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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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三十二

  ◎奸臣三

  ○黄潜善 汪伯彦 秦桧

  黄潜善,字茂和,邵武人。擢进士第,宣和初,为左司郎。陕西、河东地大震,陵谷易处,徽宗命潜善察访陕西,因往视。潜善归,不以实闻,但言震而已。擢户部侍郎,坐事谪亳州,以徽猷阁待制知河间府。

  靖康初,金人入攻,康王开大元帅府,檄潜善将兵入援。张邦昌僣位,潜善趋白于帅府,王承制拜潜善为副元帅。

  二年,高宗即位,拜中书侍郎。时上从人望,擢李纲为右相,纲将奏逐潜善及汪伯彦,右丞吕好问止之。未几,潜善拜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纲遂罢。御史张所言潜善奸邪,恐害新政,左迁所尚书郎,寻谪江州。太学生陈东论李纲不可去,潜善、伯彦不可任,潜善恚。会欧阳澈上书诋时事,语侵宫掖,帝谓其言不实,潜善乘间启杀澈并东诛之,识与不识皆为之垂涕,帝悔焉。

  明年,金人攻陕西,京东、山东盗起,潜善、伯彦匿不以闻。张遇焚真州,距行在六十里,内侍邵成章疏潜善、伯彦误国,成章坐除名。御史马伸亦以劾潜善、伯彦得罪,谪监濮州酒税,道卒。

  潜善进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郓、濮相继陷没,宿、泗屡警,右丞许景衡以扈卫单弱,请帝避其锋,潜善以为不足虑,率同列听浮屠克勤说法。俄泗州奏金人且至,帝大惊,决策南渡。御舟已戒,潜善、伯彦方共食,堂吏大呼曰:"驾行矣。"乃相视苍黄鞭马南驰。都人争门而出,死者相枕藉,人无不怨愤。会司农卿黄锷至江上,军士闻其姓以为潜善也,争数其罪,挥刃而前,锷方辩其非是,而首已断矣。

  帝渡瓜州,幸镇江,敌兵已蹑其后。潜善、伯彦联疏言艰难之时,不敢具文求退。中丞张澄劾之,乃罢潜善为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落职居衡州。郑瑴又论潜善、伯彦均于误国,而潜善之恶居多,王庭秀继以为言,责置英州。谏官袁植乞斩之都市,帝不许。寻卒于梅州。

  潜善猥持国柄,嫉害忠良。李纲既逐,张悫、宗泽、许景衡辈相继贬死,宪谏一言,随陷其祸,中外为之切齿。高宗末年有旨,潜善、余深、薛昂皆复官录后。谏官凌哲言深、昂朋附蔡京,潜善专恣误国,今尽复三人恩数,恐政刑失平,忠义解体。诏以潜善尝任副元帅,特复元官,录一子。

  汪伯彦,字廷俊,徽之祁门人。登进士第,积官为虞部郎官。靖康改元,召见,献河北边防十策,直龙图阁、知相州。是冬,金人陷真定,诏徙真定帅司于相,俾伯彦领之。

  高宗以康王使金至磁,时金骑充斥,尝有甲马数百至城下,踪迹王所在。伯彦亟以帛书请王还相,躬服橐鞬,部兵逆王于河上。王劳之曰:"他日见上,当首以京兆荐公。"其受知自此始矣。未几,王奉蜡书,开天下兵马大元帅府,以伯彦为副将。王引兵渡河,谋所向,言人人殊,伯彦独曰:"非出北门济子城不可。"王喜曰:"廷俊言是也。"既济,由大名历郓、济达于南京,奏为集英殿修撰。

  北兵薄京城,钦宗诏:金人见议通和,康王将兵,毋得轻动。伯彦以为然。宗泽曰:"女真狂谲,是欲款我师尔。如即信之,后悔何及乎!宜亟进兵。"伯彦等难之。及城破,金人逼二帝北行,张邦昌僣立,王闻之涕泣。明年春,王承制除伯彦显谟阁待制,升元帅,进直学士。高宗即位,擢知枢密院事。未几,拜右仆射。

  方高宗初政,天下望治。伯彦、潜善逾年在相位,专权自恣,不能有所经画。御史谏官,下至韦布内侍,皆劾奏之。罢伯彦为观文殿大学士、知洪州,改提举崇福宫,寻落职居永州。绍兴初,复职,知池州、江东安抚大使。言者弗置,乃诏以旧职奉祠,寻知广州。四年,帝追赠陈东、欧阳澈。舍人王居正论伯彦、潜善不已,复褫前职。

  七年,帝谓辅臣曰:"元帅旧僚,往往沦谢,惟汪伯彦实同艰难。朕之故人,所存无几,宜与牵复。"秦桧、张浚曰:"臣等已议曰郊恩取旨,更得天笔明其旧劳,庶几内外孚信。"始伯彦之未第也,受馆于王氏,桧尝从之学,而浚亦伯彦所引,故共赞焉。九年,知宣州,过阙,帝谓桧曰:"伯彦便令之官,庶免纷纭。"又曰:"伯彦潜藩旧僚,去国七年。汉之高、光不忘丰沛、南阳故旧,皆人情之常。"伯彦上所著《中兴日历》五卷,拜检校少傅、保信军节度使。十年,请祠,从之。明年五月,卒,赠少师,谥忠定。

  初,伯彦既去相州,金人执其子军器监丞似,使割地以至相州,守臣赵不试固守不下,遂拘而北,久之乃还。或云似之得归,伯彦实使人赎之。似后更名召嗣。

  秦桧,字会之,江宁人。登政和五年第,补密州教授。继中词学兼茂科,历太学学正。靖康元年,金兵攻汴京,遣使求三镇,桧上兵机四事:一言金人要请无厌,乞止许燕山一路;二言金人狙诈,守御不可缓;三乞集百官详议,择其当者载之誓书;四乞馆金使于外,不可令入门及引上殿。不报。除职方员外郎。寻属张邦昌为干当公事,桧言:"是行专为割地,与臣初议矛盾,失臣本心。"三上章辞,许之。

  时议割三镇以弭兵,命桧借礼部侍郎与程瑀为割地使,奉肃王以往。金师退,桧、瑀至燕而还。御史中丞李回、翰林承旨吴幵共荐桧,拜殿中侍御史,迁左司谏。王云、李若水见金二酋归,言金坚欲得地,不然,进兵取汴京。十一月,集百官议于延和殿,范宗尹等七十人请与之,桧等三十六人持不可。未几,除御史中丞。

  闰十一月,汴京失守,二帝幸金营。二年二月,莫俦、吴幵自金营来,传金帅命推立异姓。留守王时雍等召百官军民共议立张邦昌,皆失色不敢答,监察御史马伸言于众曰:"吾曹职为争臣,岂容坐视不吐一辞?当共入议状,乞存赵氏。"时桧为台长,闻伸言以为然,即进状曰:

  桧荷国厚恩,甚愧无报。今金人拥重兵,临已拔之城,操生杀之柄,必欲易姓,桧尽死以辨,非特忠于主也,且明两国之利害尔。赵氏自祖宗以至嗣君,百七十余载。顷缘奸臣败盟,结怨邻国,谋臣失计,误主丧师,遂致生灵被祸,京都失守,主上出郊,求和军前。两元帅既允其议,布闻中外矣,且空竭帑藏,追取服御所用,割两河地,恭为臣子,今乃变易前议,人臣安忍畏死不论哉?

  宋于中国,号令一统,绵地万里,德泽加于百姓,前古未有。虽兴亡之命在天有数,焉可以一城决废立哉?昔西汉绝于新室,光武以兴;东汉绝于曹氏,刘备帝蜀;唐为朱温篡夺,李克用犹推其世序而继之。盖基广则难倾,根深则难拔。

  张邦昌在上皇时,附会权幸,共为蠹国之政。社稷倾危,生民涂炭,固非一人所致,亦邦昌为之也。天下方疾之如仇雠,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豪杰必共起而诛之,终不足为大金屏翰。必立邦昌,则京师之民可服,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师之宗子可灭,天下之宗子不可灭。桧不顾斧钺之诛,言两朝之利害,愿复嗣君位以安四方,非特大宋蒙福,亦大金万世利也。

  金人寻取桧诣军前。三月,金人立邦昌为伪楚。邦昌遗金书请还孙傅、张叔夜及桧,不许。初,二帝北迁,桧与傅、叔夜、何{卤木},司马朴从至燕山,又徙韩州。上皇闻康王即位,作书贻粘罕,与约和议,俾桧润色之。桧以厚赂达粘罕。会金主吴乞买以桧赐其弟挞懒为任用,挞懒攻山阳,建炎四年十月甲辰,桧与妻王氏及婢仆一家,自军中取涟水军水砦航海归行在。丙午,桧入见。丁未,拜礼部尚书,赐以银帛。

  桧之归也,自言杀金人监己者奔舟而来。朝士多谓桧与{卤木}、傅、朴同拘,而桧独归;又自燕至楚二千八百里,逾河越海,岂无讥诃之者,安得杀监而南?就令从军挞懒,金人纵之,必质妻属,安得与王氏偕?惟宰相范宗尹、同知枢密院李回与桧善,尽破群疑,力荐其忠。未对前一日,帝命先见宰执。桧首言"如欲天下无事,南自南,北自北",及首奏所草与挞懒求和书。帝曰:"桧朴忠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盖闻二帝、母后消息,又得一佳士也。"宗尹欲处之经筵,帝曰:"且与一事简尚书。"故有礼部之命。从行王安道、冯由义、水砦丁不异及参议官并改京秩,舟人孙靖亦补承信郎。始,朝廷虽数遣使,但且守且和,而专与金人解仇议和,实自桧始。盖桧在金庭首唱和议,故挞懒纵之使归也。

  绍兴元年二月,除参知政事。七月,宗尹罢。先是,范宗尹建议讨论崇宁、大观以来滥赏,桧力赞其议,见帝意坚,反以此挤之。宗尹既去,相位久虚。桧扬言曰:"我有二策,可耸动天下。"或问何以不言,桧曰:"今无相,不可行也。"八月,拜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九月,吕颐浩再相,桧同秉政,谋夺其柄,风其党建言:"周宣王内修外攘,故能中兴,今二相宜分任内外。"颐浩遂建都督府于镇江。帝曰:"颐浩专治军旅,桧专理庶务,如种、蠡之分职可也。"

  二年,桧奏置修政局,自为提举,参知政事翟汝文同领之。未几,桧面劾汝文擅治堂吏,汝文求去;谏官方孟卿一再论之,汝文竟罢。监察御史刘一止,桧党也,言:"宣王内修,修其所谓外攘之政而已。今簿书狱讼、官吏差除、土木营缮俱非所当急者。"屯田郎曾统亦谓桧曰:"宰相事无不统,何以局为?"桧皆不听。既而有议废局以摇桧者,一止及检讨官林待聘皆上疏言不可废。七月,一止出台,除起居郎,盖自叛其说,识者笑之。

  颐浩自江上还,谋逐桧,有教以引朱胜非为助者。诏以胜非同都督。给事中胡安国言胜非不可用,胜非遂以醴泉观使兼侍读。安国求去,桧三上章留之,不报。颐浩寻以黄龟年为殿中侍御史,刘棐为右司谏,盖将逐桧。于是江跻、吴表臣、程瑀、张焘、胡世将、刘一止、林待聘、楼炤并落职予祠,台省一空,皆桧党也。桧初欲倾颐浩,引一时名贤如安国、焘、瑀辈布列清要。颐浩问去桧之术于席益,益曰:"目为党可也。今党魁胡安国在琐闼,宜先去之。"盖安国尝问人材于游酢,酢以桧为言,且比之荀文若。故安国力言桧贤于张浚诸人,桧亦力引安国。至是,安国等去,桧亦寻去。桧再相误国,安国已死矣。黄龟年始劾桧专主和议,沮止恢复,植党专权,渐不可长,至比桧为莽、卓。八月,桧罢,乃为观文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

  前一日,上召直学士院綦崈礼入对,示以桧所陈二策,欲以河北人还金国,中原人还刘豫。帝曰:"桧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北人,将安归?桧又言'为相数月,可耸动天下',今无闻。"崈礼即以上意载训辞,播告中外,人始知桧之奸。龟年等论桧不已,诏落职,榜朝堂,示不复用。三年,韩肖胄等使还,洎金使李永寿、王翊偕来,求尽还北俘,与桧前议吻合。识者益知桧与金人共谋,国家之辱未已也。

  五年,金主既死,挞懒主议,卒成其和。二月,复资政殿学士,仍旧宫祠。六月,除观文殿学士、知温州。六年七月,改知绍兴府。寻除醴泉观使兼侍读,充行宫留守;孟庾同留守,并权赴尚书、枢密院参决庶事。时已降诏将行幸,桧乞扈从,不许。帝驻跸平江,召桧赴行在,用右相张浚荐也。十二月,桧以醴泉观兼侍读赴讲筵。七年正月,何藓使金还,得徽宗及宁德后讣,帝号恸发丧,即日授桧枢密使,恩数视宰臣。四月,命王伦使金国迎奉梓宫。

  九月,浚求去,帝问:"谁可代卿?"浚不对。帝曰:"秦桧何如?"浚曰:"与之共事,始知其暗。"帝曰:"然则用赵鼎。"鼎于是复相。台谏交章论浚,安置岭表。鼎约同列救解。与张守面奏,各数千百言,桧独无一语。浚遂谪永州。始,浚、鼎相得甚,浚先达,力引鼎。尝共论人才,浚剧谈桧善,鼎曰:"此人得志,吾人无所措足矣!"浚不以为然,故引桧,共政方知其暗,不复再荐也。桧因此憾浚,反谓鼎曰:"上欲召公,而张相迟留。"盖怒鼎使挤浚也。桧在枢府惟听鼎,鼎素恶桧,由是反深信之,卒为所倾。鼎与浚晚遇于闽,言及此,始知皆为桧所卖。

  十一月,奉使朱弁以书报粘罕死,帝曰:"金人暴虐,不亡何待?"桧曰:"陛下但积德,中兴固有时。"帝曰:"此固有时,然亦须有所施为,然后可以得志。"

  八年三月,拜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吏部侍郎晏敦复有忧色,曰:"奸人相矣。"五月,金遣乌陵思谋等来议和,与王伦偕至。思谋即宣和始通好海上者。议以吏部侍郎魏矼馆伴,矼辞曰:"顷任御史,尝言和议之非,今不可专对。"桧问矼所以不主和,矼备言敌情。桧曰:"公以智料敌,桧以诚待敌。"矼曰:"第恐敌不以诚待相公尔。"桧乃改命。六月,思谋等入见。帝愀然谓宰相曰:"先帝梓宫,果有还期,虽待二三年尚庶几。惟是太后春秋高,朕旦夕思念,欲早相见,此所以不惮屈己,冀和议之速成也。"桧曰:"屈己议和,此人主之孝也。见主卑屈,怀愤不平,此人臣之忠也。"帝曰:"虽然,有备无患,使和议可成,边备亦不可弛。"

  十月,宰执入见,桧独留身,言:"臣僚畏首尾,多持两端,此不足与断大事。若陛下决欲讲和,乞颛与臣议,勿许群臣预。"帝曰:"朕独委卿。"桧曰:"臣亦恐未便,望陛下更思三日,容臣别奏。"又三日,桧复留身奏事,帝意欲和甚坚,桧犹以为未也,曰:"臣恐别有未便,欲望陛下更思三日,容臣别奏。"帝曰:"然。"又三日。桧复留身奏事如初,知上意确不移,乃出文字乞决和议,勿许群臣预。

  鼎力求去位,以少傅出知绍兴府。初,帝无子。建炎末,范宗尹造膝有请,遂命宗室令懬择艺祖后,得伯琮、伯玖入宫,皆艺祖七世孙。伯琮改名瑗,伯玖改名璩。瑗先建节,封建国公。帝谕鼎专任其事。又请建资善堂,鼎罢,言者攻鼎,必以资善为口实。及鼎、桧再相,帝出御札,除璩节度使,封吴国公。执政聚议,枢密副使王庶见之,大呼曰:"并后匹嫡,此不可行。"鼎以问桧,不答。桧更问鼎,鼎曰:"自丙辰罢相,议者专以此藉口,今当避嫌。"约同奏面纳御笔,及至帝前,桧无一语。鼎曰:"今建国在上,名虽未正,天下之人知陛下有子矣。今日礼数不得不异。"帝乃留御笔俟议。明日,桧留身奏事。后数日,参知政事刘大中参告,亦以此为言。故鼎与大中俱罢。明年,璩卒授保大军节度使,封崇国公。故鼎入辞,劝帝曰:"臣去后,必有以孝弟之说胁制陛下者。"出见桧,一揖而去,桧亦憾之。

  鼎既去,桧独专国,决意议和。中朝贤士,以议论不合,相继而去。于是,中书舍人吕本中、礼部侍郎张九成皆不附和议,桧谕之使优游委曲,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正人者。"桧深憾之。殿中侍御史张戒上疏乞留赵鼎,又陈十三事论和议之非,忤桧。王庶与桧尤不合,自淮西入枢庭,始终言和议非是,疏凡七上,且谓桧曰:"而忘东都欲存赵氏时,何遗此敌邪?"桧方挟金人自重,尤恨庶言,故出之。

  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上疏,愿斩桧与王伦以谢天下。于是上下汹汹。桧谬为解救,卒械送铨贬昭州。陈刚中以启贺铨,桧大怒,送刚中吏部,差知赣州安远县。赣有十二邑,安远滨岭,地恶瘴深,谚曰:"龙南、安远,一去不转。"言必死也。刚中果死。寻以铨事戒谕中外。既而校书郎许忻、枢密院编修官赵雍同日上疏,犹祖铨意,力排和议。雍又欲正南北兄弟之名,桧亦不能罪。曾开见桧,言今日当论存亡,不当论安危。桧骇愕,遂出之。司勋员外郎朱松、馆职胡珵张扩、凌景夏、常明、范如圭同上一疏言:"金人以和之一字得志于我者十有二年,以覆我王室,以弛我边备,以竭我国力,以懈缓我不共戴天之仇,以绝望我中国讴吟思汉之赤子,以诏谕江南为名,要陛下以稽首之礼。自公卿大夫至六军万姓,莫不扼腕愤怒,岂肯听陛下北面为仇敌之臣哉!天下将有仗大义,问相公之罪者。"后数日,权吏部尚书张焘、吏部侍郎晏敦复、魏矼、户部侍郎李弥逊、梁汝嘉、给事中楼炤、中书舍人苏符、工部侍郎萧振、起居舍人薛徽言同班入奏,极言屈己之礼非是。新除礼部侍郎尹焞独上疏,且移书切责桧,桧始大怒,焞于是固辞新命不拜。奉礼郎冯时行召对,言和议不可信,至引汉高祖分羹事为喻。帝曰:"朕不忍闻。"颦蹙而起。桧乃谪时行知万州,寻亦抵罪。中书舍人勾龙如渊抗言于桧曰:"邪说横起,胡不择台官击去之。"桧遂奏如渊为御史中丞,首劾铨。

  金使张通古、萧哲以诏谕江南为名,桧犹恐物论咎己,与哲等议,改江南为宋,诏谕为国信。京、淮宣抚处置使韩世忠凡四上疏力谏,有"金以刘豫相待"之语,且言兵势重处,愿以身当之,不许。哲等既至泗州,要所过州县迎以臣礼,至临安日,欲帝待以客礼,世忠益愤,再疏言:"金以诏谕为名,暗致陛下归顺之义,此主辱臣死之时,愿效死战以决胜败。若其不克,委曲从之未晚。"亦不许。哲等既入境,接伴使范同再拜问金主起居,军民见者,往往流涕。过平江,守臣向子諲不拜,乞致仕。哲等至淮安,言先归河南地,且册上为帝,徐议余事。

  桧至是欲上行屈己之礼,帝曰:"朕嗣守太祖、太宗基业,岂可受金人封册。"会三衙帅杨沂中、解潜、韩世良相率见桧曰:"军民汹汹,若之何?"退,又白之台谏。于是勾龙如渊、李谊数见桧议国书事,如渊谓得其书纳之禁中,则礼不行而事定。给事中楼炤亦举"谅阴三年不言"事以告桧,于是定桧摄冢宰受书之议。帝亦切责王伦,伦谕金使,金使亦惧而从。帝命桧即馆中见哲等受其书。金使欲百官备礼,桧使省吏朝服导从,以书纳禁中。先一日,诏金使来,将尽割河南、陕西故地,又许还梓宫及母兄亲族,初无需索。以参知政事李光素有时望,俾押和议榜以镇浮言。又降御札赐三大将。

  九年,金人归河南、陕西故地,以王伦签书枢密院事,充迎奉梓宫、奉还两宫、交割地界使,蓝公佐副之。判大宗正事士〈亻褭〉、兵部侍郎张焘朝八陵。帝谓宰执曰:"河南新复,宜命守臣专抚遗民,劝农桑,各因其地以食,因其人以守,不可移东南之财,虚内以事外。"帝虽听桧和而实疑金诈,未尝弛备也。

  时张浚在永州,驰奏,力言以石晋、刘豫为戒,复遗书孙近,以"帝秦之祸,发迟而大"。徐俯守上饶,连南夫帅广东,岳飞宣抚淮西,皆因贺表寓讽。俯曰:"祸福倚伏,情伪多端。"南夫曰:"不信亦信,其然岂然?虽虞舜之十二州,皆归王化;然商於之六百里,当念尔欺!"飞曰:"救暂急而解倒悬,犹之可也;欲长虑而尊中国,岂其然乎?"他如秘书省正字汪应辰、樊光远、澧州推官韩纟川、临安府司户参军毛叔庆,皆言金人叵测;迪功郎张行成献《询荛书》二十篇,大意言自古讲和,未有终不变者,条具者皆豫备之策。桧悉加黜责,紃贬循州。

  七月,兀术杀其领三省事宗磐及左副元帅挞懒,拘王伦于中山府。盖兀术以归地为二人所主,将有他谋也。伦尝密奏于朝,桧不之备,但趣伦进。时韩世忠有乘懈掩击之请,桧言《春秋》不伐丧,与帝意合,遂已。

  十年,金人果败盟,分四道入侵。兀术入东京,葛王褎取南京,李成取西京,撒离喝趋永兴军。河南诸郡相继陷没。帝始大怪,下诏罪状兀术。御史中丞王次翁奏曰:"前日国是,初无主议。事有小变,则更用他相,后来者未必贤,而排黜异党,纷纷累月不能定,愿陛下以为至戒。"帝深然之。桧力排群言,始终以和议自任,而次翁谓无主议者,专为桧地也。于是桧位复安,据之凡十八年,公论不能撼摇矣。

  六月,桧奏曰:"德无常师,主善为师。臣昨见挞懒有割地讲和之议,故赞陛下取河南故疆。今兀术戕其叔挞懒,蓝公佐归,和议已变,故赞陛下定吊伐之计。愿至江上谕诸帅同力招讨。"卒不行。闰六月,贬赵鼎兴化军,以王次翁受桧旨,言其规图复用也。言者不已,寻窜潮州。

  时张俊克亳州,王胜克海州,岳飞克郾城,几获兀术。张浚战胜于长安,韩世忠胜于泇口镇,诸将所向皆奏捷,而桧力主班师。九月,诏飞还行在,沂中还镇江,光世还池州,锜还太平。飞军闻诏,旗靡辙乱,飞口呿不能合。于是淮宁、蔡、郑复为金人有。以明堂恩封桧莘国公。十一年,兀术再举,取寿春,入庐州,诸将邵隆、王德、关师古等连战皆捷。杨沂中战拓皋,又破之。桧忽谕沂中及张俊遽班师。韩世忠闻之,止濠州不进;刘锜闻之,弃寿春而归。自是不复出兵。

