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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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三十八 

  ◎世家二

  ○西蜀孟氏

  西蜀孟昶,初名仁赞,及僣位改焉。其先邢州龙冈人。父知祥,事后唐武皇,武皇以弟之子妻之,是为琼华长公主。同光初,知祥为太原尹、知留守事。三年,平蜀。四年,以知祥为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明宗即位,命知祥讨平东川,知祥自领两川节度,明宗即以授之。长兴四年,封蜀王,许行墨制。五年,闵帝立,乃称帝于蜀,改元明德,时清泰元年也。事具《五代史》。昶母李氏,本庄宗嫔御,以赐知祥,天祐十六年己卯十一月,生昶于太原。初,知祥镇西川,不及以族行。天成元年,奏遣衙校迎家太原,明宗因令部送长公主及昶与所生母至蜀。公主以长兴三年卒。

  知祥初署昶西川节度行军司马,僣号,以昶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崇圣宫使、东川节度。知祥疾,立为皇太子,权监军国。明德元年七月,知祥卒,昶袭位,年始十六,止称明德年号,委政于赵季良、张知业、李仁罕等。二年,尊其母李氏为皇太后。四年,改元广政。后以事诛仁罕、知业,乃亲政事。十三年,加号睿文英武仁圣明孝皇帝。

  晋末,秦州节度使何建、凤州防御使石奉頵俱以城降昶。时契丹乱华,汉祖起并门,中土蝗旱连岁,昶益自大,开贡部,行郊祀礼,自此君臣奢纵。及周世宗克秦、凤,昶始惧,放还先所获濮州刺史胡立,致书世宗,称大蜀皇帝,且言家世邢台,愿敦乡里之分。世宗怒其无礼,不答。昶愈不自安,乃于剑门、夔、峡多积刍粟,增置师旅。用度不足,遂铸铁钱。禁境内铁,凡器用须铁为之者,置场鬻之,以专其利。

  立其子玄喆为太子,用王昭远、伊审征、韩保正、赵崇韬等分掌机要,总内外兵柄。母李氏谓昶曰:"吾尝见庄宗跨河与梁军战,又见尔父在并州捍契丹及入蜀定两川,当时主兵者非有功不授,故士卒畏服。如昭远者,出于微贱,但自尔就学之年,给事左右;又保正等皆世禄之子,素不知兵,一旦边疆警急,此辈有何智略以御敌?高彦俦是尔父故人,秉心忠实,多所经练,此可委任。"昶不能遵用其言。

  及太祖下荆、楚,昶欲遣使朝贡,昭远等固止之。太祖诏蜀之邸吏、将卒先在江陵者并放还,仍给赐钱帛以遣。乾德二年,昶遣孙遇、杨蠲、赵彦韬为谍至京师。彦韬潜取昶与并州刘钧蜡丸帛书以告,其书云:"早岁曾奉尺书,远达睿听。丹素备陈于翰墨,欢盟已保于金兰。洎传吊伐之嘉音,实动辅车之喜色。寻于褒、汉,添驻师徒,只待灵旗之济河,便遣前锋而出境。"先是,太祖已有西伐意而未发,及览书,喜曰:"吾用师有名矣。"即命忠武军节度王全斌充凤州路行营前军兵马都部署,武信军节度、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崔彦进充副都部署,枢密副使王仁赡充都监,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史延德充马军都指挥使,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张万友充步军都指挥使,陇州防御使张凝充先锋都指挥使,左神武大将军王继涛充濠砦使,内染院使康延泽充马军都监,翰林副使张煦充步军都监,供奉官田仁朗充濠砦都监,殿直郑粲充先锋都监,步军都军头向韬充先锋都军头,宁江军节度、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刘廷让充归州路行营前军兵马副都部署,内客省使、枢密承旨曹彬充都监,客省使武怀节充战棹部署,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李进卿充步军都指挥使,前阶州刺史高彦晖充先锋都指挥使,右卫将军白廷诲充濠砦使,御厨副使朱光绪充马军都监,仪鸾副使折彦赟充步军都监,八作副使王令岩充先锋都监,供奉官郝守濬充濠砦都监,马步军都军头杨光美充战棹左右厢都指挥使,供奉官药守节充战棹左厢都监,殿直刘汉卿充战棹右厢都监,率禁兵三万人、诸州兵二万人分路讨之。诏令孙遇等指画江山曲折之状,及兵砦戍守之处道里远近,俾画工图之,以授全斌等。因谓曰:"西川可取否?"全斌等对曰:"臣等仗天威,遵庙算,刻日可定。"龙捷右厢都校史延德前奏曰:"西川一方,傥在天上,人不能到,固无可奈何。若在地上,以今之兵力,到即平矣。"上壮其言,谓之曰:"汝等果敢如此,我何忧乎!"又谓全斌等曰:"凡克城砦,止籍其器甲刍粮,悉艰钱帛分给战士。"

  及兵至,昶遣王昭远、赵崇韬、韩保正、李进等来拒战。昭远等相继就擒,昶大惧,出金帛募兵,令其子玄喆统之,李廷珪、张惠安为其副,以守剑门。玄喆素不习武,廷珪、惠安皆庸懦无识。玄喆离成都,但携姬妾、乐器及伶人数十辈,晨夜嬉戏,不恤军政。至绵州,闻宋师已破剑门,遂遁归东川,所过焚庐舍仓禀而去。昶益惶骇,问计于左右。有老将石斌,对以宋师远来,势不能久,请聚兵固守以老之。昶曰:"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及遇敌,不能为我东向发一矢。今若固垒,何人为我效命?"

  三年正月,昶遣其通奏伊审征赍表诣全斌请降,且言:"中外骨肉二百余人,有亲年几七十,愿终甘旨之养,免赐睽离之责,则祖宗血食庶获少延。"末援刘禅、陈叔宝故事以请封号。全斌等既受其降,遣马军都监康延泽先以百骑入城见昶,谕以恩信,留三日,尽封府库而还。

  昶又遣其弟仁贽诣阙上表言:

  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时事之变更,为人心之拥迫。先臣即世,臣方丱年,猥以童昏,缪承余绪。乖以小事大之礼,阙称藩奉国之诚,染习偷安,因循积岁。所以上烦宸算,远发王师,势甚疾雷,功如破竹。顾惟懦卒,焉敢当锋?寻束手以云归,止倾心而俟命。

  今月七日,已令私署通奏使、宣徽南院使伊审征奉表归降,以缘路寇攘,前进不得。臣寻更令兵士援送,至十一日,尚恐前表未达,续遣供奉官王茂隆再赍前表。至十二日以后,相次方到军前,必料血诚,上达睿听。臣今月十九日,已领亲男诸弟,纳降礼于军门,至于老母诸孙,延余喘于私第。

  陛下至仁广覆,大德好生,顾臣假息于数年,所望全躯于此日。今蒙元戎慰恤,监护抚安,若非天地之垂慈,岂见军民之受赐!臣亦自量过咎,尚切忧疑,谨遣亲弟诣阙奉表,待罪以闻。

  太祖诏曰:

  朕以受命上穹,临制中土,姑务保民而崇德,岂思右武以佳兵?至于临戎,盖非获已。矧惟益部,僻处一隅,靡思僣窃之愆,辄肆窥觎之志,潜结并寇,自启衅端。爰命偏师,往申吊伐,灵旗所指,逆垒自平。

  朕尝中宵怃然,兆民何罪!屡驰驲骑,严戒兵锋,务宣拯溺之怀,以尽招携之礼。而卿果能率官属而请命,拜表疏以祈恩,托以慈亲,保其宗祀,悉封库府,以待王师。追咎改图,将自求于多福;匿瑕含垢,当尽涤于前非。朕不食言,尔无他虑。

  昶乃举族与官属由峡江而下,至江陵,上遣皇城使窦思俨迎劳之。四月初,昶与母至襄汉,复遣使赍诏赐茶药。所赐诏不名,仍呼昶母为国母。昶将至,命太宗劳于近郊。昶率子弟素服待罪阙下,太祖御崇元殿,备礼见之,赐昶袭衣、玉带、黄金鞍勒马、金器千两、银器万两、锦绮千段、绢万匹;又赐昶母金器三百两、银器三千两、锦绮千匹、绢千匹;子弟及其官属等袭衣、金玉带、鞍勒马、车乘、器币有差;又遣使分诣江陵、凤翔赐其家属钱帛,疾病者给以医药。即日宴于大明殿。先是,诏有司于右掖门外,临汴水起大第五百间以待昶,供帐悉备,至是赐之,又为其官属各营居第。

  翌日,诏曰:

  伯禹导川,黑水本梁州之域;《河图》括象,岷山直井络之墟。是曰坤维,素为王土。属中原多故,四海群飞,遂剖裂于山河,竞僣窃于位号。朕削平宇县,载整皇纲,复周、汉之旧疆,宠绥群后;采唐、虞之大训,协和万邦。六年于兹,百揆时叙。礼乐征伐之柄,尽出朝廷;蛮夷山海之君,咸修职贡。一昨顺长庚而授律,法时雨以兴师,先申诞告之文,以慰徯来之众。

  咨尔伪蜀主孟昶,克承余绪,保据一隅,擅正朔以自尊,历岁时而滋久。属王师致讨,察天道之恶盈,体此绥怀,思于效顺,尽率群吏,降于军门。抗手疏以陈诚,伏天阍而请命。是用昭示大信,尽涤疵瑕,度越彝章,升于崇秩。冠紫微之近署,以奉内朝;剪鹑首之奥区,为之封邑。率从异数,式洽殊私。尔宜钦承,往践厥位。可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给上镇节度使奉禄。余官除拜有差。

  昶数日卒,年四十七。太祖废朝五日,素服发哀于大明殿。赐尚书令,追封楚王,谥恭孝,赙布帛千匹,葬事官给。后数日,其母李氏亦卒。初,李氏随昶至京师,太祖数命肩舆入宫,谓之曰:"母善自爱,无戚戚怀乡土,异日当送母归。"李氏曰:"使妾安往?"太祖曰:"归蜀尔。"李氏曰:"妾家本太原,倘得归老并土,妾之愿也。"时晋阳未平,太祖闻其言大喜,曰:"俟平刘钧,即如母所愿。"因厚加赐赍。及昶卒,不哭,以酒酹地曰:"汝不能死社稷,贪生以至今日。吾所以忍死者,以汝在尔。今汝既死,吾何生焉!"因不食,数日卒。太祖闻而伤之,赙赠加等。令鸿胪卿范禹偁护丧事,与昶俱葬洛阳,诏发奉义甲士千人护送。

  七月,正衙备礼册命昶,其文曰:

  维乾德三年,岁次乙丑,七月己巳朔,二十四日戊子,皇帝若曰:"咨故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孟昶,册赠之典,所以彰世祚而纪勋伐,继绝之义,所以旌异域而表来庭。苟匪全功,宁兼二者。国家乘乾抚运,括地开图。稽至德于勋、华,体深仁于汤、禹。既定壶关之乱,复剪淮夷之凶,暨荆及衡,洗荡逋秽。以为君人之道,先德而后刑;王者之师,有征而无战。兵威震叠,寰宇来同。以至薄伐两川,徂征三峡。

  惟尔昶袭乃堂构,据有巴庸,而能祗畏皇灵,保全宗绪,知机识变,委顺图全。驰子牟魏阙之心,奉伯禹涂山之会。朕自闻献款,良切虚怀。舟车欣至止之初,邸第锡非常之制。封崇异数,祈保永年。景命不融,奄然殂谢。

  于戏!尔有及亲之孝,特异常伦;尔有达上之情,所期终养。何高穹之不祐,与幽壤之同归!斯朕所以当宁兴悲,彻县永叹。询于史氏,申命礼官,今遣使起复云麾将军、检校太傅、右神武统军、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平昌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孟仁贽持节,册赠尔为尚书令,仍追封楚王。于戏!式备哀荣,载光简牒。南宫峻秩,全楚大邦,并示追崇,敻超彝制。始终之分,朕无愧焉。

  仍赠昶坟庄一区,给守坟人米千石,钱五万。

  初,昶在蜀专务奢靡,为七宝溺器,他物称是。每岁除,命学士为词,题桃符,置寝门左右。末年,学士幸寅逊撰词,昶以其非工,自命笔题云:"新年纳余庆,喜节号长春。"以其年正月十一日降,太祖命吕余庆知成都府,而"长春"乃圣节名也。又昶袭位后,民质钱取息者,将徙居,必署其门曰:"召主收赎。"周世宗平淮甸,克关南,即议讨蜀而未果,至太祖乃平之。

  昶三子:玄喆、玄珏、玄宝。玄宝先卒,僣赠遂王。昶弟:仁贽、仁裕、仁操。

  昶既降,宁江军节度、同平章事伊审征,检校太尉兼侍中韩保正,山南西道节度、同平章事王昭远,工部侍郎幸寅逊,武信军节度、保宁军都巡检使李廷珪来阙下。审征授静难军节度,昭远授左领军卫大将军,寅逊授右庶子,廷珪授右千牛卫上将军,韩保正未授官卒。保正、昭远、廷珪,川中各有田宅,诏各赐钱三百万。又成都人王处琼,少孤,有司籍其金宝,昶降,辇送阙下。太祖闻之,令计其直还焉。

  玄喆字遵圣,幼聪悟,善隶书。年十四,僣封秦王、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事。尝自书姚崇《口箴》,刻诸石。昶赐以银器、锦彩。广政二十一年,领武德军节度。二十四年,加兼侍中。二十五年,立为皇太子。宋师将至,以玄喆为元帅,精卒万余,旌旗用文绣,以锦绸其杠。是日微雨,玄喆虑沾湿,令解去。俄雨止,复旆之,旌帜数千皆倒系杠上,识者异之。及闻剑门陷,遂奔东川。数日,弃军遁归。

  入朝,与昶同日宣制检校太尉、泰宁军节度。昶卒,赐玄喆羊五百口、酒五百壶。玄喆献马二百匹、白玉水晶鞍勒副之。移镇贝州,在镇十余年,亦有治迹。太平兴国初,移镇定州。三年,加开府仪同三司。四年,从平太原,就命为镇州驻泊兵马钤辖。又从征幽州,率所部攻城之西面。会班师,遣与军器库使药可琼、深州刺史念金钅巢、左龙武将军赵延进、殿前都虞候崔翰、四方馆使梁迥、翰林使杜彦圭帅兵归屯定州。俄契丹入寇,玄喆与诸将校破之徐河。以功封滕国公,入为左龙武军统军,判右金吾卫仗。未几,知滑州。淳化初,病,求换濒淮一小郡养疾。移知滁州,卒,年五十五。赠侍中。

  初,玄喆在贝州,凡民输税者皆令出商算,规其余羡,以备留使之用,人颇苦之。景德中,都官员外郎孔揆使河北,表论其事,诏除之。有子十五人:隆记、隆诂、隆说、隆诠,并进士及第。

  玄珏初封王,与玄喆并日封拜,仍检校太保。少端敏。常侍昶射,双箭连中的,昶奇之,赐钱三十万。时玄珏方就学,为选起居舍人陈鄂为教授。至是,自陈愿以钱赐鄂,昶嘉而许焉。鄂尝仿唐李瀚《蒙求》、高测《韵对》为《四库韵对》四十卷以献,玄珏益赏之。广政二十三年,玄珏领阆州保宁军节度。久之,加检校太傅。归朝,为千牛卫上将军。乾德五年,迁右神武统军,代玄喆判金吾卫仗。太平兴国九年,出为宋、曹、兖、郓都巡检,又改右屯卫上将军。淳化元年四月,复为右神武统军。六月,出知滑州。三年,卒。

  仁贽字忠美,初为左威卫将军同正。广政十三年,封雅王、检校太尉。二十年,领阆州保宁军节度。二十四年,加检校太尉。及昶降,遣仁贽奉表诣阙,太祖召见广德殿,赐袭衣、玉带、鞍勒马。俄授右神武统军。丁母忧,起复,领大同军节度、西京都巡检使。开宝四年,卒,年四十四,赠太子太师。

  仁裕字鸣谦,初为左威卫将军同正,与仁贽同日封彭王、检校太傅。广政二十年,领黔州武泰军节度。二十四年,加检校太尉。归朝,授检校太傅、右监门卫上将军,迁右羽林军。开宝三年,卒,年四十四,赠太子太傅。

  仁操,初为右领军卫将军同正,与仁贽同日封嘉王、检校太傅。广政二十一年,领果州永宁军节度。尝侍昶射于栀子园,仁操连中的者三。二十四年,加检校太尉。尤奉释氏,深究其理。归朝,授右监门卫上将军,累迁右龙武统军。雍熙三年,卒。

  伊审征字申图,并州人。父延环,随知祥入蜀。知祥僣位,以女妻延环,僣封崇华公主。延瑰历陵、嘉、眉三州刺史。审征幼以孝闻,母病,割股肉啖之。以父任,历蜀州刺史、云安榷盐使。广政十四年,高延昭求解机务,急召为通奏使、知枢密院事。久之,领蜀州刺史。秦、凤兴师,命检校城砦,俄领武泰军节度。选其子崇度尚公主。又改宁江军节度、同平章事,与王昭远俱掌机务。昶事无大小,一以咨之。常自以康济经略为己任。属宋师入境,审征首奉降表诣军前。昭远时统军,败走。时人笑之。

  审征归朝,授静难军节度。乾德六年,移镇延安。开宝末入朝,改右屯卫上将军。太平兴国二年,判右金吾卫仗。雍熙五年,卒,年七十五。

  韩保正,字永吉,潞州长子人。父昭运,从知祥入蜀。及知祥僣号,署珍州刺史。保正初事知祥为押衙,及僣位,以为丰德库使兼广义库使、眉州刺史、枢密副使。复刺汉州,拜宣徽北院使。会凤翔侯益归款,以保正为北路行营都监,以图岐阳。时晋昌赵赞亦谋归蜀,为王景崇所逼,弃城东奔。伪将李廷珪先退师,保正次陈仓,与大将张虔钊、庞福诚谋议不叶,益亦中变,遂还成都。俄为雄武节度,领兵出新关,至陇州,汉兵固守,保正无功而还。复屯雄武。广政十四年,赴成都,其亲吏杨虔范讼保正不法,昶令斩虔范,释保正不问。俄改夔州宁江军节度。李昊让度支,以保正代之。未几,加宣徽南院使、山南节度、左卫圣步军节度指挥使,迁奉鸾肃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又选其子崇遂尚主。

  宋初,荆南高继冲纳土,昶闻之,以保正为峡路都指挥制置使,屯夔州,以经画边事。迁检校太尉兼侍中。闻太祖将加兵,以保正为山南节度、兴元武定缘边诸砦屯驻都指挥使。及王全斌至,保正弃兴元,保西县。王师进围之,保正懦惧不敢出,遣人依山背城结阵以自固,为史延德所破。保正以麾下遁,延德追擒之,送全斌。全斌驿置阙下,太祖召升殿劳问,赐袍笏、金带、茵褥、鞍勒马,仍赐甲第。未及命官而卒,赠右千牛卫上将军。

