府兼安抚使。英宗即位,徙凤翔节度使,加左仆射、凤翔尹,进封魏国公。治平元年,以侍中守许州,力辞弗许。明年,以疾留京师,乃以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判尚书都省,卒,年六十八,谥曰文元。御书墓碑曰"大儒元老之碑"。所著《群经音辨》、《通纪》、《时令》、《奏议》、《文集》百二十二卷。

  昌朝在侍从,多得名誉。及执政,乃不为正人所与,而数有攻其结宦官、宫人者。初,昌朝侍讲时,同王宗道编修资善堂书籍,其实教授内侍,谏官吴育奏罢之。及张方平留唐询,而询谮育,世以为昌朝指也。然言者谓昌朝释宦官矫制,后验问无事实云。

  子章,馆阁校勘,蚤世。青,朝请大夫。弟昌衡。

  昌衡字子平。举进士,为梓州路转运判官。贾人请富顺井盐,吏视贿多寡为先后,昌衡一随月日给之。泸州边夷蛮,故时守以武吏,昌衡请由东铨调选。蛮驱马来市,官第其良驽为二等,上者送秦州,下者辄轻估直而抑买,昌衡请严禁之。徙提点淮南刑狱、广东转运使,徙两浙路。

  熙宁更法度,核吏治,昌衡数以利害闻,神宗奖其论奏忠益。召为户部副使、提举市易司,课羡,增秩右谏议大夫,加集贤殿修撰、知河南府,历陈、郓、应天府、邓州。以正议大夫致仕,卒。从子炎。

  炎字长卿,以昌朝荫,更历筦库,积迁至工部侍郎。政和中,以显谟阁待制知应天府,徙郓州、永兴。初,陕西行铁钱久,币益轻。蔡京设法尽敛之,更铸夹锡钱,币稍重。京去相,转运使李譓、陈敦复见所敛已多,遽请罢铸。铁钱既复行,其轻加初,自关以西皆罢市,民不聊生。炎独一切弛禁,听从其便。其后,宣徽使童贯又以两者重轻相形,遂尽废夹锡不得用,民益以为苦。炎徙知延安,因表言:"钱法屡变,人心愈惑。今人以为利者,臣见其害;以为是者,臣见其非。中产之家,不过畜夹锡钱一二万,既弃不用,则惟有守钱而死耳。边氓生理萧条,官又一再变法,鄜延去敌迫近,民殊不安。民不安则边不可守,愿得内郡以养母。"乃命为颍州,未行,复留。又与贯制疆事不合,贯沮之,改河阳,又改邓州。加直学士、知永兴。入对,留为工部侍郎。贯签书枢密院河西、北两房,侍从邀炎俱往贺,炎曰:"故事无签书两房者,彼非执政,何贺为?"会以疾卒,年五十八。赠银青光禄大夫。

  昌朝伯祖父琰。琰字季华,晋中书舍人、给事中纬之子也。以荫授临淄、雍丘主簿,历通判澧州。太宗尹京,奏以为开封府推官,加左赞善大夫。及即位,超拜左正议大夫、枢密直学士。未几,擢三司副使。太平兴国二年,卒。

  琰风神峻整,有吏干,佐太宗居幕府凡五年,勤于所职。昆弟五人,琰最幼,及琰历官而诸兄相继死。琰拊循孤幼,聚族凡百口,分给衣食,庭无间言,士大夫以此称之。

  琰子湜、汾。湜至军器库使。交阯黎桓之篡丁璿也,朝廷以孙全兴将兵讨焉。湜与王僎同掌军事,黎桓伪降,全兴信之,军遂北,湜、僎并坐失律诛。汾至殿中丞。湜子昌符,赐同学究出身。汾子昌龄,第进士,为屯田员外郎。

  梁适,字仲贤,东平人,翰林学士颢之子也。少孤,尝辑父遗文及所自著以进,真宗曰:"梁颢有子矣。"授秘书省正字。为开封工曹,知昆山县。徙梧州,奏罢南汉时民间折税。更举进士,知淮阳军,又奏减京东预买百三十万。论景祐赦书不当录朱梁后,仁宗记其名,寻召为审刑详议官。

  梓州妖人白彦欢依鬼神以诅杀人,狱具,以无伤谳。适驳曰:"杀人以刃或可拒,而诅可拒乎?是甚于刃也。"卒论死。有鸟似鹤集端门,稍下及庭中,大臣或倡以为瑞,适曰"此野鸟入宫庭耳,何瑞之云?"