  四月,桧欲尽收诸将兵权,给事中范同献策,桧纳之。密奏召三大将论功行赏,韩世忠、张俊并为枢密使,岳飞为副使,以宣抚司军隶枢密院。六月,拜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进封庆国公。《徽宗实录》成,迁少保,加封冀国公。先是,莫将、韩恕使金,拘于涿州。至是,兀术有求和意,纵之归。桧复奏遣刘光远、曹勋使金,又以魏良臣为通问使。未几,良臣偕金使萧毅等来,议以淮水为界,求割唐、邓二州。寻遣何铸报聘,许之。

  十月,兴岳飞之狱。桧使谏官万俟禼论其罪,张俊又诬飞旧将张宪谋反,于是飞及子云俱送大理寺,命御史中丞何铸、大理卿周三畏鞫之。十一月,贬李光藤州,范同罢参知政事。同虽附和议,以自奏事,桧忌之也。十二月,杀岳飞。桧以飞屡言和议失计,且尝奏请定国本,俱与桧大异,必欲杀之。铸、三畏初鞫,久不伏;禼入台,狱遂上。诬飞尝自言"己与太祖皆三十岁建节"为指斥乘舆,受诏不救淮西罪,赐死狱中。子云及张宪杀于都市。天下冤之,闻者流涕。飞之死,张俊有力焉,语在《飞传》。

  十二年,胡铨再编管新州。八月,徽宗及显肃、懿节二梓宫至行在。太后还慈宁宫。九月,加太师,进封魏国公。十月,进封秦、魏两国公。桧以封两国与蔡京、童贯同,请改封母为秦、魏国夫人。子熺举进士,馆客何溥赴南省,皆为第一。熺本王唤孽子,桧妻唤妹,无子,唤妻贵而妒,桧在金国,出熺为桧后。桧还,其家以熺见,桧喜甚。桧幸和议复成,益咎前日之异己者。先是,赵鼎贬潮州,王庶贬道州,胡铨再贬新州。至是,皆遇赦永不检举。曾开、李弥逊并落职。张俊本助和议,居位岁余无去意,桧讽江邈论罢之。

  十三年,贺瑞雪,贺雪自桧始。贺日食不见,是后日食多书不见。彗星常见,选人康倬上书言彗星不足畏,桧大喜,特改京秩。楚州奏盐城县海清,桧请贺,帝不许。知虔州薛弼言木内有文曰"天下太平年",诏付史馆。于是修饰弥文,以粉饰治具,如乡饮、耕籍之类节节备举,为苟安余杭之计,自此不复巡幸江上,而祥瑞之奏日闻矣。

  洪皓归自金国,名节独著,以致金酋室捻语,直翰苑不一月逐去。室捻者,阁,粘罕之左右也。初,粘罕行军至淮上,桧尝为之草檄,为室捻所见,故因皓归寄声。桧意士大夫莫有知者,闻皓语,深以为憾,遂令李文会论之。胡舜陟以非笑朝政下狱死,张九成以鼓唱浮言贬,累及僧宗杲,编配,皆以语忤桧也。张邵亦坐与桧言金人有归钦宗及诸王后妃意,斥为外祠。十四年,贬黄龟年,以前尝论桧也。闽、浙大水,右武大夫白锷有"燮理乖谬"语,刺配万安军。太学生张伯麟尝题壁曰"夫差,尔忘越王杀而父乎",杖脊刺配吉阳军。故将解潜罢官闲居,辛永宗总戎外郡,亦坐不附和议,潜窜南安死,永宗编置肇庆死。赵鼎、李光皆再窜过海。皓之罪由白锷延誉,光以在藤州唱和有讽刺及桧者,为守臣所告也。

  先是,议建国公出阁,吏部尚书吴表臣、礼部尚书苏符等七人论礼与桧意异,于是表臣等以讨论不祥、怀奸附鼎皆罢。始,桧为上言:赵鼎欲立皇太子,是待陛下终无子也,宜俟亲子乃立。遂嗾御史中丞詹大方言鼎邪谋密计,深不可测,与范冲等咸怀异意,以徼无妄之福。冲尝为资善翊善,故大方诬之。其后监察御史王鎡言帝未有嗣,宜祠高禖,诏筑坛于圜丘东,皆桧意也。

  台州曾惇献桧诗称"圣相"。凡投献者以皋、夔、稷、契为不足,必曰"元圣"。桧乞禁野史。又命子熺以秘书少监、领国史,进建炎元年至绍兴十二年《日历》五百九十卷。熺因太后北还,自颂桧功德凡二千余言,使著作郎王扬英、周执羔上之,皆迁秩。自桧再相,凡前罢相以来诏书章疏稍及桧者,率更易焚弃,日历、时政亡失已多,是后记录皆熺笔,无复有公是非矣。冬十月,右正言何若指程颐、张载遗书为专门曲学,力加禁绝,人无敢以为非。

  十五年,熺除翰林学士兼侍读。四月,赐桧甲第,命教坊乐导之入,赐缗钱金绵有差。六月,帝幸桧第,桧妻妇子孙皆加恩。桧先禁私史,七月,又对帝言私史害正道。时司马伋遂言《涑水记闻》非其曾祖光论著之书,其后李光家亦举光所藏书万卷焚之。十月,帝亲书"一德格天"扁其阁。十六年正月,桧立家庙。三月,赐祭器,将相赐祭器自桧始。

  先是,帝以彗星见求言。张浚上疏,言:"今事势如养大疽于头目心腹之间,不决不止,愿谋为豫备。不然,异时以国与敌者,反归罪正议。"桧久憾浚,至是大怒,即落浚节钺,贬连州,寻移永州。

  十七年,改封桧益国公。五月,移贬洪皓于英州。八月,赵鼎死于吉阳军。是夏,先有赵鼎遇赦永不检举之旨,又令月申存亡,鼎知之,不食而卒。自鼎之谪,门人故吏皆被罗织,虽闻其死而叹息者亦加以罪。又窜吕颐浩子摭于藤州。十二月,进士施锷上《中兴颂》、《行都赋》及《绍兴雅》十篇,永免文解。自此颂咏导谀愈多。赐百官喜雪御筵于桧第。

  十八年,熺除知枢密院事,桧问胡宁曰:"外议如何?"宁曰:"以为公相必不袭蔡京之迹。"五月,李显忠上恢复策,落军职,与祠。六月,迪功郎王廷珪编管辰州,以作诗送胡铨也。闰八月,福州言民采竹实万斛以济饥。十一月,胡铨自新州移贬吉阳军,以作颂谤讪也。

  十九年,帝命绘桧像,自为赞。是岁,湖、广、江西、建康府皆言甘露降,诸郡奏狱空。帝尝语桧曰:"自今有奏狱空者,当令监司验实。果妄诞,即按治,仍命御史台察之。苟不惩戒,则奏甘露瑞芝之类,崇虚饰诞,无所不至。"帝虽眷桧,而不可蔽欺也如此。十二月,禁私作野史,许人告。

  二十年正月,桧趋朝,殿司小校施全刺桧不中,磔于市。自是每出,列五十兵持长梃以自卫。是月,曹泳告李光子孟坚省记光所作私史,狱成,光窜已久,诏永不检举;孟坚编置峡州;朝士连坐者八人,皆落职贬秩;胡寅窜新州。泳由是骤用。五月,秘书少监汤思退奏以桧存赵氏本末付史馆。六月,熺加少保。郑炜告其乡人福建安抚司机宜吴元美作《夏二子传》,指蚊、蝇也;家有潜光亭、商隐堂,以亭号潜光,有心于党李,堂名商隐,无意于事秦。故桧尤恶之。编管右迪功郎安诚、布衣汪大圭,斩有荫人惠俊、进义副尉刘允中,黥径山僧清言,皆以讪谤也。时桧疾愈,朝参许肩舆,二孙扶掖,仍免拜。二十一年,朝散郎王扬英上书荐熺为相,桧奏扬英知泰州。

  二十二年,又兴王庶二子之奇之荀、叶三省、杨炜、袁敏求四大狱,皆坐谤讪。炜又以尝登李光、萧振之门,言时事也。于是光永不检举,振贬池州。二十三年,桧请下台州于谢伋家取綦崈礼所受御笔缴进。桧初罢相,上有责桧语,欲泯其迹焉,是岁,进士黄友龙坐谤讪,黥配岭南;内侍裴咏坐指斥,编管琼州。二十四年二月,杨炬以弟炜旧累死宾州,炬编管邕州。何兑讼其师马伸发端上金人书乞存赵氏,为分桧功,兑编管英州。三月,桧孙敷文阁待制埙试进士举,省殿试皆为第一,桧从子焞、焴、姻党周夤,沈兴杰皆登上第,士论为之不平。考官则魏师逊、汤思退、郑仲熊、沈虚中、董德元也。师逊等初知贡举,即语人曰:"吾曹可以富贵矣。"及廷试,桧又奏思退为编排,师逊为详定。埙与第二人曹冠策皆攻专门之学,张孝祥策则主一德元老且及存赵事。帝读埙策,皆桧、熺语,于是擢孝祥为第一,降埙第三。未几,埙修撰实录院,宰相子孙同领史职,前所无也。

  六月,以王循友前知建康尝罪桧族党,循友安置藤州。八月,王趯为李光求内徙,趯编管辰州。郑玘、贾子展以会中有嘲谑讲和之语,玘窜容州,子展窜德庆府。方畴以与胡铨通书,编置永州。十二月,魏安行、洪兴祖以广传程瑀《论语解》,安行编置钦州,兴祖编置昭州。又窜程纬,以其慢上无礼也。

  帝尝谕桧曰:"近轮对者,多谒告避免。百官轮对,正欲闻所未闻,可令检举约束。"桧擅政以来,屏塞人言,蔽上耳目,凡一时献言者,非诵桧功德,则讦人语言以中伤善类。欲有言者恐触忌讳,畏言国事,仅论销金铺翠、乞禁鹿胎冠子之类,以塞责而已。故帝及之,盖亦防桧之壅蔽也。

  衢州尝有盗起,桧遣殿前司将官辛立将千人捕之,不以闻。晋安郡王因入侍言之,帝大惊,问桧,桧曰:"不足上烦圣虑,故不敢闻,盗平即奏矣。"退而求其故,知晋安言之,遂奏晋安居秀王丧不当给俸,月损二百缗,帝为出内帑给之。

  二十五年二月,以沈长卿旧与李光启讥和议,又与芮烨共赋《牡丹诗》,有"宁令汉社稷,变作莽乾坤"之句,为邻人所告,长卿编置化州,烨武冈军。静江有驿名秦城,知府吕愿中率宾僚共赋《秦城王气诗》以媚桧,不赋者刘芮、李燮、罗博文三人而已。愿中由此得召。又张扶请桧乘金根车,又有乞置益国官属及议九锡者,桧闻之安然。十月,申禁专门之学。以太庙灵芝绘为华旗,凡郡国所奏瑞木、嘉禾、瑞瓜、双莲悉绘之。

  赵令衿观桧《家庙记》,口诵"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为汪召锡所告。御史徐嚞又论赵鼎子汾与令衿饮别厚赆,必有奸谋,诏送大理,拘令衿南外宗正司。桧于一德格天阁书赵鼎、李光、胡铨姓名,必欲杀之而后已。鼎已死而憾之不置,遂欲孥戮汾。桧忌张浚尤甚,故令衿之狱,张宗元之罢,皆波及浚。浚在永州,桧又使其死党张柄知潭州,与郡丞汪召锡共伺察之。至是,使汾自诬与浚及李光、胡寅谋大逆,凡一时贤士五十三人皆与焉。狱成,而桧病不能书。

  是月乙未,帝幸桧第问疾,桧无一语,惟流涕而已。熺奏请代居相位者,帝曰:"此事卿不当与。"帝遂命权直学士院沈虚中草桧父子致仕制。熺犹遣其子埙与林一飞、郑柟夜见台谏徐喜、张扶谋奏请己为相。丙申,诏桧加封建康郡王,熺进少师,皆致仕,埙、堪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是夜,桧卒,年六十六。后赠申王,谥忠献。

  桧两据相位者,凡十九年,劫制君父,包藏祸心,倡和误国,忘仇斁伦。一时忠臣良将,诛锄略尽。其顽钝无耻者,率为桧用,争以诬陷善类为功。其矫诬也,无罪可状,不过曰谤讪,曰指斥,曰怨望,曰立党沽名,甚则曰有无君心。凡论人章疏,皆桧自操以授言者,识之者曰:"此老秦笔也。"察事之卒,布满京城,小涉讥议,即捕治,中以深文。又阴结内侍及医师王继先,伺上动静。郡国事惟申省,无一至上前者。桧死,帝方与人言之。

  桧立久任之说,士淹滞失职,有十年不解者。附己者立与擢用。自其独相,至死之日,易执政二十八人,皆世无一誉。柔佞易制者,如孙近、韩肖胄、楼炤、王次翁、范同、万俟禼、程克俊、李文会、杨愿、李若谷、何若、段拂、汪勃、詹大方、余尧弼、巫伋、章夏、宋朴、史才、魏师逊、施钜、郑仲熊之徒,率拔之冗散,遽跻政地。既共政,则拱默而已。又多自言官听桧弹击,辄以政府报之,由中丞、谏议而升者凡十有二人,然甫入即出,或一阅月,或半年即罢去。惟王次翁阅四年,以金人败盟之初持不易相之论,桧德之深也。开门受赂,富敌于国,外国珍宝,死犹及门。人谓熺自桧秉政无日不锻酒具,治书画,特其细尔。

  桧阴险如崖阱,深阻竟叵测。同列论事上前,未尝力辨,但以一二语倾挤之。李光尝与桧争论,言颇侵桧,桧不答。及光言毕,桧徐曰:"李光无人臣礼。"帝始怒之。凡陷忠良,率用此术。晚年残忍尤甚,数兴大狱,而又喜谀佞,不避形迹。

  然桧死熺废,其党祖述余说,力持和议,以窃据相位者尚数人,至孝宗始荡涤无余。开禧二年四月,追夺王爵,改谥谬丑。嘉定元年,史弥远奏复王爵、赠谥。

卷二百三十三

  ◎奸臣四

  ○万俟禼 韩侂胄 丁大全 贾似道

  万俟禼字元忠,开封阳武县人。登政和二年上舍第。调相州、颍昌府教授,历太学录、枢密院编修官、尚书比部员外郎。绍兴初,盗曹成掠荆湖间,禼时避乱沅、湘,帅臣程昌寓以便宜檄禼权沅州事。成奄至城下,禼召土豪、集丁壮以守,成食尽乃退。除湖北转运判官,改提点湖北刑狱。岳飞宣抚荆湖,遇禼不以礼,禼憾之。禼入觐,调湖南转运判官,陛辞,希秦桧意,谮飞于朝。留为监察御史,擢右正言。

  时桧谋收诸将兵权,禼力助之,言诸大将起行伍,知利不知义,畏死不畏法,高官大职,子女玉帛,已极其欲,盍示以逗遛之罚,败亡之诛,不用命之戮,使知所惧。

  张俊归自楚州,与桧合谋挤飞,令禼劾飞对将佐言山阳不可守。命中丞何铸治飞狱,铸明其无辜。桧怒,以禼代治,遂诬飞与其子云致书张宪令虚申警报以动朝廷,及令宪措置使还飞军;狱不成,又诬以淮西逗遛之事。飞父子与宪俱死,天下冤之。大理卿薛仁辅、寺丞李若朴、何彦猷言飞无罪,禼劾之;知宗正寺士〈亻褭〉请以百口保飞,禼又劾之,士〈亻褭〉窜死建州。刘洪道与飞有旧,禼劾其足恭媚飞。闻飞罢宜抚,抵掌流涕。于是洪道抵罪,终身不复。参政范同为桧所引,或自奏事,桧忌之,禼劾罢,再论同罪,谪居筠州。又为桧劾李光鼓倡,孙近朋比,二人皆被窜谪。

  和议成,禼请诏户部会计用兵之时与通和之后所费各几何,若减于前日,乞以羡财别贮御前激赏库,不许他用,蓄积稍实,可备缓急。梓宫还,以禼为欑宫按行使,内侍省副都知宋唐卿副之,禼请与唐卿同班上殿奏事,其无耻如此。张浚寓居长沙,禼妄劾浚卜宅逾制,至拟五凤楼。会吴秉信自长沙还朝,奏浚宅不过众人,常产可办,浚乃得免。

  除参知政事,充金国报谢使。使还,桧假金人誉己数千言,嘱禼以闻,禼难之。他日奏事退,桧坐殿庐中批上旨,辄除所厚者官,吏钤纸尾进,禼曰:"不闻圣语。"却不视。桧大怒,自是不交一语。言官李文会、詹大方交章劾禼,禼遂求去。帝命出守,桧愈怒。给事中杨愿封还词头,遂罢去,寻谪居归州。遇赦,量移沅州。

  二十五年,召还,除参知政事,寻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纂次太后回銮事实,上之。张浚以禼与沈该居相位不厌天下望,上书言其专欲受命于金。禼见书大怒,以为金人未有衅,而浚所奏乃若祸在年岁间,浚坐窜谪。禼提举刊修《贡举敕令格式》五十卷、《看详法意》四百八十七卷,书进,授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卒,年七十五,谥忠靖。

  禼始附桧,为言官,所言多出桧意;及登政府,不能受钳制,遂忤桧去。桧死,帝亲政,将反桧所为,首召禼还。禼主和固位,无异于桧,士论益薄之。

  韩侂胄字节夫,魏忠献王琦曾孙也。父诚,娶高宗宪圣慈烈皇后女弟,仕至宝宁军承宣使。侂胄以父任入官,历阁门祗候、宣赞舍人、带御器械。淳熙末,以汝州防御使知阁门事。

  孝宗崩,光宗以疾不能执丧,中外汹汹,赵汝愚议定策立皇子嘉王。时宪圣太后居慈福宫,而侂胄雅善慈福内侍张宗尹,汝愚乃使侂胄介宗尹以其议密启太后。侂胄两至宫门,不获命,彷徨欲退,遇重华宫提举关礼问故,入白宪圣,言甚恳切,宪圣可其议。礼以告侂胄,侂胄驰白汝愚。日已向夕,汝愚亟命殿帅郭杲以所部兵夜分卫南北内。翌日,宪圣太后即丧次垂帘,宰臣传旨,命嘉王即皇帝位。

  宁宗既立,侂胄欲推定策恩,汝愚曰:"吾宗臣也,汝外戚也,何可以言功?惟爪牙之臣,则当推赏。"乃加郭杲节钺,而侂胄但迁宜州观察使兼枢密都承旨。侂胄始觖望,然以传导诏旨,浸见亲幸,时时乘间窃弄威福。朱熹白汝愚当用厚赏酬其劳而疏远之,汝愚不以为意。右正言黄度欲劾侂胄,谋泄,斥去。朱熹奏其奸,侂胄怒,使优人峨冠阔袖象大儒,戏于上前,熹遂去。彭龟年请留熹而逐侂胄。未几,龟年与郡;侂胄进保宁军承宣使,提举佑神观。自是,胄益用事,而以抑赏故,怨汝愚日深。

  霅川刘弼者,曩与侂胄同知阁门事,颇以知书自负。方议内禅时,汝愚独与侂胄计议,弼弗得与闻,内怀不平,至是,谓侂胄曰:"赵相欲专大功,君岂惟不得节度,将恐不免岭海之行矣。"侂胄愕然,因问计,弼曰:"惟有用台谏尔。"侂胄问:"若何而可?"弼曰:"御笔批出是也。"侂胄悟,即以内批除所知刘德秀为监察御史,杨大法为殿中侍御史;罢吴猎监察御史,而用刘三杰代之。于是言路皆侂胄之党,汝愚之迹始危。

  侂胄欲逐汝愚而难其名,谋于京镗,镗曰:"彼宗姓,诬以谋危社稷可也。"庆元元年,侂胄引李沐为右正言。沐尝有求于汝愚不获,即奏汝愚以同姓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汝愚罢相。始,侂胄之见汝愚,徐谊实荐之,汝愚既斥,遂并逐谊。朱熹、彭龟年、黄度、李祥、杨简、吕祖俭等以攻侂胄得罪,太学生杨宏中、张(缺)、徐范、蒋傅、林仲麟、周端朝等又以上书论侂胄编置,朝士以言侂胄遭责者数十人。

  已而侂胄拜保宁军节度使、提举佑神观。又设伪学之目,以网括汝愚、朱熹门下知名之士。用何澹、胡纮为言官。澹言伪学宜加风厉,或指汝愚为伪学罪首。纮条奏汝愚有十不逊,且及徐谊。汝愚谪永州,谊谪南安军。虑他日汝愚复用,密谕衡守钱鍪图之,汝愚抵衡暴薨。留正旧在都堂众辱侂胄,至是,刘德秀论正引用伪党,正坐罢斥。吏部尚书叶翥要侍郎倪思列疏论伪学,思不从,侂胄乃擢翥执政而免思官。侂胄加开府仪同三司。时台谏迎合侂胄意,以攻伪学为言,然惮清议,不欲显斥熹。侂胄意未快,以陈贾尝攻熹,召除贾兵部侍郎。未至,亟除沈继祖台察。继祖诬熹十罪,落职罢祠。三年,刘三杰入对,言前日伪党,今变而为逆党。侂胄大喜,即日除三杰为右正言,而坐伪学逆党得罪者五十有九人。王沇献言令省部籍记伪学姓名,姚愈请降诏严伪学之禁,二人皆得迁官。施康年、陈谠、邓友龙、林采皆以攻伪学久居言路,而张釜、张岩、程松率由此秉政。

  四年,侂胄拜少傅,封豫国公。有蔡琏者尝得罪,汝愚执而黥之。五年,侂胄使琏告汝愚定策时有异谋,具其宾客所言七十纸。侂胄欲逮彭龟年、曾三聘、徐谊、沈有开下大理鞫之,范仲艺力争乃止。其年迁少师,封平原郡王。六年,进太傅。婺州布衣吕祖泰上书言道学不可禁,请诛侂胄,以周必大为相。侂胄大怒,决杖流钦州。言者希侂胄意,劾必大首植伪党。降为少保。一时善类悉罹党祸,虽本侂胄意,而谋实始京镗。逮镗死,侂胄亦稍厌前事,张孝伯以为不弛党禁,后恐不免报复之祸。侂胄以为然,追复汝愚、朱熹职名,留正、周必大亦复秩还政,徐谊等皆先后复官。伪党之禁浸解。

  三年,拜太师。监惠民局夏允中上书,请侂胄平章国政,侂胄缪为辞谢,乞致其仕,诏不许,允中放罢。时侂胄以势利蛊士大夫之心,薛叔似、辛弃疾、陈谦皆起废显用,当时固有困于久斥,损晚节以规荣进者矣。若陈自强则以侂胄童子师,自选人不数年致位宰相,而苏师旦、周筠又侂胄厮役也,亦皆预闻国政,超取显仕。群小阿附,势焰熏灼。侂胄凡所欲为,宰执惕息不敢为异,自强至印空名敕札授之,惟所欲用,三省不预知也。言路厄塞,每月举论二三常事而已,谓之月课。

  或劝侂胄立盖世功名以自固者,于是恢复之议兴。以殿前都指挥使吴曦为兴州都统,识者多言曦不可,主西师必叛,侂胄不省。安丰守厉仲方言淮北流民愿归附,会辛弃疾入见,言敌国必乱必亡,愿属元老大臣预为应变计,郑挺、邓友龙等又附和其言。开禧改元,进士毛自知廷对,言当乘机以定中原,侂胄大悦。诏中外诸将密为行军之计。先是,杨辅、傅伯成言兵不可动,抵罪。至是,武学生华岳叩阍乞斩侂胄、苏师旦、周筠以谢天下,谏议大夫李大异亦论止开边。岳下大理劾罪编置,大异斥去。

