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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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九十六

  ◎儒林七

  ○程迥 刘清之 真德秀 魏了翁 廖德明

  程迥,字可久,应天府宁陵人。家于沙随,靖康之乱,徙绍兴之余姚。年十五,丁内外艰,孤贫飘泊,无以自振。二十余,始知读书,时乱甫定,西北士大夫多在钱塘,迥得以考德问业焉。

  登隆兴元年进士第,历扬州泰兴尉。训武郎杨大烈有田十顷,死而妻女存。俄有讼其妻非正室者,官没其赀,且追十年所入租。部使者以诿迥,迥曰:"大烈死,赀产当归其女。女死,当归所生母可也。"

  调饶州德兴丞。盗入县民齐匊家,平素所不快者,皆罥絓逮狱。州属迥决禁囚,辨其冤者纵遣之。匊讼不已。会获盗宁国,匊犹讼还所纵之人,迥曰:"盗既获矣,再令追捕,或死于道路,使其骨肉何依,岂审冤之道哉!"唐肃宗时,县有程氏女,其父兄为盗所杀,因掠女去,隐忍十余年,手刃尽诛其党,刳其肝心以祭其父兄。迥取《春秋》复仇之义,颂之曰:"大而得其正者也。"表之曰"英孝程烈女"。

  改知隆兴府进贤县。省符下,知平江府王佐决陈长年辄私卖田,其从子诉有司十有八年,母鱼氏年七十坐狱。廷辨按法追正,令候母死服阕日,理为己分,令天下郡县视此为法。迥为议曰:"天下之人孰无母慈?子若孙宜定省温凊,不宜有私财也。在律,别籍者有禁,异财者有禁。当报牒之初,县令杖而遣之,使听命于其母可矣,何稽滞遍诉有司,而达于登闻院乎?《春秋谷梁传》注曰:'臣无讼君之道',为卫侯郑与元咺发论也。夫诸侯之于命大夫犹若此,子孙之于母乃使坐狱以对吏,爱其亲者闻之,不觉泣涕之横集也。按令文:分财产,谓祖父母、父母服阕已前所有者。然则母在,子孙不得有私财。借使其母一朝尽费,其子孙亦不得违教令也。既使归于其母,其日前所费,乃卑幼辄用尊长物,法须五年尊长告乃为理。何至豫期母死,又开他日争讼之端也?抑亦安知不令之子孙不死于母之前乎?守令者,民之师帅,政教之所由出。诚宜正守令不职之愆与子孙不孝之罪,以敬天下之为人母者。"

  民饥,府檄有诉闭籴及粜与商贾者,迥即论报之曰:"力田之人,细米每斗才九十五文,逼于税赋,是以出粜,非上户也。县境不出货宝,苟不与外人交易,输官之钱何由而得?今强者群聚,胁持取钱,殴伤人者甚众,民不敢入市,坐致缺食。"申论再三,见从乃已。

  县大水,亡稻麦,郡蠲租税至薄,迥白于府曰:"是驱民流徙耳!赋不可得,徒存欠籍。"乃悉蠲之。郡僚犹曰:"度江后来,未尝全放,恐户部不从。"迥力论之曰:"唐人损七,则租、庸、调俱免。今损十矣。夏税、役钱不免,是犹用其二也,不可谓宽。"议乃息。

  境内有妇人佣身纺绩舂簸,以养其姑。姑感妇孝,每受食,即以手加额仰天而祝之。其子为人牧牛,亦干饭以饷祖母。迥廉得之,为纪其事,白于郡,郡给以钱粟。

  调信州上饶县。岁纳租数万石,旧法加倍,又取斛面米。迥力止绝之,尝曰:"令与吏服食者,皆此邦之民膏血也。曾不是思,而横敛虐民,鬼神其无知乎!"州郡督索经总钱甚急,迥曰:"斯钱古之除陌之类,今其类乃三倍正赋,民何以堪?。反复言之当路。

  奉祠,寓居番阳之萧寺。程祥者,从伯父待制昌禹来居番阳,昌禹死,遂失所依。祥继亡,祥妻度氏犹质卖奁具以抚育孤子,久之罄竭,濒死,邻家皆莫识其面。有欲醮之者,度曰:"吾儿幼,若事他人,使母不得抚其子,岂不负良人乎?"终辞焉。或为迥言其事,迥走告于郡守,月给之钱粟。

  迥居官临之以庄,政宽而明,令简而信,绥强抚弱,导以恩义。积年雠讼,一语解去。猾吏奸民,皆以感激,久而悛悔,欺诈以革。暇则宾礼贤士,从容尽欢,进其子弟之秀者与之均礼,为之陈说《诗》、《书》。质疑问难者,不问蚤暮。势位不得以交私,祠庙非典祀不谒。隐德潜善,无问幽明,皆表而出之,以励风俗。或周其穷厄,俾全节行。听决狱讼,期于明允。凡上官所未悉者,必再三抗辨,不为苟止。贵溪民伪作吴渐名,诬诉县令石邦彦,迥言匿名书不当受,转运使不谓然,遂兴大狱,瘐死者十有四人。及闻省寺,讫报如迥言。

  迥尝授经学于昆山王葆、嘉禾闻人茂德、严陵喻樗。所著有《古易考》、《古易章句》、《古占法》、《易传外编》、《春秋传显微例目》、《论语传》、《孟子章句》《文史评》、《经史说诸论辨》、《太玄补赞》、《户口田制贡赋书》、《乾道振济录》、《医经正本书》、《条具乾道新书》、《度量权三器图义》、《四声韵》、《淳熙杂志》、《南斋小集》。卒官。

  朝奉郎朱熹以书告迥子绚曰:"敬惟先德,博闻至行,追配古人,释经订史,开悟后学,当世之务又所通该,非独章句之儒而已。曾不得一试,而奄弃盛时,此有志之士所为悼叹咨嗟而不能已者。然著书满家,足以传世,是亦足以不朽。"绚以致仕恩调巴陵尉,摄邑事,能理冤狱。孙仲熊,亦有名。

  刘清之,字子澄,临江人,受业于兄靖之,甘贫力学,博极书传。登绍兴二十七年进士第。调袁州宜春县主簿,未上,丁父忧,服除,改建德县主簿。请于州,俾民自实其户。由是赋役平,争讼息。

  调万安县丞。时江右大侵,郡檄视旱,徒步阡陌,亲与民接,凡所蠲除,具得其实。州议减常平米直,清之曰:"此惠不过三十里内耳,外乡远民势岂能来?老幼疾患之人必有馁死者。今有粟之家闭不肯粜,实窥伺攘夺者众也。在我有政,则大家得钱,细民得米,两适其便。"乃请均境内之地为八,俾有粟者分振其乡,官为主之。规画防闲,民甚赖之。帅龚茂良以救荒实迹闻于朝,又偕诸公荐之。

  发运使史正志按部至筠,俾清之拘集州县畸零之赋,清之不可。清之有同年生在幕中,谓曰:"侍郎因子言,谓子爱民特立,将荐子矣,其以阀阅来。"清之贻之以书曰:"所谓赢资者,皆州县侵刻于民,法所当禁。纵有赢资,是所谓羡余也,献之自下而诏止之,今则止而求之,乃自上焉。不夺不餍,其弊有不可胜言者。愿侍郎自请于朝,姑归贰卿之班,主大农经费,以佐国家。如此,则士孰不愿出侍郎之门?不然,某诚不敢玷侍郎知人之鉴。"以荐者两有审察之命,清之竟不见丞相,诣吏部铨,得知宜黄县。

  茂良入为参知政事,与丞相周必大荐清之于孝宗。召入对,首论:"民困兵骄,大臣退托,小臣苟偷。愿陛下广览兼听,并谋合智,清明安定,提要挈纲而力行之。古今未有俗不可变、弊不可革者,变而通之,亦在陛下方寸之间耳。"又言用人四事:"一曰辨贤否。谓道义之臣,大者可当经纶,小者可为仪刑。功名之士,大者可使临政,小者可使立事。至于专谋富贵利达而已者下也。二曰正名实。今百有司职守不明,非旷其官,则失之侵逼。愿诏史官考究设官之本意,各指其合主何事,制旨亲定,载之命书,依开宝中差诸州通判故事,使人人晓然知之而行赏罚焉。三曰使材能。谓军旅必武臣,钱谷必能吏,必临之以忠信不欺之士,使两人者皆得以效其所长。四曰听换授。谓文武之官不可用违其才,然不当许之自列,宜令文武臣四品以上,各以性行材略及文武艺,每岁互举堪充左右选者一人,于合入资格外,稍与优奖。"

  改太常寺主簿。丁内艰,服除,通判鄂州。鄂大军所驻,兵籍多伪,清之白郡及诸司,请自通判厅始,俾伪者以实自言而正之。州有民妻张以节死,嘉祐中,诏封旌德县君,表其墓曰"烈女",中更兵火,至是无知其墓者,清之与郡守罗愿访而祠之。鄂俗计利而尚鬼,家贫子壮则出赘,习为当然,而尤谨奉大洪山之祠,病者不药而听于巫,死则不葬而畀诸火,清之皆谕止之。

  差权发遣常州,改衡州。衡自建炎军兴,有所请大军月桩过湖钱者,岁送漕司,无虑七八万缗,以四邑所入曲引钱及郡计畸零苗米折纳充之。旧法,民有吉凶聚会,许买引为酒曲,谓之曲引钱,其后直以等第敷纳。衡有五邑,独敷其四。取民之辞不正,良民遍受其害,而黠民往往侮易其上,乃并与常赋不输。虽得曲引钱四五万缗,而常赋之失,不啻数万缗矣。清之请于朝,愿与总领所酌损补移,渐图蠲减。不报。遂戒诸邑:董常赋,缓杂征,阁旧逋,戒预折,新簿籍,谨推收,督勾销,明逋负,防带钞,治顽梗,柅吏奸,扰户长,费用有节,渗漏有防,稽考有政,补置有渐。

  先是,郡饰厨传以事常平、刑狱二使者,月一会集,互致折馈。清之叹曰:"此何时也?与其取诸民,孰若裁诸公。吾之所以事上官者,惟究心于所职,无负于吾民足矣。岂以酒食货财为勤哉?"清之自常禄外,悉归之公帑,以佐经用。至之日,兵无粮,官无奉,上供送使无可备。已而郡计渐裕。民力稍苏。或有报白,手自书之,吏不与焉。

  尝作《谕民书》一编,首言畏天积善,勤力务本,农工商贾莫不有劝,教以事亲睦族,教子祀先,谨身节用,利物济人,婚姻以时,丧葬以礼。词意质直,简而易从。邦人家有其书,非理之讼日为衰息。

  念士风未振,每因月讲,复具酒肴以燕诸生,相与输情论学,设为疑问,以观其所向,然后从容示以先后本末之序。来者日众,则增筑临蒸精舍居之。其所讲,先正经,次训诂音释,次疏先儒议论,次述今所绎之说,然后各指其所宜用,人君治天下,诸侯治一国,学者治心治身治家治人,确然皆有可举而措之之实。

  为阅武场。凡禁军役于他所,隐于百工者,悉按军籍俾诣训阅。作朱陵道院,祠张九龄、韩愈、寇准、周敦颐、胡安国于左,祠晋死节太守刘翼、宋死节内史王应之于右。雅儒吉士日相周旋其间,而参佐谋论多在焉。刘孝昌者,挚之孙也,贫不自立,清之买田以给之。部使者以清之不能媚己,恶之,贻书所厚台臣,诬以劳民用财,论罢,主管云台观。

  归,筑槐阴精舍以处来学者。胡晋臣、郑侨、尤袤、罗点皆力荐清之于上。光宗即位,起知袁州,而清之疾作,犹贻书执政论国事。诸生往候疾,不废讲论,语及天下,孜孜叹息,若任其责者。病且革,为书以别向浯、彭龟年,赋二诗以别朱熹、杨万里。取高氏《送终礼》以授二子曰:"自敛至葬,视此从事。"周必大来视疾,谓曰:"子澄其澄虑。"清之气息已微,云:"无虑可澄。"遂卒。

  初,清之既举进士,欲应博学宏词科。及见朱熹,尽取所习焚之,慨然志于义理之学。吕伯恭、张栻皆神交心契,汪应辰、李焘亦敬慕之。母不逮养,每展阅手泽,涕泗交颐。从兄肃流落新吴,族父晔寓丹阳、艾寓临川,皆迎养之。从祖子侨为邵州录事参军,死吴锡之乱,清之遣其孙晋之致书邵守,得其遗骨归葬焉。族人自远来,馆留之,不忍使之遽去。尝序范仲淹《义庄规矩》,劝大家族众者随力行之。本之家法,参取先儒礼书,定为祭礼行之。高安李好古以族人有以财为讼,见清之豫章,清之为说《讼》、《家人》二卦,好古惕然,遽舍所讼,市程氏《易》以归,卒为善士。

  所著有《曾子内外杂篇》、《训蒙新书外书》、《戒子通录》、《墨庄总录》、《祭仪》、《时令书》、《续说苑》、文集、《农书》。

  真德秀,字景元,后更为希元,建之浦城人。四岁受书,过目成诵。十五而孤,母吴氏力贫教之。同郡杨圭见而异之,使归共诸子学,卒妻以女。

  登庆元五年进士第,授南剑州判官。继试,中博学宏词科,入闽帅幕,召为太学正,嘉定元年迁博士。时韩侂胄已诛,入对,首言:"权臣开边,南北涂炭,今兹继好,岂非天下之福?然日者以行人之遣,金人欲多岁币之数,而吾亦曰可增;金人欲得奸臣之首,而吾亦曰可与。往来之称谓,犒军之金帛,根括归明流徙之民,皆承之唯谨,得无滋嫚我乎?抑善谋国者不观敌情,观吾政事。今号为更化,而无以使敌情之畏服,正恐彼资吾岁赂以厚其力,乘吾不备以长其谋,一旦挑争端而吾无以应,此有识所为寒心。"又言:"侂胄自知不为清议所贷,至诚忧国之士则名以好异,于是忠良之士斥,而正论不闻,正心诚意之学则诬以好名,于是伪学之论兴,而正道不行。今日改弦更张,正当褒崇名节,明示好尚。

  召试学士院,改秘书省正字兼检讨玉牒。二年,迁校书郎。又对,言暴风、雨雹、荧惑、蝻蝗之变,皆赃吏所致。寻兼沂王府教授、学士院权直。三年,迁秘书郎。入对,乞开公道,窒旁蹊,以抑小人道长之渐;选良牧,励战士,以扼群盗方张之锐。四年,选著作佐郎。同列相惎谗之,德秀恬不与较。宰相将用德秀,会言官牴之,德秀力辞。兼礼部郎官,上疏言:"金有必亡之势,亦可为中国忧。盖金亡则上恬下嬉,忧不在敌而在我,多事之端恐自此始。"五年,迁军器少监,升权直。

  六年,迁起居舍人,奏:"权奸擅政十有四年,朱熹、彭龟年以抗论逐,吕祖俭、周端朝以上书斥,当时近臣犹有争之者。其后吕祖泰之贬,非惟近臣莫敢言,而台谏且出力以挤之,则嘉泰之失已深于庆元矣。更化之初,群贤皆得自奋。未几,傅伯成以谏官论事去,蔡幼学以词臣论事去,邹应龙、许奕又继以封驳论事去。是数人者,非能大有所矫拂,已皆不容于朝。故人务自全,一辞不措。设有大安危、大利害,群臣喑嘿如此,岂不殆哉!今欲与陛下言,勤访问、广谋议、明黜陟三者而已。"时钞法楮令行,告讦繁兴,抵罪者众,莫敢以上闻。德秀奏:"或一夫坐罪,而并籍昆弟之财;或亏陌四钱,而没入百万之赀。至于科富室之钱,拘盐商之舟,视产高下,配民藏楮,鬻田宅以收券者,虽大家不能免,尚得名便民之策?"自此籍没之产以渐给还。

  兼太常少卿。又言金人必亡,君臣上下皆当以祈天永命为心。充金国贺登位使,及盱眙,闻金人内变而返。言于上曰:"臣自扬之楚,自楚之盱眙,沃壤无际,陂湖相连,民皆坚悍强忍,此天赐吾国以屏障大江,使强兵足食为进取资。顾田畴不辟,沟洫不治,险要不扼,丁壮不练,豪杰武勇不收拾,一旦有警,则徒以长江为恃。岂如及今大修垦田之政,专为一司以领之,数年之后,积储充实,边民父子争欲自保,因其什伍,勒以兵法,不待粮饣尚,皆为精兵。"又言边防要事。

  时史弥远方以爵禄縻天下士,德秀慨然谓刘爚曰:"吾徒须急引去,使庙堂知世亦有不肯为从官之人。"遂力请去,出为秘阁修撰、江东转运副使。山东盗起,朝廷犹与金通聘,德秀朝辞,奏:"国耻不可忘,邻盗不可轻,幸安之谋不可恃,导谀之言不可听,至公之论不可忽。"宁宗曰:"卿力有余,到江东日为朕撙节财计,以助边用。"

  江东旱蝗,广德、太平为甚,德秀遂与留守、宪司分所部九郡大讲荒政,而自领广德、太平。亲至广德,与太守魏岘同以便宜发廪,使教授林庠振给,竣事而还。百姓数千人送之郊外,指道傍丛冢泣曰:"此皆往岁饿死者。微公,我辈已相随入此矣。"索毁太平州私创之大斛。新徽州守林琰无廉声,宁国守张忠恕私匿振济米,皆劾之,而以李道传摄徽。先是,都司胡貙、薛拯每诮德秀迂儒,试以事必败,至是政誉日闻,因倡言旱伤本轻,监司好名,振赡太过,使岘劾庠以撼德秀。德秀上章自明,朝廷悟,与岘祠,授庠干官,而道传寻亦召还。

  德秀以右文殿修撰知泉州。番舶畏苛征,至者岁不三四,德秀首宽之,至者骤增至三十六艘。输租令民自概,听讼惟揭示姓名,人自诣州。泉多大家,为闾里患,痛绳之。有讼田者,至焚其券不敢争。海贼作乱,将逼城,官军败衄,德秀祭兵死者,乃亲授方略,禽之。复遍行海滨,审视形势,增屯要害处,以备不虞。

  十二年,以集英殿修撰知隆兴府。承宽弛之后,乃稍济以严。尤留意军政,欲分鄂州军屯武昌,及通广盐于赣与南安,以弭汀、赣盐寇。未及行,以母丧归。明年,蕲、黄失守,盗起南安,讨之数载始平,人服德秀先见。

  十五年,以宝谟阁待制、湖南安抚使知潭州。以"廉仁功勤"四字励僚属,以周惇颐、胡安国、朱熹、张栻学术源流勉其士。罢榷酤,除斛面米,申免和籴,以苏其民。民艰食,既极力振赡之,复立惠民仓五万石,使岁出粜。又易谷九万五千石,分十二县置社仓,以遍及乡落。别立慈幼仓立义阡。惠政毕举。月试诸军射,捐其回易之利及官田租。凡营中病者、死未葬者、孕者、嫁娶者,赡给有差。朝廷从寿昌朱橐请,以飞虎军戍寿昌,并致其家口,力争止之。江华县贼苏师入境杀劫,檄广西共讨平之。司马遵守武冈,激军变,劾遵而诛其乱者。

  理宗即位,召为中书舍人,寻擢礼部侍郎、直学士院。入见,奏:"三纲五常,扶持宇宙之栋干,奠安生民之柱石。晋废三纲而刘、石之变兴,唐废三纲而安禄山之难作。我朝立国,先正名分。陛下不幸处人伦之变,流闻四方,所损非浅。霅川之变,非济王本志,前有避匿之迹,后闻讨捕之谋,情状本末,灼然可考。愿讨论雍熙追封秦王舍罪恤孤故事,济王未有子息,亦惟陛下兴灭继绝。"上曰:"朝廷待济王亦至矣。"德秀曰:"若谓此事处置尽善,臣未敢以为然。观舜所以处象,则陛下不及舜明甚。人主但当以二帝、三王为师。"上曰:"一时仓猝耳。"德秀曰:"此已往之咎,惟愿陛下知有此失而益讲学进德。"次言:"霅川之狱,未闻参听于公朝,淮、蜀二阃乃出于佥论所期之外。天下之事非一家之私,何惜不与众共之?"且言:"乾道、淳熙间,有位于朝者以馈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包苴入都为羞。今馈赂公行,薰染成风,恬不知怪。"又疏言:"朝廷之上,敏锐之士多于老成,虽尝以耆艾褒傅伯成、杨简,以儒学褒柴中行,以恬退用赵蕃、刘宰,至忠亮敢言如陈宓、徐侨,皆未蒙录用。"上问谦吏,德秀以知袁州赵{政}夫对,亲擢{政}夫直秘阁、为监司。具手札入谢,因言崔与之帅蜀,杨长儒帅闽,皆有廉声,乞广加咨访。

  上初御清暑殿,德秀因经筵侍上,进曰:"此高、孝二祖储神燕闲之地,仰瞻楹桷,当如二祖实临其上。陛下所居处密迩东朝,未敢遽当人主之奉。今宫阁之义浸备,以一心而受众攻,未有不浸淫而蠹蚀者,惟学可以明此心,惟敬可以存此心,惟亲君子可以维持此心。"因极陈古者居丧之法与先帝视朝之勤。

  宁宗小祥,诏群臣服纯吉,德秀争之曰:"自汉文帝率情变古,惟我孝宗方衰服三年,朝衣朝冠皆以大布,惜当时不并定臣下执丧之礼,此千载无穷之憾。孝宗崩,从臣罗点等议,令群臣易月之后,未释衰服,惟朝会治事权用黑带公服,时序仍临慰,至大祥始除。侂胄枋政,始以小祥从吉。且带不以金,鞓不以红,佩不以鱼,鞍轿不以文绣。此于群臣何损?朝仪何伤?"议遂格。

  德秀屡进鲠言,上皆虚心开纳,而弥远益严惮之,乃谋所以相撼,畏公议,未敢发。给事中王塈、盛章始驳德秀所主济王赠典,继而殿中侍御史莫泽劾之,遂以焕章阁待制提举玉隆宫。谏议大夫朱端常又劾之,落职罢祠。监察御史梁成大又劾之,请加窜殛。上曰:"仲尼不为已甚。"乃止。

  既归,修《读书记》,语门人曰:"此人君为治之门,如有用我者,执此以往。"汀寇起,德秀荐陈韡有文武才干,常平使者史弥忠言于朝,遂起韡讨平之。绍定四年,改职与祠。

  五年,进徽猷阁、知泉州。迎者塞路,深村百岁老人亦扶杖而出,城中欢声动地。诸邑二税法预借至六七年,德秀入境,首禁预借。诸邑有累月不解一钱者,郡计赤立不可为。或咎宽恤太骤,德秀谓民困如此,宁身代其苦。决讼自卯至申未已。或劝啬养精神,德秀谓郡弊无力惠民,仅有政平、讼理事当勉。建炎初置南外宗政司于泉,公族仅三百人,漕司与本州给之,而朝廷岁助度牒。已而不复给,而增至二千三百余人,郡坐是愈不可为。德秀请于朝,诏给度牒百道。

  弥远薨,上亲政,以显谟阁待制知福州。戒所部无滥刑横敛,无徇私黩货,罢市令司,曰:"物同则价同,宁有公私之异?"闽县里正苦督赋,革之。属县苦贵籴,便宜发常平赈之。海寇纵横,次第禽殄之。未几,闻金灭,京湖帅奉露布图上八陵,而江、淮有进取潼关、黄河之议。德秀以为忧,上封事曰:"移江、淮甲兵以守无用之空城,运江、淮金谷以治不耕之废壤,富庶之效未期,根本之弊立见。惟陛下审之重之。"

  召为户部尚书,入见,上迎谓曰:"卿去国十年,每切思贤。"乃以《大学衍义》进,复陈祁天永命之说,谓"敬者德之聚。仪狄之酒,南威之色,盘游弋射之娱,禽兽狗马之玩,有一于兹,皆足害敬"。上欣然嘉纳,改翰林学士、知制诰,时政多所论建。逾年,知贡举,已得疾,拜参知政事,同编修敕令、《经武要略》。三乞祠禄,上不得已,进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辞。疾亟,冠带起坐,迄谢事,犹神爽不乱。遗表闻,上震悼,辍视朝,赠银青光禄大夫。