  尝与同院燕肃奏何次公案,帝顾曰:"次公似是汉时人字。"肃不能对,适进曰:"盖宽饶、黄霸皆字次公。"帝悦,因询适家世,益器之。他日宰相拟适提点刑狱,帝曰:"姑留之,俟谏官有阙,可用也。"遂拜右正言。

  林瑀由中旨侍讲天章阁,适疏其过。又言:"夏守赟为将无功,不宜复典宥密。"会妇党任中师执政,以嫌改直史馆,修起居注。奉使陕西,与范仲淹条边机十余事。进知制诰、权发遣开封府。岁余,出知兖州。莱芜冶铁为民病,当役者率破产以偿,适募人为之,自是民不忧冶户,而铁岁溢。再迁枢密直学士、知延州。告归治葬,过京师,得入见,自言前为朋党挤逐,留为翰林学士。御史交劾之,以侍读学士知澶州,徙秦州。入知审刑院,擢枢密副使。

  张尧佐一日除四使,言者争之力,帝颇怒。适曰:"台谏论事,职耳。尧佐恩实过,恐非所以全之。"遂夺二使。侬智高入寇,移嫚书求邕、桂节度,帝将受其降。适曰:"若尔,岭外非朝廷有矣。"乃遣狄青讨之。贼平,帝曰:"向非适言,南方安危,未可知也。"迁参知政事。契丹欲易国书称南北朝,适曰:"宋之为宋,受之于天,不可改也。契丹亦其国名,自古岂有无名之国哉?"遂止。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大珰王守忠求为节度使,适持不可;张贵妃治丧皇仪殿,又以为不可。将以适为园陵使,适言国朝以来无此制,由是浸与陈执中不合。

  适晓畅法令,临事有胆力,而多挟智数,不为清议所许。御史马遵、吴中复极论其贪黩怙权,罢知郑州。京师茶贾负公钱四十万缗,盐铁判官李虞卿案之急,贾惧,与吏为市,内交于适子弟,适出虞卿提点陕西刑狱。及罢,帝即还虞卿三司。复加观文殿大学士、知秦州。古渭初建砦,间为属羌所钞,益兵拒守,羌复惊疑。适具牛酒,召谕其种人,且罢所益兵,羌不为患。徙永兴军。夏人盗耕屈野河西田累年,朝廷欲正封,以适为定国军节度使、知并州,至则悉复侵地六百里。还,知河阳,领忠武、昭德二镇、检校太师,复为观文殿大学士,以太子太保致仕,进太傅。熙宁三年,卒,年七十。赠司空兼侍中,谥曰庄肃。

  孙子美,绍圣中,提举湖南常平。时新复役法,子美先诸路成役书,就迁提点刑狱。建中靖国初,除尚书郎中,中书舍人邹浩封还之,改京西转运副使。谏议大夫陈次升又言:"子美缘章惇姻家,连使湖外,承迎其旨意,一时逐臣在封部者,多被其虐,不宜使在近畿。"及徙成都路,累迁直龙图阁、河北都转运使,倾漕计以奉上,至捐缗钱三百万市北珠以进。崇宁间,诸路漕臣进羡余,自子美始。北珠出女真,子美市于契丹,契丹嗜其利,虐女真捕海东青以求珠。两国之祸盖基于此,子美用是致位光显。

  宣和四年,以疾罢为开府仪同三司、提举嵩山崇福宫,卒,赠少保。子美为郡,纵侈残虐,然有干才,所至办治云。

  论曰:此五人者,皆以文吏为宰相。执中建储一言,适契上意,不然,何超迁之骤也。然与刘沆皆寡学少文,希世用事。冯拯议论多迎合王意,昌朝明经术而尚阿私,梁适晓法令而挟智术,斯君子所不与也。若执中不受私谒,沆临事强果,拯从容一言免谓于诛死,此又足称者焉。

卷四十五

  鲁宗道 薛奎 王曙(子益柔) 蔡齐(从子延庆)