  陈自强援故事乞命侂胄兼领平章,台谏邓友龙等继以为请,侂胄除平章军国事。萧逵、李壁时在太常,论定典礼,三日一朝,因至都堂,序班丞相之上,三省印并纳其第。侂胄昵苏师旦为腹心,除师旦安远军节度使。自置机速房于私第,甚者假作御笔,升黜将帅,事关机要,未尝奏禀,人莫敢言。

  二年,以薛叔似为京湖宣谕使;邓友龙为两淮宣谕使;程松为四川宣抚使,吴曦副之。徐邦宪自处州召见,以弭兵为言,忤侂胄意,削二秩。于是左司谏易袚、大理少卿陈景俊、太学博士钱廷玉皆起而言恢复之计矣。诏侂胄日一朝。友龙、叔似并升宣抚使。吴曦兼陕西、河东招抚使,皇甫斌副之。时镇江武锋军统制陈孝庆复泗州及虹县,江州统制许进复新息县,光州孙成复褒信县。捷书闻,侂胄乃议降诏趣诸将进兵。

  未几,皇甫斌兵败于唐州;秦世辅至城固军溃;郭倬、李汝翼败于宿州,敌追围倬,倬执统制田俊迈以遗敌,乃获免。事闻,邓友龙罢,以岳丘崈代为宣抚使。侂胄既丧师,始觉为师旦所误。侂胄招李壁饮酒,酒酣,语及师旦,壁微摘其过侂胄以为然。壁乃悉数其罪,赞侂胄斥去之。翌日,师旦谪韶州,斩郭倬于京口,流李汝翼、王大节、李爽于岭南。

  已而金人渡淮,攻庐、和、真、扬,取安丰、濠,又攻襄阳,至枣阳,乃以丘崈佥书枢密院事,督视江、淮军马。侂胄输家财二十万以助军,而谕丘崈募人持书币赴敌营,谓用兵乃苏师旦、邓友龙、皇甫斌所为,非朝廷意。金人答书辞甚倨,且多所要索,谓侂胄无意用兵,师旦等安得专。崈又遣书许还淮北流民及今年岁币,金人乃有许意。

  会招抚使郭倪与金人战,败于六合;金人攻蜀,吴曦叛,受金命称蜀王。崈乞移书敌营伸前议,且谓金人指太师平章为首谋,宜免系衔。侂胄忿,崈坐罢。曦反状闻,举朝震骇。侂胄亟遗曦书,许以茅土之封,书未达而安内、杨巨源已率义士诛曦矣。侂胄连遣方信孺使北请和,以林拱辰为通谢使。金人欲责正隆以前礼赂,以侵疆为界,且索犒军银凡数千万,而缚送首议用兵之臣。信孺归,白事朝堂,不敢斥言,侂胄穷其说,乃微及之。侂胄大怒,和议遂辍。起辛弃疾为枢密都承旨。会弃疾死,乃以殿前副都指挥使赵淳为江、淮制置使,复锐意用兵。

  自兵兴以来,蜀口、汉、淮之民死于兵戈者,不可胜计,公私之力大屈,而侂胄意犹未已,中外忧惧。礼部侍郎史弥远,时兼资善堂翊善,谋诛侂胄,议甚秘,皇子荣王入奏,杨皇后亦从中力请,乃得密旨。弥远以告参知政事钱象祖、李壁。御笔云:"韩侂胄久任国柄,轻启兵端,使南北生灵枉罹凶害,可罢平章军国事,与在外宫观。陈自强阿附充位,不恤国事,可罢右丞相。日下出国门。"仍令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以兵三百防护。象祖欲奏审,壁谓事留恐泄,不可。翌日,侂胄入朝,震呵止于途,拥至玉津园侧殛杀之。

  先一日,周筠谓侂胄,事将不善,侂胄与自强谋用林行可为谏议大夫,尽击谋侂胄者。是日,行可方请对,自强坐待漏院,语同列曰:"今日大坡上殿。"俄侂胄先驱至,象祖色变。寻报侂胄已押出,象祖乃入奏。有诏斩苏师旦于广东。嘉定元年,金人求函侂胄首,乃命临安府斫侂胄棺,取其首遗之。

  侂胄用事十四年,威行宫省,权震寓内。尝凿山为园,下瞰宗庙。出入宫闱无度。孝宗畴昔思政之所,偃然居之,老宫人见之往往垂涕。颜棫草制,言其得圣之清。易袚撰答诏,以元圣褒之。四方投书献颂者,谓伊、霍、旦、奭不足以似其勋,有称为"我王"者。余嚞请加九锡,赵师{睪卄}乞置平原郡王府官属。侂胄皆当之不辞。所嬖妾张、谭、王、陈皆封郡国夫人,号"四夫人",每内宴,与妃嫔杂坐,恃势骄倨,掖庭皆恶之;其下,受封者尤众。至是,论四夫人罪,或杖或徒,余数十人纵遣之。有司籍其家,多乘舆服御之饰,其僣紊极矣。

  始,侂胄以导达中外之言,遂见宠任。朱熹、彭龟年既以论侂胄去,贵戚吴琚语人曰:"帝初无固留侂胄意,使有一人继言之,去之易尔。而一时台谏及执政大臣多其党与,故稔其恶以底大僇。开禧用兵,帝意弗善也。侂胄死,宁宗谕大臣曰:"恢复岂非美事,但不量力尔。"

  侂胄娶宪圣吴皇后侄女,无子,取鲁〈宜宜〉子为后,名工彡,既诛侂胄,削籍流沙门岛云。

  丁大全字子万,镇江人。面蓝色。嘉熙二年举进士,调萧山尉。上谒帅阃,安抚使史岩之俟众宾退,独留大全,款曲甚至,期以他日必大用。大全为戚里婢婿,寅缘以取宠位。事内侍卢允升、董宋臣。累官为大理司直、添差通判饶州。入为太府寺簿,调尚书茶盐所检阅江州分司,复兼枢密院编修官。拜右正言兼侍讲,辞。改右司谏,拜殿中侍御史。

  升侍御史兼侍读。劾奏丞相董槐,章未下,大全夜半调隅兵百余人,露刃围槐第,以台牒驱迫之出,绐令舆槐至大理寺,欲以此恐之。须臾,出北关,弃槐,嘂呼而散。槐徐步入接待寺,罢相之命下矣。自是志气骄傲,道路以目。

  寻为右谏议大夫,进端明殿学士、佥书枢密院事,封丹阳郡侯,进同知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宝祐六年,拜参知政事。四月,拜右丞相兼枢密使,进封公。初,大全以袁玠为九江制置副使,玠贪且刻,逮系渔湖土豪,督促输钱甚急。土豪怒,尽以鱼舟济北来之兵。太学生陈宗、刘黼、黄镛、曾唯、陈宜中、林则祖等六人,伏阙上书讼大全。台臣翁应弼、吴衍为大全鹰犬,钤制学校,贬逐宗等。

  开庆元年九月,罢相,以观文殿大学士判镇江府。中书舍人洪芹缴言:"大全鬼蜮之资,穿窬之行,引用凶恶,陷害忠良,遏塞言路,浊乱朝纲。乞追官远窜,以伸国法,以谢天下。"侍御史沈炎、右正言曹永年相继论罢。监察御史朱貔孙复论:"大全奸回险狡,狠毒贪残,假陛下之刑威以箝天下之口,挟陛下之爵禄以笼天下之财。"监察御史饶虎臣又论大全四罪:绝言路,坏人才,竭民力,误边防。再削其官。景定元年,诏守中奉大夫致仕。臣僚言"乞远窜使不失刑。"诏送南康军居住。台臣复以为言,追三官,移送南安军居住。

  明年,监察御史刘应龙请加窜,追削两官,移窜贵州团练使。与州守游翁明失色杯酒间,翁明诉大全阴造弓矢,将通蛮为不轨。朱禩孙以闻于朝。又明年,移置新州。太常少卿兼权直舍人院刘震孙缴奏乞移徙海岛。四年正月,将官毕迁护送,舟过藤州,挤之于水而死。

  大全知淮西,总领郑羽富甲吴门,始欲结(缺),羽不从。遂令台臣卓梦卿弹之,籍其家。为子寿翁聘妇,见其艳,自取,为世所丑。

  贾似道字师宪,台州人,制置使涉之子也。少落魄,为游博,不事操行。以父荫补嘉兴司仓。会其姊入宫,有宠于理宗,为贵妃,遂诏赴廷对,妃于内中奉汤药以给之。擢太常丞、军器监。益恃宠不检,日纵游诸妓家,至夜即燕游湖上不反。理宗尝夜凭高,望西湖中灯火异常时,语左右曰:"此必似道也。"明日询之果然,使京尹史岩之戒敕之。岩之曰:"似道虽有少年气习,然其材可大用也。"寻出知澧州。

  淳祐元年,改湖广总领。三年,加户部侍郎。五年,以宝章阁直学士为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兼江西路安抚使。一岁中,再迁京湖制置使兼知江陵府,调度赏罚,得以便宜施行。九年,加宝文阁学士、京湖安抚制置大使。十年,以端明殿学士移镇两淮,年始三十余。宝祐二年,加同知枢密院事、临海郡开国公,威权日盛。台谏尝论其二部将,即毅然求去。孙子秀新除淮东总领,外人忽传似道已密奏不可矣,丞相董槐惧,留身请之,帝以为无有,槐终不敢遣子秀,以似道所善陆壑代之,其见惮已如此。四年,加参知政事。五年,加知枢密院事。六年,改两淮宣抚大使。

  自端平初,孟珙帅师会大元兵共灭金,约以陈、蔡为界。师未还而用赵范谋,发兵据殽、函,绝河津,取中原地,大元兵击败之,范仅以数千人遁归。追兵至,问曰:"何为而败盟也?"遂纵攻淮、汉,自是兵端大启。

  开庆初,宪宗皇帝自将征蜀,世祖皇帝时以皇弟攻鄂州,元帅兀良哈由云南入交阯,自邕州蹂广西,破湖南,传檄数宋背盟之罪。理宗大惧,乃以赵葵军信州,御广兵;以似道军汉阳,援鄂,即军中拜右丞相。十月,鄂东南陬破,宋人再筑,再破之,赖高达率诸将力战。似道时自汉阳入督师。十一月,攻城急,城中死伤者至万三千人。似道乃密遣宋京诣军中请称臣,输岁币,不从。会宪宗皇帝晏驾于钓鱼山,合州守王坚使阮思聪踔急流走报鄂,似道再遣京议岁币,遂许之。大元兵拔砦而北,留张杰、阎旺以偏师候湖南兵。明年正月,兵至,杰作浮梁新生矶,济师北归。似道用刘整计,攻断浮梁,杀殿兵百七十,遂上表以肃清闻。帝以其有再造功,以少傅、右丞相召入朝,百官郊劳如文彦博故事。

  初,似道在汉阳,时丞相吴潜用监察御史饶应子言,移之黄州,而分曹世雄等兵以属江阃。黄虽下流,实兵冲。似道以为潜欲杀己,衔之。且闻潜事急时,每事先发后奏;帝欲立荣王子孟启为太子,潜又不可。帝已积怒潜,似道遂陈建储之策,令沈炎劾潜措置无方,致全、衡、永、桂皆破,大称旨。乃议立孟启,贬潜循州,尽逐其党人。高达在围中,恃其武勇,殊易似道,每见其督战,即戏之曰:"巍巾者何能为哉!"每战,必须劳始出,否即使兵士哗于其门。吕文德谄似道,即使人呵曰:"宣抚在,何敢尔邪!"曹世雄、向士璧在军中,事皆不关白似道,故似道皆恨之。以核诸兵费,世雄、士璧皆坐侵盗官钱贬远州。每言于帝欲诛达,帝知其有功,不从。寻论功,以文德为第一,而达居其次。

  明年,大元世祖皇帝登极,遣翰林侍读学士、国信使郝经等持书申好息兵,且征岁币。似道方使廖莹中辈撰《福华编》称颂鄂功,通国皆不知所谓和也。似道乃密令淮东制置司拘经等于真州忠勇军营。

  时理宗在位久,内侍董宋臣、卢允升为之聚敛以媚之。引荐奔竞之士,交通贿赂,置诸通显。又用外戚子弟为监司、郡守。作芙蓉阁、香兰亭宫中,进倡优傀儡,以奉帝为游燕。窃弄权柄。台臣有言之者,帝宣谕去之,谓之"节贴"。

  似道入,逐卢、董所荐林光世等,悉罢之,勒外戚不得为监司、郡守,子弟门客敛迹,不敢干朝政。由是权倾中外,进用群小。取先朝旧法,率意纷更,增吏部七司法。买公田以罢和籴,浙西田亩有直千缗者,似道均以四十缗买之。数稍多,予银绢;又多,予度牒告身。吏又恣为操切,浙中大扰。有奉行不至者,提领刘良贵劾之。有司争相迎合,务以买田多为功,皆缪以七八斗为石。其后,田少与硗瘠、亏租与佃人负租而逃者,率取偿田主。六郡之民,破家者多。包恢知平江,督买田。至以肉刑从事。复以楮贱作银关,以一准十八界会之三,自制其印文如"贾"字状行之,十七界废不用。银关行,物价益踊,楮益贱。秋七月,彗出柳,光烛天,长数十丈,自四更见东方,日高始灭。台谏、布韦皆上书,言此公田不便,民间愁怨所致。似道上书力辩之,且乞罢政。帝勉留之曰;"公田不可行,卿建议之始,朕已沮之矣。今公私兼裕,一岁军饷,皆仰于此。使因人言而罢之,虽足以快一时之议,如国计何!"有太学生萧规、叶李等上书,言似道专政。命京尹刘良贵捃摭以罪,悉黥配之。后又行推排法。江南之地,尺寸皆有税,而民力弊矣。

  理宗崩,度宗又其所立,每朝必答拜,称之曰"师臣"而不名,朝臣皆称为"周公"。甫葬理宗,即弃官去,使吕文德报北兵攻下沱急,朝中大骇,帝与太后手为诏起之。似道至,欲以经筵拜太师,以典故须建节,授镇东军节度使,似道怒曰:"节度使粗人之极致尔!"遂命出节,都人聚观。节已出,复曰:"时日不利。"亟命返之。宋制:节出,有撤关坏屋,无倒节理,以示不屈。至是,人皆骇叹。然下沱之报实无兵也。三年,又乞归养。大臣、侍从传旨留之者日四五至,中使加赐赉者日十数至,夜即交卧第外以守之。除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一月三赴经筵,三日一朝,赴中书堂治事。赐第葛岭,使迎养其中。吏抱文书就第署,大小朝政,一切决于馆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宰执充位署纸尾而已。

  似道虽深居,凡台谏弹劾、诸司荐辟及京尹、畿漕一切事,不关白不敢行,李芾、文天祥、陈文龙、陆达、杜渊、张仲微、谢章辈,小忤意辄斥,重则屏弃之,终身不录。一时正人端士,为似道破坏殆尽。吏争纳赂求美职,其求为帅阃、监司、郡守者,贡献不可胜计。赵溍辈争献宝玉,陈奕至以兄事似道之玉工陈振民以求进,一时贪风大肆。五年,复称疾求去。帝泣涕留之,不从。令六日一朝,一月两赴经筵。六年,命入朝不拜。朝退,帝必起避席,目送之出殿廷始坐。继又令十日一入朝。

  时襄阳围已急,似道日坐葛岭,起楼阁亭榭,取宫人娼尼有美色者为妾,日淫乐其中。惟故博徒日至纵博,人无敢窥其第者。其妾有兄来,立府门,若将入者,似道见之,缚投火中。尝与群妾踞地斗蟋蟀,所狎客入,戏之曰:"此军国重事邪?"酷嗜宝玩,建多宝阁,日一登玩。闻余玠有玉带,求之,已徇葬矣,发其冢取之。人有物,求不予,辄得罪。自是,或累月不朝,帝如景灵宫亦不从驾。八年,明堂礼成,祀景灵宫。天大雨,似道期帝雨止升辂。胡贵嫔之父显祖为带御器械,请如开禧故事,却辂,乘逍遥辇还宫,帝曰平章云云,显祖绐曰:"平章已允乘逍遥辇矣。"帝遂归。似道大怒曰:"臣为大礼使,陛下举动不得预闻,乞罢政。"即日出嘉会门,帝留之不得,乃罢显祖,涕泣出贵嫔为尼,始还。

  似道既专恣日甚,畏人议己,务以权术驾驭,不爱官爵,牢笼一时名士,又加太学餐钱,宽科场恩例,以小利啖之。由是言路断绝,威福肆行。

  自围襄阳以来,每上书请行边,而阴使台谏上章留己。吕文焕以急告,似道复申请之,事下公卿杂议。监察御史陈坚等以为师臣出,顾襄未必能及淮,顾淮未必能及襄,不若居中以运天下为得。乃就中书置机速房以调边事。时物议多言高达可援襄阳者,监察御史李旺率朝士入言于似道。似道曰:"吾用达,如吕氏何?"旺等出,叹曰:"吕氏安则赵氏危矣。"文焕在襄,闻达且入援,亦不乐,以语其客。客曰:"易耳,今朝廷以襄阳急,故遣达援之,吾以捷闻,则达必不成遣矣。"文焕大以为然。时襄兵出,获哨骑数人,即缪以大捷奏,然不知朝中实无援襄事也。襄阳降,似道曰:"臣始屡请行边,先帝皆不之许,向使早听臣出,当不至此尔。"

  十月,其母胡氏薨,诏以天子卤簿葬之,起坟拟山陵,百官奉襄事,立大雨中,终日无敢易位。寻起复入朝。

  度宗崩。大兵破鄂,太学诸生亦群言非师臣亲出不可。似道不得已,始开都督府临安,然惮刘整,不行。明年正月,整死,似道欣然曰:"吾得天助也。"乃上表出师,抽诸路精兵以行,金帛辎重之舟,舳胪相衔百余里。至安吉,似道所乘舟胶堰中,刘师勇以千人入水曳之不能动,乃易他舟而去。至芜湖,遣还军中所俘曾安抚,以荔子、黄甘遗丞相伯颜,俾宋京如军中,请输岁币称臣如开庆约,不从。夏贵自合肥以师来会,袖中出编书示似道曰:"宋历三百二十年。"似道俯首而已。时一军七万余人,尽属孙虎臣,军丁家洲。似道与夏贵以少军军鲁港。二月庚申夜,虎臣以失利报,似道仓皇出,呼曰:"虎臣败矣!"命召贵与计事。顷之,虎臣至,抚膺而泣曰:"吾兵无一人用命也。"贵微笑曰:"吾尝血战当之矣。"似道曰:"计将安出?"贵曰:"诸军已胆落,吾何以战?公惟入扬州,招溃兵,迎驾海上,吾特以死守淮西尔。"遂解舟去。似道亦与虎臣以单舸奔扬州。明日,败兵蔽江而下,似道使人登岸扬旗招之,皆不至,有为恶语慢骂之者。乃檄列郡如海上迎驾,上书请迁都,列郡守于是皆遁,遂入扬州。

  陈宜中请诛似道,谢太后曰:"似道勤劳三朝,安忍以一朝之罪,失待大臣之礼。"止罢平章、都督,予祠官。三月,除似道诸不恤民之政,放还诸窜谪人,复吴潜、向士璧等官,诛其幕官翁应龙,廖莹中、王庭皆自杀。潘文卿、季可、陈坚、徐卿孙皆似道鹰犬,至是交章劾之。四月,高斯得乞诛似道,不从。而似道亦自上表乞保全,乃命削三官,然尚居扬不归。五月,王爚论似道既不死忠,又不死孝,太皇太后乃诏似道归终丧。七月,黄镛、王应麟请移似道邻州,不从。王爚入见太后曰:"本朝权臣稔祸,未有如似道之烈者。缙绅草茅不知几疏,陛下皆抑而不行,非惟付人言于不恤,何以谢天下!"始徙似道婺州。婺人闻似道将至,率众为露布逐之。监察御史孙嵘叟等皆以为罚轻,言之不已。又徙建宁府。翁合奏言:"建宁乃名儒朱熹故里,虽三尺童子粗知向方,闻似道来呕恶,况见其人!"时国子司业方应发权直舍人院,封还录黄,乞窜似道广南;中书舍人王应麟、给事中黄镛亦言之,皆不从。侍御史陈文龙乞俯从众言,陈景行、徐直方、孙嵘叟及监察御史俞浙并上疏,于是始谪似道为高州团练使、循州安置,籍其家。

  福王与芮素恨似道,募有能杀似道者使送之贬所,有县尉郑虎臣欣然请行。似道行时,侍妾尚数十人,虎臣悉屏去,夺其宝玉,彻轿盖,?行秋日中,令舁轿夫唱杭州歌谑之,每名斥似道,辱之备至。似道至古寺中,壁有吴潜南行所题字,虎臣呼似道曰:"贾团练,吴丞相何以至此?"似道惭不能对。嵘叟、应麟奏似道家畜乘舆服御物,有反状,乞斩之。诏遣鞫问,未至。八月,似道至漳州木绵庵,虎臣屡讽之自杀,不听,曰:"太皇许我不死,有诏即死。"虎臣曰:"吾为天下杀似道,虽死何憾?"拉杀之。

卷二百三十四

  ◎叛臣上

  ○张邦昌 刘豫 苗傅(刘正彦附) 杜充 吴曦

  宋失其政,金人乘之,俘其人民,迁其宝器,效辽故事,立其臣为君,冠屦易位,莫甚斯时。高宗南渡,国势弗振,悍仆狂奴,欺主衰败,易动于恶。兵虽凶器,尤忌残忍,将用忍人,先无仁心,视背君亲犹反掌耳。世将之子使握重兵,居之厄塞之地,岂非召乱之道乎?大义昭明,旋踵殄灭,盖天道也。扶纲常,遏乱略,作《叛臣传》。

  张邦昌,字子能,永静军东光人也。举进士,累官大司成,以训导失职,贬提举崇福宫,知光、汝二州。政和末,由知洪州改礼部侍郎。首请取崇宁、大观以来瑞应尤殊者增制旗物,从之。宣和元年,除尚书右丞,转左丞,迁中书侍郎。钦宗即位,拜少宰。

  金人犯京师,朝廷议割三镇,俾康王及邦昌为质于金以求成。会姚平仲夜斫金人营,斡离不怒责邦昌,邦昌对以非出朝廷意。俄进太宰兼门下侍郎。既而康王还,金人复质肃王以行,仍命邦昌为河北路割地使。

  初,邦昌力主和议,不意身自为质,及行,乃要钦宗署御批无变割地议,不许;又请以玺书付河北,亦不许。时粘罕兵又来侵,上书者攻邦昌私敌,社稷之贼也。遂黜邦昌为观文殿大学士、中太一宫使,罢割地议。其冬,金人陷京师,帝再出郊,留青城。

  明年春,吴幵、莫俦自金营持文书来,令推异姓堪为人主者从军前备礼册命。留守孙傅等不奉命,表请立赵氏。金人怒,复遣幵、俦促之,劫傅等召百官杂议。众莫敢出声,相视久之,计无所出,乃曰:"今日当勉强应命,举在军前者一人。"适尚书员外郎宋齐愈至自外,众问金人意所主,齐愈书"张邦昌"三字示之,遂定议,以邦昌治国事。孙傅、张叔夜不署状,金人执之置军中。

  王时雍时为留守,再集百官诣秘书省,至即闭省门,以兵环之,俾范琼谕众以立邦昌,众意唯唯。有太学生难之,琼恐沮众,厉声折之,遣归学舍。时雍先署状,以率百官。御史中丞秦桧不书,抗言请立赵氏宗室,且言邦昌当上皇时,专事宴游,党附权奸,蠹国乱政,社稷倾危实由邦昌。金人怒,执桧。幵、俦持状赴军前。