  德秀长身广额,容貌如玉,望之者无不以公辅期之。立朝不满十年,奏疏无虑数十万言,皆切当世要务,直声震朝廷。四方人士诵其文,想见其风采。及宦游所至,惠政深洽,不愧其言,由是中外交颂。都城人时惊传倾洞,奔拥出关曰:"真直院至矣!"果至,则又填塞聚观不置。时相益以此忌之,辄摈不用,而声愈彰。及归朝,适郑清之挑敌,兵民死者数十万,中外大耗,尤世道升降治乱之机,而德秀则既衰矣。杜范方攻清之误国,且谓其贪黩更甚于前,而德秀乃奏言:"此皆前权臣玩悽之罪,今日措置之失,譬如和、扁继庸医之后,一药之误,代为庸医受责。"其议论与范不同如此。然自侂胄立伪学之名以锢善类,凡近世大儒之书,皆显禁以绝之。德秀晚出,独慨然以斯文自任,讲习而服行之。党禁既开,而正学遂明于天下后世,多其力也。

  所著《西山甲乙稿》、《对越甲乙集》、《经筵讲义》、《端平庙议》、《翰林词草四六》、《献忠集》、《江东救荒录》、《清源杂志》、《星沙集志》。既薨,上思之不置,谥曰文忠。

  魏了翁,字华父,邛州蒲江人。年数岁,从诸兄入学,俨如成人。少长,英悟绝出,日诵千余言,过目不再览,乡里称为神童。年十五,著《韩愈论》,抑扬顿挫,有作者风。

  庆元五年,登进士第。时方讳言道学,了翁策及之。授佥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厅公事,尽心职业。嘉泰二年,召为国子正。明年,改武学博士。开禧元年,召试学士院。韩侂胄用事,谋开边以自固,遍国中忧骇而不敢言。了翁乃言:"国家纪纲不立,国是不定,风俗苟偷,边备废弛,财用凋耗,人才衰弱,而道路籍籍,皆谓将有此北伐之举,人情恟恟,忧疑错出。金地广势强,未可卒图,求其在我,未见可以胜人之实。盍亦急于内修,姑逭外攘。不然,举天下而试于一掷,宗社存亡系焉,不可忽也。"策出,众大惊。改秘书省正字。御史徐柟即劾了翁对策狂妄,独侂胄持不可而止。

  明年,迁校书郎,以亲老乞补外,乃知嘉定府。行次江陵,蜀大将吴曦以四川叛,了翁策其必败。又明年,曦诛,蜀平,了翁奉亲还里。侂胄亦以误国诛。朝廷收召诸贤,了翁预焉。会史弥远入相专国事,了翁察其所为,力辞召命。丁生父忧,解官心丧,筑室白鹤山下,以所闻于辅广、李燔者开门授徒,士争负笈从之。由是蜀人尽知义理之学。

  差知汉州。汉号为繁剧,了翁以化善俗为治。首蠲积逋二十余万,除科抑卖酒之弊,严户婚交讦之禁,复为文谕以厚伦止讼,其民敬奉条教不敢犯。会境内桥坏,民有压死者,部使者以闻,诏降官一秩、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未数月,复元官、知眉州。眉虽为文物之邦,然其俗习法令,持吏短长,故号难治。闻了翁至,争试以事。乃尊礼耆耇,简拔俊秀,朔望诣学宫,亲为讲说,诱掖指授,行乡饮酒礼以示教化,增贡士员以振文风。复蟆颐堰,筑江乡馆,利民之事,知无不为。士论大服,俗为之变,治行彰闻。

  嘉定四年,擢潼川路提点刑狱公事。八年,兼提举常平等事,迁转运判官。戢吏奸,询民瘼,举刺不避权右,风采肃然。上疏乞与周惇颐、张载、程颢、程颐锡爵定谥,示学者趣向,朝论韪之,如其请。遂宁阙守,了翁行郡事。即具奏乞修城郭备不虞,廷议靳其费,了翁增埤浚隍,如待敌至者。后一年,溃卒攻掠郡县,知其有备不敢逞,人始服豫防之意。十年,迁直秘阁、知泸州、主管潼川路安抚司公事。丁母忧,免丧,差知潼川府。约己裕民,厥绩大著。若游似、吴泳、牟子才,皆蜀名士,造门受业。

  十五年,被召入对,疏二千余言。首论人与天地一本,必与天地相似而后可以无旷天位,并及人才、风俗五事,明白切畅。又论郡邑强干弱枝之弊,所宜变通。盖自了翁去国十有七年矣,至是上迎劳优渥,嘉纳其言。进兵部郎中,俄改司封郎中兼国史院编修官。转对,论江、淮、襄、蜀当分为四重镇,择人以任,虚心以听,假以事权,资以才用,为联络守御之计。次论蜀边垦田及实录阙文等事,皆下其章中书。十六年,为省试参详官,迁太常少卿兼侍立修注官。

  十七年,迁秘书监,寻以起居舍人再辞而后就列。入奏,极言事变倚伏、人心向背、疆埸安危、邻寇动静,其几有五,谓:"宜察时几而共天命,尊道揆而严法守,集思广益,汲汲图之,不犹愈于坐观事会,而听其势之所趋乎?"又论士大夫风俗之弊,谓:"君臣上下同心一德,而后平居有所补益,缓急有所倚仗。如人自为谋,则天下之患有不可终穷者。今则面从而腹诽,习谀而踵陋,臣实惧焉。盍亦察人心之邪正,推世变之倚伏,开拓规模,收拾人物,庶几临事无乏人之叹。"其言剀切,无所忌避,而时相始不乐矣。

  宁宗崩,理宗自宗室入即位,时事忽异,了翁积忧成疾,三疏求闲不得请,迁起居郎。明年,改元宝庆,雷发非时,上有"朕心终夕不安"之语,了翁入对,即论:"人主之心,义理所安,是之谓天,非此心之外,别有所谓天地神明也。陛下盍即不安而求之,对天地,事太母,见群臣,亲讲读,皆随事反求,则大本立而无事不可为矣。"又论:"讲学不明,风俗浮浅,立朝无犯颜敢谏之忠,临难无仗节死义之勇。愿敷求硕儒,丕阐正学,图为久安长治之计。"又请申命大臣,于除授之际,公听并观,然后实意所孚,善类皆出矣。

  属济王黜削以死,有司顾望,治葬弗虔。了翁每见上,请厚伦纪,以弭人言。应诏言事者十余人,朝士惟了翁与洪咨夔、胡梦昱、张忠恕所言能引义劘上,最为切至,而了翁亦以疾求去。右正言李知孝劾梦昱窜岭南,了翁出关饯别,遂指了翁首倡异论,将击之,弥远犹外示优容。俄权尚书工部侍郎,了翁力以疾辞,乃以集英殿修撰知常德府。越二日,谏议大夫朱端常遂劾了翁欺世盗名,朋邪谤国,诏降三官、靖州居住。初,了翁再入朝,弥远欲引以自助,了翁正色不挠,未尝私谒。故三年之间,循格序迁,未尝处以要地。了翁至靖,湖、湘、江、浙之士,不远千里负书从学。乃著《九经要义》百卷,订定精密,先儒所未有。

  绍定四年复职,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五年,改差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寻知遂宁府,辞不拜。进宝章阁待制、潼川路安抚使、知泸州。泸大藩,控制边面二千里,而武备不修,城郭不治。了翁乃奏葺其城楼橹雉堞,增置器械,教习牌手,申严军律,兴学校,蠲宿负,复社仓,创义冢,建养济院。居数月,百废具举。弥远薨,上亲庶政,进华文阁待制,赐金带,因其任。

  了翁念国家权臣相继,内擅国柄,外变风俗,纲常沦斁,法度堕弛,贪浊在位,举事弊蠹,不可涤濯。遂应诏上章论十弊,乞复旧典以彰新化:"一曰复三省之典以重六卿,二曰复二府之典以集众议,三曰复都堂之典以重省府,四曰复侍从之典以来忠告,五曰复经筵之典以熙圣学,六曰复台谏之典以公黜陟,七曰复制诰之典以谨命令,八曰复听言之典以通下情,九曰复三衙之典以强主威,十曰复制阃之典以黜私意。疏列万言,先引故实,次陈时弊,分别利害,粲若白黑。上读之感动,即于经筵举之成诵。其后,旧典皆复其初。

  臣庶封章多乞召还了翁及真德秀,上因民望而并招之,用了翁权礼部尚书兼直学士院。入对,首乞明君子小人之辨,以为进退人物之本,以杜奸邪窥伺之端。次论故相十失犹存,又及修身、齐家、选宗贤、建内小学等,皆切于上躬者。他如和议不可信,北军不可保,军实财用不可恃,凡十余端。复口奏利害,昼漏下四十刻而退。兼同修国史兼侍读,俄兼吏部尚书。经帏进读,上必改容以听,询察政事,访问人才。复条十事以献,皆苦心空臆,直述事情,言人所难。上悉嘉纳,且手诏奖谕。又奏乞收还保全弥远家御笔,乞定赵汝愚配享宁庙,乞趣崔与之参预政事,乞定履亩之令以宽民力,乞诏从臣集议以救楮弊,乞储阃才以备缓急。又因进故事:如储人才、凝国论,如力图自治之策,如下罪己之诏,如分别襄、黄二帅是非,如究见黄陂叛卒利害,如分任诸帅区处降附。

  还朝六阅月,前后二十余奏,皆当时急务。上将引以共政,而忌者相与合谋排摈,而不能安于朝矣。执政遂谓近臣惟了翁知兵体国,乃以端明殿学士、同佥书枢密院事督视京湖军马。会江、淮督府曾从龙以忧畏卒,并以江、淮付了翁。朝论大骇,以为不可,三学亦上书争之。适边警沓至,上心焦劳,了翁嫌于避事,既五辞弗获,遂受命开府,宣押同二府奏事,上勉劳尤至。寻兼提举编修《武经要略》,恩数同执政,进封临邛郡开国侯,又赐便宜诏书如张浚故事。朝辞,面赐御书唐人严武诗及"鹤山书院"四大字,仍赐金带鞍马,诏宰臣饮饯于关外。乃酌上下流之中,开幕府江州,申儆将帅,调遣援师,褒死事之臣,黜退懦之将,奏边防十事。甫二旬,召为佥书枢密院事。赴阙奏事,时以疾力辞不拜。盖在朝诸人始谋假此命以出了翁,既出,则复以建督为非,虽恩礼赫奕,而督府奏陈动相牵制,故遽召还,前后皆非上意也。

  寻改资政殿学士、湖南安抚使、知潭州,复力辞,诏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未几,改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嘉熙元年,改知福州、福建安抚使。累章乞骸骨,诏不允。疾革,复上疏。门人问疾者,犹衣冠相与酬答,且曰:"吾平生处己,澹然无营。"复语蜀兵乱事,蹙额久之,口授遗奏,少焉拱手而逝。后十日,诏以资政殿大学士、通奉大夫致仕。

  遗表闻,上震悼,辍视朝,叹惜有用才不尽之恨。诏赠太师,谥文靖,赐第宅苏州,累赠秦国公。

  所著有《鹤山集》、《九经要义》、《周易集义》、《易举隅》、《周礼井田图说》、《古今考》、《经史杂抄》、《师友雅言》。

  廖德明,字子晦,南剑人。少学释氏,及得龟山杨时书,读之大悟,遂受业朱熹。登乾道中进士第。知莆田县。民有奉淫祠者,罪之,沉像于江。会有显者欲取邑地广其居,德明不可,守会僚属谕之,德明曰:"太守,天子守土之臣,未闻以土地与人者。"守乃惭服。

  累官知浔州,有声。诸司且交荐之,德明曰:"今老矣,况以道徇人乎?"固辞不受。选广东提举刑狱,弹劾不避权要。岁当荐士,朝贵多以书托之,德明曰:"此国家公器也。"悉不启封还之。有乡人为主簿,德明闻其能,荐之。会德明行县,簿感其知己,置酒延之,悉假富人觞豆甚盛。德明怒曰:"一主簿乃若是侈耶?必贪也。"于是追还荐章,其公严类此。

  时盗陷桂阳,迫韶,韶人惧,德明燕笑自如,遣将弛击,而亲持小麾督战,大败之。乃分戍守,远斥堠,明审赏罚,宣布威信,韶晏然如平时。徙知广州,迁吏部左选郎官,奉祠,卒。

  德明初为浔州教授,为学者讲明圣贤心学之要,手植三柏于学,浔士爱敬之如甘棠。在南粤时,立师悟堂,刻朱熹《家礼》及程氏诸书。公余,延僚属及诸生亲为讲说,远近化之。尝语人以仕学之要曰:"德明自始仕,以至为郡,惟用三代直道而行一句而已。"有《槎溪集》行于世。

卷一百九十七

  ◎儒林八

  ○汤汉 何基 王柏 徐梦莘(弟得之 从子天麟附) 李心传 叶味道王应麟 黄震

  汤汉,字伯纪,饶州安仁人。与其兄干、巾、中皆知名当时,柴中行见而奇之。真德秀在潭,致汉为宾客。尝造赵汝谈,汝谈曰:"第一流也。"江东提刑赵汝腾荐汉于朝,诏免解差,充象山书院堂长。赴礼部别院试,正奏名,授上饶县主簿。江东转运使赵希塈言:"汉,今海内知名士也,岂得吏之州县哉!"诏循两资,差信州教授兼象山书院长。

  淳祐十二年,差充史馆校勘,改国史实录院校勘。会大水,上封事曰:"君心敬肆之分,实上天喜怒之由。一念之敬,上帝临汝,祥风庆云所从出也。一念之肆,上帝震怒,妖浸阴沴所从生也。"火灾,应诏上封事曰:

  臣闻任天下之大,立心不可不公;守天下之重,持心不可不敬。陛下膺皇天之眷命,受祖宗之宝图,则不当怀私恩;为天下共主,为亿兆寄命,则不当隆私亲。大臣迩臣,服休服采,皆陛下所倚仗也,则不当信私人。三省、密院者,陛下之朝廷,发号布政所从出也,则不当有私令。四海九州,土宇昄章,皆陛下之仓廪府库也,则不当殖私财。陛下于皇天祖宗之德弗永念,而报答私恩;于群黎百姓之疾苦弗深恤,而富贵私亲;公卿在廷,其信任不若近习之笃;中书造命,其除行不若内批之专,则陛下之立心,既未能尽合乎天下之公矣。

  往者陛下上畏天戒,下恤人言,内则拘制于权臣,外则恐怯于强敌,敬心既不敢尽弛,则私意亦未得尽行。比年以来,天戒人言既以玩熟,而贪浊柄国,黩货无厌,彼既将恣行其私,则不得不纵陛下之所欲为。于是前日之敬畏尽忘,而一念之私始四出而不可御矣。姑以近事迹之:定策之碑,忽从中出,乡未欲亲其文也;贵戚子弟,参错中外,乡不如是之放也;土木之祸,展转流毒,讼牒细故,胥吏贱人皆得藉群榼之势,彻清都之邃,乡不如是之炽也;御笔之出,上则废朝令,下则侵有司,乡不如是之多也;贿赂之通,书致之操,乡不如是其章也。

  故凡陛下之所以未能任大守重,而至于召怨宿祸者,始于立心之未公,成于持心之不敬,私以为主,而肆以行之。此所以感动天地,而水火之灾捷出于数月之内也。陛下得不亟为治乱持危之计,而可复以常日玩易之心处之乎!

  授太学博士,转对,言:"太祖之天下坏其半者,蔡京、王黼也。高宗之天下坏其半者,郑清之也。"又曰:"苟有志焉,则其纪纲必先正,其根本必先强,其藩篱必先固。夫然后心广体胖,泮涣而优游,其乐无极矣。舍此不务,而徒以九重之深、一笑之适以为乐。乐极而思之,吾有朝廷而不能治也,吾有黎民而无与保之也,起视四境,而外侮又至矣。虽有郑、卫之音,燕、赵之色,建章之丽,琼林之积,亦独何乐哉!"

  召试馆职,迁秘书省校书郎。皇太子冠,差充太常博士,引宾赞,受命进《冠箴》,诏令太子拜谢。升秘书郎,转对,极言边事,以为:"今日扶危救乱无复他策,在乎人主清心无欲,尽用天下之财力以治兵。大臣公心无我,尽用天下之人才以强本,庶几尚有以亡为存之理耳。"

  提举福建常平,劾福州守史岩之、泉州守谢埴。召为礼部郎官兼太子侍读。寻以直华文阁、福建运判,改知宁国府。迁提举江西常平兼知吉州。移江东运判、知隆兴府。召为尚左郎官兼太子侍读、兼玉牒所检讨官,入奏:"愿陛下端本澄源,虚己尽下,恢大公之道,开不讳之门,使朝廷之上,光明洞达,而无邪孽之根以挠其正。四海之内,欢欣交通,而无怨戾之气以奸其和。臣之忠爱,莫切于此。"

  迁太府少卿,升兼太子谕德,改秘书少监。疏论:"比年董宋臣声焰薰灼,其力能去台谏,排大臣,结连凶渠,恶德参会,以致兵戈相寻之祸。陛下灼见其故,斥而远之,臣意其影灭而迹绝矣。岂料夫阴消而再凝,冰解而骤合,既得自便,即图复用,以其罪戾之余,一旦复使之出入壶奥之中,给事宗庙之内,此其重干神人之怒,再基祸乱之源,上下皇惑,大小切齿。而陛下方为之辨明,大臣方与之和解,臣窃重伤此过计也。自古小人复出,其害必惨,将逞其愤怨,啸其俦伍,颠倒宇宙,陛下之威神有时而不得以自行,甚可畏也。"

  乞休致,擢太常少卿,太子以书勉留。求补外,以秘阁修撰知福州、福建安抚,改知隆兴府。

  度宗即位,召奏事,授太常少卿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迁起居郎兼侍读,入奏,言:"愿陛下持一敬心以正百度,则追养继孝,所以报先帝者,必益致其隆,先意承志,所以事太母者,必益致其谨。其爱身也,必不以物欲挠其和平;其正家也,必不以私昵隳其法度。政事必出于朝廷,而预防于多门,人才必由于明扬,而深杜于邪径。

  兼权中书舍人,权兵部侍郎,升兼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兼直学士。累请致仕,授华文阁待制、知宁国府,赐金带。久之,又召为刑部侍郎兼侍读,以龙图阁待制知福州,福建安抚使。改知太平州、权工部尚书兼侍读。以显文阁直学士提举玉隆宫。进华文阁学士,以端明殿学士致仕。卒,年七十一。特赠正奉大夫,谥文清。

  汉介洁有守,恬于进取,有文集六十卷。

  何基,字子恭,婺州金华人。父伯熭为临川县丞,而黄干适知其县事,伯熭见二子而师事焉。干告以必有真实心地、刻苦工夫而后可,基悚惕受命。于是随事诱掖,得闻渊源之懿。微辞奥义,研精覃思,平心易气,以俟其通,未尝参以己意,立异以为高,徇人而少变也。凡所读无不加标点,义显意明,有不待论说而自见者。

  朱熹门人杨与立一见推服。来学者众,尝谓:"为学立志贵坚,规模贵大,充践服行,死而后已。读《诗》之法,须扫荡胸次净尽,然后吟哦上下,讽咏从容,使人感发,方为有功。"谓:"以《洪范》参之《大学》、《中庸》,有不约而符者。"谓:"读《易》者,当尽去其胶固支离之见,以洁净其心,玩精微之理,沉潜涵泳,得其根源,乃可渐观爻象。"盖其确守师训,故能精义造约。

  王柏既执贽为弟子,基谦抑不以师道自尊。柏高明绝识,序正诸经,弘论英辨,质问难疑,或一事至十往返,基终不变以待其定。尝曰:"治经当谨守精玩,不必多起疑论。有欲为后学言者,谨之又谨可也。"基淳固笃实,绝类汉儒。虽一本于熹,然就其言发明,则精义新意愈出不穷。基文集三十卷,而与柏问辨者十八卷。

  郡守赵汝腾守婺,延聘请讲,辞不就。复首荐于朝,又率名从官列荐。通判郑士懿、守蔡抗、杨栋相继以请,皆辞。景定五年,诏举贤,特荐基与建人徐几,同被命添差婺州学教授,兼丽泽书院山长,力辞未竟,理宗崩。咸淳初,授史馆校勘兼崇政殿说书,屡辞,改承务郎,主管西岳庙,终亦不受也。卒,年八十一。国子祭酒杨文仲请于朝,谥文定。

  所著《大学发挥》、《中庸发挥》、《大传发挥》、《易启蒙发挥》、《通书发挥》、《近思录发挥》。

  王柏,字会之,婺州金华人。大父崇政殿说书师愈,从杨时受《易》、《论语》,既又从朱熹、张栻、吕祖谦游。父瀚,朝奉郎、主管建昌军仙都观,兄弟皆及熹、祖谦之门。

  柏少慕诸葛亮为人,自号长啸。年逾三十,始知家学之原,捐去俗学,勇于求道。与其友汪开之著《论语通旨》,至"居处恭,执事敬",惕然叹曰:"长啸非圣门持敬之道。"亟更以鲁斋。

  从熹门人游,或语以何基尝从黄干得熹之传,即往从之,授以立志居敬之旨,且作《鲁斋箴》勉之。质实坚苦,有疑必从基质之。于《论语》、《大学》、《中庸》、《孟子》、《通鉴纲目》标注点校,尤为精密。作《敬斋箴图》。夙兴见庙,治家严饬。当暑闭阁静坐,子弟白事,非衣冠不见也。

  少孤,事其伯兄甚恭。季弟早丧,抚其孤,又割田予之。收合宗族,周恤扶持之。开之没,家贫,为之敛且葬焉。

  来学者众,其教必先之以《大学》。蔡抗、杨栋相继守婺,赵景纬守台,聘为丽泽、上蔡两书院师,乡之耆德皆执弟子礼。理宗崩,率诸生制服临于郡。

  柏之言曰:"伏羲则《河图》以画八卦,文王推八卦以合《河图》者,先天后天之宗祖也。《河图》是逐位奇偶之交,后天是统体奇偶之交,惟四生数不动。以四成数而下上之,上偶下奇,莫匪自然。"又曰:"大禹得《洛书》而列九畴,箕子得九畴而传《洪范》,范围之数,不期而暗合。《洪范》者,经传之宗祖乎!'初一曰五行'以下六十五字为《洪范》,'五皇极'以下六十四字为皇极经,此帝王相传之大训,非箕子之言也。"又曰:"今《诗》三百五篇,岂尽定于夫子之手?所删之诗,容或有存于闾巷浮薄之口,汉儒取于补亡。"乃定《二南》各十有一篇,两两相配。退《何彼秾矣》、《甘棠》归之《王风》,削去《野有死麕》,黜郑、卫淫奔之诗。又作《春秋发挥》。又曰:"《大学致知格物章》未尝亡。"还《知止》章于《听讼》之上。谓"《中庸》古有二篇,诚明可为纲,不可为目。"定《中庸》诚明各十一章,其卓识独见多此类也。

  其卒,整衣冠端坐,挥妇人勿近。国子祭酒杨文仲请于朝,谥曰文宪。

  所著有《读易记》、《涵古易说》、《大象衍义》、《涵古图书》、《读书记》、《书疑》、《诗辨说》、《读春秋记》、《论语衍义》、《太极衍义》、《伊洛精义》、《研几图》、《鲁经章句》、《论语通旨》、《孟子通旨》、《书附传》、《左氏正传》、《续国语》、《阃学之书》、《文章复古》、《文章续古》、《濂洛文统》、《拟道学志》、《朱子指要》、《诗可言》、《天文考》、《地理考》、《墨林考》、《大尔雅》、《六义字原》、《正始之音》、《帝王历数》、《江左渊源》、《伊洛精义杂志》、《周子》、《发遣三昧》、《文章指南》、《朝华集》、《紫阳诗类》、《家乘》、文集。

