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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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二

  田锡 王禹偁 张咏

  田锡,字表圣,嘉州洪雅人。幼聪悟,好读书属文。杨徽之宰峨眉,宋白宰玉津,皆厚遇之,为之延誉,繇是声称翕然。太平兴国三年,进士高等,释褐将作监丞、通判宣州。迁著作郎、京西北路转运判官。改左拾遗、直史馆,赐绯鱼。锡好言时务,既居谏官,即上疏献军国要机者一、朝廷大体者四。其略曰:

  顷岁王师平太原,未赏军功,迄今二载。幽燕窃据,固当用兵,虽禀宸谋,必资武力。愿陛下因郊禋、耕籍之礼,议平戩之功,则驾驭戎臣,莫兹为重,此要机也。

  今交州未下,战士无功,《春秋》所谓"老师费财"者是也。臣闻圣人不务广疆士,惟务广德业,声教远被,自当来宾。周成王时,越裳九译来贡,且曰:"天无迅风疾雨、海不扬波三年矣。意者中国其有圣人乎?盍往朝之。"交州瘴海,得之如获石田,臣愿陛下务修德以来远,无钝兵以挫锐,又何必以蕞尔蛮夷,上劳震怒乎?此大体之一也。

  今谏官不闻廷争,给事中不闻封驳,左右史不闻升陛轩、记言动,岂圣朝美事乎?又御史不敢弹奏,中书舍人未尝访以政事,集贤院虽有书籍而无职官,秘书省虽有职官而无图籍。臣愿陛下择才任人,使各司其局,苟职业修举,则威仪自严。此大体之二也。

  尔者寓县平宁,京师富庶。军营马监,靡不恢崇;佛寺道宫,悉皆轮奂。加又辟西苑,广御池,虽周之灵囿,汉之昆明,未足为比。而尚书省湫隘尤甚,郎曹无本局,尚书无听事。九寺三监,寓天街之两廊,贡院就武成王庙,是岂太平之制度邪?臣愿陛下别修省寺,用列职官。此大体之三也。

  案狱官令,枷杻有短长,钳锁有轻重,尺寸斤两,并载刑书,未闻以铁为枷者也。昔唐太宗观《明堂图》,见人之五藏皆丽于背,遂减徒刑。况隆平之时,将措刑不用,于法所无,去之可矣。此大体之四也。

  疏奏,优诏褒答,赐钱五十万。僚友谓锡曰:"今日之事鲜矣,宜少晦以远谗忌。"锡曰:"事君之诚,惟恐不竭,矧天植其性,岂为一赏夺邪?"时赵普为相,令有司受群臣章奏,必先白锡。锡贻书于普,以为失至公之体,普引咎谢之。

  六年,为河北转运副使,驿书言边事曰:

  臣闻动静之机,不可妄举;安危之理,不可轻言。利害相生,变易不定;取舍无惑,思虑必精。夫动静之机,不可妄举者,动谓用兵,静谓持重。应动而静,则养寇以生奸;应静而动,则失时以败事。动静中节,乃得其宜。今北鄙绎骚,盖亦有以居边任者,规羊马细利为捷,矜捕斩小胜为功,贾怨结仇,兴戎致寇,职此之由。前岁边陲俶扰,亲迂革辂,戎骑既退,万乘方归。是皆失我机先,落其术内,劳烦耗斁,可胜言哉。伏愿申饬将帅,慎固封守,勿尚小功。许通互市,俘获蕃口,抚而还之。如此不出五载,河朔之民,得务农业,亭障之地,可积军诸。然后待其乱而取之则克,乘其衰而兵之则降,既心服而忘归,则力省而功倍。

  诚愿考古道,务远图,示绥怀万国之心,用驾驭四夷之策,事戒辄发,理贵深谋,所谓安危之理,不可轻言者。国家务大体,求至治则安;舍近谋远,劳而无功则危。为君有常道,为臣有常职,是务大体也。上不拒谏,下不隐情,是求至治也。汉武帝躬秉武节,登单于之台;唐太宗手结雨衣,伐辽东之国:则是舍近谋远也。沙漠穷荒,得之无用,则是劳而无功也。在位之臣,敢言者少,言而见听,未必蒙福,言而不从,方且虞祸,欲下不隐情得乎?恶在其务大体而求至治也。

  臣又谓利害相生,变易不定者,《兵书》曰:"不能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盖事有可进而退,则害成之事至焉;可退而进,则利用之事去焉。可速而缓,则利必从之而失;可缓而速,则害必由之而致。可诛而赦,则奸宄之心,或有时而生害;可赦而诛,则患勇之人,或无心于利国。可赏而罚,则有以害勤劳之功;可罚而赏,则有以利僣逾之幸。能审利害,则为聪明。以天下之耳听之则聪,以天下之目视之则明。故《书》曰"明四目、达四聪",此之谓也。臣又谓取舍不可以有惑者,故曰"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思虑不可以不精者,故曰"差若毫厘,缪以千里"。自国家图燕以来,连兵未解,财用不得不耗,人心不得不忧,愿陛下精思虑,决取舍,无使旷日持久,穷兵极武焉。

  书奏,上嘉之。七年,徙知相州,改右补阙。复上章论事。

  明年,移睦州。睦州人旧阻礼教,锡建孔子庙,表请以经籍给诸生,诏赐《九经》,自是人知向学。会文明殿灾,又拜章极言时政,上嘉纳焉。转起居舍人,还判登闻鼓院,上书请封禅。以本官知制诰,寻加兵部员外郎。

  端拱二年,京畿大旱,锡上章,有"调变倒置"语,忤宰相,罢为户部郎中,出知陈州。坐稽留杀人狱,责授海州团练副使,后徙单州。召为工部员外郎,复论时政阙失,俄诏直集贤院。至道中,复旧官。

  真宗嗣位,迁吏部。出使秦、陇,还,连上章言,陕西数十州苦于灵、夏之役,生民重困,上为之戚然。同知审官院兼通进、银台、封驳司,赐金紫;与魏廷式联职,以议论不协求罢,出知泰州。会彗星见,拜疏请责躬以答天戒,再召见便殿。及行,降中使抚谕,仍加优赐。

  咸平三年,诏近臣举贤良方正,翰林学士承旨宋白以锡应诏。还朝,屡召对言事。锡尝奏曰:"陛下即位以来,治天下何道?臣愿以皇王之道治之。旧有《御览》,但记分门事类。臣请钞略四部,别为《御览》三百六十卷,万几之暇,日览一卷,经岁而毕。又采经史要切之言。为《御屏风》十卷,置扆座之侧,则治乱兴亡之鉴,常在目矣。"真宗善其言,诏史馆以群书借之,每成书数卷,即先进内。锡乃先上《御览》三十卷、《御屏风》五卷。

  《御览序》曰:"圣人之道,布在方册。《六经》则言高旨远,非讲求讨论,不可测其渊深。诸史则迹异事殊,非参会异同,岂易记其繁杂。子书则异端之说胜,文集则宗经之辞寡。非猎精义以为鉴戒,举纲要以观会通,为日览之书,资日新之德,则虽白首,未能穷经,矧王者乎?臣每读书,思以所得上补圣聪,可以铭于座隅者,书于御屏;可以用于常道者,录为御览。冀以涓埃之微,上裨天地之德,俾功业与尧、舜比崇,而生灵亦跻仁寿之域矣。"

  《御屏风序》曰:"古之帝王,盘盂皆铭,几杖有戒,盖起居必睹,而夙夜不忘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武王铭于几杖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熟惟二者,后必无凶。'唐黄门侍郎赵智为高宗讲《孝经》,举其要切者言之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宪宗采《史》、《汉》、《三国》已来经济之要,号《前代君臣事迹》,书于屏间。臣每览经、史、子、集,因取其语要,辄用进献,题之御屏,置之座右,日夕观省,则圣德日新,与汤、武比隆矣。"

  五年,再掌银台,览天下奏章,有言民饥盗起及诏敕不便者,悉条奏其事。上对宰相称锡"得争臣之体",即日以本官兼侍御史知杂事,擢右谏议大夫、史馆修撰。连上八疏,皆直言时政得失。六年冬,病卒,年六十四。遗表劝上以慈俭守位,以清净化人,居安思危,在治思乱。上览之恻然,谓宰相李沆曰:"田锡,直臣也。朝廷少有阙失,方在思虑,锡之章奏已至矣。若此谏官,亦不可得。"嗟惜久之,特赠工部侍郎。录其二子,并为大理评事,给奉终丧。

  锡耿介寡合,未尝趋权贵之门,居公庭,危坐终日,无懈容。慕魏徵、李绛之为人,以尽规献替为己任。尝曰:"吾立朝以来,章疏五十有二,皆谏臣任职之常言。苟获从,幸也,岂可藏副示后,谤时卖直邪?"悉命焚之。然性凝执,治郡无称。所著有《咸平集》五十卷。

  王禹偁,字元之,济州钜野人。世为农家,九岁能文,毕士安见而器之。太平兴国八年擢进士,授成武主簿。徙知长洲县,就改大事评事。同年生罗处约时宰吴县,日相与赋咏,人多传诵。端拱初,太宗闻其名,召试,擢右拾遗、直史馆,赐绯。故事,赐绯者给涂金银带,上特命以文犀带宠之。即日献《端拱箴》以寓规讽。

  时北庭未宁,访群臣以边事。禹偁献《御戎十策》,大略假汉事以明之:"汉十二君,言贤明者,文、景也;言昏乱者,哀、平也。然而文、景之世,军臣单于最为强盛,肆行侵掠,候骑至雍,火照甘泉。哀、平之时,呼韩邪单于每岁来朝,委质称臣,边烽罢警。何邪?盖汉文当军臣强盛之时,而外任人、内修政,使不能为深患者,由乎德也。哀、平当呼韩衰弱之际,虽外无良将,内无贤臣,而致其来朝者,系于时也。今国家之广大,不下汉朝,陛下之圣明,岂让文帝。契丹之强盛,不及军臣单于,至如挠边侵塞,岂有候骑至雍,而火照甘泉之患乎?亦在乎外任人、内修德尔。臣愚以为:外则合兵势而重将权,罢小臣诇逻边事,行间谍离其党,遣赵保忠、折御卿率所部以掎角。下诏感励边人,使知取燕蓟旧疆,非贪其土地;内则省官以宽经费,抑文士以激武夫,信用大臣以资其谋,不贵虚名以戒无益,禁游惰以厚民力。"帝深嘉之。又与夏侯嘉正、罗处约、杜镐表请同校《三史书》,多所厘正。

  二年,亲试贡士,召禹偁,赋诗立就。上悦曰:"此不逾月遍天下矣。"即拜左司谏、知制诰。是冬,京城旱,禹偁疏云:"一谷不收谓之馑,五谷不收谓之饥。馑则大夫以下,皆损其禄;饥则尽无禄,廪食而已。今旱云未沾,宿麦未茁,既无积蓄,民饥可忧。望下诏直云:'君臣之间,政教有阙,自乘舆服御,下至百官奉料,非宿卫军士、边庭将帅,悉第减之,上答天谴,下厌人心,俟雨足复故。'臣朝行中家最贫,奉最薄,亦愿首减奉,以赎耗蠹之咎。外则停岁市之物;内则罢工巧之伎。近城掘土,侵冢墓者瘗之;外州配隶之众,非赃盗者释之。然后以古者猛虎渡河、飞蝗越境之事,戒敕州县官吏。其余军民刑政之弊,非臣所知者,望委宰臣裁议颁行,但感人心,必召和气。"

  未几,判大理寺,庐州妖尼道安诬讼徐铉,道安当反坐,有诏勿治。禹偁抗疏雪铉,请论道安罪,坐贬商州团练副使,岁余移解州。四年,召拜左正言,上以其性刚直不容物,命宰相戒之。直弘文馆,求补郡以便奉养,得知单州,赐钱三十万。至郡十五日,召为礼部员外郎,再知制诰。屡献讨李继迁便宜,以为继迁不必劳力而诛,自可用计而取。谓宜明数继迁罪恶,晓谕蕃汉,垂立赏赐,高与官资,则继迁身首,不枭即擒矣。其后潘罗支射死继迁,夏人款附,卒如禹偁言。

  至道元年,召入翰林为学士,知审官院兼通进、银台、封驳司。诏命有不便者,多所论奏。孝章皇后崩,迁梓宫于故燕国长公主第,群臣不成服。禹偁与客言,后尝母信仪天下,当遵用旧礼。坐谤讪,罢为工部郎中、知滁州。初,禹偁尝草《李继迁制》,送马五十匹为润笔,禹偁却之。及出滁,闽人郑褒徒步来谒,禹偁爱其儒雅,为买一马。或言买马亏价者,太宗曰:"彼能却继迁五十马,顾肯亏一马价哉?"移知扬州。真宗即位,迁秩刑部,会诏求直言,禹偁上疏言五事:

  一曰谨边防,通盟好,使辇运之民有所休息。方今北有契丹,西有继迁。契丹虽不侵边,戍兵岂能减削?继迁既未归命,馈饷固难寝停。关辅之民,倒悬尤甚。臣愚以为宜敕封疆之吏,致书辽臣,俾达其主,请寻旧好。下诏赦继迁罪,复与夏台。彼必感恩内附,且使天下知陛下屈己而为民也。

  二曰减冗兵,并冗吏,使山泽之饶,稍流于下。当乾德、开宝之时,土地未广,财赋未丰,然而击河东,备北鄙,国用未足,兵威亦强,其义安在?由所蓄之兵锐而不众,所用之将专而不疑故也。自后尽取东南数国,又平河东,土地财赋,可谓广且丰矣,而兵威不振,国用转急,其义安在?由所蓄之兵冗而不尽锐,所用之将众而不自专故也。臣愚以为宜经制兵赋,如开宝中,则可高枕而治矣。且开宝中设官至少。臣本鲁人,占籍济上,未及第时,一州止有刺史一人、司户一人,当时未尝阙事。自后有团练推官一人,太平兴国中,增置通判、副使、判官、推官,而监酒、榷税算又增四员。曹官之外,更益司理。问其租税,减于曩日也;问其人民,逃于昔时也。一州既尔,天下可知。冗吏耗于上,冗兵耗于下,此所以尽取山泽之利,而不能足也。夫山泽之利,与民共之。自汉以来,取为国用,不可弃也;然亦不可尽也。只如茶法从古无税,唐元和中,以用兵齐、蔡,始税茶。唐史称是岁得钱四十万贯,今则数百万矣,民何以堪?臣故曰减冗兵,并冗吏,使山泽之饶,稍流于下者此也。

  三曰艰难选举,使入官不滥。古者乡举里选,为官择人,士君子学行修于家,然后荐之朝廷,历代虽有沿革,未尝远去其道。隋、唐始有科试,太祖之世,每岁进士不过三十人,经学五十人。重以诸侯不得奏辟,士大夫罕有资荫,故有终身不获一第,没齿不获一官者。太宗毓德王藩,睹其如此。临御之后,不求备以取人,舍短用长,拔十得五。在位将逾二纪,登第殆近万人,虽有俊杰之才,亦有容易而得。臣愚以为数百年之艰难,故先帝济之以泛取,二十载之霈泽,陛下宜纠之以旧章,望以举场还有司,如故事。至于吏部铨官,亦非帝王躬亲之事,自来五品已下,谓之旨授官,今幕职、州县而已,京官虽有选限,多不施行。臣愚以为宜以吏部还有司,依格敕注拟可也。

  四曰沙汰僧尼,使疲民无耗。夫古者惟有四民,兵不在其数。盖古者井田之法,农即兵也。自秦以来,战士不服农业,是四民之外,又生一民,故农益困。然执干戈卫社稷,理不可去。汉明之后,佛法流入中国,度人修寺,历代增加。不蚕而衣,不耕而食,是五民之外,又益一而为六矣。假使天下有万僧,日食米一升,岁用绢一匹,是至俭也,犹月费三千斛,岁用万缣,何况五七万辈哉。不曰民蠹得乎?臣愚以为国家度人众矣,造寺多矣,计其费耗,何啻亿万。先朝不豫,舍施又多,佛若有灵,岂不蒙福?事佛无效,断可知矣。愿陛下深鉴治本,亟行沙汰,如以嗣位之初,未欲惊骇此辈,且可以二十载,不度人修寺,使自销铄,亦救弊之一端也"

  五曰亲大臣,远小人,使忠良蹇谔之士,知进而不疑,奸憸倾巧之徒,知退而有惧。夫君为元首,臣为股肱,言同体也。得其人则勿疑,非其人则不用。凡议帝王之盛者,岂不曰尧、舜之时,契作司徒,咎繇作士,伯夷典礼,后夔典乐,禹平水土,益作虞官。委任责成,而尧有知人任贤之德。虽然,尧之道远矣,臣请以近事言之。唐元和中,宪宗尝命裴垍铨品庶官,垍曰:"天子择宰相,宰相择诸司长官,长官自择僚属,则上下不疑,而政成矣。"识者以垍为知言。愿陛下远取帝尧,近鉴唐室,既得宰相,用而不疑。使宰相择诸司长官,长官自取僚属,则垂拱而治矣。古者刑人不在君侧,《语》曰:"放郑声,远佞人。"是以周文王左右,无可结袜者,言皆贤也。夫小人巧言令色,先意希旨,事必害正,心惟忌贤,非圣明不能深察。旧制,南班三品,尚书方得升殿;比来三班奉职,或因遣使,亦许升殿,惑乱天听,无甚于此。愿陛下振举纪纲,尊严视听,在此时矣。

  臣愚又以为今之所急,在先议兵,使众寡得其宜,措置得其道。然后议吏,使清浊殊涂,品流不杂,然后艰选举以塞其源,禁僧尼以去其耗,自然国用足而王道行矣。

  疏奏,召还,复知制诰。咸平初,预修《太祖实录》,直书其事。时宰相张齐贤、李沆不协,意禹偁议论轻重其间。出知黄州,尝作《三黜赋》以见志。其卒章云:"屈于身而不屈于道兮,虽百谪而何亏!"三年,濮州盗夜入城,略知州王守信、监军王昭度,禹偁闻而奏疏,略曰:

  伏以体国经野,王者保邦之制也。《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自五季乱离,各据城垒,豆分瓜剖,七十余年。太祖、太宗,削平僣伪,天下一家。当时议者,乃令江淮诸郡毁城隍、收兵甲、彻武备者,二十余年。书生领州,大郡给二十人,小郡减五人,以充常从。号曰长吏,实同旅人;名为郡城,荡若平地。虽则尊京师而抑郡县,为强干弱枝之术,亦匪得其中道也。臣比在滁州,值发兵挽漕,关城无人守御,止以白直代主开闭,城池颓圮,铠仗不完。及徙维扬,称为重镇,乃与滁州无异。尝出铠甲三十副,与巡警使臣,彀弩张弓,十损四五,盖不敢擅有修治,上下因循,遂至于此。今黄州城雉器甲,复不及滁、扬。万一水旱为灾,盗贼窃发,虽思御备,何以枝梧。盖太祖削诸侯跋扈之势,太宗杜僣伪觊望之心,不得不尔。其如设法救世,久则弊生,救弊之道,在乎从宜。疾若转规,固不可胶柱而鼓瑟也。今江、淮诸州,大患有三:城池堕圮,一也;兵仗不完,二也;军不服习,三也;濮贼之兴,慢防可见。望陛下特纡宸断,许江、淮诸郡,酌民户众寡,城池大小,并置守捉。军士多不过五百人,阅习弓剑,然后渐葺城壁,缮完甲胄,则郡国有御侮之备,长吏免剽略之虞矣。

  疏奏,上嘉纳之。

  四年,州境二虎斗,其一死,食之殆半。群鸡夜鸣,经月不止。冬雷暴作。禹偁手疏引《洪范传》陈戒,且自劾;上遣内侍乘驲劳问,醮禳之,询日官,云:"守土者当其咎。"上惜禹偁才,是日,命徙蕲州。禹偁上表谢,有"宣室鬼神之问,不望生还;茂陵封禅之书,止期身后"之语。上异之,果至郡未逾月而卒,年四十八。讣闻,甚悼之,厚赙其家。赐一子出身。

  禹偁词学敏赡,遇事敢言,喜臧否人物,以直躬行道为己任。尝云:"吾若生元和时,从事于李绛、崔群间,斯无愧矣。"其为文著书,多涉规讽,以是颇为流俗所不容,故屡见摈斥。所与游必儒雅,后进有词艺者,极意称扬之。如孙何、丁谓辈,多游其门。有《小畜集》二十卷、《承明集》十卷、《集议》十卷、诗三卷。子嘉祐、嘉言俱知名。

  嘉祐为馆职,寇准曰:"吾尹京,外议云何?"对曰:"人言丈人且入相。"准曰:"于吾子意何如?"嘉祐曰:"以愚观之,不若不为相之善也,相则誉望损矣。自古贤相,所以能建功业、泽生民者,其君臣相得,如鱼之有水,故言听计从,而臣主俱荣。今丈人负天下重望,中外有太平之责焉,丈人于明主,能若鱼之有水乎?"准大喜,执其手曰:"元之虽文章冠天下,至于深识远虑,或不逮吾子也。"嘉祐官不显。