  邦昌入居尚书省,金人趣劝进,邦昌始欲引决,或曰:"相公不前死城外,今欲涂炭一城耶?"适金人奉册宝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册,即伪位,僣号大楚,拟都金陵。遂升文德殿,设位御床西受贺,遣閤门传令勿拜,时雍率百官遽拜,邦昌但东面拱立。

  外统制官、宣赞舍人吴革耻屈节异姓,首率内亲事官数百人,皆先杀其妻孥,焚所居,谋举义金水门外。范琼诈与合谋,令悉弃兵仗,乃从后袭杀百余人,捕革并其子皆杀之,又擒斩十余人。

  是日,风霾,日晕无光。百官惨沮,邦昌亦变色。唯时雍、幵、俦、琼等欣然鼓舞,若以为有佐命功云。即以时雍权知枢密院事领尚书省,幵权同知枢密院事,俦权签书枢密院事,吕好问权领门下省,徐秉哲权领中书省。下令曰:"比缘朝廷多故,百官有司皆失其职。自今各遵法度,御史台觉察以闻。"见百官称"予",手诏曰"手书"。独时雍每言事邦昌前,辄称"臣启陛下",邦昌斥之;劝邦昌坐紫宸、垂拱殿,吕好问争之,乃止。邦昌以嗣位之初,宜推恩四方,以道阻先赦京城,选郎官为四方密谕使。

  金人将退师,邦昌诣金营祖别,服柘袍,张红盖,所过设香案,起居悉如常仪,时雍、秉哲、幵、俦皆从行,士庶观者无不感怆。二帝北迁,邦昌率百官遥辞于南薰门,众恸哭,有仆绝者。

  金师既还,邦昌降手书赦天下。吕好问谓邦昌曰:"人情归公者、劫于金人之威耳,金人既去,能复有今日乎?康王居外久,众所归心,曷不推戴之?"又谓曰:"为今计者,当迎元祐皇后,请康王早正大位,庶获保全。"监察御史马伸亦请奉迎康王。邦昌从之。王时雍曰:"夫骑虎者势不得下,所宜熟虑,他日噬脐,悔无及已。"徐秉哲从旁赞之,邦昌弗听,乃册元祐皇后曰宋太后,入御延福宫。遣蒋师愈赍书于康王自陈:"所以勉循金人推戴者,欲权宜一时以纾国难也,敢有他乎?"王询师愈等,具知所由,乃报书邦昌。邦昌寻遣谢克家献大宋受命宝,复降手书请元祐皇后垂帘听政,以俟复辟。书既下,中外大说。太后始御内东门小殿,垂帘听政。邦昌以太宰退处内东门资善堂。寻遣使奉乘舆服御物至南京,既而邦昌亦至,伏地恸哭请死,王抚慰之。

  王即皇帝位,相李纲,徙邦昌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封同安郡王。纲上书极论:"邦昌久典机政,擢冠宰司。国破而资之以为利,君辱而攘之以为荣。异姓建邦四十余日,逮金人之既退,方降赦以收恩。是宜肆诸市朝,以为乱臣贼子之戒。"时黄潜善犹左右之。纲又力言:"邦昌已僣逆,岂可留之朝廷,使道路目为故天子哉?"高宗乃降御批曰:"邦昌僣逆,理合诛夷,原其初心,出于迫胁,可特与免贷,责授昭化军节度副使、潭州安置。"

  初,邦昌僣居内庭,华国靖恭夫人李氏数以果实奉邦昌,邦昌亦厚答之。一夕,邦昌被酒,李氏拥之曰:"大家,事已至此,尚何言?"因以赭色半臂加邦昌身,掖入福宁殿,夜饰养女陈氏以进。及邦昌还东府,李氏私送之,语斥乘舆。帝闻,下李氏狱,词服。诏数邦昌罪,赐死潭州,李氏杖脊配车营务。时雍、秉哲、幵、俦等先已远窜,至是,并诛时雍。

  刘豫,字彦游,景州阜城人也。世业农,至豫始举进士,元符中登第。豫少时无行,尝盗同舍生白盂、纱衣。政和二年,召拜殿中侍御史,为言者所击,帝不欲发其宿丑,诏勿问。未几,豫累章言礼制局事,帝曰:"刘豫河北种田叟,安识礼制?"黜豫两浙察访。宣和六年,判国子监,除河北提刑。

  金人南侵,豫弃官避乱仪真。豫善中书侍郎张悫,建炎二年正月,用悫荐除知济南府。时盗起山东,豫不愿行,请易东南一郡,执政恶之,不许,豫忿而去。是冬,金人攻济南,豫遣子麟出战,敌纵兵围之数重,郡倅张柬益兵来援,金人乃解去。因遣人啖豫以利,豫惩前忿,遂畜反谋,杀其将关胜,率百姓降金,百姓不从,豫缒城纳款。三年三月,兀术闻高宗渡江,乃徙豫知东平府,充京东西、淮南等路安抚使,节制大名开德府、濮滨博棣德沧等州,以麟知济南府,界旧河以南,俾豫统之。

  四年七月丁卯,金人遣大同尹高庆裔、知制诰韩昉册豫为皇帝,国号大齐,都大名府。先是,北京顺豫门生瑞禾,济南渔者得鳣,豫以为己受命之符,遣麟持重宝赂金左监军挞辣求僣号。挞辣许之,遣使即豫所部咨军民所宜立,众未及对,豫乡人张浃越次请立豫,议遂决,乃命庆裔、昉备玺绶宝册以立之。九月戊申,豫即伪位,赦境内,奉金正朔,称天会八年。以张孝纯为丞相,李孝扬为左丞,张柬为右丞,李俦为监察御史,郑亿年为工部侍郎,王琼为汴京留守,子麟为太中大夫、提领诸路兵马兼知济南府。孝纯始坚守太原,颇怀忠义,高宗以王衣雅厚孝纯,俾衣招之,会粘罕遣人自云中送归豫,遂失节于贼。

  豫还东平,升为东京。改东京为汴京,降南京为归德府。以弟益为北京留守,寻改汴京留守。复降淮宁、颍昌、顺昌、兴仁府悉为州。自以生景州,守济南,节制东平,僣位大名,乃起四郡丁壮数千人,号"云从子弟"。下伪诏求直言。十月,册其母翟氏为皇太后,妾钱氏为皇后。钱氏,宣和内人也,习宫掖事,豫欲有所取则,故立之。十一月,改明年元阜昌。

  方豫未僣号时,数遣人说东京副留守上官悟,及赂悟左右乔思恭与共说悟令降金,悟并斩之。又招知楚州赵立,立不发书,斩其使。复遣立友人刘偲以榜旗诱之,且曰:"吾君之故人也。"立曰:"我知有君父,不知有故人。"烧杀偲。博州判官刘长孺以书劝豫反正,豫囚之十旬,不屈;欲官之,不受。豫大索宋宗室,承务郎阎琦匿之,豫杖死琦。召迪功郎王宠,不至。文林郎李喆、尉氏令姚邦基皆弃官去。朝奉郎赵俊书甲子不书僣年,豫亦无如之何。洪皓久陷于金,粘罕劝皓仕豫,不从,窜皓冷山。处士尹惇闻豫召,逃山谷间,走蜀中。国信副使宋汝为以吕颐浩书勉豫忠义,豫曰:"独不见张邦昌乎?业已然,尚何言哉!"沧州进士邢希载上豫书乞通宋朝,豫杀希载。

  是月,豫立陈东、欧阳澈庙于归德,如唐张巡、许远双庙制。

  绍兴元年五月,张俊讨李成败之,成逃归豫。雄州大侩王友直尝抵豫书招李成,谓刘光世、吕颐浩非中兴将相才,后为人所诉,诏鞫而刑之。六月,豫以麟为兵马大总管、尚书左丞相。置招受司于宿州,诱宋逋逃。金人既立豫,以旧河为界,恐两河民之陷没者逃归,下令大索,或转鬻诸国,或系送云中,实防豫也。十月,豫入寇,遣其将王世冲以蕃、汉兵攻庐州,守臣王亨诱斩世冲,大败其众。十一月,帅臣叶梦得招降豫将王才。伪秦凤帅郭振入寇,王彦、关师古败之。伪知海州薛安靖及通判李汇以州来归。

  二年二月,知商州董先以商、虢二州叛附于豫。襄阳镇抚使桑仲上疏请正豫罪。朝廷寻命仲兼节制应援京城军马,量度事势,复豫所陷郡。仍命河南翟兴、荆南解潜、金房王彦、德安陈规、蕲黄孔彦舟、庐寿王亨相为应援,毋失事机。三月,仲为其将霍明所杀,高宗闻之,授仲二子将仕郎。河南镇抚使翟兴屯伊阳山,豫患之,使人招兴,许以王爵。兴焚伪诏并戮其使。豫乃阴结兴麾下杨伟图之。伟杀兴,持兴首降豫。

  四月丙寅,豫迁都汴。因奉祖考于宋太庙,尊其祖曰徽祖毅文皇帝,父为衍祖睿仁皇帝。亲巡郊社。是日,暴风卷旗,屋瓦皆震,士民大恐。豫曲赦汴人,与民约曰:"自今不肆赦,不用宦官,不度僧道。文武杂用,不限资格。"时河、淮、陕西、山东皆驻北军,麟籍乡兵十余万为皇子府十三军。分置河南、汴京淘沙官,两京冢墓发掘殆尽。赋敛烦苛,民不聊生。

  五月,豫闻桑仲死,遣人招随州李道、邓州李横,皆不受,执其使以闻。六月,蕲、黄镇抚使孔彦舟叛降豫,其将陈彦明率众千余来归。直徽猷阁凌唐佐、尚书郎李亘、国信副使宋汝为留伪庭,久谋疏豫虚实蜡书以闻,事泄,豫杀唐佐,亘亦遇害。豫以知东平府李邺为尚书右丞,河南镇抚司都统制董先为大总管府先锋将。十二月,襄阳镇抚使李横败豫兵于扬石,乘胜趣汝州,伪守彭玘以城降。豫遣刘夔与金帅撒离曷侵蜀。执进士薛筇送豫,筇勉豫:"早图反正,庶或全宗,孰与他日并妻子磔东市?"豫怒,欲兵之,赖张孝纯获免。

  三年正月庚申,李横破颍顺军,伪守兰和降。壬戌,败豫兵于长葛。甲子,横引兵至颍昌府,伪安抚赵弼固守,急攻下之,弼遁,复颍昌。二月,河南镇抚司统制官李吉败豫将梁进于伊阳台,殪之。三月,豫闻横入颍昌,求援于金人。粘罕遣兀术赴之,豫亦遣将李成率师二万逆战于京城西北之牟驼冈。横败绩,复陷颍昌。横军本群盗,恃勇无律,胜则争取子女金帛,故及于败。四月,陷虢州。镇抚司统制官谢皋指腹示贼曰:"此吾赤心也!"自剖心以死。皋,开封人。是月,明州守将徐文以所部海舟六十艘、官军四千余人浮海抵盐城,输款于豫。文言沿海无备,二浙可袭取。豫大喜,以文知莱州,益海舰二十,俾寇通、泰间。

  五月,朝廷遣韩肖胄、胡松年使伪齐。豫欲以臣礼见,肖胄无以应,松年曰:"均为宋臣。"遂长揖不拜,豫不能屈。因问主上如何,松年曰:"圣主万寿。"复问帝意所向,松年曰:"必欲复故疆耳。"豫有惭色。

  时豫悉有梁、卫之地,翟琮屯伊阳之凤牛山,不能孤立,突围奔襄阳。九月,杨政遣川陕将官吴胜破豫兵于莲花城。十月己亥,贼将李成陷邓州,以齐安守之;癸卯,陷襄阳,李横奔荆南,知随州李道弃城走。成据襄阳,以王嵩知随州。甲辰,陷郢州,守臣李简遁,豫以荆超知州事。贼将王彦先自亳引兵至寿春,将窥江南。刘光世驻军建康,扼马家渡,遣郦琼领所部驻无为军,为濠、寿声援,贼乃还。

  十二月,金人遣李永寿、王翊来报聘。永寿等骄倨,请还豫俘及西北士民之流寓者,复要画江以益豫。监广州盐税吴伸上书请讨豫,谓"金人虽强,实不足虑,贼豫虽微,实为可忧。今敌使在廷,宜阳许而阴图之,乘其不疑,可一战擒也。"

  四年正月,翰林学士綦崇礼言:"豫父子倚重金人,且永寿等从豫所来,画江之请必出于豫。观其奸谋,在窥吾境土。恐既通使,人情必解弛,宜戒将帅愈益置守。纵和议成,亦未可驰备。"既而朝廷遣章谊使金,至云中。粘罕答书约毋驻军淮南,谊不屈,还过汴,豫欲留之,以计获免。熙河路马步军总管关师古与豫兵战于左要岭,败绩,遂降贼。洮、岷之地尽归豫矣。

  二月,豫策进士。五月,知寿春府罗兴叛降豫。舒、蕲等州制置使岳飞复襄阳,李成遁,寻复唐州。六月,复随州,磔伪守王嵩于襄阳市。七月,复邓州,语在《飞传》。豫闻岳飞取襄、邓,遂乞师于金人。伪奉议郎罗诱上南征策,豫大喜。夺民舟五百载战具,以徐文为前军,声言攻定海。九月,豫下伪诏,有"混一六合"之言,遣子麟入寇,及诱金人宗辅、挞辣、兀术分道南侵,步兵自楚、承进,骑兵由泗趋滁。复遣伪知枢密院卢纬请师于金主,金主集诸将议,粘罕、希尹难之,独宗辅以为可。乃以宗辅权左副元帅,挞辣权右副元帅,调渤海汉军五万应豫。以兀术尝渡江,习知险易,俾将前军。豫以麟领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朝廷震恐。或劝帝他幸,赵鼎曰:"战而不捷,去未晚也。"张俊曰:"避将安之?"遂决意亲征。壬申,豫兵与金人分道渡淮,楚州守臣樊序弃城走,淮东宣抚使韩世忠自承州退保镇江。

  十月丙子朔,诏张俊援世忠,刘光世移军建康。世忠复还扬州。起张浚为侍读。戊子,韩世忠战于大仪,己丑,解元战于承州,皆捷。丙申,豫露榜有窥江之言。戊戌,帝发临安。十一月壬子,下诏讨豫,始暴豫罪恶,士气大振,欲济江决战。赵鼎曰:"退固不可,渡江亦非策。豫犹不亲来,至尊岂可与逆雏决胜负哉?"淮西将王师晟、张琦合兵复南寿春府,执伪知州王靖。十二月壬辰,岳飞遣将牛皋、徐庆败金人于庐州。庚子,金人退师,遣使告麟,麟弃辎重宵遁,语在《世忠传》。

  五年正月,淮西将郦琼复光州,伪守许约降。闰二月,豫将商元攻信阳军,知军事舒继明死之。七月,豫废明堂为讲武殿,暴风连日。八月,陷光州。十月,豫令民鬻子依商税法许贯陌而收其算。豫献《海道图》及战船木样于金主亶。

  六年正月,豫聚兵淮阳,韩世忠引兵急围之。贼守将连举六烽,兀术与刘猊合兵来援,皆为世忠所败。六月,筑刘龙城以窥淮西,王师晟破之,执华知刚,俘其众而还。九月,豫罢沿海互市。张孝纯谓豫曰:"闻南人久治舟,一旦乘风北济,将不利于我。"豫惧,故罢之。

  豫闻帝亲征,告急于金主亶,领三省事宗磐曰:"先帝立豫者,欲豫辟疆保境,我得按兵息民也。今豫进不能取,退不能守,兵连祸结,休息无期。从之则豫收其利,而我实受弊,奈何许之!"金主报豫自行,姑遣兀术提兵黎阳以观衅。

  豫于是以麟领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李邺行台右丞,冯长宁行台户部,许清臣兵马大总管,李成、孔彦舟、关师古为将,籍民兵三十万,分三道入寇。麟总中路兵,由寿春犯庐州;猊率东路兵,取紫荆山出涡口以犯定远;西兵趋光州寇六安,彦舟统之。十月,猊兵阻韩世忠不得前,还顺昌。麟兵从淮西系三浮桥以济,贼众十万次濠、寿间。江东安抚使张俊拒战,诏并以淮西属俊,命殿帅杨沂中至泗州与俊合,比至濠而刘光世已弃合肥矣。张浚遣人星驰采石谕光世曰:"敢济者斩。"光世不得已还庐州,与沂中相应。统制王德、郦琼出安丰,遇贼三将军皆败之。猊众数万过定远,欲趋宣化犯建康。沂中遇猊兵于越家坊,破之;又遇于藕塘,大破之。猊遁,麟闻亦拔砦走,麟兵有自书乡贯姓名而缢者,豫由此失人心。金人闻麟等败,诘豫罪状,始有废豫意矣。豫觉,请立麟为太子,以觇其意。金人乃答豫曰:"徐当遣人咨访河南百姓。"

  七年春,豫策进士。遣谍纵火淮甸,燔刘光世帑藏。二月,又焚镇江。豫自麟败,意沮气夺。中原遗民,日望王师。三月,帝进驻建康。八月,统制郦琼执吕祉,以兵三万叛降豫,寻杀祉。豫闻琼降大喜,御文德殿见之,授琼静难军节度使、知拱州。琼劝豫入寇,豫复乞师金人,且言琼欲自效。金人恐豫兵众难制,欲以计除之,乃佯言琼降恐诈,命散其兵。

  金人业已废豫,而豫日益请兵,遂以女真万户束拔为元帅府左都监屯太原,渤海万户大挞不也为右都监屯河间。于是尚书省奏豫治国无状,当废。十一月丙午,废豫为蜀王。

  初,金主先令挞辣、兀术伪称南侵至汴,绐麟出至武城,麾骑翼而擒之,因驰至城中。豫方射讲武殿,兀术从三骑突入东华门,下马执其手,偕至宣德门,强乘以羸马,露刃夹之,囚于金明池。翼日,集百官宣诏责豫,以铁骑数千围宫门,遣小校巡闾巷间,扬言曰:"自今不佥汝为军,不取汝免行钱,为汝敲杀貌事人,请汝旧主少帝来此。"由是人心稍安。置行台尚书省于汴,以张孝纯权行台左丞相。伪丞相张昂知孟州,李邺知代州,李成、孔彦舟、郦琼、关师古各予一郡。以女真胡沙虎为汴京留守,李俦副之。诸军悉令归农,听宫人出嫁。得金一百二十余万两、银一千六百余万两、米九十余万斛、绢二百七十万匹、钱九千八百七十余万缗。

  豫求哀,挞辣曰:"昔赵氏少帝出京,百姓然顶炼臂,号泣之声闻于远迩。今汝废,无一人怜汝者,何不自责也。"豫语塞,迫之行,愿居相州韩琦宅,许之。后并其子麟徙于临潢,封豫为曹王,赐田以居之。绍兴十三年六月卒,是年金皇统三年也。豫僣号凡八年,废时年六十五。先是,齐地数见怪异,有枭鸣于后苑,龙撼宣德门灭"宣德"二字,有星陨于平原镇。识者谓祸不出百日,豫怒杀之。未几果废。

  初,伪麟府路经略使折可求以事抵云中,左监军撒离曷密谕可求代豫。后挞辣有归疆之议,恐可求望,鸩杀之。

  豫之僣逆也,马定国进《君臣名分论》,祝简献《迁都》、《国马赋》,语多指斥;又如许清臣毁景灵宫,孟邦雄发永安陵,蹠犬吠尧,盖无责焉。

  苗傅,上党人。大父授,父履。授在元丰中为殿前都指挥使。康王建元帅府,信德守臣梁扬祖以兵万人至,傅与张俊、杨沂中、田师中皆隶麾下。隆祐太后南渡,傅为统制官,以所部八千人扈卫,驻于杭州。

  有刘正彦者,不知何许人。父法,政和间为熙河路经略使,死王事。正彦由阁门祗候易文资至朝奉大夫,后以事责降。会法部曲王渊为御营都统制,正彦归之。渊以法故,荐正彦于朝,复为武德大夫、知濠州,擢御营右军副都统制,渊分精兵三千与之。以平丁进功,进武功大夫、威州刺史。初,正彦讨进,请刘晏偕行。晏本严陵人,陷辽登第,宣和中率众来归。正彦用晏计易旗帜为疑兵,遂降进。晏自通直郎迁朝请郎,正彦耻己赏薄而晏获峻迁,由是〈垂夬〉望,乃散所赐金帛与将士,寻被命从六宫、皇子至杭州。

  建炎三年二月壬戌,高宗从王渊议,由镇江幸杭州。时诸大将如刘光世、张俊、杨沂中、韩世忠分守要害,扈卫者独苗傅。

  先是,王渊装大船十数,自维扬来杭,杭人相谓曰:"船所载,皆渊平陈通时杀夺富民家财也。"内侍省押班康履颇用事,威福由己出;其徒夺民居,肆为暴横。傅等恨之,曰:"天子颠沛至此,犹敢尔耶!"其党张逵复激怒诸军曰:"能杀渊及内侍,则人人可审,朝廷岂能遍罪哉!"