  徐梦莘字商老,临江人。幼慧,耽嗜经史,下至稗官小说,寓目成诵。绍兴二十四年举进士。历官为南安军教授。改知湘阴县。会湖南帅括田,号增耕税,他邑奉令惟谨。梦莘独谓邑无新田,租税无从出。帅恚其私于民,欲从簿书间攈摭其过,终莫能得,由是反器重之。

  寻主管广西转运司文字。时朝廷议易二广盐法,遣广西安抚司干官胡廷直与东西漕臣集议于境。梦莘从行,谓:"广西阻山,止当仍官般法,则害不及民。广东诸郡并江,或可容客贩,未宜遽以二广概行。"议与廷直不合。廷直竟遂其说,以客贩变法得为转运使。梦莘既知宾州,犹以前议为梗法,罢去。不三年,二广商贾毁业,民苦无盐,复从官般法矣。

  梦莘恬于荣进,每念生于靖康之乱,四岁而江西阻讧,母襁负亡去得免。思究见颠末,乃网罗旧闻,会稡同异,为《三朝北盟会编》二百五十卷,自政和七年海上之盟,讫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之毙,上下四十五年,凡曰敕、曰制、诰、诏、国书、书疏、奏议、记序、碑志,登载靡遗。帝闻而嘉之,擢直秘阁。

  梦莘平生多所著,有《集补》,有《会录》,有《读书记志》,有《集医录》,有《集仙录》,皆以"儒荣"冠之。其嗜学博文,盖孜孜焉死而后已者。开禧元年秋八月卒,年八十二。梦莘弟得之,从子天麟。

  得之字思叔,淳熙十年举进士。部使者以廉吏荐,以通直郎致仕。安贫乐分,不贪不躁,著《左氏国纪》、《史记年纪》作《具敝箧笔略》、《鼓吹词》、《郴江志》。

  天麟字仲祥,开禧元年进士。调抚州教授,历湖广总领所干办公事、临安府教授、浙西提举常平司干官、主管礼兵部架阁、宗学谕、武学博士。轮对,言人主当持心以敬。奉祠仙都观,通判惠、潭二州,权英德府,权发遣广西转运判官。所至兴学明教,有惠政。

  著《西汉会要》七十卷、《东汉会要》四十卷、《汉兵本末》一卷、《西汉地理疏》六卷、《山经》三十卷。既谢官,作亭萧滩之上,画严子陵像而事之。

  李心传,字微之,宗正寺簿舜臣之子也。庆元元年荐于乡,既下第,绝意不复应举,闭户著书。晚因崔与之、许奕、魏了翁等合前后二十三人之荐,自制置司敦遣至阙下。为史馆校勘,赐进士出身,专修《中兴四朝帝纪》。甫成其三,因言者罢,添差通判成都府。寻迁著作佐郎,兼四川制置司参议官。诏无入议幕,许辟官置局,踵修《十三朝会要》。端平三年成书。召赴阙,为工部侍郎,言:

  臣闻"大兵之后,必有凶年"。盖其杀戮之多,赋敛之重,使斯民怨怒之气,上干阴阳之和,至于此极也。陛下所宜与诸大臣扫除乱政,与民更始,以为消恶运、迎善祥之计。而法弊未尝更张,民劳不加振德,既无能改于其旧,而殆有甚焉。故帝德未至于罔愆,朝纲或苦于多紊,廉平之吏,所在鲜见,而贪利无耻,敢于为恶之人,挟敌兴兵,四面而起,以求逞其所欲。如此而望五福来备,百谷用成,是缘木而求鱼也。

  臣考致旱之由,曰和籴增多而民怨,曰流散无所归而民怨,曰检税不尽实而民怨,曰籍赀不以罪而民怨。凡此皆起于大兵之后,而势未有以消之,故愈积而愈极也。成汤圣主也,而桑林之祷,犹以六事自责。陛下愿治,七年于此,灾祥饥馑,史不绝书,其故何哉?朝令夕改,靡有常规,则政不节矣;行赍居送,略无罢日,则使民疾矣;陪都园庙,工作甚殷,则土木营矣;潜邸女冠,声焰兹炽,则女谒盛矣;珍玩之献,罕闻却绝,则包苴行矣;鲠切之言,类多厌弃,则谗夫昌矣。此六事者一或有焉,犹足以致旱。愿亟降罪己之诏,修六事以回天心。群臣之中有献聚敛剽窃之论以求进者,必重黜之,俾不得以上诬圣德,则旱虽烈,犹可弭也。然民怨于内,敌逼于外,事穷势迫,何所不至!陛下虽谋臣如云,猛将如雨,亦不知所以为策矣。

  帝从之。未几,复以言去,奉祠居潮州。淳祐元年罢祠,复予,又罢。三年,致仕,卒,年七十有八。

  心传有史才,通故实,然其作吴猎、项安世传,褒贬有愧秉笔之旨。盖其志常重川蜀,而薄东南之士云。

  所著成书,有《高宗系年录》二百卷、《学易编》五卷、《诵诗训》五卷、《春秋考》十三卷、《礼辨》二十三卷、《读史考》十二卷、《旧闻证误》十五卷、《朝野杂记》四十卷、《道命录》五卷、《西陲泰定录》九十卷、《辨南迁录》一卷、诗文一百卷。

  叶味道,初讳贺孙,以字行,更字知道,温州人。少刻志好古学,师事朱熹。试礼部第一。时伪学禁行,味道对学制策,率本程颐无所避。知举胡纮见而黜之,曰:"此必伪徒也。"既下第,复从熹于武夷山中。学禁开,登嘉定十三年进士第,调鄂州教授。

  理宗访问熹之徒及所著书,部使者遂以味道行谊闻,差主管三省架阁文字。迁宗学谕,轮对,言:"人主之务学,天下之福也。必坚志气以守所学,谨几微以验所学,正纲常以励所学,用忠言以充所学。"至若口奏,则又述帝王传心之要,与四代作歌作铭之旨,其终有曰:"言宣则力减,文胜则意虚。"从臣有荐味道可为讲官,乃授太学博士,兼崇政殿说书。

  故事,说书之职止于《通鉴》,而不及经。味道请先说《论语》,诏从之。帝忽问鬼神之理,疑伯有之事涉于诞。味道对曰:"阴阳二气之散聚,虽天地不能易。有死而犹不散者,其常也。有不得其死而郁结不散者,其变也。故圣人设为宗祧,以别亲疏远迩,正所以教民亲爱,参赞化育。今伯有得罪而死,其气不散,为妖为厉,使国人上下为之不宁,于是为之立子泄以奉其后,则庶乎鬼有所知,而神莫不宁矣。"盖讽皇子竑事也。

  三京用师,廷臣边阃交进机会之说。味道进议状,以为:"开边浸阔,应援倍难,科配日繁,馈饷日迫,民一不堪命,庞勋、黄巢之祸立见,是先摇其本,无益于外也。"经筵奏事,无日不申言之,而洛师寻以败闻。于是人谓味道见微虑远。

  味道所奏陈,无一言不开导引翼,求切于君身;旁引折旋,推致于治道。迁秘书著作佐郎而卒。讣闻,帝震悼,出内帑银帛赙其丧,升一官以任其后,故事所未有也。

  所著《四书说》、《大学讲义》、《祭法宗庙庙享郊社外传》、《经筵口奏》、《故事讲义》。

  王应麟,字伯厚,庆元府人。九岁通《六经》,淳祐元年举进士,从王野受学。调西安主簿,民以年少易视之,输赋后时。应麟白郡守,绳以法,遂立办。诸校欲为乱,知县事翁甫仓皇计不知所出,应麟以礼谕服之。差监平江百万东仓。调浙西提举常平茶盐主管帐司,部使者郑霖异待之。丁父忧,服除,调扬州教授。

  初,应麟登第,言曰:"今之事举子业者,沽名誉,得则一切委弃,制度典故漫不省,非国家所望于通儒。"于是闭门发愤,誓以博学宏辞科自见,假馆阁书读之。宝祐四年中是科。应麟与弟应凤同日生,开庆元年亦中是科,诏褒谕之,添差浙西安抚司干办公事。

  帝御集英殿策士,召应麟覆考。考第既上,帝欲易第七卷置其首。应麟读之,乃顿首曰:"是卷古谊若龟镜,忠肝如铁石,臣敢为得士贺。"遂以第七卷为首选。及唱名,乃文天祥也。迁主管三省、枢密院架阁文字。

  迁国子录,进武学博士。疏言:"陛下阅理多,愿治久。当事势之艰,舆图蹙于外患,人才乏而民力殚,宜强为善,增修德,无自沮怠;恢弘士气,下情毕达,操纲纪而明委任,谨左右而防壅蔽,求哲人以辅后嗣。"既对,帝问其父名,曰:"尔父以陈善为忠,可谓继美。"

  丁大全欲致应麟,不可得。迁太常寺主簿,面对,言:"淮戍方警,蜀道孔艰,海表上流皆有藩篱唇齿之忧。军功未集而吝赏,民力既困而重敛,非修攘计也。陛下勿以宴安自逸,勿以容悦之言自宽。"帝愀然曰:"边事甚可忧。"应麟言:"无事深忧,临事不惧。愿汲汲预防,毋为壅蔽所欺。"时大全讳言边事,于是应麟罢。

  未几,大全败,起应麟通判台州。召为太常博士,擢秘书郎,俄兼沂靖惠王府教授。彗星见,应诏极论执政、侍从、台谏之罪,积私财、行公田之害。又言:"应天变莫先回人心,回人心莫先直受言。箝天下之口,沮直臣之气,如应天何?"时直言者多迕权臣意,故应麟及之。迁著作佐郎。

  度宗即位,摄礼部郎官,草百官表。旧制,请听政,四表已上。一夕入临,宰臣谕旨增撰三表,应麟操笔立就。丞相总护还,辞位表三道,使者立以俟,应麟从容授之。丞相惊服,即授兼礼部郎官、兼直学士院。

  马廷鸾知贡举,诏应麟兼权直,俄兼崇政殿说书。迁著作郎,守军器少监。经筵值人日雪,帝问有何故事,应麟以唐李峤、李乂等应制诗对。因奏:"春雪过多,民生饥寒,方寸仁爱,宜谨感召。"迁将作监。

  帝视朝,谓应麟曰:"为学要灼见古人之心。"应麟对曰"严恭寅畏,不敢怠皇,克勤克俭,无自纵逸,强以驭下,制事以断,此古人之心。然操舍易忽于眇绵,兢业每忘于游衍。"帝嘉纳之。既而转对,言:"人君防未萌之欲,存不已之诚。"擢兼侍立修注官,升权直学士院,迁秘书少监兼侍讲。上疏论市舶,不报。

  会贾似道拜平章事,叶梦鼎、江万里各求去,似道亦求去。应麟奏,孝宗朝阙相者亦逾年,帝亟取以谕之。似道闻应麟言,大恶之,语包恢曰:"我去朝士若王伯厚者多矣,但此人素著文学名,不欲使天下谓我弃士。彼盍思少自贬!"恢以告,应麟笑曰:"迕相之患小,负君之罪大。"迁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冬雷,应麟言:"十月之雷,惟东汉数见。命令不专,奸衺并进,卑逾尊,外陵内之象。当清天君,谨天命,体天德,以回天心。守成必法祖宗,御治必总威福。"似道闻之,斥逐之意决矣。

  应麟牒阁门直前奏对,谓用人莫先察君子小人。方袖疏待班,台臣亟疏驳之,由是二史直前之制遂废。以秘阁修撰主管崇禧观。

  久之,起知徽州。其父捴尝守是郡,父老皆曰:'此清白太守子也。"摧豪右,省租赋,民大悦。

  召为秘书监,权中书舍人,力辞,不许。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兼侍讲。迁起居郎兼权吏部侍郎,指陈成败逆顺之说,且曰:"国家所恃者大江,襄、樊其喉舌,议不容缓。朝廷方从容如常时,事几一失,岂能自安?"朝臣无以边事言者,帝不怿。似道复谋斥逐,适应麟以母忧去。

  及似道溃师江上,授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即引疏陈十事,急征讨、明政刑、厉廉耻、通下情、求将材、练军实、备粮饷、举实材、择牧守、防海道,其目也。且言:"图大患者必略细故,求实效者必去虚文。"因请集诸路勤王之师,有能率先而至者,宜厚赏以作勇敢之气,并力进战,惟能战,斯可守。进兼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兼侍读,迁礼部侍郎兼中书舍人。日食,应麟诏论答天戒五事,陈备御十策,皆不及用。

  寻转尚书兼给事中。左丞相留梦炎用徐囊为御史,擢江西制置使黄万石等,应麟缴奏曰:"囊与梦炎同乡,有私人之嫌,万石粗戾无学,南昌失守,误国罪大。今方欲引以自助,善类为所搏噬者,必携持而去。吴浚贪墨轻躁,岂宜用之?况梦炎舛令慢谏,谠言弗敢告,今之卖降者,多其任用之士。"疏再上,不报。出关俟命,再奏曰:"因危急而紊纪纲,以偏见而咈公议,臣封驳不行,与大臣异论,势不当留。"疏入,又不报,遂东归。

  诏中使谭纯德以翰林学士召,识者以为夺其要路,宠以清秩,非所以待贤者。应麟亦力辞,后二十年卒。

  所著有《深宁集》一百卷、《王堂类稿》二十三卷、《掖垣类稿》二十二卷、《诗考》五卷、《诗地理考》五卷、《汉艺文艺志考证》十卷、《通鉴地理考》一百卷、《通鉴地理通释》十六卷、《通鉴答问》四卷、《困学纪闻》二十卷、《蒙训》七十卷、《集解践阼篇》、《补注急就篇》六卷、《补注王会篇》四十卷、《小学绀珠》十卷、《玉海》二百卷、《词学指南》四卷、《词学题苑》四十卷、《姓氏急就篇》六卷、《汉制考》四卷、《六经天文编》六卷、《小学讽咏》四卷。

  黄震,字东发,庆元府慈溪人。宝祐四年登进士第,调吴县尉。吴多豪势家,告私债则以属尉,民多饥冻窘苦,死尉卒手。震至,不受贵家告。府檄摄其县。及摄长洲、华亭,皆有声。

  浙东提举常平王华甫辟主管帐司文字。时钱庚孙守常,朱熠守平江,吴君擢守嘉兴,皆倚嬖幸厉民。华甫病革,强起劾罢三人,震赞之也。沿海制置司辟干办、提领浙西盐事,不就。改辟提领镇江转般仓分司。公田法行,改提领官田所,言不便,不听,复转般仓职。

  入为点校赡军激赏酒库所检察官。擢史馆检阅,与修宁宗、理宗两朝《国史》、《实录》。轮对,言当时之大弊,曰民穷,曰兵弱,曰财匮,曰士大夫无耻。乞罢给度僧人道士牒,使其徒老死即消弭之,收其田入,可以富军国,纾民力。时宫中建内道场,故首及此。帝怒,批降三秩,即出国门。用谏官言,得寝。

  出通判广德军。初,孝宗颁朱熹社仓法于天下,而广德则官置此仓。民困于纳息,至以息为本,而息皆横取,民穷至自经。人以为熹之法,不敢议。震曰:"不然。法出于尧、舜、三代圣人,犹有变通,安有先儒为法,不思救其弊耶?况熹法,社仓归之于民,而官不得与。官虽不与,而终有纳息之患。"震为别买田六百亩,以其租代社仓息,约非凶年不贷,而贷者不取息。

  郡有祠山庙,岁合江、淮之民祷祈者数十万,其牲皆用牛。郡恶少挟兵刃舞牲迎神为常,斗争致犯法。其俗又有自婴桎梏、自拷掠以徼福者。震见,问之,乃兵卒。责自状其罪,卒曰:"本无罪。"震曰:"尔罪多,不敢对人言,特告神以免罪耳。"杖之示众。又其俗有所谓埋藏会者,为坎于庭,深、广皆五尺,以所祭牛及器皿数百纳其中,覆以牛革,封鐍一夕,明发视之,失所在。震以为妖,而杀牛淫祀非法,言之诸司,禁绝之。郡守贾蕃世以权相从子骄纵不法,震数与争论是非,蕃世积不堪,疏震挠政,坐解官。

  寻通判绍兴府,获海寇,僇之。抚州饥起,震知其州,单车疾驰,中道约富人耆老集城中,毋过某日。至则大书"闭粜者藉,强籴者斩"揭于市,坐驿舍署文书,不入州治,不抑米价,价日损。亲煮粥食饿者。请于朝,给爵赏旌劳者,而后入视州事。转运司下州籴米七万石,震曰:"民生蹶矣,岂宜重困之!"以没官田三庄所入应之。若补刻《六经》、《仪礼》,修复朱熹祠,树晏殊里门曰"旧学坊",制祭社稷器,复风雷祀,劝民种麦,禁竞渡船,焚千三百余艘,用其丁铁创军营五百间,皆善政也。

  诏增秩,遂升提举常平仓司。旧有结关拒逮捕事系郡狱二十有八年,存者十无三四,以事关尚书省,无敢决其狱者,以结关为作乱也。震谓结关犹他郡之结甲也,非作乱比,况已经数赦,于是皆释之。新城与光泽地犬牙相入,民夹溪而处,岁常忿斗争渔。会知县事蹇雄为政扰民,因相结拒,起焚掠。震乃劾罢雄,谕其民散去。初,常平有慈幼局,为贫而弃子者设,久而名存实亡。震谓收哺于既弃之后,不若先其未弃保全之。乃损益旧法,凡当免而贫者,许里胥请于官赡之,弃者许人收养,官出粟给所收家,成活者众。震论役法,先令县核民产业,不使下户受抑于上户。大兴水利,废陂、坏堰及为豪右所占者,复之。

  改提点刑狱,决滞狱,清民讼,赫然如神明。有贵家害民,震按之,贵家怨。又强发富人粟与民,富人亦怨。御史中丞陈坚以谗者言,劾震去,谗者,乃怨震者也。遂奉云台祠。贾似道罢相,以宗正寺簿召,将与俞浙并为监察御史,有内戚畏震直,止之,而浙亦以直言去。

  移浙东提举常平,镇安饥民,折盗贼萌芽。时皇叔大父福王与芮判绍兴府,遂兼王府长史。震奏曰:"朝廷之制,尊卑不同,而纪纲不可紊。外虽藩王,监司得言之。今为其属,岂敢察其非,奈何自臣复坏其法?"固不拜长史。命进侍左郎官及宗正少卿,皆不拜。

  震尝告人曰:"非圣人之书不可观,无益之诗文不作可也。"居官恒未明视事,事至立决。自奉俭薄,人有急难,则周之,不少吝。所著《日抄》一百卷。卒,门人私谥曰文洁先生。

卷一百九十八

  ◎文苑一

  ○宋白 梁周翰 朱昂 赵邻几(何承裕附) 郑起(郭昱 马应) 和岘(弟〈山蒙〉附)冯吉

  自古创业垂统之君,即其一时之好尚,而一代之规橅,可以豫知矣。艺祖革命,首用文吏而夺武臣之权,宋之尚文,端本乎此。太宗、真宗其在藩邸,已有好学之名,及其即位,弥文日增。自时厥后,子孙相承,上之为人君者,无不典学;下之为人臣者,自宰相以至令录,无不擢科,海内文士,彬彬辈出焉。国初,杨亿、刘筠犹袭唐人声律之体,柳开、穆修志欲变古而力弗逮。庐陵欧阳修出,以古文倡,临川王安石、眉山苏轼、南丰曾巩起而和之,宋文日趋于古矣。南渡文气不及东都,岂不足以观世变欤!作《文苑传》。

  宋白,字太素,大名人。年十三,善属文。多游鄠、杜间,尝馆于张琼家,琼武人,赏白有才,遇之甚厚。白豪俊,尚气节,重交友,在词场中称甚著。

  建隆二年,窦仪典贡部,擢进士甲科。乾德初,献文百轴,试拔萃高等,解褐授著作佐郎,廷赐袭衣、犀带。蜀平,授玉津县令。开宝中,阎丕、王洞交荐其才,宜预朝列。白以亲老祈外任,连知蒲城、卫南二县。

  太宗潜藩时,白尝贽文,有袭衣之赐。及即位,擢为左拾遗,权知兖州,岁余召还。泰山有唐玄宗刻铭,白摹本以献,且述承平东人望幸之意。预修《太祖实录》,俄直史馆,判吏部南曹。从征太原,判行在御史台。刘继元降,翌日,奏《平晋颂》,太宗夜召至行宫褒慰,且曰:"俟还京师,当以玺书授职。"白谢于幄中。寻拜中书舍人,赐金紫。

  太平兴国五年,与程羽同知贡举,俄充史馆修撰、判馆事。八年,复典贡部,改集贤殿直学士、判院事。未几,召入翰林为学士。雍熙中,召白与李昉集诸文士纂《文苑英华》一千卷。端拱初,加礼部侍郎,又知贡举。白凡三掌贡士,颇致讥议,然所得士如苏易简、王禹偁、胡宿、李宗谔辈,皆其人也。是时,命复旧制,专委有司,白所取二十八人,罢退既众,群议嚣然。太宗遽召已黜者临轩覆试,连放马国祥、叶齐等八百余人焉。

  白尝过何承矩家,方陈倡优饮宴。有进士赵庆者,素无行检,游承矩之门,因潜出拜白,求为荐名,及掌贡部,庆遂获荐,人多指以为辞。又女弟适王沔,淳化二年,沔罢参知政事。时寇准方诋讦求进,故沔被出,复言白家用黄金器盖举人所赂,其实白尝奉诏撰钱惟濬碑,得涂金器尔。

  张去华者,白同年生也,坐尼道安事贬。白素与去华厚善,遂出为保大军节度行军司马。逾年,抗疏自陈,有"来日苦少,去日苦多"之语,太宗览而悯之,召还,为卫尉卿,俄复拜为礼部侍郎,修国史。至道初,为翰林学士承旨。二年,迁户部侍郎,俄兼秘书监。真宗即位,改吏部侍郎、判昭文馆。

  先是,白献拟陆贽《榜子集》,上察其意,欲求任用,遂命知开封府以试之,既而白倦于听断,求罢任。咸平四年,擢王钦若、冯拯、陈尧叟入掌机要,以白宿旧,拜礼部尚书。

  白学问宏博,属文敏赡,然辞意放荡,少法度。在内署久,颇厌番直,草辞疏略,多不惬旨。景德二年,与梁周翰俱罢,拜刑部尚书、集贤院学士、判院事。旧三馆学士止五日内殿起居,会钱易上言,悉令赴外朝。白羸老步梗,就班足跌。未几,抗表引年。上以旧臣,眷顾未允。再上表辞,乃以兵部尚书致仕,因就宰臣访问其资产,虞其匮乏,时白继母尚无恙,上东封,白肩与辞于北苑,召对久之,进吏部尚书,赐帛五十匹。

  大中祥符三年,丁内艰。五年正月,卒,年七十七。赠左仆射,录其孙懿孙为将作监主簿,孝孙试秘书省校书郎,从子唐臣试正字。

  白善谈谑,不拘小节,赡济亲族,抚恤孤藐,世称其雍睦。聚书数万卷,图画亦多奇古者。尝类故事千余门,号《建章集》。唐贤编集遗落者,白多缵缀之。后进之有文艺者,必极意称奖,时彦多宗之,如胡旦、田锡,皆出其门下。陈彭年举进士,轻俊喜嘲谤,白恶其为人,黜落之,彭年憾焉,后居近侍,为贡举条制,多所关防,盖为白设也。会有司谥白为文宪,内出密奏言白素无检操,遂改文安。有集百卷。

  子宪臣,国子博士;得臣,赐进士及第,至太常丞;良臣,为太子中舍;忠臣,殿中丞。

  梁周翰,字元褒,郑州管城人。父彦温,廷州马步军都校。周翰幼好学,十岁能属词。周广顺二年举进士,授虞城主簿,辞疾不赴。宰相范质、王溥以其闻人,不当佐外邑,改开封府户曹参军。宋初,质、溥仍为相,引为秘书郎、直史馆。

  时左拾遗、知制诰高锡上封,议武成王庙配享七十二贤,内王僧辩以不令终,恐非全德。寻诏事部尚书张昭、工部尚书窦仪与锡重铨定,功业终始无瑕者方得预焉。周翰上言曰:

  臣闻天地以来,覆载之内,圣贤交骛,古今同流,校其颠末,鲜克具美。周公,圣人也,佐武王定天下,辅成王致治平,盛德大勋,蟠天极地。外则淮夷构难,内则管、蔡流言。疐尾跋胡,垂至颠顿;偃禾仆木,仅得辨明。此可谓之尽美哉?臣以为非也。孔子,圣人也,删《诗》、《书》,定《礼》、《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卒以栖迟去鲁,奔走厄陈,虽试用于定、哀,曾不容于季、孟。又尝履盗跖之虎尾,闻南子之珮声,远辱慎名,未见其可。此又可谓其尽善者哉?臣以为非也。自余区区后贤,琐琐立事,比于二圣,曾何足云?而欲责其磨涅不渝、始卒如一者,臣窃以为难其人矣。

  昉自唐室,崇祀太公。原其用意,盖以天下虽大,不可去兵;域中有争,未能无战。资其佑民之道,立乎为武之宗,觊张国威,遂进王号。贞元之际,祀典益修,因以历代武臣陪飨庙貌,如文宣释奠之制,有弟子列侍之仪,事虽不经,义足垂劝。况于曩日,不乏通贤,疑难讨论,亦云折中。今若求其考类,别立否臧,以羔袖之小疵,忘狐裘之大善,恐其所选,仅有可存。

  只如乐毅、廉颇,皆奔亡而为虏;韩信、彭越,悉菹醢而受诛。白起则锡剑杜邮,伍员则浮尸江澨。左车亦偾军之将,孙膑实刑余之人。穰苴则偾卒齐庭,吴起则非命楚国。周勃称重,有置甲尚方之疑;陈平善谋,蒙受金诸将之谤。亚夫则死于狱吏,邓艾则追于槛车。李广后期而自刭,窦婴树党而丧身。邓禹败于回溪,终身无董戎之寄;马援死于蛮徼,还尸阙遣奠之仪。其余诸葛亮之俦,事偏方之主;王景略之辈,佐闰位之君。关羽则为仇国所禽,张飞则遭帐下所害。凡此名将,悉皆人雄,苟欲指瑕,谁当无累?或从澄汰,尽可弃捐。况其功业穹隆,名称烜赫。樵夫牧稚,咸所闻知;列将通侯,窃年思慕。若一旦除去神位,摈出祠庭,吹毛求异代之疵,投袂忿古人之恶,必使时情顿惑,窃议交兴。景行高山,更奚瞻于往躅;英魂烈魄,将有恨于明时。

  况伏陛下方厉军威,将遏乱略,讲求兵法,缔构武祠,盖所以劝激戎臣,资假阴助。忽使长廊虚邈,仅有可图之形;中殿前空,不见配食之坐。似非允当,臣窃惑焉。深惟事贵得中,用资体要,若今之可以议古,恐来者亦能非今。愿纳臣微忠,特追明敕,乞下此疏,廷议其长。

  不报。

  乾德中,献《拟制》二十编,擢为右拾遗。会修大内,上《五凤楼赋》,人多传诵之。五代以来,文体卑弱,周翰与高锡、柳开、范杲习尚淳古,齐名友善,当时有"高、梁、柳、范"之称。初,太祖尝识彦温于军中,石守信亦与彦温旧故。一日,太祖语守信,将用周翰掌诰,守信微露其言,周翰遽上表谢。太祖怒,遂寝其命。

  历通判绵、眉二州,在眉州坐杖人至死,夺二官。起授太子左赞善大夫。开宝三年,迁右拾遗,监绫绵院,改左补阙兼知大理正事。会将郊祀,因上疏曰:"陛下再郊上帝,必覃赦宥。臣以天下至大,其中有庆泽所未及、节文所未该者,所宜推而广之。方今赋税年入至多,加以科变之物,名品非一,调发供输,不无重困。且西蜀、淮南、荆、潭、广、桂之地,皆以为王土。陛下诚能以三方所得之利,减诸道租赋之入,则庶乎均德泽而宽民力矣。"俄坐杖锦工过差,为其所诉。太祖甚怒,责之曰:"尔岂不知人之肤血与己无异,何乃遽为酷罚!"将杖之,周翰自言:"臣负天下才名,不当如是。"太祖乃解,止左授司农寺丞。逾年,为太子中允。

  太平兴国中,知苏州。周翰善音律,喜蒱博,惟以饮戏为务。州有伶官钱氏,家数百人,日令百人供妓,每出,必以殽具自随。郡务不治,以本官分司西京。逾月,授左赞善大夫,仍分司。俄除楚州团练副使。雍熙中,宰相李昉以其名闻,召为右补阙,赐绯鱼,使江、淮提点茶盐。

  周翰以辞学为流辈所许,频历外任,不乐吏事。会翰林学士宋白等列奏其有史才,邅回下位,遂命兼史馆修撰。会太宗亲试贡士,周翰为考官,面赐金紫,因语宰相,称其有文,寻迁起居舍人。淳化五年,张佖建议复置左右史之职,乃命周翰与李宗谔分领之。周翰兼起居郎,因上言:"自今崇政、长春殿皇帝宣谕之言,侍臣谕列之事,望依旧中书修为时政记。其枢密院事涉机密,亦令本院编纂,每至月终送史馆。自余百司凡于对拜、除改、沿革、制置之事,悉条报本院,以备编录。仍令郎与舍人分直崇政殿,以记言动,别为起居注,每月先进御,后降付史馆。"从之。起居注进御,自周翰等始也。周翰蚤有时誉,久摈废,及被除擢,尤洽时论。

  会考课京朝官,有敢隐前犯者,皆除名为民。周翰被谴尤多,所上有司偶遗一事,当免。判馆杨徽之率三馆学士诣相府,以为周翰非故有规避,其实所犯频繁,不能悉记,于是止罚金百斤。

  先是,赵安易建议于西川铸大铁钱,以一当十,周翰上言:"古者货、币、钱三者兼用,若钱少于货、币,即铸大钱,或当百,或当五十,盖欲广其钱而足用尔。今不若使蜀民贸易者,凡铁钱一止作一钱用,官中市物即以两钱当一。又西川患在少盐,请于益州置榷院,入物交易,则公私通济矣。"至道中,迁工部郎中。

  真宗在储宫,知其名,徵之,时为左庶子,因令取其所为文章,周翰悉纂以献,上答以书。及即位,未行庆,首擢为驾部郎中、知制诰,俄判史馆、昭文馆。咸平三年,召入翰林为学士,受诏与赵安易同修属籍。唐末丧乱,籍谱罕存,无所取则,周翰创意为之,颇有伦贯。车驾幸澶渊,命判留司御史台,周翰恳求扈从,从之。明年,授给事中,与宋白俱罢学士。大中祥符元年,迁工部侍郎。逾年,被疾卒,年八十一。真宗悯之,录其子忠宝为大理评事,给奉终丧。

  周翰性疏隽卞急,临事过于严暴,故多旷败。晚年才思稍减,书诏多不称旨。有集五十卷及《续因话录》。

  朱昂,字举之,其先京兆人,世家渼陂。唐天复末,徙家南阳。梁祖篡唐,父葆光与唐旧臣颜荛、李涛数辈挈家南渡,寓潭州。每正旦夕至,必序立南岳祠前,北望号恸,殆二十年。后涛北归,葆光乐衡山之胜,遂往家焉。

  昂少与熊若谷、邓洵美同学。朱遵度好读书,人号之为"朱万卷",目昂为"小万卷"。昂尝间行经庐陵,道遇异人,谓之曰:"中原不久当有真主平一天下,子仕至四品,安用南为?"遂北游江、淮。时周世宗南征,韩令坤统兵至扬州,昂谒见,陈治乱方略,令坤奇之,署权知扬州扬子县。适兵革之际,逃亡过半,昂便宜绥辑,复逋亡者七千余家,令坤即表授本县令。

  宋初,为衡州录事参军,尝读陶潜《闲情赋》而慕之,因广其辞曰:

  维禀气兮清浊,独得意兮虚徐。耳何聪兮无瑱,衣何散兮无裾。务冥怀于得丧,宁勤体乎菑畬。将使同方姬、孔,抗迹孙、蘧。精骛广漠,心游太虚。傲朝曦兮南荣,溯夕飙兮北疏。非道之病,惟情之舒。

  繇是含颖怀粹,凝和习懿。器{大渊}沦兮幽忧,德芬馨兮周比。井无渫兮泉融,珠潜辉兮川媚。又何必陋雄之尚《玄》,笑奕之心醉,悲墨之素丝,叹展之下位?苟因时之明扬,乃斯文之不坠。

  睇烟景兮飘飘,心悬旌兮摇摇。感朝荣而夕落,嗟响蛩而鸣蜩。

  姑藏器以有待,因寄物而长谣。愿在首而为弁,束玄发而未衰。

  会名器之有得,与缨珥兮相宜。愿在足而为舄,何坎险之罹忧。

  欲效勤于竖亥,思追踵于浮丘。愿在服而为袂,传缯素而饰躬。

  异化缁之色涅,宁拭面而道穷。愿在目而为鉴,分妍丑于崇朝。

  惊青阳之难久,庶白首以见招。愿在地而为簟,当暑溽而冰寒。

  伊肤革之尚疚,胡寤寐以求安?愿在觞而为醴,不乱德而溺真。

  体虚受之为器,革谲性以归淳。愿在握而为剑,每辅衽而保裾。

  殊铅銛之效用,比硎刃而有余。愿在橐而为矢,美筈羽之斯全。

  畴懋勋而锡晋,射穷垒而衄燕。愿在体而为裘,托针缕以成功。

  非珍华而取饰,将被服而有容。愿在轩而为篁,贯岁寒而不改。

  挺介节以自持,廓虚心而有待。

  人之愿兮实繁,我之心兮若此。蓄为志兮璞藏,发为文兮雾委。既持瑾兮掌瑜,复撷兰兮艺芷。始无言兮植杖,终俯首兮嗟髀。振襟兮自适,觌物兮解颐。云无心兮遐举,萝倚干兮丛滋。想陵谷之变地,况玄黄之易丝。人可汰而可锻,己不磷而不缁。苟一鸣而惊人,何五鼎而勿饴?

  已而拥膝清啸,倾怀自宽。枢桑户荜兮差乐,鸠飞梭跃兮胡难。指夜蟾兮为伍,仰疏籁兮邀欢。何孙牧而伊耕?何巢箕而吕磻?涤我虑兮绿绮。清我眠兮琅玕。周旋兮有则,徙倚兮可观。终卷舒兮自得,契休哉于《考槃》。

  李昉知州事,暇日多召语,且以文为贽,昉深所嗟赏。历宜城令。开宝中,拜太子洗马、知蓬州,徙广安军。会渠州妖贼李仙众万人劫掠军界,昂设策禽之。自余果、合、渝、涪四州民连结为妖者,置不问,蜀民遂安。宰相薛居正称其能,迁殿中丞、知泗州。

  尝作《隋河辞》,谓浚决之病民,游观之伤财,乃天意之所以亡隋也。使隋不兴役费财以害其民,则安得有今日之利哉!

  尝聚淮水流尸三千,为冢瘗之。有戍卒谋乱,昂诛其首恶,凡支党之诖误者悉贳之。就迁监察御史、江南转运副使。太平兴国二年,知鄂州,加殿中侍御史,为峡路转运副使,就改库部员外郎,迁转运使。端拱二年,以本官直秘阁,赐金紫。久之,出知复州,表求谢事,不许。迁水部郎中,复请老,召还,再直秘阁,寻兼越王府记室参军。

  直宗即位,迁秩司封郎中,俄知制诰,判史馆,受诏编次三馆秘阁书籍,既毕,加吏部。咸平二年,召入翰林为学士。逾年,拜章乞骸骨,召对,敦谕,请弥确,乃拜工部侍郎致仕。翌日,遣使就第赐器币,给全奉,诏本府岁时存问,章奏听附驿以闻。命其子正辞知公安县,以便侍养,许归江陵。旧制,致仕官止谢殿门外,昂特延见命坐,恩礼甚厚。令俟秋凉上道,遣中使赐宴于玉津园,两制三馆皆预,仍诏赋诗饯行,缙绅荣之。

  昂前后所得奉赐,以三之一购奇书,以讽诵为乐。及是闲居,自称退叟,著《资理论》三卷上之,诏以其书付史馆。弟协以纯谨著称,仕至主客郎中、雍王府翊善。昂以书招之,协亦告老归。兄弟皆眉寿,时人比汉之二疏。知府陈尧咨署其居曰东、西致政坊。昂于所居建二亭:曰知止,曰幽栖。颇好释氏书。晚岁自为墓志。景德四年卒,年八十三,门人谥曰正裕先生。诏加赙赠,录其孙适出身。

  昂好学,纯厚有清节,澹于荣利,为洗马十五年,不以屑意。居内署,非公事不至两府。在王邸时,真宗居储宫,知其素守,故每加褒进,然昂未尝有所私请,进退存礼,士类多之。有集三十卷。子正彝、正辞并登进士第,正基虞部员外郎。

  赵邻几,字亚之,郓州须城人,家世为农。邻几少好学,能属文,尝作《禹别九州赋》,凡万余言,人多传诵。

  周显德二年举进士,解褐秘书省校书郎,历许州、宋州从事。太平兴国初,召为左赞善大夫、直史馆,改宗正丞。四年,郭贽、宋白授中书舍人,告谢日交荐之,俄而邻几献颂,上览而嘉之,迁左补阙、知制诰,数月卒,年五十九。中使护葬。

  邻几体貌尫弱,如不胜衣。为文浩博,慕徐、庾及王、杨、卢、骆之体,每构思,必敛衽危坐,成千言始下笔。属对精切,致意缜密,时辈咸推服之。及掌诰命,颇繁富冗长,不达体要,无称职之誉。

  常欲追补唐武宗以来实录,孜孜访求遗事,殆废寝食,会疾革,唯以书未成为恨。至淳化中,参知政事苏易简因言及邻几追补《唐实录》事,邻几一子东之,以荫补郎山主簿,部送军粮诣北边,没焉,其家属寄居睢阳。太宗遣直史馆钱熙往取其书,得邻几所补《会昌以来日历》二十六卷及文集三十四卷,所著《鲰子》一卷、《六帝年略》一卷、《史氏懋官志》五卷,并他书五十余卷来上,皆涂窜之笔也。诏赐其家钱十万。

  时又有何承裕者,晋天福末擢进士第,有清才,好为歌诗,而嗜酒狂逸。初为中都主簿,桑维翰镇兖州,知其直率,不责以吏事。累官至著作佐郎、直史馆,出为盩啡、咸阳二县令,醉则露首跨牛趋府,府尹王彦超以其名士而容之,然为治清而不烦,民颇安焉。每览牒诉,必戏判以喻曲直,诉者多心伏引去。往往召豪吏接坐,引满,吏因醉挟私白事,承裕悟之,笑曰:"此见罔也,当受杖。"杖讫,复召与饮。其无检多类此。

  开宝三年,自泾阳令入为监察御史,后历侍御史,累知忠、万、商三州,太平兴国中卒。

  郑起,字孟隆,不知何许人。少游京、洛间,佻薄无检操。闻襄州双泉寺僧能为黄金,往依焉,遂削发为侍者。久之,知其诳耀,乃反初服。举进士,时举子多尚诗赋,惟起有文七轴,歌诗尤清丽。周广顺初,调补尉氏主簿,秩满,以书干宰相范质,荐为右拾遗、直史馆。恭帝初,迁殿中侍御史。

  乾德初,出掌泗州市征。刺史张延范检校司徒,官吏呼以"太保"。起贫,常乘骡。一日,从延范出近郊送客,延范揖起曰:"请策马令进。"起曰:"此骡也,不当过呼耳。"以讥延范,延范深衔之,密奏起嗜酒废职。

  初,显德末,起见太祖握禁兵,有人望,乃上书范质,极言其事。又尝遇太祖于路,横绝前导而过,太祖亦弗之怒。及延范奏至,出为河西令。会蜀平,当徙远官,起不欲往,乃炙烙其足,因是成疾而卒。

  起负才倨傲,多所诋讦,数为群小窘辱,终亦不改。

  时有郭昱者,好为古文,狭中诡僻。周显德中登进士第,耻赴常选,献书于宰相赵普,自比巢、由,朝议恶其矫激,故久不调。后复伺普,望尘自陈,普笑谓人曰:"今日甚荣,得巢、由拜于马首。"开宝末,普出镇河阳,昱诣薛居正上书,极言谤普,居正奏之,诏署襄州观察推官。潘美镇襄阳,讨金陵,以昱随军。昱中夜被酒号叫,军中皆惊,翌日,美遣还。岁余,坐盗用官钱除名,因居襄阳,游索樊、邓间,雍熙中卒。

  又有马应者,薄有文艺,多服道士衣,自称"先生"。开宝初效元结《中兴颂》作《勃兴颂》,以述太祖下荆、湖之功,欲刊石于永州结《颂》之侧,县令恶其夸诞,不以闻。太平兴国初,登第,授大理评事,坐事除名,羁旅积年。淳化中,以诗干同年殿中丞牛景,景因奏上,太宗览而嘉之,复授大理评事,未几卒。

  又有颖贽、董淳、刘从义善为文章,张翼、谭用之善为诗,张之翰善笺启。贽拔萃登科,至太子中允。淳为工部员外郎、直史馆,奉诏撰《孟昶纪事》。从义多藏书,尝缵长安碑文为《遗风集》二十卷。余皆官不达。

  和岘,字晦仁,开封浚仪人。父凝,晋宰相、太子太傅、鲁国公。岘生之年,适会凝入翰林、加金紫、知贡举,凝喜曰:"我平生美事,三者并集,此子宜于我也。"因名之曰三美。七岁,以门荫为左千牛备身,迁著作佐郎。汉乾祐初,加朝散阶。十六,登朝为著作郎。丁父忧,服阕,拜太常丞。

  建隆初,授太常博士,从祀南郊,赞导乘舆,进退闲雅。太祖谓近侍曰:"此谁氏之子,熟于赞相?"左右即以岘门阀对。俄拜刑部员外郎兼博士,仍判太常寺。

  乾德元年十一月甲子,有事于南郊。丁丑冬至,有司复请祀昊天上帝,诏岘议其礼,岘以祭义戒于烦数,请罢之。二年,议孝明、孝惠二后神主祔于别庙,岘以旧礼有二后同庙之文,无各殿异室之说,今二后同祔别庙,亦宜共殿别室。孝明皇后尝母仪天下,宜居上室。孝惠皇后止以追尊,当居次室。从之。三年春,初克夔州,以内衣库使李光睿权知州,岘通判州事。代还,是岁十二月十四日戊戌腊,有司以七日辛卯蜡百神,岘献议正之。四年,南郊,岘建议望燎位置爟火。

  又尝言:"依旧典,宗庙殿庭设宫县三十六架,加鼓吹熊罴十二案,朝会登歌用五瑞,郊庙奠献用四瑞,回仗至楼前奏《采茨》之曲,御楼奏《隆安》之曲,各用乐章。"复举唐故事,宗庙祭科处别设珍膳,用申孝享之意。又谓"《八佾》之舞以象文德武功,请用《玄德升闻》、《天下大定》二舞"。并从其议。事具《礼》、《乐志》。

  先是,王朴、窦俨洞晓音乐,前代不协律吕者多所考正。朴、俨既没,未有继其职者。会太祖以雅乐声高,诏岘讲求其理,以均节之,自是八音和畅,上甚嘉之。语具《律志》。乐器中有叉手笛者,上意欲增入雅乐,岘即令乐工调品,以谐律吕,其执持之状如拱揖然,请目曰"拱辰管",诏备于乐府。

  开宝初,迁司勋员外郎、权知泗州,判吏部南曹,历夔、晋二州通判。九年,江南平,受诏采访。太宗即位,迁主客郎中。太平兴国二年,知兖州,改京东转运使。

  岘性苛刻鄙吝,好殖财,复轻侮人,尝以官船载私货贩易规利。初为判官郑同度论奏,既而彰信军节度刘遇亦上言,按得实,坐削籍,配隶汝州。

  六年,起为太常丞,分司西京,复阶勋章服。端拱初,上躬耕籍田,岘奉留司贺表至阙下,因以其所著《奉常集》五卷、《秘阁集》二十卷、《注释武成王庙赞》五卷奏御,上甚嘉之,复授主客郎中,判太常寺兼礼仪院事。

  是秋得暴疾,卒,年五十六。弟〈山蒙〉。

  〈山蒙〉字显仁,凝第四子也。生五六岁,凝教之诵古诗赋,一历辄不忘。试令咏物为四句诗,颇有思致,凝叹赏而奇之,语岘曰:"此儿他日必以文章显,吾老矣,不见,汝曹善保护之。"

  太平兴国八年擢进士第,释褐霍丘主簿。雍熙初,知崇仁县,就拜大理评事。江南转运杨缄以其材干奏,移知南昌县。代还,刑部取为详覆官,迁光禄寺丞。

  先是,凝尝取古今史传听讼断狱、辨雪冤枉等事著为《疑狱集》,〈山蒙〉因增益事类,分为三卷,表上之。俄献所著文赋五十轴,召试中书,擢为太子中允。先是,冯起撰《御前登第三榜碑》以献,上甚称奖,命直史馆。淳化初,〈山蒙〉又撰《七榜题名记》,并补注凝所撰《古今孝悌集成》十卷以献,遂以本官直集贤院,中谢日,赐绯鱼。三年春,献《观灯赋》,诏付史馆,迁右正言。

  是岁,太宗亲试贡士,〈山蒙〉预考校,作歌以献,上对宰相称赏之,召问年几何。时摹印《儒行篇》,以赐新及第人及三馆、台省官,皆上表称谢。上时御便坐,出表以示宰相,而〈山蒙〉洎尤称上旨,因谓李昉曰:"〈山蒙〉,宰相子,勤学自立,有文章,能荷堂构,如〈山蒙〉者不可多得也。"遂以本官知制诰。不逾年,加水部员外郎、知理检院。至道元年,赐金紫,与王旦同判吏部铨。是秋,晨起将朝,风眩暴作而卒,年四十五。上闻之惊叹,遣中使就家问疾状,并恤其孤,赗赙加等。长子珙才十岁,即授大理评事。次子璬,补太庙斋郎。

  〈山蒙〉好修饰容仪,自五鼓张灯烛至辨色,冠带方毕。虽幼能属文,殊少警策。每草制,必精思讨索而后成,拘于引类偶对,颇失典诰之体。上以其贵家子,能业文,甚宠待之,欲召入翰林,谓近臣曰:"〈山蒙〉眸子眊眊然,胸中必不正,不可以居近侍也。"其命遂寝。

  〈山蒙〉弟嵲始为三班奉职,淳化中,献文求试,上以故相之后,改授大理评事。

  冯吉,字惟一,河南洛阳人。父道,周太师、中书令,追封瀛王。吉,晋天福初以父任秘书省校书郎,迁膳部、金部、职方员外郎,屯田、户部、司勋郎中,累阶金紫。周显德中,迁太常少卿。

  吉嗜学,善属文,工草隶,议者以掌诰许之。然性滑稽无操行,每中书舍人缺,宰相即欲用吉,终以佻薄而止。

  雅好琵琶,尤臻其妙,教坊供奉号名手者亦莫能及。父常戒令勿习,吉性所好,亦不能改。道欲辱之,因家宴,令吉奏琵琶为寿,赐以束帛,吉置于肩,左抱琵琶,按膝再拜如伶官状,了无怍色,家人皆大笑。

  及为少卿,颇不得意,以杯酒自娱。每朝士宴集,虽不召,亦常自至,酒酣即弹琵琶,弹罢赋诗,诗成起舞。时人爱其俊逸,谓之"三绝"。

  宋初,受诏撰述《明宪皇太后谥议》,见称于时。建隆四年卒,年四十五。

卷一百九十九

  ◎文苑二

  ○高頔 李度 韩溥 鞠常 宋准 柳开 夏侯嘉正 罗处约 安德裕 钱熙

  高頔字子奇,开封雍丘人。后唐清泰中举进士,同辈绐之曰:"何不从裴仆射求知乎?"时裴皞以左仆射致仕,后进无至其门者。頔性纯朴,信其言,以文贽于皞。明年,礼部侍郎马裔孙知贡举,乃皞门下生也。皞以頔语之,遂擢乙科,四迁魏博观察支使。