  王昭远,益州成都人。幼孤贫。年十三,依东郭僧智諲为童子。知祥镇蜀,一日饭僧于府署,昭远持巾履从智諲,得入。时昶方就学,知祥见昭远聪慧,留给事昶左右。昶嗣位,以昭远为卷帘使、茶酒库使。会枢密使王处回出知梓州,昶以枢密事权太重,乃以昭远及普丰库使高延昭为通奏使、知枢密院事,机务一以委之,府库财帛恣其取不问。加领眉州刺史,出为永平军节度。不数月,会昭武李继勋以目疾不能视事,议以闲地处之,昭远遽以永平让继勋。岁余,为夔州宁江军节度。昶母常言昭远不可用,昶不从。未几,兼领山南西道节度、同平章事。及入谢,求解通奏职,遂以左街使张仁贵为副使、知枢密以代之。

  昭远好读兵书,颇以方略自许。宋师入境,昶遣昭远与赵崇韬率兵拒战。始发成都,昶遣其宰相李昊等饯郊外。昭远酒酣,攘臂曰:"是行也,非止克敌,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取中原如反掌耳。"及行,执铁如意指麾军事,自方诸葛亮。将至汉源,闻剑门已破,昭远股栗,发言失次。崇韬布阵将战,昭远据胡床,皇恐不能起。俄崇韬败,乃免胄弃甲走投东川,匿仓舍下,悲嗟流涕,目尽肿,惟诵罗隐诗云:"运去英雄不自由。"俄为追骑所执,送阙下,太祖释之,授左领军卫大将军。广南平,奉使交阯。开宝八年,卒。

  赵崇韬,并州太原人。父廷隐,随知祥入蜀。廷隐拳勇有智略,知祥麾下无及者。东川董璋袭成都,廷隐大破之。璋奔归,为部下所杀,知祥遂有其地。及僣号,以廷隐总亲军,为卫圣诸军马步军指挥使,累迁至太师、中书令、宋王。卒,谥忠武。

  崇韬骁果有父风。昶自置殿直四番,取将家及死事孤子为之,始命李仁罕子继宏、赵季良子元振、张知业子继昭、侯洪实子令钦及崇韬,分为都知领之。后累迁至客省使。周世宗克秦、凤,将入蜀境,为崇韬拒退。历左右卫圣步军都指挥使。选其子文亮尚公主。加领洋州武定军节度、山南武定缘边诸砦都指挥副使。汉源之战,独策马先登,及蜀军败,犹手击杀十数人,为宋师所擒。

  高彦俦,并州太原人。父晖,宣威军使。彦俦从知祥入蜀,累历军校,为昭武军监押。昶嗣位,迁邛州刺史,改马步军使。会汉兵入大散关,克安都砦,彦俦以所部先进。汉人烧砦毁阁遁去,彦俦尽锐追之,复其砦而还。未几,彦俦领赵州刺史。俄为奉銮肃卫都指挥副使,改右骁锐马军都指挥使,加光圣马军都指挥使,真拜源州武定军节度。

  周显德初,向训攻凤州,昶令彦俦出兵解围。未至,闻败军于唐仓,因溃归。判官赵玭闭关不纳,以城归朝廷。彦俦遁归成都,昶不之罪,以为右奉銮肃卫都指挥使,改功德使。

  广政二十二年,出授夔州宁江军都巡检制置、招讨使,加宣徽北院事、利州昭武军节度。及宋师至,彦俦谓副使赵崇济、监军武守谦曰:"北军涉远而来,利在速战,不如坚壁以待之。"守谦不从,独领麾下以出。时大将刘廷让顿兵白帝庙西,遣骑将张廷翰等引兵与守谦战猪头铺,守谦败走。廷翰等乘胜登其城,廷让率大军继至。彦俦以所部将出拒战,宋师已乘城而入。彦俦惶骇失次,不知计所出。判官罗济劝令单骑归成都,彦俦曰:"我昔已失天水,今复不能守夔州,纵不忍杀我,亦何面目见蜀人哉!"济又劝其降,彦俦曰:"老幼百口在成都,若一身偷生,举族何负?吾今日止有死耳!"即解符印授济,具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楼纵火自焚。后数日,廷让得其骨煨烬中,以礼收葬。初,昶母语昶"惟彦俦可任",及是,果能死难。

  赵彦韬,兴州顺政人,为本州义军裨校。乾德中,昶遣与兴国军讨击使孙遇及杨蠲为谍至都下,彦韬潜取昶与并州蜡丸帛书以告,因言伐蜀之状。太祖并赦遇、蠲,出师西讨,并以为乡导。克兴州,以为本州马步军都指挥使。蜀平,迁本州刺史,移澧州。性凶率,所为不法,部民有诉被盗劫财物,鞫之不实,彦韬手杀之,探取其心肝。民家诣阙诉冤,太祖怒,令杖配蔡州。

  龙景昭,夔州奉节人。少有武勇,事蜀为义军裨校,以功迁战棹都将。久之,擢为施州刺史。乾德中,诸将伐蜀,分兵由峡路入,将压其境。景昭率官吏以牛酒犒宋师,迎入城。太祖闻之,甚悦。蜀平,即授永州刺史。秩满入朝,改右千牛卫将军。开宝三年,卒。昶之入朝也,为左羽林将军、景昭弟处瑭等四人随行,卒于道。太祖悯之,以其男补供奉官殿直。

  幸寅逊,蜀人。初仕昶为茂州录事参军。昶好击球,虽盛暑不已。寅逊上章极谏,深被赏纳。迁新都令,拜司门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出知武信军府,加史馆修撰,改给事中,预修《前蜀书》,拜翰林学士,加工部侍郎,判吏部三铨事,领简州刺史。

  随昶归朝,授右庶子。尝上疏谏猎,太祖嘉之,召见赐帛。开宝五年,为镇国军行军司马。罢职,年九十余,尚有仕进意,治装赴阙,未登路而卒。

  李廷珪,并州太原人。七岁隶知祥帐下,后从入蜀。知祥僣号,补军职,累迁奉銮肃卫都虞候。赏拔阶州之功,领眉州刺史。会图取凤翔,令廷珪领兵二万出子午谷赴援。始出谷,闻赵赞为王景崇所逼,遂退军。以廷珪权知兴元。俄召归,授捧圣控鹤都指挥使,领蜀州刺史,拜雅州永平军节度,改右光圣都指挥使,领山南节度,改阆州保宁节度、护圣控鹤都指挥使。

  周师攻秦州,以廷珪为北路行营都统。秦、成、阶三州竟为周所取,廷珪奉章待罪,昶释之,以为左右卫圣诸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分卫圣、光圣步骑为左右十军,以武定节度吕彦珂为之使,并隶廷珪总领之。时论以廷珪不能救援阶州,不当复总兵柄,廷珪亦自陈求解,许之。俄加兼侍中、蜀成都巡检使,改遂州武信军节度,领本镇及保宁军都巡检使。

  王全斌之下剑关也,昶遣廷珪与其太子玄喆将兵来拒宋师,至绵、汉与全斌遇,狼狈而还。玄喆与廷珪谋,所经州县尽焚其储蓄。及全斌等入成都,行营都监王仁赡案籍诘所在军须,廷珪惧,以告马军都监康延泽。延泽曰:"王公志在声色,苟得其所欲,则置而不问矣。"廷珪素俭约,不畜妓乐,遂求于姻戚家,得女妓四人,复假贷金帛直数百万以遗仁赡,繇是获免。归阙,为右千牛卫上将军。乾德五年,卒。

  先是,廷珪及王昭远、韩保正川中各自有田宅,昶降后奉表上献,诏各赐钱三百万以偿其直。

  李昊字穹佐,自言唐相绅之后。祖乾祐,建州刺史。父羔,容管从事。昊生于关中,幼遇唐末之乱,随父避地至奉天。值昭宗迁洛,岐军攻破奉天,父及弟妹皆为乱兵所杀。是时年十三,独得免,遂流寓新平十数年。会刘知俊领岐军围州城,昊逾城出,为候骑所得。知俊与语,甚器之,置于门下,以其女妻之。

  知俊归蜀,伪署遂州武信军节度,以昊为从事。王建使知俊出师,令昊主留务。会建杀知俊,昊亦罢职。王衍袭伪位,授彭州导江令,历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岐军之难,昊母独无恙。至是十九年,昊仕独显达,乃遣心膂张金、王彦间道迎其母。昊请告境上奉迎,衍赐以金勒名马。昊至青泥岭见母,母抚昊首号恸,哀感行路。

  蜀亡入洛,明宗授昊检校兵部郎中。诏西川孟知祥、三川制置使赵季良同于榷盐、度支、户部院间授昊一职,昊至蜀,久无所授。会知祥奏季良为西川节度副使,昊辞归洛,知祥始辟为观风推官,迁掌书记。知祥称帝,擢为礼部侍郎、翰林学士。

  昶立,领汉州刺史,迁兵部侍郎,出知武德军府,加承旨。昶尝欲命昊二子官,昊固让,且言:"遂州判官石钦若、苏涯,前蜀时,同在刘知俊幕下,愿回授钦若等子。"昶嘉叹,许之,仍授昊二子官。俄加尚书左丞,拜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因请置史官,乃以给事中郭廷钧、职方员外郎赵元拱为修撰,双流令崔崇构、成都主簿王中孚为直馆。

  俄加昊左仆射。昶令就知祥真容院图文武三品以上于东西廊,以昊有参佐功,特画于殿内。自知祥领蜀,凡章奏书檄皆出昊手,至是集为百卷曰《经纬略》以献,昶赍以珍器、锦彩。俄命判度支户部。

  广政十四年,修成昶《实录》四十卷。昶欲取观,昊曰:"帝王不阅史,不敢奉诏。"丁母忧,裁百日,起复。俄修《前蜀书》,命昊与赵元拱、王中孚及左谏议大夫乔讽、给事中冯侃、知制诰贾玄珪幸寅逊、太府少卿郭微、右司郎中黄彬同撰,成四十卷上之。以判使办集,封赵国公。俄加司空,领遂州武信军节度,出判盐铁,加弘文馆大学士,修奉太庙礼仪使。

  昶尝召四孙,悉授太子司仪郎舍人,并赐绯。昊又改判度支使。其子孝连尚昶女凤仪公主,累迁太常少卿、资州刺史。长子孝逢,给事中。

  蜀平,随昶入朝,太祖优待之,拜昊工部尚书,赐第。以孝逢为膳部郎中,孝连为将作少监。亲属乘舟自峡下,至夷陵,妻死,昊闻,悲怆成疾而卒,年七十三。赠右仆射。

  昊前后仕蜀五十年。昶之世,位兼将相,秉利权,资货岁入钜万,奢侈尤甚,后堂妓妾曳罗绮数百人。昶与江南李景通好,遣其臣赵季札至江南,购得李绅武宗朝入相制书,还以遗昊。昊结彩楼置其中,尽召成都声妓,昊朝服前迎归私第,大会宾客宴饮,所费无算。以帛二千匹谢季札。

  初,王衍降庄宗,昊草其表;昶之降也,其表亦昊所为。蜀人潜署其门曰"世修降表李家",见者哂之。有集二十卷,目为《枢机应用集》。

  孝连后至司农少卿。昊孙德鏻至国子博士,德錞进士及第。

  毋守素字表淳,河中龙门人。父昭裔,伪蜀宰相、太子太师致仕。守素弱冠起家,伪授秘书郎,累迁户部员外郎、知制诰,真拜中书舍人、工部侍郎,出为云安榷盐使。召见其二子克温、克恭,并赐绯;以次子克恭尚昶女,授检校水部员外郎。

  广政二十年,拜工部尚书。时昭裔判盐铁,衰老不能亲职,委其务于判官李光远,事多留滞。昶患之,命守素代判使务。父子相代,时颇荣之。俄改判度支,领彭州刺史,又判盐铁。

  守素奉亲颇勤至,虽隆暑暮归,必朝服执简以申昏定之礼。蜀亡入朝,授工部侍郎,籍其蜀中庄产茶园以献,诏赐钱三百万以充其直,仍赐第于京城。岁余,为兄之子岳州司法正己讼其居父丧娶妾免,正己亦坐夺一官。开宝初,起为国子祭酒。

  太祖征河东,命权知赵州。及平岭表,移知容州,兼本管诸州水陆转运使。先是,部民有逋赋者,或县吏代输,或于兼并之家假贷,则皆纳其妻女以为质。守素表其事,即日降诏禁止。六年,卒,年五十三。

  昭裔性好藏书,在成都令门人勾中正、孙逢吉书《文选》、《初学记》、《白氏六帖》镂板,守素赍至中朝,行于世。大中祥符九年,子克勤上其板,补三班奉职。次子克恭,尚昶女銮国公主,仕为光禄少卿,归宋,至左监门卫将军。

  欧阳迥,益州华阳人。父珏,通泉令。迥少事王衍,为中书舍人。后唐同光中,蜀平,随衍至洛阳,补秦州从事。知祥镇成都,迥复来入蜀。知祥僣号,以为中书舍人。广政十二年,拜翰林学士。明年,知贡举、判太常寺。迁礼部侍郎,领陵州刺史,转吏部侍郎,加承旨。二十四年,拜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监修国史。尝拟白居易讽谏诗五十篇以献,昶手诏嘉美,赍以银器、锦彩。

  从昶归朝,为右散骑常侍,俄充翰林学士,就转左散骑常侍。岭南平,议遣迥祭南海,迥闻之称病不出。太祖怒,罢其职,以本官分司西京。开宝四年,卒,年七十六。赠工部尚书。

  迥性坦率,无检操,雅善长笛。太祖常召于偏殿,令奏数曲。御史中丞刘温叟闻之,叩殿门求见,谏曰:"禁署之职,典司诰命,不可作伶人之事。"上曰:"朕尝闻孟昶君臣溺于声乐,迥至宰司尚习此技,故为我所擒。所以召迥,欲验言者之不诬也。"温叟谢曰:"臣愚不识陛下鉴戒之微旨。"自是不复召。迥好为歌诗,虽多而不工,掌诰命亦非所长。但在蜀日,卿相以奢靡相尚,迥犹能守俭素,此其可称也。

卷二百三十九 

  ◎世家三

  ○吴越钱氏

  吴越钱俶字文德,杭州临安人。本名弘俶,以犯宣祖偏讳去之。祖镠,因黄巢之乱,据有吴越,昭宗授以杭、越两藩节制,封彭城郡王。历梁、后唐,加吴越国王,卒,子元瓘嗣。元瓘卒,子佐嗣。佐卒,弟倧嗣,为其大将胡进思所废,遂迎立俶,事具《五代史》。俶即元瓘之第九子也,母吴越国恭懿夫人吴氏。

  晋开运中,为台州刺史。数月,有僧德诏语俶曰:"此地非君为治之所,当速归,不然不利。"俶从其言,即求归国,未几,有进思之变。

  汉乾祐初,授东南面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杭越等州大都督、吴越国王,赐号翊圣广运同德保定功臣,赐以金印、玉册。三年,江南遣其将查文徽攻福州,俶发兵擒文徽,献捷,加尚书令。

  周广顺初,授诸道兵马元帅。二年,授天下兵马元帅,改赐推诚保德安邦致治忠正功臣。六月,丁母忧,起复。世宗即位,授天下兵马都元帅。显德三年,世宗征淮南,令俶以所部分路进讨。俶遣偏将吴程围毗陵,陷关城,擒刺史赵仁泽;路彦铢围宣城。俄俶军战败,复失常州。会李景上表求割地内附,诏俶班师。五年夏四月,杭州灾,府舍悉为煨烬,将延及仓庾,俶命酒祝曰:"食为民天,若尽焚之,民命安仰!"火遂止。世宗闻之,遣内侍赍诏恤问。是岁,淮南内属,遣翰林学士陶谷、司天监赵修己使俶,赐羊马橐驼,自是以为常。七月,又遣阁门使曹彬赐俶兵甲、旗帜。六年,恭帝嗣位,赐崇仁昭德宣忠保庆扶天翊亮功臣。

  建隆元年,授天下兵马大元帅。俶舅宁国军节度吴延福有异图,左右劝俶诛之,俶曰:"先夫人同气,安忍置于法?"言讫鸣咽流涕,但黜延福于外,终全母族。自太祖受命,俶贡奉有加常数。二年,遣使赐俶战马二百、羊五千、橐驼三十。乾德元年,以白金万两、犀牙各十株、香药一十五万斤、金银真珠玳瑁器数百画事来贡,改赐承家保国宣德守道忠正恭顺功臣。是冬,郊祀,遣其子惟濬入贡。

  开宝五年,改赐开吴镇越崇文耀武宣德守道功臣,封其妻孙氏为贤德顺穆夫人。未几,遣幕吏黄夷简入贡,上谓之曰:"汝归语元帅,常训练兵甲,江南强倔不朝,我将发师讨之,元帅当助我,无惑人言云'皮之不存,毛将安傅'"。特命有司造大第于薰风门外,连互数坊,栋宇宏丽,储待什物无不悉具。因召进奉使钱文贽谓之曰:"朕数年前令学士承旨陶谷草诏,比来城南建离宫,令赐名'礼贤宅',以待李煜及汝主,先来朝者以赐之。"诏以草示文贽,遂遣文贽赐俶战马及羊,谕旨于俶。

  七年五月,赐俶袭衣、玉带、玉鞍勒马、金器二百两、银器三千两、锦绮千段。是冬,讨江南。遣内客省使丁德裕赍诏,以俶为升州东面招抚制置使,赐战马二百匹、旌旗剑甲;令德裕以禁兵步骑千人为俶前锋,尽护其军。李煜贻书于俶,其略曰:"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明天子易地酬勋,王亦大梁一布衣耳。"俶不答,以书来上。

  八年,俶率兵拔常州,加守太师,诏俶归国。俶遣大将沈承礼等率兵水陆随王师平润州,遂进讨金陵。上尝召进奏使任知果,令谕旨于俶曰:"元帅克毗陵有大功,俟平江南,可暂来与朕相见,以慰延想之意。即当遣还,不久留也。朕三执圭币以见上帝,岂食言乎?"江南平,论功以俶大将沈承礼、孙承祐并为节度使,为防御使者一人、刺史六人。

  九年二月,俶与其妻孙氏、子惟濬、平江军节度使孙承祐来朝,上遣皇子兴元尹德昭至睢阳迎劳。俶将至,车驾先幸礼贤宅,按视供帐之具。及至,诏俶居之。对于崇德殿,贡白金四万两、绢五万匹,赐袭衣、玉带、金器千两、白金器三千两、罗绮三千段、玉勒马。即日宴长春殿,俶又贡白金二万两、绢三万匹、乳香二万斤。贺平江左,贡白金五万两、钱十万贯、绵百八十万两、茶八万五千斤、犀角象牙二百株、香药三百斤。车驾幸其第,又贡白金十万两、绢五万匹、乳香五万斤,以助郊祭。

  三月庚午,诏曰:"古者宗工大臣特被隆眷,或剑履上殿,或书诏不名,率由丰功,待以殊礼。今我兼其命数,用奖勋贤,辉映古今,允为优异。咨尔吴越国王钱俶,德隆宏茂,器识深远,抚奥区于吴会,勒洪伐于宗彝。昨以江表不庭,王师致讨,委方面之兵柄,克常、润之土宇,辅翼帝室,震叠皇灵。而乃执圭来庭,垂绅就列,罄事君之诚悫,为群后之表仪。爰峻徽章,以旌元老。可特赐剑履上殿,书诏不名。"以俶妻贤德顺穆夫人孙氏为吴越国王妃,令惟濬赍诏赐之。宰相以为异姓诸侯王妻无封妃之典,太祖曰:"行自我朝,表异恩也。"俶献白金六万两、绢六万匹为谢。

  太祖数诏俶与其子惟濬宴射苑中,惟诸王预坐。每宣谕俶,俶拜谢,多令内侍掖起,俶感泣。又尝一日召宴,独太宗、秦王侍坐,酒酣,太祖令俶与太宗、秦王叙昆仲之礼,俶伏地叩头,涕泣固让,乃止。会将以四月幸西京,亲雩祀,俶恳请扈从,不许,留惟濬侍祠,令俶归国。太祖宴饯于讲武殿,赐窄衣、玉束带、玉鞍勒马、玳瑁鞭、金银锦彩二十余万、银装兵八百事,谓俶曰:"南北风土异宜,渐及炎暑,卿可早发。"俶涕泣言愿三岁一朝,太祖曰:"川陆迂远,当俟诏旨,即来觐也。"俶将发京师,特赐导从仪卫之物,率皆鲜丽,令自礼贤宅陈列至迎春苑。自俶之至,逮于归国,太祖所赐金器万两、白金器又数万两、白金十余万两、锦绮绫罗绢四十余万匹、马数百匹,他物不可胜计。俶既归国,尝视事功臣堂,一日命坐于东偏,谓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俶岂敢宁居乎?"