  三月辛巳,拜王渊同签书枢密院事。初,渊建幸杭州议,内侍实左右之。及渊躐跻枢筦,众谓荐由内侍。傅自负宿将,疾渊骤贵。正彦虽由渊进,渊檄取所予兵,亦怨之。于是傅积不能平,与王世修、张逵、王钧甫、马柔吉等谋作乱。钧甫等皆燕人,所将号"赤心军。"傅部分既定,乃绐渊以临安县有盗,意欲使渊出其兵于外。

  康履得黄卷小文书,有两统制作"田"、"金"字署卷末,田乃苗,金乃刘也。于是颇泄贼谋,以告渊,渊伏兵天竺。明日,贼党亦伏兵城北桥下,俟渊退朝,诬以结宦官谋反,正彦手杀渊,以兵围履第,分捕内官,凡无须者尽杀之,揭渊首,引兵犯阙。中军统制吴湛守宫门,潜与傅通,导其党入奏曰:"苗傅不负国,止为天下除害。"

  知杭州康允之闻变,率从官扣阍,请帝御楼,百官皆从。殿帅王元大呼圣驾来,傅见黄屋,犹山呼而拜。帝凭阑呼二贼问故,傅厉声曰:"陛下信任中官,军士有功者不赏,私内侍者即得美官。黄潜善、汪伯彦误国,犹未远窜。王渊遇敌不战,因友康履得除枢密。臣立功多,止作遥郡团练。已斩渊首,更乞斩康履、蓝珪、曾择以谢三军。"帝谕以当流海岛,可与军士归营,且曰:"已除傅承宣使、御营都统制,正彦观察使、御营副都统制。"

  贼不退。帝问百官计安出,浙西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时希孟曰:"祸由中官,不悉除之,祸未已也。"帝曰:"朕左右可无给使耶?"军器监叶宗谔曰:"陛下何惜康履。"遂命吴湛捕履,得于清漏阁承尘中。傅即楼下腰斩履。

  傅犹肆恶言,谓"帝不当即大位,渊圣来归,何以处也?"帝使朱胜非缒楼下曲谕之。傅请隆祐太后同听政及遣使与金议和。帝许诺,即下诏请太后垂帘。贼闻诏不拜,曰:"自有皇太子可立。"张逵曰:"今日之事,当为百姓社稷计。"时希孟曰:"宜率百官死社稷,否则从三军之请。"通判杭州事章谊叱之曰:"何可从三军邪!"帝徐谓胜非曰:"朕当退避,须太后命。"胜非谓不可。颜岐曰:"得太后亲谕之,则无词矣。"

  时寒甚,门无帘帏,帝坐一竹椅。既请太后,即起立楹侧。太后御肩舆出立楼前,二贼拜曰:"今日百姓无辜,肝脑涂地,望太后主张。"太后曰:"道君皇帝任蔡京、王黼,更祖宗法,童贯起边衅,所以致金人之祸。今皇帝圣孝,无失德,止为黄潜善、汪伯彦所误,已加窜逐,统制独不知邪?"傅曰:"臣等定议,必欲立皇子。"后曰:"今强敌在外,使吾一妇人帘前抱三岁儿,何以令天下?"正彦等号泣固请,因呼其众曰:"太后既不允,吾当受戮。"遂作解衣状,后谕止之。傅曰:"事久不决,恐三军生变。"顾谓胜非曰:"相公何无一言?"胜非不能答。适颜岐至自帝前,奏曰:"皇帝令臣奏知太后,已决意从傅请矣,乞太后宣谕。"后犹不许,傅等语益不逊。

  太后还入门,帝遣人奏禅位,胜非泣曰:"臣义当死,乞下诘二凶。"帝屏左右语曰:"当为后图,事不成,死未晚。"胜非曰:"王钧甫,贼腹心也,适语臣曰:'二将忠有余,学不足。'此可为后图耳。"

  是日,帝幸显忠寺。甲申,太后垂帘,降赦,号帝为睿圣仁孝皇帝,以显忠寺为睿圣宫,留内侍十五人,余悉编置。

  丙戌,赦至平江府,张浚知有变,不拜。丁亥,至江宁,制置吕颐浩遗浚书,痛述事变。浚乃举兵。戊子,御营前军统制张浚至平江,浚谕以起兵,俊泣奉命。

  初,胜非奏,垂帘当二臣同对,今属时艰,乞许独对。恐贼疑,乃日引其徒一人与俱。傅入对,后劳勉之。贼喜,无所疑,故臣僚入对,得谋复辟。

  胜非深结王世修,将处以从官,俾通二凶。

  傅欲改元,正彦欲迁都建康,太后谓胜非曰:"二事如俱不允,恐贼有他变。"己丑,改元明受。张浚遗书二凶,奖其忠义以慰安之。庚寅,百官朝睿圣宫。以傅为武当军节度使。

  辛卯,张浚遣进士冯轓赴行在,请帝亲总要务。复抵书马柔吉、王钧甫宜早反正,以解天下之惑。

  浚既遣轓,即檄诸路,约吕颐浩、刘光世会平江。傅以堂帖趣张浚赴秦州,命赵哲领俊军,哲不从;改命陈思恭,思恭亦不从。

  壬辰,以谏议大夫郑瑴为御史中丞。贼以武功大夫王彦为御营司统制,瑴面折二凶,彦佯狂,即日致仕。

  癸巳,韩世忠引兵至常熟。辛道宗谓张浚曰:"贼万一邀驾入海,何以为计!"浚乃声言防遏海寇,奏道宗为节制司参议官,措置海船以避贼。

  甲午,贬曾择、蓝珪于岭南,傅追斩择。贼欲以所部代禁卫守睿圣宫,又欲邀帝幸徽、越,张澄、胜非曲谕止之。

  冯轓说二凶反正,傅按剑瞋目视轓,正彦解之,曰:"须张侍郎来,乃可。"即遣归朝官赵休与轓共招浚。

  乙未,吕颐浩勤王兵至丹阳,刘光世引所部来会。丙申,韩世忠兵至平江,即欲进兵。浚曰:"已遣冯轓甘言诱贼矣。投鼠忌器,不可太亟。"

  贼遣张彦、王德声言防淮,德伺彦醉,并其军,自采石济江归刘光世,彦寻为人所杀。戊戌,浚以世忠兵少,分张俊兵二千益之,发平江。

  冯轓至平江,浚复遣入责贼以大义,谕以祸福,期虽死无悔。傅等初闻浚集兵,未之信,及得浚书,始悟见讨。奏请诛浚以令天下。诏责浚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郑瑴上疏谓浚不当责,密遣所亲谢向变姓名告浚宜持重缓进,贼当自遁,浚然之。

  是日,贼遣苗瑀、马柔吉将赤心队及王渊旧部曲驻临平,以拒勤王之师。冯轓至临平,见马柔吉,同缒入城。诘朝,与傅等议,傅曰:"尔尚敢来邪?"欲拘轓。浚逆知之,谬为书遗轓,言客自杭来,知二公于朝廷初无异心,殊悔前书失于轻易。贼得浚遗轓书,大喜,乃释轓。

  壬寅,浚得谪命,恐将士解体,绐曰:"趣召之命也。"是日,吕颐浩至平江,与浚对泣曰:"事不谐,不过赤族。"乃命幕客李承造草檄告四方讨贼。贼闻勤王之兵大集,即呼冯轓、胜非议复辟。癸卯,张俊发平江,刘光世继之。贼亦遣兵三千屯湖州小林。丙午,颐浩、浚以大兵发平江。诏以浚为知枢密院事。

  丁未,胜非召二凶至都堂议复辟,率百官三上表以请。夏四月戊申朔,帝还宫,都人大说。帝御前殿,诏尊太后曰隆祐皇太后,立嗣君为皇太子。辛酉,徙傅淮西制置使,正彦副之。庚戌,诏复建炎号。

  是日,颐浩、浚军次临平,苗翊、马柔吉以兵阻河。韩世忠率先锋力战,俊、光世乘之,翊败走。勤王兵进北关。二凶诣都堂,趣得所赐铁券,引精兵二千,夜开涌金门遁。辛亥,颐浩、浚引勤王兵入城。世忠手执王世修以属吏。

  苗傅犯富阳,统制官乔仲福追击之。癸丑,犯桐庐。甲寅,斩吴湛。时希孟编管吉阳军。丙辰,傅等至白沙渡,所过燔桥以阻官军。丁巳,犯寿昌县,黥民充军。庚申,犯衢州,守臣胡唐老拒却之。丙寅,犯常山。世忠请任讨贼。丁卯,以世忠为江、浙制置使,自衢、信追击贼。戊辰,贼犯玉山县。辛未,贼屯沙溪镇。统制巨师古自江东讨贼还,与乔仲福、王德会信州。贼闻之,还屯衢、信间。

  五月戊寅朔,世忠发杭州。庚辰,贼党张翼斩钧甫及柔吉父子首以降,江、浙制置使周望受之以闻。贼寇浦城县,夹溪而屯,据险设伏,以邀官军,统制官马彦溥死之。贼乘胜犯中军,世忠瞋目大呼,挥兵直前,正彦堕马,生禽之。贼将江池杀孟皋、禽苗翊降,众悉解甲。张逵收余兵入崇安,乔仲福追杀之。

  傅弃军变姓名夜遁建阳,土豪詹标觉之,执送世忠,槛车赴行在。壬寅,诏班师。

  秋七月辛巳,世忠军还,俘傅、正彦以献,磔于建康市。张逵、苗瑀及傅二子俱已前死。诏释余党。

  杜充,字公美,相人也。喜功名,性残忍好杀,而短于谋略。绍圣间,登进士第,累迁考功郎、光禄少卿,出知沧州。靖康初,加集英殿修撰,复知沧州。时金人南侵,郡中侨寓皆燕人来归者,充虑为敌内应,杀之无噍类。

  建炎元年,进天章阁待制、北京留守,迁枢密直学士。提刑郭永尝画三策以献充,充不省。永诮之曰:"人有志而无才,好名而无实,骄蹇自用而得声誉,以此当大任,鲜克有终矣。"二年,宗泽卒,充代为留守兼开封尹。三年,以户部尚书兼侍读召,未至,改资政殿学士,节制淮南、京东西路,依前京城留守,寻知宣武军节度使。

  七月,以同知枢密院召还,至,即拜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御营使。初,宗泽要结豪杰,图迎二帝。泽卒,充短于抚御,人心疑阻,两河忠义之士往往皆引去,留守判官宗颖尝疏其失。朝廷谓充有威望,可属大事,吕颐浩、张浚亦荐之,故有是命。时诸路各拥重兵,率骄蹇不用命。张俊方白事,谒未入,俊遽前,充怒戮其使,诸将稍稍忄習服。

  高宗将幸浙西,命韩世忠屯太平,王〈王燮〉屯常州。以充为江、淮宣抚使,留建康,使尽护诸将。光世、世忠惮充严急,不乐属充。诏移光世江州、世忠常州。时江、浙倚充为重,而充日事诛杀,无制敌之方,识者寒心。

  金人窥江,充遣裨将王民、张超分守诸渡,乘高据岸,以神臂弓射却之。金人复逼〈石冏〉砂,时以轻舟薄南岸,官军奋击,或沉其舟。一日当昼,金人对江列阵而佯退,众信之,守益懈。敌谍知无备,夜乃乘数十舟横江直济,众不能御,敌遂登岸。充亟命统制官陈淬尽领岳飞诸裨校合二万人邀击于马家渡,约王〈王燮〉俱进。敌气锐甚,淬战没,〈王燮〉引兵遁,充军溃。

  金人陷建康,充渡江保真州。充尝痛绳诸将,诸将衔之,伺其败,众将甘心焉。充不敢归,乃北约泗州刘位、徐州赵立,欲合兵邀敌归路。诏遣内侍任源赐亲札激厉,俾为后图。源至常州,道阻未得进,募健士先达上意,充诡词自饬以报源。

  充居真州长芦寺,守臣向子忞劝充由通、泰入浙,欲与偕行,充畜异志,不听。始,京畿提刑凌唐佐在南京,守臣孟庾归朝,以府事委之,唐佐遂降于金为所用。唐佐雅善充,以书招之。完颜宗弼复遣人说充曰:"若降,当封以中原,如张邦昌故事。"充遂叛降金。事闻,高宗谓辅臣曰:"朕待充不薄,何乃至是哉?"下制削充爵,徙其子嵩、岩、{山昆}、婿韩汝惟于广州。

  是冬,充至云中,粘罕薄之,久之,命知相州。充猜阻肆威,同列多不协。绍兴二年,其孙自徙所间走归充,其副胡景山诬充阴通朝廷。粘罕下充吏,炮掠备至,不服,释之,因问充曰:"汝欲复归南朝邪?"充曰:"元帅敢归,充不敢也。"粘罕哂之。七年,命充为燕京三司使。八年,同签书燕京行台尚书省事。九年,迁行台右丞相。十一年,和议成而充死矣。

  吴曦,信王璘之孙,节度挺之中子。以祖任补右承奉郎。淳熙五年,换武德郎,除中郎将,后省言其太骤,改武翼郎。累迁高州刺史。绍熙四年,挺卒,起复濠州团练使。庆元元年冬,由建康军马都统制除知兴州兼利西路安抚使。四年,宪圣园陵成,以劳迁武宁军承宣使。六年,光宗攒陵成,迁太尉。

  会韩侂胄谋开边,曦潜畜异志,因附侂胄求还蜀。枢密何澹觉其意,力沮之。陈自强纳曦厚赂,阴赞侂胄,遂命曦兴州驻紥御前诸军都统制,兼知兴州、利州西路安抚使。从政郎朱不弃上侂胄书,谓曦不可主西师,侂胄不报。曦至镇,谮副都统制王大节,罢之,更不除副帅,而兵权悉归于曦。开禧二年,朝廷议出师,诏曦为四川宣抚副使,仍知兴州,听便宜行事。自绍兴末,王人出总蜀赋,移牒宣司,势均礼敌。而侂胄以总计隶宣司,副使得节制按劾,而财赋之权又归于曦。未几,兼陕西、河东招抚使。

  曦与从弟晛及徐景望、赵富、米修之、董镇共为反谋,阴遣客姚淮源献关外阶、成、和、凤四州于金,求封为蜀王。侂胄日夜望曦进兵,曦阳为持重,按兵河池不进,潜为金人地以困王师,侂胄不之觉。会正使程松至,曦不庭参,松不敢诘;曦复多摘取松卫兵,松亦不悟。

  金人犯西和,王喜、鲁翼拒之。战方急,曦传令退保黑谷,军遂溃。乃焚河池,退壁青野原。曦时已布腹心于金,将士未之知,犹力战,敌人窃笑之。曦退壁鱼关,招集忠义,厚赐以收众心。兴元都统制毋思以重兵守大散关,曦因撤蓦关之戍,敌由版闸谷绕出思后,思遁。金遂陷大散关,曦退屯罝口。举人陈国饰投匦上书,言曦必叛,侂胄不省。

  十二月,兴州见两日相摩。金遣吴端持诏书、金印至罝口,封曦蜀王,曦密受之。李好义败金人于七方关,曦不上其捷,还兴州。是夜,天赤如血,光烛地如昼。翌日,曦召幕属谕意,谓东南失守,车驾幸四明,今宜从权济事,众失色。王翼、杨骙之抗言曰:"如此,则相公八十年忠孝门户,一朝扫地矣!"曦曰:"吾意已决。"即诣甲仗库,集兵将官语故,禄禧、褚青、王喜、王大中等皆称贺听命。曦北向受印。遣徐景望为四川都转运使、褚青为左右军统制,趋益昌,夺总领所仓库。程松闻变,弃兴元去。

  三年正月,曦遣将利吉引金兵入凤州,以四郡付之,表铁山为界。曦乘黄屋左纛,僣王位于兴州,即治所为行宫,称是月为元年。使人告其伯母赵氏,赵怒绝之。叔母刘昼夜号泣,骂不绝口,曦扶出之。族子僎为兴元统制,见伪檄,色甚不平。

  曦既僣位,议行削发左衽之令。遣董镇至成都治宫殿,将徙居之。曦所统军七万并程松军三万,分隶十统帅。遣禄祁、房大勋戍万州,泛舟下嘉陵江,声言约金人夹攻襄阳。祁寻至夔,遣兵扼巫山得胜、罗护等砦,以遏王师。侂胄闻曦反,不知所为,或劝不如因而封之,侂胄纳其说。吴晛为曦谋,宜收用蜀名士以系民心。于是陈咸自髡其发,史次秦涂其目,杨震仲饮药卒,王翊、家拱辰皆不受伪命,杨修年、詹久中、家大酉、李道传、邓性善、杨泰之悉弃官去。薛九龄谋举义兵。

  兴州合江仓官杨巨源倡义讨逆,未有以发,遂与随军转运安丙共谋诛曦。会李好义与兄好古、李贵等皆有谋,交相结纳。二月甲戌夜,漏尽,巨源、好义首率勇敢七十人斧门以入。李贵即曦室斩其首,裂其尸。丙分遣将士收其二子及叔父柄、弟晫、从弟晛、贼党姚淮源、李珪、郭仲、米修之、郭澄等皆诛之。时吴端犹卧后阁,亦伏诛。徐景望、赵富、吴晓、董镇、郭荣、禄禧等皆在外,遣人就诛之。函曦首献于朝。

  诏曦妻子处死,亲昆弟除名勒停,吴璘子孙并徙出蜀,吴玠子孙免连坐,通主璘祀。曦败时年四十六。

卷二百三十五

  ◎叛臣中

  ○李全上

  李全者,濰州北海农家子,同产兄弟三人。全锐头蜂目,权谲善下人,以弓马趫捷,能运铁枪,时号"李铁枪"。

  初,大元兵破中都,金主窜汴,赋敛益横,遗民保岩阻思乱。于是刘二祖起泰安,掠淄、沂。二祖死,霍仪继之。彭义斌、石珪、夏全、时青、裴渊、葛平、杨德广、王显忠等附之。杨安儿起,掠莒、密,展徽、王敏为谋主,母舅刘全为帅,汲君立、王琳、阎通、董友、张正忠、孙武正等附之,余寇蜂起。大元兵至山东,全母及其兄死焉。全与仲兄福聚众数千,刘庆福、国安用、郑衍德、田四、于洋、洋弟潭等咸附之。

  大元兵退,金乃遣完颜霆为山东行省,黄掴为经历官,将花帽军三千讨之,败安儿于阑头滴水,断其南路。安儿轻舸走即墨,金人募其头千金,舟人斩以献。安儿无子,从子友伪称"九大王",不闲军务。安儿妹四娘子狡悍善骑射,刘全收溃卒奉而统之,称曰"姑姑",众尚万余,掠食至磨旗山,全以其众附,杨氏通焉,遂嫁之。全合军与霆战,又败。霆骁将张惠望见全,跃马赴之,枪及全,若有絷其马足而止者。全得收余众保东海,刘全分军驻崓上。霍仪攻沂州不下,霆自清河出徐州,斩仪,溃其众。彭义斌归李全。黄掴者,即阿鲁达。霆即李二措,赐姓完颜。惠号"赛张飞",燕侠士也。此数人者,出没岛崓,宝货山委而不得食,相率食人。

  有沈铎者,镇江武锋卒也,亡命盗贩山阳,诱致米商,斗米辄售数十倍,知楚州应纯之亻赏以玉货,北人至者辄舍之。又说纯之以归铜钱为名,弛度淮之禁,来者莫可遏。安儿之未败也,有意归宋,招礼宋人。定远民季先者,尝为大侠刘佑家厮养,随佑部纲客山阳,安儿见而说之,处以军职。安儿死,先至山阳,寅缘铎得见纯之,道豪杰愿附之意。时江、淮制置李珏、淮东安抚崔与之皆令纯之沿江增戍,恐不能御,乃命先为机察,谕意群豪;叙复铎为武锋军副将,辟楚州都监,与高忠皎各集忠义民兵,分二道攻金。先遂以李全五千人附忠皎,合兵攻克海州,粮援不继,退屯东海。全分兵袭破莒州,禽金守蒲察李家,别将于洋克密州,兄福克青州,始授全武翼大夫、京东副总管。纯之见北军屡捷,密闻于朝,谓中原可复。时频岁小稔,朝野无事,丞相史弥远鉴开禧之事,不明招纳,密敕珏及纯之慰接之,号"忠义军",就听节制。于是有旨依武定军生券例,放钱粮万五千人,名"忠义粮"。于是东海马良、高林、宋德珍等万人辐凑涟水,铎纳之,全与刘全俱起羡心焉。

  嘉定十一年五月己丑,全军至涟水,邀先白事楚城,取器甲金谷,议再攻海州,纯之厚劳全金玉器用及其下有差。六月,全围海城,金经略阿不罕、纳不刺等固守不下。七月,合郓、单、邳、徐兵来援,全与战于高桥,不胜,退守石秋,分兵袭密州,禽黄掴,械至楚城。是冬,徙屯淮阴之龟山。

  十二年,山东来归者不止,权楚州梁丙无以赡。先恳丙请预借两月,然后帅所部五千并良等万人往密州就食,不许;请速遣全代领其众,又不许。丙以石珪权军务,珪乃夺运粮之舟,二月庚辰,率军二万度淮大掠。丙调王显臣、高友、赵邦永以兵逆之,至南度门,显臣败,友、邦永遇珪,下马与作山东语,皆不复战。丙窘,乃遣全出谕之。时金人围淮西急,马司都统李庆宗戍濠,出战,丧骑三千,珪及张春皆有亡失。帅司调全与先、珪军援盱眙。全亦欲自试,亲往东海点军赴之。癸亥,遇金人于嘉山,战小捷。三月,先军进驻天长,全进驻盱眙,鼎立以待金人。乙酉,全至涡口,值金将乞石烈牙吾答名"卢鼓槌"者将济,全与其将鹿仙掩之,金兵溺淮者数千,俘获甚众。壬辰,与阿海战于化陂湖,大捷,杀金数将,得其金牌,追至曹家庄而还。三围俱解,全丧失亦众。阿海者,金所谓四驸马也。全进达州刺史,妻杨氏封令人。

  六月,金元帅张林以青、莒、密、登、莱、濰、淄、滨、棣、宁海、济南十二州来归。始,林心存宋,及掴败,意决而未能达。会全还濰州上冢,揣知林意,乃薄兵青州城下,陈说国家威德,劝林早附。林恐全诱己,犹豫未纳。全约挺身入城,惟数人从,林乃开门纳之,相见甚欢,谓得所托,置酒结为兄弟。全既得林要领,附表奉十二州版籍以归。表辞有云:"举诸七十城之全齐,归我三百年之旧主。"表,冯垍所作也。秋,授林武翼大夫、京东安抚兼总管,其余授官有差。进全广州观察使、京东总管,刘庆福、彭义斌皆为统制,增放二万人钱粮,徙屯楚州。先是,制置使贾涉以朝命督战,许杀金太子者,赏节度使;杀亲王,承宣使;杀驸马,观察使。全致所得金牌于涉,云杀四驸马所获者。涉上于朝,乞如约赏之,故全有是受,而四驸马实不死也。

  十一月,大雨雪,淮冰合。全请于制府曰:"每恨泗州阻水,今如平地矣,请取东西城自效。"制府遣就盱眙刘琸议,琸集诸将燕全,时青、夏全咸愿以长枪三千人从。夜半度淮,潜向泗之东城,将踏濠冰傅城下,掩金人不备。俄城上荻炬数百齐举,遥谓曰:"贼李三!汝欲偷城耶?"天黑,故以火烛之。全知有备,引去。

  十三年,赵拱以朝命谕京东,过青厓崓,严实求内附。拱与定约,奉实款至山阳,举魏、博、恩、德、怀、卫、开、相九州来归。涉再遣拱往谕,配兵二千,全亦请往,涉不能止,乃帅楚州及盱眙忠义万余人以行。拱说全曰:"将军提兵度河,不用而归,非示武也,今乘势取东平,可乎?"于是全合林军得数万,袭东平之城南。金参政蒙古刚帅众守东平,全以三千人金银甲、赤帜,绕濠跃马索战。时大暑,全见城阻水,矢石不能及,乃与林夹汶水而砦,中通浮梁来往。一夕,汶水溢,漂大木,断浮梁,全首尾几绝,盖金人堰汶水而决之也。诘旦,金骑兵三百奄至,全欣然上马,帅帐前所有骑赴之,杀数人,夺其马,逐北抵山谷。上有龙虎上将军者,贯银甲,挥长槊,盛兵以出,旁有绣旗女将驰枪突斗。会诸将至,拔全以出,乃退保长清县,精锐丧失太半,统制陈孝忠死焉。林兵还青州。全所携镇江军五百人多怨愤,全乃分隶拱,使先归,而以余众道沧州,假盐利以慰赡之。龙虎上将军者,东平副帅干不搭;女将者,刘节使女也。

  全至楚州,属召先赴行在。全自涡口之捷,有轻诸将心,独先尝策战勋,威望不下己,患之。乃阴结制帅所任吏莫凯,使谮先,先卒,全喜而心益贰。涉乘先死,欲收其军,辍统制陈选往涟水以总之。先党裴渊、宋德珍、孙武正及王义深、张山、张友拒而不受,潜迎石珪于盱眙,奉为统帅。珪道楚城,涉不知觉,及选还,涉耻之,乃谋分珪军为六,请于朝,出修武、京东路钤辖印告各六授渊等,使之分统,谓可散其纵。渊等阳受命,涉即闻于朝,谓六人已顺从,珪无能为矣。其后有教令皆不纳,然后知渊等犹主珪,涉恐甚。全结府吏伺知之,乃见涉,请讨珪,涉未有处。议者请以全军布南度门,移淮阴战舰陈于淮岸,以示珪有备,然后命一将招珪军,来者增钱粮,不至罢支,众心一散,珪党自离。涉用其策,珪技果穷。珪素通好于大元,至是杀渊而挟武正、德珍与其谋主孟导归大元。涟水军未有所属,全求并将之。客有请以附淮将者,曰:"使南将主北军,则淮、楚为一。"涉然之,且曰:"先在时有三千虚籍,今当遣明亮核实,因可省费。"全闻之即献计曰:"全若朝将此军,夕与核除虚籍。"因卑辞献珍具以自结,涉不能却,遂以付全。翼日,复命曰:"初谓有虚额,昨夕细点,万五千人之外尚溢十数名。"涉始悟全见绐,他日议更遣幕属点之。吏亟报全,全忽状白涉:"昨夕三鼓,涟水告警,云金人万余在邳州。全思涟水去邳咫尺,既无险阻,城壁复弊,一被攻劫,则直临淮面,罪在全矣。深夜不敢惊制使,已调七千人迎敌矣。"涉知全诈,因寝点军之议。全又白制府请于朝,以刘全为总管驻扬州,分数千兵从之,而将其众。十一月丁未,全游金山,作佛事,以荐国殇。知镇江府乔行简方舟逆之,大合乐以飨之。总领程覃迭为主礼,务讠夸北人以繁盛。全请所狎娼,覃不与,全归,语其徒曰:"江南佳丽无比,须与若等一到。"始造舭〈舟达〉舟,谋争舟楫之利焉。