  鲁宗道,字贯之,亳州谯人。少孤,鞠于外家。诸舅皆武人,颇易宗道,宗道益自奋厉读书。袖所著文谒戚纶,纶器重之。举进士,为濠州定远尉,再调海盐令。县东南旧有港,导海水至邑下,岁久湮塞,宗道发乡丁疏治之,人号"鲁公浦"。改歙州军事判官,再迁秘书丞。陈尧叟辟通判河阳。

  天禧元年,始诏两省置谏官六员,考所言为殿最,首擢宗道与刘烨为右正言。谏章由阁门始得进而不赐对,宗道请面论事而上奏通进司,遂为故事。尝言:"守宰去民近,而无以区别能否。今除一守令,虽资材低下,而考任应格,则左司无摈斥,故天下亲民者黩货害政,十常二三,欲裕民而美化,不可得矣。汉宣帝除刺史守相,必亲见而考察之。今守佐虽未暇亲见,宜令大臣延之中书,询考以言,察其应对,设之以事,观其施为才不肖,皆得进退之。吏部之择县令放此,庶得良守宰宣助圣化矣。"真宗纳之。宗道风闻,多所论列,帝意颇厌其数。后因对,自讼曰:"陛下用臣,岂欲徒事纳谏之虚名邪?臣窃耻尸禄,请得罢去。"帝抚谕良久,他日书殿壁曰:"鲁直",盖思念之也。寻除户部员外郎兼右谕德。逾年,迁左谕德、直龙图阁。

  仁宗即位,迁户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判吏部流内铨。宗道在选调久,患铨格烦密,及知吏所以为奸状,多厘正之,悉揭科条庑下,人便之。雷允恭擅易山陵,诏与吕夷简等按视。还,拜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章献太后临朝,问宗道曰:"唐武后何如主?"对曰:"唐之罪人也,几危社稷。"后默然。时有请立刘氏七庙者,太后问辅臣,众不敢对。宗道不可,曰:"若立刘氏七庙,如嗣君何?"帝、太后将同幸慈孝寺,欲以大安辇先帝行,宗道曰:"夫死从子,妇人之道也。"太后遽命辇后乘舆。时执政多任子于馆阁读书,宗道曰:"馆阁育天下英才,岂纨袴子弟得以恩泽处邪?"枢密使曹利用恃权骄横,宗道屡于帝前折之。自贵戚用事者皆惮之,目为"鱼头参政",因其姓,且言骨鲠如鱼头也。再迁尚书礼部侍郎、祥源观使。在政府七年,务抑侥幸,不以名器私人。疾剧,帝临问,赐白金三千两。既卒,皇太后临奠之,赠兵部尚书。

  宗道为人刚正,疾恶少容,遇事敢言,不为小谨。为谕德时,居近酒肆,尝微行就饮肆中,偶真宗亟召,使者及门久之,宗道方自酒肆来。使者先入,约曰:"即上怪公来迟,何以为对?"宗道曰:"第以实言之。"使者曰:"然则公当得罪。"曰:"饮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真宗果问,使者具以宗道所言对。帝诘之,宗道谢曰:"有故人自乡里来,臣家贫无杯盘,故就酒家饮。"帝以为忠实可大用,尝以语太后,太后临朝,遂大用之。初,太常议谥曰刚简,复改为肃简。议者以为"肃"不若"刚"为得其实云。

  薛奎,字宿艺,绛州正平人。父化光,善数术,尝以平晋策干太宗行在,召见不用,罢归。适奎始生,抚其首曰:"是子必至公辅。"奎举进士,为州第一,乃推与里人王严,而处严下。进士及第,为隰州军事推官。州民常聚博僧舍,一日,盗杀寺奴取财去,博者适至,血偶涴衣,逻卒捕送州,考讯诬伏。奎独疑之,白州缓其狱,后果得杀人者。徙仪州推官,尝部丁夫运粮至盐州,会久雨,粟麦渍腐,奎白转运卢之翰,请纵民还州而偿所失。之翰怒,欲劾奏之。奎徐曰:"用兵久,人疲转饷,今幸兵食有余,安用此陈腐以困民哉!"之翰意解,凡民所失,悉奏除之。改大理寺丞、知莆田县。请蠲南闽时税咸鱼、蒲草钱。