  太宗即位,加食邑五千户。俶贡御衣,通天犀带,绢万匹,金器、玳瑁器百余事,金银扣器五百事,涂金银香台、龙脑檀香床、银假果、水晶花凡数千计,价直钜万;又贡犀角象牙三十株、香药万斤、干姜五万斤、茶五万斤。俶又请岁增常贡,诏不许。太平兴国二年正月,孙氏卒,遣给事中程羽吊祭。九月,上言乞所赐诏书呼名,不许。

  三年三月,来朝,遣判四方馆事梁迥至泗州迎劳;惟濬先在阙下,上遣至睢阳候俶。俶先遣孙承祐入奏事,上即遣承祐护诸司供帐劳俶于郊,又命齐王廷美宴俶于迎春苑。俶尽至,对于崇德殿,赐袭衣、玉带、金银器、玉鞍勒马、锦彩万匹、钱千万;宾佐崔仁冀等赐金银带、器币、鞍马有差。即日宴俶长春殿,令刘鋹、李煜预坐。俶贡白金五万两、钱万万,绢十万匹、绫二万匹、绵十万,屯茶十万斤、建茶万斤、干姜万斤,越器五万事,锦缘席千,金银画舫三、银饰龙舟四,金饰乌樠木御食案、御床各一,金樽罍盏斝各一、金饰玳瑁器三十事、金扣藤盘二、金扣雕象俎十,银假果树十事、翠毛真珠花三丛,七宝饰食案十、银樽罍十、盏斝副焉,金扣越器百五十事、雕银俎五十,密假果、剪罗花各二十树,银扣大盘十,银装鼓二、七宝饰胡琴五弦筝各四、银饰箜篌方响羯鼓各四、红牙乐器二十二事,乳香万斤、犀角象牙各一百株,香药万斤、苏木万斤。上又尝召俶及其子惟濬宴后苑,泛舟池中,上手酌酒以赐俶,俶跪饮之。其恩待如此。

  四月,会陈洪进纳土,俶上言曰:"臣伏有恳诚,贮于肺腑,幸因入觐,辄敢上闻。盖虞神道之害盈,必冀天慈之从欲。臣近蒙朝廷赐以剑履上殿,诏书不名,仍以本道领募卒徒,尝营戈甲,特建国王之号,俾增师律之严,皆所以假其宠名,托于邻敌。方今幅员无外,名数洞分,岂可冒居,自罹公议?合从省罢,以正等威。除本道军士、器甲臣已曾奏纳外,其所封吴越国王及天下兵马大元帅职名,望皆许解罢。凡颁诏命,愿复名呼,庶圣朝无虚授之恩,微臣免疾颠之祸。"优诏不许。

  五月乙酉,俶再上表:"臣庆遇承平之运,远修肆觐之仪,宸眷弥隆,宠章皆极。斗筲之量实觉满盈,丹赤之诚辄兹披露。臣伏念祖宗以来,亲提义旅,尊戴中京,略有两浙之土田,讨平一方之僣逆。此际盖隔朝天之路,莫谐请吏之心。然而禀号令于阙庭,保封疆于边徼,家世承袭,已及百年。今者幸遇皇帝陛下嗣守丕基,削平诸夏,凡在率滨之内,悉归舆地之图。独臣一邦僻介江表,职贡虽陈于外府,版籍未归于有司,尚令山越之民,犹隔陶唐之化。太阳委照,不及蔀家,春雷发声,兀为聋俗,则臣实使之然也,罪莫大焉。不胜大愿,愿以所管十三州献于阙下执事,其间地里名数别具条析以闻。伏望陛下念奕世之忠勤,察乃心之倾向,特降明诏,允兹至诚。"

  诏答曰:"卿世济忠纯,志遵宪度,承百年之堂构,有千里之江山。自朕纂临,聿修觐礼,睹文物之全盛,喜书轨之混同,愿亲日月之光,遽忘江海之志。甲兵楼橹既悉上于有司,山川土田又尽献于天府,举宗效顺,前代所无,书之简编,永彰忠烈。所请宜依。"

  丁亥,诏曰:"汉宠功臣,聿著带河之誓;周尊元老,遂分表海之邦。其有奄宅勾吴,早绵星纪,包茅入贡,不绝于累朝,羽檄起兵,备尝于百战。适当辑瑞而来勤,爰以提封而上献。宜迁内地,别锡爰田,弥昭启土之荣,俾增书社之数。吴越国王钱俶天资纯懿,世济忠贞,兆积德于灵源,书大勋于策府。近者庆冲人之践阼,奉国珍而来朝,齿革羽毛既修其常贡,土田版籍又献于有司,愿宿卫于京师,表乃心于王室。眷兹诚节,宜茂宠光。是用列西楚之名区,析长淮之奥壤,建兹大国,不远旧封,载疏千里之疆,更重四征之寄。畴其爵邑,施及子孙,永夹辅于皇家,用对扬于休命,垂厥百世,不其伟欤!其以淮南节度管内封俶为淮海国王,仍改赐宁淮镇海崇文耀武宣德守道功臣,即以礼贤宅赐之。"惟濬为节度使兼侍中,惟治为节度使,惟演为团练使,惟愿暨侄郁、昱并为刺史,弟仪、信并为观察使,将校孙承祐、沈承礼并为节度使。体貌隆盛,冠绝一时。

  是岁七月中元,京城张灯,令有司于俶宅前设灯山、陈声乐以宠之。八月,令两浙发俶緦麻以上亲及管内官吏悉归朝,凡舟一千四十四艘,所过以兵护送。杭州贡俶乐人凡八十有一人,诏以三十六人还杭州,四十五人赐俶。俶上表谢,上亲画"付中书送史馆"。

  四年二月宴苑中,俶被病拜不能起,上命以银装肩舆送归,因以赐之。四月,从征太原,赐羊三百、酒十斛。俶小心谨恪,每晨趋行阙,人未有至者,必先至,假寐以待旦。上知之,谓俶曰:"卿已中年,宜避风冷,自今入谒不须太早也。"特辍御前二大烛以赐之,令先赴前顿。上尝赐从臣食于中路顿,并赐卫士羊臂臑、卮酒,观共饮啖。上见其雄壮,因顾俶,俶进曰:"所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者也。"会刘继元降,上御连城台诛军中先亡命太原者,顾谓俶曰:"卿能保全一方以归于我,不致血刃,深可嘉也。"俶顿首谢。俶中途被足疾,车驾亲临问,令太医然艾以灸,疾寻愈。还京策勋,宰相进拟加食邑万户、实封千户。上即改白麻,倍加食邑二万户、实封二千户。

  五年八月,俶被病,上临问,赐白金万两、钱千万、绢万匹、金器千两,赐其子惟濬、惟治白金各万两。是冬,车驾幸大名府,诏俶乘肩舆即路。六年,又被病,赐告久之,上遣中使赐俶文楸棋局、水精棋子,乃谕旨曰:"朕机务之余,颇曾留意,以卿在假,可用此遣日。"

  八年十二月,上言曰:"臣以蕞尔之躯,蒙被恩宠,赋禄百万,兼职数四。元帅之任实本于兵权,国王之号盖屏于帝室,尚书总百揆之重,中书掌八柄之繁,维师冠于上台,开府当于极品,臣之孱琐,罔克负荷。邦国之制式著等威,名器之间固有涯分,徒速罪戾,以取颠隮。伏望圣旨特从省罢。"不许。表三上,下诏曰:"分茅胙土,所以彰世及之荣;大辂繁缨,所以表名器之重。至若褒宠勋德,度越典常,咨于旧章,爰推异数。乃有体好谦之德,形固让之辞,敦谕再三,确乎不拔,用曲至公之论,式光知止之风。淮海国王钱俶方岳炳灵,风云通感,奄有勾吴之地,不忘象魏之心。扫境来朝,举宗宿卫,籍其土宇,入于朝廷,式昭职员,胙之淮海,居天子二老之任,启真王万户之封,并加宠章,用答忠顺。而乃屡形表疏,愿避官荣,发于深衷,诚不可夺。若以灵台偃伯,武库橐兵,天下一家书轨之无外,五侯九伯征伐之不行。愿寝元帅之名,勉徇由衷之请。其乃世祚明德,存于带砺之盟;帝赍良弼,宠以台辅之任。极驭贵之爵,增衍食之封,非足醻庸,适以昭德,勉膺渥泽,克副眷怀。可罢天下兵马大元帅,余如故。"

  雍熙元年,改封汉南国王。四年春,出为武胜军节度,改封南阳国王。俶久被病,诏免入辞。将发,赐玉束带、金唾壶、碗盎等。俶四上表让国王,改封许王。端拱元年春,徙封邓王。会朝廷遣使赐生辰器币,与使者宴饮至幕,有大流星堕正寝前,光烛一庭,是夕暴卒,年六十。

  俶以天成四年八月二十四日生,至是八月二十四日卒,复与父元瓘卒日同,人皆异之。上为废朝七日,追封秦国王,谥忠懿,仍正衙备礼发册曰:

  皇帝若曰:昊穹眷祐,贤哲挺生,禀象纬之纯精,负经纶之盛业,作民父母,为国翰垣。其存也冠中台而长诸侯,其没也峻徽章而崇礼命。咨尔故安时镇国崇文耀武宣德守道功臣、武胜军节度、邓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使持节邓州诸军事、行邓州刺史、上柱国、邓王、食邑九万七千户、食实封一万六千九百户、赐剑履上殿、诏书不名钱俶,嗣祖考之令德,奠东南之奥区,开国承家,本仁祖义;以忠孝而保社稷,以廉让而化人民;勤翊戴于累朝,克惠绥于一境,世传威略,志慕声明。

  当武库戢兵,洞阅诗书之府;洎秣陵问罪,雄张犄角之师。致区宇之同文,赖忠良之协力。逮于纂绍,益享崇高,蕴明哲而保身,务倾输而竭节,尽献土壤,来归阙庭,予嘉乃功,荐锡殊宠。而道隆简退,志尚谦冲,屡辞却縠之权,难夺范宣之让。朕深惟勋旧,俾就养颐,爰出殿于大邦,庶聿臻于眉寿,式繄元老,永辅眇躬。

  何天道之难谌,而梁木之斯坏!长沙既往,空存甲令之勋;征虏云亡,但见云台之像。赗赙从于异等,嗟悼废于临朝;宁酬柱石之勋,未极君臣之分。庸加典则,以厚始终。

  今遣使太中大夫、尚书工部侍郎、上柱国、汾阳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郭贽持节册赠尔为秦国王。呜呼!德无不报,予敢忘于格言;魂而有知,尔尚钦于天命。呜呼哀哉!

  命中使护其丧归葬洛阳。自镠至俶世有吴越之地仅百年,管内诸州皆子弟,将校授任而后请命于朝,有至使相者。俶任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四十年,为元帅三十五年。及归朝卒,子惟演、惟济皆童年,召见慰劳,并起家诸卫将军。善始令终,穷极富贵,福履之盛,近代无比。

  然甚俭素,自奉尤薄,常服大帛之衣,帏帐茵褥皆用紫絁,食不重味。颇知书,雅好吟咏。在吴越日,自编其诗数百首为《正本集》,因陶谷奉使至杭州,求为之序。性谦和,未尝忤物。在藩日,每朝廷使至,接遇勤厚。所上乘舆、服物、器玩,制作精妙,每遣使修贡,必罗列于庭,焚香再拜,其恭谨如此。崇信释氏,前后造寺数百,归朝又以爱子为僧。善草书,上一日遣使谓曰:"闻卿善草圣,可写一二纸进来。"俶即以旧所书绢图上之,诏书褒美,因赐玉砚金匣一,红绿象牙管笔、龙凤墨、蜀笺、盈丈纸皆百数。

  属久病家居,有黄门赵海被酒造其第求见,因出药数丸谓俶曰:"此颇疗目疾,愿王即饵之。"俶即饵焉。既去,家人皆惶骇不测,俶曰:"此但醉耳,又何疑哉?"后数日,上闻大惊,捕海系狱,决杖流海岛。

  初,俶为胡进思所立,废其兄倧,徙越州,资给丰厚。进思屡请除之,恐为后患,俶泣曰:"若杀吾兄,吾终不忍,汝欲行其志,吾当退避贤路。"进思惭而退。俶虑进思害倧,遣亲将薛温为倧守卫,戒之曰:"委汝以保全废王,苟有非常,汝当以死捍之。"温至越旬余,有二卒夜持刃逾垣入,倧阖户拒之,呼声达於外,温领徒而入,毙二卒于庭中,乃进思之所遣也。进思因忧惧,疽发背,卒。从左右屡有以倧为言,叔终拒之。倧居越州二十余年卒。

  俶自建隆已来贡奉不绝,及用兵江左,所贡数十倍。先是镠与战士多赐己姓,后俶归朝,皆称同宗。淳化三年,诏令复本姓。又浙中刘氏避镠讳,改为金氏,亦令还故。景德中,有司请以礼贤宅为司天监,真宗以先朝所赐,不许。大中祥符八年,子惟演等复表上之,诏赐钱五万贯,仍各赐第一区。

  子惟濬、惟治、惟渲、惟演、惟灏、惟溍、惟济。惟渲至韶州团练使,惟灏贺州团练使,惟溍至左龙武将军、奖州刺史。惟演自有传。

  惟濬字禹川,俶嫡子也。裁数岁,俶表授镇海镇东两军节度副大使、检校太保、钤辖两浙管内土客诸军事。建隆元年,加检校太傅。三年,领建武军节度。乾德初,加检校太尉。是年冬,来朝,因侍祠南郊。六年,复来朝,侍郊祀,命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卢多逊迎劳之。开宝二年,授镇东等军节度、浙江东西道观察处置、两浙制置营田发运等使。未几,来朝,太祖召宴苑中,令黄门奏《箫韶》乐,与诸王同席而坐。赐白玉带、珠缀衣、水精鞍勒御马,赐赍钜万计。月余遣归,辞日,又赐袭衣、玉带、金鞍勒马。四年,又来朝,因侍祠南郊,宠待殊等。及大兵征金陵,惟濬从父下毗陵,以功加平章事。九年,随俶入朝,俶先归,留惟濬扈从郊祀西洛。

  太宗即位,加兼侍中。太平兴国二年,丁母妃孙氏忧,起复,加镇东大将军、右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俶将入朝,惟濬先奉方物来贡,诏户部郎中侯涉至泗州迎劳之,赐赍无算,并增其食邑。三年,随俶来朝,俶尽献浙右之地,改封淮海国王,徙惟濬淮南节度。是冬,郊祀恩,加检校太师。从平太原及从征幽蓟,又从幸大名。雍熙元年,郊祀,改山南东道节度。四年,徙镇安州。惟濬虽再移镇,常留京师。端拱初,籍田,封萧国公。俄俶薨,起复,加兼中书令。

  惟濬与俶诸子共进钱金、绫罗、犀玉带笏、犀角、象牙、丁香、金玉马脑鞍勒、金玉珠翠首饰、乐器、博具、器皿什物、马橐驼牛驴车凡数十万计。俶妻俞氏又进金银十余万、犀二十株、通犀赪犀玉带二十二条、水晶佛像十二事。惟濬又进女乐十人,上不纳,各赐锦彩三十段遣还之。淳化初,杭州以钱氏家庙所藏唐、梁以来累朝所赐玉册竹册各三副、铁券一来上,上悉以赐惟濬。明年春,得疾暴卒,年三十七。废朝二日,追封邠王,谥安僖,中使典丧事。

  子守吉、守让。守吉至西京作坊使。守让字希仲,以荫累迁供备库使,天禧四年,录诸国之后,加领荣州刺史,改东染院使,卒。守让颇勤学为文章,退居多闭关读书,屡献歌颂,真宗优诏褒奖。有集二十卷。子恕,娶曹王元偁女长安县主。

  惟治字和世,废王倧之长子。倧初迁于越而惟治生,俶爱之,养为己子。幼好读书。八岁授两浙牙内诸军指挥使,判军粮营田事,又改德化军使,迁检校太保、台州团练使。乾德四年四月,制授宁远军节度、检校太傅,仍兼衙职,与惟濬节旄同日而至,国人荣之。

  王师讨江南,惟治从俶率兵下常州,策勋改奉国军节度。俶入朝,命惟治权发遣军国事。俶还,令奉币入贡,抚谕命赐甚厚。惟治又献涂金银香师子、香鹿凤鹤孔雀、宝装髹合、扣金瓷器万事,吴缭绫千匹。辞日,赐袭衣玉带、涂金鞍勒马、金银器、缯彩逾万计。

  太宗嗣位,进检校太尉。太平兴国三年,俶再入觐,又权国事。一夕厩中火,惟治率兵临高下视,令亲信十数辈仗剑申令,敢后顾者斩,顷之火息。妻族有隶帐下者恃亲犯法,惟治命杖背于府门。俶既纳土,朝廷命考功郎中范旻知杭州,惟治奉兵民图籍、帑廪管籥授旻,与其弟惟渲、惟灏归朝。次近郊,遣内侍护诸司供帐迎劳至京师,即日召对长春殿,赐衣服、金带、鞍勒马、器币,改领镇国军节度。五年八月,车驾幸俶第,召见惟治,赐白金万两。

  惟治善草隶,尤好二王书,尝曰:"心能御手,手能御笔,则法在其中矣。"家藏书帖图书甚众,太宗知之,尝谓近臣曰:"钱俶儿侄多工草书。"因命翰林书学贺丕显诣其第,遍取视之,曰:"诸钱皆效浙僧亚栖之迹,故笔力软弱,独惟治为工耳。"惟治尝以钟繇、王羲之、唐玄宗墨迹凡七轴为献,优诏褒答。