  十四年正月,金人将南来,全请于涉,欲与刘琸共图泗州,以伐其谋,涉许之。全兵至盱眙度淮,攻克泗州之西城,入城布守。琸徙盱眙刍粟以实之,防城之具俱撤以往,为必守之计。未几,卢鼓槌来取西城,全盛兵出战,大败,统制赖兴死,全闭城自守。明日复战,不胜,全遁归,资粮器械悉以委敌。金人既陷蕲州,扈再兴、赵范及其弟葵邀击于天长。全随行袭金人后,谒而贺曰:"二监军已立大功,乞以余寇付全追之。"然全追之不甚力,亦以是进承宣使。

  十五年二月,琸再取西城,卢鼓槌背城力战,戒惠必获全,不获则斩。惠数尝败全于山东,而不能获,每叹曰:"天假此贼,事未可量。"及闻卢鼓槌言,自度进未必获,退复受戮,即陈跃马奔全壁,弃所执兵请降。全掖而起之,相与欢甚。不数日,惠戏下数千人皆潜至,全与惠归,请于制置司官之,令自总一军。

  胶西当登、宁海之冲,百货辐凑,全使其兄福守之,为窟宅计。时互市始通,北人尤重南货,价增十倍。全诱商人至山阳,以舟浮其货而中分之,自淮转海,达于胶西。福又具车辇之,而税其半,然后从听往诸郡贸易,车、夫皆督办于林,林不能堪。林财计仰六盐场,福恃其弟有大造于林,又欲分其半,林许福恣取盐,而不分场。福怒曰:"若背恩耶?待与都统提兵取若头尔!"林惧,诉于制置司。涉密召林戏下问之,福伏兵于途以伺,林觉不追。于是李马儿说林归大元,福狼狈走楚州。冬,加全招信军节度。林犹遗涉书诋全,明己非叛。涉以咎全,全请为朝廷取之,乃提师驻海州以迫林。涉间道遣黥胥王翊、阎琼劳林,林泣涕道其故。翊归,全使人杀诸涂。全攻林急,林走,全遂入青州。

  十六年二月,涉劝农出郊,暮归入门,忠义军遮道,涉使人语杨氏,杨氏驰出门,佯怒忠义而挥之,道开,涉乃入城。自是以疾求去甚力。五月被召。卒。秋,全新置忠义军籍。初,涉屯镇江副司八千人于城中,翟朝宗统之;分帐前忠义万人,屯五千城西,赵邦永、高友统之;屯五千淮阴,王晖及于潭统之,所以制北军也。全轻镇江兵,且以利啖其统制陈选及赵兴,使不为己患;唯忌帐前忠义,乃数称高友等勇,遇出军必请以自随,涉不许。全每燕戏下,并召涉帐前将校,帐前亦愿隶焉,然未能合也。及丘寿迈摄帅事,全忽请曰:"忠义乌合,尺籍卤莽。莫若别置新籍,一纳诸朝,一申制阃,一留全所,庶功过有考,请给无弊。"寿迈善而诺之。全乃合帐前忠义悉籍之,尽统其军,时人莫悟。

  十一月,许国自武阶换朝议大夫、淮东安抚制置使,命下,闻者惊异。先是,国奉祠家食,数言全必反,欲倾涉而代之。会召国奏事,国疏全奸谋甚深,反状已著,非有豪杰不能消弭,盖自鬻也。至是,乔行简为吏部侍郎,上疏论国望轻,不宜帅淮,不报。山阳参幕徐晞稷雅意开阃,及闻国用,晞稷阙望,乃誉国奏注释以寄全,全得报,不乐。是冬,金将李二措及邳州守致书海州,欲附宋,全戏下周岊得之,即以报全。全喜,遣王喜儿以兵二千应接,而己继之。二措纳喜儿而囚之。全兵欲攻邳,四面阻水,二措积劲弩备之,全不得进,合兵索战。全败,欲还楚州,会滨、棣有乱,乃引兵趋山东。

  十七年正月,国之镇,杨氏郊迓,国辞不见,杨氏惭以归。国既视事,痛抑北军,有与南军竞者,无曲直偏坐之,犒赉十裁七八。全自山东致书于国,国夸于众曰:"全仰我养育,我略示威,即奔走不暇矣。"全固留青州,国不能致。四月,全遣小吏致再书,国喜,曲加劳接,即日真补承信郎,冀结其心。小吏曰:"小吏奉书而遽得命,诸将校谓何?"不受,归语其徒以为笑。国见全无来朝,数致厚馈,邀全议事。会刘庆福亦使人觇国意向,国左右知之,语觇者曰:"制置无害汝等意。"庆福以报全,全集将校曰:"我不参制阃,则曲在我。今不计生死必往见。"八月,全上谒,宾赞戒全曰:"节使当庭趋,制使必免礼。"及庭趋,国端坐纳全拜,不为止。全退,怒曰:"庭参亦常礼,全归本朝,拜人多矣,但恨汝非文臣,本与我等。汝向以淮西都统谒贾制帅,亦免汝拜。汝有何勋业,一旦位我上,便不相假借耶?全赤心报朝廷,不反也。"国继设盛会宴全,遗劳加厚,全终不乐。国之客章梦先主幕议,庆福谒见,梦先责客将,令隔帘貌喏,庆福不能堪。国以名马十余噭遗全,不受。国固遣,全俟其充斥阶庭,伺候移时,而复却之。如是者半月,卒不受。

  全欲往青州,惧国苛留,自计曰:"彼所争者拜也,拜而得志,吾何爱焉!"更折节为礼。因会,席间出紥白事,国见其细故,判从之,全即席再拜谢。自是动息必请,得请必拜,国大喜,语家人曰:"吾折伏此虏矣。"义斌求赵邦永来山东,全为白之,国诺。邦永乘间告国曰:"邦永若去,制使谁与处?"国曰:"我自能兵,尔毋过虑。"邦永泣而辞之。全遂往青州。十一月,国集两淮马步军十三万,大阅楚城之外,以挫北人之心。杨氏及军校留者恐其图己,内自为备。

  宝庆元年,湖州人潘甫与其从弟丙、壬起兵,密告全党于山阳,全党欲坐致成败,然其谋而不助之力。甫归,阴勒部曲及聚贩盐盗至千余,结束如北军,率众扬言自山阳来拥立济王,事见《竑传》。时全图国之意已决,遣庆福还楚城,使为乱。或教杨氏畜一妄男子,间指谓人曰:"此宗室也。"至语郡僚曰:"会令汝为朝士。"潜约盱眙四军相应。忠义统领王文信有众八百,涉徙刺扬州强勇军。国之聚兵大阅,文信在焉,庆福与谋,令归袭扬州,别遣将劫宝应,事济即挥众度江。盱眙四将不从,于是庆福等谋中辍,止欲快意于许国焉。计议官苟梦玉知之,以告国,国曰:"但使反,反即杀,我岂文儒不知兵耶?"梦玉惧祸及己,求檄往盱眙,复告庆福曰:"制帅欲图汝。"两为自结之计。乙卯,国晨起莅事,忽露刃充庭,客骇走,国厉声曰:"不得无礼!"矢已及颡,流血蔽面,国走。乱兵悉害其家,大纵火,焚官寺,两司积蓄尽入贼。亲兵数十人翼国登城楼,缒城走,伏道堂中宿焉。时四明人姚翀通判青州,全豫令还山阳,及涟水而复止之。至是,拥翀入城,与通判宋恭喝犒南北军,使归营。是日,庆福首杀梦先以报貌喏之辱,戒诸军毋害苟梦玉家,护以五十兵。初,国倚扬州强勇军统制彭兴及淮西亲兵将赵社、朱虎等为腹心,至是首降贼,且助为乱。惟丁胜、张世雄、沈兴、杜靖毗、富道不屈,或与贼巷战,兴手杀贼将马良。贼党得志,更相贺,独张正忠叹曰:"若曹不识事体,朝廷岂置汝耶?"王文信复献计庆福曰:"我伪作重伤,提本部军归扬州,扬守必不疑,我生缚守,以其城献。"庆福喜,夜饮而遣之。丙辰,许国缢于途。

  丁巳,文信将至扬州,其徒有亡入城告变者。时扬之兵皆在楚,知州兼提点刑狱汪统会同官议,钤辖赵拱曰:"若不纳,则文信必曰:'我归营,何故见拒?'将借是以鱼肉城外之民。拱素善文信,请说止其兵,而以单骑入,俟入城而杀之,然后抚其兵,领往盱眙,分隶张、范戏下。"统喜,遣之。遇文信于十里头,置酒相劳苦,文信伪为裹创状。拱曰:"忠义反楚州,扬州人见忠义暮归,岂不相疑?不若暂驻兵城外,然后同见提刑,提刑急欲知楚州事也。"文信不疑,联骑入城,坐客次。拱先入,劝统收戮之,统踌躇不敢发。刘全知其谋,帅甲士突入郡堂,厉声曰:"王统领好人,提刑不必疑,请出受参。"统不得已,出而犒之。刘全以兵翼之出,馆其家。诘旦,统未有处。拱又请引文信出城,与议回屯楚州。文信知事泄,拱就出,刘全亦请从。至平山堂,文信责拱卖己,欲杀之,拱曰:"尔谋如此,三城人命何辜!我已存三城人,身死无憾。然我死,汝八百家老幼在城,岂得生耶?"文信及其众动色,文信、刘全遂还楚州。

  时盱眙总管夏全闻山阳得志,亦怀异图,刘琸厚赂之,乃止。及文信乱,琸惧夏全复动,乃使卞整将兵三千视之,使不敢动。整以邀文信为辞,引兵还扬州,因伪言盱眙失守,卞整为乱,于是扬州复震,城门昼闭。

  弥远惧激他变,欲姑事涵忍而后图之。谋帅莫可,以徐晞稷尝倅楚州、守海州,得全欢心,晞稷亦勇往,乃授淮东制置使,令出屈抚全。时庆福以事济报全,全又牒义斌等曰:"许国谋反,已伏诛矣,尔军并听我节制。"义斌得牒大骂曰:"逆贼背国厚恩,擅杀制使。此事皆因我起,我必报此仇。"呼赵邦永曰:"赵二,汝南人,正须尔明此事。"乃斩赍牒人,南向告天誓众,见者愤激。全自青州至楚城,佯责庆福不能弹压,致忠义之哄,斩数人,请待罪,朝廷未之诘。赵范时知扬州兼提点刑狱,得制置印于溃卒中,以授晞稷。全遣骑逆晞稷。己卯,晞稷入楚城。刘全跃马登郡厅,晞稷迎之,全及门下马,拜庭下,晞稷降等止之,贼众乃悦。

  四月,潘壬变姓名至楚州,将度淮而北,小校明亮获之,械送行在伏诛。

  甲午,时青使人伪为金兵,道邳州,出涟水,夺全田租而伏骑八百。翼旦,全引二百骑度淮与斗。伏发,全败,围之,庆福以兵往拔全出。全与庆福俱重伤,归楚州。丁胜、张世雄欲乘全败举兵追北军,晞稷止之。全后知其谋,对晞稷诘之,二人不为屈。然惧祸及己,晞稷乃潜授世雄雄胜军统制,教使逃而阳索之。北军追世雄,世雄且战且走,得达扬州。晞稷初至楚,缓急相济,如囚赵社,逐朱虎,贼尚知畏。屡令全还战马、军器于制司,全唯唯。退招姚翀及将校饮,酒酣,全曰:"制司追我战马、军器,若何?"忽有将校曰:"当时忠义只百十人,其他军皆南军乘势将带,若溃将何以还?"一人曰:"制司必欲追之,不若有官者弃官,无官者归山东为百姓。"一人抵掌愤然,使全反,全阳骂之。翀以告晞稷。翼日,全见晞稷求纳官,晞稷抚之而去。自是不复谁何,其后至以"恩府"称全、"恩堂"称杨氏,而手足倒置矣。军器库止余枪干数千,全复取去。全欲战舰,晞稷使择二艘。全移出淮河,使军习之。

  初,楚城之将乱也,有吏窃许国书箧二以献庆福,皆机事。庆福赏盗箧者五百千,未之阅。全始发缄,使家僮读之,有庙堂遗国书令图全者,全大怒;又有苟梦玉书,即以庆福谋告国者,全始恶梦玉反覆。梦玉知之,时已被堂召,亟辞全如京。己卯,全馈饯梦玉如平时,潜殪诸十里之郊,复出榜捕害梦玉者。全往青州。

  五月丁卯,全取东平,不克。戊寅,刘全以券易制司钱,不如欲,复谋乱,杨氏出二千缗解之,乃止。全引兵攻恩州。明日,义斌出兵与全斗,全败。义斌以千五百骑追之,获马二千匹,皆扬州强勇军马也。庆福往救,又败。全退保山崮,抽山阳忠义以北。杨氏及刘全皆欲亲赴之,会全遣人求晞稷书与义斌连和,乃止。义斌纳全降兵,兵势大振,进攻真定,降金将武仙,众至数十万,致书沿江制置使赵善湘曰:"不诛逆全,恢复不成。但能遣兵扼淮,进据涟、海以蹙之,断其南路,如此贼者,或生禽,或斩首,惟朝廷所命。贼平之后,收复一京三府,然后义斌战河北,盱眙诸将、襄阳骑士战河南,神州可复也。"时四总管亦各遣计议官致书,乞助讨贼,范亦以为言,不报。全贻书制置司,诬义斌叛,晞稷缴达之。时朝廷知义斌之功,惮全,未欲行赏。未几,义斌俟命不至,拓地而北,与大元兵战于内黄之五马山。大元兵说之降,义斌厉声曰:"我大宋臣,且河北、山东皆宋民,义岂为他臣属耶!"遂死之。戏下王义深等复归全。

  全使人说时青附己,馈金五百两。青见义斌死,乃附全,自移屯淮阴。全招青入城饮,折俎铜券二千,他馈称是,恩遍麾下,人人喜悦。晞稷宴青,全馈折俎如前。全将往山东,以南军九百从,官犒铁钱券人五千,全犒铜钱三倍,许携南货免税。于是请行者不已,得千人以俱,晞稷又以千八百人继之。

  二年春,赵范奉祠,林珙知扬州、权提点刑狱。全北剽山东,南假宋以疑大元,且仰食。会金与大元争大名,全得往来经理。三月丙辰朔,大元兵攻青州,全大小百战,终不利,婴城自守。大元筑长围,夜布狗砦,粮援路绝。全遣小校周兴祖缒城,杂樵采者走楚州发援兵,终不能支。全与福谋,福曰:"二人俱死无益也,汝身系南北轻重,我当死守孤城,汝间道南归,提兵赴援,可寻生路。"全曰:"数十万勍敌,未易支也。全朝出则城夕陷,不如兄归。"于是全止而福行。

  朝廷初以力未能讨,故用晞稷调护,及传全被围,稍欲图贼。晞稷畏懦,幸全未归以苟岁月。朝廷方谋易帅,刘琸久在盱眙,雅意建阃;又见贼势稍孤,意功名可立,使镇江副都统彭忄乇延誉京师,自谓:"素抚镇江,三万人足用,且得四总管欢心,讨贼有余力。"朝廷信之,忄乇亦垂涎代琸,从臾尤力。九月,以琸知楚州兼淮东制置使,

  忄乇代知盱眙,晞稷不知也。己亥,晞稷以户部侍郎召,未几,出知袁州。

  十一月壬子朔,琸至楚州,心知不能制驭四总管,惟以镇江兵自随。时青在淮阴,琸怨其移屯叛己,不召也。夏全请从,琸素畏全狡,亦俾留盱眙。忄乇自揣资望视琸更浅,曰:"琸之止夏全,是欲遗患盱眙也。琸犹惮夏全,我何能用?"乃激夏全曰:"楚城贼党不满三千,健将又在山东,刘制使图之,收功在旦夕。太尉曷不往赴事会,何端坐为?"夏全欣然领兵径入楚城,青亦自淮阴复移屯城内。琸且骇且恐,势不容却,复就二人谋焉。时传全已死,福欲分兵赴援,兵少,卒不往。甲子,琸令夏全盛陈兵楚城,贼党震恐,杨氏遣人赂夏全求缓师,乃止。

卷二百三十六

  ◎叛臣下

  ○李全下

  宝庆三年二月,杨氏使人行成于夏全曰:"将军非山东归附耶?狐死兔泣,李氏灭,夏氏宁独存?愿将军垂盼。"全诺。杨氏盛饰出迎,与按行营垒,曰:"人传三哥死,吾一妇人安能自立?便当事太尉为夫,子女玉帛、干戈仓廪,皆太尉有,望即领此,诚无多言也。"夏全心动,乃置酒欢甚,饮酣,就寝如归,转仇为好,更与福谋逐琸矣。

  辛卯,夏全令贼党围州治。焚官民舍,杀守藏吏,取货物。时琸精兵尚万余,窘束不能发一令,太息而已,夜半缒城,仅以身免。镇江军与贼战死者太半,将校多死,器甲钱粟悉为贼有。琸步至扬州,借州兵自卫,犹札扬州造旗帜。林拱缴奏于朝,闻者大笑。夏全既逐琸,幕归,杨氏拒之,意杨氏反目图己,明日大掠,趋盱眙欲为乱,张惠、范成进闭门,不得入,翱翔淮上。惠、成进出兵欲剿之,夏全狼狈归金,金人纳之。是举也,张正忠不从乱,经妻女于庭,并己自焚。报至,中外大恐,刘琸自劾,未几,死。

  初,姚翀从贾涉辟楚州推官,全喜其附己,为引重当路,得改秩,全请以通判青州。国之死,全借翀抚定以诳众,以功入朝。三月,以翀为军器少监、知楚州兼制置。翀辟郑子恭、杜耒等为幕客,留母及其子于京,买二妾以行。至城东,舣舟以治事。间入城见杨氏,用晞稷故事而礼过之。杨许翀入城,乃入,寄治僧寺,极意娱之。

  时全在围一年,食牛马及人且尽,将自食其军。初军民数十万,至是余数千矣。四月辛亥,全欲归于大元,惧众异议,乃焚香南向再拜,欲自经,而使郑衍德、田四救之,曰:"譬如为衣,有身,愁无袖耶?今北归蒙古,未必非福。"全从之,乃约降大元。大元兵入青州,承制授全山东行省。

  庆福在山阳,自知己为厉阶,怀不自安,欲图福以自赎。福知之,亦谋去庆福。二人互相猜贰,不相见。福伪病旬余,诸将问疾,庆福不往。张甫者,素厚庆福,惧福疑己,乃劝庆福往。后庆福约甫同往,乃寝,遥见福卧不解衣,心恐,不得已至床前,见床头鞘刀,庆福口问疾而手按鞘,惧福先发。福疑庆福就刀见害,乃跃起拔刀伤庆福,庆福徒手不支,甫救之。左右群起杀庆福及甫。

  甫本金元帅,封高阳公,最善驭众。金亡河北,甫据雄、霸、清、莫、河间、信安不下。信安出白沟,距燕二百里而阻巨泺,大元兵不能涉,甫每潜师窥伺。大元将俚砦奴屡欲灭甫以取雄、霸。骁将窝罗虎者,归甫,甫纳之。其后窝罗虎遁去,且窃甫千里马以献俚砦奴。俚砦奴喜,待遇益厚。尝会饮燕京之大悲阁,窝罗虎醉俚砦奴而推使投阁,几毙焉。窝罗虎乃佯醉下楼,复乘所献马以归甫,追者莫及,人始服甫之用间焉。其后归全。

  福以庆福头纳翀,翀大喜,耒曰:"庆福首祸,一世奸雄,今头落措大手耶!"飞报于朝,遣子恭继奏捷。琸之败,储积扫地,纲运不续,贼党籍籍,谓福所致。福数见翀及佥幕促之,皆谢以朝廷拨降未下,福曰:"朝廷若不养忠义,则不必建阃开幕,今建阃开幕如故,独不支忠义钱粮,是欲立制阃以困忠义也。"六月,福乘众怒,与杨氏谋,召翀饮。翀至而杨氏不出,就坐宾次,左右散去。福与翀命召诸幕客,以杨氏命召翀二妾。诸幕客知有变,不得已往。耒朝服至八字桥,福兵腰戮之,耒南望再拜就毙。二妾之入,翀及见之。福兵欲害翀,郑衍德救之得免,去须鬓,缒城西夜走,徒步归明州,未几。死。

  朝廷以淮乱相仍,遣帅必毙,莫肯往来。始欲轻淮而重江,楚州不复建阃,就以帅杨绍云兼制置,改楚州名淮安军,命通判张国明权守,视之若羁縻州然。贼徒党塞南门,开北门,支邑民田皆以少价抑买之,自收赋以赡军,钱粮不继如故。贼将国安用、阎通叹曰:"我曹米外日受铜钱二百,楚州物贱可以乐生,而刘庆福为不善。怨仇相寻,使我曹无所衣食。"张林、邢德亦谓:"尝受宋恩,中遭全间隙,今归于此,岂可不与朝廷立事?"王义深亦尝遭全屈辱,且谓:"我本贾帅帐前人,与彭安抚举义不成而归。"五人相谓曰:"朝廷不降钱粮,为有反者未除耳!"乃共议杀福及杨氏以献,于是众帅兵趋杨氏家。福出,德手刃之,相屠者数百人。有郭统制者,杀全次子。通杀一妇人,以为杨氏,函其首并福首驰献于绍云。绍云驿送京师,倾朝甚喜。檄彭忄乇、张惠、范成进、时青并兵往楚州,便宜尽戮余党。未几,传杨氏故无恙,妇人头乃全次妻刘氏也。

  忄乇轻儇,每供四总管弄戏,得檄不敢自决,力逊。惠、成进二人即提兵入楚城,与林等五人欢宴,议分北军为五,使五人分掌之,每军无过千人,一屯南渡门,一屯平河桥,一屯北神镇,城中城西各一;在山东人老幼并绝钱粮,出淮阴战舰,陈淮岸以断全归路,请制府及朝廷处之。庙议谓青望重,惟听青区画。省檄之下,不及惠、成进。青亦恐祸及,密遣人报全于青州,迁延不决。惠等归盱眙,贼党复振。绍云赴枢密禀议,淮东总领岳珂摄制府事。

  惠、成进既归,钱粮缺乏,密约降金,卢鼓槌许之。时镇江军及滁州虎儿军在盱眙者尚众,二人绐忄乇曰:"南北军易致激变,宜令军人出入无得带刃。"又劝早发虎儿军折洗,忄乇从之。二人每宴忄乇,必遍迨皂隶,忄乇皆不悟,方感其拒夏全之功,转两军官资。二人同戏下合辞曰:"不愿得官,欲得钱粮。"八月辛酉,惠、成进燕忄乇,忄乇左右知有谋,多不往,忄乇往如平时。酒半,缚忄乇,忄乇从者无寸铁,且醉,皆就缚。即日渡淮输款,以盱眙附卢鼓槌于泗州。金兵至,开门接之,诸军不战皆降。于是塞南门,开北门,导淮水以通泗之东西域焉。卢鼓槌与惠释憾连姻,金官惠有加,俾专制河南,以拒大元。自是金人窥淮东益急,朝廷调京湖制置司兵万人屯青平山以备全。