  迁殿中丞、知长水县,徙知永州。州有钱监,岁调兵三百人采铁,而岁入不偿费。奎奏听民自采,而所输辄倍之。迁太常博士。向敏中荐为殿中侍御史,出为陕西转运使。赵德明言延州蕃落侵其地黑林平,下诏按验。奎阅郡籍,德明尝假道黑林平,移文录示之,德明遂伏。未几,坐失举免。数月,起通判陕州,改尚书户部员外郎、淮南转运副使,迁江、淮制置发运使。疏漕河、废三堰以便饷运,进吏部员外郎。父丧,夺哀,擢三司户部副使。与使李士衡争论事,改户部郎中、直昭文馆、知延州。

  赵元昊每遣吏至京师请奉予,吏因市禁物,隐关算为奸利,奎廉得状,请留蜀道缣帛于关中,转致给之。迁吏部,擢龙图阁待制、权知开封府。为政严敏,击断无所贷,帝益加重。使契丹,还,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上疏论择人、求治、崇节俭、屏声色,凡十数事。章献太后称制,契丹使萧从顺请见太后,且言南使至契丹者皆见太后,而契丹使来乃不得见。奎时馆伴,折之曰:"皇太后垂帘听政,虽本朝群臣,亦未尝见也。"从顺乃已。或谗云奎漏禁中语,改授集贤院学士、知并州,改秦州。州宿重兵,经费常不足,奎务为俭约,教民水耕,谨商算。岁中积粟三百万,征算余三千万,核民隐田数千顷,得刍粟十余万。加枢密直学士、知益州。秦民与夷落数千人列奎治状,请留,玺书褒谕,不许。成都民妇讼其子不孝,诘之,乃曰:"贫无以为养。"奎出俸钱与之,戒曰:"若复失养,吾不贷汝矣!"其母子遂如初。尝夜燕,有戍卒杀人,人皆奔走,奎密遣捕杀之,坐客莫有知者。临事持重明决,多此类也。

  召为龙图阁学士、权三司使,遂参知政事。帝谕曰:"先帝尝以为卿可任,今用卿,先帝意也。"俄迁给事中。帝尝谓辅臣曰:"臣事君鲜有克终者。"奎曰:"保终之道,匪独臣不然也。"历数唐开元、天宝时事以对,帝然之。迁尚书礼部侍郎。太后谒太庙,欲被服天子衮冕,奎曰:"必御此,若何为拜?"力陈其不可,终不见听。及太后崩,帝见左右泣曰:"太后疾不能言,犹数引其衣若有所属,何也?"奎曰:"其在衮冕也。服之岂可见先帝于地下!"帝悟,卒以后服敛。因上言请逐内侍罗崇勋等。时二府大臣多罢去,奎得喘疾,数辞位,罢为户部侍郎、资政殿学士、判尚书都省。帝手书禁方赐之,小间,入见。疾寻作,卒,赠兵部尚书,谥简肃。

  奎性刚不苟合,遇事敢言,真宗时数宴大臣,至有沾醉者。奎谏曰:"陛下即位之初,励精万几而简宴幸。今天下诚无事,而宴乐无度,大臣数被酒无威仪,非所以重朝廷也。"真宗善其言。及参政事,谋议无所避。能知人,范仲淹、庞籍、明镐自为吏部选人,皆以公辅许之。无子,以从子为嗣。

  王曙,字晦叔,隋东皋子绩之后。世居河汾,后为河南人。中进士第,再调定国军节度推官。咸平中,举贤良方正科,策入等,迁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定海县。还,为群牧判官,考集古今马政,为《群牧故事》六卷,上之。迁太常丞、判三司凭由理欠司。坐举进士失实,降监卢州茶税,再迁尚书工部员外郎、龙图阁待制。以右谏议大夫为河北转运使,坐部吏受赇,降知寿州。徙淮南转运使,勾当三班院,权知开封府。以枢密直学士知益州。绳盗以峻法,多致之死。有卒夜告其军将乱,立辨其伪,斩之。蜀人比之张咏,号"前张后王"。入为给事中。仁宗为皇太子,与李迪同选兼宾客,复坐贡举失实,黜官。复为给事中兼群牧使。其妻,寇准女也。准罢相且贬,曙亦降知汝州。准再贬,曙亦贬郢州团练副使。起为光禄卿、知襄州,又徙汝州。复给事中、知潞州。州有杀人者,狱已具,曙独疑之。既而提点刑狱杜衍至,事果辨。曙为作《辨狱记》以戒官吏。