  雍熙三年,大出师征幽州,命惟治知真定军府兼兵马都部署。前一日曲宴内殿,惟治献诗,帝览之悦,酒半,遣小黄门密谕北面之寄。至则训兵享士,颇勤政务,设厨馔于城门以待使传。

  初,惟濬虽俶嫡嗣,然俶以其放荡无检,故器惟治,再俾权国务。尝一夕俶暴疾,孙妃悉敛符签付惟治,后惟濬知之,甚恚恨。洎入朝,惟濬止奉朝请,而委惟治藩任焉。俶薨召还,起复检校太师。移疾就第百日,有司请罢奉,特诏续给。累上表请罢节镇,优诏不许。

  惟治既病,心恍惚,家事不肃。咸平初,僮奴以奸私杀人于庭,事连闺阃。真宗为停按鞫,止授右监门卫上将军,其子驾部员外郎丕责授郢州团练副使。晚年颇贫匮。景德中,其弟惟演献文,上对宰相称其公王之后,能苦心翰墨,令记其名,因曰:"钱氏继世忠顺,子孙可念,如闻惟治颇贫乏,尤可轸恻。"特转右武卫上将军,月给奉十万。累加左骁卫上将军、左神武统军。大中祥符七年七月,卒,年六十六,赠太师。初,有司援统军陈承昭、孟珏例,当赠东宫保傅。上以俶奉土归国,优其赠典。又闻群臣家贫乏者不欲官给丧事,为罢诏葬。录其四子官,及外弟、子婿、亲校并甄擢之。

  惟治好学,聚图书万余卷,多异本。慕皮、陆为诗,有集十卷。书迹多为人藏秘,晚年虽病废,犹或挥翰。真宗尝语惟演曰:"朕知惟治工书,然以疾不欲遣使往取,卿为求数辐进来。"翌日,写圣制诗数十章以献,赐白金千两。

  初镇四明,尝梦神人披甲,自称"西岳神",谓惟治曰:"公面有缺文",即捧土培之。后领华州节钺二十年。

  子丕字简之,幼好学。雍熙中,俶上言欲求举进士,太宗以其世家子,特召试内署,授秘书丞,赐金紫,累迁驾部郎中。尝知新淦县,又知衡州。惟治卒,以将作少监起复,俄为三司户部判官,卒于光禄少卿。

  惟济字岩夫。生七岁,俶封汉南国王,奏补本府元从指挥使,历诸卫将军,领恩州刺史,改东染院使,真拜封州刺史。真宗祀汾阴还,燕近臣苑中,命惟济射,一发中的。故事,刺史射不解箭,帝赐解之,且赐袭衣、金带。

  其后请试郡,命知绛州。民有条桑者,盗夺桑不能得,乃自创其臂,诬桑主欲杀人,久系不能辨。惟济取盗与之食,视之,盗以左手举匕箸,惟济曰:"以右手创人者上重下轻,今汝创特下重,正用左手伤右臂,非尔自为之邪?"辞遂服。帝闻之,谓宰相向敏中曰:"惟济试守郡辄明辨,后必为能吏矣!"

  徙潞州。民相惊有外寇,奔城而仆者相枕藉,惟济从容行视,从骑甚省,民乃安。迁永州团练使,改知成德军。仁宗即位,加检校司空。民有伪作白金质取缗钱者,其家来告,惟济曰:"第声言被盗,示以重购,质者当来责余直,即得之矣。"已而果然,乃杖配之。以吉州防御使留再任,迁虔州观察使,知定州。有妇人待前妻子不仁,至烧铜钱灼臂,惟济取妇人所生儿置雪中,械妇人往视儿死。其惨毒多此类。迁武昌军节度观察留后,改保静军留后。

  惟济喜宾客,丰宴犒,家无余赀,帝赐白金二千两,所负公使钱七百余万。卒,赠平江节度使,谥宣惠。遣使护葬事,赐赙钱二百万、绢千匹。有《玉季集》二十卷。惟济有吏干,能戢下而性苛忍,所至牵蔓满狱。重囚弃市,或断手足,探肝胆,用以威众。观者色动,而惟济自若也。

  俨字诚允,俶之异母弟也。本名信,淳化初改焉。幼为沙门,及长,颇谨慎好学。俶袭国封,命为镇东军安抚副使。周显德四年,奏署衢州刺史。太祖平扬州,俶遣俨入贺,命阁门副使武怀节赍诏迎劳,赐赍甚厚。及归,又赐玉带、名马、锦彩、器皿。开宝三年,代兄偡知湖州,充宣德军安抚使。俶奉诏攻毗陵,命俨督漕运。太平兴国二年,从俶之请,授新、妫、儒等州观察使,仍知湖州,俨兄仪为慎、瑞、师等州观察使。入朝,以俨为随州观察使,仪为金州观察使。侍祠郊宫,特召升俨班于节度使之次。仪卒,俨换金州。常从幸天驷监,会赐从官马,太宗敕有司曰:"钱俨儒者,宜择驯马给之。"未几,出判和州,在职十七年。咸平六年,卒,年六十七,赠昭化军节度。

  俨嗜学,博涉经史。少梦人遗以大砚,自是乐为文辞,颇敏速富赡,当时国中词翰多出其手。归京师,与朝廷文士游,歌咏不绝。淳化初,尝献《皇猷录》,咸平又献《光圣录》,并有诏嘉答。所著有前集五十卷、后集二十四卷、《吴越备史》十五卷、《备史遗事》五卷、《忠懿王勋业志》三卷,又作《贵溪叟自叙传》一卷。

  善饮酒,百卮不醉,居外郡尝患无敌,或言一军校差可伦拟,俨问其状,曰:"饮益多,手益恭。"俨曰:"此亦变常,非善饮也。"

  昱字就之,忠献王佐之长子。佐薨,昱尚幼,国人立倧,遂以昱为咸宁、大安二宫使。俶嗣国,承制授秀州刺史。太祖受禅,俶遣昱入贡,与江南使同侍宴射于后苑。江南使先中的,令昱解之,昱应弦而中,赐以玉带。及平蜀,复来贺。归国,为台州刺史。俶得福州,命昱守之。王师讨江南,为东面水陆行营应援使。从俶入朝,授白州刺史。

  昱好学,多聚书,喜吟咏,多与中朝卿大夫唱酬。尝与沙门赞宁谈竹事,迭录所记,昱得百余条,因集为《竹谱》三卷。俄献《太平兴国录》。求换台省官,令学士院召试制诰三篇,改秘书监,判尚书都省。时新葺省署,昱撰记奏御,又尝以钟、王墨迹八卷为献,有诏褒美。

  出知宋州,改工部侍郎,历典寿、泗、宿三州,率无善政。至道中,郊祀,当进秩,太宗曰:"昱贵家子无检操,不宜任丞郎。"以为郢州团练使。咸平二年,表入朝,以病不及陛见,卒,年五十七。

  昱善笔札,工尺牍,太祖尝取观赏之,赐以御书金花扇及《急就章》。昱聪敏能覆棋,工琴画,饮酒至斗余不乱。善谐谑,生平交旧终日谈宴,未曾犯一人家讳。有集二十卷。然贪猥纵肆,无名节可称。生子百数。涉,雍熙中进士及第。绛,至内殿承制、阁门祗候,累典郡,颇以干力称。

  俶之群从又有台州刺史仰之子昭序,字著明,好学喜聚书,书多亲写。知通利军,以勤干闻,至如京副使。衢州刺史偓之子昭度,字九龄,至供奉官。俊敏工为诗,多警句,有集十卷,苏易简为序行于世。

  孙承祐,杭州钱塘人。俶纳其姊为妃,因擢处要职,累迁浙江东道盐铁副使、镇海镇东两军节度副使、知静海军节度事。

  开宝初,随俶子惟濬入贡,诏授光禄大夫、检校太保、镇东镇海等军行军司马。俶又私署中吴军节度。七年,俶复遣承祐入贡,赐袭衣、玉带、鞍勒马、黄金器五百两、银器三千两、杂彩五千匹,且令谕旨于俶,将有事于江表。及王师渡江,命内客省使丁德裕率步骑一千,诏俶以所部与德裕会攻常、润。承祐从俶克毗陵,功居多,诏改中吴军为平江军,真授承祐节。太平兴国中,俶来朝,尽献其地,徙承祐泰宁军节度使。五年,从幸大名,留知府事。雍熙二年,改知滑州,数月卒,赠太子太师,中使护葬。

  承祐在浙右日,凭藉亲宠,恣为奢侈,每一饮宴,凡杀物命千数,常膳亦数十品方下箸。所居室中,爇龙脑日不下数两。从车驾北征,以橐驼负大斛贮水养鱼自随。至幽州南村落间,日已旰,西京留守石守信与其子驸马都尉保吉及近臣十数人尚未朝食,适遇承祐,即延所止幕舍中,脍鱼具食,穷极水陆,人皆异之。

  承祐少时,尝梦人以著草一本,增其一而授之。既寤,以语所亲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今增其一,我寿止于此乎。"果五十而卒。

  子诱,至驾部郎中,出为淮南节度行军司马。

  沈承礼,湖州乌程人。钱镠辟置幕府,署处州刺史。镠子元瓘以女妻之,署为府中右职,出为台州刺史。元瓘卒,子佐嗣,以承礼掌亲兵。俶袭位,命知威武军节度事,充两浙都钤辖使。

  王师征江南,俶遣承礼率水陆数万人助平毗陵,因攻润州。城中兵夜出焚外栅,诸将皆欲驰救,承礼曰:"古人有言,击东南而备西北者,此之谓也。"命士皆擐甲蓐食,坚壁不动。他垒不设备者悉惊扰,独承礼所部敌人不敢窥。丹阳平,遂率兵抵建业。李煜归朝,录其功,真授福州节制。太平兴国初,俶尽献浙右地,徙承礼镇密州。八年,卒,年六十七。废朝二日,赠太子太师,中使护葬。

  初,秦王廷美之败也,有司按验,俶、惟濬、孙承祐及陈洪进皆尝有赠遗,独承礼无焉。

卷二百四十 

  ◎世家四

  ○南汉刘氏

  南汉刘鋹,其先蔡州上蔡人,高祖安仁,仕唐为潮州刺史,因家岭表。安仁生谦,为广州牙校,累迁封州刺史、贺水镇遏使。谦生隐,谦卒,隐代领其任。唐昭宗以薛王知柔镇南海,辟为行军司马,委以兵柄。及宰相徐彦若代知柔,以为节度副使。时唐室已季,彦若威令不振,事皆决于隐。彦若卒,遗表荐隐自代,昭宗不从,以崔远代之。远至江陵,迁延不进,乃以隐为留后,未几,授以节旄。梁开平初,兼静海军节度使,封南海王。隐卒,弟陟袭位。贞明三年,僣帝号,国称大汉,改元乾亨,行郊祀礼。改名岩,又改龚,终改。""读为"俨",字书不载,盖其妄作也。晋天福七年,卒,子玢嗣,为弟晟所杀。晟遂自立,性尤酷暴,周显德五年,卒,事具《五代史》。

  鋹即晟长子也,初名继兴,封卫王,袭父位,改今名,改元大宝。性昏懦,委政宦官龚澄枢及才人卢琼仙,每详览可否,皆琼仙指之。鋹日与宫人、波斯女等游戏。内官陈延寿引女巫樊胡入宫,言玉皇遣樊胡命鋹为太子皇帝,乃于宫中施帷幄,罗列珍玩,设玉皇坐。樊胡远游冠、紫衣、紫霞裙,坐宣祸福,令鋹再拜听命;尝云琼仙、澄枢、延寿皆玉皇遣辅太子皇帝,有过不得治。又有梁山师、马媪、何拟之徒出入宫掖。宫中妇人皆具冠带,领外事。

  初,虽宠任中官,其数裁三百余,位不过掖庭诸局令丞。至晟时千余人,稍增内常侍、诸谒者之称。至鋹渐至七千余,有为三师、三公,但其上加"内"字,诸使名不翅二百,女官亦有师傅、令仆之号。目百官为"门外人",群臣小过及士人、释、道有才略可备问者,皆下蚕室,令得出入宫闱。作烧煮剥剔、刀山剑树之刑,或令罪人斗虎抵象。又赋敛烦重,邕民入城者人输一钱,琼州米斗税四五钱。置媚川都,定其课,令入海五百尺采珠。所居宫殿以珠、玳瑁饰之。陈延寿作诸淫巧,日费数万金。宫城左右离宫数十,鋹游幸常至月余或旬日。以豪民为课户,供宴犒之费。

  乾德中,太祖命师克郴州,获其内品十余人。有余延业者,人质么麽,太祖问曰:"尔在岭南为何官?"对曰:"为扈驾弓箭手官。"命授之弓矢,延业极力控弦不开。太祖因笑问鋹为治之迹,延业备言其奢酷,太祖惊骇曰:"吾当救此一方之民。"

  先是,晟因湖南马氏之乱,袭取桂、郴、贺等州。开宝初,鋹又举兵侵道州,刺史王继勋上言。鋹为政昏暴,民被其毒,请讨之。太祖难其事,令江南李煜遣使以书谕鋹使称臣,归湖南旧地。鋹不从。煜又遣其给事中龚慎仪遗书曰:

  煜与足下叨累世之睦,继祖考之盟,情若弟兄,义敦交契,忧戚之患,曷尝不同。每思会面而论此怀,抵掌而谈此事,交议其所短,各陈其所长;使中心释然,利害不惑,而相去万里,斯愿莫伸。凡于事机不得款会,屡达诚素,冀明此心;而足下视之,谓书檄一时之仪,近国梗概之事,外貌而待之,泛滥而观之,使忠告确论如水投石,若此则又何必事虚词而劳往复哉?殊非宿心之所望也。

  今则复遣人使罄申鄙怀,又虑行人失辞,不尽深素,是以再寄翰墨,重布腹心,以代会面之谈与抵掌之议也。足下诚听其言如交友谏争之言,视其心如亲戚急难之心,然后三复其言,三思其心,则忠乎不忠,斯可见矣,从乎不从,斯可决矣。

  昨以大朝南伐,图复楚疆,交兵已来,遂成衅隙。详观事势,深切忧怀,冀息大朝之兵,求契亲仁之愿,引领南望,于今累年。临昨使臣入贡大朝,大朝皇帝果以此事宣示曰:"彼若以事大之礼而事我,则何苦而伐之;若欲兴戎而争我,则以必取为度矣。"见今点阅大众,仍以上秋为期,令弊邑以书复叙前意,是用奔走人使,遽贡直言。深料大朝之心非有唯利之贪,盖怒人之不宾而已;足下非有不得已之事与不可易之谋,殆一时之忿而已。

  观夫古之用武者,不顾小大强弱之殊而必战者有四;父母宗庙之仇,此必战也;彼此乌合,民无定心,存亡之机以战为命,此必战也;敌人有进,必不舍我,求和不得,退守无路,战亦亡,不战亦亡,奋不顾命,此必战也;彼有天亡之兆,我怀进取之机,此必战也。今足下与大朝非有父母宗庙之仇也,非同乌合存亡之际也,既殊进退不舍、奋不顾命也,又异乘机进取之时也。无故而坐受天下之兵,将决一旦之命,既大朝许以通好,又拒而不从,有国家、利社稷者当若是乎?

  夫称帝称王,角立杰出,今古之常事也;割地以通好,玉帛以事人,亦古今之常事也。盈虚消息、取与翕张,屈伸万端,在我而已,何必胶柱而用壮,轻祸而争雄哉?且足下以英明之姿,抚百越之众,北距五岭,南负重溟,藉累世之基,有及民之泽,众数十万,表里山川,此足下所以慨然而自负也。然违天不祥,好战危事,天方相楚,尚未可争。恭以大朝师武臣力,实谓天赞也。登太行而伐上党,士无难色;绝剑阁而举庸蜀,役不淹时。是知大朝之力难测也,万里之境难保也。十战而九胜,亦一败可忧;六奇而五中,则一失何补!

  况人自以我国险,家自以我兵强,盖揣于此而不揣于彼,经其成而末经其败也。何则?国莫险于剑阁,而庸蜀已亡矣;兵莫强于上党,而太行不守矣。人之情,端坐而思之,意沧海可涉也,及风涛骤兴,奔舟失驭,与夫坐思之时盖有殊矣。是以智者虑于未萌,机者重其先见;图难于其易,居存不忘亡,故曰计祸不及,虑福过之。良以福者人之所乐,心乐之,故其望也过;祸者人之所恶,心恶之,故其思也忽。是以福或修于慊望,祸多出于不期。

  又或虑有矜功好名之臣,献尊主强国之议者,必曰:"慎无和也。五岭之险,山高水深,辎重不并行,士卒不成列;高垒清野而绝其运粮,依山阻水而射以强弩,使进无所得,退无所归。"此其一也。又或曰:"彼所长者,利在平地,今舍其所长,就其所短,虽有百万之众,无若我何。"此其二也。其次或曰:"战而胜,则霸业可成,战而不胜,则泛巨舟而浮沧海,终不为人下。"此大约皆说士孟浪之谈,谋臣捭阖之策,坐而论之也则易,行之如意也则难。

  何则?今荆湘以南、庸蜀之地,皆是便山水、习险阻之民,不动中国之兵,精卒已逾于十万矣。况足下与大朝封疆接畛,水陆同途,殆鸡犬之相闻,岂马牛之不及?一旦缘边悉举,诸道进攻,岂可俱绝其运粮,尽保其城壁?若诸险悉固,诚善莫加焉;苟尺水横流,则长堤虚设矣。其次曰,或大朝用吴越之众,自泉州泛海以趣国都,则不数日至城下矣。当其人心疑惑,兵势动摇,岸上舟中皆为敌国,忠臣义士能复几人?怀进退者步步生心,顾妻子者滔滔皆是。变故难测,须臾万端,非惟暂乖始图,实恐有误壮志,又非巨舟之可及,沧海之可游也。然此等皆战伐之常事,兵家之预谋,虽胜负未知,成败相半。苟不得已而为也,固断在不疑;若无大故而思之,又深可痛惜。

  且小之事大,理固然也。远古之例不能备谈,本朝当杨氏之建吴也,亦入贡庄宗。恭自烈祖开基,中原多故,事大之礼,因循未遑,以至交兵,几成危殆。非不欲凭大江之险,恃众多之力,寻悟知难则退,遂修出境之盟;一介之使才行,万里之兵顿息,惠民和众,于今赖之。自足下祖德之开基,亦通好中国,以阐霸图。愿修祖宗之谋,以寻中国之好,荡无益之忿,弃不急之争;知存知亡,能强能弱,屈己以济亿兆,谈笑而定国家,至德大业无亏也,宗庙社稷无损也。玉帛朝聘之礼才出于境,而天下之兵已息矣,岂不易如反掌,固如太山哉?何必扼腕盱衡,履肠蹀血,然后为勇也。故曰:"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又曰:"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又曰:"沈潜刚克,高明柔克。"此圣贤之事业,何耻而不为哉?