  周显德中,符彦卿奏署掌书记。时太宗亲迎懿德皇后于大名,彦卿遣頔迎候,日夕陪接,尤伸款好。后随彦卿镇凤翔,会诏留彦卿洛阳,頔复为天雄军掌书记。后以病免,居于魏。

  雍熙二年,太宗亲试贡士,頔子南金举学究,自陈曰:"臣父年八十四,尝佐使幕,久已罢职,家贫无以存养。愿赐一第,庶获寸禄,以及老父。"上问左右其父何人,宰相宋琪以頔对,且言其素行廉介,老而弥厉,甚为搢绅推重。上曰:"此高頔子耶!頔在大名幕中,尝与朕游处,迨逾旬月。晨暮对案饮食,常拱手危坐,未曾少懈,其恭谨盖天性也。惜其老矣,不欲烦以官政。"即擢南金第,拜頔左补阙致仕,赐钱十万。后卒于家。

  頔有清节,力学强记,手写书千余卷。彦卿待之甚厚,或过致优给,頔计口受费,余皆不纳。彦卿左右多肆贪虐,民不能堪,及彦卿罢镇,其故时将吏、宾客皆心愧,无敢复游魏者。惟頔清苦守法,魏人爱之。在魏三十年,无一人言其非者。所乘马老,以糜饲之。仆夫年七十,待之如初,时称其长者。

  次子鼎,举进士,至殿中丞。

  李度,河南洛阳人。周显德中举进士。度工于诗,有"醉轻浮世事,老重故乡人"之句。时翰林学士申文炳知贡举,枢密使王朴移书录其句以荐之,文炳即擢度为第三人。释褐永宁县主簿。

  累迁殿中丞、知歙州。坐事左迁绛州团练使,十年不调。度在歙州,尝以所著诗刻于石,有中黄门得其石本,传入禁中,太宗见之,谓宰相曰:"度今安在?"即令召至,对于便殿,与语甚悦,擢为虞部员外郎、直史馆,赐绯。端拱初,籍田毕,交州黎桓加恩,命度借太常少卿充官告国信副使,上赐诗以宠行。未至交州,卒于太平军传舍,年五十七。

  度之南使,每至州府,即借图经观其胜迹,皆形篇诗,以上所赐诗有"奉使南游多好景"之句,遂题为《奉使南游集》,未成编而亡。

  弟康亦善诗,太平兴国二年,登进士第,官至太子右赞善大夫。

  韩溥,京兆长安人,唐相休之裔孙。少俊敏,善属文。周显德初举进士,累迁历使府。开宝三年,自静难军掌书记召为监察御史,三迁至库部员外郎、知华州,同判灵州,再转司门郎中。淳化二年被病,表请辞职寻医,许之。溥博学善持论,详练台阁故事,多知唐朝氏族,与人谈亹癖然可听,号为"近世肉谱",搢绅颇推重之。尤善笔札,人多藏尺牍。

  弟洎,亦进士及第。

  鞠常,字可久,密州高密人。祖真,黄县令。父庆孙,申州团练判官,有诗名。常少好学,善属文。汉乾祐二年擢进士第,裁二十一,释褐秘书省校书郎。周广顺中,宰相范质奏充集贤校理,出为郓州观察支使,历永兴军节度掌书记、伊阳令。显德四年,诣阙进策,召试,复授猗氏令,迁蔡州防御判官,复宰介休、魏县。开宝中,赵普为相,擢为著作佐郎。时任此官,惟常与杨徽之、李若拙、赵邻几四人,皆有名于时。常应举时,著《四时成岁赋》万余言,又为《春兰赋》,颇存兴托。后为清河令。七年,卒,年四十七。

  子仲谋,字有开,雍熙中进士,有材干,历御史、东京留守推官、陕西转运,至兵部员外郎。仲谋集其父所为文成二十卷。

  弟愉,周广顺中进士,与常齐名。

  宋准,字子平,开封雍丘人。祖彦升,库部员外郎。父鹏,秘书郎。准开宝中举进士,翰林学士李皞知贡举,擢准甲科。会贡士徐士廉击登闻鼓,诉皞用情取舍非当。太祖怒,召准覆试于便殿,见准形神伟茂,程试敏速,甚嘉之,以为宜首冠俊造,由是复擢准甲科,即授秘书省校书郎、直史馆。

  八年,受诏修定诸道图经。俄奉使契丹,复命称旨。明年,出知南平军,会改军为太平州,依前知州事,就加著作佐郎。太平兴国四年,迁著作郎、通判梓州,转左拾遗。归朝,预修诸书。八年,同知贡举,出为河北转运使,岁余,以本官知制诰。雍熙中,加主客员外郎,复预知贡举,俄判大理寺。四年,被病,迁金部郎中,罢知制诰。端拱二年卒,年五十二,赐钱百万。

  准美风仪,善谈论,辞采清丽,莅官所至,皆有治声。卢多逊之南流也,李穆坐同门生黜免,左右无敢言者。准因奏事,盛言穆长者,有检操,常恶多逊专恣,固非其党也。上寤,未几,尽复穆旧官。时论以此称之。天禧三年,录其子大年试秘书省校书郎。

  准从弟可观,金部郎中。族子郊、祁,并天圣二年进士甲科,别有传。

  柳开,字仲涂,大名人。父承翰,乾德初监察御史。开幼颖异,有胆勇。周显德末,侍父任南乐,夜与家人立庭中,有盗入室,众恐不敢动,开裁十三,亟取剑逐之,盗逾垣出,开挥刃断二足指。

  既就学,喜讨论经义。五代文格浅弱,慕韩愈、柳宗元为文,因名肩愈,字绍先。既而改名字,以为能开圣道之涂也。著书自号东郊野夫,又号补亡先生,作二传以见意。尚气自任,不顾小节,所交皆一时豪隽。范杲好古学,尤重开文,世称为"柳、范"。王祐知大名,开以文贽大蒙赏激。杨昭俭、卢多逊并加延奖。开宝六年举进士,补宋州司寇参军,以治狱称职,迁本州录事参军。太平兴国中,擢右赞善大夫。会征太原,督楚、泗八州运粮。选知常州,迁殿中丞,徙润州,拜监察御史。召还,知贝州,转殿中侍御史。雍熙二年,坐与监军忿争,贬上蔡令。

  会大举北征,开部送军粮,将至涿州,有契丹酋长领万骑与米信战,相持不解,俄遣使绐言求降,开谓信曰:"兵法云:'无约而请和,谋也。'彼将有谋,急攻之必胜。"信迟疑不决。逾二日,贼复引兵挑战,后侦知果以矢尽,俟取于幽州也。师还,诣阙上书,愿从边军效死,太宗怜之,复授殿中侍御史。

  雍熙中,使河北,因抗疏曰:"臣受非常恩,未有以报,年裁四十,胆力方壮。今契丹未灭,愿陛下赐臣步骑数千,任以河北用兵之地,必能出生入死,为陛下复幽、蓟,虽身没战场,臣之愿也。"上以五代战争以来,自节镇至刺史皆用武臣,多不晓政事,人受其弊。欲兼用文士,乃以侍御史郑宣、户部员外郎赵载、司门员外郎刘墀并为如京使,左拾遗刘庆为西京作坊使,开为崇仪使、知宁边军。

  徙全州。全西溪洞有粟氏,聚族五百余人,常钞劫民口粮畜,开为作衣带巾帽,选牙吏勇辩者得三辈,使入,谕之曰:"尔能归我,即有厚赏,给田为屋处之;不然,发兵深入,灭尔类矣。"粟氏惧,留二吏为质,率其酋四人与一吏偕来。开厚其犒赐,吏民争以鼓吹饮之。居数日遣还,如期携老幼悉至。开即赋其居业,作《时鉴》一篇,刻石戒之。遣其酋入朝,授本州上佐。赐开钱三十万。

  淳化初,移知桂州。初,开在全州,有卒讼开,开即杖背黥面送阙下。有司言卒罪不及徒,召开下御史狱劾系,削二官,黜为复州团练副使,移滁州。复旧官,知环州。三年,移邠州。时调民辇送趋环、庆,己再运,民皆荡析产业,转运使复督后运,民数千人入州署号诉。开贻书转运使曰:"开近离环州,知刍粮之数不增,大兵可支四年,今蚕农方作,再运半发,老幼疲弊,畜乘困竭,奈何又苦之?不罢,开即驰诣阙下,白于上前矣。"卒罢之。又知曹、邢二州。

  真宗即位,加如京使,归朝,命知代州。上言曰:

  国家创业将四十年,陛下绍二圣之祚,精求至治。若守旧规,斯未尽善。能立新法,乃显神机。

  臣以益州稍静,望陛下选贤能以镇之,必须望重有威,即群小畏服。又西鄙今虽归明,他日未可必保,苟有翻覆,须得人制御,若以契丹比议,为患更深。何者?契丹则君臣久定,蕃、汉久分,纵萌南顾之心,亦须自有思虑。西鄙积恨未泯,贪心不悛,其下猖狂,竟谋凶恶,侵渔未必知足,姑息未能感恩,望常预备之。以良将守其要害,以厚赐足其贪婪,以抚慰来其情,以宽假息其念。多命人使西入甘、凉,厚结其心,为我声援,如有动静,使其掩袭,令彼有后顾之忧,乃可制其轻动。今甲兵虽众,不及太祖之时人人练习,谋臣猛将则又县殊,是以比年西北屡遭侵扰,养育则月费甚广,征战则军捷未闻。诚愿训练禁戢,使如往日行伍必求于勇敢,指顾无纵于后先,失律者悉诛,获功者必赏。偏裨主将,不威严者去之。听断之暇,亲临殿庭,更召貔虎,使其击刺驰骤,以彰神武之盛。

  臣又以宰相、枢密,朝廷大臣,委之必无疑,用之必至当。铨总僚属,评品职官,内则主管百司,外则分治四海。今京朝官则别置审官,供奉、殿直则别立三班,刑部不令详断,别立审刑,宣徽一司全同散地。大臣不获亲信,小臣乃谓至公。至如银台一司,旧属枢密,近年改制,职掌甚多,加倍置人,事则依旧,别无利害,虚有变更。臣欲望停审官、三班,复委中书、枢密、宣徽院,银台司复归枢密,审刑院复归刑部,去其繁细,省其头目。

  又京府大都,万方轨则,望仍旧贯,选委亲贤。今皇族宗子悉多成长,但令优逸,无以试材,宜委之外藩,择文武忠直之士,为左右赞弼之任。

  又天下州县官吏不均,或冗长至多,或岁年久阙。欲望县四千户已上选朝官知,三千户已上选京官知。省去主簿,令县尉兼领其事。自余通判、监军、巡检、监临使臣并酌量省减,免虚费于利禄,仍均济于职官。

  又人情贪竞,时态轻浮,虽骨肉之至亲,临势利而多变。同僚之内,多或不和,伺隙则致于倾危,患难则全无相救,仁义之风荡然不复。欲望有颁告谕,各使改更,庶厚化原,永敦政本。

  恭惟太祖神武,太宗圣文,光掩百王,威加万国,无贤不用,无事不知。望陛下开豁圣怀,如天如海,可断即断,合行即行,爱惜忠直之臣,体察奸谀之党。臣久尘著位,寝荷恩宠,辞狂理拙,唯圣明恕之!

  开至州,葺城垒战具,诸将多沮议不协。开谓其从子曰:"吾观昂宿有光,云多从北来犯境上,寇将至矣。吾闻师克在和,今诸将怨我,一旦寇至,必危我矣。"即求换郡,徙忻州刺史。及契丹犯边,开上书,又请车驾观兵河朔。四年,徙沧州,道病首疡卒,年五十四。录其子涉为三班奉职。

  开善射,喜弈棋。有集十五卷。作《家戒》千余言,刻石以训诸子。性倜傥重义。在大名,尝过酒肆饮,有士人在旁,辞貌稍异,开询其名,则至自京师,以贫不克葬其亲,闻王祐笃义,将丐之。问所费,曰:"二十万足矣。"开即罄所有,得白金百余两,益钱数万遣之。

  开兄肩吾,至御史。肩吾三子,湜、灏、沆并进士第,灏秘书丞。

  夏侯嘉,正字会之,江陵人,少有俊才。太平兴国中举进士,历官至著作佐郎。使于巴陵,为《洞庭赋》曰:

  楚之南有水曰洞庭,环带五郡,淼不知其几百里。臣乙酉夏使岳阳,抵湖上,思构赋。明日披襟而观之,则翼然动,促然跂,慄然骇,愕然眙。怳若驾春云而轼霓,浩若浮汗漫而朝跻。退若据泰山之安,进若履千仞之危。懵若无识,智若通微。跛若不倚,跄若将驰。耳不及掩,目不暇逃,情悸心嬉。二三日而后,神始宅,气始正,若此不敢以赋为事者二年,然眷眷不已。

  一日登崇丘,望大泽,有云〈山卒〉兮兴,欻兮止。兴止未霁,急若有遇。由是渍阳辉,沐芳泽,睹一异人于岩之际,霞为裾,云为袂,冰肤雪肌,金玦玉佩,浮丘、羡门,斯实其对。

  因言曰:"若非好辞者耶?"臣曰:"然。""然则若智有所不通,识有所不穷,用不通不穷而循乎无端之纪,若得无殆乎?"臣又曰:"然。""然志极则物应,思精则道来,嘉若之勤无哗谈,吾为若称云:'太极之生,曰地曰天。中含五精,五精之用而水居一焉。水之疏,迩则为江兮,远则为河;积则为潴兮,总则为湖。若今所谓洞庭者,杰立而孤,廓然如无区,其大无徒。含阳字阴,玄神之都。暧暧昧昧,百川不敢逾。有若臣者,有若宾者,有若仆者,有若子者,有若附庸者,有若娣姒者。若禹会涂山,武巡牧野,千出百会,咸处麾下。每六合澄静,中流回睨。莽莽苍苍,纤霭不翳。太阳望舒,出没其间。万顷咸沸,强而名之为巨泽,为长川,为水府,为大渊。纵之不逾,跼忠心之不卑。乍若贤人,以重自持。诱之不前,犯之愈坚。又若良将,以谋守边。澎澎濞濞,浩尔一致。又若太始,未有仁义。冲训漠漠,二气交错。又若混沌,凝然未凿。此乃方舆之心胸,溟海之郛郭也。三代之前,其气濩落。浩浩滔天,与物回薄。灭木襄陵,无际无廓。上帝降鉴,巨人斯作。乃命玄夷,授禹之机。隧山陻谷,涤源畅微。然后若金在熔,若木在工,流精成器,夫何不通。是泽之设,允执厥中。既巽其性,遂得其正。有升有降,有动有静。'"

  臣应之曰:"升降动静,可得闻乎?"神曰:"水之性非圆非方,非柔非刚,非直非曲,非玄非黄。划象为《坎》,本乎羲皇。外婉而固,内健而彰。降以《姤》始,升以《复》张。其静处阴,其动随阳。六府之甲,万化之纲。式观是泽,乃知天常。若乃四序之变,九夏攸处。烘然而炎,沸然而煮。群物鸿洞,烁为隆暑。泽之作,颀然其容,若去若住,若茹若吐。灵趋怪觐,杳不可睹。蒸之为云,散之为雨。倏急万象,如还太古。真可嘉也。若乃秋之为神,素气清泚。肃肃翛阉,群籁四起。泽之动,黝然其姿,若挺若倚,若行若止,《巽》宫离离,为之腾风。苍梧崇崇,为之供云。四顾一色,黯然氤氲。其声瀰瀰,若商非商,若徵非徵。东凑海门,一浪千里。又足畏也。言其状,则石然而骨,岸然而革。气然而荣,洚然而脉。有山而心,有洞而腹。有玉而体,有珠而目。穹鼻孤岛,呀口万谷。臂带三吴,足跬荆、巫。或跂然而望,或翼然而趋。彭蠡、震泽,讵可云乎?"

  臣又问曰:"泽之态已闻命矣。水之族将如何居?"神曰:"大道变易,或文或质。沉潜自遂,其类非一。或被甲而邅,或曳裾而圆。或秃而跂,或角而蜿。或吞而呀,或〈日去〉而牙。或心以之蟹,或目以之虾。或修臂而立,或横骛而疾。或发于首,或髯于肘。或俨而庄,或毅而黝。彪彪玢玢,若大虚之含万汇,名循其生而合乎群者也。"

  臣又问曰:"若神之资,其品何如也?"神曰:"清矣静矣,丽矣至矣,邈难知矣。肇于古,古有所未达;形于今,今有所未察。非希夷合其心于自然,然后上天入地,把三根六。况水居陆处,夫何不烛。彼鞚鲤之贤,辔龙之仙,乃吾之肩也。其余海若、天吴,阳侯、神胥,龊龊而游,曾不我俦。"

  臣又问曰:"《易》称'王公设险',是泽之险可以为固。而历代兴衰,其义安取?"神曰:"天道以顺不以逆,地道以谦不以盈。故治理之世,建仁为旌,聚心为城。而弧不暇弦,矛不暇锋,四海以之而大同。何必恃险阻,何必据要冲?若秦得百二为帝,齐得十二而王。其山为金,其水为汤。守之不义,欻然而亡。水不在大,恃之者败。水不在微,怙之者危。若汉疲于昆明,桀困于酒池,亦其类也。故黄帝张乐而兴,三苗弃义而倾。则知洞庭之波以仁不以乱,以道不以贼,惟贤者观其知而后得也。"

  于是盘桓徙倚,凝精流视。罄以辞对,倏然而晦。

  徐铉见之,曰:"是玄虚之流也。"人多传写。

  端拱初,太宗知其名,召试辞赋,擢为右正言、直史馆兼直秘阁,赐绯鱼。元夕,上御乾元门观灯,嘉正献五言十韵诗,其末句云:"两制诚堪羡,青云侍玉舆。"上依韵和以赐之,有"狭劣终虽举,通才列上居"之句,议者以为诫嘉正之好进也。未几被病,诏以为益王生辰使。所获金币,鬻得钱辇归家,忽一缗自地起立,良久而仆,闻者异之。嘉正疾遂笃,月余卒,年三十七。

  子纾,太子中舍。

  罗处约,字思纯,益州华阳人,唐酷吏希奭之裔孙。伯祖衮,唐末为谏官。父济,仕蜀为升朝官。归朝,至太常丞。处约尝作《黄老先六经论》,曰:

  先儒以太史公论道德,先黄、老而后《六经》,此其所以病也。某曰:"不然,道者何?无之称也,无不由也。混成而仙,两仪至虚而应万物,不可致诘。况名之曰'道',道既名矣,降而为圣人者,为能知来藏往,与天地准,故黄、老、姬、孔通称焉。其体曰道,其用曰神,无适也,无莫也,一以贯之,胡先而尊,孰后而卑。"

  "《六经》者,《易》以明人之权而本之于道;《礼》以节民之情,趣于性也;《乐》以和民之心,全天真也;《书》以叙九畴之秘,焕二帝之美;《春秋》以正君臣而敦名教;《诗》以正风雅而存规戒。是道与《六经》一也。"

  "矧仲尼祖述尧、舜,则况于帝鸿氏乎?华胥之治,太上之德,史传详矣。老聃世谓方外之教,然而与《六经》皆足以治国治身,清净则得之矣。汉文之时,未遑学校,窦后以之而治,曹参得之而相,几至措刑。且仲尼尝问礼焉,俗儒或否其说。"

  余曰:"《春秋》昭十七年,郯子来朝,仲尼从而学焉,俾后之人敦好问之旨。矧老子有道之士,周之史氏乎?余谓《六经》之教,化而不已则臻于大同,大道之行则蜡宾息叹。黄、老之与《六经》,孰为先而孰为后乎?又何必缫藉玉帛然后为礼,笋虡镛鼓然后为乐乎?余谓太史公之志,斯见之矣。恶可以道之迹、儒之末相戾而疾其说?病之者可以观徼,未可以观妙。"

  人多重之。

  登第,为临涣主簿,再迁大理评事、知吴县。王禹偁知长洲县,日以诗什唱酬,苏、杭间多传诵。后并召赴阙,上自定题以试之,以禹偁为右拾遗,处约著作郎,皆直史馆,赐绯鱼。会下诏求谠言,处约上奏曰:

  伏睹今年春诏旨,责以谏官备员未尝言事,虽九寺、三监之官,亦得尽其谠议。陛下虔恭劳神,厉精求理,力行王道,坐致太平。心先天而不违,德生民而未有,所以散玄黄之协气,为动植之休祥,而犹不伐功成,屡求献替,此真唐尧、虞舜之用心也。

  臣累日以来,趋朝之暇,或于卿士之内预闻时政之言,皆曰圣上以三司之中,邦计所属,簿书既广,纲条实繁,将求尽善之规,冀协酌中之道。窃闻省上言,欲置十二员判官兼领其职,贵各司其局,允执厥中。臣以三司之制非古也。盖唐朝中叶之后,兵寇相仍,河朔不王,军旅未弭,以赋调筦榷之所出,故自尚书省分三司以董之。然国用所须,朝廷急务,故僚吏之属倚注尤深。或重其位以处之,优其禄以宠之,黾勉从事者姑务其因循,尽瘁事国者或生于睚眦,因循则无补于国,睚眦则不协于时。或浅近之人用指瑕于心计,深识之士以多可为身谋。蠹弊相沿,为日已久。今若如十二员判官之说,亦从权救敝之一端也。

  然而圣朝之政臻乎治平,当求稽古之规,以为垂世之法。臣尝读《说命》之书,以为"事不师古,匪说攸闻"又《二典》曰:"若稽古帝尧。""若稽古帝舜。"皆谓顺考古道而致治平。以臣所见,莫若复尚书都省故事,其尚书丞郎、正郎、员外郎、主事、令史之属,请依六典旧仪。以今三司钱刀粟帛筦筦榷支度之事,均在二十四司,如此则各有司存,可以责其集事。今则金部、仓部安能知储廪帑藏之盈虚,司田、司川孰能知屯役河渠之远近?有名无实,积久生常。况此却复都省之事,下臣犹能佥知其可,况陛下聪明濬哲乎!