  徙河南府、永兴军,召为御史中丞兼理检使,理检置使自此始。玉清昭应宫灾,系守卫者御史狱。曙恐朝廷议修复,上言:"昔鲁桓、僖宫灾,孔子以为桓、僖亲尽当毁者也。辽东高庙及高园便殿灾,董仲舒以为高庙不当居陵旁,故灾。魏崇华殿灾,高堂隆以壹榭宫室为戒,宜罢之勿治,文帝不听,明年,复灾。今所建宫非应经义,灾变之来若有警者。愿除其地,罢诸祷祠,以应天变。"仁宗与太后感悟,遂减守卫者罪。已而诏以不复缮修谕天下。又请三品以上立家庙,复唐旧制。以尚书工部侍郎参知政事。以疾请罢,改户部侍郎、资政殿学士、知陕州,徙河阳。再知河南府,迁吏部。召为枢密使,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逾月,首发疽,卒。赠太保、中书令,谥文康。

  曙方严简重,有大臣体,居官深自抑损。喜浮图法,齐居蔬食,泊如也。初,钱惟演留守西京,欧阳修、尹洙为官属。修等颇游宴,曙后至,尝厉色戒修等曰:"诸君纵酒过度,独不知寇莱公晚年之祸邪!"修起对曰:"以修闻之,莱公正坐老而不知止尔!"曙默然,终不怒。及为枢密使,首荐修等,置之馆阁。有集四十卷,《周书音训》十二卷,《唐书备问》三卷,《庄子旨归》三篇,《列子旨归》一篇,《戴斗奉使录》二卷,集《两汉诏议》四十卷。

  子益恭、益柔。益恭字达夫,以荫为卫尉寺丞。性恬淡,慕唐王龟之为人,数解官就养。曙参知政事,治第西京,益恭劝曙引年谢事,曙不果去。终父丧,遂以尚书司门员外郎致仕,间与浮图、隐者出游,洛阳名园山水,无不至也。以子登朝,累迁司农少卿,卒。

  益柔字胜之。为人伉直尚气,喜论天下事。用荫至殿中丞。元昊叛,上备边选将之策。杜衍、丁度宣抚河东,益柔寓书言:"河外兵饷无法,非易帅臣、转运使不可。"因条其可任者。衍、度使还,以学术政事荐,知介丘县。庆历更用执政,异意者指为朋党,仁宗下诏戒敕,益柔上书论辨,言尤切直。尹洙与刘沪争城水洛事,自泾原贬庆州。益柔讼之曰:"水洛一障耳,不足以拒贼。沪裨将,洙为将军,以天子命呼之不至,戮之不为过;顾不敢专执之以听命,是洙不伸将军之职而上尊朝廷,未见其有罪也。"不听。范仲淹未识面,以馆阁荐之,除集贤校理。预苏舜钦奏邸会,醉作《傲歌》。时诸人欲遂倾正党,宰相章得象、晏殊不可否,参政贾昌朝阴主之,张方平、宋祁、王拱辰攻排不遗力,至列状言益柔罪当诛。韩琦为帝言:"益柔狂语何足深计。方平等皆陛下近臣,今西陲用兵,大事何限,一不为陛下论列,而同状攻一王益柔,此其意可见矣。"帝感悟,但黜监复州酒。久之,为开封府推官、盐铁判官。凡中旨所需不应法式,有司迎合以求进者,悉论之不置。出为两浙、京东西转运使。上言:"今考课法区别长吏能否,必明有显状,显状必取其更置兴作大利。夫小政小善,积而不已,然后能成其大。取其大而遗其细,将竞利图功,恐事之不举者日多,而虚名无实之风日起。愿参以唐四善,兼取行实,列为三等。"不行。