  况大朝皇帝以命世之英,光宅中夏,承五运而乃当正统,度四方则咸偃下风;猃狁、太原固不劳于薄伐,南辕返旆更属在于何人。又方且遏天下之兵锋,俟贵国之嘉问,则大国之义斯亦以善矣,足下之忿亦可以息矣。若介然不移,有利于宗庙社稷可也,有利于黎元可也,有利于天下可也,有利于身可也。凡是四者无一利焉,何用弃德修怨,自生仇敌,使赫赫南国,将成祸机,炎炎奈何,其可向迩?幸而小胜也,莫保其后焉,不幸而违心,则大事去矣。

  复念顷者淮、泗交兵,疆陲多垒,吴越以累世之好,遂首为厉阶;惟有贵国情分逾亲,欢盟愈笃,在先朝感义,情实慨然,下走承基,理难负德,不能自己,又驰此缄。近奉大朝谕旨,以为足下无通好之心,必举上秋之役,即命弊邑速绝连盟。虽善邻之心,期于永保;而事大之节,焉敢固违。恐煜之不得事足下也,是以恻恻之意所不能云,区区之诚于是乎在。又念臣子之情,尚不逾于三谏,煜之极言,于此三矣,是为臣者可以逃,为子者可以泣,为交友者亦惆怅而遂绝矣。

  鋹得书,遂囚慎仪,驿书答煜,言甚不逊,煜上其书。

  开宝三年,太祖命潭州防御使潘美、朗州团练使尹崇珂讨之。八月,师至白霞,

  鋹贺州刺史陈守忠告急于鋹。时旧将多以谗构诛死,宗室翦灭殆尽,掌兵者唯宦人数辈。自晟以来,耽于游宴,城壁壕隍多饰为宫馆池沼,楼舰皆毁,兵器又腐,内外震恐。乃遣龚澄枢往贺州,郭崇岳往桂州,李托往韶州,画守御之策。

  九月,美与崇珂围贺州,澄枢遁归。鋹遣大将伍彦柔领兵赴贺,美等以奇兵伏南乡岸。彦柔夜至,舣舟岸侧,迟明挟弹登岸,踞胡床指麾。伏兵卒发,彦柔众大乱,死者千人。擒彦柔斩之,枭首以示城中。翌日,城陷。美等督战舰,声言顺流趋广州,鋹令都统潘崇彻将兵五万屯贺江。十月,美等次昭州,破开建砦,杀卒数百,擒砦将靳晖,昭州刺史田行稠遁去,城遂陷。桂州刺史李承进弃城亦奔。十一月,连州陷,招讨使卢收率众退保清远。十二月,美等攻韶州,都统李承渥以兵数万阵莲华山下。初,鋹教象为阵,每象载十数人,皆执兵仗,凡战必置阵前,以壮军威。至是与美遇,美尽索军中劲弩布前以射之,象奔踶,乘象者皆坠,反践承渥军,遂大败,承渥仅以身免。韶州陷,擒刺史辛延渥、谏议大夫卿文远。鋹始令堑广州东壕,遣郭崇岳统兵六万屯马迳,列栅以拒之。

  四年正月,美等破英、雄二州,都统潘崇彻来降。翌日,次泷头,鋹遣使请和,且求缓师。泷头山水险恶,美等疑有伏兵,乃挟鋹使速度诸险。二月,过马迳,去广城十里,砦于双女山下。鋹闻之,取舶船十余艘,载金宝、妃嫔欲入海。未及发,宦官乐范与卫兵千余盗舶船走。美等将至城,鋹惧,遣其右仆射萧漼奉表诣军门乞降。美谕太祖意,语在《美传》。使者乞部送赴阙,师遂顿城外。鋹又遣其弟保兴率百官奉迎,为郭崇岳所遏。崇岳无谋勇,但祈祷鬼神,复为拒捍之备。美等乃进攻,保兴迎战,大为所败,美乘风纵火,烟埃坌起,崇岳死于乱兵。城既破,鋹尽焚其府库。美擒鋹及龚澄枢、李托、薛崇誉与宗室文武九十七人,同縻于龙德宫。保兴逃于民家,亦获之,悉部送阙下。斩阉工五百余人。凡得州六十、县二百十四、户十七万。鋹至江陵,邸吏庞师进迎谒,学士黄德昭侍鋹,鋹问师进何人,德昭曰:"本国人也。"鋹曰:"何为在此?"曰:"先主岁贡大朝,辎重比至荆州,乃令师进至邸,于此造车,以给馈运尔。"鋹叹曰:"我在位十四年,未尝闻此言,今日始知祖宗山河及大朝境土也。"因泣涕久之。

  至京,舍于玉津园,太祖遣参知政事吕余庆问鋹翻覆及焚府库之罪,鋹归罪澄枢、托、崇誉。翌日,有司以帛系鋹及其官属献太庙、太社。太祖御明德门,遣摄刑部尚书卢多逊宣诏责鋹,鋹对曰:"臣年十六僣伪位,澄枢等皆先臣旧人,每事臣不得专,在国时臣是臣下,澄枢是国主。"遂伏地待罪。太祖命摄大理卿高继申引澄枢、托、崇誉斩于千秋门外。释鋹罪,赐袭衣、冠带、器币、鞍勒马,授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太保、右千牛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封恩赦侯,朝会班上将军之下。以其弟保兴为右监门率府率,左仆射萧漼为太子中允,中书舍人卓惟休为太仆寺丞,余并署诸州上佐、县令、主簿。

  初,时尝召司天监周杰筮之,遇《复》之《丰》,问曰:"享年几何?"杰曰:"凡二卦皆土为应,土之数五,二五,十也,上下各五,将五百五十五乎。"及鋹之败,果五十五年,盖杰举成数以避一时之害尔。又广州童谣曰:"羊头二四,白天雨至。"识者以羊是未之神,是岁岁在辛未,以二月四日擒鋹。天雨者,王师如时雨之义。又前一年九月八日夕,众星皆北流,有知星者言,刘氏归朝之兆也。

  四年,诏鋹月给增钱五万、米麦五十斛。八年,李煜平,迁左监门卫上将军,进封彭城郡公。太平兴国初,又进卫国公。五年,卒,年三十九。废朝三日,赠太师,追封南越王。

  鋹体质丰硕,眉目俱竦。有口辩,性绝巧,尝以珠结鞍勒为戏龙之状,极其精妙,以献太祖。太祖诏示诸宫官,皆骇伏,遂以钱百五十万给其直,谓左右臣曰:"鋹好工巧,习以成性,傥能以习巧之勤移于治国,岂至灭亡哉!"

  太祖尝乘肩舆从十数骑幸讲武池,从官未集,鋹先至,赐鋹卮酒。鋹疑为酖,泣曰:"臣承祖父基业,违拒韩廷,劳王师致讨,罪固当死,陛下不杀臣,今见太平,为大梁布衣足矣。愿延旦夕之命,以全陛下生成之恩,臣未敢饮此酒。"太祖笑曰:"朕推心于人腹,安有此事!"命取鋹酒自饮之,别酌以赐,鋹大惭顿首谢。

  太宗将讨晋阳,召近臣宴,鋹预之,自言:"朝廷威灵及远,四方僣窃之主,今日尽在坐中,旦夕平太原,刘继元又至,臣率先来朝,愿得执梃为诸国降王长。"太宗大笑,赏赐甚厚。其诙谐此类也。

  鋹子守节、守正,皆至崇仪副使。守正卒,帝闻其家贫,诏月给万钱。守素,咸平中为侍禁,亦贫,真宗赐白金百两,语宰相曰:"诸伪主子孙率多窘迫,盖僣侈之后不知稼穑艰难所致也。"后至内殿崇班,天禧中,又录为阁门祗候。守通,供奉官。守正子克昌,为三班奉职;国昌,为借职。

  龚澄枢,广州南海人。性廉谨,不妄交游。幼事为内供奉官,累迁内给事。晟袭位,任阉人林延遇为甘泉宫使,颇预政事。延遇病将死,言于晟曰:"臣死,惟龚澄枢可用。"即日擢知承宣院兼内侍省,改德陵使兼龙德宫使。鋹嗣位,加特进、开府仪同三司、万华宫使、骠骑大将军,改上将军、左龙虎军观军容使、内太师,军国之务皆决于澄枢。澄枢与李托、薛崇誉置酷法之具,民甚苦之。

  初,岩改名龚,有术者言不利,名龚,当败国事,遂改名。后鋹用澄枢,以其姓卒亡其国,澄枢亦被诛。

  李托,封州封川人。少习骑射,以谨愿事为内府局令。晟袭位,迁内侍省内侍,充宫闱诸卫押番兼秀华宫使。鋹立,改玩华宫使、内侍监兼列圣、景阳二宫使。托纳二女于鋹,鋹以其长为贵妃,次为美人,政事皆访托而后行。加特进、开府仪同三司、甘泉宫使兼六军观军容使、行内中尉,迁骠骑上将军、内太师。

  太祖命师伐鋹,既克韶州,统军使李承渥战死,节度副使辛延渥间道遣人劝鋹降,托坚沮其议。及就擒至许田,太祖遣使问托等:"昨已约降,复率众来拒战,及军败又纵火焚府库,谁为之谋也?"托俯首不能对。鋹谏议大夫王珪谓托曰:"昔在广州,机务并尔辈所专,火又自内起,今天子遣使案问,尔复欲推过何人?"遂唾而批其颊,托乃引伏,后至京斩之。

  薛崇誉,韶州曲江人。善《孙子五曹算》。晟署为内门使兼太仓使。鋹嗣位,迁内中尉、特进、开府仪同三司、签书点检司事。太祖命师克广州,崇誉纵火焚仓廪,擒至京,与李托同戮。

  潘崇彻,广州南海人。事为内侍省局丞。颇读兵书,立战功。晟尝遣大将吴怀恩伐桂州平之,怀恩为部下所杀,命崇彻代之。鋹袭位,加西北面都统。岁余,鋹颇疑崇彻,遣薛宗誉使其军以察之。崇誉还,遂白崇彻日以伶人百余衣锦绣、吹玉笛,为长夜之饮,不恤军政。鋹怒,召归,夺其兵柄,自是居常怏怏。太祖命师度岭,鋹复命崇彻领兵五万戍贺江,崇彻不为效命。鋹败,至京,太祖知其事,特赦之,授汝州别驾,卒。

卷二百四十一 

  ◎世家五

  ○北汉刘氏

  北汉刘继元,并州太原人。祖崇,汉祖之弟,汉初为太原尹、北京留守。隐帝嗣位,周祖为枢密使,崇谓判官郑珙曰:"吾与郭枢密素不协,朝廷幼弱,郭得志,吾无类矣。"因泣下。珙遂劝缮完甲兵,招集亡命,为自全计。及闻隐帝遇害,崇欲率兵南向,会汉太后下令遣冯道诣徐州迎崇子赟为汉嗣,崇信之,谓宾佐曰:"吾儿为帝矣,复何虑哉?"少尹李骧曰:"知几其神,时不可失。揣郭公之心,必不以天下与人,不如领精骑疾度太行,控孟津,以观其变,徐州位定,然后归晋阳,即郭公不敢动矣。"崇大怒,骂曰:"腐儒敢离间我父子!"遽令左右曳出斩之。骧曰:"仆负王佐才,今日为愚人画计,死固甘心,但家有病妻,愿同戮于市。"崇并杀之,表其事于太后,明无他志。俄周祖为众所推,降封赟湘阴公。崇遣使奉书周祖,乞赟归藩。使还,知赟已死,崇恸哭,为骧立祠。

  遂即皇帝位,国仍号汉,仍称乾祐年,改名旻。以子钧为太原尹,判官赵华、郑珙为宰相,陈光裕为宣徽使。赍重币结契丹,自言与周有隙,愿如晋祖故事,约为父子。契丹主许之,遣政事令燕王耶律述轧、上枢使高勋,策崇为大汉神武皇帝。自是数侵晋、绛。高平之败,崇单骑遁归,由此丧气,不敢复出师。显德元年,崇卒,钧袭位。

  钧旧名承钧,后止名钧。改元天会,以卫融为相,段常为枢密使,蔚进掌亲军,子继恩为太原尹。始建七庙于汉祖旧第,号显圣宫。潜结江南、西川为外援。六年冬,钧结契丹侵周。明年正月,周恭帝命太祖北征,至陈桥驿,众推戴太祖即位。钧与契丹兵皆遁去。

  是夏,李筠以上党叛,令判官囚监军周光逊等送于钧,称臣求援。钧自至太平驿与筠会,遣其宣徽使卢赞将骑数千随筠入寇,又遣其河阳节度范守图援之。及太祖亲讨,前军石守信、高怀德破筠众于泽州,获守图,杀钧兵数千。钧之沙谷砦又为折德扆所破,斩首五百级。九月,昭义李继勋率师入钧平遥,虏获甚众。建隆二年冬,继勋又败钧兵,斩首百余级,获其辽州刺史傅廷彦弟勋以献。

  三年二月,钧侵晋、潞二州,守将击走之。三月,太祖诏河东降人徙家于邢、洺,计口给粟。四月,太原民四百七十人降。七月,钧捉生指挥使路贵等十一人降,并补内殿直。四年八月,邢州王全赟率师攻乐平,钧拱卫指挥使王超、散指挥使元威、侯霸荣率所部千八百人降全赟。未几,钧侍卫都指挥使蔚进、马军都指挥使郝贵超与契丹悉兵来救乐平,三战皆败之。遂下其城,诏建为平晋军,以降兵为效顺军,赐以钱帛,静阳十八砦遂相率来降。九月,钧复引契丹攻平晋军,太祖遣洺州防御使郭进、濮州防御使张彦进、客省使曹彬、赵州刺史陈万通将步骑万余救之,未至而钧遁去。

  乾德二年二月,李继勋与兵马钤辖康延沼、马步军都军头尹训率兵攻辽州,钧遣郝贵超来援,战于城下,大败。刺史杜延韬危蹙,与拱卫都指挥使冀进、兵马都监侯美籍部兵三千降于继勋,赐延韬等袭衣、银带、器币、鞍勒马,其降兵以效顺、怀恩为名。是月,府州擒钧卫州刺史杨璘以献。又钧耀州团练使周审玉等四人降,赐审玉袭衣、金带、绢千匹、银五百两、鞍勒马,仍赐名承瑨,以为左千牛卫大将军、领汾州团练使。四月,太祖遣马军都校刘光将兵戍潞,备钧入侵。五年三月,钧招收指挥使阎章以石盆砦降镇州。四月,招收指挥使樊晖杀监军成昭,以鸿唐砦降镇州。六年正月,偏成砦招收指挥使任恩等百五十人降晋州。三月,镇州守将攻破钧马鞍山砦。七月,钧乌玉砦主胡遇等百三十九人降镇州。

  初,钧自李筠败,狼狈而归,旦夕惧宋师之至。以赵文度为相,召抱腹山人郭无为参议中书事,以五台山僧继颙为鸿胪卿,参议国事。因事诛段常,契丹主遣使责钧曰:"尔不禀我命,其罪三:擅改年号,一也;助李筠有所觊觎,二也;杀段常,三也。"钧皇恐曰:"父为子隐,愿赦罪。"契丹不报。自是使契丹者被留不遣。终以势力窘弱,忧愤成疾,是月卒,年四十三。继恩嗣位。

  初,太祖尝因界上谍者谓钧曰:"君家与周氏为世仇,宜其不屈,今我与尔无所间,何为困此一方人也?若有志中国,宜下太行以决胜负。"钧遣谍者复命曰:"河东土地甲兵不足以当中国,然钧家世非叛者,区区守此,盖惧汉氏之不血食也。"太祖哀其言,笑谓谍者曰:"为我语钧,开尔一生路。"故终其世不加兵焉。

  继恩本姓薛。父钊,娶崇女,晋初为护圣营卒。汉祖典禁兵,以钊崇婿,释其籍,馆门下。汉祖后领方镇,爵位通显,钊罕得见其妻,居常怏怏。一日乘醉求见,即引佩刀刺妻,妻奋衣得脱,钊乃自刭。继恩时尚幼,汉祖令钧养为子,遂冒姓刘。

  八月,太祖诏伐继恩。以内客省使卢怀忠等二十二人将禁兵赴潞州,昭义节度李继勋为行营前军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副之,宣徽南院使曹彬为都监;棣州防御使何继筠为前锋部署,怀州防御使康延沼为都监;建雄军节度赵赞为汾州路部署,绛州防御使司超副之,隰州刺史李谦溥为都监。九月,继勋败继恩军于洞涡河,其左胜军使李琼来降,赐袭衣、金带、鞍勒马。

  初,钧谓郭无为曰:"继恩庸懦,何堪付后事?"无为亦以为然。至是继恩独处一室行丧,左右亲信皆在太原,无得从者。或劝召之,继恩犹豫不决。有侯霸荣者,邢州龙冈人。多力善射,走及奔马,尝为盗并、汾间,钧用为散指挥使,戍乐平。建隆中,率所部来归,补内殿直。未几,复奔太原,钧署供奉官。至是谋持继恩首献太祖,遂乘继恩无备,白昼挺刃而入,反扃其门,继恩绕屏环走,霸荣以刃揕胸弑之,年三十四,时立六十日矣。无为遣卒登梯入,杀霸荣,立其弟继元。

  继元本姓何。初,薛钊死,崇以女再妻何氏,生继元。何死,钧亦养继元为子。继元既袭位,改元广运,复结契丹为援。开宝二年春,太祖诏李继勋、赵赞、郭进、司超等将兵先赴太原,太祖遂亲征。以继元太谷令梁文陟为太子洗马,祁令张续为右赞善大夫。太祖将至,继勋败继元兵于城下,其宪州推官史昭文以州来降,升本州刺史。乃壅汾水灌其城,又遣海州刺史孙方进围汾州。继元方恃契丹为援,守陴者扬言旦夕契丹至。四月,何继筠败契丹于阳曲北。太祖命以所获首级、铠甲示于城下,城中由是丧气,知岚州赵文度遂来降。闰五月,南城为汾水陷,水注城中,太祖幸长堤观焉。登望楼者见继元杀其相郭无为,城中纷扰。俄而城兵自西长连城出,将焚攻战具,反为攻兵击走之,斩首万余级。夜半,传呼壁外继元降,太祖令卫士擐甲,将开壁门,八作使赵璲曰:"受降如受敌,讵可中夜轻出?"太祖使伺之,果谍者也。

  太常博士李光赞上言曰:"陛下应天顺人,体元御极,战无不胜,谋无不臧,四方恃险之邦,僣窃帝王之号者,昔日与中国为邻,今日与陛下为臣。蕞尔晋阳,岂须亲讨,重劳飞輓,久驻师徒。且太原得之未必为多,失之未足为辱。今时属炎蒸,候当暑雨,傥河津泛溢,道路阻艰,辇运稽留,恐劳宸虑。"太祖览奏甚喜,命宰相赵普抚谕诸将欲班师。禁军校赵翰等叩头愿乘城急击,以尽死力,太祖曰:"汝曹我所训练,无不一当百,以备肘腋、同休戚也。我宁不取太原,岂忍驱汝曹冒锋镝而蹈必死之地乎?"士皆感泣,遂班师。