  全得青报恸哭,力告大元大将,求南归,不许;断一指示归南必畔,许之。承制授山东、淮南行省,得专制山东,而岁献金币。十月丙辰,全与大元张宣差并通事数人至楚州,服大元衣冠,文移纪甲子而无号。义深走金,安用杀林、德自赎。丁巳,全邀青及张国明于淮阴,国明辞疾,青父子同至。全推杀其子者郭统制斩之,又收田成瑶、田之昂、李英等八人下狱,云:"非朝廷杀我妻子,吾惟问汝。"李英,全腹心,狡而密,与李平皆山东胥吏。全之乍逆乍顺,二人所教也。平又数致全书至庙堂,以觇朝廷。青缴所授檄于全曰:"我素推尊相公,岂肯为此!"全亦恶青反覆。辛酉,与登城南楼饮,杀青,驰骑往绐青妻,言青病,见与祷禳。青妻至,尽杀之。遂并青军,擢小校胡义为将,徙其半于涟、海。

  绍定元年春,全厚募人为兵,不限南北,宋军多亡应之。天长民保聚为十六砦,比岁失业,官振之,不能继,壮者皆就募。射阳湖浮居数万家,家有兵仗,侵掠不可制,其豪周安民、谷汝砺、王十五长之,亦蜂结水砦,以观成败。翟朝宗知扬州,权制置。全厚赏捕赵邦永,邦永乃变名必胜。全知东南利舟师,谋习水战,米商至,悉并舟籴之。留其柁工,一以教十。又遣人泛江湖市桐油煔筏,厚募南匠,大治舭〈舟达〉船,自淮及海相望。于是善湘禁桐油煔筏下江,严甚。朝宗市煔木往扬州,善湘亦闻于朝,请以松木易留之。全不得已,代以榆板,舟成多重滞。六月,试舟射阳湖,善湘恐其乘便捣通、泰,亟牒池州求通、泰入湖之路。七月壬辰,全使衍德提兵三万如海州。乙未,全及杨氏大阅战舰于海洋。八月,全趋青州,为严实及石小哥邀击,败走。小哥,珪子也,遂夺青厓崮,据之,九月,全归海州,治舟益急,驱诸崮人习水。十一月,全至楚州。全山东经理未定,而岁贡于大元者不缺,故外恭顺于宋以就钱粮,往往贸贷输大元。宋得少宽北顾之忧,遣饷不辍。全纵游说于朝,不若复建山阳制置司。全又与金合纵,约以盱眙与之,金亦遣靳经历者聘全,皆不遂。

  二年四月,全以粮少为词,遣海舟自苏州洋入平江、嘉兴告籴,实欲习海道,觇畿甸也。六月,全资淮安牛马〈马会〉赵五啸合亡命,杂北军分往盱眙略牛马。九月,全往涟、海视战舰,阳言归东平葬方士许先生。未几,还。尝燕张国明等,忽曰:"我乃不忠不孝之人。"众曰:"节使何为有是言也?"全曰:"縻费朝廷钱粮至多,乃杀许制置,不忠;我兄被人杀,不能报复,不孝。二月二十五日事,吾之罪也。十一月十三日事,谁之罪耶?"盖指琸与夏全也。全密遣军掠高邮、宝应、天长之间,知高邮军叶秀发遣宗雄武领民兵捍御,为贼所败。

  三年二月壬寅,御前军器库火。得纵火者,楚州军穆椿也。全欲销宋兵备,故使椿行,且伏奸于外,谋入为乱,以不得入而止。于是先朝兵甲尽丧。椿临刑笑曰:"事济矣。"全欲先据扬州以渡江,分兵徇通、泰以趋海。诸将皆曰:"通、泰,盐场在焉,莫若先取为家计,且使朝廷失盐利。"全欲朝廷不为备,且虽反而难遽绝钱粮,乃挟大元李、宋二宣差恫疑虚喝,而使国明达诸朝。而大元实未尝资全兵。有识李宣差者,曰:"此青州卖药人也。"七月,召国明禀议,全以宝玉资其行,宾从所过,扬言:"李相公英略绝伦,其射五百步,朝廷莫若裂地王之,与增钱粮,使当边境。"遍馈要津,求主其说。既见庙堂,以百口保全不叛。

  八月,全将阅舟师,风不顺,焚香祷曰:"使全有天命,当反风。"语毕风反。大阅数日。会全籴麦舟过盐城县,朝宗嗾尉兵夺之。全怒,以捕盗为名,庚午,水陆数万径捣盐城,戍将陈益、楼强皆遁,全入城据之。知县陈遇逾城走,公私盐货皆没于全。朝宗仓皇遣干官王节入盐城,恳全退师;又遣吏曾玠、李易入山阳,求杨氏里言之助,皆不答。朝宗乃遣卞整领兵扼境。全留郑祥、董友守盐城,提兵往楚。整与遇麾军道左,击柝声诺。全言于朝,称遣兵捕盗过盐城,令自弃城遁去,虑军民惊扰,未免入城安众。乃加全两镇节,令释兵,命制置司干官耶律均往谕之。全曰:"朝廷待我如小儿,啼则与果。"不受。朝廷为罢朝宗,谋再用绍云,绍云辞以官卑不能制;命郑损,损辞。通判扬州赵璥夫暂摄事。

  全造舟益急,至发冢取煔板,炼铁钱为钉鞠,熬人脂捣油灰,列炬继晷,招沿海亡命为水手。又绐璥夫以大元为词,邀增五千人钱粮,求誓书铁券。朝廷犹遣饷不绝。全得米,即自转输淮海入盐城以赡其众。他军士见者曰:"朝廷惟恐贼不饱,我曹何力杀贼!"射阳湖人至有"养北贼戕淮民"之语,闻者太息。

  王十五附全,全又遣人以金牌诱胁周安民等,造浮梁于谕口,以便盐城来往;又开马攞港、寿河,引淮船入湖,为攻挠水砦计。复言于制置司云:"全复归三年,淮甸宁息,虽荷大丞相力主安靖之说,深有覆护之恩,奈何赵制置、岳总管、二赵兄弟人自为政,使全难处!全欲决定去就,亲往盐城存札。若有疾全者、疑全者,如赵知府之辈,便可提兵决战。如能灭全,高官重禄任彼取之,倘不能灭,方表全心。"善湘见之甚愤,范亦请调兵。

  时弥远多在告,执政无可否,举朝率谓:"大丞相老于经纶,岂不善处?"独参知政事郑清之深忧之,密与枢密袁韶、尚书范楷议,二人所见合。清之乃约韶见帝,韶历言全状,帝有忧色。清之即力赞讨全,帝意决。清之退,以帝意告弥远,弥远意亦决。乙巳,金字牌进善湘焕章阁学士、江淮制置大使,范直徽猷阁、知扬州、淮东安抚副使,葵直宝章阁、淮东提点刑狱兼知滁州,俱节制军马,全子才军器监簿、制置司参议官。下诏曰:

  君臣,天地之常经;刑赏,军国之大枋。顺斯柔抚,逆则诛夷。惟我朝廷兼爱南北,念山东之归附,即淮甸以绥来。视尔遗黎,本吾赤子,故给资粮而脱之饿殍,赐爵秩而示以宠荣,坐而食者逾十年,惠而养之如一日,此更生之恩也,何负汝而反耶?蠢兹李全,侪于异类,蜂屯蚁聚,初无横草之功;人面兽心,曷胜擢发之罪!缪为恭顺,公肆陆梁。因馈饷之富,以啸集俦徒;挟品位之崇,以胁制官吏。凌蔑帅阃,杀逐边臣,虔刘我民,输掠其众。狐假威以为畏己,犬吠主旁若无人。姑务包含,愈滋猖獗,遽夺攘于盐邑,继掩袭于海陵,用怨酬恩,稔恶恣暴。为封豕以洊食,贪婪无厌;怒螳螂而当车,灭亡可待。故神人之共愤,岂覆载之所容!舍是弗图,孰不可忍!李全可削夺官爵,停给钱粮。敕江、淮制臣,整诸军而讨伐;因朝野佥议,坚一意以剿除。蔽自朕心,诞行天罚。

  顾予众士,久衔激愤之怀;暨尔边氓,期洗沈冤之痛。益勉思于奋厉,以共赴于功名。凡曰胁从,举官效顺,当察情而宥过,庸加惠以褒忠。爰饬邦条,式孚群听:应擒斩到全者,赏节度使,钱二十万,银绢二万匹;同谋人次第擢赏。能取夺见占城壁者,州,除防御使;县,除团练使;将佐官民以次推赏。逆全头目兵卒皆我遗黎,岂甘从叛?谅由劫制,必非本心。所宜去逆来降,并与原罪;若能立功效者,更加异赏。郑衍德、国安用虽与逆全管兵,然屡效忠款,乃心本朝,冯垍、于世珍虽为逆全信用,然俱通古今,宜晓逆顺,如率众来降,当加擢用。四方士人流落淮甸,一时陷贼,实非本心,如能相率来归,当与赦罪。海州、涟水军、东海县等处有为逆全守城壁者,举城来降,当各推恩。时青以忠守境,屡立骏功;彭义斌以忠拓境,大展皇略,亦为逆全谋害,俱加赠典,追封立庙。

  噫,以威报虐,既有辞于苗民,惟断乃成,斯克平于淮、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诏词,清之所代也。促荆襄、淮西诸军赴援。

  壬子,全兵突至湾头,璥夫恐,欲走,副都统丁胜劫阍者止之。全攻城南门,都统赵胜自堡砦提劲弩赴大城注射,全稍退。全遣刘全奄至堡砦西城下,欲夺之以瞰大城。先是,赵胜屯西城,见濠浅,每曰:"设有寇至,未围大城,行袭堡砦,何可不备?"盛暑中督军浚濠,人皆苦之,翟朝宗亦以为笑。既浚,胜决新塘水注焉。及是,刘全不能进,胜又浚市河,人尤谓不急。全至,胜开水门纳贾舟千余艘,活者数千人,粮货不与焉。

  时朝廷虽下诏讨全,而犹有内图战守、外用调停之说。是日,璥夫得弥远书,许增万五千人粮,劝全归楚州。璥夫亟遣刘易即全垒授全。全笑曰:"丞相劝我归,丁都统与我战,非相绐耶?"掷书不受,惟留省札。璥夫始知全绐己,亟发牌印迓范。癸丑,全塞泰州城濠。于邦杰、宗雄武通全,戒守者无得发矢,俟薄城而蹙之,全得距堙。宋济恐,令县尉某如全垒,全以增粮省檄示之,尉复出,献钱二百万以降。乙卯,邦杰、雄武开门导全,济帅僚吏出迎。全入坐郡治,济发帑出所献钱,全曰:"献者,献汝私藏耶?若泰州府库,则我固有,何假汝献为!"乃舍济佥判厅,入郡堂,尽收子女货币。

  庚申,全闻范、葵既入,鞭衍德曰:"我计先取扬州渡江,尔曹劝我先取通、泰,今二赵入扬州矣,江其可渡耶?"莫敢对。既而曰:"今惟有径捣扬州耳。"甲子,全配兵守泰州,悉出众宜陵。丙寅,至湾头立砦,据运河之冲。使胡义将先锋骑驻平山堂,伺三城机便。丁卯,全攻城东门不利,贼将张友呼城东请见葵,全隔濠立马相劳苦,葵切责之,全弯弓抽矢向葵而去。戊辰,张琎、戴友龙、王铨、张青以天长制勇三军至,阻全不得前,遣人请援。范、葵亲出堡塞西门,列陈待之,全不敢动,琎等乃入城。庚午,全晨率步骑五千余攻堡塞西门,赵胜出兵,战不利,范、葵以兵益之。全兵亦增,葵击却之。辛未,贼引兵三万沿州城东向西门,李虎、赵必胜、张琎、崔福力战,自巳至申,全乃沿东门以归,丁胜、王鉴、于俊击走之。襄兵万人至真州上坝,统制张达、监军张大连不设备,鱼贯而行。全哨马帅田四击之为数截,歼者五千,达、大连死之;淮西援兵至,亦遇全统领桑青力战,城中俱不知也。襄兵败,全凶焰益振,每曰:"我不要淮上州县,渡江浮海,径至苏、杭,孰能当我!"甲戌,复引轻骑犯州城南门,且欲破堰泄濠水,统制陈达率劲弩射之,范、葵出军迎击,乃去。是日,金玠等距淮安十里,焚全砦栅,全将刘全出战,玠军不利,退屯宝应。

  全志吞三城,而兵每不得傅城下,宗雄武献全计曰:"城中素无薪,且储蓄为总所支借殆尽,若筑长围,三城自困。"乙亥,全悉众及驱乡农合数十万列砦围三城,制司总所粮援俱绝。范、葵命三城诸门各出兵劫砦,举火为期,夜半纵兵冲击,歼贼甚众。自是贼一意长围,以持久困官军,不复薄城。戊寅,全张盖奏乐平山堂,布置筑围,指挥闲暇。范、葵令诸门以轻兵牵制,亲帅将士出堡砦西,全分路鏖战,自辰至未,杀伤相当。庚辰,范出师大战,玠等破全将张友于都仓,获粮船数十艘。甲申,葵出战,贼大败。

  四年正月辛卯,全兵浚围城堑,范、葵遣诸将出城东门掩击,全走土城,官军蹑之,蹂溺甚众。是日,玠破全将郑祥,获粮百艘。甲午,全兵千余犯州城东门,城中出兵应之,全即引去。乙未,李虎出南门,杨义出东门,王鉴出西门,崔福出北门,各径扼贼围,开土城数处,范、葵提兵策应,全步骑数千出战,诸军奋击,俘馘甚众。夜,贼复合所开城。丁酉,赵胜遣统制陆昌、孙举立桥堡砦于北门,贼步骑分道来战,胜击退之。范陈于西门,贼闭垒不出。葵曰:"贼俟我收兵而出尔。"乃伏骑破垣门,收步卒诱之。贼兵数千果趋濠侧,虎力战,城上矢石雨注,贼退。有顷,贼别队自东北驰至,范、葵挥步骑夹浮桥、吊桥并出,为三迭陈以待之,自巳至未,贼与大战;别遣虎、显广、必胜、义以马步五百出贼背,而葵帅轻兵横冲之,三道夹击,用范所制长枪,果大利,贼败走。翼日,全遣步卒三百余向城西门,乍进乍退,以诱扬州兵,复驱壮丁增濠面,培鹿角。范、葵遣骑将出,夹城东西牵制之,亲出州城西门,分三道以进,贼望风溃,乃募勇力赍薪炮,焚其楼橹十余。贼自平山堂麾骑下救,道遇于俊军而归。

  始,全反计虽成,然多顾忌,且惧其党不皆从逆。边陲好进喜事者,欲挟贼为重,或阴赞之,谓激作愈甚,朝廷愈畏,则钱粮愈增,又许身任调停之责。故全兵将举而张国明先召,全之托词陈遇弃城,及归过三赵图己,盖成谋也。及三赵用,宋师集,诸阃易,国明沮,削全官爵,罢支钱粮,攻城不得,欲战不利,全始自悔,忽忽不乐。或令左右抱其臂曰:"是我手否?"人皆怪之。

  时正月望,城中放灯张乐,姑示整暇。全见之。亦往海陵载妓女,张灯平山堂,矫情自肆。是晚,燕大元宣差,宣差激全曰:"相公服饰器用多南方物,乃心终在南耳!"全乃取诰敕,朝服南向,历述平生梗概,再拜褫服,焚之,叹曰:"国明误我。"泪下如雨,抆泪就坐强欢。有朐山于道士者,老矣,全迎致之,初见全即叹曰:"我业债合在此亻赏耶?"占事多验,尊为军师。及见全焚诰命,谓人曰:"相公死明日,我死今日矣!"人问之,曰:"朝廷以安抚、提刑讨逆,然为逆者,节度使也。岂有安抚、提刑能擒节度使哉?诰敕既焚,则一贼尔。盗固安抚、提刑所得捕,不死何为!"入见全曰:"相公明日出帐门必死。"全怒以为厌己,斩之。

  范、葵夜议诰朝所向,葵曰:"东向利,不如出东门。"范曰:"西出尝不利,贼必见易,因其所易而图之,必胜。不如出堡塞西门。"壬寅,全置酒高会平山堂,有堡塞候卒识其枪垂双拂为号,以报。范喜谓葵曰:"此贼勇而轻,若果出,必成擒矣。"乃悉精锐数千而西,取官军素为贼所易者,张其旗帜以易之。全望见,喜谓宣差曰:"看我扫南军。"官军见贼突斗而前,亦不知其为全也。范麾军并进,葵亲搏战,诸军争奋。贼始疑非前日军,欲走入土城,李虎军已塞其瓮门。全窘,从数十骑北走,葵率诸将以制勇、宁淮军蹙之,贼趋新塘。新塘自决水后,淖深数尺,会久晴,浮战尘如燥壤,全骑陷淖不能拔。制勇军奋长枪三十余乱刺之,全曰:"无杀我,我乃头目。"先是,令诸阵上,众获头目无得争以为献,故群卒碎其尸,而分其鞍马器甲,并杀三十余人,类非卒伍,俱不暇问。

  甲辰,贼军全椒人周海请降,报全已杀,余党议溃去。未几,闻安用叹恨饮泣,初议推一人为首,以竟其逆,莫肯相下,欲还淮安奉杨氏主之。范夜上捷书制置司,议翼日追贼。乙巳早,安用引五百骑径南门趋湾头,范伏弩射之,贼呼曰:"尔襄阳援兵已败走,汝知之乎?"城中应曰:"汝李全已为戮,汝何不降?"贼不应,诸将欲追贼,范惧有伏兵,先分兵烧围城楼橹,夜半火光烛天,命东南诸门皆出兵,范、葵继提精兵进。四鼓,贼大溃。丙午黎明,葵追及贼于湾头,一战又破之,俘斩及夺回粮畜蔽野。别将追至大仪,不及。葵使人瘗新塘骸骨,得左掌无一指,盖全支解也。先是,全乞灵茅司徒庙无应,全怒,断神像左臂。或梦神告曰:"全伤我,全死亦当如我。"至是果然。

  扬州平,善湘以露布上,帝惊喜,太后举手加额。国明辈惧祸及己,唱论云全未死,至有资游士吴大理等助煽之。及泰州凯奏继上,浮言始定。朝中皆拟随表入贺,弥远以小寇就平,谢止之。甲寅,善湘来犒师。二月,命胡颖部所获贼酋二十人献俘于朝,且定奇功二十有九人及其余,促行赏;又遣赵楷往禀庙算。

  三月庚寅,祃祭,有枭鸣于牙,占之吉,别遣全子才率王旻等将万五千人,与于玠掎角取盐城。癸巳,步骑十万发扬州,留胜权守。庚子,盐城贼董友、王海以兵围卞整砦,玠击却之。癸卯,遣总辖韩亮、戚永升率多桨船及民船四百入射阳湖,击贼于谕口。丁未,亮破贼于崔沟。己酉,范、葵分兵进至平河桥,剿贼甚多。壬子,玠、整败贼将王国兴于冈门,斩首千级。四月丁巳,败贼于十里亭,贼兵争门,坠濠如蚁。庚申,别将范胜、赵兴破贼砦于寿河,拔农民胁从者万家。

  壬戌,范、葵遣诸军薄淮安城下,贼大败,死者万余,焚二千家,城中哭声振天。甲子,子才自他道进攻,贼将董友拒之,大战于港口,败之。庚辰,舟师过涟水,战胜,达淮安。五月丙戌朔,天大雾,官兵攻上城,贼守者尚卧,仓皇起斗。官军互踏肩为梯,前者或坠,后者继至,自丑至未,五城俱破,斩首数千级,生擒数百人。兵士有故隶楚州左右军者,家属数为贼虐,至是泄愤,无老幼皆杀之,烧砦栅万余家,腥焰蔽天。余寇争桥入大城,重濠皆满。淮北贼归赴援,舟师又剿击,焚其水栅,夷五城余址,贼始惧。己亥,子才率赵必胜、王旻军移砦西门,道遇贼大战,至夜不解。子才为锐阵左右救,乃胜。

  杨氏谕郑衍德等曰:"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今事势已去,撑拄不行。汝等未降者,以我在故尔。杀我而降,汝必不忍。若不图我,人谁纳降?今我欲归老涟水,汝等宜告朝廷,本欲图我来降,为我所觉,已驱之过淮矣。以此请降可乎?"众曰:"诺。"翼日,杨氏绝淮而去。贼党即遣伪计议冯垍、潘于款于军门,范等密闻于朝,朝论不可,范曰:"若明谕朝旨,是坚贼志,不如阳许以误之,我自为必讨之计。"乃遣范用吉入城谕贼曰:"朝廷已许纳降,但令安抚交过北军。"衍德等遣潘于随用吉报谢,许献玉带、犒军黄金四千两。范曰:"我欲款贼,贼更来款我。"于归,郑衍德等自知降亦不免,始送款于金。至是,金遣其副统军许奕、万户兀林答以其京东元帅牒来言曰:"此贼不降,能为两国患,请与大国夹攻之,各勿受降。"范怪其来无故,而难于阴绝,遣王贵报之,不从其请。

  六月己未,大战于河西三砦,贼大败,杨氏归涟水。壬戌,贼先遣妻孥过淮,军争欲往,斩之不能禁,反有起杀头目者。甲子,复大战,淮安遂平。议乘胜复淮阴,兵未行,淮阴降金。继得探报云:宋师迟一宿攻城,淮安亦为金有矣。于是全所据州悉平。杨氏窜归山东,又数年而后毙。

  全之寇泰州,官属十有九人皆迎降,独教授高梦月不污,诏赠三官。

  全子坛。

卷二百三十七 

  ◎世家一

  ○南唐李氏

  唐自安、史之乱,藩镇专制,百有余年,浸成割据。及巢贼蹂躏,郡邑丘墟。降臻五季,豪杰蜂午,各挟智力,擅为封疆,自制位号,以争长雄。天厌祸乱,授宋大柄。太祖命将出师,十余年间,南平荆、楚,西取巴、蜀,刘鋹既俘,李氏纳款。至于太宗,吴越请吏,漳、泉来归,薄伐太原,遂偾北汉,而海内一矣!王称《东都事略》用东汉隗嚣、公孙述例,置孟昶、刘鋹等于列传,旧史因之。今仿欧阳修《五代史记》,列之世家。凡诸国治乱之原,天下离合之势,有足鉴者,悉著于篇。其子孙诸臣事业有可考者,各疏本国之下。作《列国世家》。

  南唐李景,本名景通,后改为璟。避周庙讳,复改为景。父昪,吴杨行密将徐温养子,冒姓徐氏,名知诰,《五代史》有传。景十余岁,以父任驾部郎中、诸卫将军。后唐天成二年,温卒,昪遂专吴政。昪将出镇,欲以国事付景,拜兵部尚书、参知政事。昪出镇金陵,迁景司徒、平章事、知内外左右诸军事。顷之,亦赴金陵,为中外诸军副都统,昪受吴禅,国号大齐,改元升元,僣帝号,居金陵。自云唐宗室建王恪之后,下令复姓李氏,国号唐。封景吴王、诸道元帅、录尚书事,改封齐王。

  昪立七年卒,景袭位,改元保大,尊母宋氏为皇太后,立妻钟氏为皇后。用宋齐丘、周宗为宰相,郊祀天地。天福末,遣其将祖思全、何洙侵福建漳、泉之地。汉乾祐初,李守贞以河中叛,潜遣舒元、杨讷间道求援于景。景命其将李金全、郭全义出师应之。金全以声势不接,初不愿行,景固遣之。至沭阳,闻守贞败,乃还。周广顺初,景又遣其将边镐平湖湘,寻复失之。