  嘉言以进士第为江都簿,真宗尝观禹偁奏章,嗟美切直,因访其后,宰相以嘉言闻。即召对,擢大理评事,至殿中侍御史。

  曾孙汾举进士甲科,仕至工部侍郎,入元祐党籍。

  张咏,字复之,濮州鄄城人。少任气,不拘小节,虽贫贱客游,未尝下人。太平兴国五年,郡举进士,议以咏首荐。有夙儒张覃者未第,咏与寇准致书郡将,荐覃为首,众许其能让。是岁,咏登进士乙科,大理评事、知鄂州崇阳县。再迁著作佐郎。以苏易简荐,入为太子中允,迁秘书丞、通判麟相二州,乞掌濮州市征以便养。俄召还,赐绯鱼,知浚仪县。会李沆、宋湜、寇准连荐其才,以为荆湖北路转运使,奏罢归、峡二州水递夫,就转太常博士。

  太宗闻其强干,召还,超拜虞部郎中,赐金紫。旬日,与向敏中并擢为枢密直学士、同知银台通进封驳司兼掌三班院。张永德为并代部署,有小校犯法,笞之至死,诏案其罪。咏封还诏书,且言:"陛下方委永德边任,若以一部校故,推辱主帅,臣恐下有轻上之心。"太宗不从。未几,果有营兵胁诉军校者,咏引前事为言,太宗改容劳之。

  出知益州,时李顺构乱,王继恩、上官正总兵攻讨,缓师不进。咏以言激正,勉其亲行,仍盛为供帐饯之。酒酣,举爵属军校曰:"汝曹蒙国厚恩,无以塞责,此行当直抵寇垒,平荡丑类。若老师旷日,即此地还为尔死所矣。"正由是决行深入,大致克捷。继恩帐下卒缒城夜遁,吏执以告。咏不欲与继恩失欢,即命絷投眢井,人无知者。时寇略之际,民多胁从,咏移文谕以朝廷恩信,使各归田里。且曰:"前日李顺胁民为贼,今日吾化贼为民,不亦可乎?"时民间讹言,有白头翁午后食人儿女,一郡嚣然。至暮,路无行人,既而得造讹者戮之,民遂帖息。咏曰:"妖讹之兴,沴气乘之,妖则有形,讹则有声,止讹之术,在乎识断,不在乎厌胜也。"

  初,蜀士知向学,而不乐仕宦。咏察郡人张及、李畋、张逵者皆有学行,为乡里所称;遂敦勉就举,而三人者悉登科,士由是知劝。民有谍诉者,咏灼见情伪,立为判决,人皆厌服。好事者编集其辞,镂板传布。咏尝曰:"询君子得君子,询小人得小人,各就其党询之,则无不审矣。"其为政,恩威并用,蜀民畏而爱之。丁外艰,起复,改兵部郎中。会诏川、陕诸州参用铜铁钱,每铜钱一当铁钱十。咏上言:"昨经利州,以铜钱一换铁钱五,绵州铜钱一换铁钱六,益州铜钱一换铁钱八。若一其法,公私非便。望依旬估折纳铜钱。"

  真宗即位,加左谏议大夫。咸平初,入拜给事中、户部使,改御史中丞。承天节齐会,丞相大僚有酒失者,咏奏弹之。二年,同知贡举。是夏,以工部侍郎出知杭州。属岁歉,民多私鬻盐以自给,捕获犯者数百人,咏悉宽其罚而遣之。官属请曰:"不痛绳之,恐无以禁。"咏曰:"钱塘十万家,饥者八九,苟不以盐自活,一旦蜂聚为盗,则为患深矣。俟秋成,当仍旧法。"有民家子与姊婿讼家财。婿言妻父临终,此子裁三岁,故见命掌赀产;且有遗书,令异日以十之三与子,余七与婿。咏览之,索酒酹地,曰:"汝妻父,智人也,以子幼故托汝。苟以七与子,则子死汝手矣。"亟命以七给其子,余三给婿,人皆服其明断。知永兴军府。

  五年,马知节自益徙延州,朝议择可代者。真宗以咏前在蜀治行优异,复命知益州,仍加刑部侍郎、枢密直学士,就迁吏部侍郎。转运使黄观上其治状,有诏褒美。会遣谢涛巡抚西蜀,上因令传谕咏曰:"得卿在蜀,朕无西顾之忧矣。"归朝,复掌三班,领登闻检院。

  咏刚中岁疡生脑,颇妨巾栉,求知颍州。真宗以其公直,有时望,再任益部,皆以政绩闻,不当莅小郡。令中书召问,将委以青社或真定,令其自择。咏辞不就,遂命知升州。大中祥符初,加左丞。三年春,州民以咏秩满借留,就转工部尚书,令再任。是秋,以江左旱歉,命充升、宣等十州安扶使,进礼部。上闻咏脑疡甚,悯之,令薛映驰驿代还。以疾未见,恨不得面陈所蕴,乃抗论言:"近年虚国帑藏,竭生民膏血,以奉无用之土木,皆贼臣丁谓、王钦若启上侈心之为也。不诛死,无以谢天下。"章三上,出知陈州。

  初,咏与青州傅霖少同学。霖隐不仕。咏既显,求霖者三十年不可得,至是来谒。阍吏白傅霖请见,咏责之曰:"傅先生天下贤士,吾尚不得为友,汝何人,敢名之!"霖笑曰:"别子一世尚尔邪,是岂知世间有傅霖者乎?"咏问:"昔何隐,今何出?"霖曰:"子将去矣,来报子尔。"咏曰:"咏亦自知之。"霖曰:"知复何言。"翌日别去。后一月而咏卒,年七十。赠左仆射,谥忠定。

  咏刚方自任,为治尚严猛,尝有小吏忤咏,咏械其颈。吏恚曰:"非斩某,此枷终不脱。"咏怒其悖,即斩之。少学击剑,慷慨好大言,乐为奇节。有士人游宦远郡,为仆夫所持,且欲得其女为妻,士人者不能制。咏遇于传舍,知其事,即阳假此仆为驭,单骑出近郊,至林麓中,斩之而还。尝谓其友人曰:"张咏幸生明时,读典坟以自律,不尔,则为何人邪?"故其言曰:"事君者廉不言贫,勤不言苦,忠不言己效,公不言己能,斯可以事君矣。"性躁果卞急,病创甚,饮食则痛楚增剧,御下益峻,尤不喜人拜跪,命典客预戒止。有违者,咏即连拜不止,或倨坐骂之。真守尝称其材任将帅,以疾不尽其用。自号乖崖,以为"乖"则违众,"崖"不利物。有集十卷。弟诜,为虞部员外郎。

  论曰:《传》云:"邦有道,危言危行。"三人者,躬骨鲠蹇谔之节,蔚为名臣,所遇之时然也。禹偁制戎之策,厥后果符其言,而醇文奥学,为世宗仰。锡身没之后,特降褒命,以贲直操,与夫容容嘿嘿,以持禄固位者异矣。咏所至以政绩闻。天子尝曰:"咏在蜀,吾无西顾之忧。"其被奖与如此。然皆肮脏自信,道不谐偶,故不极于用云。

卷五十三

  掌禹锡 苏绅 王洙(子钦臣)胥偃 柳植 聂冠卿 冯元 赵师民 张锡 张揆 杨安国

  掌禹锡,字唐卿,许州郾城人。中进士第,为道州司理参军。试身言书判第一,改大理寺丞,累迁尚书屯田员外郎、通判并州。擢知庐州,未行,丁度荐为侍御史,上疏请严备西羌。时议举兵,禹锡引周宣薄伐为得,汉武远讨为失;且建画增步卒,省骑兵。旧法,荐举边吏,贪赃皆同坐。禹锡奏谓:"使贪使愚,用兵之法也。若举边吏必兼责士节,则莫敢荐矣。材武者孰从而进哉?"后遂更其法。

  出提点河东刑狱。杜衍荐,召试,为集贤校理,改直集贤院兼崇文院检讨。历三司度支判官、判理欠司、同管勾国子监。历判司农、太常寺。数考试开封国学进士,命题皆奇奥,士子惮之,目为"难题掌公"。迁光禄卿,改直秘阁。英宗即位,自秘书监迁太子宾客。御中劾禹锡老病不任事,帝怜其博学多记,令召至中书,示以弹文。禹锡惶怖自请,遂以尚书工部侍郎致仕,卒。

  禹锡矜慎畏法,居家勤俭,至自举几案。尝预修《皇祐方域图志》、《地理新书》,奏对帝前,王洙推其稽考有劳,赐三品服。及校正《类篇》、《神农本草》,载药石之名状为《图经》。喜命术,自推直生日,年庚寅,日乙酉,时壬午,当《易》之《归妹》、《困》、《震》初中末三卦。以世应飞伏纳五甲行轨析数推之,卦得二十五少分,三卦合七十五年约半,禄秩算数,尽于此矣。著《郡国手鉴》一卷,《周易集解》十卷。好储书,所记极博,然迂漫不能达其要。常乘驽马,衣冠污垢,言语举止多可笑,僚属或慢侮之,过闾巷,人指以为戏云。

  苏绅,字仪甫,泉州晋江人。进士及第。历宜、复、安三州推官,改大理寺丞。母丧,寓扬州。州将盛度以文学自负,见其文,大惊,自以为不及,由是知名。再迁太常博士,举贤良方正科,擢尚书祠部员外郎、通判洪州,徙扬州。归,上十议,进直史馆,为开封府推官、三司盐铁判官。时众星西流,并代地大震,方春而雷,诏求直言,绅上疏极言时事。

  安化蛮蒙光月率众寇宜州,败官军,杀钤辖张怀志等六人。绅上言曰:

  国家比以西北二边为意,而鲜复留意南方,故有今日之患,诚不可不虑也。臣顷从事宜州,粗知本末。安化地幅员数百里,持兵之众,不过三四千人。然而敢肆侵扰,非特恃其险绝,亦由往者守将失计,而国家姑息之太过也。

  向闻宜州吏民言,祥符中,蛮人骚动,朝廷兴兵讨伐。是时,唯安抚都监马玉勒兵深入,多杀所获。知桂州曹克明害其功,累移文止之,故玉志不得逞。蛮人畏伏其名,至今言者犹惜之。使当时领兵者皆如玉,则蛮当殄灭,无今日之患矣。至使乘隙蹂边,屠杀将吏,其损国威,无甚于此。朝廷傥不以此时加兵,则无以创艾将来,而震叠荒裔。彼六臣者,虽不善为驭,自致丧败,然衔冤负耻,当有以刷除。

  臣观蛮情,所恃者地形险阨,据高临下,大军难以并进。然其壤土硗确,资蓄虚乏,刀耕火种,以为餱粮。其势可以缓图,不可以速取;可以计覆,不可以力争。今广东西教阅忠敢澄海、湖南北雄武等军,皆惯涉险阻。又所习兵器,与蛮人略同。请速发诣宜州策应,而以他兵代之。仍命转运使备数年军食,今秋、冬之交,岚气已息,进军据其出路,转粟补卒,为旷日持久之计。伺得便利,即图深入,可以倾荡巢穴,杜绝蹊迳。纵使奔迸林莽,亦且坏其室庐,焚其积聚,使进无钞略之获,退无攻守之备。然后谕以国恩,许以送款,而徙之内郡,收其土地,募民耕种,异时足以拓外夷为屏蔽也。

  仍诏旁近诸蛮,谕以朝廷讨叛之意,毋得相为声援;如获首级,即优赏以金帛。计若出此,则不越一年,逆寇必就殄灭。况广西溪峒、荆湖、川峡蛮落甚多,大抵好为骚动。因此一役,必皆震詟,可保数十年无俶扰之虞矣。

  朝廷施用其策,遣冯伸己守桂州经制之,蛮遂平。

  又陈便宜八事:

  一曰重爵赏。先王爵以褒德,禄以赏功,名以定流品,位以民才实。未有无德而据高爵,无功而食厚禄,非其人而受美名,非其才而在显位者。不妄与人官,非惜宠也,盖官非其人,则不肖者逞。不妄赏人,非爱财也,盖实非其人,则徼幸者众。非特如此而已,则又败国伤政,纳侮诒患。上干天气,下戾人心,灾异既兴,妖孽乃见。故汉世五侯同日封,天气赤黄,及丁、傅封而其变亦然。杨宣以为爵土过制,伤乱土气之祥也。

  二曰慎选择。今内外之臣,序年迁改,以为官滥,而复有论述微效,援此希进者。朝臣则有升监司,使臣则有授横行。不问人材物望,可与不可,并甄禄之。不三数年,坐致清显。如此不止,则异日必以将相为赏矣。

  三曰明荐举。今有位多援亲旧,或迫于权贵,甚非荐贤助国,为官择人之道。若要官阙人,宜如祖宗故事,取班簿亲择五品以上清望官,各令举一二人,述其才能德业,陛下与执政大臣,参验而擢之。试而有效,则先赏举者,否则黜责之。如此,则人人得以自劝。又选人条约太严。旧制,三人保者,得选京官,今则五人。旧转运使、提点刑狱率当三人,今止当一人。旧大两省官岁举五人,今才举三人;升朝官举三人,今则举一人。旧不以在任及所统属皆得奏举,今则须在任及统属方许论荐。驱驰下僚,未免有贤愚同滞之欢也。

  四曰异服章。朝班中执技之人与丞郎清望同佩金鱼,内侍班行与学士同服金带,岂朝廷待贤才、加礼遇之意?宜加裁定,使采章有别,则人品定而朝仪正矣。

  五曰适才宜。古者自黄、散而下,及隋之六品,唐之五品,皆吏部得专去留。今审官院、流内铨,则古之吏部;三班院,古之兵部。不问官职之闲剧,才能之长短,惟以资历深浅为先后,有司但主簿籍而已。欲贤不肖有别,不可得也。太宗皇帝始用赵普议,置考课院以分中书之权,今审官是也,其职任岂轻也哉?宜择主判官,付之以事权,责成其选事。若以为格例之设久,不可遽更。或有异才高行,许别论奏,如寇准判铨,荐选人钱若水等三人,并迁朝官为直馆。其非才亦许奏殿,如唐卢从愿为吏部,非才实者并令罢选,十不取一是也。

  六曰择将帅。汉制边防有警,左右之臣,皆将帅也。唐室文臣,自员外、郎中以上,为刺史、团练、防御、观察、节度等使,皆是养将帅之道,岂尝限以文武?比年设武举,所得人不过授以三班官,使人监临,欲图其建功立事,何可得也?臣僚举换右职者,必人才弓马兼书算策略,亦责之太备。宜使有材武者居统领之任,有谋画者任边防之寄,士若素养之,不虑不为用也。

  七曰辨忠邪。夫忠贤之嫉奸邪,谓之去恶,恶不去则害政而伤国。奸邪陷忠良,谓之蔽明,明不蔽,则无以稔其慝而肆其毒矣。忠邪之端,惟人主深辨之。自古称帝之圣者,莫如唐尧,然而四凶在朝,圮毁善类。好贤之甚者,莫如汉文,然而绛、灌在列,不容贤臣。愿监此而不使誉毁之说得行,爱憎之徒逞志,则忠贤进而邪慝消矣。

  八曰修预备。国家承平,天下无事将八十载,民食宜足而不足,国用宜丰而未丰,甚可怪也。往者明道初,虫螟水旱,几遍天下。始之以饥馑,继之以疾疫,民之转流死亡,不可胜数。幸而比年稍稔,流亡稍复,而在位未尝留意于备预之道,莫若安民而厚利,富国而足食。欲民之安,则不之择守宰、明教化;欲民之利,则为之去兼并、禁游末。恤其疾苦,宽其徭役,则民安而利矣。欲国之富,则必崇节俭,敦质素,蠲浮费。欲食之足,则省官吏之冗,去兵释之蠹,绝奢靡之弊,塞凋伪之原,则国食足矣。民足于下,国富于上,虽有灾沴,不足忧也。

  书奏,帝嘉纳之。进史馆修撰,擢知制诰,入翰林为学士。再迁尚书礼部郎中。

  王素、欧阳修为谏官,数言事,绅忌之。会京师闵雨,绅请对,言:"《洪范》五事,'言之不从,是谓不乂,厥咎僣,厥罚常暘。'盖言国之号令,不专于上,威福之柄,或移臣下,虚哗愤乱,故其咎僣。"又曰:"庶位逾节兹谓僣。刑赏妄加,群阴不附,则阳气胜,故其罚常暘。今朝廷号令,有不一者,庶位有逾节而陵上者,刑赏有妄加于下者,下人有谋而僣上者。此而不思,虽祷于上下神祇,殆非天意。"绅意以指谏官。谏官亦言绅举御史马端非其人,改龙图阁学士、知扬州,复为翰林学士、史馆修撰、权判尚书省。

  绅锐于进取,善中伤人。阴中王德用,其疏至有"宅枕乾冈,貌类艺祖"之语,帝恶之,匿其疏不下。遂出绅,以吏部郎中改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知河阳,徙河中。未行感疾,为医者药所误,犹力疾笞之,已而卒。

  绅博学多知,喜言事。尝请罢连日视朝,复唐制朔望唤仗入阁,间开便殿,延对辅臣;宽制举科格,以收才杰;选命谏员,勿侵御史职事。赵元昊反,请诏边帅为入讨之计,且曰:"以十年防守之费,为一岁攻取之资;不尔,则防守之备,不止于十年矣。"又曰:"今边兵止备陕西,恐贼出不意窥河东,即麟、府不可不虑,宜稍移兵备之。鄜、延与原州、镇戎军,皆当贼冲,而兵屯从寡不均。或寇原州、镇戎军,则鄜、延能应援。陕西屯卒太多,永兴为关、陇根本,而戍者不及三千。宜留西戍之兵,壮关中形势,缓急便于调发。郡县备盗不谨,请增尉员,益弓手藉。"其论利害甚多。

  绅与梁适同在两禁,人以为险诐,故语曰:"草头木脚,陷人倒卓。"子颂,别有传。

  王洙,字原叔,应天宋城人。少聪悟博学,记问过人。初举进士,与郭稹同保。人有告稹冒祖母禫,主司欲脱洙连坐之法,召谓曰:"不保,可易也。"洙曰:"保之,不愿易。"遂与稹俱罢。再举,中甲科,补舒城县尉。坐覆县民钟元杀妻不实免官

  后调富川县主簿。晏殊留守南京,厚遇之,荐为府学教授。召为国子监说书,改直讲。校《史记》、《汉书》,擢史馆检讨、同知太常礼院,为天章阁侍讲。专读宝训、要言于迩英阁。累迁太常博士、同管勾国子监,预修《崇文总目》成,迁尚书工部员外郎。修《国朝会要》,加直龙图阁、权同判太常寺。坐赴进奏院赛神与女妓杂坐,为御史劾奏,黜知濠州,徙襄州。

  会贝卒叛,州郡皆恟々,襄佐史请罢教阅士,不听。又请毋给真兵,洙曰:"此正使人不安也。"命给库兵,教阅如常日,人无敢哗者。

  徙徐州。时京东饥,朝廷议塞商胡,赋楗薪,输半而罢塞。洙命更其余为谷粟,诱愿输者以餔流民,因募其壮者为兵,得千余人,盗贼衰息。有司上其最,为京东第一,徙亳州。复为天章阁侍讲、史馆检讨。

  帝将祀明堂,宋祁言:"明堂制度久不讲,洙有《礼》学,愿得同具其仪。"诏还洙太常,再迁兵部员外郎,命撰《大飨明堂记》。除史馆修撰,迁知制诰。诏诸儒定雅乐,久未决。洙与胡瑗更造钟磬,而无形制容受之别。皇祐五年,有事于南郊,劝上用新药,既而议者多非之,卒不复用。

  夏竦卒,赐谥文献。洙当草制,封还其目曰:"臣下不当与僖祖同谥。"因言:"前有司谥王溥为文献,章得象为文宪,字虽异而音同,皆当改。"于是太常更谥竦文庄,而溥、得象皆易谥。

  尝使契丹,至靴淀。契丹令刘六符来伴宴,且言耶律防善画,向持礼南朝,写圣容以归,欲持至馆中。洙曰:"此非瞻拜之地也。"六符言恐未得其真,欲遣防再往传绘,洙力拒之。

  尝言天下田税不均,请用郭谘、孙琳千步开方法,颁州县以均其税。贵妃张氏薨,治丧皇仪殿,追册温成皇后。洙钩摭非礼,阴与内侍石全彬附会时事。陈执中、刘沆在中书,喜其助己,擢洙为翰林学士。既而温成即园立庙,且欲用乐,诏礼院议。礼官论未一,洙令礼直官填印纸,上议请用乐,朝廷从其说。礼官吴充、鞠直卿移文开封府,治礼直官擅发印纸罪。知府蔡襄释不问,而谏官范镇疏礼院议园陵前后不一,请诘所以。御史继论之不已,宰相意充等风言者,皆罢斥。

  既而洙以兄子尧臣参知政事,改侍读学士兼侍讲学士。罢一学士,换二学士且兼讲读,前此未尝有也。是岁,京东、河北秋大稔。洙言:"近年边籴,增虚价数倍,虽复稍延日月之期,而终偿以实钱及山泽之物,以致三司财用之蹙。请借内藏库禁钱,乘时和籴京东、河北之粟,以供边食,可以坐纾便籴之急。"又言:"近时选谏官、御史,凡执政之臣尝所荐者,皆不与选。且士之饬身励行,稍为大臣所知,反置而不用,甚可惜也。"及得疾逾月,帝遣使问:"疾少间否,能起侍经席乎?"时不能起矣。

  洙泛览传记,至图纬、方技、阴阳、五行、算数、音律、诂训、篆隶之学,无所不通。及卒赐谥曰文,御史吴中复言官不应得谥,乃止。预修《集韵》、《祖宗故事》、《三朝经武圣略》、《乡兵制度》,著《易传》十卷、杂文千有余篇。子钦臣。