  熙宁元年,入判度支审院。诏百官转对,益柔言:"人君之难,莫大于辨邪正;邪正之辨,莫大于置相。相之忠邪,百官之贤否也。若唐高宗之李义甫,明皇之李林甫,德宗之卢杞,宪宗之皇甫镈,帝王之鉴也。高宗、德宗之昏蒙,固无足论;明皇、宪宗之聪明,乃蔽于二人如此。以二人之庸,犹足以致祸,况诵六艺、挟才智以文致其奸说者哉!"意盖指王安石也。判吏部流内铨。旧制,选人当改京官,满十人乃引见。由是士多困滞,且遇举者有故,辄不用。益柔请才二人即引见,众论翕然称之。直舍人院、知制诰兼直学士院。董毡遇明堂恩,中书熟状加光禄大夫,而旧阶已特进,益柔以闻。帝谓中书曰:"非翰林,几何不为羌夷所笑。"宰相怒其不申堂,用他事罢其兼直。迁龙图阁直学士、秘书监,知蔡扬亳州、江宁应天府。卒,年七十二。

  益柔少力学,通群书,为文日数千言。尹洙见之曰:"赡而不流,制而不窘,语淳而厉,气壮而长,未可量也。"时方以诗赋取士,益柔去不为。范仲淹荐试馆职,以其不善词赋,乞试以策论,特听之。司马光尝语人曰:"自吾为《资治通鉴》,人多欲求观读,未终一纸,已欠伸思睡。能阅之终篇者,惟王胜之耳。"其好学类此。

  蔡齐,字子思,其先洛阳人也。曾祖绾,为莱州胶水令,因家焉。齐少孤,依外家刘氏。举进士第一。仪状俊伟,举止端重,真宗见之,顾宰相寇准曰:"得人矣。"诏金吾给七驺,传呼以宠之。状元给驺,自齐始也。除将作监丞、通判衮州,徙濰州。以秘书省著作郎直集贤院。

  仁宗初,为司谏、修起居注,改尚书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钱惟演守河阳,请曲赐镇兵钱,章献太后将许之。齐曰:"上新即位,惟演外戚,请偏赏以示私恩,不可许。"遂劾奏惟演。以起居舍人知制诰,入为翰林学士,加侍读学士。太后大出金帛修景德寺,遣内侍罗崇勋主之,命齐为文记之。崇勋阴使人诱齐曰:"趣为记,当得参知政事矣。"齐久之不上,崇勋谗之,罢为龙图阁学士、知河南府。参知政事鲁宗道固争留之,不能得。以亲老,改密州,徙应天府,召为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

  太后崩,遗诏以杨太妃为皇太后,同裁制军国事。阁门趣百官贺,齐使台吏毋追班,乃入白执政曰:"上春秋富,习知天下情伪,今始亲政事,岂宜使女后相踵称制乎!"遂罢预政。复为龙图阁学士、权三司使。有飞语传荆王元俨为天下兵马都元帅者,捕得系狱,连逮甚众。帝怒,使齐按问之。齐曰:"此小人无知,不足治,且无以安荆王。"帝悟,遽释之。拜枢密副使。交阯虐其部人,款宜州自归者八百余人,议者谓不可内。齐曰:"蛮人去暴而归有德,却之不祥,请给荆湖闲田使自营;若纵去,当不复还旧部,必聚而为盗贼矣。"不从。后数年,蛮果为乱。蜀大姓王齐雄坐杀人除名。齐雄,太后姻家,未更赦,复官。齐曰:"果如此,法挠矣!"明日,入奏事曰:"齐雄恃势杀人,不死,又亟授以官,是以恩废法也。"帝曰:"降一等与官可乎?"齐曰:"以恩废法,如朝廷何!"帝勉从之,乃抵齐雄罪。钱惟演附丁谓,枢密题名,辄削去寇准姓氏,云"逆准不书"。齐言于仁宗曰:"寇准忠义闻天下,社稷之臣也,岂可为奸党所诬哉!"仁宗遽令磨去。

  郭皇后废,将立富人陈氏女为后,齐极论之。拜礼部侍郎、参知政事。契丹祭天于幽州,以兵屯境上。辅臣欲调兵备边,与齐迭议帝前,齐画三策,料契丹必不叛盟。王曾与齐善,曾与夷简不相能,曾罢相,齐亦以户部侍郎归班。寻出知颍州,卒,年五十二,赠兵部尚书,谥曰文忠。颍人见其故吏朱采会丧,犹号泣思之。