  然议者以为不行已久,难于改更,若断自宸心,下于相府,都省之制,故典存焉。上令下从,孰为不可,盖人者可与习常,难与适变;可与乐成,难与虑始。在《周易》有之:"天地革而四时成。"此言能改命而创制,及小人乐成则革面以顺上矣。况三司之名兴于近代,堆案盈几之籍,何尝能省览之乎?复就三司之中,更分置僚属,则愈失其本原矣。今三司勾院即尚书省,比部元为勾覆之司,周知内外经费,陛下若欲复之,则制度尽在。迨及九寺、三监多为冗长之司,虽有其民,不举其职。

  伏望陛下当治平之日,建垂久之规,不烦更差使臣,别置公署。如此则名正而言顺,言顺而事成,省其冗员则息其经费,故《书》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伏望法天地简易之化,建《洪范》大中之道,可以亿万斯年,垂衣裳而端拱矣。

  受诏荆湖路巡抚,欲以苛察立名,所奏劾甚众,官吏多被黜责。淳化三年卒,年三十三。

  初,济为开封府司录,太宗尹京,颇嘉其强干。太平兴国中,处约与兄贲同举进士,上临试,知贲,济之子,遂置之高等。八年,处约复登第。贲后至员外郎。

  处约形神丰硕,见者加重,虽有词采而急于进用,时论亦以此薄之。卒后,苏易简、王禹偁集其文凡十卷,题曰《东观集》。禹偁为序,易简表上之,诏付史馆。

  蜀士又有严储者,太平兴国中进士,后直史馆,使河北督军粮,陷于契丹。

  安德裕,字益之,一字师皋,河南人。父重荣,晋成德军节度,《五代史》有传。德裕生于真定,未期,重荣举兵败,乳母抱逃水窦中。将出,为守兵所得,执以见军校秦习,习与重荣有旧,因匿之。习先养石守琼为子,及年壮无嗣,以德裕付琼养之,因姓秦氏。习世兵家,以弓矢、狗马为事。德裕孩提即喜笔砚,遇文字辄为诵读声,诸子不之齿,习独异之。既成童,俾就学,遂博贯文史,精于《礼》、《传》,嗜《西汉书》。习卒,德裕行三年服,然后还本姓。习家尽以橐装与之,凡白金万余两。德裕却之,曰:"斯秦氏之蓄,于我何有?丈夫当自树功名,以取富贵,岂屑于他人所有耶!"闻者高之。

  开宝二年,擢进士甲科、归州军事推官,历大理寺丞、著作佐郎。太平兴国中,累迁秘书丞、知广济军。时军城新建,德裕作《军记》及《图经》三卷,优诏嘉奖。俄改太常博士。八年,通判秦州,就知州事。雍熙初,迁主客员外郎、通判广州,未行,宰相李昉言其有史才,即以本官直史馆。端拱初,改金部员外郎。

  淳化初,知开封县,会备三馆职,改直昭文馆。三年春,廷试贡士,德裕与史馆修撰梁周翰并为考官,上顾宰相曰:"此皆有闻之士而老于郎署,周翰狭中,德裕嗜酒,朕闻其能改矣。"遂并赐金紫。俄迁司勋员外郎。至道初,德裕常作《九弦琴五弦阮颂》以献,上称其词采古雅。至道三年,转金部郎中、出知睦州,还判太府寺。咸平五年卒,年六十三。

  德裕性介洁,以风鉴自负。王禹偁、孙何皆初游词场,德裕力为延誉。及领考试,何又其首选。然酣饮太过,故不被奖擢。有集四十卷。

  钱熙,字太雅,泉州南安人。父居让,陈洪进署清溪令。熙幼颖悟,及长,博贯群籍,善属文,洪进嘉其才,以弟之子妻之。将署熙府职,辞不就,著《楚雁赋》以见志。寻复辟为巡官,专掌笺奏。

  洪进归朝,熙不叙旧职,举进士。雍熙初,携文谒宰相李昉,昉深加赏重,为延誉于朝,令子宗谔与之游。明年,登甲科,补度州观察推官。代还,寇准掌吏部选,上封荐钱若水、陈充、王扶洎熙皆有文,得试中书,迁殿中丞,赐绯鱼。著《四夷来王赋》以献,凡万余言,太宗嘉之,即以本官直史馆。

  淳化中,参知政事。苏易简对太宗言赵邻几追补《唐实录》,邻几卒,家睢阳,即命熙乘传而往,尽取其书来上。熙尝与杨徽之言及张洎、钱若水将被进用,熙与刘昌言同乡里,相亲善,又语及其事。昌言因以语洎,洎疑熙交构,诉之,熙坐削职、通判朗州,俄徙衡州,就改太常博士。真宗即位,迁右司谏。李宗谔、杨亿素厚善熙,乃与梁颢、赵况、赵安仁同表请复熙旧职,不报。寻通判杭州,政多专达,为转运使所奏,徙通判越州。

  熙负气好学,善谈笑,精笔札,狷躁务进。自罢职,因愤恚成疾,咸平三年卒,年四十八。尝拟古乐府,著《杂言》十数篇及《措刑论》,为识者所许。有集十卷。

  子蒙吉,亦进士及第。

卷二百 

  ◎文苑三

  陈充 吴淑(舒雅)黄夷简(卢稹 谢炎 许洞附)徐铉 句中正 曾致尧刁衎 姚铉 李建中 洪湛 路振 崔遵度 陈越

  陈充,字若虚,益州成都人。家素豪盛,少以声酒自娱,不乐从宦。邑人敦迫赴举,至京师,有名场屋间。雍熙中,天府、礼部奏名皆为进士之冠,廷试擢甲科,释褐孟州观察推官,就改掌书记。会寇准荐其文学,得召试,授殿中丞,出知明州。入为太常博士、直昭文馆,迁工部、刑部员外郎。久病告满,除籍,真宗怜其贫病,令致仕,给半奉。未几病间,守本官,仍充职。以久次,迁兵部员外郎。景德中,与赵安仁同知贡举,改工部、刑部郎中。

  大中祥符六年,以足疾不任朝谒,出权西京留守御史台,旋以本官分司,卒,年七十。

  充词学典赡,唐牛僧孺著《善恶无余论》,言尧舜之善、伯鲧之恶,俱不能庆殃及其子,充因作论以反之,文多不载。

  性旷达,善谈谑,澹于荣利,自号"中庸子"。上颇熟其名,以疾故不登词职。临终自为墓志。有集二十卷。

  吴淑,字正仪,润州丹阳人。父文正,事吴,至太子中允。好学,多自缮写书。淑幼俊爽,属文敏速。韩熙载、潘佑以文章著名江左,一见淑,深加器重。自是每有滞义,难于措词者,必命淑赋述。以校书郎直内史。

  江南平,归朝,久不得调,甚穷窘。俄以近臣延荐,试学士院,授大理评事,预修《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一日,召对便殿,出古碑一编,令淑与吕文仲、杜镐读之。历太府寺丞、著作佐郎。始置秘阁,以本官充校理。尝献《九弦琴五弦阮颂》,太宗赏其学问优博。又作《事类赋》百篇以献,诏令注释,淑分注成三十卷上之,迁水部员外郎。至道二年,兼掌起居舍人事,预修《太宗实录》,再迁职方员外郎。

  时诸路所上《闰年图》,皆仪鸾司掌之,淑上言曰:"天下山川险要,皆王室之秘奥,国家之急务,故《周礼》职方氏掌天下图籍。汉祖入关,萧何收秦籍,由是周知险要,请以今闰年所纳图上职方。又州郡地里,犬牙相入,向者独画一州地形,则何以傅合他郡?望令诸路转运使,每十年各画本路图一上职方。所冀天下险要,不窥牖而可知;九州轮广,如指掌而斯在。"从之。会诏询御戎之策,淑抗疏请用古车战法,上览之,颇嘉其博学。咸平五年卒,年五十六。

  淑性纯静好古,词学典雅。初,王师围建业,城中乏食。里闬有与淑同宗者,举家皆死,惟存二女孩,淑即收养如所生,及长,嫁之。时论多其义。有集十卷。善笔札,好篆籀,取《说文》有字义者千八百余条,撰《说文五义》三卷。又著《江淮异人录》三卷、《秘阁闲谈》五卷。

  子安节、让夷、遵路皆进士及第。遵路官至祠部员外郎、秘阁校理。

  舒雅字子正,久仕李氏。江左平,为将作监丞,后充秘阁校理。好学。善属文,与吴淑齐名。累迁职方员外郎,求出,得知舒州,仍赐金紫。恬于荣宦,州之潜山灵仙观有神仙胜迹,郡秩满,即请掌观事。东封,就加主客郎中,改直昭文馆,转刑部。在观累年,优游山水,吟咏自乐,时人美之。卒年七十余。弟雄,端拱二年进士。

  黄夷简,字明举,福州人。父廷枢,为王审知从事,甚被亲遇。嗣王延钧以女妻之。钱氏取福州,署光禄卿。夷简少孤,好学,有名于江东,为钱惟治明州判官。太平兴国初,随钱俶来朝,授检校秘书少监、元帅府掌书记,赐以袭衣、器币、鞍勒马。八年,俶让元帅,改授夷简淮海国王府判官。雍熙四年,俶改封许王,出镇南阳,加夷简仓部员外郎,充许王府判官。

  俶薨,归朝,为考功员外郎。累迁都官郎中,掌名表,人颇称其得体。至道二年,上言浙右人无预馆阁之职者,因自陈尝劝钱俶入朝,词甚恳激,太宗怜之,命直秘阁,俄判吏部南曹。咸平中,召试翰林,迁光禄少卿。

  初,宰相张齐贤欲引夷简与曾致尧并知制诰,有急制,值舍人出院,即封除目命夷简草之,物议以为不可,故但进秩而已。景德中,夷简被病,告满二百日,御史台言当除籍,真宗以其吴越旧僚,有词学,且年老母在,特命续其月廪。大中祥符初,迁秘书少监。三年,丁内艰,上遣中使存问,赙赠有加,因请护母丧归浙右,许之。且欲不绝其奉给,特授检校秘书监、平江军节度副使。逾年卒,年七十七。

  夷简喜谈论,善属文,尤工诗咏,老而不辍。尝摄鸿胪卿,护许国长公主葬,在道,驸马都尉魏咸信礼接甚薄,夷简衔之,言于上云:"发引之日,以钱三十千遗臣治装,不重王人,若有轻国命之意,臣拒不纳。"上遣中使诘咸信,咸信言:"夷简始受命,屡有求丐,又献挽词以希赂遗,臣皆不敢受,以是为慊。"既而夷简又贡歌诗一编,大率讥咸信吝啬,且形于怨诅。复言所未受三十千钱,意欲索取。真宗甚鄙之,且不欲其歌诗流布于外,命中书召夷简对焚之。士大夫以是薄其为人。

  浙右士之秀者,又有卢稹、谢炎、许洞。

  卢稹字淑微,杭州人。幼颖悟,七岁能诗,十二学属文。及长,晓《五经》大义,酷嗜《周易》、《孟子》。端拱初,游京师,时徐铉以宿儒为士子所宗,览稹文,甚奇之,为延誉于朝。是年登进士第,调补真定束鹿主簿。至府,值契丹围城,未及赴官,卒,年二十七。尝著《五帝皇极志》、《孺子问》、《翼圣书》数十篇。

  谢炎字化南,苏州嘉兴人。父崇礼,泰宁军掌书记。炎慕韩、柳为文,与卢稹齐名,时谓之"卢、谢"。稹忄巽懦,炎劲急,反相厚善。端拱初,举进士,调补昭应主簿,徙伊阙,连知华容、公安二县,卒,年三十四。有集二十卷。

  许洞字洞天,苏州吴县人。父仲容,太子洗马致仕。洞性疏隽,幼时习弓矢击刺之伎,及长,折节励学,尤精《左氏传》。咸平三年进士,解褐雄武军推官。尝诣府白事,有卒踞坐不起,即杖之。时马知节知州,洞又移书责知节,知节怒其狂狷不逊,会洞辄用公钱,奏除名。

  归吴中数年,日以酣饮为事。尝从民坊贳酒,一日,大署壁作《酒歌》数百言,乡人争往观,其酤数倍,乃尽捐洞所负。景德二年,献所撰《虎钤经》二十卷。应洞识韬略、运筹决胜科,以负谴报罢,就除均州参军。大中祥符四年,祀汾阴,献《三盛礼赋》,召试中书,改乌江县主簿,卒,年四十二。有集一百卷。又著《春秋释幽》五卷、《演玄》十卷。

  徐弦,字鼎臣,扬州广陵人。十岁能属文,不妄游处,与韩熙载齐名,江东谓之"韩、徐"。仕吴为校书郎,又仕南唐李昪父子,试知制诰,与宰相宋齐丘不协。时有得军中书檄者,铉及弟锴评其援引不当。檄乃汤悦所作,悦与齐丘诬铉、锴泄机事,铉坐贬泰州司户掾,锴贬为乌江尉,俄复旧官。

  时景命内臣车延规、傅宏营屯田于常、楚州,处事苛细,人不堪命,致盗贼群起。命铉乘传巡抚。铉至楚州,奏罢屯田,延规等惧,逃罪,铉捕之急,权近侧目。及捕得贼首,即斩之不俟报,坐专杀流舒州。周世宗南征,景徙铉饶州,俄召为太子右谕德,复知制诰,迁中书舍人。景死,事其子煜为礼部侍郎,通署中书省事,历尚书在丞、兵部侍郎、翰林学士、御史大夫、吏部尚书。

  宋师围金陵,煜遣铉求缓兵。时煜将朱令赟将兵十余万自上江来援,煜以铉既行,欲止令赟勿令东下。铉曰:"此行未保必能济难,江南所恃者援兵尔,奈何止之!"煜曰:"方求和解而复决战,岂利于汝乎?"铉曰"要以社稷为计,岂顾一介之使,置之度外可也。"煜泣而遣之。及至,虽不能缓兵,而入见辞归,礼遇皆与常时同。及随煜入觐,太祖责之,声甚厉。铉对曰:"臣为江南大臣,国亡罪当死,不当问其他。"太祖叹曰:"忠臣也!事我当如李氏。"命为太子率更令。

  太平兴国初,李昉独直翰林,铉直学士院。从征太原,军中书诏填委,铉援笔无滞,辞理精当,时论能之。师还,加给事中。八年,出为右散骑常侍,迁左常侍。淳化二年,庐州女僧道安诬铉奸私事,道安坐不实抵罪,铉亦贬静难行军司马。

  初,铉至京师,见被毛褐者辄哂之,邠州苦寒,终不御毛褐,致冷疾。一日晨起方冠带,遽索笔手疏,约束后事,又别署曰:"道者,天地之母。"书讫而卒,年七十六。铉无子,门人郑文宝护其丧至汴,胡仲容归其葬于南昌之西山。

  铉性简淡寡欲,质直无矫饰,不喜释氏而好神怪,有以此献者,所求必如其请。铉精小学,好李斯小篆,臻其妙,隶书亦工。尝受诏与句中正、葛湍、王惟恭等同校《说文》,《序》曰:

  许慎《说文》十四篇,并《序目》一篇,凡万六百余字,圣人之旨盖云备矣。夫八卦既画,万象既分,则文字为之大辂,载籍为之六辔,先王教化所以行于百代,及物之功与造化均不可忽也。虽王帝之后改易殊体,六国之世文字异形,然犹存篆籀之迹,不失形类之本。及暴秦苛政,散隶聿兴,便于末俗,人竞师法。古文既变,巧伪日滋。至汉宣帝时,始命诸儒修仓颉之法,亦不能复。至光武时,马援上疏论文字之讹谬,其言详矣。及和帝时,申命贾逵修理旧文,于是许慎采史籀、李斯、扬雄之书,博访通人,考之于逵,作《说文解字》,至安帝十五年始奏上之。而隶书之行已久,加以行、草、八分纷然间出,反以篆籀为奇怪之迹,不复轻心。

  至于六籍旧文,相承传写,多求便俗,渐失本原。《尔雅》所载草、木、鱼、鸟之名,肆志增益,不可观矣。诸儒传释,亦非精究小学之徒,莫能矫正。

  唐大历中,李阳冰篆迹殊绝,独冠古今,于是刊定《说文》,修正笔法,学者师慕,篆籀中兴。然颇排斥许氏,自为臆说。夫以师心之独见,破先儒之祖述,岂圣人之意乎?今之为字学者,亦多阳冰之新义,所谓贵耳而贱目也。

  自唐末丧乱,经籍道息。有宋膺运,人文国典,粲然复兴,以为文字者六艺之本,当由古法,乃诏取许慎《说文解字》,精加详校,垂宪百代。臣等敢竭愚陋,备加详考。

  有许慎注义、序例中所载而诸部不见者,审知漏落,悉从补录。复有经典相承传,写及时俗要用而《说文》不载者,皆附益之,以广篆籀之路。亦皆形声相从、不违六书之义者。

  其间《说文》具有正体而时俗论变者,则具于注中。其有义理乘舛、违戾六书者,并列序于后,俾夫学者无或致疑。大抵此书务援古以正今,不徇今而违古。若乃高文大册,则宜以篆籀著之金石,至于常行简牍,则草隶足矣。

  又许慎注解,词简义奥,不可周知。阳冰之后,诸儒笺述有可取者,亦从附益;犹有未尽,则臣等粗为训释,以成一家之书。

  《说文》之时,未有反切,后人附益,互有异同。孙愐《唐韵》行之已久,今并以孙愐音切为定,庶几学者有所适从焉。

  锴亦善小学,尝以许慎《说文》依四声谱次为十卷,目曰《说文解字韵谱》。铉序之曰:

  昔伏羲画八卦而文字之端见矣,苍颉模鸟迹而文字之形立矣。史籀作大篆以润色之,李斯变小篆以简易之,其美至矣。及程邈作隶而人竞趣省,古法一变,字义浸讹。先儒许慎患其若此,故集《仓》、《雅》之学,研六书之旨,博访通识,考于贾逵,作《说文解字》十五篇,凡万六百字。字书精博,莫过于是。篆籀之体,极于斯焉。

  其后贾鲂以《三苍》之书皆为隶字,隶字始广而篆籀转微。后汉及今千有余岁,凡善书者皆草隶焉。又隶书之法有册繁补阙之论,则其讹伪断可知矣。故今字书之数累倍于前。

  夫圣人创制皆有依据,不知而作,君子慎之,及史阙文,格言斯在。若草、木、鱼、鸟,形声相从,触类长之,良无穷极,苟不折之以古义,何足以观?故叔重之后,《玉篇》、《切韵》所载,习俗虽久,要不可施之于篆文。往者,李阳冰天纵其能,中兴斯学。赞明许氏,奂焉英发。然古法背俗,易为堙微。

  方今许、李之书仅存于世,学者殊寡,旧章罕存。秉笔操觚,要资检阅,而偏傍奥密,不可意知,寻求一字,往往终卷,力省功倍,思得其宜。舍弟锴特善小学,因命取叔重所记,以《切韵》次之,声韵区分,开卷可睹。锴又集《通释》四十篇,考先贤之微言,畅许氏之玄旨,正阳冰之新义,折流俗之异端,文字之学,善矣尽矣。今此书止欲便于检讨,无恤其他,故聊存诂训,以为别识。其余敷演,有《通释五音》凡十卷,贻诸同志云。

  铉亲为之篆,镂板以行于世。

  锴字楚金,四岁而孤,母方教铉,未暇及锴,能自知书。李景见其文,以为秘书省正字,累官内史舍人,因铉奉使入宋,忧惧而卒,年五十五。李穆使江南,见其兄弟文章,叹曰:"二陆不能及也!"

  铉有文集三十卷,《质疑论》若干卷。所著《稽神录》,多出于其客蒯亮。锴所著则有文集、家传、《方舆记》、《古今国典》、《赋苑》、《岁时广记》云。

  句中正,字坦然,益州华阳人。孟昶时,馆于其相毋昭裔之第,昭裔奏授崇文馆校书郎,复举进士及第,累为昭裔从事。归朝,补曹州录事参军、汜水令,又为潞州录事参军。

  中正精于字学,古文、篆、隶、行、草无不工。太平兴国二年,献八体书。太宗素闻其名,召入,授著作佐郎、直史馆,被诏详定《篇》、《韵》。

  四年,命副张洎为高丽加恩使,还,迁左赞善大夫,改著作郎,与徐铉重校定《说文》,模印颁行。太宗览之嘉赏,因问中正,凡有声无字有几何?中正退,条为一卷以献。上曰:"朕亦得二十一字,可并录之也。"时又命中正与著作佐郎吴铉、大理寺丞杨文举同撰定《雍熙广韵》。中正先以门类上进,面赐绯鱼,俄加太常博士。《广韵》成,凡一百卷,特拜虞部员外郎。

  淳化元年,改直昭文馆,三迁屯田郎中,杜门守道,以文翰为乐。太宗神主及谥宝篆文,皆诏中正书之。尝以大小篆、八分三体书《孝经》摹石,咸平三年表上之。真宗召见便殿,赐坐,问所书几许时,中正曰:"臣写此书,十五年方成。"上嘉叹良久,赐金紫,命藏于秘阁。时乾州献古铜鼎,状方而四足,上有古文二十一字,人莫能晓,命中正与杜镐详验以闻,援据甚悉。五年,卒,年七十四。

  中正喜藏书,家无余财。子希古、希仲并进士及第,希仲太常博士。

  蜀人又有孙逢吉、林罕。逢吉尝为蜀国子《毛诗》博士、检校刊刻石经。罕亦善文字之学,尝著《说文》二十篇,目曰《林氏小说》,刻石蜀中。

  曾致尧字正臣,抚州南丰人。太平兴国八年进士,解褐符离主簿、梁州录事参军,三迁著作佐郎、直史馆,改秘书丞,出为两浙转运使。尝上言:"去岁所部秋租,惟湖州一郡督纳及期,而苏、常、润三州悉有逋负,请各按赏罚。"太宗以江、淮频年水灾,苏、常特甚,所言刻薄不可行,诏戒致尧毋扰。俄徙知寿州,转太常博士。

  致尧性刚率,好言事,前后屡上章奏,辞多激讦。真宗即位,迁主客员外郎、判盐铁勾院。张齐贤荐其材,任词职,命翰林试制诰,既而以舆议未允而罢。

  李继迁扰西鄙,灵武危急,命张齐贤为泾、原、邠、宁、环、庆等州经略使,选致尧为判官,仍迁户部员外郎。既受命,因抗疏自陈,愿不受章绂之赐,词旨狂躁。诏御史府鞫其罪,黜为黄州副使,夺金紫。未几,复旧官,改吏部员外郎,历知泰、泉、苏、扬、鄂五州。大中祥符初,迁礼部郎中,坐知扬州日冒请一月奉,降掌升州榷酤,转户部郎中。五年,卒,年六十六。

  致尧颇好纂录,所著有《仙凫习翼》三十卷、《广中台志》八十卷、《清边前要》三十卷、《西陲要纪》十卷、《为臣要纪》一十五篇。子易从、易占皆登进士第。

  刁衎,字元宾,升州人。父彦能,仕南唐为昭武军节度。衎用荫为秘书郎、集贤校理,衣五品服,以文翰入侍,甚被亲昵。李煜尝令直清辉殿,阅中外章奏。

  金陵平,从煜归宋,太祖赐绯鱼,授太常寺太祝。称疾,假满,屏居辇下者数岁。太平兴国初,李昉、扈蒙在翰林,勉其出仕,因撰《圣德颂》献之。诏复本官,出知睦州桐庐县。

  会诏群臣言事,衎上《谏刑书》,谓:

  淫刑酷法非律文所载者,望诏天下悉禁止之。巡检使臣捕得盗贼、亡卒,并送本部法官讯鞫,无得擅加酷虐。古者投奸凶于四裔,今远方囚人尽归京阙,以配务役,最非其宜。且神皋胜地,天子所居,岂使流囚于此聚役。自今外处罪人,望勿许解送上京,亦不留于诸务充役。

  又《礼》曰:"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则知黄屋紫宸之中,非用刑行法之处。望自今御前不行决罚之刑,殿前引见司钳黥法具,并赴御史台、廷尉之狱;敕杖不以大小,皆引赴御史、廷尉。京府或出中使,或命法官,具礼监科,以重圣皇明刑慎法之意。

  或有犯劫盗亡命,罪重者刖足钉身,国门布令。此乃小民昧于刑宪,逼于衣食,偶然为恶,义不及他,被其惨毒,实伤风化,亦望减除其法。如此则人情不骇,各固其生;和气无伤,必臻上瑞。

  再迁大理寺丞,献文四十篇。召试,授殿中丞、通判湖州,上疏请定天下酒税额、修郡县城隍、条约牧宰、除两浙丁身钱、禁汴水流尸,凡五事。俄知婺州,迁国子博士。会考校百官殿最,衎被召,以无过,得知光州,就改虞部员外郎。转运使状其政绩,优诏嘉奖,徙知庐州。

  真宗即位,迁比部员外郎。尝上疏曰:

  臣闻天下,大器也;群生,众畜也。治大器者执一以正其度,保众畜者齐化以臻其原。故至人谓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又曰:帝王乘地而总万物,以用人也。则知万乘之尊,一人之位,等天地之覆焘,若日月之照临,可不慎思虑以安民,系惨舒而被物!所以尧、舜笃善道以垂化,而民谓之所天;桀、纣怀凶德以害世,而民谓之独夫。则君之于民,善恶有如是之验;民之于君,毁誉有如是之异。

  陛下纂图兹始,布政惟新,所宜上顺天心,下从人欲,进善以去恶,避毁而求誉。遵唐、虞之治,斥辛、癸之乱,私赏无及于小人,私罚无施于君子,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开谏诤之门,塞谗佞之口,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无以春秋鼎盛而耽于逸游,无以血气方刚而惑于声色。若太祖之勤俭,若太宗之惠慈,答天地敷锡之意,保祖宗艰难之业,则周成、汉文二宗之美,不可同年而议拟也。