  钦臣字仲至,清亮有志操,以文贽欧阳修,修器重之。用荫入官,文彦博荐试学士院,赐进士及第。历陕西转运副使。元祐初,为工部员外郎。奉使高丽,还,进太仆少卿,迁秘书少监。开封尹钱勰入对,哲宗言:"此阅书诏,殊不满人意,谁可为学士者?"勰以钦臣对。哲宗曰:"章惇不喜。"乃以勰为学士,钦臣领开封。改集贤殿修撰、知和州。徙饶州,斥提举太平观。徽宗立,复待制、知成德军。卒,年六十七。

  钦臣平生为文至多,所交尽名士,惟嗜古,藏书数万卷,手自雠正,世称善本。

  胥偃,字安道,潭州长沙人。少力学,河东柳开见其所为文曰:"异日必得名天下。"举进士甲科,授大理评事、通判湖、舒二州,直集贤院、同判吏部南曹、知太常礼院,再迁太常丞、知开封县。

  与御史高升试府进士,既封弥卷首,辄发视,择有名者居上。降秘书省著作佐郎、监光化军酒。起通判邓州,复太常丞。林特知许州,辟通判州事,徙知汉阳军。还判三司度支勾院、修起居注。累迁商书刑部员外郎,遂知制诰,迁工部郎中,入翰林为学士,权知开封府。

  忻州地震,偃以为:"地震,阴之盛。今朝廷政令,不专上出,而后宫外戚,恩泽日蕃,此阳不胜阴之效也。宜选将练师,以防边塞。"赵元昊朝贡不至,偃曰:"遽讨之,太暴。宜遣使问其不臣状,待其辞屈而后加兵。则其不直者在彼,而王师之出有名矣。"又奏:"戍兵代还,宜如祖宗制,阅其艺后殿次进之。"

  会有卫卒赂库吏求拣冬衣,坐系者三十余人。时八月,霜雪暴至。偃推《洪范》"急,恒寒若"之咎,请从未减,奏可。西塞用兵,士卒妻子留京师者犯法当死,帝不忍用刑,或欲以毒置饮食中,令得善死。偃极言其不可,帝亦悔而止。宦人程智诚与三班使臣冯文显八人抵罪,帝使赦智诚三人,而文显五人坐如法。偃曰:"恤近遗远,非政也,况同罪异罚乎?"诏并释之。未几,卒。

  偃未仕时,家有良田数十顷,既贵,悉以予族人。初,天下职田,无日月之限,而赴官者多以前后为断。偃请水陆田各限以月,因著为令。尝与谢绛受诏试中书吏,而大臣有以简属偃者,偃不敢发视,亟焚之。欧阳修始见偃,偃爱其文,召置门下,妻以女。偃纠察刑狱,范仲淹尹京,偃数纠其立异不循法者。修方善仲淹,因与偃有隙。

  子元衡,有学行,能自立,为尚书都官员外郎,并其子茂谌咸早卒。偃妻,直史馆刁约之妹。与元衡妇韩、茂谌妇谢皆寡居丹阳,闺门有法,江、淮人至今称之。

  柳植,字子春,真州人。少贫,自奋为学,从祖开颇器之。举进士甲科,为大理评事、通判滁州。迁著作郎、直集贤院、知秀州。除三司度支判官,出知宣州。擢修起居注、知制诰。求知苏州,徙杭州,累迁尚书工部员外、郎中。召还,为翰林学士,迁谏议大夫、御史中丞。既而以疾辞,改侍读学士、知邓州。迁给事中、移颍州。

  先是,张海、郭邈山叛京西,攻掠县镇,而光化卒邵兴亦率其徒作乱,逐官吏,取库兵而去。时植领京西安抚使,坐贼发部中不能察,降右谏议大夫、知黄州。久之,复其官。坐荐张得一落职,未几,复其职如故。历知寿、亳、蔡、扬四州,分司西京,遂致仕。累迁吏部侍郎,卒。

  植平居畏慎,寡言笑,所至官舍,蔬果不辄采,家无长物,时称其廉。

  聂冠卿,字长孺,歙州新安人。五世祖师道,杨行密版奏,号问政先生,鸿胪卿。冠卿举进士,授连州军事推官。杨亿爱其文章,于是大臣交荐,召试学士院,校勘馆阁书籍。迁大理寺丞,为集贤校理、通判蕲州。坐尝校《十代兴亡论》谬误落职。

  再迁太常博士,复集贤校理。言:"天下旬奏狱,虽笞、杖并覆,而徒、流不系狱者乃不以闻,非所以矜慎刑罚之意。请自今罢覆笞、杖罪,自徒以上虽不系狱,亦奏覆。"从之。判登闻鼓院,历开封府判官、三司盐铁度支判官,同修起居注。累迁尚书工部郎中。

  初,翰林侍讲学士冯元修大乐,命冠卿检新阅事迹。又预选《景祐广乐记》,特迁刑部郎中、直集贤院。以兵部郎中、知制诰判太常礼院,纠察刑狱。奉使契丹,其主谓曰:"君家先世奉道,子孙固有昌者。"尝观所著《蕲春集》,词极清丽,因自击球纵饮,命冠卿赋诗,礼遇甚厚。还,同知通进银台司、审刑院,入翰林为学士。母亡,起复,判昭文馆。未几,兼侍读学士。

  冠卿每进读《左氏春秋》,必引尊王黜霸之义以讽。一日,坠笏上前,帝悯冠卿丧毁羸瘠,既退,赐禁中汤剂。未几,告归葬亲,至扬州卒。诏以其弟太常博士世卿通判宣州。初,世卿监延丰仓,掘地得古砖,有隶书字,半漫灭。其可辨者云:"公先世饵霞栖云,高尚不仕,累石于江滨。"又云:"昭王大丞相聂。"又云:"水龙夜号,夕鸡骇飞。其年九月十二日卒,年五十有五。"冠卿始见而恶之,至是,校所卒岁月及其享年,无少异者。

  冠卿嗜学好古,手未尝释卷,尤工诗,有《蕲春集》十卷。

  论曰:学士大夫异于众人者,以操行修尔。《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君子不可不慎也。禹锡迂陋,不知止足之戒,取讥当世。绅急进喜倾。洙阿谀附会,晚节污变,卒忘平生之学。偃之恬正,植之廉介,冠卿之雅尚,其列侍从,庶亡愧焉。

  冯元,字道宗。高祖禧,唐末官广州,以术数仕刘氏。传三世至父邴,广南平,入朝为保章正。元幼从崔颐正、孙奭为《五经》大义,与乐安孙质、吴陆参、谯夏侯圭善,群居讲学,或达旦不寝,号"四友"。进士中第,授江阴尉。

  时诏流内铨取明经者补学官,元自荐通《五经》。谢泌笑曰:"古治一经,或至皓首,子尚少,能尽通邪?"对曰:"达者一以贯之。"更问疑义,辨析无滞。补国子监讲书,迁大理评事,擢崇文院检讨兼国子监直讲。王旦闻其名,尝令说《论语》、《老子》,群子弟侍听,因荐之。

  真宗试进士殿中,召元讲《易》。元进说曰:"地天为《泰》者,以天地之气交也。君道至尊,臣道至卑,惟上下相与,则可以辅相天地,财成万化。"帝悦。未几,迁太子中允、直龙图阁,诏预内朝,直龙图阁预内朝自此始。

  天禧初,数与查道、李虚己、李行简入讲《易》于宣和门北阁。迁太常丞兼判礼部、吏部南曹。皇子为寿春郡王,王旦又荐元宜讲经资善堂。帝以元少,更用崔遵度。会遵度卒,擢左正言兼太子右谕德。

  仁宗即位,迁户部员外郎,为直学士兼侍讲。与孙奭以经术并进讲论,自是仁宗益响学。历会灵观副使、知通进银台司、判登闻检院、同判国子监。故事,国子监多宿儒典领,后颇用公卿子弟,任均管库。及奭、元并命,士议悦服。同知贡举,进龙图阁学士,预修《三朝正史》。为翰林学士、判都省三班院、史馆修撰、判流内铨兼群牧使,四迁给事中。

  明道元年,当监护宸妃葬事。及帝亲政,追册宸妃为庄懿皇后,改葬永定陵。既发圹而流泉沮洳,言者以监护不职,罢翰林学士、知河阳。王曾为言元东朝旧臣,不宜以细故弃外。即召为翰林侍讲学士,迁礼部侍郎、知审官院,复判礼院、国子监。上《金华五箴》,赐书褒答。修《景祐广乐记》,书成,迁户部侍郎。足疾气駮,属李淑、宋祁为铭志。卒,赠本部尚书,谥章靖。

  元性简厚,不治声名,非庆吊未尝过谒二府。执亲丧,自括发至祥练,皆案礼变服,不为世俗斋荐,遇祭日,与门生对坐,诵说《孝经》而已。多识古今台阁品式之事,尤精《易》。

  初,七岁,方读《易》,每夜梦异人,以绀莲华与元吞之,且曰:"善读此,后必贵显。"元且老,率三日一诵《易》。无子,以兄之子譓为后。

  赵师民,字周翰,青州临淄人。九岁能属文,举进士第,孙奭辟兖州说书,领诸城主簿。师民学问精博,奭自以为不及。夏竦尤所奇重,称为"盛德君子",论其文行,愿回两子恩,授以京秩。除齐州推官、青州教授,更天平军节度推官。

  年五十来京师,近臣张观、宋郊、王尧臣、庞籍、韩琦、明镐列荐,为国子监直讲,兼润、冀二王宫教授。改著作佐郎、宗正寺主簿,加崇文院检讨、崇政殿说书,迁宗正丞。

  会赵元昊反,罢进讲。师民上书陈十五事:一曰咨辅相,二曰命将帅,三曰柬侍从,四曰择守宰,五曰治军旅,六曰修边防,七曰求谏诤,八曰延讲诵,九曰革贡举,十曰久官政,十一曰谨财用,十二曰不遗年,十三曰容诽谤,十四曰除忌讳,十五曰慎出令。因献《劝讲箴》。明年春,帝遂御迎阳门,召近臣观图画,复命讲读经史。师民见朝廷厌兵,屈意以招元昊,内不能平。乃上言请任方面,以图报效。迁天章章阁侍讲、同知贡举,进待制、同判宗正寺。

  尝讲《诗》"如彼泉流",曰:"水之初出,喻王政之发。顺行则通,通故清洁;逆乱则壅,壅故浊败。贤人用,则王政通而世清平;邪人进,则王泽壅而世浊败。幽王失道,用邪绌正,正不胜邪,虽有善人,不能为治,亦将相牵而沦于污浊也。"帝曰:"水何以喻政?"对曰:"水者,顺行而润下,利万物,故以喻政,此于比兴,义最大。"

  后讲《论语》,问"修文德",曰:"文者,经天纬地之总称。君人之道,抚之以仁,制之以义,接之以礼,讲之以信,皆是。"帝曰:"然其所先者,无若信也。"曰:"信者,天下之大本,仁义礼乐,皆必由之,此实至道之要。"复问"钻燧改火",曰:"古之圣王,举动必顺天时,所以四时变,火随木色。近世渐务苟简,以为非治具而遂废之,至其万事皆不如古。"又问:"子夏、子张所言交道孰胜?"曰:"圣哲之道,含覆广大,与天地参。善者有以进德,恶者俾之改行。子张之言为优。"

  他日读《汉记》,问长安城,众莫能知,共推师民。因陈自古都雍年世,旧址所在,若画诸掌。帝悦曰:"何其所记如此!"在经筵十余年,甚见器异。尝盛夏属疾家居,帝飞白书团扇为"和平"字,赐以寄意。

  累请补郡,除龙图阁直学士、知耀州。帝自写诗宠行,目以"儒林旧德"。将行,上疏曰:

  近睹太阳食于正朔,此虽阴阳之事,亦虑是天意欲以感动圣心。臣非瞽史,不知天道,但率愚意言之。其月在亥,亥为水,水为正阴。其日在丙,丙为正阳。月掩日,阴侵阳,下蔽上之象也。《诗》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卯。"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谓以阴奸阳,失其叙也。又曰:"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谓下陵上,侵其权也。又曰:"皇父卿士,番惟司徒。家伯维宰,中允膳夫。聚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谓大小之臣,有不得其人者也。宗周之间,时王失德。今而引喻,盖事有所譬,固当不讳。

  凡天之示象,由人君有失,不然,则下蔽其上。古人君之失,不过暴虐怠慢,奢侈纵放,不师古始。舍是,何失道之有?今圣心慈仁恭勤,俭约自检,动循典礼,如此自非下蒙上、邪挠正,使主恩不下究,而谁之咎欤?望陛下朝夕咨于丞弼心膂之臣,洎左右近侍耳目之官。其忠而纯者,与之慎柬内外百执事及州县牧宰,使主恩究于下,不为群邪所蔽塞,则亿兆之幸也。

  三迁刑部郎中,复领宗正,卒。

  师民淳静刚敏,举止凝重。幼丧父,哀感,不畜婢妾,年四十四始婚。志尚清远,专以读书为事。性极慈恕,勤于吏治,政有惠爱。尝奏蠲陕西旱租。又欲论榷酤诸敝,会仁宗不豫而止。常患近世官失其守,作《正官名》,议多不载。有集三十卷。子彦若,试中书舍人。

  张锡,字贶之,其先京兆人。曾祖山甫,尝从唐僖宗入蜀,蜀平,徙家汉阳。锡进士甲科,为试秘书省校书郎、知南昌县。迁著作郎、知新州。初建学于州,自是人始知学。再迁太常博士、监染院。诏选能吏治畿县,乃以锡知东明。始至,令其下曰:"吾所治者三:恃力、恃富、恃赎者,吾所先也。"岁中以治迹闻。枢密直学士李及荐为监察御史。丁谓贬崖州,议还内地。锡疏谓:"奸邪弄国,本与天下共弃之;今复还,是违天下意。"由是止徙雷州。

  王清昭应宫灾,连系甚众。锡言:"天灾反以罪人,恐重天怒,愿修德以应之。"会论者众,狱遂解。迁殿中侍御史,权三司盐铁判官,出为荆湖北路转运使,改尚书兵部员外郎,还判度支勾院,为京东转运使。淄、青、齐、濮、郓诸州人冒耕河壖地,数起争讼。锡命籍其地,收租绢岁二十余万,讼者亦息。判盐铁勾院,为河北转运使,改江、淮制置发运使,召兼侍御史知杂事、判大理寺、权知谏院,安抚利、夔路。历度支、盐铁副使。丧母,起复,擢天章阁待制、知河中府,累迁右司郎中,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滑州,迁右谏议大夫、知审官院。进翰林侍读学士、判太常寺、国子监。卒,赠尚书工部侍郎。

  锡淳重清约,虽贵,奉养如少贱时。读书老而弥笃。初,举广文馆进士,考官任随以为第一,及随死,无子,锡屡赒其家。

  张揆字贯之,其先范阳人,后徙齐州。擢进士第,历北海县尉,改大理寺丞。以疾解官,十年不出户。读《易》,因通扬雄《太玄经》。陈执中安抚京东,荐揆经明行淳,召为国子监直讲,徙诸王府侍讲。以尚书度支员外郎直史馆、荆王府记室参军。府罢,权三司户部判官。上所著《太玄集解》数万言。诏对迩英阁,令揲耆,得断首,且言:"断首准《易》之《》,盖以阳刚决阴柔,君子进、小人退之象。"仁宗悦。擢天章阁待制兼侍读,累迁右谏议大夫,进龙图阁直学士、给事中、判太常寺。一日,进读汉《马后传》。至服大练、抑止外家,因言:"今妃族太盛,不可不裁损,使保其家。"帝嘉纳之。诏改王溥谥,有议欲为文忠者,揆曰:"溥,周之宰相,国亡不能死,安得为忠?"乃谥为文康。加翰林侍读学士、知审刑院,出知齐州。卒,赠尚书礼部侍郎。

  揆性刚狷少容,阔于世务,然好读书,老而不倦。与弟掞相友爱,掞,为龙图阁直学士。

  杨安国字君倚,密州安丘人。父光辅,居马耆山,学者多从受经,州守王博文荐为太学助教。孙奭知兖州,又荐为太常寺奉礼郎,州学讲书。既而奭与冯元荐安国为国子监直讲,并召光辅至。仁宗命说《尚书》,光辅曰:"尧、舜之事,远而未易行,愿讲《无逸》一篇。"时年七十余矣,而论说明畅。帝悦,欲留为学官,固辞,以国子监丞老于家。

  安国《五经》及第,为枝江县尉,后迁大理寺丞。光辅教授兖州,请监兖州酒税,徙监益州粮料院,入为国子监直讲,景祐初,置崇政殿说书,安国以国子博士预选。久之,进天章阁侍讲、直龙图阁,遂为天章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皆兼侍讲。进翰林侍讲学士,历判尚书刑部、太常寺,纠察在京刑狱,累迁给事中。年七十余,卒,赠尚书礼部侍郎。

  安国讲说,一以注疏为主,无他发明,引喻鄙俚,世或传以为笑。尤喜纬书及注疏所引纬书,则尊之与经等。在经筵二十七年,仁宗称其行义淳质,以比先朝崔遵度。

  尝讲《易》至《鼎卦》,帝问:"九四象如何?"安国对:"九四上承至尊,上应初爻,行重非据,故折足覆餗。亦犹任得其人,则虽重可胜,非其人,必有颠覆之患。"帝称善。又尝讲《周官》至"大荒大札,则薄征缓刑",因进言曰:"古所谓缓刑,乃贳过误之民尔。今众持兵仗取民廪食,一切宽之,恐无以禁奸。"帝曰:"不然,天下皆吾赤子,迫于饿莩。至起为盗。州县既不能振恤,乃捕而杀之。不亦甚乎。"尝请书《无逸篇》于迩英阁之后屏,帝曰:"朕不欲背圣人之言,",命蔡襄书《无逸》、王洙书《孝经》四章列置左右。

  论曰:冯元质直博雅,有古君子之风,欧阳修称师民醇儒硕学,在仁宗时,并繇宿望,先后执经劝讲,庶有所补益矣。张锡清慎敛晦,晚始见知。揆及安国父子俱侍经幄,考求其说,亡过人者。夫博习修洁之士,潜德隐行,不闻于世者多矣。由是言之,士遇不遇,岂非命哉!

卷五十四

  尹洙 孙甫 谢绛(子景温)叶清臣 杨察

  尹洙,字师鲁,河南人。少与兄源俱以儒学知名。举进士,调正平县主簿。历河南府户曹参军、安国军节度推官、知光泽县。举书判拔萃,改山南东道节度掌书记、知伊阳县,有能名。用大臣荐,召试,为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会范仲淹贬,敕榜朝堂,戎百官为朋党。洙上奏曰:"仲淹忠亮有素,臣与之义兼师友,则是仲淹之党也。今仲淹以朋党被罪,臣不可苟免。"宰相怒,落校勘,复为掌书记、监唐州酒税。

  西北久安,洙作《叙燕》、《息戍》二篇,以为武备不可弛。

  《叙燕》曰:

  战国世,燕最弱。二汉叛臣,持燕挟虏,蔑能自固,以公孙伯珪之强,卒制于袁氏。独慕容乘石虎乱,乃并赵。虽胜败异术,大概论其强弱,燕不能加赵。赵、魏一,则燕固不敌。唐三盗连衡百余年,虏未尝越燕侵赵、魏,是燕独能支虏也。自燕入于契丹,势日炽大。显德世,虽复三关,尚未尽燕南地。国初,始与并合,势益张,然止命偏师备御。王师伐蜀伐吴,泰然不以两河为顾,是赵、魏足以制之明矣。并寇既平,悉天下锐专力契丹,不能攘尺寸地。顷尝以百万众驻赵、魏,讫敌退莫敢抗,世多咎其不战。然我众负城,有内顾心,战不必胜,不胜则事亟矣,故不战未尝咎也。

  原其弊,在兵不分。设兵为三,壁于争地,掎角以疑其势,设覆以待其进。边垒素固,驱民以守之,俾其兵顿坚城之下,乘间夹击,无不胜矣。盖兵不分有六弊:使敌蓄勇以待战,无他枝梧,一也;我众则士怠,二也;前世善将兵者必问几何,今以中才尽主之,三也;大众傥北,彼遂长驱无复顾忌,四也;重兵一属,根本虚弱,纤人易以干说,五也;虽委大柄,不无疑贰,复命贵臣监督,进退皆由中御,失于应变,六也。兵分则尽易其弊,是有六利也。

  胜败兵家常势。悉内以击外,失则举所有以弃之,苻坚淝水、哥舒翰潼关是也。是则制敌在谋不在众。以赵、魏、燕南,益以山西,民足以守,兵足以战。分而帅之,将得专制,就使偏师挫衄,他众尚奋,讵能系国安危哉?故师覆于外而本根不摇者,善败也。昔者六国各有地千里,师败于秦,散而复振,几百战犹未及其都,守国之固也。陈胜、项梁举关东之众,朝败而夕灭,新造之势也。以天下之广谋其国,不若千里之固,而袭新造之势,侥幸于一战,庸非惑哉?兵既久弭,士大夫诵习,谓百世不复用,非甚妄者不谈。然兵果废则已,傥后世复用之,鉴此少以悟世主,故迹其胜败云。

  《息戍》曰:

  国家割弃朔方,西师不出三十年,而亭徼千里,环重兵以戍之。虽种落屡扰,即时辑定,然屯戍之费,亦已甚矣。西戎为寇,远自周世,西汉先零,东汉烧当,晋氐、羌,唐秃发,历朝侵轶,为国剧患。兴师定律,皆有成功,而劳弊中国,东汉尤甚,费用常以亿计。孝安世,羌叛十四年,用二百四十亿。永和末,复经七年,用八十余亿。及段纪明,用裁五十四亿,而剪灭殆尽。今西北泾原、邠宁、秦凤、鄜延四帅,戍卒十余万。一卒岁给,无虑二万,骑卒与冗卒,较其中者,总廪给之数,恩赏不在焉,以十万较之,岁用二十亿。白灵武罢兵,计费六百余亿,方前世数倍矣。平世屯戍,且犹若是,后虽有他警,不可一日辍去,是十万众,有增而无损期也。国家厚利募商入粟,倾四方之货,然无水漕之运,所挽致亦不过被边数郡尔。岁不常登,廪有常给,顷年亦尝稍匮矣。傥其乘我荐饥,我必济师,馈饟当出于关中,则未战而西垂已困,可不虑哉?