  九年八月,太祖又遣党进、潘美、杨光美、牛思进、米文义讨之。时继元谍者赵训为晋州所捕,械送于朝,太祖命释之,给服装放归。又遣郭进入忻代路,郝崇信、王政忠入汾州路,阎彦进、齐超入沁州路,孙晏宣、安守忠入辽州路,齐延琛、穆彦璋入石州路。九月,党进败继元兵数千,获马千余。郭进得山北民三万七千余。十月,辽州监押马继恩入并州境,燔四十余砦,获牛羊数千。郭进又破寿阳,得民九千。穆彦璋入并州境,得民二千。党进又败继元兵千余于城下。是月,太宗即位,召诸将还。

  太平兴国二年,继元胡桃砦指挥使史温等以其民内附。太宗谓齐王廷美曰:"太原,我必取之。"四年,始议讨伐,曹彬以为可,太宗意遂决,语在《彬传》。宰相薛居正曰:"昔周世宗举兵,太原倚契丹之援,坚壁不战,以至师老而归。及太祖破契丹于雁门关南,尽驱其民分布河、洛之间,虽巢穴尚存,而危困已甚,得之不足以辟土,舍之不足以为患,愿陛下熟虑之。"太宗曰:"今者事同而势异,彼弱而我强。昔先皇破契丹,徙其人而空其地者,正为今日事也。朕计决矣,卿勿复言。"遂遣宣徽南院使潘美等率诸将分兵围汾、沁、岚诸州,车驾遂亲征,以骁将郭进扼石岭关,断契丹援路。契丹果至,进击败之。

  初,继元遣子续质于契丹,契丹为进所败。继元又遣健步间道赍蜡丸帛书求救,进又得之,徇于城下。继元外援不至,饷道又绝,潘美等兵数十万长围四合,自春徂夏,矢石如雨,昼夜不息,城中大惧。会太宗奄至,亲督卫士急攻,人百其勇,城无完堞。太宗虑城陷则杀伤者众,以手诏谕继元降,诏至城下,守陴者不纳,继元不能知。太宗躬擐甲胄,夜至长连城督诸将攻之,控弦之士数万列阵于前,蹲甲交射,矢集城上如蝟毛,每给矢必数百万,顷之咸尽。捕得城中人云,继元以十钱购一矢,凡聚百余万,太宗笑曰:"此为我畜也。"

  五月庚辰,继元宣徽使范超来降,攻城者以超为出战,禽而戮之。继元遂斩超妻子,投其首城外。壬午,马军都指挥使郭万超逾城降,继元帐下亲信因之渐亡去,城中危急。太宗又自草诏谕之曰:"越王、吴主献地归朝,或授以大藩,或列于上将,臣僚、子弟皆享官封。继元但速降,必保终始富贵,安危两途,尔宜自择。"至是诏入,诸将锐攻不可遏,太宗临之,恐城陷害民,麾众少退。是夕,继元遣其客省使李勋奉表请降,太宗赐勋袭衣、金带、银器、锦彩、银鞍勒马,复遣通事舍人薛文宝赍诏答之。夜漏未尽,太宗幸城北,张乐宴从臣于城台,继元降。迟明,继元率官属缟衣纱帽待罪台下,诏释之,赐袭衣、玉带、金银鞍勒马三匹、金器五百两、银器五千两、锦彩二千段,文武官各赐衣、金银带、器币、鞍勒马有差。召升台,继元叩头言:"臣闻车驾亲征,即愿束身归罪,盖亡命者惧死,逼臣不得降尔。"太宗籍军中亡投继元者数百人,选其巨室者以从军法,余赐服及钱帛,分隶诸将。诏授继元特进、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封彭城郡公,馆于行在所,给赐甚厚。其相李惲等授官有差,命中使康仁宝监之。继元献其宫妓百余,悉分赐立功将校。又令仁宝护继元亲属百余赴京,所过续食,赐京城甲第一区,岁时优加颁赍。六年,加开府仪同三司。雍熙三年,建房州为保康军,以继元为节度。

  淳化二年,继元疾,遣中使护医诊视,及卒,遗奏以其子三猪为托,太宗恻然哀之,赠中书令,追封彭城郡王,赗赙加等,葬事官给。时三猪六岁,赐名守节,授西京作坊副使,家居赐禄。

  初,太宗征继元,行次澶渊,有太仆寺丞宋捷者掌出纳行在军储,太宗见其姓名喜,以为师必有捷之兆。及将至太原,太宗遣语攻城诸将曰:"我以端午日当置酒高会于太原城中。"至癸未,继元降,乃五月五日也。刘崇自周广顺元年称帝,历四主二十九年而亡。

  继元性残忍,在太原,凡臣下有忤意,必族其家。自太祖亲征及遣将攻伐,因之杀伤不可胜纪。及穷蹙始降,太宗待遇终保全之,尝谓近臣曰:"晋司马昭以刘禅思蜀之对,戏之云'何乃似却正之言',此不仁之甚也。亡国之君皆暗懦所致,苟有远识,岂至灭亡?此可愍伤,何反戏侮乎?刘继元朕所虏者,待之若宾客,犹恐不慰其意尔。"

  守节后为崇仪使,改右屯卫将军。天禧四年,特迁右武卫将军,改右骁卫将军。

  卫融字明远,青州博兴人。晋天福初举进士,调南乐主簿,历齐澶二州从事、忠武军掌书记。汉初,为太原观察支使,刘崇称帝,授中书侍郎、平章事。

  太祖立,李筠据上党,遣使降刘钧,钧自将兵至太平驿与筠会,遣宣徽使卢赞入潞州监筠军。赞与筠不协,钧遣融和解之。会筠败,融被擒,太祖责之曰:"汝何故劝刘钧举兵助李筠反耶?"融曰:"犬吠非其主,臣四十口受刘氏丰衣美食,不忍负之。陛下纵不杀臣,臣亦不为陛下用,终当间道走河东尔。"太祖怒,令左右以铁挝击其首,曳出将戮之。融大呼曰:"大丈夫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今之死正得其所尔。"太祖闻之曰:"此忠臣也。"遽命释之,召坐御前,以良药傅其创,赐袭衣、金带、鞍勒马。既而欲放融归,令融先为书谕钧,言俟周光逊等归朝,即遣融去。钧得书久无报,乃授融太府卿,赐第京城。乾德初,郊祀,融献《郊禋大体赋》,改司农卿,出知陈、舒、黄三州。开宝六年,卒,年六十九。

  子偁、俦,孙齐,并进士及第。

  赵文度,蓟州渔阳人。父玉尝客沧州,依节度判官吕兖。刘守光破沧州,收兖亲属尽戮之,兖子琦年十四,玉负之以逃,至太原,变姓名,丐衣食以给琦,琦后唐同光初为藩郡从事。当是时,燕、赵之士,以玉能存吕氏之孤,翕然称之。明宗朝,琦至职方员外郎知杂。清泰中,琦为给事中、端明殿学士,玉已卒矣。

  文度入洛举进士,琦荐于主司马裔孙,擢甲科,历徐、兖、陈、许四镇从事。汉初,为河东掌书记。文度捷给善戏谑,刘崇雅爱之,及称帝,累官至翰林承旨、兵部尚书。天会四年,授中书侍郎、平章事,转门下侍郎兼枢密使,加司徒。久之,与郭无为不协,出知汾州,徙岚州。

  太祖开宝二年亲征晋阳,遣偏师围岚。文度危蹙请降,待罪行宫,太祖命释之,赐袭衣、玉带、金鞍勒马、器币甚厚,其官属赐物有差。文度本名弘,以犯宣祖庙讳,赐今名。师还,授检校太傅、安国军节度,岁余徙华州,不宣制而告敕同宣制之例。又徙耀州,凡历三镇。七年,卒,年六十一。

  文度善为诗,人多讽诵,有《观光集》。文度之降也,其母在太原,世以不能死节罪之。

  子昌图,至内殿崇班、阁门祗候。

  李惲字孟深,开封阳武人。汉乾祐中举进士,客游岚州。会刘崇自立,署州从事,擢知制诰、翰林学士,累至司空、平章事。时母在乡里,惲不知存亡,居常戚戚,但以弈棋沈饮为务,政事多废。刘继元频以为言,惲不介意。后方与僧弈棋,继元命近侍直抵惲前,取局焚之。惲怡然,徐诣继元谢,继元因切责之,明日别造新局,弈棋如故。太宗克太原,为殿中监,始知母亡,表求追服母丧,不许。出知广州,迁司农卿,连知许、孟二州。以足疾求解,授忠武军行军司马。端拱元年,卒,年七十三。

  惲性疏达,善谈名理。年少时好滑稽,及为相,颇事持重。初与王溥、李昉同年登第,太原平,相见叙旧,情好益固,论者美之。

  子存诚,驾部员外郎;存信,左侍禁、阁门祗候。

  马峰,并州太原人。仕刘继元至枢密使、左仆射致仕。太原平,太宗以为将作监,迁太府卿,分司西京。峰善服饵养生,体强无疾,性鄙吝,颇好持论。雍熙元年,卒,年八十余。

  郭无为,青州千乘人。少博学有辞辩,为道士,隐武当山。汉乾祐中,周祖征河中,无为杖策谒于军门,周祖一见大奇之,将留馆门下。左右曰:"无为纵横家流,今公握重兵,不宜亲之。"无为遂拂衣去,隐太原抱腹山。

  会刘钧将兵援李筠,将发太原,其大臣赵华谏曰:"筠举动轻易,今起兵应之,未见其可。"钧怒不顾,遂行。及筠败,钧狼狈而归,由是重文学之士。且日夕惧宋师至,颇求有智谋者与之计事。段常荐无为于钧,钧以谏议大夫召之。及至,与语大悦,寻迁吏部侍郎、参议中书事。与赵文度同秉政,意好不协,钧乃出文度知汾州。俄诛段常,遂以无为为左仆射、平章事兼枢密使,机务一以委之。钧尝病,与无为语及后事,谓其子继恩不才,无为亦言其然。继恩既立,知其事,欲诛无为,畏懦不能决。月余,侯霸荣弑继恩,无为使人杀霸荣,并人疑无为初授意于霸荣,后杀之以灭口也。

  继元立,太祖遣李继勋等讨之,仍诏许继元以青州节度、无为邢州节度,无为得诏色动。一日,继元宴群臣,契丹使亦在焉,无为恸哭于庭曰:"今日以空城抗大军,计将安出?"引佩刀欲自刺,继元遽降阶持其手,引无为升坐,盖无为欲以动众心也。及太祖亲征,长围既合,无为请自将兵夜出击围,欲自拔来归,值天阴晦而止。阉人卫德贵告其事。会太祖壅汾水浸城,城中人情大惧,继元乃杀无为以徇。

卷二百四十二 

  ◎世家六

  ○湖南周氏 荆南高氏 漳泉留氏 陈氏

  湖南周行逢,朗州武陵人。少无赖,不事产业。尝犯法配隶镇兵,以骁勇累迁裨校。自唐乾宁二年,马氏专有湖南二十州之地,虽禀朝廷正朔,其郡守官属皆自署。至周广顺初,兄弟争国,求援于江南李景,景遣大将边镐率兵赴之,因下长沙,迁马氏之族于建康,封希萼为楚王,居洪州,希崇镇舒,居扬州。宋兴,希崇率兄弟十七人归朝,皆为美官。景以镐为潭帅。会朗州众乱,推衙将刘言为留后,言以行逢为都指挥使。行逢以众情表于景,请授言节钺,景不从。召言入金陵,言惧,遣副使王进逵、行军何景真与行逢帅舟师袭破潭州,镐遁去,行逢等据其城。言遣使上言长沙兵乱,焚烧公府,请移治朗州。周祖即以言为朗帅,王进逵为潭帅,行逢为潭州行军司马、领集州刺史。未几,进逵寇朗州,害刘言,周祖即以进逵为朗州节度,以行逢领鄂州节度、知潭州军府事。初,朗州人谓刘言为"刘咬牙",马氏将乱,湘中童谣云:"马去不用鞭咬牙过今年。"及边镐俘马氏,镐为刘言所逐,而言亦被害。

  显德中,世宗将用师淮甸,诏朗州王进逵出师入鄂州界,进逵遣裨将潘叔嗣领兵五千为先锋。行及鄂州界,叔嗣乃回戈袭进逵,进逵闻之,倍道先入武陵。叔嗣攻其城,进逵败走,为叔嗣所杀,迎行逢为节度。行逢至,即斩叔嗣以徇。世宗乃授行逢郎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制置武安静江等州军事兼侍中,尽有湖南之地。宋初,加兼中书令。

  行逢在镇,尽心为治,辟署官属,必取廉介之士。有女婿求补吏,不许,返给以耒耜,语之曰:"吏所以治民也,汝才不能任职,岂敢私汝以禄邪?姑归垦田以自活。"其公正多此类。条教简约,民皆悦之。然性多猜忌,左右少有忤意者必置于法,麾下之人重足累息。有何景山者,为王进逵记室,常狎侮行逢。及行逢为帅,署景山益阳令,数月,缚投于江。又馆驿巡官邓洵美与翰林学士李昉同年进士,会昉使行逢,召至传舍,与话终日。行逢疑其泄己阴事,黜为易俗场官,潜遣杀之。由是士流不附。

  马氏旧僚有天策府学士徐仲雅,性滑稽,颇恃才倨傲,行逢以为节度判官。行逢多署溪洞蛮酋为司空、太保,一日谓仲雅曰:"吾奄有湖湘,兵强俗阜,四邻其惧我乎?"仲雅曰:"公部内司空满川,太保遍地,孰敢不惧?"行逢不悦,摈斥仲雅。行逢妻潘氏貌丑,性刚狠。行逢为帅,妻不为屈,不入府署,躬率奴仆耕织以自给,赋调必先期输送。行逢止之,不从,曰:"税,官物也,若主帅自免其家,何以率下?"

  建隆三年十月,行逢卒,追封汝南郡王。

  子保权,年十一。初为武平军节度副使,太祖授以起复检校太尉、朗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初,行逢疾且亟,召将校托保权曰:"吾部内凶狠者诛之略尽,唯张文表在焉,吾死,文表必乱。诸公善佐吾儿,无失土宇,必不得已,当举族归朝,无令陷于虎口。"行逢卒,明年春,文表果自衡州举兵据潭州,将取朗陵,尽灭周氏。保权乞师于朝廷,江陵高继冲亦以其事闻。上遣中使赵璲赍诏谕文表,而保权之奏继至。乃遣山南东道节度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宣徽南院使李处耘为都监,率淄州刺史尹崇珂、申州刺史聂章、郢州刺史赵重进、判四方馆事武怀节、毡毯使张继勋、染院副使康延泽、内酒坊副使卢怀忠等将步骑往平之,又发安、复等十州兵会于襄阳。师及江陵,赵璲至潭州,文表已为保权之众所杀。

  保权牙校张从富辈,以为文表已平而王师继进不已,惧为袭取,相与拒守。延钊令阁门使丁德裕先路安抚。及至城下,从富辈拒而不纳,尽撤部内桥梁,沉舫伐树塞路。德裕以不奉诏不敢与战,退军以须朝旨。延钊以闻,太祖遣中使谕保权及将校曰:"尔本请师救援,故发大军以拯尔难。今妖孽既殄,是有大造于尔辈,反拒王师何也?无自取涂炭,重扰生聚。"何权出军于澧州南,未及交锋,望风而溃。复还朗州,焚庐舍廪库皆尽,驱略居人奔窜山谷,城郭为之一空。王师长驱而南,获从富于西山下,枭首朗市。其大将汪端劫保权并家属,弃城亡匿山洞,王师至数月,获保权。武怀节分兵克岳州,端拥保权众寇略,未几亦就擒,砾于市,湖湘悉平。

  保权至,上章待罪,优诏释之。赐。袭衣、金带、鞍勒马、茵褥、银器千两、帛二千匹、钱千贯,授右千牛卫上将军,葺京城旧邸院为第,令居焉。仍下诏朗州,增筑行逢之墓。保权乾德五年累迁右羽林统军。太平兴国元年,知并州,赐钱三百万。雍熙二年,卒,年三十四。

  李观象,桂州临桂人。行逢署为掌书记。行逢性残忍,多诛杀。观象惧及祸,清苦自励,以求知遇,帐帏、寝衣悉以纸为之。行逢颇加信任,军府之政一皆取决。

  观象涉经史,有文辞,忌才怙宠,湖南士人多为所排摈。行逢临终托以后事,令其子保权善待之。及张文表难作,王师压境,观象谓保权曰:"我所恃者北有荆渚,以为唇齿,今高氏拱手听命,朗州势不独全,莫若幅巾归朝,则不失富贵。"保权幼懦,不能用其言。及湖湘平,太祖闻观象尝为保权画谋,以为左补阙。

  张文表,朗州武陵人。从王进逵、周行逢举兵逐边镐,行逢署文表衡州刺史,颇心忌之,常欲诛文表,未有以发。及行逢卒,保权遣兵代永州戍卒,路出衡阳,文表遂驱之以袭潭州。时行军司马廖简知留后,素轻文表,不为之备。方宴饮,外报文表兵至,简殊不以介意,谓四坐曰:"此黄口小儿,至则成擒,何足患也?"饮啖如故。俄文表率众径入府中,简醉不能彀弓弩,但按膝叱之,文表遂害简及坐客十余人。保权遣其将杨师璠悉众以御文表,保权泣谓众曰:"先君可谓知人矣。今坟土未干,文表构逆,军府安危,在此一举,诸公勉之!"众皆感愤,遂破其众于平津亭,擒文表脔而食之。

  初,文表将攻长沙,犹豫未决,有小校梦文表龙出领下,明日以告,文表喜曰:"天命也。"及败,枭首于朗陵市。

  荆南高保融字德长,其先陕州峡石人。祖季兴,唐末为荆南节度,历梁、后唐封南平王,卒。子从诲嗣,至太傅、中书令,《五代史》有传。

  从诲生保融,以长兴初荫补太子舍人,赐绯。晋天福中,制授检校司空、判内外诸军,俄迁节度副使。开运末,领峡州刺史,累加至检校太傅。汉初,从诲卒,权知军府事,制授起复检校太尉、同平章事、江陵尹、荆南节度、荆归峡观察使,遣翰林使郭允明赐衣币。乾祐二年,加检校太师兼侍中。周广顺初,加兼中书令,封勃海郡王,正衙命使礼部尚书王易、副使刑部郎中景范发册命,仍赐礼服冠剑。显德初,进封南平王。世宗即位,加守中书令。

  世宗征淮南,诏保融出水军数千人抵夏口为犄角。淮甸平,玺书褒美,以绢数万匹赏其军。世宗将议伐蜀,保融上言请率舟师趣三峡。六年,恭帝即位,加守太保。宋初,守太傅,连遣使贡献,恩顾甚厚。是岁八月,卒,年四十一。废朝三日,遣仪鸾使李继超赐赙物,兵部尚书李涛、兵部郎中率汀持节册赠太尉,谥正懿。