  代还,献所著《本说》十卷,得以本官充秘阁校理,出知颍州。入为比部员外郎,改直秘阁,充崇文院检讨。时杜镐、陈彭年并预检讨、衎言此二人可专其任,诏许解职,判三司开拆司,预修《册府元龟》,加主客郎中。求领外任,得知湖州,转刑部郎中。岁满,复预编修。大中祥符六年,书成,授兵部郎中。入朝,暴中风眩,真宗遣使驰赐金丹,已不救,年六十九。

  衎始仕李氏,权势甚盛。父为藩帅,家富于财,被服饮膳,极于侈靡。归宋,以纯澹夷雅知名于时,恬于禄位,善谈笑,喜棋弈,交道敦笃,士大夫多推重之。

  子湛、湜、渭,皆登进士第。湛,刑部郎中;湜,屯田员外;渭,太常博士。湛子绎、约,天圣中并进士及第。

  姚铉,字宝之,庐州合肥人。太平兴国八年进士甲科,解褐大理评事,知潭州湘乡县,三迁殿中丞,通判简、宣、升三州。淳化五年,直史馆,侍宴内苑,应制赋《赏花钓鱼诗》,特被嘉赏,翌日,命中使就第赐白金以奖之。

  至道初,迁太常丞,充京西转运使,历右正言、右司谏、河东转运使。俄上言曰:"伏见诸路官吏,或强明莅事、惠爱及民者,则必立教条,除其烦扰。然狡胥之辈,非其所便,俟其罢官,悉藏记籍,害公蠹政,莫甚于此。《礼》云:'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又《语》曰:'旧令尹之政必告新令尹。'斯实圣人之格言,国家之急务也。欲望所在官吏,有经画利济事可长久者,岁终书历,受代日录付新官,俾之遵守。若事有灼然匪便,听上闻,俟报改正。"诏从之。

  咸平三年,河决郓州王陵埽,东南注钜野,入淮、泗,城中积水坏庐舍,以铉知州事,徙州于汶阳乡之高原,委以营度,许便宜从事。工毕,加起居舍人、京东转运使,徙两浙路。

  铉隽爽,颇尚气。薛映知杭州,与之不协,事多矛盾。映摭铉罪状数条,密以闻,诏使劾之,当夺一官,特除名,贬连州文学。吉州之万安抵虔,江有赣石,舟行其中,湍险万状,铉过,感而赋之以自况。大中祥符五年,会赦,移岳州,又移舒州,俄授本州团练副使。天禧四年卒,年五十三。

  铉文辞敏丽,善笔札,藏书至多,颇有异本,两浙课吏写书,亦薛映所掎之一事。虽被窜斥,犹佣夫荷担以自随。有集二十卷。又采唐人文章纂为百卷,目曰《文粹》。卒后,子嗣复以其书上献,诏藏内府,授嗣复永城主簿。幼子称,俊颖美秀,颇善属辞,裁十岁卒。铉纪其事为《聪悟录》,人多传之。

  李建中,字得中,其先京兆人。曾祖逢,唐左卫兵曹参军。祖稠,梁商州刺史,避地入蜀。会王建僣据,稠预佐命功臣,左卫将军。建中幼好学,十四丁外艰。会蜀平,侍母居洛阳,聚学以自给。携文游京师,为王佑所延誉,馆于石熙载之第,熙载厚待之。

  太平兴国八年进士甲科,解褐大理评事,知岳州录事参军。转运使李惟清荐其能,再迁著作佐郎、监潭州茶场,改殿中丞,历通判道、郢二州。柴成务领漕运,再表称荐,转太常博士。时言事者多以权利进,建中表陈时政利害,序王霸之略,太宗嘉赏,因引对便殿,赐以绯鱼。会考课京朝官,建中旧坐公累罚金,漏其事,坐降授殿中丞,监在京榷易院。苏易简方被恩顾,多得对,尝言蜀中文士,因及建中,太宗亦素知之,命直昭文馆。建中父名昭文,恳辞,改集贤院。数月,出为两浙转运副使,再迁主客员外郎,历通判河南府,知曹、解、颍、蔡四州。景德中,以久次,进金部员外郎。

  建中性简静,风神雅秀,恬于荣利,前后三求掌西京留司御史台,尤爱洛中风土,就构园池,号曰"静居"。好吟咏,每游山水,多留题,自称岩夫民伯。加司封员外郎、工部郎中。建中善修养之术,会命官校定《道藏》,建中预焉。又判太府寺。大中祥符五年冬,命使泗州,奉御制《汴水发愿文》,就致设醮。使还得疾,明年卒,年六十九。

  建中善书札,行笔尤工,多构新体,草、隶、篆、籀、八分亦妙,人多摹习,争取以为楷法。尝手写郭忠恕《汗简集》以献,皆科斗文字,有诏嘉奖。好古勤学,多藏古器名画。有集三十卷。

  子周道、周士并进士及第。周士历侍御史、江东、陕西转运、三司盐铁判官,赐金紫,终工部郎中。周民,太子中舍。

  洪湛,字惟清,升州上元人。曾祖勋,南唐崇文馆直学士。祖寿,桐城令。父庆元,献书李煜,授奉礼郎,补新喻令。归宋,至冤句令。湛幼好学,五岁能为诗,未冠,录所著十卷为《龆年集》。举进士,有声。雍熙二年,廷试已落,复试,擢置高等,解褐归德军节度推官。召还,授右拾遗、直史馆。

  端拱初,通判寿、许二州。归宋,与左正言尹黄裳、冯拯、右正言王世则、宋沆伏阁请立许王元僖为储贰,词意狂率,太宗怒。时沆坐吕蒙正亲党,已出为宜州团练副使。上因语近臣曰:"储副,邦国之本,朕岂不知。但近世浅薄,若立太子,即东宫僚属皆须称臣,官职联次与上台无异,人情深所不安。此事朕自有时尔。"湛坐削职,出知容州,黄裳知邕州,拯知端州,沆知靖州,世则知蒙州。容之戍卒谋窃发者,湛侦知,亟斩之。再迁比部员外郎,知郴、舒二州。

  咸平二年召还,命试舍人院,复直史馆。是秋,命与阁门祗候韩绍辉使荆湖按视民事,条奏利病甚众。还,判三司都磨勘司。又与王钦若同知贡举,未几,同修起居注。时议城绥州,边臣互言利害,遣湛与阁门祗候程顺奇同往按视,湛言城之利有七而害有二,遂诏营葺,终以劳人罢之。

  湛美风仪,俊辩有材干,凡五使西北议边要。真宗有意擢任,顾遇甚厚。曲宴苑中,赋赏花诗,不移晷以献,深被褒赏。

  五年春,有河阴民常德方讼临津尉任懿纳贿登第,事下御史台,鞫得懿款云:"咸平二年,补太学生,寓僧仁雅舍,因仁雅求院之主僧惠秦为道地,署纸许银七铤,仁雅、惠秦隐其二,易为五铤。惠秦素识王钦若已在贡院,乃因馆客宁文德、仆夫徐兴纳署纸于钦若妻李,李密召家仆祁睿书懿名于左臂,并口传许赂之数,入省告钦若。及懿过五场,睿复持汤饮至省,钦若遣睿语李,令取其银,懿未即与。既而懿预奏名授官,未行,丁内艰,还乡里。仁雅驰书索银,形于诅骂。"德方者,卖卜县市,获其书,以告中丞赵昌言,具其事奏白,请逮钦若属吏。

  先是,钦若为亳州判官,睿其厅干,及代归,以睿从行而未除州之役籍。及贡举事毕,会州人张续还乡行服,托为睿去籍名。至是,钦若诉云:"睿休役之后,始佣于家,而惠秦未尝及门。"钦若方被宠顾,乃诏翰林侍读学士邢昺、内侍副都知阎承翰并驿召知曹州边肃、知许州毋宾古就太常寺别鞫,懿易款云:"有妻兄张驾举进士,识湛,懿亦与驾同造湛门,尝以石榴二百枚、木炭百秤馈之。懿之输银也,但凭二僧达一主司,实不知谁何?"乃以为湛纳其银。湛适使陕西,中途召还,时张驾已死,宁文德、徐兴悉遁去,钦若近参机务,门下仆使多新募至,不识惠秦,故无与左证。又固执知举时未有祁睿,遂以湛受银,法当死,特诏削籍、流儋州。懿杖脊、配隶忠靖军。惠秦坐受简札及隐银未入已,以年七十余,当赎铜八斤,特杖一百,黥面配商州坑冶。仁雅杖脊,配隶郢州牢城,而不穷用银之端。

  初,王旦与钦若知举,出拜枢密副使,以湛代领其事。湛之入贡院,懿已试第三场毕,及官收湛赃,家实无物。湛素与梁颢善,或假颢白金器,乃取以输官。六年,会赦移惠州,至化州调马驿卒,年四十一。

  湛时一子偕行,甚幼,州以闻,特诏赐钱二万,官为护丧还扬州。因诏命官配流岭外而没者,悉给缗钱,听其归葬,如亲属幼稚者,所在遣牙校部送之。湛有集十卷。

  子鼎,大中祥符四年进士,至度支员外郎、直史馆、盐铁判官。

  路振,字子发,永州祁阳人,唐相岩之四世孙。岩贬死岭外,其子琛避地湖湘间,遂居焉。振父洵美事马希杲,署连州从事,谢病终于家。振幼颖悟,五岁诵《孝经》、《论语》。十岁听讲《阴符》,裁百言而止,洵美责之,俾终其业。振曰:"百言演道足矣,余何必学?"洵美大奇之。十二丁外艰,母氏虑其废业,日加诲激,虽隆冬盛署,未始有懈。

  淳化中举进士,太宗以词场之弊,多事轻浅,不能该贯古道,因试《卮言日出赋》,观其学术。时就试者凡数百人,咸〈目咢〉眙忘其所出,虽当时驰声场屋者亦有难色。振寒素,游京师人罕知者,所作赋尤为典赡,太宗甚嘉之。擢置甲科,释褐大理评事,通判邠州,徙徐州。召还,直史馆,复遣之任,迁太子中允、知滨州。一日,契丹至城下,兵少,民相恐,众谓振文吏,无战御方略,环聚而泣。振乃亲加抚谕,且以敌盛不可与争锋,宜坚壁自守。数日,契丹引去。转运使刘综称其能,诏书褒美。

  常作《祭战马文》曰:

  咸平中,契丹犯高阳关,执大将康保裔,略河朔而去。天子幸魏,特遣将王荣以五千骑追之。荣无将材,但能走马,以驰射为事,受命恇怯,数日不敢行,伺贼渡河而后发。有剽淄、齐者数千骑尚屯泥沽,荣不欲见敌,遂以其骑略河南岸而还。昼夜急骑,马不秣而道毙者十有四五,天子悯之,遣使收瘗焉。因作祭文曰:

  房驷之精,降为骊骍。饮泉呀风,流沙激霆。虎脊孤耸,龙媒鸷狞。丹髦晓霞,的颡秋星。茀方著干,宜乘旋膺。巉胪角起,方背珠明。

  尔其绝塞草荒,八月陨霜。毛缩蹄坚,筋舒脉张。兽恶恐噬,虬狞欲骧。喷沙散沫,千里飞雪。圉人负纼,武士索铁。前遮后突,雷动地裂。急挽一而制百,终伏挝而受绁。牧官劬劬,岁入券书。蹄钜累累,通乎鬼区。名驹大〈马介〉,衔尾入塞。劳其酋长,节以驵侩。蜀锦吴缯,积如丘陵。马归于我也重,币入于彼也轻。

  于是络黄金之羁,浴天池之波。鼓鬛云衢,弄影星河。或踶而啮,或嗅而吪。原蚕申禁,驵骏何多。帝念神物,来经远道。阅之于内殿,养之于外皂,饮以玉池,秣之瑶草。

  穷冬边尘,入我河漘。羽书宵飞,龙驭北巡。选仗下之名马,属阃外之武臣。琱戈电烛,禁旅星陈。授以长策,帅以全军。壮士怒兮山可擘,猛马哮兮虎可咋。何嚄唶之无勇,反迁延而避敌。

  冰霜凄凄,介甲而驰。不饮不秣,载渴载饥。骏马馁死,行人嗟咨。委天骨于衢路,反星精于云雾。报主恩之无及,齐戎力而何误。生刍致祭,弊帷成礼。瘗于崇冈,全尔具体。马如有神,知帝之仁。呜呼!

  又以西兵未弭,入判大理寺,改太常丞、知河中府,徙知邓州。代还,判吏部南曹三司催欠凭由司。景德中使福建巡抚,俄判鼓司登闻院。会修《两朝国史》,以振为编修官。大中祥符初,使契丹,撰《乘轺录》以献。改太常博士、左司谏,擢知制诰。

  振文词温丽,屡奏赋颂,为名辈所称,尤长诗咏,多警句。及居文翰之职,深惬物议,自是弥加精厉。从祀谯、亳,时同职分局掌事,振独直行在,专典纶翰,笺奏填委,应用无滞,时推其敏赡。七年,同修起居注,张复、崔遵度以书事误失降秩,择振与夏竦代之。嗜酒得疾,其冬卒,年五十八。录其子纶为太常寺奉礼郎。

  振纯厚无城府,恂恂如也,时人惜其登用之晚。有集二十卷。又尝采五代末九国君臣行事作世家、列传,书未成而卒。

  崔遵度,字坚白,本江陵人,后徙淄州之淄川。纯介好学,始七岁,授经于叔父宪,尝以《春秋》编年、《史》、《汉》纪传之例问于宪,宪曰:"此儿他日成令名矣。"太平兴国八年举进士,解褐和州主簿,换临汾。馈刍粮,三抵绥州,涉无定河,河沙与水混流无定迹,陷溺相继,遵度悯之,著铭以纪焉。端拱初,转运副使夏侯涛上其勤状,召归,对便坐,因献文自荐。时新建秘阁,命中书试作颂一首,擢著作佐郎。

  淳化中,吏部侍郎李至荐之,迁殿中丞,出知忠州。李顺之乱,贼遣其党张余来攻,遵度领甲士百余背城而战,贼逾堞以入,遵度投江中,赖州兵援之,得免。坐失城池,贬崇阳令,移鹿邑。咸平初,复为太子中允。景德初,内出遵度名,引对崇政殿,诏索所著文,召试舍人院,改太常丞、直史馆。会修《两朝国史》,与路振并为编修官。大中祥符元年,命同修起居注。东封,进博士,祀汾阴,是岁,真宗以两省官绝少,故因覃庆选补之,命为左司谏。

  遵度与物无竞,口不言是非,淳澹清素,于势利泊如也。掌右史十余岁,立殿墀上,常退匿楹间,虑上之见。善鼓琴,得其深趣。所僦舍甚湫隘,有小阁,手植竹数本,朝退,默坐其上,弹琴独酌,翛然自适。尝著《琴笺》云:

  世之言琴者,必曰长三尺六寸象期之日,十三徽象期之月,居中者象闰,前世未有辨者。至唐协律郎刘贶以乐器配诸节候,而谓琴为夏至之音。至于泛声,卒无述者,愚尝病之。因张弓附案,泛其弦而十三徽声具焉,况琴瑟之弦乎!是知非所谓象者,盖天地自然之节耳,又岂止夏至之音而已。

  夫《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者,太极之节也;四时者,两仪之节也;律吕者,四时之节也;昼夜者,律吕之节也;刻漏者,昼夜之节也。节节相交,自细至大而岁成焉。既不可使之节,亦不可使之不节,气之自然者也。气既节矣,声同则应,既不可使之应,亦不可使之不应,数之自然者也。既节且应,则天地之文成矣。文之义也,或任形而著,或假物而彰。日星文乎上,山川理乎下,动物植物,花者节者,五色具矣。斯任形者也。至于人常有五性而不著,以事观之然后著;日常有五色而不见,以水观之然后见;气常有五音而不闻,以弦考之然后闻。斯假物者也。

  是故圣人不能作《易》而能知自然之数,不能作琴而能知自然之节。何则?数本于一而成于三,因而重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及其应也,一必于四,二必于五,三必于六焉。气气相召,其应也必矣。卦既画矣,故画琴焉。始以一弦泛桐,当其节则清然而号,不当其节则泯然无声,岂人力也哉!且徽有十三,而居中者为一。自中而左泛有三焉,又右泛有三焉,其声杀而已,弦尽则声减。及其应也,一必于四,二必于五,三必于六焉,节节相召,其应也必矣。

  《易》之书也,偶三为六,三才之配具焉,万物由之而出。虽曰六画,及其数也,止三而已矣。琴之画也,偶六而根于一,一钟者,道之所生也。在数为一,在律为黄,在音为宫,在木为根,在四体为心,众徽由之而生。虽曰十三,及其节也,止三而已矣。卦之德方,经也;蓍之德圆,纬也;故万物不能逃其象。徽三其节,经也;弦五其音,纬也;故众音不能胜其文。先儒谓八音以丝为君,丝以琴为君。愚谓琴以中徽为君,尽矣。夫徽十三者,盖尽昭昭可闻者也。苟尽弦而考之,乃总有二十三徽焉,是一气也。丈弦具之,尺弦亦具之,岂有长短大小之限哉!

  是则万物本于天地,天地本于太极,太极之外以至于万物,圣人本于道,道本于自然,自然之外以至于无为,乐本于琴,琴本于中徽,中徽之外以至于无声。是知作《易》者,考天地之象也;作琴者,考天地之声也。往者藏音而未谈,来者专声而忘理。《琴笺》之作也,庶乎近之。苟其阙也,请俟君子。

  世称其知言。

  七年,东郊,建坛恭谢。坛上设正坐奉天地,配坐奉二圣。遵度时与张复同典记注,书昊天为天皇,又增圣祖配位,坐谬误,降为右正言,复亦责为工部郎中。逾岁,并复其秩。

  九年,仁宗以寿春郡王开府,诏宰相择耆德方正有学术之士,咸曰遵度力学,有士行,时称长者,遂命与张士逊并为王友。改户部员外郎,赐服金紫,又赉袭衣、犀带、缗钱。上作七言诗宠之。因谓左右曰:"翊善、记室,皆府属也,故王皆受拜,今宾友之礼,当令答拜。"府中文翰皆遵度所作。王读《孝经》彻章,复以御诗赐之。国史成,拜吏部员外郎,升邸进封,改礼部郎中,充谘议参军。储宫建,又加吏部兼左谕德。未几,命使契丹,判司农寺。

  遵度性寡合,喜读《易》,尝云:"意有疑,则弹琴辨其数,筮《易》观其象,无不究也。"

  天禧四年八月卒,年六十七。其子拜官者二人。仁宗即位,特诏赠工部侍郎,又授其二孙官,有集二十卷。

  陈越,字损之,开封尉氏人。祖守危,兴道令。父夏,虞部员外郎。越少好学,尤精历代史。善属文,辞气俊拔。咸平中,诏举贤良,刑部侍郎郭贽荐之,策入第四等,解褐将作监丞、通判舒州,徙知端州,又徙袁州。未几召还,迁著作佐郎、直史馆,掌鼓司登闻院。预修《册府元龟》,与陈从易、刘筠尤为勤职。真宗以其奉薄,并命月增钱五千。车驾朝陵,掌留司名表,时称为工。自是两府笺奏多命草之,勋贵家以铭志为请者甚众。迁太常丞、群牧判官。祀汾阴,擢为左正言。

  越耿概任气,喜箴切朋友,放旷杯酒间,家徒壁立,不以屑意。然嗜酒过差,每食必先引数升,罕有醒日,亦用是遘疾。大中祥符五年卒,年四十。无子,母老,人皆伤之。

  越兄咸,尝举进士未第,杨亿、杜镐、陈彭年列奏为言,真宗悯之。及《册府元龟》奏御,特赐咸同《三传》出身。

  故事,中书章表皆舍人为之,东封后,朝廷多庆礼,舍人或以他务所婴,乃择馆阁官,得盛度、路振、刘筠、夏竦、宋绶洎越分撰表奏,宰相尝以名闻,其后皆相次掌外制,唯越不及登擢,时论惜之。

卷二百零一

  ◎文苑四

  ○穆修 石延年 (刘潜附)萧贯 苏舜钦 尹源 黄亢 黄鉴 杨蟠 颜太初 郭忠恕

  穆修,字伯长,郓州人。幼嗜学,不事章句。真宗东封,诏举齐、鲁经行之士,修预选,赐进士出身,调泰州司理参军。负才,与众龃龉,通判忌之,使人诬告其罪,贬池州。中道亡至京师,叩登闻鼓诉冤,不报。居贬所岁余,遇赦得释,迎母居京师,间出游匄以给养。久之,补颍州文学参军,徙蔡州。明道中,卒。

  修性刚介,好论斥时病,诋诮权贵,人欲与交结,往往拒之。张知白守亳,亳有豪士作佛庙成,知白使人召修作记,记成,不书士名。士以白金五百遗修为寿,且求载名于记,修投金庭下,俶装去郡。士谢之,终不受,且曰:"吾宁糊口为旅人,终不以匪人污吾文也。"宰相欲识修,且将用为学官,修终不往见。母死,自负榇以葬,日诵《孝经》、《丧记》,不用浮屠为佛事。

  自五代文敝,国初,柳开始为古文。其后,杨亿、刘筠尚声偶之辞,天下学者靡然从之。修于是时独以古文称,苏舜钦兄弟多从之游。修虽穷死,然一时士大夫称能文者必曰穆参军。

  庆历中,祖无择访得所著诗、书、序、记、志等数十首,集为三卷。

  石延年,字曼卿,先世幽州人。晋以幽州遗契丹,其祖举族南走,家于宋城。延年为人跌宕任气节,读书通大略,为文劲健,于诗最工而善书。

  累举进士不中,真宗录三举进士,以为三班奉职,延年耻不就。张知白素奇之,谓曰:"母老乃择禄耶?"延年不得已就命。后以右班殿直改太常寺太祝,知金乡县,有治名。用荐者通判乾宁军,徙永静军,为大理评事、馆阁校勘,历光禄、大理寺丞,上书章献太后,请还政天子。太后崩,范讽欲引延年,延年力止之。后讽败,延年坐与讽善,落职通判海州。久之,为秘阁校理,迁太子中允,同判登闻鼓院。

  尝上言天下不识战三十余年,请为二边之备。不报。及元昊反,始思其言,召见,稍用其说。命往河东籍乡兵,凡得十数万,时边将遂欲以扞贼,延年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杂,若怯者见敌而动,则勇者亦牵而溃矣。今既不暇教,宜募其敢行者,则人人皆胜兵也。"又尝请募人使唃厮啰及回鹘举兵攻元昊,帝嘉纳之。

  延年喜剧饮,尝与刘潜造王氏酒楼对饮,终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饮多,以为非常人,益奉美酒肴果,二人饮啖自若,至夕无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传王氏酒楼有二仙来饮,已乃知刘、石也。延年虽酣放,若不可撄以世务,然与人论天下事,是非无不当。

  初,与天章阁待制吴遵路同使河东,及卒,遵路言于朝廷,特官其一子。

  刘潜字仲方,曹州定陶人。少卓逸有大志,好为古文,以进士起家,为淄州军事推官。尝知蓬莱县,代还,过郓州,方与曼卿饮,闻母暴疾,亟归。母死,潜一恸遂绝,其妻复抚潜大号而死。时人伤之,曰:"子死于孝,妻死于义。"

  同时以文学称京东者,齐州历城有李冠,举进士不第,得同《三礼》出身,调乾宁主簿,卒。有《东皋集》二十卷。

  萧贯,字贯之,临江军新喻人。俊迈能文,尚气概。举进士甲科,为大理评事,通判安、宿二州,迁太子中允、直史馆。仁宗即位,进太常丞、同判礼院。历吏部南曹、开封府推官、三司盐铁判官,为京东转运使。

  时提举捉贼刘舜卿善捕盗,号"刘铁弹",恃功为不法,前后畏其凶悍,莫敢治。贯至,发之,废为民。徙江东,改知洪州,累迁尚书刑部员外郎。坐前使江东不察所部吏受赇,降知饶州。