  按唐府兵,上府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为今之计,莫若籍丁民为兵,拟唐置府,颇损其数。又今边鄙虽有乡兵之制,然止极塞数郡,民籍寡少,不足备敌。料京兆西北数郡,上户可十余万,中家半之,当得兵六七万。质其赋无他易,赋以帛名者不易以五谷,畜马者又蠲其杂徭。民幸于庇宗,乐然隶籍。农隙讲事,登材武者为什长、队正,盛秋旬阅,常若寇至。以关内、河东劲兵傅之,尽罢京师禁旅,慎简守帅,分其统,专其任。分统则兵不重,专任则将益励,坚其守备,习其形势,积粟多,教士锐,使虏众无隙可窥,不战而慑。《兵志》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其庙胜之策乎?

  又为《述享》、《审断》、《原刑》、《敦学》、《矫察》、《考绩》、《广谏》,凡《杂议》共九篇上之。

  赵元昊反,大将葛怀敏辟为经略判官。洙虽用怀敏辟,尤为韩琦所深知。顷之,刘平、石元孙战败,朝廷以夏竦为经略、安抚使,范仲淹、韩琦副之,复以洙为判官。洙数上疏论兵,请便殿召对二府大臣议边事,及讲求开宝以前用兵故实,特出睿断,以重边计。又请减并栅垒,召募土兵,省骑军,增步卒。又上鬻爵令。时诏问攻守之计,竦具二策,令琦与洙诣阙奏之。帝取攻策,以洙为集贤校理。洙遂趋延州谋出兵,而仲淹持不可。还至庆州,会任福败于好水川,因发庆州部将刘政锐卒数千,趋镇戎军赴救,未至,贼引去。夏竦奏洙擅发兵,降通判濠州。当时言者谓福之败,由参军耿傅督战太急。后得傅书,乃戒福使持重,毋轻进。洙以傅文吏,无军责而死于行阵,又为时所诬,遂作《悯忠》、《辨诬》二篇。

  未几,韩琦知秦州,辟洙通判州事,加直集贤院。上奏曰:

  汉文帝盛德之主,贾谊论当时事势,犹云可为恸哭。孝武帝外制四夷,以强主威,徐乐、严安尚以陈胜亡秦、六卿篡晋为戒。二帝不以危乱灭亡为讳,故子孙保有天下者十余世。秦二世时,关东盗起。或以反者闻,二世怒,下吏;或曰逐捕今尽,不足忧,乃悦。隋炀帝时,四方兵起,左右近臣皆隐贼数,不以实闻,或言贼多者,辄被诘。二帝以危乱灭亡为讳,故秦、隋宗社数年为丘墟。陛下视今日天下之治,孰与汉文?威制四夷,孰与汉武?国家基本仁德,陛下慈孝爱民,诚万万于秦、隋矣。至于西有不臣之虏,北有强大之邻,非特闾巷盗贼之势也。

  自西夏叛命四年,并塞苦数扰,内地疲远输。兵久于外而休息无期,卒有乘弊而起。《兵法》所谓"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当此之时,陛下宜夙夜忧惧,所以虑事变而塞祸源也。陛下延访边事,容纳直言,前世人主。勤劳宽大,未有能远过者。然未闻以宗庙为忧,危亡为惧,此贱臣所以感愤于邑而不已也。何者?今命令数更,恩宠过滥,赐与不节。此三者,戒之慎之,在陛下所行尔,非有难动之势也。而因循不革,弊坏日甚。臣谓陛下不以宗庙为忧、危亡为惧者,以此。

  未命令者,人主所以取信于下也。异时民间,朝廷降一命令,皆竦视之;今则不然,相与窃语,以为不久当更,既而信然,此命令日轻于下也。命令轻,则朝廷不尊矣。又闻群臣有献忠谋者,陛下始甚听之,年复一人沮之,则意移矣。忠言者以信之不能终,颇自诎其谋,以为无益,此命令数更之弊也。

  夫爵赏,陛下所持之柄也。近时外戚、内臣以及士人,或因缘以求恩泽,从中而下谓之"内降"。臣闻唐氏政衰,或母后专制,或妃主擅朝,树恩私党,名为"斜封"。今陛下威柄自出,外戚、内臣贤而才者,当与大臣公议而进之,何必袭"斜封"之弊哉。且使大臣从之,则坏陛下纲纪;不从,则沮陛下德音。坏纲纪,忠臣所不忍为;沮德音,则威柄轻于上。且尽公不阿,朝廷所以责大臣。今乃自以私昵挠之,而欲责大臣之不私,难矣。此恩宠过滥之弊也。

  夫赐予者,国家所以勤功也。比年以来,嫔御及伶官、太医之属,赐予过厚。民间传言,内帑金帛,皆祖宗累朝积聚。陛下用之,不甚爱惜,今之所存无几。疏远之人,诚不能知内府丰匮之数,但见取于民者日烦,即知畜于公帑者不厚。臣亦知国家自西方宿兵,用度浸广,帑藏之积,未必悉为赐予所费,然下民不可家至而户晓,独见陛下行事感动尔。往岁闻边将王珪,以力战赐金,则无不悦服;或见优人所得过厚,则往往愤叹。人情不可不察,此赐予不节之弊也。

  臣所论三事,皆人人所共知,近臣从谀而不言,以至今日。方今非独四夷之为患,朝政日弊而陛下不寤,人心日危而陛下不知。故臣愿先正于内,以正于外。然后忠谋渐进,纪纲渐举,国用渐足,士心渐奋。边境之患,庶乎息矣。惟深察秦、隋恶闻忠言所以亡,远法汉王不讳危乱所以存,日亲盛德,与民更始,则天下幸甚。

  仁宗嘉纳之。

  改太常丞、知泾州。以右司谏、知渭州兼领泾原路经略公事。会郑戩为陕西四路都总管,遣刘沪、董士廉城水洛,以通秦、渭援兵。洙以为前此屡困于贼者,正由城砦多而兵势分也。今又益城,不可,奏罢之。时戩已解四路。而奏沪等督役如故。洙不平,遣人再召沪,不至;命张忠往代之,又不受。于是谕狄青械沪、士廉下吏。戩论奏不已,卒徙洙庆州而城水洛。又徙晋州,迁起居舍人、直龙图阁、知潞州。会士廉诣阙上书讼洙,诏遣御史刘湜就鞫,不得他罪。而洙以部将孙用由军校补边,自京师贷息钱到官,亡以偿。洙惜其才可用,恐以犯法罢去,尝假公使钱为偿之,又以为尝自贷,坐贬崇信军节度副使,天下莫不以为湜文致之也。徙监均州酒税,感疾,沿牒至南阳访医,卒,年四十七。嘉祐中,宰相韩琦为洙言,乃追复故官,及官其子构。

  洙内刚外和,博学有识度,尤深于《春秋》。自唐末历五代,文格卑弱。至宋初,柳开始为古文,洙与穆修复振起之。其为文简而有法,有集二十七卷。自元昊不庭,洙未尝不在兵间,故于西事尤练习。其为兵制之说,述战守胜败,尽当时利害。又欲训土兵代戍卒,以减边费,为御戎长久之策,皆未及施为。而元昊臣,洙亦去而得罪矣。

  孙甫字之翰,许州阳翟人。少好学,日诵数千言,慕孙何为古文章。初举进士,得同学究出身,为蔡州汝阳县主簿。再举进士及第,为华州推官。转运使李纮荐其材,迁大理寺丞、知绛州翼城县。杜衍辟为永兴司录,凡吏职,纤末皆倚办甫。甫曰:"待我以此,可以去矣。"衍闻之,不复以小事属甫。衍与宴语,甫必引经以对,言天下贤俊,历评其才性所长。衍曰:"吾辟属官,得益友。"诸生亦多从甫学问。

  徙知永昌县,监益州交子务,再迁太常博士。蜀用铁钱,民苦转贸重,故设书纸代钱,以便市易。转运使以伪造交子多犯法,欲废不用。甫曰:"交子可以伪造,钱亦可以私铸,私铸有犯,钱可废乎?但严治之,不当以小仁废大利。"后卒不能废。衍为枢密副使,荐于朝,授秘阁校理。

  是岁,诏三馆臣僚言事。甫进十二事,按祖宗故实,校当世之治有所不逮者,论述以为讽谏,名《三圣政范》。改右正言。时河北降赤雪,河东地震五六年不止,甫推《洪范五行传》及前代变验,上疏曰:"赤雪者,赤眚也,人君舒缓之应。舒缓则政事弛,赏罚差,百官废职,所以召乱也。晋太康中,河阴降赤雪。时武帝怠于政事,荒宴后宫。每见臣下,多道常事,不及经国远图,故招赤眚之怪,终致晋乱。地震者,阴之盛也。阴之象,臣也,后宫也,四夷也。三者不可过盛,过盛则阴为变而动矣。忻州赵分,地震六年。每震,则有声如雷,前代地震,未有如此之久者。惟唐高宗本封于晋,及即位,晋州经岁地震。宰相张行成言,恐女谒用事,大臣阴谋,宜制于未萌。其后武昭仪专恣,几移唐祚。天地灾变,固不虚应,陛下救纾缓之失,莫若自主威福,时出英断,以慑奸邪,以肃天下。救阴盛之变,莫若外谨戎备,内制后宫。谨戎备,则切责大臣,使之预图兵防,熟计成败;制后宫,则凡掖庭非典掌御幸者,尽出之,且裁节其恩,使无过分,此应天之实也。"时契丹、西夏稍强,后宫张修媛宠幸,大臣专政,甫以此谏焉。

  又言:"修媛宠恣市恩,祸渐已萌。夫后者,正嫡也,其余皆婢妾尔。贵贱有等,用物不宜过僣。自古宠女色,初不制而后不能制者,其祸不可悔。"帝曰:"用物在有司,朕恨不知尔。"甫曰:"世谓谏臣耳目官,所以达不知也。若所谓前世女祸者,载在书史,陛下可自知也。"

  夏国乞盟,甫上一利、曰害曰:"宿兵以来,国用空耗。今若与之约和,则边兵可减,科敛可省。其为利一也。始,契丹声言,尝遣使谕西人使臣中国。今和议既成,必恃其功。去岁有割地之请,朝廷已增岁赂,若更有求,将安拒之?其为害一也。自承平四十年,武事不饬,及边鄙有警,而用不习之将,不练之兵,故久无成功。然比来边臣中材谋勇健者,往往复出,方在讲训不懈,以张中国之威。一旦因议和弛备,复如曩日,缓急必不可用。其为害二也。自元昊拒命,终不敢深入关中者,以唃厮啰等族不附,虑为后患也。今中国与之和,获岁遗之厚,彼必专力以制二蕃,强大之势,自兹为始。其为害三也。且朝廷恃久安之势,法令纪纲,弛而不葺。及西戎累败,王师始议更张,以救前弊。今见戎人请和,苟贪无事,他时之患,不可救矣。其为害四也。凡利害之机,愿陛下熟图之。"

  又言:"张子奭使夏州回,元昊复称臣,然乞岁卖青盐十万石,兼欲就京师互市诸物,仍求增岁给之数。臣以谓西盐数万石,其直不下钱十余万缗。况朝廷已许岁赐二十五万,若又许其卖盐,则与遗契丹物数相当。使契丹闻之,则贪得之心生矣。况自德明之时,累乞放行青盐,先帝以其乱法,不听。及请之不已,追德明弟入质而许之,是则以彼难从之事,杜其意也。盖盐,中国之大利,又西戎之盐,味胜解池所出,而出产无穷。既开其禁,则流于民间,无以堤防矣。兼闻张子奭言,元昊自拒命以来,收结人心,钞掠所得,旋给其众,兵力虽胜,用度随窘。当此之时,尤宜以计困之,安得汲汲与和,曲徇其请乎?"

  时陕西经略招讨副使韩琦、判官尹洙还朝,甫建议请诏琦等,条四路将官能否,为上、中、下三等,黜其最下者。保州兵变前,有告者,大臣不时发之。甫因言枢密使副当得罪,使,乃杜衍也。边将刘沪城水洛于渭州,总管尹洙以沪违节度,将斩之。大臣稍主洙议,甫以谓:"水洛通秦、渭,于国家为利,沪不可罪。"由是罢洙而释沪。衍屡荐甫,洙与甫素善者,而甫不少假借,其鲠亮不私如此。

  甫尝言参知政事陈执中不学亡术,不可用。帝难之,由是求补外,不许。其后奏丁度因对求进用,帝曰:"度未尝请也。"度乞与甫辩,且指甫为宰相杜衍门人。乃以右司谏出知邓州,徙安州,历江东、两浙转运使。

  范仲俺知杭州,多以便宜从事。甫曰:"范公,大臣也。吾屈于此,则不得伸于彼矣。"一切绳之以法,然退未尝不称其贤。再迁尚书兵部员外郎,改直史馆、知陕州,徙晋州。为河东转运使、三司度支副使,迁刑部郎中、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留为侍读。卒,特赠右谏议大夫。

  甫性劲果,善持论,有文集七卷,著《唐史记》七十五卷。每言唐君臣行事,以推见当时治乱,若身履其间,而听者晓然,如目见之。时人言:"终日读史,不如一日听孙论也。"《唐史》藏秘阁。

  谢绛,字希深,其先阳夏人。祖懿文,为杭州盐官县令,葬富阳,遂为富阳人。父涛,以文行称,进士起家,为梓州榷盐院判官。李顺反成都,攻陷州县,涛尝画守御之计。贼平,以功迁观察推官,权知华阳县。乱亡之后,田庐荒废,诏有能占田而倍入租者与之,于是腴田悉为豪右所占,流民至无所归。涛收诏书,悉以田还主。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兴国军。还,以治行召对长春殿,命试学士院。会契丹入寇,真宗议亲征,时曹、濮多盗,而契丹声言趋齐、郓,以涛知曹州。属县赋税多输睢阳助兵食,是岁霖潦,百姓苦于转送,涛悉留不遣。奏曰:"江、淮漕运,日过睢阳,可取以饷军。愿留曹赋繇广济河以馈京师。"转运使论以为不可,诏从涛奏。尝使蜀还,举所部官三十余人。宰相疑以为多,涛曰:"有罪,愿连坐之。"奉使举官连坐,自涛始。久之,用冯拯荐,复召试,以尚书兵部员外郎直史馆,遂兼侍御史知杂事。真宗山陵灵驾所经道路,有司请悉坏城门、庐舍,以过车舆象物。涛言:"先帝车驾封祀,仪物大备,犹不闻有所毁撤,且遗诏从俭薄。今有司治明器侈大,以劳州县,非先帝意,愿下少府裁损之。"进直昭文馆,累官至太子宾客。

  绛以父任试秘书省校书郎,举进士中甲科,授太常寺奉礼郎、知汝阴县。善议论,喜谈时事,尝论四民失业,累数千言。天禧中,上疏谓宋当以土德王天下。时大理寺丞董行父,请用天为统,以金为德。诏两制议,皆言:"用土德,则当越唐上承于隋;用金德,则当越五代绍唐。而太祖实受终周室,岂可弗遵传继之序?"绛、行父议皆黜不用。

  杨亿荐绛文章,召试,擢秘阁校理、同判太常礼院。丁母忧,服除,仁宗即位,迁太常博士。用郑氏《经》、唐故事议宣祖非受命祖,不宜配享感生帝,请以真宗配之。翰林学士承旨李维以为不可。寻出通判常州。天圣中,天下水旱、蝗起,河决滑州,绛上疏曰:

  去年京师大水,败民庐舍,河渠暴溢,几冒城郭;今年苦旱,百姓疫死,田谷焦槁,秋成绝望:此皆大异也。按《洪范》、京房《易传》皆以为简祭祀,逆天时,则水不顺下;政令逆时,水失其性,则坏国邑,伤稼穑;颛事者知,诛罚绝理,则大水杀人;欲德不用,兹谓张,厥灾荒;上下皆蔽,兹谓隔,其咎旱:天道指类示戒,大要如此。陛下夙夜勤苦,思有以上塞时变,固宜策告殃咎,变更理化,下罪己之诏,修顺时之令,宣群言以导壅,斥近幸以损阴。而圣心优柔,重在改作,号令所发,未闻有以当天心者。

  夫风雨、寒暑之于天时,为大信也;信不及于物,泽不究于下,则水旱为沴。近日制命,有信宿辄改,适行遽止,而欲风雨以信,其可得乎?天下之广,万几之众,不出房闼,岂能尽知?而在廷之臣,未闻被数刻之召,吐片言之善,朝夕左右,非恩泽即佞幸,上下皆蔽,其应不虚。

  昔两汉日食、地震、水旱之变,则策免三公,以示戒惧。陛下进用丞弼,极一时之选,而政道未茂,天时未顺,岂大臣辅佐不明邪?陛下信任不笃邪?必若使之,宜推心责成,以极其效;谓之不然,则更选贤者。比来奸邪者易进,守道者数穷,政出多门,俗喜由径。圣心固欲尽得天下之贤能,分职受业;而宰相方考贤进吏,无敢建白。欲德不用之应,又可验矣。

  今阳骄莫解,虫孽渐炽,河水妄行。循故道之迹,行寻常之政,臣恐不足回灵意、塞至戒。古者,谷不登则亏膳,灾屡至则降服,凶年不涂塈。愿下诏引咎,损太官之膳,避路寝之朝,许士大夫斥讳上闻,讥切时病。罢不急之役,省无名之敛,勿崇私恩,更进直道,宣德流化,以休息天下。至诚动乎上,大惠浃于下,岂有时泽之艰哉!