  保融性迂阔淹缓,御兵治民,一时术略政事,悉委于母弟保勖焉。子继冲、继充,继充至归州刺史。

  保勖字省躬,从诲第十子,保融同母弟也。晋天福初,起家领汉州刺史。保融嗣政,令判内外诸军事。周广顺元年,加检校太傅,充荆南节度副使。显德初,从保融之请,加检校太尉,充行军司马,领宁江军节度。融卒,保勖权知军府,奉章以闻,太祖即授以节度使。建隆二年,遣其弟保寅入贡。初,保融于纪南城北决江水潴之七里余,谓之北海,以阂行者。至是太祖因保寅归,谕旨令决去,使道路无阻。

  保勖幼多病,体貌臞瘠,淫泆无度。日召娼妓集府署,择士卒壮健者令恣调谑,保勖与姬妾垂帘共观,以为娱乐。又好营造台榭,穷极土木之工,军民咸怨。政事不治,从事孙光宪切谏不听。三年十一月,卒,年三十九。废朝二日,赠侍中,遣御厨使李光睿赙祭。

  初,保勖在保抱,从诲独钟爱,故或盛怒,见之必释然而笑,荆人目为"万事休"。及保勖之立,藩政离弱,卒裁数月遂失国,亦预兆也。

  继冲字赞平,保融长子也。周显德六年,以荫检校司空,为荆州节度副使。建隆三年,保勖寝疾,以继冲为节度副使,权知军府。保勖卒,四年正月,制授继冲为检校太保、江陵尹、荆南节度。

  时湖南张文表叛,周保权求救于朝廷,诏江陵发水军三千人赴潭州,继冲即遣亲校李景威将之而往。二月,慕容延钊、李处耘等率众至,继冲以牛酒犒师,开门纳延钊等。即遣客将王昭济、萧仁楷奉表纳土。太祖令御厨使郜岳持诏安抚,枢密承旨王仁赡为荆南都巡检使,仍令赍衣服、玉带、器币、鞍勒马以赐继冲。授继冲马步都指挥使,梁延嗣为复州防御使,节度判官孙光宪为黄州刺史,右都押衙孙仲文为武胜军节度副使,知进奏郑景玫为右骁卫将军,王昭济左领军卫将军,萧仁楷供奉官。继冲籍管内刍粮钱帛之数来上,又献钱五万贯、绢五千匹、布五万匹,复遣支使王崇范诣阙贡金器五百两、银器五千两、锦绮二百段、龙脑香十斤、锦绣帷幕二百事。三月,诏鞍辔库使翟光裔赍官告、旌节赐继冲,并存问参佐官吏等;又以保融兄弟、诸父江陵少尹保绅为卫尉卿,节院使保寅为将作监、充内作坊使,左衙都将保绪为鸿胪少卿,右衙都将保节为司农少卿,合州刺史从翊为右卫将军,衙将保逊为左监门卫将军,巴州刺史保衡为归州刺史,知峡州事保膺为本州刺史,衙将从诜为右衙率府率,从让为左清道率府率,从谦为左司御率府率;又以王崇范为节度判官,高若拙观察判官,梁守彬江陵少尹,韦仲宣掌书记,胡允修节度推官,州县官悉仍旧,别赐管内符印。五月,保绅等来朝,各赐京城第一区。六月,命王仁赡兼知军府事。

  会是岁将郊祀,表求入觐,可之。十月,至阙下,献金银器、锦帛、宝装弓剑、绣旗帜、象牙、玉鞍勒等,赐赍甚厚。郊禋毕,授继冲徐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宁军节度使、徐宿观察使。继冲镇彭门几十年,委政僚佐,部内亦治。开宝六年,卒,年三十一。废朝二日,赠侍中,遣中使护丧,葬事官给。

  自高季兴据有荆南、归峡之地,传袭三世五帅,凡四十余年。

  保寅字齐巽。晋天福七年,以荫授太子舍人,赐绯,累加检校司空。兄保融袭封,奏署节院使,赐金紫。宋兴,保勖既袭封,遣保寅入觐,太祖召对便殿,授掌书记遣还。保寅语保勖曰:"真主出世,天将混一区宇,兄宜首率诸国奉土归朝,无为他人取富贵资。"保勖不听。

  王师讨武陵,道出荆渚,保寅奉牛酒迎犒军锋。太祖嘉之,驿召赴阙,授将作监,充内作坊使,赐第一区。俄知宿州。乾德四年,丁外艰,起复,转少府监。开宝五年,知怀州,历司农、卫尉二卿。是州本隶河阳,时赵普为帅,与保寅素有隙,事多抑制,保寅心不能平,手疏请罢支郡之制,诏从之。又为西川诸州都巡检使,改光禄卿,历知同、汝二州,改光化军。卒,年六十八。废朝,赙钱十万。

  初,保寅在怀州,苏易简、王钦若并妙年始趋学;在同州,钱若水为从事;在光化军,张士逊其邑人也。保寅一见皆奖拔,许以远大,议者多其知人。

  子辅政、辅之、辅尧、辅国,并进士及第。辅政至秘书丞,辅之至太常丞。

  孙光宪字孟文,陵州贵平人。世业农亩,惟光宪少好学。游荆渚,高从诲见而重之,署为从事。历保融及继冲三世皆在幕府,累官至检校秘书监兼御史大夫,赐金紫。慕容延钊等救朗州之乱,假道荆南,继冲开门纳延钊,光宪乃劝继冲献三州之地。太祖闻之甚悦,授光宪黄州刺史,赐赍加等。在郡亦有治声。乾德六年,卒。时宰相有荐光宪为学士者,未及召,会卒。

  光宪博通经史,尤勤学,聚书数千卷,或自抄写,孜孜雠校,老而不废。好著撰,自号葆光子,所著《荆台集》三十卷,《巩湖编玩》三卷,《笔佣集》三卷,《橘斋集》二卷,《北梦琐言》三十卷,《蚕书》二卷。又撰《续通历》,纪事颇失实,太平兴国初,诏毁之。子谓、谠,并进士及第。

  梁延嗣,京兆长安人。少事高季兴,颇见委任。表授检校司空、领绵州刺史,充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历事四帅,人称其忠尽。继冲之纳士也,延嗣亦尝劝之。复率荆之水军从慕容延钊越战,太祖嘉之,授复州防御使,充湖南前军步军都指挥使兼排阵使。事因郊礼,自复州入朝,太祖慰抚之曰:"使高氏不失富贵,尔之力也。"改濠州防御使,有善政,诏书褒美。

  延嗣颇知书,好接士。尝暴疾,禳于城隍神,是夕,梦神人告以九九之数,俄疾愈。开宝九年,卒,年八十一。

  漳泉留从效,泉州永春人。幼孤,事母兄以孝悌闻。颇知书,好兵法。

  唐末,王审知据有福建之地,子延钧,后唐长兴中僣称帝,国号闽,都福州,为其下所杀,立审知次子延羲。晋天福末,部将朱文进杀延羲据其位,署其党黄绍颇为泉州刺史,程赟为漳州刺史,许文稹为汀州刺史。时审知子延政为建州刺史,亦僣称帝。

  泉人念王氏失国,群逆分据,时从效为泉州散指挥使,与其党王忠顺、董思安及所亲苏光诲相与图议,兴复王氏。从效倡言:"吾等皆受王氏恩遇,今王氏子孙未复位而不思报,可谓忠义乎?闻建州士卒谋尽力击福州以复王氏,苟一旦功先成,王氏复位,我辈何面见之邪?"于是忠顺、思安置酒从效家,募敢死士,得陈洪进等五十二人,夜持白梃逾城而入,劫库兵,擒绍颇斩之。立延政从子继勋为刺史,从效等三人自署为统帅,洪进等皆为指挥使。继勋令送绍颇首于建州,奉延政为主。

  延政遂送款于江南李景。文进率众攻泉州,为从效所败。会景遣将讨王氏之乱,围福州,两浙钱氏发兵来援。景将但克汀、建而归,福州入于钱氏。从效以兵劫继勋送江南,自领漳、泉二州留后,李景即建泉州为清源军,授从效节度、泉漳等州观察使。闽中五州自此分矣。景累授从效同平章事兼侍中、中书令,封鄂国公、晋江王。

  从效出自寒微,知人疾苦,在郡专以勤俭养民为务,常衣布素,置公服于中门之侧,出则衣之。每言我素贫贱,不可忘本。民甚爱之,部内安治。王氏有二女嫁为郡人妻,从效奉之甚谨,资给丰厚。每岁取进士、明经,谓之"秋堂"。

  世宗征淮南,李景以兵十万保紫金山。从效累表于景,言其顿兵老师,形势非便。既而果败,江北之地尽入于中朝。从效遣衙将蔡仲赟等为商人,以帛书表置革带中,自鄂路送款内附。又遣别驾黄禹锡间道奉表,以獬豸通犀带、龙脑香数十斤为贡。世宗锡诏书嘉纳之。从效又乞置邸京师,世宗以其素附江南,虑其非便,不许。

  宋初,从效遂上表称藩,贡奉不绝。会李景迁洪州,从效疑景讨己,颇惧,遣其从子绍錤赍厚币献景,又遣使假道吴越入贡。太祖特命使厚赐以抚之,使未至,从效疽发背卒,年五十七。伪赠太尉、灵州大都督。

  从效无嗣,以兄从愿之子绍錤、绍纟兹为子。从效寝疾时,从愿守漳州,绍錤在金陵,绍鎡尚幼。衙校张汉思、陈洪进等率兵劫从效迁东亭,汉思自称留后,洪进为副使,时建隆三年也。明年,洪进又废汉思而自立。

  从效再从弟仁譓,淳化中为泗州长史,有清节,官散奉薄,虽藜藿不充,未尝妄干人。太宗闻之,召赴阙,特迁扬州观察支使。大中祥符七年,从效孙丕式诣阙上从效所受太祖朝制书,授三班借职。

  陈洪进,泉州仙游人。幼有壮节,颇读书,习兵法。及长,以材勇闻。隶兵籍,从攻汀州,先登,补副兵马使。

  从留从效杀黄绍颇,将以绍颇首送建州,请出兵为援,群下以道阻贼盛,惮其行。洪进虑事久生变,独请往,至尤溪,贼数千人遮道不得前,洪进绐贼曰:"福州、泉州已为义师所袭,尔辈复为何人戍守?"即持绍颇首示之曰:"我送此于建州迎嗣君以归国,尔辈将安归乎?"贼遂溃,渠帅数人皆听命。洪进至建州,延政大悦,以为本州马步行军都校。是岁,晋开运元年也。自是漳州杀程赟,迎延政从子继成为刺史。许文稹以汀州降,连重遇杀朱文进,传首建州,福人又杀重遇,延政遂遣洪进归泉州。三年,李景陷建州,延政入江南。明年,泉州留从效劫王继勋降江南,景以从效为清源军节度,洪进为统军使,与副使张汉思同领兵柄,累立战功。

  从效卒,少子绍鎡典留务。月余,洪进诬绍鎡将召越人以叛,执送江南。推副使张汉思为留后,自为副使。汉思年老醇谨,不能治军务,事皆决于洪进。汉思诸子并为衙将,颇不平洪进,图欲害之,汉思亦患其专。明年夏四月,汉思大享将吏,伏甲于内,将害洪进。酒数行,地忽大震,栋宇将倾,坐立者不自持。同谋者以告洪进,洪进亟去,众惊悸而散。汉思事不成,虑洪进先发,常严兵为备。洪进子文显、文颢皆为指挥使,勒所部欲击汉思,洪进不许。一日,洪进袖置大锁,从二子常服安步入府中,直兵数百人,皆叱去之。汉思方处内斋,洪进即锁其门,使人叩门谓汉思曰:"郡中军吏请洪进知留务,众情不可违,当以印见授。"汉思惶惧不知所为,即自门间出印与之。洪进遽召将校吏士告之曰:"汉思昏耄不能为政,授吾印,请吾莅郡事。"将吏皆贺。即日迁汉思别墅,以兵卫送。遣使请命于李煜,煜以洪进为清源军节度、泉南等州观察使。

  时太祖平泽、潞,下扬州,取荆湖,威振四海。洪进大惧,遣衙将魏仁济间道奉表,自称清源军节度副使、权知泉南等州军府事,且言张汉思老耄不能御众;请臣领州事,恭听朝旨。太祖遣通事舍人王班赍诏抚谕,又与李煜诏曰:"泉州陈洪进遣使奉表言,为众所推,因而总领州事,以诚控告,听命于朝。观其倾输,尤足嘉尚。但闻泉州昔尝附丽,尤荷抚绥。然变诈多端,屡移主帅,恐其地里辽远,制御有所未遑。朕以书轨大同,恩威远被,嘉其款附,己降诏书。盖矜其远俗便安,不必以彼此为意,想惟明哲,当体朕怀。"煜上言:"洪进多诈,首鼠两端,诚不足听。"太祖又诏谕之,煜乃听命。

  建隆四年,遣使朝贡。是冬,又贡白金万两,乳香茶药万斤。煜复上言,请寝洪进恩命。太祖又以谕煜。乾德二年,制改清源军为平海军,授洪进节度、泉漳等州观察使、检校太傅,赐号推诚顺化功臣,铸印赐之。以文显为节度副使,文颢为漳州刺史。是年夏,丁家艰,起复。

  洪进每岁以修贡朝廷,多厚敛于民,第民赀百万以上者令差入钱,以为试协律、奉礼郎,蠲其丁役。及江南平,吴越王来朝,洪进不自安。遣其子文颢入贡乳香万斤、象牙三千斤、龙脑香五斤。太祖因下诏召之,遂入觐。至南剑州,闻太祖崩,归镇发哀。

  太宗即位,加检校太师。明年四月,来朝,朝廷遣翰林使程德玄至宿州迎劳。既至,赐钱千万、白金万两、绢万匹,礼遇优渥。又增其食邑,以其子文颢为团练使,文顗、文顼并为刺史。洪进遂上言曰:"臣闻峻极者山也,在污壤而不辞;无私者日也,虽覆盆而必照。顾惟遐僻,尚隔声明,愿归益地之图,辄露由衷之请。臣所领两郡,僻在一隅,自浙右未归,金陵偏霸,臣以崎岖千里之地,疲散万余之兵,望云就日以虽勤,畏首畏尾之不暇。遂从间道,远贡赤诚,愿倾事大之心,庶齿附庸之末。太祖皇帝赐之军额,授以节旄,俾专达于一方,复延赏于三世。祖父荷漏泉之泽,子弟享列土之荣。棨戟在门,龟緺盈室,虽冠列藩之宠,未修肆觐之仪。暨江表底平,先皇厌世,会婴犬马之病,尚阻云龙之庭。皇帝陛下钦嗣丕基,诞敷景命,臣远辞海峤,入觐天墀,获亲咫尺之颜,叠被便蕃之泽。六飞游幸,每奉属车之尘;三殿宴嬉,屡挹大樽之味。旬浃之内,雨露骈臻,至于童男,亦荷殊奖。恩荣若此,报效何阶?志益恋于君轩,心遂忘于坎井。臣不胜大愿,愿以所管漳、泉两郡献于有司,使区区负海之邦,遂为内地;蚩蚩生齿之类,得见太平。伏望圣慈,授臣近地别镇。臣男文显等早膺朝奖,皆忝郡符,牙校宾僚,久经驱策,各希玄造,稍霈鸿私。"太宗优诏嘉纳之。以洪进为武宁军节度、同平章事,留京师奉朝请。诸子皆授以近郡,赐白金万两,各令市宅。

  明年,从平太原。六年,封杞国公。雍熙元年,进封岐国公。洪进年老,富贵且极,上言求致仕,优诏免其朝请。二年,以疾卒,年七十二。废朝二日,赠中书令,谥曰忠顺,中使护丧,葬事官给。

  洪进在泉州,日方昼,有苍鹤翔集内斋前,引吭向洪进。洪进视之,有鱼鲠其喉,即以手探取之,鱼犹活,鹤驯扰斋中数日而后去,人皆异之。

  洪进弟钅舌,初为泉州都指挥使。开宝四年,授漳州刺史,入贡至宿州,卒。钅舌子文琏,供奉官、阁门祗候。

  文显字仲达。洪进领漳、泉节制,署左神机指挥使,迁泉州马步军都军使、右军押衙。乾德初,朝命平海军节度副使,累加检校太保。洪进归朝,授文显通州团练使、知泉州。未几代还。时太宗征太原,朝于行在。久之,出为青齐庐寿、西京水南北、陕州四州都巡检使。

  文显与诸弟不睦,咸平初,御史中丞李惟清抗疏曰:"文显等并分符竹,委以方面,一门荣盛,当世罕俦。先人之坟土未干,私室之风规大坏;弟兄列讼,骨肉为仇,官奉私藏,同居异衅,屡经赦宥,而久积人言。文显首起讼湍,当律文尊长之坐,乞置散秩,以警浮俗。"诏曰:"文显等颇伤名教,合置邦刑,以其父有忠勋,未忍捐弃,宜赐诫谕,许其改过。傥无悛革,当正简书,令御史台告谕之。"以疾改通许镇都监。六年,卒,年六十五。子宗宪,历虞部员外郎,为西京作坊使;宗元,殿中丞。

  文颢,初为泉州右军散兵马使、衙内都指挥使。俄权知漳州,朝命漳州刺史,凡七年,求还泉州,署行军司马。

  开宝末,江南平,洪进遣第三子文顗入贡,文顗不欲行,乃遣文颢。至京师,自陈愿留以俟父入觐,太祖嘉之。及洪进归朝,授文颢房州刺史,会升房州为节镇,换康州刺史。端拱初,出知同州,钱若水为从事,文颢深礼之,委以郡政。咸平初,知耀州,又徙徐州,坐用刑失入,责授左武卫大将军、知涟水军。上念其父纳土效顺,复以为康州刺史,留京师。

  大中祥符初,议东封,以濮州驰道所出,命知州事,顿置供拟颇勤至,诏褒之。驾至,召见劳问。礼毕,改衡州刺史,特给内地刺史奉料,未几代还。以老疾累表求致仕,诏免朝谒,岁给公费及月廪并如故。六年,卒,年七十二。

  文顗,始为泉州衙内都指挥使、知漳州。洪进归朝,授滁州刺史,仍旧知州。俄召归,奉朝请。景德中,换光州,以久次,领和州团练使,历知海濮濰沂黄五州、信阳军,所至无能称。卒年七十一。录其子宗绶为大理评事,孙永弼、永升为三班借职,次子宗缵太子中舍。

  文顼,本文显子。初,洪进在泉州,有相者言一门受禄,当至万石。时洪进与三子皆领州郡,而文顼始生,乃以文顼为子,欲应其言。初补泉州衙内都校,又为衙内都监使,朝命领顺州刺史,归朝为登州刺史。沧、棣有寇盗,命为巡检使。会以禁军大校赵延溥为登州团练使,文顼改舒州刺史。淳化三年,卒,年三十五。文顼颇知书,亦工画。子宗绛,为殿中丞。

卷二百四十三 

  ◎周三臣

  ○韩通 李筠 李重进

  《五代史记》有《唐六臣传》,示讥也。《宋史》传周三臣,其名似之,其义异焉,求所以同,则归于正名义、扶纲常而已。韩通与宋太祖比肩事周,而死于宋未受禅之顷,然不传于宋,则忠义之志何所托而存乎?李筠、李重进旧史书叛,叛与否未易言也,洛邑所谓顽民,非殷之忠臣乎?孔子定《书》,不改其旧称焉。或曰:三人者尝臣唐、晋、汉矣。曰:智氏之豫让非欤!作《周三臣传》。