  显德二年,周世宗征淮南,破景众于正阳,遂进围寿州。太祖时总禁兵,破景将何延锡于涡口,又擒皇甫晖于滁州。景大惧,遣其臣钟谟、李德明奉表原为附庸。未几,又遣其臣孙晟、王崇质奉表献濠、寿、泗、楚、光、海六州之地,愿罢兵,世宗未之许。

  四年春,世宗大破景军于紫金山,降其将朱元,克寿州。冬,又克濠、泗二州。五年春,改元中兴。未几,又改元交泰。是春,周师克楚州,又进克扬州。将议济江,景大惧,请尽割江北之地,画江为界,称臣于中朝,岁贡土物数十万,世宗许之。始禀周之正朔,上表称唐国主。世宗答书用唐报回鹘可汗之制,云"皇帝恭问江南国主",临汴水置怀信驿以待其使。景又上言世宗,请传位于世子冀,世宗赐书勉谕之乃止。景既失淮南之地,颇躁愤,恶其大臣宋齐丘、陈觉、李征古,皆杀之。六年十月,冀卒,命御厨使张延范充使吊祭。

  建隆元年,太祖受命,即遣使以书谕景。初,显德中,江南将校相继来降,周成等三十四人皆在京师,至是遣归。三月,景遣使贡绢二万匹、银万两,贺登极。及泽、潞平,景又贡银五千两为贺,七月还京,又贡金器五百两、银器三千两、罗纨千匹、绢五千匹,又遣其礼部郎中龚慎仪贡乘舆服御物。每岁冬、正、端午、长春节皆以土产珍异、金银器用、缯帛、片茶为贡。每景及钱俶遣亲属入贡,皆御前殿曲宴以宠之。景生日,遣使赐以金币及赐羊万口、马三百疋、橐驼三十,以为常制。是年,亲征李重进,驻跸广陵,遣其左仆射严续来犒师。俄遣其子蒋国公从镒朝行在所,又遣其户部尚书冯延鲁贡金买宴,并伶官五十人作乐上寿,又贡金银器、金玉鞍勒、银装兵器及钱银、绫绢,皆有加常数,太祖亦厚赐之。

  初,景之袭父位也,属中原多故,卢文进、李金全、皇甫晖之徒皆奔于景。跨据江、淮三十余州,擅鱼盐之利,即山铸钱,物力富盛。尝试贡士《高祖入关诗》,颇有窥觎中土之意。自世宗平淮甸,浸以衰弱。及太祖平扬州,日习马舫战舰于京城之南池,景惧甚。其小臣杜著颇有辞辨,伪作商人,由建安渡来归;又彭泽令薛良坐事责授池州文学,亦挺身来奔,献《平南策》,景闻之益惧。太祖命斩著于下蜀市,良配隶庐州衙校,景乃安。终以国境蹙弱,不遑宁居,遂迁于豫章。上遣通事舍人王守正持诏抚之。

  俄而景卒,其臣桂阳郡公徐邈奉遗表来上,太祖废朝五日,遣鞍辔库使梁义吊祭,赠赙绢三千匹。子煜又遣其臣冯谧奉表,愿追尊帝号,许之。煜乃谥景为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庙号元宗,陵号顺陵。

  煜字重光,景第六子也,本名从嘉。少聪悟,喜读书属文,工书画,知音律。初封安定郡公,累迁诸卫大将军、副元帅,封郑王。

  景始嗣位,以弟齐王景遂为元帅,居东宫,燕王景达为副元帅,就昪柩前盟约,兄弟相继,中外庶政,并委景遂参决。景长子冀为东都留守,后又立景遂为太弟,景达为齐王、元帅,冀为燕王、副元帅。冀镇京口,周师征淮,吴越围常州,冀部将败之。景达屯濠州,丘衄遁还。及割地后,出景遂为洪州元帅,封晋王。景达抚州元帅,立冀为太子。景遂寻卒,数月冀亦卒,乃立从嘉为吴王。

  建隆二年,景迁洪州,立为太子监国,是秋袭位,居建康,改名煜。立母钟氏为圣尊后,以钟氏父名泰章故也,妻周氏为国后。遣户部尚书冯谧来贡金器二千两、银器二万两、纱罗缯彩三万匹。且奉表陈绍袭之意曰:

  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余尘,远慕夷、齐之高义。继倾恳悃,上告先君,固匪虚词,人多知者。徒以伯仲继没,次第推迁,先世谓臣克习义方,既长且嫡,俾司国事,遽易年华。及乎暂赴豫章,留居建业,正储副之位,分监抚之权,惧弗克堪,常深自励。不谓掩丁艰罚,遂玷缵承,因顾肯堂,不敢灭性。然念先世君临江表垂二十年,中间务在倦勤,将思释负。臣亡兄文献太子从冀将从内禅,已决宿心,而世宗敦劝既深,议言因息。及陛下显膺帝箓,弥笃睿情,方誓子孙,仰酬临照。则臣向于脱屣,亦匪邀名,既嗣宗枋,敢忘负荷。唯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遵于祖祢,实当受谴于神明。方主一国之生灵,遐赖九天之覆焘。况陛下怀柔义广,煦妪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宴安,得从康泰。然所虑者,吴越国邻于弊土,近似深仇,犹恐辄向封疆,或生纷扰。臣即自严部曲,终不先有侵渔,免结衅嫌,挠干旒扆。仍虑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杼之疑,曲构异端,潜行诡道。愿回鉴烛,显谕是非,庶使远臣得安危恳。

  太祖诏答焉。自景画江内附,周世宗贻书于景,至是,因煜之立,始下诏而不名。

  会昭宪太后葬,煜遣户部侍郎韩熙载、太府卿田霖来贡。三年,诏煜应朝廷横海、飞江、水斗、怀顺诸军亲属有在江表者,悉遣令渡江。煜每闻朝廷出师克捷及嘉庆之事,必遣使犒师修贡。其大庆,即更以买宴为名,别奉珍玩为献。吉凶大礼,皆别修贡助。煜有母妻之丧,亦遣使往吊。乾德元年,煜上表乞呼名,诏不许。二年,又诏江北,许诸州民及诸监盐亭户缘江采捕及过江贸易。先是,江北置榷场,禁商人渡江及百姓缘江樵采。是岁,以江南荐饥,特弛其禁。三年,献银二万两、金银龙凤茶酒器数百事。开宝四年,又以占城、阇婆、大食国所送礼物来上,又遣弟从谦奉珍宝器用金帛为贡,且买宴,其数皆倍于前。是冬,以将郊祀,又遣弟从善来贡。

  会岭南平,煜惧,上表,遂改唐国主为江南国主,唐国印为江南国印。又上表请所赐诏呼名,许之。煜又贬损制度,下书称教;改中书门下省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为司会府,御史台为司宪府,翰林为文馆,枢密院为光政院;降封诸王为国公,官号多所改易。五年,长春节,别贡钱三十万,遂以为常。太祖以从善为泰宁军节度,赐第留京师。是岁,煜又贡米麦二十万石。虽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礼,而内实缮甲募兵,潜为战备。太祖虑其难制,令从善谕旨于煜,使来朝,煜但奉方物为贡。六年,赐米麦十万斛,振其饥民。

  七年秋,遂诏煜赴阙,煜称疾不奉诏。冬,乃兴师致讨,以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曹彬为升州西南面行营都部署,山南东道节度潘美为都监。煜初闻大兵将举,甚惶惧,遣其弟从镒及潘慎修来买宴,贡绢二十万匹、茶二十万斤及金银器用、乘舆服物等。及至,遂留于别馆。王师克池州,又破其众二万于采石矶,擒其龙骧都虞候杨收等,获马三百匹。江表无战马,朝廷岁赐之。及是所获,观其印文,皆岁赐之马也。初,将有事江表,江南进士樊若水诣阙献策,请造浮梁以济师。太祖遣高品石全振往荆湖造黄黑龙船数千艘,又以大舰载巨竹縆,自荆渚而下。及命曹彬等出师,乃遣八作使郝守濬等率丁匠营之。议者以为古未有作浮梁渡大江者,恐不能就。乃先试于石牌口,移置采石,三日而成,渡江若履平地。煜初闻朝廷作浮梁,语其臣张洎,洎对曰:"载籍已来,长江无为梁之事。"煜曰:"吾亦以为儿戏耳。"

  王师渡江,煜委兵柄于皇甫继勋,委机事于陈乔、张洎,又以徐温诸孙元楀等为传诏,每军书告急,多不时通。八年春,王师傅城下,煜犹不知。一日登城,见列栅于外,旌旗遍野,始大惧,知为近习所蔽,遂杀继勋。召朱令赟于上江,令连巨筏载甲士数万人顺流而下,将断浮梁,未至,为刘遇所破。又募勇士五千余人谋袭官军,皆素不习战,以暮夜人秉一炬来攻袭北砦。宋师纵其至,击之,歼焉。获其将帅,悉佩印符。

  初,彬之南征也,太祖亲谕之曰:"卿至彼慎勿暴略,可示以兵威,俾自归顺,不必急攻。"及彬军围城,又命左拾遗、知制诰李穆送从镒还本国,谕以手诏,促其降。会润州平,煜危迫甚,遣其臣徐铉、周惟简奉方物来贡,手书奏目以来,哀恳求罢兵,太祖不许。俄复遣铉等入贡,仍乞缓师,又不答,但厚赐遣之。初,从镒之还,诏诸将罢攻城,而煜终惑左右之言,犹豫不决,遂诏进兵。

  八年冬,城陷,曹彬等驻兵于宫门,煜率其近臣迎拜于门。彬等上露布,以煜并其宰相汤悦等四十五人上献。太祖御明德楼,以煜尝奉正朔,诏有司勿宣露布,止令煜等白衣纱帽至楼下待罪。诏并释之,赐冠带、器币、鞍马有差。下诏曰:

  上天之德本于好生,为君之心贵乎含垢。自乱离之云瘼,致跨据之相承,谕文告而弗宾,申吊伐而斯在。庆兹混一,加以宠绥。

  江南伪主李煜,承奕世之遗基,据偏方而窃号。惟乃先父早荷朝恩,当尔袭位之初,未尝禀命。朕方示以宽大,每为含容。虽陈内附之言,罔效骏奔之礼,聚兵峻垒,包蓄日彰。朕欲全彼始终,去其疑间,虽颁召节,亦冀来朝,庶成玉帛之仪,岂愿干戈之役。蹇然弗顾,潜蓄阴谋。劳锐旅以徂征,傅孤城而问罪。洎闻危迫,累示招携,何迷复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

  昔者唐尧光宅,非无丹浦之师;夏禹泣辜,不赦防风之罪。稽诸古典,谅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恶杀。在昔骡车出蜀,青盖辞吴,彼皆闰位之降君,不预中朝之正朔,及颁爵命,方列公侯。尔实为外臣,戾我恩德,比禅与皓,又非其伦。特升拱极之班,赐以列侯之号,式优待遇,尽舍尤违。可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仍封违命侯。

  召升殿抚问。妻周氏封郑国夫人,又以其子神武右厢都指挥使仲寓为左千牛卫大将军,弟宣州节度使从镒为左领军卫大将军,江州节度使从谦为右领军卫大将军,神武统军从度为左监门卫大将军,神武左厢都指挥使从信为右监门卫大将军,侄户部尚书仲远为右骁卫将军,刑部尚书仲兴为右武卫将军,礼部尚书仲伟为右屯卫将军,宗正卿季操为左武卫将军,殿中监仲康为右领卫将军,殿中少监仲宣为监门卫将军。仍赐其弟侄宅各一区。

  太宗即位,始去违命侯,加特进,封陇西郡公。太平兴国二年,煜自言其贫,诏增给月奉,仍赐钱三百万。太宗尝幸崇文院观书,召煜及刘鋹,令纵观,谓煜曰:"闻卿在江南好读书,此简策多卿之旧物,归朝来颇读书否?"煜顿首谢。三年七月,卒,年四十二。废朝三日,赠太师,追封吴王。

  先是,江南自后汉以来,民间有服玩侈靡者,人询之,必对曰:"此物属赵宝子。"又煜之妓妾尝染碧,经夕未收,会露下,其色愈鲜明,煜爱之。自是宫中竞收露水,染碧以衣之,谓之"天水碧"。及江南灭,方悟"赵",国姓也;"宝",年号也;"天水",赵之望也。

  从善字子师,伪封郑王,累迁太尉、中书令,后降封南楚国公。开宝四年春,奉方物来贡,授泰宁军节度、兖海沂等州观察等使,留京师。时太祖平刘鋹,将召煜入朝,故授从善节制,仍赐汴阳坊甲第一区。煜手疏求遣从善归国,优诏不许。七年,推恩将佐,以掌书记江直木为司门员外郎、同判兖州,衙内都指挥使兼左都押衙崔光习为右千牛卫将军,衙内都虞候兼右都押衙子再兴为右千牛卫中郎将,并同正。又封从善母凌氏吴国太夫人。江南平,改右神武大将军。雍熙初,再迁右千牛卫上将军,出为通许监军。四年,卒,年四十八。

  子仲翊,大中祥符初,赐同进士出身。二年,复召试,除楚州推官,累迁殿中丞,坐事免。次子仲猷,景德中,特录为三班借职。

  从誧本名从谦,伪封吉王,后降封鄂国公。随煜归朝,为右领军卫大将军,迁右龙武大将军,历知随、复、成三州。上表改名。淳化五年,上言贫不能自给,求外任。以本官充武胜军行军司马,月给奉钱三万。子仲偃,大中祥符八年,举进士。

  季操,昪从父弟伪江王逷之子也。从煜入朝,后为右神武将军,累迁左卫大将军,领康州刺史,出为单州都监。历知淮阳涟水二军、蔡舒二州。大中祥符四年,卒。

  仲寓字叔章,少聪慧,能属文,多才艺。伪封清源郡公,归朝为千牛卫大将军。煜卒,太宗赐仲寓积珍坊第一区、白金五千两。仲寓宗族百余口,犹贫不能给,上书自陈。太宗怜之,授郢州刺史。在郡迨十年,为政宽简,部内甚治。淳化五年,卒,年三十七。

  子正言,景德三年,特补供奉官。早卒无嗣,唯一女孤幼,真宗愍之,赐绢百匹、钱二百万,以备聘财,仍遣内臣主其事。

  煜有土田在常州,官为检校。上闻其宗属贫甚,命鬻其半,置资产以赡之。

  舒元,颍州沈丘人。少倜傥好学,与道士杨讷讲习于嵩阳,通《左氏》及《公》、《谷》二传。与讷同诣河中谒李守贞,与语奇之,俱馆于门下。守贞谋叛,遣元与讷间道乞师江南。江南遣大将军皇甫晖等率众数万次沐阳,为之声援。会守贞败,元与讷留江南。元易姓朱,杨讷更姓名为李平。

  元事李景,历江宁令、驾部员外郎、文理院待诏,尝坐事左迁。世宗征淮南,诸郡多下,元求见言兵事,景大悦,遣率兵攻舒州,复之,即以为团练使。又平历阳,景以元为淮南北面招讨使。周师围寿春,景以其弟齐王景达为元帅,率兵来救,以陈觉为监军,总军政。元素与觉有隙,觉密表谮元于景,信之,立遣大将杨守忠代元。元愤怒,自以战功高,又不忍负景,欲自杀。门下客宋洎谏曰:"大丈夫何往不取富贵,岂必为妻子死哉!"元听之,将其众归世宗,景尽诛其妻子。世宗素知元骁果,得之甚喜,以为检校太保、蔡州防御使。淮南平,改濠州防御使。

  宋初,从平李重进,改沂州防御使。为滑州巡检使,与节帅不协,诬奏元为同产妹婿宋玘请求。事得释。诏元复姓舒氏。开宝五年,为白波兵马都监。太平兴国二年,卒,年五十五,特赠武泰军节度。

  元辩捷强记,治郡日,或奏其不亲狱讼,事多冤滞。太祖面诘问之,凡所诘,元必具诵款占,指述曲直,太祖甚嘉叹之。子知白、知雄、知崇。

  知白至作坊使。知雄初补殿直,雷有终荐授供奉官、鄜延路驻泊都监,后辞疾居嵩山。知白尝奏事太宗,语及之,即召出,授西京作坊副使、泉福都巡检使。真宗初,恳请入道,归嵩阳旧隐。复为王嗣宗、李元则所荐,授供备库使,历知棣州、麟府鄜延钤辖,又知虔州。复求入道,面赐紫冠服,号崇玄大师。尝献《字母图》,有诏褒奖。乾兴元年,卒,年八十一。知崇累历内职,至供备库使。尝为广州钤辖、河北安抚副使,卒。

  知白子昭远,大中祥符五年,任大理评事,因对自陈,改大理寺丞,赐进士第,至太常博士。

  韩熙载字叔言,濰州北海人。后唐同光中,举进士,名闻京、洛。父光嗣,为平卢军节度副使。同光末,青州军乱,逐其帅符习,推光嗣为留后。明宗即位,诛光嗣,熙载奔江南,历伪吴滁、和、常三州从事。

  李昪僣号,为秘书郎,令事其子景于东宫。景嗣位,迁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熙载自言:"受昪知遇,不得显位,是以我属嗣君也。"遂上章,言事切直,景嘉纳之。又改吉凶仪礼不如式者十数事,大为宋齐丘、冯延己所忌。

  昪将葬,以熙载知礼,令兼太常博士。时江左草创,典礼多阙,议者以昪继唐昭宗之后,庙号合称宗。熙载建议,以为古者帝王己失之,己得之,谓之反正;非我失之,自我复之,谓之中兴,中兴之君庙号称祖。以为昪兴既坠之业,请号烈祖。景由是益加恩礼,擢知制诰。熙载性懒慢,朝直多阙,未几罢去。

  晋开运末,中原多事,江南方盛,其臣陈觉、冯延鲁建讨福州,师败而还,景释不问罪。熙载与徐铉同上疏,请置于法。觉、延鲁,宋齐丘之党也。熙载为齐丘所排,贬和州司马,语在《徐铉传》。久之,召为虞部郎中、史馆修撰,拜中书舍人。世宗平淮甸,景患国用不足,熙载请铸铁钱。及煜袭位,卒行其议,以熙载为兵部尚书,充铸钱使。钱货益轻,不胜其弊,熙载颇亦自悔。

  熙载善为文,江东士人、道释载金帛以求铭志碑记者不绝,又累获赏赐。由是畜妓妾四十余人,多善音乐,不加防闲,恣其出入外斋,与宾客生徒杂处。煜以其尽忠言事,垂欲相之,终以帷薄不修,责授右庶子,分司洪州。熙载尽斥诸妓,单车即路,煜留之,改秘书监,俄而复位。向所斥之妓稍稍而集,顷之如故。煜叹曰:"吾亦无如之何!"迁中书侍郎、光政殿学士承旨。开宝三年,卒,年六十。煜痛惜之,赠左仆射、平章事,谥文靖,葬于梅岭冈谢安墓侧,命徐锴集其遗文。

  熙载才气俊逸,机用周敏,性高简,无所卑屈,未尝拜人。虽被遣逐,终不改节,江左号为"韩夫子"。显德中,熙载来朝廷,归,景问中国大臣,时太祖方典禁兵,熙载对曰:"赵点检顾视不常,不可测也。"及太祖登极,景益重之。颇以文章自负,好大言。初,乾德丁卯年,五星连珠于奎,奎主文章,又在鲁分,时太宗镇兖、海,中国太平之符也。是岁,熙载著《格言》五卷,自序其事云:"鲁无其应,韩子《格言》成之。"人多笑之。

  冯谧本名延鲁,字叔文,其先彭城人,唐末南渡,家于新安。李昪僣号,立子景为太子,谧与兄延己俱以文学得幸。及景嗣位,累迁至中书舍人。

  晋开运末,闽越大乱,景遣谧与谏议大夫陈觉乘传安抚,谧遂矫诏发数郡兵攻福州。及败,引佩刀自刺,亲吏制之,不死,长流舒州。会赦叙用,复为中书舍人,改工部侍郎。江南以扬州为东都,命谧副留守。周世宗下扬州,谧髡发为僧,匿于佛寺,为官军所获。世宗释之,授太常卿,赐与甚厚。数年,拜刑部侍郎,放还,为户部尚书。建隆三年,煜遣来贡,因表求舒州田宅,诏赐之。后改常州观察使而卒。

  子伉归中朝,与兄仪、价并登进士第。伉文辞清丽,尝著《平晋颂》,时人称之。累迁殿中侍御史,历典藩郡,皆有治迹。咸平三年,知福州,卒。特赐钱十万,录其子玄应同学究出身。

  潘佑,南唐散骑常侍处常之子。少介僻,杜门读书,不交人事。及长,善属文,尤长于论议。陈乔、韩熙载、徐铉等共荐于景,为秘书省正字、直崇文馆。煜袭位,迁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未几,知制诰,为内史舍人。

  有李平者,本嵩山道士杨讷,依河中帅李守贞。汉乾祐中,守贞反,遣讷与舒元乞师江南。守贞败,讷遂易姓名,江南以为员外郎,迁卫尉少卿、蕲州刺史、户部侍郎。平好神仙修养之事,动作妖妄,自言常与神接。佑亦好神仙,遂相善。二家皆置净室,图神像,常被发裸袒处室中,家人亦不得至。佑尝建议复井田,及依《周礼》置牛籍,荐平判司农寺以督之。事行,百姓大挠,未几而罢。佑自以为众所排,因愤怒,历诋大臣与握兵者两为朋比,将谋反叛;又言国将亡,非己为相不可救。江南政事多在尚书省,因荐平知省事,又荐星官杨熙澄为枢密使,小校侯英典禁兵,煜不纳。佑益忿,抗疏请诛宰相汤悦等数十人,煜手书教戒之。佑不复朝谒,乃于家上书曰:"臣闻'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近者连上表章指陈奸恶,何面目以见士人乎?"遂自缢死。

  皇甫继勋,江州节度使晖之子。幼以父荫为军校,父死难于滁州,累迁将军、池饶二州刺史,勤于吏事。入为诸军都虞候,迁神卫统军都指挥使。诸老将相次皆死,而继勋尚少,遂为大将。赀产优赡,营第舍、车服,畜妓乐,洁饮食,极游宴之好。

  及宋师至,诸军多败衄,继勋欲煜之速降,每众中流言,颇道国中蹙弱。侄绍杰亦以继勋故,为巡检。常令绍杰入见煜,陈归命之计。会有风雹,继勋又密陈灭亡之兆。偏裨或有募勇士欲夜出营邀宋师者,辄鞭而拘之。又因请出煜亲兵千余守阙城,为宋师所掩。一日,煜躬自巡城,见宋师列栅城外,旌旗遍野,始惊惧,知为左右所蔽。及巡城还,继勋从至宫。煜乃责其流言惑众及不用命之状,收付大理。始出,军士悉集,脔割其肉,顷刻都尽。绍杰亦被诛。煜皆赦其妻子。

  周惟简,饶州鄱阳人。隐居,好学问,明《易》义。煜召为国子博士、集贤侍讲。顷之,以虞部郎中致仕。宋师围金陵,煜求能使交兵者,张洎荐惟简有远略,可以谈笑和解之。召为给事中,与徐铉奉使至京师。太祖召见诘责,惟简惶恐,反言曰:"臣本居山野,无仕进之意,李煜强遣来耳。臣素闻终南山多灵药,事宁后,愿得栖隐。"太祖许之。江南平,以惟简为国子《周易》博士、判监事。开宝九年,上书述前志,求解官,盖不得已,非其心也。改虞部郎中,致仕。以其子缮为京兆府鄮县主簿,俾就养。

  太平兴国初,惟简自终南至阙下,求入见。有司以致仕官非有诏召无求对之制,乃还。岁余,复上表自求用,除太常博士,迁水部员外郎,卒。缮后举进士,至都官员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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