  仁宗嘉纳之。

  会修国史,以绛为编修官,史成,迁祠部员外郎、直集贤院。时涛官西京,且老矣,因请便养,通判河南府。又论:"唐室丽正、史官之局,并在大明、华清宫内。太宗皇帝肇修三馆,更立秘阁于升龙门左,亲为飞白书额,作赞刻石阁下。景德中,图书浸广,真宗皇帝益以内帑四库。二圣数尝临幸,亲加劳问,递宿广内者,有不时之召。人人力道术、究艺文,知天子尊礼甚勤,而名臣高位,繇此其选也。往者遭遘延燔,未遑中葺,或引两省故事,别建外馆,直舍卑喧,民櫩丛接。大官卫尉,供拟滋削,亏体伤风,莫兹为甚。陛下未尝迂翠华、降玉趾,寥寥册府,不闻舆马之音,旷有日矣。议者以谓慕道不笃于古,待士少损于前。士无延访之勤,而因循相尚,不自激策,文雅渐弊,窃为圣朝惜之。愿辟内馆,以恢景德之制。"诏可。

  绛虽在外,犹数论事。奏言:"近岁不逞之徒,托言数术,以先生、处士自名,秃巾短褐,内结权幸,外走州邑,甚者矫诬诏书,傲忽官吏。请严禁止。尝以墨敕赐封号者,追还之。"

  还权开封府判官,言:

  蝗亘田野,坌人郛郭,跳掷官寺,井郾皆满。鲁三书螟,《谷梁》以为哀公用田赋虐取于民。朝廷敛弛之法,近于廉平,以臣愚所闻,似吏不甚称而召其变。凡今典城牧民,有颛方面之执:才者掠功取名,以严急为术,或辩伪无实,数蒙奖录;愚者期会簿书,畏首与尾。二者政殊,而同归于弊。

  夫为国在养民,养民在择吏,吏循则民安,气和而灾息。愿先取大州邑数十百,诏公卿以下,举任州守者,使得自辟属县令长,务求术略,不限资考。然后宽以约束,许便宜从事。期年条上理状,或徙或留,必有功化风迹,异乎有司以资而任之者焉。汉时,诏问京房灾异可息之术,房对以考功课吏。臣愿陛下博访理官,除烦苛之命;申敕计臣,损聚敛之役。勿起大狱,勿用躁人,务静安,守渊默。《传》曰:"大侵之礼,百官备而不制。言省事也。"如此而沴气不弭,嘉休不至,是灵意讠谰,而圣言罔惑欤。

  会郭皇后废,绛陈《诗白华》,引申后、褒姒事以讽,辞甚切至。徙三司度支判官,再迁兵部员外郎。上言:"迩来用物滋侈,赐予过制,禁中须索,去年计为缗钱四十五万。自今春至四月,已及二十余万。比诏裁节费用,而有司移文,但求咸平、景德簿书。簿书不存,则无所措置。臣以谓不若推近及远,递考岁用而裁节之,不必咸平、景德为准也。"

  初,诏罢织密花透背,禁人服用,且云自掖庭始。既而内人赐衣,复取于有司。又后苑作制玳瑁器,索龟筒于市。龟筒,禁物也,民间不得有,而索不已。绛皆论罢之。又言:"号令数变则亏国体,利害偏听则惑聪明。请者务欲各行,而守者患于不一。请罢内降,凡诏令皆由中书、枢密,然后施行。"因进《圣治箴》五篇。

  以父忧去,服除,擢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太常礼院。吏部拟官,旧视职田有无,不问多寡,以是不均。绛为核其实,以多寡为差,其有名而无实者皆不用,人以为便。初改判礼院为知礼仪事,自张绛建请。

  使契丹,还,请知邓州。距州百二十里,有美阳堰,引湍水溉公田。水来远而少,利不及民;滨堰筑新土为防,俗谓之墩者,大小又十数,岁数坏,辄调民增筑。奸人蓄薪茭,以时其急,往往盗决堰墩,百姓苦之。绛按召信臣六门堰故迹,距城三里,壅水注钳庐陂,溉田至三万顷。请复修之,可罢州人岁役,以水与民,未就而卒,年四十六。

  绛以文学知名一时,为人修洁酝藉,所至大兴学舍,尝请诸郡立学。在河南修国子学,教诸生,自远锭而至者数百人。好施宗族,喜宾客,以故,卒之日,家无余赀。有文集五十卷。子景初、景温、景平、景回。景平好学,著诗书传说数十篇,终秘书丞。景回早卒。

  景温字师直。中进士第,通判汝、莫二州,江东转运判官。兴宣城百丈圩,议者以为罪,降通判、知涟水军。神宗初,知谏院邵亢直其前事,徙真州,提点江西刑狱。历京西、淮南转运使。

  景温平生未尝仕中朝,王安石与之善,又景温妹嫁其弟安礼,乃骤擢为侍御史知杂事。安石方恶苏轼,景温劾轼向丁忧归蜀,乘舟商贩。朝廷下六路捕逮篙工、水师穷其事,讫无一实。苏颂等论李定不持母服,景温察安石指,为辨于前。已而事下台,景温难违众议,始云定当追服。又言薛向不当得侍从,王韶边奏诬罔,浸失安石意,然犹以尝助己,但改直史馆兼侍读。不敢拜,出知邓州。

  逾年,进陕西都转运使,以不奉司农约束,改知邓、襄、澶三州,加直龙图阁,判将作监。转右谏议大夫、知潭州。章惇开五溪,景温协力拓筑,论功进官,召拜礼部侍郎。复出知洪州、应天府、瀛州。

  元祐初,进宝文阁直学士、知开封府。未满岁,御史中丞刘挚言其非拨烦吏。右司谏王觌言:"瀛州妖妇李自称事九仙圣母,能与人通语言,谈祸福。景温在郡为所惑,礼饷甚厚,遣十兵挈之入京。数遣子慥至其处;补李婿为小史,使出入官府,崇大声势;至纵嬖妾之弟,醉欧市人。为政若此,尚何惜而不加谴。"于是罢知蔡州。

  三年初,置权六曹尚书,以为刑部。刘安世复论之,改知郓州,再历永兴军。时章惇为相,景温言元祐大臣改先帝之政,并西夏人偃蹇终未顺命,宜罢分画,以马迹所至为境。惇用其说,徙知河阳,卒,年七十七。

  叶清臣,字道卿,苏州长洲人。父参,终光禄卿。清臣幼敏异,好学善属文。天圣二年,举进士,知举刘筠奇所对策,擢第二。宋进士以策擢高第,自清臣始。授太常寺奉礼郎、签书苏州观察判官事。还为光禄寺丞、集贤校理,通判太平州、知秀州。入判三司户部勾院,改盐铁判官。

  上言九事:请遣使循行天下,知民疾苦,察吏能否;兴太学,选置博士,许公卿大臣子弟补学生;重县令;诸科举人取名大义,责以策问;省流外官,无得入仕;听武臣终三年之丧;罢度僧;废读经一业;训兵练将,慎出令,简条约。词多不载。出知宣州,累迁太常丞,同修起居注,判三司盐铁勾院,进直史馆。

  是冬,京师地震,上疏曰:"天以阳动,君之道也;地以阴静,臣之道也。天动地静,主尊臣卑。易此则乱,地为之震。乃十二月二日丙夜,京师地震,移刻而止;定襄同日震,至五日不止,坏庐寺,杀人畜,凡十之六。大河之东,弥千五百里而及都下,诚大异也。属者荧惑犯南斗,治历者相顾而骇。陛下忧勤庶政,方夏泰宁,而一岁之中,灾变仍见。必有下失民望、上戾天意者,故垂戒以启迪清衷。而陛下泰然不以为异,徒使内侍走四方,治佛事,修道科,非所谓消复之实也。顷范仲淹、余靖以言事被黜,天下之人,齰舌不敢议朝政者,行将二年。愿陛下深自咎责,许延忠直敢言之士,庶几明威降鉴,而善应来集也。"书奏数日,仲淹等皆得近徙。

  会诏求直言,清臣复上疏言大臣专政,仁宗嘉纳之。清臣请外,为两浙转运副使。并太湖有民田,豪右据上游,水不得泄,而民不敢诉。尝建请疏盘龙汇、沪渎港入于海,民赖其利。以右正言知制诰,知审官院,判国子监。

  时陕西用兵,上言:"当今将不素蓄,兵不素练,财无久积。小有边警,外无骁将,内无重兵。举西北二垂观之,若濩落大瓠,外示雄壮,其中空洞,了无一物。脱不幸戎马猖突,腹内诸城,非可以计术守也。自元昊僣窃,因循至于延州之寇,中间一岁矣。而屯戍无术,资粮不充,穷年畜兵,了不足用,连监牧马,未几已虚。使蚩蚩之甿无所倚而安者,此臣所以孜孜忧大瓠之穿也。今羌戎稍却,变诈亡穷,岂宜乘即时之小安,忘前日之大辱?又将泰然自处,则后日视今,犹今之视前也。"

  元昊围延州,既解去,钤辖内侍卢守勤与通判计用章更讼于朝。时内侍用事者,多为守勤游说,朝廷议薄守勤罪,而流用章岭南。清臣上疏曰:"臣闻众议,延州之围,卢守勤首对范雍号泣,谋遣李康伯见元昊,为偷生之计。计用章以为事急,不若退保鄜州,李康伯遂有'死难,不可出城见贼'之语。自元昊退,守勤惧金明之失、二将之没,朝廷归罪边将;又思仓卒之言,一旦为人所发,则祸在不测。遂反覆前议,移过于人,先为奏陈,冀望取信。正如黄德和诬奏刘平,欲免退走之罪。寻闻计用章亦疏斥守勤事状,诏文彦博置劾,未分曲直,而遽罪用章、康伯,牲赦守勤。此必有议者结中人、惑圣听,以为方当用师边陲,不可轻起大狱。臣观前史,魏尚、陈汤虽有功,尚不免削爵,罚作案验吏士。何况拥兵自固,观望不出,恣纵羌贼,破一县,擒二将。大罪未戮,又自蔽其过,矫诬上奏,此而不按,何罪不容?设用章有退保之言,止坐畏懦;而守勤谋见贼之行,乃是归款。二者之责,孰重孰轻,望诏彦博鞫正其狱。苟用章之状果虚,守勤之罪果白,用章更置重科,物论亦允。无容偏听一辞,以亏王道无党之义。"其后狱具,守勤才降湖北兵马都监。

  时西师未解,急于经费,中书进拟三司使,清臣初不在选中。帝曰:"叶清臣才可用。"擢为起居舍人、龙图阁学士、权三司使公事。始奏编前后诏敕,使吏不能欺,簿帐之丛冗者,一切删去。内东门、御厨皆内侍领之,凡所呼索,有司不敢问,乃为合同以检其出入。清臣与宋庠、郑戩雅相善,为吕夷简所恶,出知江宁府。逾年,入翰林学士,知通进银台司、勾当三班院。丁父忧,言者以清臣为知兵,请起守边。及服除,宰相陈执中素不悦之,即除翰林侍读学士、知邠州。道由京师,因请对,改澶州,进尚书户部郎中、知青州。徙知永兴军,浚三白渠,溉田逾六千顷。

  仁宗御天章阁,召公卿,出手诏问当世急务。清臣闻之,为条对,极论时政阙失,其言多劘切权贵。且曰:"陛下欲息奔竞,此系中书。若宰相裁抑奔竞之流,则风俗惇厚,人知止足;宰相用憸佞之士,则贪荣冒进,激成浑波。向有职在管库,日趋走时相之门。入则取街谈巷言,以资耳目;出则窃庙谟朝论,以惊流辈。一旦皆擢职司,以酬所任。比日人士竞踵此风,出入权要之家,时有'三尸'、'五鬼'之号。乃列馆职,或置省曹。且台谏官为天子耳目,今则不然,尽为宰相肘腋。宰相所恶,则捃以微瑕,公行击搏;宰相所善,则从而唱和,为之先容。中书政令不平,赏罚不当,则箝口结舌,未尝敢言。人主纤微过差,或宫闱小事,即极言过当,用为讦直。供职未逾岁时,迁擢已加常等。宋禧为御史,劝陛下宫中畜犬设棘,以为守卫。削弱朝体,取笑四夷,不加诃谴,擢为谏官。王达两为湖南、江西转运使,所至苛虐,诛剥百姓,徒配无辜,特以宰相故旧,不次拔擢,遂有河北之行。如此,是长奔竞也。"其他所列利害甚众。

  会河决商胡,北道艰食,复以为翰林学士、权三司使。旧制,有三司使、权使公事,而清臣所除,止言"权使",自是分三等焉。以户部副使向传式不职,奏请出之。皇祐元年春,帝御便殿,访近臣以备边之策。清臣上对,略曰:

  陛下临御天下,二十八年,未尝一日自暇自逸。而西夏、契丹频岁为患者,岂非将相大臣,不得其人,不能为陛下张威德而攘四夷乎?昔王商在廷。单于不敢仰视。郅都临代,匈奴不敢犯边。今内则辅相寡谋,纲纪不振;外则兵不素练,将不素蓄。此外寇得以内侮也。庆历,刘六符来,执政无术略,不能折冲樽俎,以破其谋。六符初亦疑大国之有人,藏奸计而未发。既见表里,遂肆陆梁。只烦一介之使,坐致二十万物,永匮膏血,以奉腥膻。此有识之士,所以为国长太息也。

  今诏问:"北使诣阙,以伐西戎为名,即有邀求,何以答之?"臣闻誓书所载,彼此无求。况元昊叛边,累年致讨,契丹坐观金鼓之出,岂有毫发之助?今彼国出师,辄求我助,奸盟违约,不亦甚乎?若使辩捷之人,判其曲直,要之一战,以破其谋,我直彼曲,岂不惮服。苟不知咎,或肆侵陵,方河朔灾伤之余,野无庐舍,我坚壁自守,纵令深入,其能久居?既无所因之粮,则亟当遁去。然后选择骁勇,遏绝归师,设伏出奇,邀击首尾,若不就禽,亦且大败矣。

  诏问:"辅翊之能,方面之才,与夫帅领偏裨,当今敦可以任此者。"臣以为不患无人,患有人而不能用尔。今辅翊之臣,抱忠义之深者,莫如富弼。为社稷之固者,莫知范仲淹。谙古今故事者,莫如夏竦。议论之敏者,莫如郑戩。方面之才,严重有纪律者,莫如韩琦。临大事能断者,莫如田况。刚果无顾避者,莫如刘涣。宏达有方略者,莫如孙沔。至于帅领偏裨,贵能坐运筹策,不必亲当矢石,王德用素有威名,范仲淹深练军政,庞籍久经边任,皆其选也。狄青、范全颇能驭众,蒋偕沉毅有术略,张亢倜傥有胆勇,刘贻孙材武刚断,王德基纯悫劲勇,此可补偏裨者也。

  诏谓:"朔方灾伤,军储缺乏。"此则三司失计置,转运使不举职,固非一日。既往固已不咎,来者又复不追,臣未见其可也。且如施昌言承久弊之政,方欲竭思虑、办职事,一与贾昌朝违戾,遂被移徙,军储何由不乏?自去年秋八月,计度市籴,而昌朝执异议,仲春尚未与夺,财赋何缘得丰?先朝置内帑,本备非常。今为主者之吝,自分彼我,缓急不以为备,则臣不知其所为也。至如粒食之重,转徙为难,莫若重立爵等,少均万数,豪民诖误,使得入粟,以免杖笞,必能速办。夫能俭啬以省费,渐致于从容。德音及此,天下之福也。比日多以卑官躐请厚奉,或身为内供奉而有遥刺之给,或为观察使便占留后之封,幸门日开,赐予无艺,若令有司执守,率循旧规,庶几物力亦获宽弛。

  诏问:"战马乏绝,何策可使足用?"臣前在三司,尝陈监牧之弊,占良田九万余顷,岁费钱百万缗。天闲之数,才三四万,急有征调,一不可用。今欲不费而马立办,莫若赋马于河北、河东、陕西、京东西五路。上户一马,中户二户一马,养马者复其一丁。如此,则坐致战马二十万匹,不为难矣。

  时清臣以河北乏兵食,自汴漕米繇河阴输北道者七十余万;又请发大名库钱,以佐边籴。而安抚使贾昌朝格诏不从,清臣固争,且疏其跋扈不臣。宰相方欲两中之,乃徙昌朝郑州,罢清臣为侍读学士、知河阳。卒,赠左谏议大夫。

  清臣天资爽迈,遇事敢行,奏对无所屈。郭承祐妻舒王元偁女,封郡主,给奉;及承祐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妻以不加封,请增月给,清臣执奏不可。仁宗曰:"承祐管军,妻又诸王女,当优之。"清臣曰:"是终为侥幸。"遂卷其奏置怀中,不行。数上书论天下事,陈九议、十要、五利,皆当世可行者。有文集一百六十卷。子均,为集贤校理。

  杨察,字隐甫。其先晋人,从唐僖宗入蜀,家于成都。至其祖钧,始从孟昶归朝。钧生居简,仕真宗时,至尚书都官员外郎,尝官庐州,遂为合肥人。居简生察,景祐元年,举进士甲科,除将作监丞、通判宿州。迁秘书省著作郎、直集贤院,出知颍、寿二州,入为开封府推官,判三司盐铁、度支勾院,修起居注,历江南东路转运使。属吏以察年少,易之。及行部,数摘奸隐,众始畏伏。察在部,专以举官为急务。人或议之,察曰:"此按察职也,苟掎拾羡余,则俗吏之能,何必我哉!"召为右正言、知制诰,权判礼部贡院。时上封者请罢有司糊名考士,及变文格,使为放轶以袭唐体。察以谓:"防禁一溃,则奔竞复起。且文无今昔,惟以体要为宗,若肆其澶漫,亦非唐氏科选之法。"前议遂寝。

  晏殊执政,以妻父嫌,换龙图阁待制。母忧去职,服除,复为知制诰,拜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擢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论事无所避。会诏举御史,建言:"台属供奉殿中,巡纠不法,必得通古今治乱良直之臣。今举格太密,公坐细故,皆置不取,恐英伟之士,或有所遗。"御史何郯以论事不得实,中书问状。察又言:"御史,故事许风闻;纵所言不当,自系朝廷采择。今以疑似之间,遽被诘问,臣恐台谏官畏罪缄默,非所以广言路也。"

  又数以言事忤宰相陈执中。未几,三司户部判官杨仪以请求贬官,察坐前在府失出笞罪,虽去官,犹罢知信州。徙扬州,复为翰林侍读学士,又兼龙图阁学士、知永兴军,加端明殿学士、知益州。再迁礼部侍郎,复权知开封府,复兼翰林学士、权三司使。

  内侍杨永德毁察于帝,三司有狱,辞连卫士,皇城司不即遣,而有诏移开封府鞫之。察由是乞罢三司,乃迁户部侍郎兼三学士,提连集禧观,进承旨。逾年,复以本官充三司使。饵钟乳过剂,病痈卒。赠礼部尚书,谥宣懿。

  察美风仪。幼孤,七岁始能言,母颇知书,尝自教之。敏于属文,其为制诰,初若不用意;及稿成,皆雅致有体,当世称之。遇事明决,勤于吏职,虽多益喜不厌。痈方作,犹入对,商画财利,归而大顿,人以为用神太竭云。有文集二十卷。无子,以兄子庶为嗣。

  弟寘,举进士第一,通判润州,以母忧不赴,毁瘠而卒。时人伤之。

  论曰:当仁宗在位时,宋兴且百年,海内嘉靖,上下安佚。然法制日以玩弛,侥幸之弊多。自西陲用兵,关中困扰,天子悯劳元元,奋然欲用群材以更内外之治,于时俊杰辈出。尹洙崎岖兵间,亦颇论天下之事。孙甫驰骋言路,咸以文学、方正知名。绛文词议论,尤为儒林所宗。朝廷方欲倚用之,不幸死矣。最后,清臣、察繇进士高等,不数年致位侍从,立朝謇謇,无所附丽,为一时名臣。岂非出于上之所自擢,故奋励不挠,以图报称哉?

卷五十五

  韩丕 师颃 张茂直 梁颢(子固)杨徽之(杨澈)吕文仲 王著 吕祐之 潘慎修 杜镐 查道(从兄陶)

  韩丕,字太简,华州郑人。父杲,晋开运中,为曲阳主簿,契丹攻城,陷没焉。母改适他氏。丕幼孤贫,有志操,读书于骊山、嵩阳,通《周易》、《礼记》,为人讲说。常有山林之志,家虽甚贫,处之晏如。年长,始学文。开宝中,郑牧知文州,与之偕行,遂薄游两川。及牧知成都,刘熙古延置门下,掌书奏,以孙女妻之。

  太平兴国三年举进士,声名籍甚,公卿多荐之者。尝著《孟母碑》、《返鲁颂》,人多讽诵之。解褐大理评事、通判衡州。石熙载荐其文行,代还,以文学试中书,擢著作佐郎、直史馆,赐绯鱼。未几,改左拾遗。八年,迁职方员外郎、知制诰。雍熙初,加虞部郎中。二年,与贾黄中、徐铉同知贡举。丕属思艰涩,及典书命,伤于稽缓。宰相宋琪性褊急,常加督责,或申以谐谑,丕不能平。又舍人王祐以前辈负气,每陵轹面折之。丕乃表求外郡,出知虢州,就改职方郎中。端拱初,拜右谏议大夫,赐金紫,知河阳、濠州。

  丕起寒素,以冲澹自处,不奔竞于名宦,太宗甚嘉重之。淳化二年,召入为翰林学士,终以迟钝不敏于用。俄罢职,充集贤殿修撰、知均州。就迁给事中、工部侍郎,徙金州。召还,充史馆修撰,又出知滁州,就加礼部。大中祥符二年,卒。

  丕纯厚畏慎,似不能言者。历典州郡,虽不优于吏事,能以清介自持,时称其长者云。

  师颃,字霄远,大名内黄人。父均,后唐长兴二年进士,终永兴节度判官,因家关右。颃少笃学,与兄颂齐名。建隆二年举进士,窦仪典贡举,擢之上第。释褐耀州军事推官,以疾解,久不赴调。开宝中,复为解州推官。太平兴国初,召还,迁大理寺丞、陕西河北转运判官,就改著作佐郎。秩满,迁监察御史、通判永兴军府。坐秦王廷美假公帑缗钱,左授乾州团练副使,寻复旧官。六年,改殿中侍御史、通判邠州。徙知简州,转起居舍人。以公累去官,复为殿中侍御史,知资、眉二州。颃所至,以简静为治,蜀人便之。代还,迁侍御史、知安州,赐缗钱二十万。移朗州,超拜工部郎中,命知陕州,赐金紫。

  时西鄙用兵,餫道所出,军士多亡命,啸聚山林为盗。颃严其巡捕,盗越他境。改刑部郎中,未几召还。真宗以其旧人,素负才望,而久次于外,累召对,询其文章。颃谦逊自晦,上益嘉之。翌日,命以本官知制诰,兼史馆修撰。咸平二年,与温仲舒、张咏同知贡举。明年,召入翰林为学士。五年,复与陈恕同典贡部,又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封驳司。俄卒,年六十七。诏遣官护葬,给其子仲回秘书丞奉终丧。

  颃旷达夷雅,搢绅多慕其操尚。有集十卷。子三人:仲回,端拱元年进士及第,至太常博士;仲宰,国子博士;仲说,殿中丞。

  张茂直,字林宗,兖州瑕丘人。父延升,以经术教授乡里。茂直方弱冠,慕容彦超据州城,驱之守陴。及周师破敌,拥城守者列坐,将斩之。有卒挟刃谓茂直曰:"汝发甚鬒,惜为颈血所污,可先断之。"茂直许焉。刃未及发,会得释。后励志于学。

  开宝中,州将器其为人,首荐之,且给钱五万,以助其装。二年,登进士第,解褐海州推官,进司农寺丞、通判泰州。为转运使韦务升诬奏,徙监梓州富国监。代还,自陈得雪。复通判静安军。军不领县,城闉之外,即深州之下博,茂直奏割下博隶焉。进秩著作佐郎。扈蒙荐其才,改秘书丞。

  会福州民讼田,命茂直按之,将行,留不遣。参知政事李至称其端实,命入益王元杰府为记室参军。王好学,多为诗什,遇茂直甚厚。虽受时果之赐,亦分饷焉。王尝遣使征诗,茂直援笔而就,甚称赏之。