  韩通,并州太原人。弱冠应募,以勇力闻,补骑军队长。晋开运末,汉祖建义于太原,置通帐下。寻从汉祖至东京,累迁为军校。汉祖典卫兵,以通为衙队副指挥使,从讨杜重威,得银青阶,检校国子祭酒。汉祖开国,加检校左仆射。隐帝即位,迁奉国指挥使。

  乾祐初,周祖为枢密使,统兵伐河中。知通谨厚,命之自随,先登,身被六创,以功迁本军都虞候。周祖镇大名,奏通为天雄军马步军都校,委以心腹,及入汴,通甚有力焉。授奉国左第六军都校,领雷州刺史。

  广顺初,为虎捷右厢都校,迁左厢,充孟州巡检,继领永、睦二州防御使。周祖亲征兖州,以通为在京右厢都巡检。时河溢,灌河阴城,命通率广锐卒千二百浚汴口,又部筑河阴城,创营壁。未几,拜保义军节度观察留后,周祖亲郊,正授节度。并州刘崇南侵,命通副河中王彦超出晋州道击之,败于高平。以通为太原北面行营部署,为地道攻其城。俄班师,移镇曹州,检校太保。

  世宗即位,以深、冀之间有胡芦河,东西横亘数百里,堤堨非峻,不能扼契丹奔突。显德二年,命通与王彦超浚治之,功未就,契丹至,通出兵迎击退之,遂城李晏口为静安军,四旬而完。又城束鹿及鼓城,并葺祁州。时大兵之后,遗骸布野,通悉收瘗为万人冢。又城博野、安平,往来深、定间,夜宿古寺,昼披荆棘。在安平领百余骑督役,会契丹骑数百奄至,通率麾下与战,日暮大风雨,契丹解去,擒十余骑。又城百八桥镇及武强县,皆旬日毕。归朝,会攻秦、凤,以通为西南面行营马步军都虞候,入大散关,围凤州,分兵城固镇,以断蜀饷道。未几,拔凤州,以功授侍卫马步军都虞候。

  世宗征淮南,命通为京城都巡检。世宗以都城狭小,役畿甸民筑新城,又广旧城街道。命左龙武统军薛可信、右卫上将军史佺、右监门卫上将军盖万、右羽林将军康彦环分督四面,通总领其役。功未就,世宗幸淮上,留通为在京内外都巡检、权点检侍卫司。是役也,期以三年,才半岁而就。三年,追叙秦、凤功,改领忠武军节度、检校太傅,又改侍卫马步军都虞候。世宗幸寿春,为京城内外都巡检。淮南平,为归德军节度。

  六年春,诏通河北按行河堤,因发徐、宿、宋、单等州民浚汴渠数百里。世宗将北征,命通与高怀德、张铎先赴沧州,赐袭衣、金带、鞍马、器帛。即领兵入契丹境乾宁军之南。俄为陆路都部署,殿前都虞候石守信副焉。又命通巡北边,自浮阳至淤口浦坏坊三十六,遂通瀛、莫。初克益津关,以为霸州,役滨、棣民数千城之,命通董其役。师还,以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充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恭帝即位,移领郓州。

  太祖奉诏北征,至陈桥为诸军推戴。通在殿阁,闻有变,惶遽而归。军校王彦升遇通于路,策马逐之,通驰入其第,未及阖门,为彦升所害,妻子皆死。太祖闻通死,怒彦升专杀,以开国初,隐忍不及罪。即下诏曰:"易姓受命,王者所以应期;临难不苟,人臣所以全节。故周天平军节度、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侍卫亲军马步军副指挥使韩通,振迹戎伍,委质前朝,彰灼茂功,践更勇爵。夙定交于霸府,遂接武于和门,艰险共尝,情好尤笃。朕以三灵眷佑,百姓乐推,言念元勋,将加殊宠,苍黄遇害,良用怃然。可赠中书令,以礼收葬。遣高品梁令珍护丧事。"

  通性刚而寡谋,言多忤物,肆威虐,众谓之"韩瞠眼"。其子颇有智略,幼病伛,人目为"橐驼儿"。见太祖有人望,常劝通早为之所,通不听。后太祖幸开宝寺,见通及其子画像于壁,遽命去之。

  李筠,并州太原人。善骑射。后唐秦王从荣判六军诸卫,募勇士为爪牙,筠操弓矢求见。弓力及百斤,府中无能挽者,从荣令筠射,引满有余力,再发皆中,因以隶麾下。从荣难作,筠骑从至天津桥,射杀十数人,知事不济,弃马遁去。清泰初,应募为内殿直,迁控鹤指挥使。

  晋开运末,契丹犯汴京,其将赵延寿闻筠骁勇,召置帐下。及契丹主北归,死栾城,延寿至常山,为永康王所絷。契丹众数万,据常山,后北去。留耶律解里,众才二千骑,又分别部首领杨兖以千骑掠邢、洺。来还中朝士大夫多在城中,契丹与汉相杂,解里性贪恣自奉,削汉军日食,众皆菜色。筠乘其怨,密与王荛、石公霸、何福进等谋,以闰七月二十九日伺契丹守阍者旦食,撞寺钟为期,相率入据兵库,次焚牙门,大呼市人,并力击焉。契丹众大惊,由北门而出,解里趣族乘列之于野。明日集众入郛力战,属晋士卒分掠,唯控鹤一军与市民御之,死伤相继。午后,郛外民千余知契丹奔败者,持兵趣其族乘,将劫之,守者入郛驰告,解里闻之,遂挈族而去。初,筠建谋约诸将同力,控鹤左厢都校白再荣首匿于室不敢应,筠拔佩刀破幕引臂迫之,再荣不得已而行,诸将次第赴之。及契丹去,百姓死者二千余人。诸将互伐其功,筠诣故相冯道请权领节度事,道曰:"子主奏事而已,留后事当议功臣为之。"道恐诸将争功复乱,乃以再荣前职贵加诸将,权推为留后,人心遂定。是战,筠功居多,即送款汉祖,以其子赴朝,汉祖深赏之。以控鹤一军力战,优加赐与,授再荣留后,筠博州刺史。筠以赏薄不悦。

  周祖镇大名,表为先锋指挥使,又为北面缘边巡检。周祖起兵入汴,筠同郭崇从,与慕容彦超战于留子陂,彦超东奔。广顺初,权知滑州,俄真拜义成军节度。数月,改彰德军节度。会并人侵晋州,王峻率师往拒,筠亦请西征,诏褒之。又乞免黄泽关商税,奏可。周祖征兖,还次濮,筠因朝,献马,赐袭衣、金带。从至澶,宴讫遣还。及召潞州常思入朝,命筠权知军府,思改宋、亳,以筠为昭义军节度。三年,加检校太傅。时王峻兼节制,以筠及王殷、何福进皆创业功臣,故并加恩焉。显德初,周祖亲郊,加同平章事。

  世宗即位,并人入侵,其将张晖率先锋自团柏谷入营梁侯驿,攻劫堡栅,所至焚略烫尽,筠遣护军穆令均率步骑二千拒之。令均营于太平驿,驿东南距潞八十里,失于侦逻,晖凌晨奄至,潞兵被甲介马,晖见之佯退,潞兵追之,并伏遂发。令均且斗且却,步卒降并者数百人,骑不复者百人,余众还保潞。世宗亲征沁州,降之,命筠率沁之行营兵赴太原,符彦卿戍忻口,拒契丹援兵。彦卿请益师,诏筠与张永德以三千骑益之,既至,以偏师绕契丹后,奋击走之。师还,加兼侍中。

  二年,筠破并军于榆社,获其将安濬、康超等七十余人。三年,筠遣行军司马范守图率兵入辽州界,杀并卒三百余,获小校数人以献。四年,又遣守图入河东界,降二砦。五年,筠自将入石会关,破并人六砦。是冬,又破辽州长清砦,擒其磁州刺史李戴兴以献。俄又败并人于境,斩三百余级。六年,平辽州,获刺史张丕旦等二百四十五人以献。筠在镇擅用征赋,颇集亡命,尝以私忿囚监军使,世宗心不能堪,但诏责而已。恭帝即位,加检校太尉。是秋,令裨将刘继忠将兵与吐浑入并境,平贾家砦,斩百余级,获牛羊而还。

  太祖建隆初,加兼中书令,遣使谕以受周禅。筠即欲拒命,左右为陈历数,方僶俛下拜,貌犹不恭。及延使者升阶,置酒张乐,遽索周祖画像悬壁,涕泣不已。宾佐惶骇,告使臣曰:"令公被酒失其常性,幸勿为讶。"及太原刘钧以蜡书结筠共举兵,筠虽缄书上太祖,心已畜异谋,太祖手诏慰抚之。是时,筠子守节为皇城使,尝泣谏,筠不听。太祖又遣守节谕旨曰:"吾闻汝谏汝父,汝父不听,吾今杀汝,何如汝归语汝父,我未为天子时,任自为之,既为天子,独不能臣我耶?"守节白筠,筠谋愈甚,遂起兵,令幕府为檄书,辞多不逊。从事闾丘仲卿献策于筠曰:"公以孤军举事,其势甚危,虽倚河东之援,亦恐不得其力。大梁兵甲精锐,难与争锋。不如西下太行,直抵怀、孟,塞虎牢,据洛邑,东向而争天下,计之上也。"筠曰:"吾周朝宿将,与世宗义同昆弟,禁卫皆旧人,闻吾之来,必倒戈归我,况有儋珪枪、拨汗马,何忧天下哉。"儋珪,筠爱将,有勇力,善用枪;拨汗,筠骏马,日驰七百里,故筠夸焉。执监军亳州防御使周光逊、闲厩使李廷玉,遣判官孙孚、衙校刘继忠送于刘钧求济师。又遣人杀泽州刺史张福,往据其城。

  刘钧遂率兵与契丹数千众来援,至太平驿,筠以臣礼迎谒,见钧兵卫寡弱,甚悔之,而业已然矣。钧封筠西平王,赐马三百匹,召与之语,筠自言受周祖大恩,敢爱死不寤。钧与周祖有世仇,钧默然,遂疑之。命其宣徽使卢赞监筠军,筠心不能平,颇与赞不协,钧复命平章事卫融和解之。

  筠有马三千匹,辟鞠场阅习,日夜谋画为寇。留其子守节守上党,引众南向。太祖遣石守信、高怀德将兵讨之。敕曰:"勿纵筠下太行,急进师扼其隘,破之必矣。"又遣慕容延钊、王全斌由东路会守信,与监军李崇矩破筠众于长平,斩首三千级。又攻大会砦,下之。

  太祖遂亲征。山路险峻多石不可行,太祖先于马上负数石,群臣六军皆负之,即日平为大道。与守信、怀德会,破筠众数万于泽南,降者三千余,杀筠监军使卢赞,擒筠河阳节度范守图,筠走还保泽。太祖至,列栅围之,筠龙捷使王廷鲁、吐浑留后汾州团练使王全德率所部自昭义来降,筠益失援。太祖亲督战,拔其城,筠赴水死,获钧相卫融,钧惧而遁归。太祖进伐上党,守节以城降,释其罪,赐袭衣、金带、银鞍勒马。是日宴从官,守节预焉,以为单州团练使;以昭义军节度副使赵处愿为郢州刺史;节度判官孙孚为屯田郎中;观察判官史文通为水部郎中;前辽州衙内指挥使马廷禹为右监门卫将军,领壁州刺史。

  筠性虽暴,事母甚孝,每怒将杀人,母屏风后呼筠,筠趋至,母曰:"闻将杀人,可免乎?为吾曹增福尔。"筠遽释之。筠稍知书,颇好调谑。初名荣,避周世宗讳,将改之,或令名"筠",筠曰:"李筠,李筠,玉帛云乎哉。"闻者皆笑。

  筠有爱妾刘氏,随筠至泽,时被攻城危,刘谓筠曰:"城中健马几何?"筠曰:"尔安问此?"刘曰:"孤城危蹙,破在俄顷,今诚得马数百,与腹心溃围,出保昭义,求援河东,犹愈于坐待死也。"筠然之。召左右计马尚不减千匹,以是夕将出,或谓筠曰:"今帐前计议,皆云一心,县门既发,不可保矣,傥劫公而降,悔其可及。"筠犹豫不决。明日城陷,筠将赴火,刘欲俱死,筠以其有娠,麾令去。守节既购得之,果生子焉。

  字节字得臣,初补东头供奉官。广顺中,尝以心疾乘醉击杀供御白鹘,筠上章待罪,诏释之。四迁至皇城使,历单、济二州团练使。乾德六年,出知辽州。开宝三年,改和州团练使。四年,卒,年三十三。无后,以刘氏所生之弟为嗣。

  李重进,其先沧州人。周太祖之甥,福庆长公主之子也,生于太原。晋天福中,仕为殿直。汉初,从周祖征河中。广顺初,迁内殿直都知,领泗州刺史,改小底都指挥使。二年,改大内都点检、权侍卫马步军都军头,领恩州团练使,迁殿前都指挥使。三年,加领泗州防御使。显德初,领武信军节度。

  重进年长于世宗,及周祖寝疾,召重进受顾命,令拜世宗,以定君臣之分。世宗嗣位,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从世宗征刘崇,战于高平,不利,大将樊爱能、何徽以其众遁,唯重进与白重赞勒兵不动。既而太祖先以麾下犯敌,重赞继领所部力战,世宗躬率卫兵合势,周师复振,崇遂大败。以功领忠武军节度。及进讨太原,又为行营马步军都虞候。师还,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改归德军节度兼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

  世宗亲征淮南,命重进将兵先赴正阳。俄闻李谷攻寿春不克,退保正阳,促重进兵助之。吴人以谷退为惧,乃发兵三万余,旌旗辎重亘数百里;又发战棹二百艘以张断桥之势,列阵鼓噪而北,横布拒马以万数,皆贯以利刃,维以铁索;又刻木为战形,立阵前,号"揵马牌",皮囊贮铁蒺莉以布战地。时周师未朝食,吴师奄至,周师望其阵皆笑之。宣祖领前军与重进、韩令坤合势击之,一鼓而败,斩首万余级,追奔二十余里,杀大将刘彦贞,擒裨将盛师朗数十人,降三千人,获戈甲三十万。世宗大悦,诏书褒谕,即以重进代谷为行营招讨使,赐袭衣、金带、玉鞍、名马。

  三年,以重进为庐、寿等州招讨使。时李继勋主寿春,重进驻军城北,闻城南洞屋为淮人所焚,将议退军。会太祖自六合归,道出寿州,因驻师旬余,重进倚以为援,兵威复振。吴人大惧,以重进色黔,号"黑大王"。

  张永德屯下蔡,与重进不协。永德每宴将吏,多暴重进短,后乘醉谓重进有奸谋,将吏无不惊骇。永德密遣亲信乘驿上言,世宗不之信,亦不介意。二将俱握重兵,人情益忧恐。重进遂自寿阳单骑直诣永德帐中,命酒饮,亲酌谓永德曰:"吾与公皆国家肺腑,相与戮力,同奖王室,公何疑我之深也。"永德意解,二军皆安。李景知之,密令人赍蜡书诱重进,啖以厚利,重进表其事。时行濠州刺史齐藏珍亦说重进,世宗知之,假他事诛藏珍。

  诏重进夹淮城正阳、下蔡,既成,上其图。俄又败淮兵二千余于塌山北。时围寿经年未下,吴遣将许文緽、边镐舟师数万,溯淮来援。文緽维舟淮南,据紫金山,山距寿数里,设十余砦,连亘相望,与城中烽火相应;又南筑夹道,将抵寿为馈路。重进伺其城北展砦,出兵击之,败五千余众,夺二砦,获器甲甚众。世宗幸寿,宴从官,召重进赐戎服、玉带、金银器、缯彩、鞍勒马。及克寿,录功加检校太傅兼侍中,又改天平军节度,仍为招讨使。

  四年,攻取濠州南关城,其团练使郭廷谓以兵万余降,获粮数万斛。从平楚州,命先还扬州。五年,世宗在迎銮,遣重进将兵赴庐州。会李景请画江为界,世宗遂还,留重进戍守,景遣人以牛酒来犒,俄乃还镇。六年,世宗北征,次博州,重进来朝,赐宴行宫,即命将兵先趣北面,及世宗驻瓦桥关,重进与诸将率师而至。时关南已平,议进取幽州,会世宗不豫而止。即命率所部赴河东,次百井路,败并人五千余,斩二千余级。恭帝嗣位,加检校太尉,改淮南道节度。

  太祖即位,以韩令坤代为侍卫都指挥使,加重进中书令。既而移镇青州,加开府阶。重进与太祖俱事周室,分掌兵柄,常心惮太祖。太祖立,愈不自安,及闻移镇,阴怀异志。太祖知之,遣六宅使陈思诲赍赐铁券,以安其心。重进欲治装随思诲入朝,为左右所惑,犹豫不决。又自以周室近亲,恐不得全,遂拘思诲,治城隍,缮兵甲,遣人求援李景,景惧而不纳,闻之太祖。监军安友规常为重进所忌,至是友规谋与亲信数人斩关出,为众所拒,逾城得脱。重进捕军校不附者数十人,尽杀之。

  太祖遣石守信、王审琦、李处耘、宋偓四将率禁兵讨重进。会友规至,赐袭衣、金带、器币、鞍马,以为滁州刺史,监前军。太祖谓左右曰:"朕于周室旧臣无所猜间,重进不体朕心,自怀反侧,今六师在野,当暂往慰抚之尔。"遂亲征,次大仪镇。石守信遣使驰奏,扬州破在旦夕,愿车驾临视。太祖径至城下,即日拔之。初,城将陷,重进左右劝杀思诲,重进曰:"吾今举族将赴火死,杀此何益。"即纵火自焚,思诲亦为其党所害。太祖入驻城西南,阅逆党数百人,尽戮之。重进兄深州刺史重兴,闻其叛,自杀。弟解州刺史重赞、子尚食使延福并戮于市。

  初,重进谋举兵,遣亲吏翟守珣往潞,阴结李筠。守珣素识太祖,往还京师,潜诣枢密承旨李处耘求见,太祖问曰:"我欲赐重进铁券,彼信我乎?"守珣曰:"重进终无归顺之志。"

  太祖厚赐守珣,许以爵位,且令说重进缓其谋,无令二凶并作,以分兵势。守珣归,劝重进养威持重,未可轻发,重进甚信之。及李筠诛,重进反书闻,并如太祖之策,其不信铁券,亦如守珣所云。扬州既平,购得守珣,补殿直,俄为供奉官。

  又有张崇诂者,周广顺初,为枢密承旨。二年,出为解州刺史、两池权盐使,多规画盐池利害。显德三年,改德州,又改泗州、泽州。崇诂本名崇训,恭帝嗣位,避讳改焉。重进赴淮南时,道出泗上,崇诂说以畜兵完城之计。重进败,事露,诏捕之,弃市,籍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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