  有抚州司法参军孙齐者,初以明法得官,以其妻杜氏留里中,而绐娶周氏入蜀。后周欲诉于官,齐断发誓出杜氏。久之,又纳倡陈氏,挈周所生子之抚州。未逾月,周氏至,齐捽置庑下,出伪券曰:"若佣婢也,敢尔邪!"乃杀其所生子。周诉于州及转运使,皆不受。人或告之曰:"得知饶州萧史君者诉之,事当白矣。"周氏以布衣书姓名,乞食道上,驰告贯。抚非所部,而贯特为治之。更赦,犹编管齐、濠州。迁兵部员外郎,召还,将试知制诰,会营建献、懿二皇太后陵,未及试而卒。

  贯临事敢为,不苟合于时。初,感疾,梦绿衣中人召至帝所,赋《禁中晓寒歌》,词语清丽,人以比唐李贺。

  苏舜钦,字子美,参知政事易简之孙。父耆,有才名,尝为工部郎中、直集贤院。舜钦少慷慨有大志,状貌怪伟。当天圣中,学者为文多病偶对,独舜钦与河南穆修好为古文、歌诗,一时豪俊多从之游。

  初以父任补太庙斋郎,调荥阳县尉。玉清昭应宫灾,舜钦年二十一,诣登闻鼓院上疏曰:

  烈士不避鈇钺而进谏,明君不讳过失而纳忠,是以怀策者必吐上前,蓄冤者无至腹诽。然言之难不如容之难,容之难不如行之难,有言之必容之行之,则三代之主也,幸陛下留听焉。

  臣观今岁自春徂夏,霖雨阴晦,未尝少止,农田被灾者几于十九。臣以谓任用失人、政令多过、赏罚弗中之所召也。天之降灾,欲悟陛下,而大臣归咎于刑狱之滥,陛下听之,故肆赦天下以为禳救。如此则是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抵罪,而欲以合天意也。古者断决滞讼以平水旱,不闻用赦,故赦下之后,阴雨及今。

  前志曰:"积阴生阳,阳生则火灾见焉。"乘夏之气发泄于玉清宫,震雨杂下,烈焰四起,楼观万叠,数刻而尽,非慢于火备,乃天之垂戒也。陛下当降服、减膳、避正寝,责躬罪己,下哀痛之诏,罢非业之作,拯失职之民,察辅弼及左右无裨国体者罢之,窃弄权威者去之;念政刑之失,收刍荛之论,庶几所以变灾为祐。

  浃日之间,未闻为此,而将计工役以图修复,都下之人闻者骇惑,聚首横议,咸谓非宜。皆曰章圣皇帝勤俭十余年,天上富庶,帑府流衍,乃作斯宫,及其毕功,海内虚竭。陛下即位及十年,数遭水旱,虽征赋咸入,而百姓困乏。若大兴土木,则费知纪极,财力耗于内,百姓劳于下,内耗下劳,何以为国!况天灾之,己违之,是欲竞天,无省己之意。逆天不祥,安己难任,欲祈厚贶,其可得乎!今为陛下计,莫若求吉士,去佞人,修德以勤至治,使百姓足给而征税宽减,则可以谢天意而安民情矣。

  夫贤君见变,修道除凶,乱世无象,天不谴告。今幸天见之变,是陛下修己之日,岂可忽哉!昔汉元帝三年,茂陵白鹤馆灾,诏曰:"乃者火灾降于孝武园馆,朕战慄恐惧,不烛变异,罪在朕躬。群有司又不肯极言朕过,以至于斯,将何寤焉!"夫茂陵不及上都,白鹤馆大不及此宫,彼尚降诏四方,以求己过,是知帝王忧危念治,汲汲如此。

  臣又按《五行志》:贤佞分别,官人有叙,率由旧章,礼重功勋,则火得其性。若信道不笃,或耀虚伪,谗夫昌,邪胜正,则火失其性,自上而降。及滥炎妄起,燔宗庙,烧宫室,虽兴师徒而不能救。鲁成公三年,新宫灾,刘向谓成公信三桓子孙之谗、逐父臣之应。襄公九年春,宋火,刘向谓宋公听谗、逐其大夫华弱奔鲁之应。今宫灾岂亦有是乎?愿陛下拱默内省而追革之,罢再造之劳,述前世之法,天下之幸也。

  又上书曰:

  历观前代圣神之君,好闻谠议,盖以四海至远,民有隐慝,不可以遍照,故无间愚贱之言而择用之。然后朝无遗政,物无遁情,虽有佞臣,邪谋莫得而进也。

  臣睹乙亥诏书,戒越职言事,播告四方,无不惊惑,往往窃议,恐非出陛下之意。盖陛下即位以来,屡诏群下勤求直言,使百僚转对,置匦函,设直言极谏科。今诏书顿异前事,岂非大臣雍蔽陛下聪明,杜塞忠良之口,不惟亏损朝政,实亦自取覆亡之道。夫纳善进贤,宰相之事,蔽君自任,未或不亡。今谏官、御史悉出其门,但希旨意,即获美官,多士盈庭。噤不得语。陛下拱默,何由尽闻天下之事乎?

  前孔道辅、范仲淹刚直不挠,致位台谏,后虽改他官,不忘献纳。二臣者非不知缄口数年,坐得卿辅,盖不敢负陛下委注之意。而皆罹中伤,窜谪而去,使正臣夺气,鲠士咋舌,目睹时弊而不敢论。

  昔晋侯问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持禄而不极谏,小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得上通,此患之大者。"故汉文感女子之说而肉刑是除,武帝听三老之议而江充以族。肉刑古法,江充近臣,女子三老,愚耄疏隔之至也。盖以义之所在,贱不可忽,二君从之,后世称圣。况国家班设爵位,列陈豪英,故当责其公忠,安可教之循默?赏之使谏,尚恐不言;罪其敢言,孰肯献纳?物情闭塞,上位孤危,轸念于兹,可为惊怛!觊望陛下发德音,寝前诏,勤于采纳,下及刍荛,可以常守隆平,保全近辅。

  寻举进士,改光禄寺主簿,知长垣县,迁大理评事,监在京店宅务。康定中,河东地震,舜钦诣匦通疏曰:

  臣闻河东地大震裂,涌水坏屋庐城堞,杀民畜几十万,历旬不止。始闻惶骇疑惑。窃思自编策所纪前代衰微丧乱之世,亦未尝有此大变。今四圣接统,内外平宁,戎夷交欢,兵革偃息,固与夫衰微丧乱之世异,何灾变之作反过之耶?且妖祥之兴,神实尸之,各以类告,未尝妄也。天人之应,古今之鉴,大可恐惧。岂王者安于逸豫、信任近臣而不省政事乎?庙堂之上,有非才苟禄、窃弄威福而侵上事者乎?又岂施设之政有不便民者乎?深宫之中,有阴教不谨以媚道进者乎?西北羌夷有背盟犯顺之心乎?臣从远方来,不知近事,心疑而口不敢道也。所怪者,朝廷见此大异,不修阙政,以厌天戒、安民心,默然不恤,如无事之时。谏官、御史不闻进牍铺白灾害之端,以开上心。然民情汹汹,聚首横议,咸有忧悸之色。

  臣以世受君禄,身齿国命,涵濡惠泽,以长此躯,目睹心思,惊怛流汗,欲尽吐肝胆,以拜封奏。又见范仲淹以刚直忤奸臣,言不用而身窜谪,降诏天下,不许越职言事。臣不避权右,必恐横罹中伤,无补于国,因自悲嗟,不知所措。

  既而孟春之初,雷震暴作,臣以谓国家阙失,众臣莫敢为陛下言者,唯天丁宁以告陛下。陛下果能沛发明诏,许群臣皆得献言,臣初闻之踊跃欣抃。旬日间颇有言事者,其间岂无切中时病,而未闻朝廷举而行之,是亦收虚言而不根实效也。臣闻唯诚可以应天,唯实可以安民,今应天不以诚,安民不以实,徒布空文,增人太息耳,将何以谢神灵而救弊乱也!岂大臣蒙塞天听,不为陛下行之?岂言事迂阔无所取,不足行也?臣窃见纲纪隳败,政化阙失,其事甚众,不可概举,谨条大者二事以闻:

  一曰正心。夫治国如治家,治家者先修己,修己者先正心,心正则神明集而万务理。今民间传陛下比年稍迩俳优贱人,燕乐逾节,赐予过度。燕乐逾节则荡,赐予过度则侈。荡则政事不亲,侈则用度不足。臣窃观国史,见祖宗日视朝,旰昃方罢,犹坐于后苑,门有白事者,立得召对,委曲询访,小善必纳。真宗末年不豫,始间日视事。今陛下春秋鼎盛,实宵衣旰食求治之秋,而乃隔日御殿,此政事不亲也。又府库匮竭,民鲜盖藏,诛敛科率,殆无虚日。计度经费,二十倍于祖宗时,此用度不足也。政事不亲,用度不足,诚国大忧。臣望陛下修己以御人,洗心以鉴物,勤听断,舍燕安,放弃优谐近习之纤人,亲近刚明鲠直之良士。因此灾变,以思永图,则天下幸甚。

  其二曰择贤。夫明主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使,然盈庭之士不须尽择,在择一二辅臣及御史、谏官而已。陛下用人尚未慎择。昨王随自吏部侍郎迁门下侍郎平章事,超越十资,复为上相。此乃非常之恩,必待非常之才,而随虚庸邪谄,非辅相之器,降麻之后,物论沸腾。故疾缠其身,灾仍于国,此亦天意爱惜我朝,陛下鉴之哉!且石中立顷在朝行,以诙谐自任,士人或有宴集,必置席间,听其语言,以资笑噱。今处之近辅,不闻嘉谋,物望甚轻,人情所忽,使灾害屡降而朝廷不尊,盖近臣多非才者。陛下左右尚如此,天下官吏可知也。实恐远人轻笑中国,宜即行罢免,别选贤才。又张观为御史中丞,高若讷为司谏,二人者皆登高第,颇以文词进,而温和软懦,无刚鲠敢言之气。斯皆执政引拔建置,欲其慎默,不敢举扬其私,时有所言,则必暗相关说,旁人窥之,甚可笑也。故御史、谏官之任,臣欲陛下亲择之,不令出执政门下。台谏官既得其人,则近臣不敢为过,乃驭下之策也。

  臣以谓陛下身既勤俭,辅弼、台谏又皆得人,则天下何忧不治,灾异何由而生?惟陛下少留意焉。

  范仲淹荐其才,召试,为集贤校理,监进奏院。舜钦娶宰相杜衍女,衍时与仲淹、富弼在政府,多引用一时闻人,欲更张庶事。御史中丞王拱辰等不便其所为。会进奏院祠神,舜钦与右班殿直刘巽辄用鬻故纸公钱召妓乐,间夕会宾客。拱辰廉得之,讽其属鱼周询等劾奏,因欲摇动衍。事下开封府劾治,于是舜钦与巽俱坐自盗除名,同时会者皆知名士,因缘得罪逐出四方者十余人。世以为过薄,而拱辰等方自喜曰:"吾一举网尽矣。"

  舜钦既放废,寓于吴中,其友人韩维责以世居京师而去离都下,隔绝亲交。舜钦报书曰:

  蒙闻责以兄弟在京师,不以义相就,独羁外数千里,自取愁苦。予岂无亲戚之情,岂不知会合之乐也?安肯舍安逸而甘愁苦哉!

  昨在京师,不敢犯人颜色,不敢议论时事,随众上下,心志蟠屈不开,固亦极矣。不幸适在嫌疑之地,不能决然早自引去,致不测之祸,捽去下吏,人无敢言,友仇一波,共起谤议。被废之后,喧然未已,更欲置之死地然后为快。来者往往钩赜言语,欲以传播,好意相恤者几希矣。故闭户不敢与相见,如避兵寇。偷俗如此,安可久居其间!遂超然远举,羁泊于江湖之上,不唯衣食之累,实亦少避机阱也。

  况血属之多,资入之薄,持国见之矣。常相团聚,可乏衣食乎?不可也。可闭关常不与人接乎?不可也。与人接必与之言,与之言必与之还往,使人人皆如持国则可,不迨持国者必加酿恶言,喧布上下,使仆不能自明,则前日之事未为重也。

  都无此事,亦终日劳苦,应接之不暇,寒暑奔走尘土泥淖中,不能了人事,羸马饿仆,日栖栖取辱于都城,使人指背讥笑哀闵,亦何颜面,安得不谓之愁苦哉!

  此虽与兄弟亲戚相远,而伏腊稍足,居室稍宽,无终日应接奔走之劳,耳目清旷,不设机关以待人,心安闲而体舒放。三商而眠,高舂而起,静院明窗之下,罗列图史琴樽以自愉悦,有兴则泛小舟出盘、阊二门,吟啸览古于江山之间。渚茶、野酿足以销忧,菁鲈、稻蟹足以适口。又多高僧隐君子,佛庙胜绝,家有园林,珍花奇石,曲池高台,鱼鸟留连,不觉日暮。

  昔孔子作《春秋》而夷吴,又曰:"吾欲居九夷。"观今之风俗,乐善好事,知予守道好学,皆欣然愿来过从,不以罪人相遇,虽孔子复生,是亦必欲居此也。以彼此较之,孰为然哉!人生内有自得,外有所适,固亦乐矣,何必高位厚禄,役人以自奉养,然后为乐?今虽侨此,亦如仕宦南北,安可与亲戚常相守耶!予窘迫,势不得如持国意,必使我尸转沟洫,肉餧豺虎,而后以为安所义,何其忍耶!《诗》曰:"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谓兄弟以恩,急难必相拯救。后章曰:"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谓友朋尚义,安宁之时,以礼义相琢磨。予于持国,外兄弟也。急难不相救,又于未安宁之际,欲以义相琢刻,虽古人所不能受,予欲不报,虑浅吾持国也。

  二年,得湖州长史,卒。舜钦数上书论朝廷事,在苏州买水石作沧浪亭,益读书,时发愤懑于歌诗,其体豪放,往往惊人。善草书,每酣酒落笔,争为人所传。及谪死。世尤惜之。妻杜氏,有贤行。

  兄舜元,字才翁,为人精悍任气节,为歌诗亦豪健,尤善草书,舜钦不能及。官至尚书度支员外郎、三司度支判官。

  尹源,字子渐,少博学强记,与弟洙皆以文学知名,洙议论明辨,果于有为。源自晦,不矜饰,有所发即过人。初以祖荫补三班借职,稍迁殿直。举进士,为奉礼郎,累迁太常博士,历知芮城、河阳、新郑三县,通判泾州。时知沧州刘涣坐专斩部卒,降知密州。源上书言:"涣为主将,部卒有罪不伏,笞辄呼万岁,涣斩之不为过。以此谪涣,臣恐边兵愈骄,轻视主将,所系非轻也。"涣遂获免。

  尝作《唐说》及《叙兵》十篇上之。其《唐说》曰:

  世言唐所以亡,由诸侯之强,此未极于理。夫弱唐者,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诸侯维之也。燕、赵、魏首乱唐制,专地而治,若古之建国,此诸侯之雄者,然皆恃唐为轻重。何则?假王命以相制则易而顺,唐虽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顺而听命,则天下为乱者不能遂其乱;河北不顺而变,则奸雄或附而起。德宗世,朱泚、李希烈始遂其僣而终败亡,田悦叛于前,武俊顺于后也。宪宗讨蜀、平夏、诛蔡、夷郓,兵连四方而乱不生,卒成中兴之功者,田氏禀命、王承宗归国也。武宗将讨刘稹之叛,先正三镇,绝其连衡之计,而王诛以成。如是二百年,奸臣逆子专国命者有之,夷将相者有之,而不敢窥神器,非力不足,畏诸侯之势也。

  及广明之后,关东无复唐有,方镇相侵伐者,犹以王室为名。及梁祖举河南,刘仁恭轻战而败,罗氏内附,王镕请盟,于时河北之事去矣。梁人一举而代唐有国,诸侯莫能与之争,其势然也。向使以僖、昭之弱,乘巢、蔡之乱,而田承嗣守魏,王武俊、朱滔据燕、赵,强相均,地相属,其势宜莫敢先动,况非义举乎?如此虽梁祖之暴,不过取霸于一方耳,安能强禅天下?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强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

  或曰:"诸侯强则分天子之势,子何议之过乎?"曰:"秦、隋之势无分于诸侯,而亡速于唐,何如哉?"或曰:"唐之亡其由君失道乎?"曰:"君非失道,而才不至焉尔,其亡也,臣实主之。请极其说:唐太宗起艰难有天下,其用臣也,听其言而尽其才,故君臣相亲而至治安。以及后世,视太宗由兹而兴,虽其圣不及,而任臣纳谏之心一也。君有太宗之心,臣非太宗之臣,上听其下,或不能辨其奸,下惑其上,无所不至,所以败也。何哉?夫君一而臣众,大圣之君不相继而出,大奸之臣则世有之。大圣在上,则奸无所容,其臣莫不贤。苟君之才不能胜臣之奸,则虽有贤者不能进矣。如是,然未至于失道,犹失道也。明皇非不欲天下如贞观之治,而驭臣之才不能胜林甫之奸,于是有禄山之祸。德宗非不欲平暴乱、安四方,而君人之术不能胜卢杞之邪,于是有朱泚之变。以至于僖、昭,其心皆欲去乱而即治也,而才不逮于明皇、德宗,辅臣之奸邪或过于林甫、卢杞,求国不亡,安可得已!然迹其事,君岂有失道乎?于时天下非无贤,由君不能主听也。故至贤之主与夫失道之主,其兴其亡,皆自取之,此系乎君者也。中才之主,其臣正胜邪则治而安,邪胜正则乱而亡,此系乎臣者也。然则唐之亡非君之为,臣之为也。"

  其《叙兵》曰:

  唐杜牧当会昌中河朔用兵,尝为文数篇,上论历代军事利害,继以本朝制兵、用将之得失,下参以当时事机。牧,儒者,位不显,其术未尝试,然识者谓牧知兵,虽古名将不能过。今观牧所著,大要究极当世之务,不专狃古法,使时君可行而易为功,此其善也。

  今兵之利钝所以与唐世异者,唐自中世以来,诸侯皆自募兵训练,出攻入守,上下一志,故讨淮西、青、冀、沧德、泽潞之叛,以至四征夷狄,大率假外兵以集事,朝廷所出神策禁军,不过为声援而已,故所至多有功。

  今则不然,国家患前世藩镇之强,凡天下所募骁勇,一萃于京师。虽滨塞诸郡,大者籍兵不逾数千,每岁防秋,则戍以禁兵,将师任轻而势分,军事往往中御。愚谓此可以施于无事时,镇中国,服豪杰心,苟戎夷侵轶,未必能取胜也。何则?兵主于外则勇,主于内则骄,勇生于劳,骄生于逸。夫外兵所习尚皆疆埸战斗劳苦之事,死生之命制之于将,故勇,勇而使之战则多利;内兵居京师,日享安逸,加之以赏赉,未尝服甲胄、荷戈戟,不知将帅号令之严,故骄,骄而劳之则怨,以之战则多钝。

  若唐之失,失于诸侯之不制,非失于外兵之强,故有骄将,罕闻有骄兵。今之失,失于将太轻,而外兵不足以应敌,内兵鲜得其用,故有骄兵,不闻有骄将。且唐之所失者势也,今之所失者制也。势也者。不得已也,制也者,可为而不为也。

  然则为今之计当如何?曰:"稍革旧制,大募豪勇,益外兵之籍,俾足以战敌。以内兵为声势,重边将之任,使专一军之事,而不得连州郡之势,斯可以获近利而亡后害也。

  余文多不录。

  赵元昊寇定川堡,葛怀敏发泾原兵救之,源是时通判庆州,遗怀敏书曰:"贼举国而来,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宜驻兵瓦亭,择利而后动。"怀敏不听,以败。范仲淹、韩琦荐其才,召试学士院。源素不喜赋,请以论易赋,主试者方以赋进,不悦其言,第其文下,除知怀州,卒。

  黄亢,字清臣,建州浦城人也。母梦星殒于怀,掬而吞之,遂有娠。少奇颖过人,年十五,以文谒翰林学士章得象,得象奇之。游钱塘,以诗赠处士林逋,逋尤激赏。时王随知杭州,奏禁西湖为放生池,亢作诗数百言以讽,士人争传之。亢为人侏儒,不饰小节,对人野率,如不能言。然嗜学强记,为文词奇伟。卒,乡人类其文为十二卷,号《东溪集》。

  黄鉴,字唐卿,与亢同乡里,少敏慧过人。举进士,补桂阳监判官,为国子监直讲。同郡杨亿尤善其文词,延置门下,由是知名。累迁太常博士,为国史院编修官。尝诏馆阁官后苑赏花,而鉴特预召。国史成,擢直集贤院。以母老,出通判苏州,卒。

  杨蟠,字公济,章安人也。举进士,为密、和二州推官。欧阳修称其诗。苏轼知杭州,蟠通判州事,与轼倡酬居多。平生为诗数千篇,后知寿州,卒。

  颜太初,字醇之,徐州彭城人,颜子四十七世孙。少博学,有隽才,慷慨好义。喜为诗,多讥切时事。天圣中,亳州卫真令黎德润为吏诬构,死狱中,太初以诗发其冤,览者壮之。文宣公孔圣祐卒,无子,除袭封且十年。是时有医许希以针愈仁宗疾,拜赐已,西向拜扁鹊曰"不敢忘师也!"帝为封扁鹊神应侯,立祠城西。太初作《许希诗》,指圣祐事以讽在位,又致书参知政事蔡齐,齐为言于上,遂以圣祐弟袭封。山东人范讽、石延年、刘潜之徒喜豪放剧饮,不循礼法,后生多慕之,太初作《东州逸党诗》,孔道辅深器之。太初中进士后,为莒县尉,因事忤转运使,投劾去。久之,补阆中主簿。时范讽以罪贬,同党皆坐斥,齐与道辅荐太初,上其尝所为诗,召试中书,言者以为此嘲讥之辞,遂报改临晋主簿。

  前此有太常博士宋武通判同州,与守争事,恚死,守憾之,捃构其子以罪,发狂亦死,父子寓骨僧舍。时守方贵显,无敢为直冤,太初因事至同州,葬武父子,苏舜钦表其事于墓左。后移应天府户曹参军、南京国子监说书,卒。著书号《洙南子》,所居在凫、绎两山之间,号凫绎处士。有集十卷,《淳曜联英》二十卷。

  子复,嘉祐中,本郡敦遣至京师,召试舍人院,为奉议郎。

  郭忠恕,字恕先,河南洛阳人。七岁能诵书属文,举童子及第,尤工篆籀。弱冠,汉湘阴公召之,忠恕拂衣遽辞去。周广顺中,召为宗正丞兼国子书学博士,改《周易》博士。

  建隆初,被酒与监察御史符昭文竞于朝堂,御史弹奏,忠恕叱台吏夺其奏,毁之,坐贬为乾州司户参军。乘醉殴从事范涤,擅离贬所,削籍配隶灵武。其后,流落不复求仕进,多游岐、雍、京、洛间,纵酒跅弛,逢人无贵贱辄呼"苗"。有佳山水即淹留,浃旬不能去。或逾月不食。盛暑暴露日中,体不沾汗,穷冬凿河水而浴,其傍凌澌消释,人皆异之。

  尤善画,所图屋室重复之状,颇极精妙。多游王侯公卿家,或待以美酝,豫张纨素倚于壁,乘兴即画之,苟意不欲而固请之,必怒而去,得者藏以为宝。太宗即位,闻其名,召赴阙,授国子监主簿,赐袭衣、银带、钱五万,馆于太学,令刊定历代字书。

  忠恕性无检局,放纵败度,上怜其才,每优容之。益使酒,肆言谤讟,时擅鬻官物取其直,诏减死,决杖流登州。时太平兴国二年。已行至齐州临邑,谓部送吏曰:"我今逝矣!"因掊地为穴,度可容其面,俯窥焉而卒,稾葬于道侧。后累月,故人取其尸将改葬之,其体甚轻,空空然若蝉蜕焉。所定《古今尚书》并《释文》并行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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