  端拱元年,召对,赐金紫。数日,改度支员外郎,三迁本曹郎中。真宗居藩时,茂直与朱昂并在诸王府,每预宴集,屡因酬唱识其名。即位,选用旧臣,得茂直及昂,与梁周翰、师颃辈相继知制诰。茂直既入西阁,会元杰生旦,遣持礼币为赐,复至旧府,时人荣之。

  茂直淳至寡言,晚年多疾,才思梗涩不称职。改秘书少监,出知颍州。咸平四年,卒,年七十五。子成列,端拱二年进士及第;成务,比部员外郎。

  梁颢,字太素,郓州须城人。曾祖涓,成武主簿。祖惟忠,以明经历佐使府,至天平军节度判官。父文度早世,颢养于叔父。王禹偁始与乡贡,颢依以为学,尝以疑义质于禹偁,禹偁拒之不答。颢发愤读书,不期月,复有所质,禹偁大加器赏。初举进士,不中第,留阙下。献疏曰:

  臣历观史籍,唐氏之御天下也,列圣间出,人文阐燿,尚且渴于共治,旁求多彦,设科之选,逾四十等。当时秉笔之士,彬彬翔集,表著所以。左右前后,有忠有良,导化原、树治本者,享三百年,得人之由也。

  五代不竞,兹制日沦。国家兴儒,追风三代。方今科名之设,俊造毕臻,秉笔者如林,趋选者如云。贡于诸侯,考于春官,陛下躬临慎择,必尽至公。奈何所取不出于诗赋、策论,简于心者援而陟之,咈于心者推而黜之,宁无滥陟枉黜之失耶?其间阘茸妄进,滥厕科场者,间亦有之。

  若曰陛下嘉惠孤寒沉滞之士,罔计贤否,悉拔而登之,一视同仁。臣窃谓此非确论。盖圣人在上,则内君子而外小人。若薰莸同器,甚非所以正人伦、淳风俗也。况丘园之下,岂无宏才茂德之士。陛下诚能设科以擢异等之士,俾陈古今之治乱、君臣之得失、生民之休戚、贤愚之用舍,庶几有益于治,不特诗赋、论策之小技,以应有司之求而已。

  疏上,不报。

  雍熙二年,复举进士,廷试,方禹中献赋。太宗召升殿,询其门第,赐甲科,解褐大名府观察推官。四年,与梁湛并召为右拾遗、直史馆,赐绯。判鼓司、登闻院。颢在大名佐赵昌言。昌言人掌枢密,会翟马周事,颢坐贬虢州司户参军。起知鱼台县,就加大理评事。召还,迁殿中丞。顷之,复直史馆,压开封府推官、三司关西道判官,转太常博士,丁内艰,起令赴职,改右司谏。

  真宗初,诏群臣言事,颢时使陕西,途中作《听政箴》以献。还为度支判官。咸平元年,与杨励、李若拙、朱台符同知贡举。时诏钱若水重修《太祖实录》,表颢参其事,又同修起居注。扈跸大名,诏访群臣边事,颢上疏曰:

  臣闻自古用兵之道,在乎明赏罚而已。然而赏不可以独任,罚不可以少失。故《兵法》曰:"罚之不行,譬如骄子之不可用。"又曰:"善为将者,威振敌国,令行三军。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败事者,虽亲必罚。"故孙武斩队长而兵皆整,穰苴斩监军而敌遂退。以此言之,兵法不可不正也。

  昨者命将出师,乘秋备塞,而傅潜奉明诏,握重兵,逗挠无谋,守陴玩寇,老精兵於不用。以至蕃马南牧,边尘画惊,河朔之民,流移失所,魏博以北,蹂践一空。遂至残妖未殄,銮辂亲征,此所谓以贼遗君父者也。乃或赦而不问,则何以谢横死之民;或黜而不戮,则何以恢用兵之略。以军法论之,固合斩潜以徇军中,降诏以示天下。如此,则协前古之典章,戒后来之将帅,然后择边臣之可用者,就委用之。

  臣尝读汉史,李广之屯兵行师也,无部伍行阵,就善水草,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远於斥候,未尝遇害,而广终为名将,士卒乐用。又唐高祖之备北边也,选颈兵为游骑,不赍军粮,随逐水草,遇敌则杀,当时以为得策。愿於边将中,不以名位高卑,但择其武勇谋略素为众所推服者,取十人焉。人付骑士五十,器甲完备,轻赍粮糗,逐水草以为利,往复扞御。不令入郡邑,不许聚处,遇有寇兵,随时掩捕。仍令烽候相望,交相救应。缘边州郡守城兵帅,即坚壁以待之。遇游骑近城,掩杀边寇,内量出兵甲援救。如此,则乘城者不坚闭垒门,免坐观於胜负;捍边者不苟依郡郭,可行备於寇攘。虽匪良筹,且殊胶柱。

  时论颇称之。

  三年,与李宗谔、赵安仁并命知制诰,赐金紫,是年冬,王均平,命为峡路安抚使。归掌三班。韩国华判大理,以断刑失中,乃选颢以代之。四年,张齐贤使关右安抚,以颢为之副。

  颢有吏才,每进对,词辩明敏,真宗嘉赏之。凡群臣上封者,悉付颢洎薛映详阅可否。冬,以河北饥盗,命与映分为东、西路巡检使。还,拜右谏议大夫,充户部使。会罢三部使,以颢为翰林学士同知审官院、三班。景德元年,权知开封。

  颢美风姿,强力少疾,闺门雍睦。与人交久而无改,士大夫多之。六月,暴病卒,年九十二。上甚轸恻,赐赠加等。所著文集十五卷。子固、述、适。适相仁宗,别有传。

  固字仲坚。幼有志节,尝著《汉春秋》,颢器赏之。初,以颢遗荫,赐进士出身。服阕,诣登闻院让前命,愿赴乡举,许之。大中祥符元年,举服勤词学科,擢甲第。解褐将作监丞、同判密州,就迁著作佐郎。归朝,改著作郎、直史馆,赐绯。历户部判官、判户部勾院。

  为人气调俊爽,善与人交,疏财慷慨,尚气义,明于吏道。马元方领三司,临事粗率,固摭其旷阙之状,屡请对条奏。尝诏鞠狱,时称平审。天禧大礼成,奏颂甚工。无几卒,年三十三。有集十卷。

  杨徽之,字仲猷,建州浦城人。祖郜,仕闽为义军校。家世尚武,父澄独折节为儒,终浦城令。徽之幼刻苦为学,邑人江文蔚善赋,江为能诗,徽之与之游从,遂与齐名。尝肄业于浔阳庐山,时李氏据有江表,乃潜服至汴、洛,以文投窦仪、王朴,深赏遇之。

  周显德中,举进士,刘温叟知贡部,中甲科。同时登第者十六人,世宗命覆试,惟徽之与李覃、何〈日严〉、赵邻几中选。解褐校书郎、集贤校理。宰相范质深器重之。历著作佐郎、右拾遗。窦俨纂礼乐书,徽之预焉。

  乾德初,与郑玘并出为天兴令,府帅王彦超素知其名,待以宾礼。蜀平,移峨眉令。时宋白宰玉津,多以吟咏酬答。复为著作佐郎、知全州,就迁左拾遗、右补阙。太平兴国初,代还。太宗素闻其诗名,因索所著。徽之以数百篇奏御,且献诗为谢,其卒章有"十年流落今何幸,叨遇君王问姓名"语。太宗览之称赏,自是圣制多以别本为赐。迁侍御史、权判刑部。尝属疾,遣尚医诊疗,赐钱三十万。转库部员外郎,赐金紫,判南曹,同知京朝官差遣。会诏李昉等采缉前代文字,类为《文苑英华》,以徽之精于风雅,分命编诗,为百八十卷。历迁刑、兵二部郎中。献《雍熙词》,上赓其韵以赐。

  端拱初,拜左谏议大夫,出知许州。入判史馆事,加修撰。因次对上言,曰:"自陛下嗣统鸿图,阐扬文治,废坠修举,儒学响臻,乃至周岩野以聘隐沦,盛科选以来才彦,取士之道,亦已至矣。然擅文章者多超迁,明经业者罕殊用,向非振举,曷劝专勤,师法不传,祖述安在!且京师四方之会,太学首善之地。今五经博士,并阙其员,非所以崇教化、奖人材、繇内及外之道也。伏望浚发明诏,博求通经之士,简之朝著,拔自草莱,增置员数,分教胄子,随其所业,授以本官,廪稍且优,旌别斯在。淹贯之士,既蒙厚赏,则天下善类知所劝矣,无使唐、汉专称得人。"太宗嘉纳之,顾谓宰相曰:"徽之儒雅,操履无玷,置于馆阁宜矣。"未几,改判集贤院。尝诏预观灯乾元楼,上嘉其精力不衰。

  时刘昌言拔自下位,不逾时参掌机务,惧无以厌人望,常求自安之计。董俨为右计使,欲倾昌言代之,尝谓徽之曰:"上遇张洎、钱若水甚厚,旦夕将大用。"有直史馆钱熙者,与昌言厚善,诣徽之,徽之语次及之。熙遽以告昌言,昌言以告洎。洎方固宠,谓徽之遣熙构飞语中伤己,遂白上。上怒,召昌言质其语。出徽之为山南东道行军司马,熙落职通判朗州。徽之未行,改镇安军行军司马。

  真宗尹京,妙选僚佐,驿召为左谏议大夫,与毕士安并充开封府判官,召对便殿,谕以辅导意。东宫建属,以徽之兼左庶子。尝出巡田,真宗作诗言怀,因以寄之。迁给事中。即位,拜工部侍郎、枢密直学士,俄兼秘书监。咸平初,加礼部侍郎。二年春,以衰疾求解近职,改兵部,仍兼秘书监,入谢,命坐,劳之曰:"图书之府,清净无事,俾卿得以养性也。"是秋,特置翰林侍读学士,命与夏侯峤、吕文仲并为之,赐宴秘阁,且褒以诗。

  未几,以足疾请告,上取名药以赐。郊祀不及扈从,锡赍如侍祠之例。车驾北巡,徽之力疾辞于苑中。上顾谓曰:"卿勉进医药,比见,当不久也。"及驻跸大名,特降手诏存谕。明年春正月,车驾还,又遣使临问。卒,年八十。赠兵部尚书,赐其家钱五十万,绢五百匹。录其外孙宋绶太常寺太祝,侄孙偃、集并同学究出身。

  徽之纯厚清介,守规矩,尚名教,尤疾非道以干进者。尝言:"温仲舒、寇准用搏击取贵位,使后辈务习趋竞,礼俗浸薄。"世谓其知言。徽之寡谐于俗,唯李昉、王祐深所推服,与石熙载、李穆、贾黄中为文义友。自为郎官、御史,朝廷即待以旧德。善谈论,多识典故,唐室以来士族人物,悉能详记。酷好吟咏,每对客论诗,终日忘倦。既没,有集二十卷留于家,上令夏侯峤取之以进。徽之无子。后徽之妻王卒,及葬,复以缗帛赐其家。

  澈字晏如,徽之宗人也,世家建阳。父思进,晋天福中北渡海,因家于青州之北海,累佐使幕。澈幼聪警,七岁读《春秋左氏传》,即晓大义。周宰相李谷召令默诵,一无遗误,谷甚异之。年十六,思进为镇赵从事,会昭庆令缺,使府命澈假其任。时河决邻郡,府督役甚急。澈部徒数千,径大泽中,多芦苇,令采刈为筏,顺流而下。既至,执事者讶以后期,俄而苇筏继至,骇而问之,澈以状对,乃更嗟赏。

  建隆初,举进士,时窦仪典贡部,谓澈文词敏速,可当书檄之任。调补河内主簿,再迁青州司户参军。知州张全操多不法,澈鞫狱平允,无所阿畏。太祖知其名,召试禁中,改著作佐郎,出知渠州。江南平,改通判虔州,令就大将曹彬分兵以行。既入境,伪帅郭再兴拥兵自固,澈单骑直趋其垒,谕以朝廷威信,再兴即奉符以代。澈悉料城中军士之勇壮者,凡五百人为一纲,部送京师。土豪黎、罗二姓,聚众依山谋乱,澈率兵平之,擒二豪,械送阙下。

  迁右赞善大夫、知淄州。事亲以孝闻,求便侍养,徙同判青州。三迁祠部员外郎,复知淄州,又知舒州,累转祠部郎中。咸平初,遴选王府僚佐,以澈为雍王府记室参军,赐金紫,加度支郎中。

  景德初,车驾幸澶渊,王为东京留守,澈迁兵部郎中,充留守判官。军巡囚逸,王惊而感疾,及薨,又得闺门残忍之状,坐辅导不善免官。未几,起为祠部郎中。卒,年七十四。子峦,淳化进士,职方员外郎。

  吕文仲,字子臧,歙州新安人。父裕,伪唐歙州录事参军。文仲在江左,举进士,调补临川尉,再迁大理评事,掌宗室书奏。入朝,授太常寺太祝,稍迁少府监丞。预修太平《御览》、《广记》、《文苑英华》,改著作佐郎。太平兴国中,上每御便殿观古碑刻,辄召文仲与舒雅、杜镐、吴淑读之。尝令文仲读《文选》,继又令读《江海赋》,皆有赐赍。以本官充翰林侍读,寓直御书院,与侍书王著更宿。时书学葛湍亦直禁中,太宗暇日,每从容问文仲以书史、著以笔法、湍以字学。雍熙初,文仲迁著作佐郎,副王著使高丽。复命改左正言,巡抚福建。未几,赐金紫,加左谏议大夫。

  淳化中,与陈尧叟并兼关西巡抚使。时内品方保吉专干榷酤,威制郡县。民疲吏扰,变易旧法,讼其掊克者甚众。文仲等具奏其实,太宗怒甚。亟召保吉,将劾之,反为保吉所讼,下御史验问。文仲所坐皆细事,而素巽懦,且耻与保吉辨对,因自诬伏,遂罢职。既而太宗知其由,复令直秘阁;逾月,再为侍读。一日,召于崇政殿,读上草书经史故实数十轴,诏模刻于石。迁起居舍人、兵部员外郎、同判吏部铨,知银台通进封驳司、审官院。咸平三年,拜工部郎中,充翰林侍读学士,受诏集太宗歌诗为三十卷,诏书加奖,又知审刑院。六年,授御史中丞。

  景德中,鞫曹州奸民赵谏狱。谏多与士大夫交游,内出姓名七十余人,令悉穷治。文仲请对,言逮捕者众,或在外郡,苟悉索之,虑动人听。上曰:"卿执宪,当嫉恶如仇,岂公行党庇邪?"文仲顿首曰:"中司之职,非徒绳纠愆违,亦当顾国家大体。今纵七十人悉得奸状,以陛下之慈仁,必不尽戮,不过废弃而已。但籍其名,更察其为人,置于冗散,或举选对扬之日摈斥之,未为晚也。"上从其言。三年,迁工部侍郎,复为翰林侍读学士。

  文仲久居禁近,颇周密兢慎。一日早朝,暴得风疾,请告逾百日,诏续其奉。明年,改刑部侍郎,充集贤院学士,未几卒,录其子永为奉礼郎。

  文仲富词学,器韵淹雅。其使高丽也,善于应对,清净无所求,远俗悦之。后有使高丽者,必询其出处。然性颇龌龊,不为时论所许。有集十卷。

  王著,字知微,文仲同时人。自言唐相石泉公方庆之后,世家京兆渭南。祖贲,广明中众僖宗入蜀,遂为成都人。贲仕王建,为雅州刺史。父景环,万州别驾。著,伪蜀明经及第,历平泉、百丈、永康主簿。蜀平赴阙,授隆平主簿,凡十一年不代。著善攻书,笔迹甚媚,颇有家法。太宗以字书讹舛,欲令学士删定,少通习者。太平兴国三年,转运使侯陟以著名闻,改卫寺丞、史馆祗候,委以详定篇韵。六年,召见,赐绯,加著作佐郎、翰林侍书与侍读,更直于御书院。

  太宗听政之暇,尝以观书及笔法为意,诸家字体,洞臻精妙。尝令中使王仁睿持御札示著,著曰:"未尽善也。"太宗临学益勤,又以示著,著答如前。仁睿诘其故,著曰:"帝王始攻书,或骤称善,则不复留心矣。"久之,复以示著。著曰:"功已至矣,非臣所能及。"其后真宗尝对宰相语其事,且嘉著之善于规益,于侍书待诏中亦无其比。

  雍熙二年,迁左拾遗,使高丽。端拱初,加殿中侍御史。二年,与文仲同赐金紫。明年,卒,特加赗赐,录其子嗣复为奉礼郎。

  吕祐之,字元吉,济州钜野人。父文赞,本州录事参军。祐之,太平兴国初,举进士,解褐大理评事、通判洋州。改右赞善大夫,出为泰宁军节度判官,移天雄军。召拜殿中侍御史,决狱西蜀。还知贝州,换右补阙、直史馆、同判吏部南曹,迁起居舍人。

  端拱中,副吕端使高丽,假内库钱五十万以办装。还,遇风涛,舟欲覆,祐之悉取所得货沉之,即止。复献《海外覃皇泽诗》十九首,太宗嘉之,仍蠲其所贷。淳化初,判户部勾院,会分备三馆职,以祐之与赵昂、安德裕并直昭文馆。俄以本官知制诰,赐金紫,同知贡举。

  有东野日宣者,祐之以妻族尝荐举之,坐鞫狱陈州不实,贬官,祐之亦降授殿中丞,再直史馆。未几,复知制诰。太宗尝阅班簿,择近臣举官,睹祐之姓名,宰相因言其前坐举无状。上曰:"此正可令赎过矣。"即取祐之焉。

  至道初,拜右谏议大夫,赐金紫,知审官院。出知襄州,徙寿州。真宗即位,转给事中,复知襄州,移升州。岁余,又典襄阳。归,掌吏部选事,知通进、银台司,与吕文仲并拜工部侍郎、翰林侍读学士。自置侍读、侍讲,甚艰其选,至是裁七人。祐之第其名氏,刻石于秘阁。

  祐之纯谨长者,不喜趋竞,所至无显誉,备顾问,不能有所启发。会文仲以疾罢近职,祐之亦出为集贤院学士,仍并迁刑部侍郎。景德四年,卒,年六十一。有集三十卷。

  潘慎修,字成德,泉州莆田县人。父承祐,仕闽,后归江南,仕李景,至刑部尚书致仕。慎修少以父任为秘书省正字,累迁至水部郎中兼起居舍人。

  开宝末,王师征江南,李煜遣随其弟从镒入贡买宴钱,求缓兵。留馆怀信驿。旦夕捷书至,邸吏督从镒入贺。慎修以为国且亡,当待罪,何贺也?自是每群臣称贺,从镒即奉表请罪。太祖嘉其得礼,遣吕使慰谕,供帐牢饩悉加优给。煜归朝,以慎修为太子右赞善大夫。煜表求慎修掌记室,许之。煜卒,改太常博士。历膳部、仓部、考功三员外,通判寿州,知开封县,又知湖、梓二州。

  淳化中,秘书监李至荐之,命以本官知直秘阁。慎修善弈棋,太宗屡召对弈,因作《棋说》以献。大抵谓:"棋之道在乎恬默,而取舍为急。仁则能全,义则能守,礼则能变,智则能兼,信则能克。君子知斯五者,庶几可以言棋矣。"因举十要以明其义,太宗览而称善。俄与直昭文馆韩援使淮南巡抚,累迁仓部、考功二部郎中。咸平中,又副邢昺为两浙巡抚使,俄同修起居注。景德初,上言衰老,求外任。真宗以儒雅宜留秘府,止听解记注之职。数月,擢为右谏议大夫、翰林侍读学士。从幸澶州,遘寒疾,诏令肩舆先归。明年正月,卒,年六十九。赙钱二十万,绢一百匹。

  慎修疾虽亟,精爽不乱,托陈彭年草遗奏,不为诸子干泽,但以主恩未报为恨。上悯之,录其子汝士为大理评事,汝砺为奉礼郎。令有司给舟载其柩归洪州。

  慎修风度酝藉,博涉文史,多读道书,善清谈。先是,江南旧臣多言李煜暗懦,事多过实。真宗一日以问慎修,对曰:"煜或懵理若此,何以享国十余年?"他日,对宰相语及之,且言慎修温雅不忘本,得臣子之操,深嘉奖之。当时士大夫与之游者,咸推其素尚。然颇恃前辈,待后进倨慢,人以此少之。有集五卷。

  汝士至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

  杜镐,字文周,常州无锡人。父昌业,南唐虞部员外郎。镐幼好学,博贯经史。兄为法官,尝有子毁父画像,为旁亲所讼,疑其法不能决。镐曰:"僧道毁天尊、佛像,可比也。"兄甚奇之。举明经,解褐集贤校理,入直澄心堂。

  江南平,授千乘县主簿。太宗即位,江左旧儒多荐其能,改国子监丞、崇文院检讨。会将祀南郊,彗星见,宰相赵普召镐问之。镐曰:"当祭而日食,犹废;况谪见如此乎?"普言于上,即罢其礼。翌日,迁著作佐郎,改太子左赞善大夫,赐绯鱼。历殿中丞、国子博士,加秘阁校理。太宗观书秘阁,询镐经义,进对称旨,即日改虞部员外郎,加赐金帛。又问:"西汉赐与悉用黄金,而近代为难得之货,何也?"镐曰:"当是时,佛事未兴,故金价甚贱。"又尝召问天宝梨园事,敷奏详悉。再迁驾部员外郎,判太常礼院,与朱昂、刘承珪编次馆阁书籍,虞部郎中,事毕,赐金紫,改直秘阁。会修《太祖实录》,命镐检讨故事,以备访问。