  齐方重有风采,性谦退,不妄言。有善未尝自伐。丁谓秉政,欲齐附己,齐终不往。少与徐人刘颜善,颜罪废,齐上其书数十万言,得复官。颜卒,又以女妻其子庠。所荐庞籍、杨偕、刘随、段少连,后率为名臣。始,齐无子,以从子延庆为后。既殁,有遗腹子曰延嗣。

  延庆字仲远,中进士第,通判明州。历福建路转运判官,提点京东、陕西刑狱。神宗初,以集贤校理历开封府推官。有卫士告黄衣老卒筒火入直,延庆察卒色辞,疑焉,询之,果为所诬,即反坐告者。事闻,帝重之,加直史馆、知河中府。明年,同修起居注,直舍人院、判流内铨,拜天章阁待制、秦凤等路都转运使,以应办熙河军须功,进龙图阁直学士。

  王韶进师河州,羌断其归路。延庆曰:"兵事非吾所宜预,然主帅在难,不急援之,恐败国事。"遂檄兵赴救,羌解去,韶得全师还。转运判官蔡曚劾其擅兴,朝廷问知状,易曚他道。韶入朝,延庆摄熙帅。元夕张灯,羌乘隙伏兵北关下,遣其种二十九人伪请来属,将举火内应。延庆觇知,悉斩以徇,伏者宵溃。蕃官诈称木征欲降,邀大将景思立来迎。延庆命毋辄出,即违节制,虽有功亦诛,思立不从,卒败死。

  徙知成都府兼兵马都钤辖。本道旧不置都钤辖,至是特命之。茂州羁縻州蛮族九,自推一人为将统其众,将常在州听要束。州居群蛮中,无城堑,惟树鹿角为固。蛮屡夜入剽人畜,徼货来赎。民患苦,诣郡守李琪请筑城。琪上于朝,诏延庆度其利便,延庆下其事,琪已去。后守范百常以为利,筑之。蛮酋诉谓侵其土地,乞罢筑,不许。蛮数百奄至,拒却之。明日,又大至,尽焚鹿角及民卢舍,引梯冲攻牙城,百常扞御,杀二蛮酋,乃退。然游骑犹绕四山,南北路皆为所据,城中不敢出。百常募人间道告急于成都。延庆命与之和,奏乞遣近上内臣共经蛮事。诏押班王中正往,中正受旨,凡军事皆令与都钤辖议。将行,言茂去成都远,一一与议,虑失事机,请得专决。于是事无巨细皆自处,延庆不复预。监司附中正,奏延庆区理失宜,致生边患。徙知渭州,仍降为天章阁待制。

  夏人禹臧苑麻疑边境有谋,使人入塞卖马,吏执以告。延庆曰:"彼疑,故来觇。执之,是成其疑。"约马直授之使去。疆吏入敌境攘羊马,得而戮诸境上,且告之曰:"两境不相侵,则相保以安,故戮以戒。若有之,亦当尔也。"夏人悦服。

  尝得《安南行军法》读之,仿其制,部分正兵弓箭手人马,团为九将,合百队,分左右前后四部。队有驻战、拓战之别,步骑器械,每将皆同。以蕃兵人马为别队,各随所近分隶焉。诸将之数,不及正兵之半,乃所以制之。处老弱于城砦,较其远近而为区别。使蕃、汉无得相杂,以防其变。具为书上之。时鄜延吕惠卿亦分画兵,延庆条其不便,神宗善其议。召知开封府,拜翰林学士。以言者罢知滁州,历瀛、洪州,复龙图阁待制,帅高阳。阅岁,复直学士,移定武。元祐中,入为工部、吏部侍郎。卒,年六十二,赐钱三十万,官庀其葬。

  延庆有学问,平居简嘿,遇事能别白是非,所至有惠政。既为伯父齐后,齐晚得子,乃归其宗,籍家所有付之,无一毫自予,莱人义焉。

  论曰:"章献太后称制时,群臣多希合用事,鲁宗道、薛奎、蔡齐参预其间,正色孤立,无所回挠。宗道能沮刘氏七庙之议,奎正母后衮冕为非礼,齐从容一言绝女后相踵称制之患,真所谓以道事君者欤!曙辨奸断狱,为时良吏,在位又多荐拔名臣,若请群臣立家庙以复古礼,皆知为政之本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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