  景德初,置龙图阁待制,因以命锡镐,加都官郎中。从幸澶渊,遇懿德皇后忌日,疑军中鼓吹之礼,时镐先还备仪仗,命驰骑问之。镐以武王载木主伐纣,前歌后舞为对。预修《册府元龟》,改司封郎中。四年,拜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赐袭衣、金带,班在枢密直学士下。时特置此职,儒者荣之。

  大中祥符中,同详定东封仪注,迁给事中。三年,又置本阁学士,迁镐工部侍郎,充其职。上日,赐宴秘阁,上作诗赐之,进秩礼部侍郎。六年冬,卒,年七十六。录其子渥为大理寺丞及三孙官。

  镐博闻强记,凡所检阅,必戒书吏云:"某事,某书在某卷、几行。"覆之,一无差误。每得异书,多召问之,镐必手疏本末以闻,顾遇甚厚。士大夫有所著撰,多访以古事,虽晚辈、卑品请益,应答无倦。年逾五十,犹日治经史数十卷,或寓直馆中,四鼓则起诵《春秋》。所居僻陋,仅庇风雨,处之二十载,不迁徙。燕居暇日,多挈醪馔以待宾友。性和易,清素有懿行,士类推重之。

  查道,字湛然,歙州休宁人。祖文徽,仕南唐至工部尚书。父元方,亦仕李煜,为建州观察判官。王师平金陵,卢绛据歙州,遣使传檄至郡,元方斩其使。及绛擒,太祖闻元方所为,优奖之。拜殿中侍御史、知泉州,卒。

  道幼沉嶷不群,罕言笑,喜亲笔砚,文徽特爱之。未冠,以词业称。侍母渡江,奉养以孝闻。母尝病,思鳜羹,方冬苦寒,市之不获。道泣祷于河,凿冰取之,得鳜尺许以馈。又刲臂血写佛经,母疾寻愈。后数年,母卒,绝意名宦,游五台,将落发为僧。一夕,震雷破柱,道坐其下,了无怖色,寺僧异之,咸劝以仕。

  端拱初,举进士高第,解褐馆陶尉。曹彬镇徐州,辟为从事,深被礼遇。改兴元观察推官。寇准荐其才,授著作佐郎。淳化中,蜀寇叛,命道通判遂州。召对,出御书历,俾录其课,给以实奉。至道三年,有使两川者,得道公正清洁之状以闻,优诏嘉奖。迁秘书丞,俄徙知果州。

  时寇党尚有伏岩谷依险为栅者,其酋何彦忠集其徒二百余,止西充之大木槽,彀弓露刃。诏书招谕之,未下,咸请发兵殄之。道曰:"彼遇人也,以惧罪,欲延命须臾尔。其党岂无诖误邪?"遂微服单马数仆,不持尺刃,间关林壑百里许,直趋贼所。初悉惊畏,持满外向。道神色自若,踞胡床而坐,谕以诏意。或识之曰:"郡守也,尝闻其仁,是宁害我者。"即相率投顺罗拜,号呼请罪,悉给券归农。加赐袍带驿奏,玺书褒谕。

  咸平四年代归,赐绯鱼。上言曰:"朝廷命转运使、副,不惟审度金谷,盖以察廉郡县,庶臻治平,以召和气。今观所至,或匪尽公,盖无惩劝之科,致有因循之弊。望自今每使回日,先令具任内曾荐举才识者若干,奏绌贪猥者若干,朝廷议其否臧,以为赏罚。"从之。俄出知宁州。会举贤良方正之士,李宗谔以道名闻,策入第四等,拜左正言、直史馆。未几,出为西京转运副使。六年,始令三司使分部置副,召入,拜工部员外郎、充度支副使,赐金紫。

  道儒雅迂缓,治剧非所长。卞哀为盐铁副使,与道同候对,将升殿,遽出奏牍请道同署。及上询问事本,道素未省视,不能对,遂以本官罢,出知襄州。卒不能自辩,亦无愠色。

  大中祥符元年,归直史馆,迁刑部员外郎,预修《册府元龟》。三年,进秩兵部,为龙图阁待制,与张知白、孙奭、王曙并命焉。加刑部郎中、判吏部选事,纠察在京刑狱。奉使契丹,以久次,进右司郎中。真宗退朝之暇,召冯元讲《易》便坐,惟道与李虚己、李行简预焉。

  天禧元年,以耳聩难于对问,表求外任,得知虢州。将行,上御龙图阁饮饯之。秋,蝗灾民歉,道不候报,出官廪米赈之,又设粥糜以救饥者,给州麦四千斛为种于民,民赖以济,所全活万余人。二年五月,卒,讣闻,真宗轸惜之。诏其子奉礼郎循之乘传往治丧事,迁大理评事,赋禄终制。

  道性淳厚,有犯不较,所至务宽恕,胥吏有过未尝笞罚,民讼逋负者,或出己钱偿之,以是颇不治。尝出按部,路侧有佳枣,从者摘以献,道即计直挂钱于树布去。儿时尝戏画地为大第,曰:"此当分赡孤遗。"及居京师,家甚贫,多聚亲族之茕独者,禄赐所得,散施随尽,不以屑意。与人交,情公切至,废弃孤露者,待之愈厚,多所周给。

  初,赴举,贫不能上,亲族裒钱三万遗之。道出滑台,过父友吕翁家。翁丧,贫窭无以葬,其母兄将鬻女以襄事。道倾褚中钱与之,且为其女择婿,别加资遣。又故人卒,贫甚,质女婢于人。道为赎之,嫁士族。搢绅服其履行。好学,嗜弈棋,深信内典。平居多茹蔬,或止一食,默坐终日,服玩极于卑俭。尝梦神人谓曰:"汝位至正郎,寿五十七。"而享年六十四,论者以为积善所延也。有集二十卷,从兄陶。

  陶字大均,初事李煜,以明法登科,补常州录事参军。归朝,诏大理评事,试律学,除本寺丞,迁大理正,历侍御史、权判大理寺,赐绯。断官仲禹锡讼陶用法非当,陶抗辩得雪。迁工部郎中,俄知台州,累迁兵部。咸平五年,朱博为大理,议赵文海罪不当,宰相请以陶代。真宗曰:"闻陶亦深文,当加戒勖。"即迁秘书少监、判寺事。时杨亿知审刑,陶屡攻其失,又命代之,赐金紫。陶持法深刻,用刑多失中,前后坐罚金百余斤,皆以失入,无误出者。景德三年,卒,年七十。子拱之,淳化三年进士,后为都官郎中;庆之,太子中舍。

  论曰:典诰命者,以词章典雅为先;侍讲读者,以道德洽闻为贵。自昔皆难其人,至宋尤重其选。太宗崇尚儒术,听政之暇,以观书为乐,置翰林侍读学士以备顾问。真宗克绍先志,兼置侍讲学士,且因内阁以设职名,俾鸿硕之士更直迭宿,相与从容讲论。以丕之清介,顽之和豫,颢之明敏,茂直之淳厚,俾领词职,固无忝矣。若文仲之器韵淹雅,慎修之酝藉该贯,杜镐之博闻强识,查道之纯孝笃义,置诸左右,启沃尤多,岂直讲论文义而已哉。若祐之不喜趋竞,徽之深疾幸进,风采凝峻,又其卓然者也。徽之尝谓:"温仲舒、寇准以搏击取贵位,使后辈务习趋竞,礼俗浸薄。"君子以为名言云。

卷五十六 

  孔道辅(子宗翰)鞠咏 刘随 曹修古 郭劝 段少连

  孔道辅,字原鲁,初名延鲁,孔子四十五代孙也。父勖,进士及第,为太平州推官,以殿中丞通判广州。会真宗东封,躬诣孔子祠。帝问宰相:"孔氏今孰为名者?"或言勖有治行,即召对,以为太常博士、知曲阜县。初,勖在广州,以清洁闻,及被召,蕃酋争持宝货以献,皆慰遣之。后为御台推直官,累迁秘书监、分司南京,管勾祖庙,以尚书工部侍郎致仕。后道辅卒,年八十九。

  道辅幼端重,举进士第,为宁州军事推官,数与州将争事。有蛇出天庆观真武殿中,一郡以为神,州将帅官属往奠拜之,欲上其事。道辅径前以笏击蛇,碎其首,观者初惊,后莫不叹服。迁大理寺丞、知仙源县,主孔子祠事。孔氏故多放纵者,道辅一绳以法。上言庙制庳陋,请加修崇,诏可。再迁太常博士。章献太后临朝,召为左正言。受命日,论奏枢密使曹利用,尚御药罗崇勋窃弄威柄,宜早斥去,以清朝廷。立对称刻,太后可其言,乃退。未几,为直史馆、判三司理欠凭由司。

  奉使契丹,道除右司谏、龙图阁待制。契丹晏使者,优人以文宣王为戏,道辅艴然径出。契丹使主客者邀道辅还坐,且令谢之。道辅正色曰:"中国与北朝通好,以礼文相接。今俳优之徒,慢侮先圣而不之禁,北朝之过也。道辅何谢!"契丹君臣默然,又酌大卮谓曰:"方天寒,饮此,可以致和气。"道辅曰:"不和,固无害。"既还,言者以为生事,且开争端。仁宗问其故,对曰:"契丹比为黑水所破,势甚蹙。平时汉使至契丹,辄为所侮,若不较,恐益慢中国。"帝然之。历判吏部流内铨、纠察在京刑狱。坐纠事不当,出知郓州,徙青州。还判流内铨,迁尚书兵部员外郎,复出知徐、许二州,徙应天府。

  明道二年,召为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会郭皇后废,道辅率谏官孙祖德、范仲淹、宋郊、刘涣,御史蒋堂、郭劝、杨偕、马绛、段少连十人,诣垂拱殿伏奏:"皇后天下之母,不当轻议绌废。愿赐对,尽所言。"帝使内侍谕道辅等至中书,令宰相吕夷简以皇后当废状告之。道辅语夷简曰:"大臣之于帝后,犹子事父母也;父母不和,可以谏止,奈何顺父出母乎?"夷简曰:"废后有汉、唐故事。"道辅复曰:"人臣当道君以尧、舜,岂得引汉、唐失德为法邪?"夷简不答,即奏言:"伏阁请对,非太平美事。"于是出道辅知泰州。明日晨,入至待漏,闻有诏,亟驰出城。顷之,徙徐州,又徙兖州,进龙图阁直学士,迁给事中。在兖三年,复入为御史中丞。

  道辅性鲠挺特达,遇事弹劾无所避,出入风采肃然,及再执宪,权贵益忌之。初,道辅与其父里中僦郭贽旧宅居之,有言于帝者曰:"道辅家近太庙,出入传呼,非所以尊神明。"即诏道辅他徙。集贤校理张宗古上言,汉内史府在太庙堧垣中,国朝以来,庙垣下皆有官私第舍,谓不须避。帝出宗古通判莱州。道辅叹曰:"憸人之言入矣!"

  会受诏鞠冯士元狱,事连参知政事程琳。宰相张士逊素恶琳,而疾道辅不附己,将逐之,察帝有不悦琳意,即谓道辅:"上顾程公厚,今为小人所诬,见上,为辨之。"道辅入对,言琳罪薄不足深治。帝果怒,以道辅朋党大臣,出知郓州。已而道辅知为士逊所卖,颇愤惋。时大寒上道,行至韦城,发病卒,天下莫不以直道许之。皇祐三年,王素因对语及道辅,仁宗思其忠,特赠尚书工部侍郎。子宗翰。

  宗翰字周翰。登进士第,知仙源县,而为治有条理,遇族人有恩,不以私故骫法。王珪、司马光皆上章论荐,由通判陵州为夔峡转运判官,提点京东刑狱、知虔州。城滨章、贡、两江,岁为水啮。宗翰伐石为址,冶铁锢之,由是屹然,诏书褒美。历陕、扬、洪、兖州,皆以治闻。哲宗初立求言,吏民上书以千数,诏司马光采阅其可用者十五人,独称奖其二,乃宗翰与王巩也。

  元祐初,召为司农少卿,迁鸿胪卿。言:"孔子之后,自汉以来有褒成、奉圣、宗圣之号,皆赐实封或缣帛,以奉先祀。至于国朝,益加崇礼。真宗东封临幸,赐子孙世袭公爵,然兼领他官,不在故郡,于名为不正。讲自今袭封之人,使终身在乡里。"诏改衍圣公为奉圣公,不领他职,给庙学田万亩,赐国子监书,立学官以诲其子弟。进刑部侍郎,属疾求去,以宝文阁待制知徐州,未拜而卒。

  鞠咏字咏之,开封人。父励,尚书膳部员外郎、广南转运使。咏十岁而孤,好学自立。举进士,试秘书省校书郎、知钱塘县,改著作郎、知山阴县。

  仁宗即位,以太常博士召为监察御史。钱惟演自亳州来朝,图入相。咏言:"惟演憸险,尝与丁谓为婚姻,缘此大用。后揣知谓奸状已萌,惧牵连得祸,因此力攻谓。今若遂以为相,必大失天下望。"太后遣内侍持奏示之,惟演犹顾望不行。咏语谏官刘随曰:"若相惟演,当取白麻廷毁之。"惟演闻,乃亟去。

  大安殿柱生芝草,召群臣就观。咏言:"陛下新即位,河决未寒,霖雨害稼,宜思所以应灾变。臣愿陛下以援进忠良、退斥邪佞为国宝,以训劝兵农、丰积仓廪为天瑞。草木之怪,何足尚哉!"

  时王钦若复相,咏嫉钦若阿倚,数睥睨其短,钦若心忌之。会咏兼左巡使,率府率崇俊入朝失仪,咏言崇俊少在边,今老矣,此不足罪。钦若奏咏废朝廷仪,出通判信州。又坐鞠陈绛狱失实,徙邵州。钦若卒,御史中丞王臻奏还咏殿中侍御史,为三司盐铁判官。曹利用贬死,利用尝所荐擢者多领兵守边,朝廷俗罢去之,咏请一切毋治。

  天圣六年夏,大星昼陨,有声如雷,咏条五事上之。因言:"太子少保致仕晁迥,虽老而有器识,宜蒙访对,其心有补。"又言:"三司使胡则,丁谓党也,性贪巧,不可任利权。"河北、京师旱饥,奏请出太仓米十万石振饥民。江、淮制置使钟离瑾因奏计,多致东南物以赂权贵。咏请御史台劾状,帝面谕瑾亟还所部。以尚书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权同判吏部流内铨,为三司盐铁副使。

  八年,特置天章阁待制,以咏及范讽为之。判登闻检院。定国军节度使张士逊入觐,冀得再用。咏奏曰:"曹利用擅威福,士逊与之共事,相亲厚,援荐以至相位。陛下以东宫僚属用之,臣愿割旧恩,伸公义,趣使之藩。"士逊乃赴镇。明年咏卒。尝著《道释杂言》数十篇,别构净室以居,自号深宁子。

  刘随,字仲豫,开封考城人。以进士及第,为永康军判官。军无城堞,每伐巨木为栅,坏辄以他木易之,颇用民力。随因令环植杨柳数十万株,使相连属,以为限界,民遂得不扰。属县令受赇鬻狱,转运使李士衡托令于随,不从。士衡愤怒,乃奏随苛刻,不堪从政,罢归,不得调。初,西南夷市马入官,苦吏诛索,随为绳按之。既罢,夷人数百诉于转运使曰:"吾父何在?"事闻,乃得调。

  后改大理寺丞,为详断官。李溥以赃败,事连权贵,有司希旨不穷治,随请再劾之,卒抵溥罪。晁迥荐通判益州,吕夷简安抚川峡,又言其材,以太常博士改右正言。数月,坐尝为开封府发解巡捕官,而不察举人,私以策辞相授,降监济州税,稍徒通判晋州。

  还朝,迁右司谏,为三司户部判官。随在谏职数言事,尝言:"今之所切,在于纳谏,其余守常安靖而已。"又奏:"频年水旱,咎在执事大臣忿争不和。请察王钦若等所争,为辨曲直。"又因星变言:"国家本支蕃衍,而定王之外,封策未行。望择贤者,用唐故事,增广嗣王、郡王之封,以慰祖宗意。"时下诏蜀中,选优人补教坊,随以为贱工不足辱诏书。又劾奏江、淮发运使钟离瑾载奇花怪石数十艘,纳禁中及赂权贵。累疏论丁谓奸邪,不宜还之内地;胡则,谓之党,既以罪出陈州,不当复进职。王钦若既死,诏塑其像茅山,列于仙官。随言:"钦若赃污无忌惮,考其行,岂神仙耶?宜察其妄。"又言:"李维以词臣求换武职,非所以励廉节。"前后所论甚众。

  帝既益习天下事,而太后犹未归政,随请军国常务,专禀帝旨,又谏太后不宜数幸外家,太后不悦。会随请外,出知济州,改起居郎。久之,迁尚书刑部员外郎,入兼侍御史知杂事。上言:"比年庶官侥幸请托,或对见之际,涕泗祈恩,或绩效甚微,衒鬻要赏。亦有藩翰之臣,位尊职重,表章不逊,请求靡厌。按察之司,燕安顾望,以容奸为大体,以举职为近名,以巧诈为贤,以恬退为拙。以至贪残者渎于货财,老疾者不知止足。请行申儆之法。"朝廷为下诏戒中外。

  未几,权同判吏部流内铨,以长定格从事,吏不得为奸。改三司盐铁副使。使契丹,以病足痹,辞不能拜。及还,为有司劾奏,夺一官,出知信州,徙宜州,再迁工部郎中、知应天府。召为户部副使,改天章阁待制,不旬日卒。

  随与孔道辅、曹修古同时为言事官,皆以清直闻。随临事明锐敢行,在蜀,人号为"水晶灯笼。"初,使契丹还,会贬,而官收所得马十五乘。既卒,帝怜其家贫,赐钱六十万。

  曹修古,字述之,建州建安人。进士起家,累迁秘书丞、同判饶州。宋绶荐其材,召还,以太常博士为监察御史。上四事,曰行法令、审故事、惜材力、辨忠邪,辞甚切至。又奏:"唐贞观中,尝下诏令致仕官班本品见任上,欲其知耻而勇退也。比有年余八十,尚任班行,心力既衰,官事何补。请下有司,敕文武官年及七十,上书自言,特与迁官致仕,仍从贞观旧制,即宿德勋贤,自如故事。"因著为令。

  修古尝偕三院御史十二人晨朝,将至朝堂,黄门二人行马不避,呵者止之,反为所詈。修古奏:"前史称,御史台尊则天子奠。故事,三院同行与知杂事同,今黄门侮慢若此,请付所司劾治。"帝闻,立命笞之。晏殊以笏击人折齿。修古奏:"殊身任辅弼,百僚所法,而忿躁亡大臣体。古者,三公不按吏,先朝陈恕于中书榜人,即时罢黜。请正典刑,以允公议。"

  司天监主簿苗舜臣等尝言,土宿留参,太白昼见,诏日官同考定。及奏,以谓土宿留参。顺不相犯;太白昼见,日未过午。舜臣等坐妄言灾变被罚。修古奏言:"日官所定,希旨悦上,未足为信。今罚舜臣等,其事甚小,然恐人人自此畏避,佞媚取容,以灾为福,天变不告,所损至大。"禁中以翡翠羽为服玩,诏市于南越。修古以谓重伤物命,且真宗时尝禁采狨毛,故事未远。命罢之。时颇崇建塔庙,议营金阁,费不可胜计,修古极陈其不可。

  久之,出知歙州,徙南剑州,复为开封府判官。历殿中侍御史,擢尚书刑部员外郎、知杂司事、权同判吏部流内铨。未逾月,会太后兄子刘从德死,录其姻戚至于厮役几八十人,龙图阁直学士马季良、集贤校理钱暖皆缘遗奏超授官秩,修古与杨偕、郭劝、段少连交章论列。太后怒,下其章中书。大臣请黜修古知衢州,余以次贬。太后以为责轻,命皆削一官,以修古为工部员外郎、同判杭州,未行,改知兴化军。会赦复官,卒。

  修古立朝,慷慨有风节。当太后临朝,权幸用事,人人顾望畏忌,而修古遇事辄言,无所回挠。既没,人多惜之。家贫,不能归葬,宾佐赙钱五十万。委女泣白其母曰:"奈何以是累吾先人也。"卒拒不纳。太后崩,帝思修古忠,特赠右谏议大夫,赐其家钱二十万,录其婿刘勋为试将作监主簿。修古无子,以兄子觐为后。

  觐知封州,侬智高乱,死之,见《忠义传》。弟修睦,性廉介自立,与修古同时举进士,有声乡里,累官尚书都官员外郎、知邵武军。御史中丞杜衍荐以为侍御史。岁余,改司封员外郎,出知寿州,徙泉州。坐失举,夺一官罢去。后以知吉州,不行,上书请老,不听,分司南京,未几致仕,年五十一。章得象表其高,诏还所夺官,卒。

  曹氏自修古以直谅闻,其女子亦能不累于利,至觐,又能死其官,而修睦亦恬于仕进,不待老而归,世以是贤之。

  郭劝,字仲褒,郓州须城人。举进士,授宁化军判官,累迁太常博士、通判密州。特迁尚书屯田员外郎、梓州路转运判官。以母老固辞,复为博士、通判莱州。州民霍亮为仇人诬罪死,吏受赇傅致之,劝为辨理得免。擢殿中侍御史。

  时宋绶出知应天府,杜衍在荆南,劝言:"绶有辞学,衍清直,不宜处外。"又言:"武胜军节度使钱惟演迁延不赴陈州,觊望相位;弟惟济任观察使、定州总管,自请就迁留后;胡则以罪罢三司使,乃迁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请趣惟演上道,罢惟济兵权,追则除命。"又论刘从德遗奏恩滥,贬太常博士、监濰州税。

  改祠部员外郎、知莱州。月余,复为侍御史、判三司盐铁勾院。郭皇后废,议选纳陈氏,劝进谏曰:"正家以正天下,自后妃始。郭氏非有大故,不当废。陈氏非世阀,不可以俪宸极。"疏入,后已废,而陈氏议遂寝。

  迁兵部员外郎兼起居舍人、同知谏院。马季良自贬所求致仕,朝廷从之。劝言:"致仕所以待贤者,岂负罪贬黜之人可得,请追还敕诰。"又言:"发运使刘承德献轮扇浴器,大率以媚上也。请付外毁,以戒邪佞。"

  赵元昊袭父位,以劝为官告使,所遗百万,悉拒不受。还,兼侍御史知杂事、权判流内铨,迁工部郎中、度支副使,拜天章阁待制、知延州。元昊将山遇率其族来归,且言元昊将反。劝与兵马钤辖李渭议,自德明纳贡四十年,有内附者未尝留,乃奏却之。是冬,元昊果反,遣其使称伪官来。劝视其表函犹称臣,因上奏曰:"元昊虽僣中国名号,然尚称臣,可渐以礼屈之,愿与大臣熟议。"遂落职知齐州,改淄州,数月,移磁州。元昊益侵边,关陕扰攘,言者犹指劝不当绝山遇事,又降兵部员外郎。丁母忧,起复,知凤翔府,寻复待制。

  召权户部副使,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滑州,再迁兵部郎中,徙沧州,又徙成德军。盗起甘陵,徙郓州。既而知成德军韩琦言,劝所遣将张忠、刘遵,平贼功皆第一,特诏奖谕。未几,召为翰林侍读学士,复判流内铨,改左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迁给事中,辞不受,而请赠其祖莱阳令宁,遂以为尚书祠部员外郎。

  卫士有相恶者,阴置刃衣箧中,从勾当皇城司杨景宗入禁门,既而为阍者所得,景宗辄隐不以闻。劝请先治景宗罪,章再上,不听,又廷争累日,卒贬景宗。祀明堂,将加恩中外官,劝就斋次,帅群御史求对,不许,又极论之。是年,复为侍读学士、同知通进银台司。

  劝性廉俭,居无长物。尝谓诸子曰:"颜鲁公云,'生得五品服章绂,任子为斋郎,足矣。'"及再为侍读,曰:"吾起诸生,志不过郡守,今年七十,列侍从,可以归矣。"遂用元日拜章,三上不得谢,赐银使市田宅。后二年卒。

  子源明,治平中,为太常博士。会御史知杂事吕诲等奏弹中书议追崇濮安懿王典礼非是,被黜,以源明补监察御史里行。源明乞免除命,请追诲等,遂听免。后以职方员外郎知单州,卒。

  段少连,字希逸,开封人。其母尝梦凤集家庭,寤而生少连。及长,美姿表,倜傥有识度。举服勤词学,为试秘书省校书郎、知崇阳县。崇阳剧邑,自张咏为令有治状,其后惟少连能继其风迹。权杭州观察判官。预校《道经》,改秘书省著作佐郎,历知蒙城、名山、金华三县,以本省丞为审刑院详议官。张士逊守江宁,辟通判府事,还为御史台推直官,迁太常博士。论刘从德遗奏恩滥,降秘书丞、监涟水军酒税。复为博士、通判天雄军。

  太后崩,召为殿中侍御史,与孔道辅等伏阁言郭皇后不当废,少连坐赎。复上疏曰:"陛下亲政以来,进用直臣,开辟言路,天下无不欢欣。一旦以谏官、御史伏阁,遽行黜责,中外皆以为非陛下意。盖执政大臣,假天威以出道辅、仲淹,而断来者之说也。窃睹戒谕:'自今有章,宜如故事密上,毋得群诣殿门请对。'且伏阁上疏,岂非故事,今遽绝之,则国家复有大事,谁敢旅进而言者。昔唐城王仲舒伏阁雪陆贽,崔元亮叩殿陛理宋申锡,前史以为美事。今陛下未忍废黜皇后,而两府列状议降为妃,谏官、御史,安敢缄默。陛下深惟道辅等所言为阿党乎?为忠亮乎?"疏入不报。

  又上疏曰:

  高明粹清,凝德无累者,天之道也。氛祲蔽翳,晦明偶差,乃阴阳之沴尔。象天德者,君之体也。治阴阳者,臣之职也。陛下秉一德、临万方,有生之类,莫不浸涵德泽。而氛祲蔽翳,偶差晦明,以累圣德者,由大臣怀录而不谏,小臣畏罪而不言。臣独何人,敢贡狂瞽。窃痛陛下履仁圣之具美,乏骨鲠之良辅,因成不忍之忿,又稽不远之复。臣是以沥肝胆,披情愫,为陛下廓清氛祲蔽翳之累。

  《易》曰:"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诗》云:"刑于寡妻,以御于家邦。"若然,则君天下修化本者,莫不自内而刑外也。况闻入道降妃之议,出自臣下。且后妃有罪,黜出告宗庙,废则为庶人,安有不示之于天下,不告之于祖宗,而阴行臣下之议乎?且皇后以小过降为妃,则臣下之妇有小过者,亦当降为妾矣。比抗章请对,不蒙赐召,岂非奸邪之臣,离间陛下耶?臣等赴中书,时执政之臣,谓后有妒忌之行,始议入道,终降为妃。兼云有上封者,虑后不利于圣躬,故筑高垣,置在别馆。臣等备言中外之议,以为未可。愿速降明诏,复中宫位号,以安民心。翌日诏出,乃云"中宫有过,掖庭具知,特示涵容,未行遽黜,置之别馆,俾自省修,供给之间,一切如故。"臣未宁黜置别馆,为后为妃?诏书不言,安所取信。况皇后事陛下一纪有余,而辅臣仓卒以降黜之议,惑于宸听,搢绅循默,无敢为陛下言者。臣所谓氛祲蔽翳,以累圣德者,盖臣职有旷尔。

  臣窃恐奸邪之人,引汉武幽陈皇后故事,以谄惑陛下。且汉武骄奢淫纵之主,固不足踵其行事。而为人臣者,思致君如尧、舜,岂致君如汉武哉!今皇后置于别馆,必恐惧修省,陛下仁恕之德,施于天下,而独不加于中宫乎?愿诏复中宫位号,杜绝非间,待之如初。天地以正,阴阳以和,人神共欢,岂不美哉。陛下苟为邪臣所蔽,不加省察,臣恐高宗王后之枉,必见于他日,宫闱不正之乱,未测于将来,惟圣神虑焉。

  未几,除开封府判官,改尚书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为三司度支判官,出为两浙转运副使。旧使者所至郡县,索簿书,不暇殚阅,往往委之吏胥,吏胥持以为货。少连命郡县上簿书悉缄识,遇事间指取一二自阅,摘其非是者按之,余不及阅者,全缄识以还。由是吏不能为奸,而州县簿书莫敢不治矣。部吏有过,召诘曰:"闻子所为若此,有之乎?有当告我,我容汝自新;苟以为无,吾不使善人被谤,即为汝辨明矣。"吏不敢欺,皆以实对。少连每得其情,谆谆戒饬使去,后有能自改过者。犹保任之。秀州狱死无罪人,时少连在杭,吏畏恐聚谋,伪为死者服罪款,未及缀,属少连已拏舟入城,讯狱吏,具服请罪,以为神明。是时,郑向守杭,无治才。讼者不服,往往自州出,径趋少连;少连一言处决,莫不尽其理。

  徙使淮南,兼发运司事,加兵部员外郎。又徙陕西。附马都尉柴宗庆知陕州,纵其下挠民,少连入境,劾奏之。入兼侍御史知杂事,逾月,为三司度支副使。河东地震,奉使安抚。还,擢工部郎中、天章阁待制、知广州。时元昊反,范仲淹荐少连才堪将帅,迁龙图阁直学士、知泾州,改渭州,命未至而卒。少连通敏有才,遇事无大小,决遣如流,不为权势所屈。既卒,仁宗叹惜之。

  论曰:古人有言:"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当天圣、明道间,天子富于春秋,母后称制,而内外肃然,纪纲具举,朝政亡大阙失,奸人不得以自肆者,繇言路得人故也。是时,孔道辅、鞠咏、刘随、曹修古迭为谏官、御史,郭劝、段少连继之,皆侃侃正色,遇事辄言,被斥逐,不更其守。及帝既亲政,道辅、劝、少连复任言责,郭后之废,引议慷慨,犯人主,责大臣,其气益壮,遗风余烈,天下至今称之。《诗》所谓"邦之司直",其庶几欤!

卷五十七

  彭乘 嵇颖 梅挚 司马池(子旦 从子里 曾孙朴)李及 燕肃(子度孙瑛)蒋堂 刘夔 马亮 陈希亮

  彭乘,字利建,益州华阳人。少以好学称州里,进士及第。尝与同年生登相国寺阁,皆瞻顾乡关,有从宦之乐,乘独西望,怅然曰:"亲长矣,安敢舍晨昏之奉,而图一身之荣乎!"翌日,奏乞侍养。居数日,授汉阳军判官,遂得请以归。久之,有荐其文行者,召试,为馆阁校勘。固辞还家,后复除凤州团练推官。

  天禧初,用寇准荐,为馆阁校勘,改天平军节度推官。预校正南、北《史》、《隋书》,改秘书省著作佐郎,迁本省丞、集贤校理。恳求便亲,得知普州,蜀人得守乡郡自乘始。普人鲜知学,乘为兴学,召其子弟为生员教育之。乘父卒,既葬,有甘露降于墓柏,人以为孝感。服除,知荆门军,改太常博士。召还,同判尚书刑部,出知安州,徙提点京西刑狱,改夔州路转运使。会土贼田忠霸诱下溪州蛮将内寇,乘适按郡至境,大集边吏,勒兵下山以备贼,贼遁去。因遣人间之,其党斩忠霸,夷其家。召修起居注,擢知制诰,累迁工部郎中,入翰林为学士,领吏部流内铨、三班院,为群牧使。既病,仁宗敕太医诊视,赐以禁中珍剂。卒,赐白金三百两。御史知杂何郯论请赠官,不许,诏一子给奉终丧。

  初,修起居注缺中书舍人,而乘在选中,帝指乘曰:"此老儒也,雅有恬退名,无以易之。"及召见,谕曰:"卿先朝旧臣,久补外,而未尝自言。"对曰:"臣生孤远,自量其分,安敢过有所望。"帝颇嘉之。乘质重寡言,性纯孝,不喜事生业。聚书万余卷,皆手自刊校,蜀中所传书,多出于乘。晚岁,历典赞命,而文辞少工云。

  嵇颖,字公实,应天宋城人。父适,尝为石首主簿。民有父子坐重系,府檄适按之,抵其父于法,而子获免;父死,假人言曰:"主簿,仁人也,行且生贤子,后必大。"明年颍生。

  天圣中,进士及第,授蔡州团练判官。王曾知青州、徙天雄军,皆辟为从事。后用曾荐,迁太子中允,为集贤校理。历开封府推官、三司度支判官、同修起居注,擢知制诰,累迁尚书兵部员外郎。召入翰林为学士,未及谢,卒。诏以告敕、袭衣、金带、鞍勒马赐其家。

  颖举进士,时王曾、张知白相继为南京留守,见颖谨厚笃学,谓其子弟曰:"若曹师表也。"张尧封尝从颖学,所为文,多留颖家。其后尧封女入禁中,为修媛,甚被宠幸,令其弟化基诣颖,求编次其父稿,为序以献之。颍不答,亦不以献。

  梅挚,字公仪,成都新繁人。进士,起家大理评事、知蓝田上元县,徙知昭州,通判苏州。二浙饥,官贷种食,已而督偿颇急,挚言借贷本以行惠,乃重困民,诏缓输期。

  庆历中,擢殿中侍御史。时数有灾异,引《洪范》上《变戒》曰:"'王省惟岁',谓王总群吏如岁,四时有不顺,则省其职。今日食于春,地震于夏,雨水于秋。一岁而变及三时,此天意以陛下省职未至,而丁宁戒告也。伊、洛暴涨漂庐舍,海水入台州杀人民,浙江溃防,黄河溢埽,所谓'水不润下'。陛下宜躬责修德,以回上帝之眷佑。阴不胜阳,则灾异衰止,而盛德日起矣。"

  徙开封府推官,迁判官。僧常莹以简札达宫人,辇官郑玉醉呼,欧徼巡卒,皆释不问,挚请悉杖配之。改度支判官,进侍御史。论石元孙"不死行陈,系缧以还,国之辱也,不斩无以厉边臣。"再奏不报。李用和除宣徽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挚言:"国初,杜审琼亦帝舅也,官止大将军;李继隆累有战功,晚年始拜使相。祖宗慎名器如此,今不宜亟授无功。"以户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权判大理寺。言:"权陕西转运使张尧佐非才,繇宫掖以进,恐上累圣德。"及奏减资政殿学士员,召待制官同议政,复百官转对。帝谓大臣曰:"梅挚言事有体。"以为户部副使。

  会宴契丹使紫宸殿,三司副使当坐殿东庑下。同列有谓曲宴例坐殿上,而大宴当止殿门外尔。因不即坐,与刘湜、陈洎趋出。降知海州,徙苏州,人为度支副使。初,河北岁饥,三司益漕江、淮米饷河北。后江、淮饥,有司尚责其数,挚奏减之。

  擢天章阁待制、陕西都转运使。还判吏部流内铨,进龙图阁学士、知滑州。州岁备河,调丁壮伐滩苇,挚以疲民,奏用州兵代之。河大涨,将决,夜率官属督工徒完堤,水不为患,诏奖其劳。勾当三班院、同知贡举。请知杭州,帝赐诗宠行。累迁右谏议大夫,徙江宁府,又徙河中。卒。

  挚性淳静,不为矫厉之行,政迹如其为人。平居未尝问生业,喜为诗,多警句。有奏议四十余篇。

  司马池,字和中,自言晋安平献王孚后,征东大将军阳葬安邑澜洄曲,后魏析安邑置夏县,遂为县人。池少丧父,家赀数十万,悉推诸父,而自力读书。时议者以蒲坂、窦津、大阳路官运盐回远闻,乃开〈山含〉口道,自闻喜逾山而抵垣曲,咸以为便。池谓人曰:"昔人何为舍迳而就迂,殆必有未便者。"众不以为然。未几,山水暴至,盐车人牛尽没入河,众乃服。

  举进士,当试殿庭而报母亡,友匿其书。池心动,夜不能寐,曰:"吾母素多疾,家岂无有异乎?"行至宫城门,徘徊不能入。因语其友,而友止以母疾告,遂号恸而归。后中第,授永宁主簿。出入乘驴。与令相恶,池以公事谒令,令南向踞坐不起,池挽令西向偶坐论事,不为少屈。历建德、郫县尉。蜀人妄言戍兵叛,蛮将入寇,富人争瘗金银逃山谷间。令闾丘梦松假他事上府,主簿称疾不出,池摄县事。会上元张灯,乃纵民游观,凡三夕,民心遂安。

  调郑州防御判官、知光山县。禁中营造,诏诸州调竹木,州符期三日毕输。池以土不产大竹,转市蕲、黄,非三日可致,乃更与民自为期,约过不输者罪之,既而输竹先诸县。

  盛度荐于朝,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监安丰酒税,徙知小溪县。刘烨知河南府,辟知司录参军事,岁余,通判留守司。枢密使曹利用奏为群牧判官,辞不就,朝廷固授之。利用尝委括大臣所负进马价,池曰:"令之不行,由上犯之。公所负尚多,不先输,何以趣他人。"利用惊曰:"吏绐我已输矣。"亟命送官,数日而诸负者皆入。利用贬,其党畏罪,徒而毁短者甚众,池独扬言于朝,称利用枉,朝廷卒不问。

  会诏百官转对,池言:"唐制门下省,诏书之出,有不便者得以封还。今门下虽有封驳之名,而诏书一切自中书以下,非所以防过举也。"内侍皇甫继明给事章献太后阁,兼领估马司,自言估马有羡利,乞迁官。事下群牧司,阅无羡利。继明方用事,自制置使以下皆欲附会为奏,池独不可。除开封府推官,敕至阁门,为继明党所沮,罢知耀州。擢利州路转运使、知凤翔府。

  召知谏院,上表恳辞。仁宗谓宰相曰:"人皆嗜进,而池独嗜退,亦难能也。"加直史馆,复知凤翔。有疑狱上谳,大理辄复下,掾属惶遽引咎。池曰:"长吏者政事所繇,非诸君过。"乃独承其罪,有诏勿劾。岐阳镇巡检夜饮富民家,所部卒执之,俾为约,不敢复督士卒,而后释其缚;池捕首恶诛之,巡检亦坐废。

  累迁尚书兵部员外郎,遂兼侍御史知杂事。尝言:"陕西用兵无宿将,刘平好自用而少智谋,必误大事。"后平果败。更户部度支、盐铁副使。岁满,中书进名,帝曰:"是固辞谏官者。"擢天章阁待制、知河中府,徙同州,又徙杭州。

  池性质易,不饰厨传,剸剧非所长,又不知吴俗,以是谤讥闻朝廷。转运使江钧、张从革劾池决事不当十余条,及稽留德音,降知虢州。初,转运使既奏池,会吏有盗官银器,械州狱,自陈为钧掌私厨,出所卖过半;又越州通判载私物盗税,乃从革之姻,遣人私请。或谓池可举劾以报仇,池曰:"吾不为也。"人称其长者。徙知晋州,卒。子旦、光,光自有传。从子里。

  旦字伯康。清直敏强,虽小事必审思,度不中不释。以父任,为秘书省校书郎,历郑县主簿。郑有妇蔺讼夺人田者,家多金钱,市党买吏,合为奸谩,十年不决。旦取案一阅,情伪立见,黜吏十数辈,冤者以直。又井元庆豪欺乡里,莫敢谁何,旦擒致于法。时旦年尚少,上下易之,自是惊服。吏捕蝗,因缘搔民。旦言:"蝗,民之仇,宜听自捕,输之官。"后著为令。丁内外艰,服除,监饶州永平铸钱监。知祁县,天大旱,人乏食,群盗剽敓,富家巨室至以兵自备。旦召富者开以祸福,于是争出粟,减直以粜,犹不失其赢,饥者获济,盗患亦弭。

  举监在京百万仓,时祁隶太原,以太原留,不召。通判乾州,未行,举监在京杂物库。知宜兴县,其民嚣讼,旦每狱必穷根株,痛绳之,校系县门,民稍以诋冒为耻。市贯大溪,贾昌朝所作长桥,坏废岁久,旦劝民葺复,不劳而成。

  时王安石守常州,开运河,调夫诸县。旦言:"役大而亟,民有不胜,则其患非徒不可就而已。请令诸县岁递一役,虽缓必成。"安石不听。秋,大霖雨,民苦之,多自经死,役竟罢。历知梁山军、安州。旦治郡有大体,所施设,取于适理便事。再监凤翔太平宫,以熙宁八年致仕。历官十七,迁至太中大夫。元祐二年,卒,年八十二。

  旦澹薄无欲,奉养苟完,人不见其贵。与弟光尤友爱终始,人无间言。光居洛,旦居夏县,皆有园沼胜概。光岁一往省旦,旦亦间至洛视光。凡光平时所与论天下事,旦有助焉。及光被门下侍郎召,固辞不拜。旦引大义语之曰:"生平诵尧、舜之道,思致其君,今时可而违,非进退之正也。"光幡然就位。方是时,天下惧光之终不出,及闻此,皆欣然称旦曰:"长者之言也。"

  英宗即位,例以亲属入贺得官,时旦在梁山,诸孙未仕者皆不遣,惟遣其从兄子禀。旦与人交以信义,喜周其急。尝有以罪免官贫不能存者,月分俸济之,其人无以报,愿以女为妾。旦惊谢之,亟出妻奁中物使嫁之。旦生于丙午,与文彦博、程公珣、席汝言为同年会,赋诗绘像,世以为盛事,比唐九老。三子:良,试将作监主簿;富永,承议郎、陕州通判;宏,陈留令。宏子朴。

  里字昭远。进士释褐,授威胜军判官,改大理寺丞。庞籍为鄜延经略使,奏通判鄜州。州将武人,不法,里平居与之欢甚,临事正色力争,不少假借。性廉静质直,所至有惠政。每罢官,至京师,未尝有所谒视。审官榜久阙,人所不取者,乃受之而去。后知乾州,为太常少卿而卒。

  朴字文季,少育于外祖范纯仁。绍圣党事起,父宏上书论辨得罪。纯仁责永州,疾失明,客至,必令朴导以见。时方七岁,进揖应对如成人,客皆惊叹。以纯仁遗恩为官。宏死,徒跣负柩还。调晋宁军士曹参军。通判不法,转运使王似讽朴伺其过,朴不可,曰:"下吏而陷长官,不唯乱常,人且不食吾余矣,死不敢奉教。"似贤而荐之。

  靖康初,入为虞部、右司员外郎。金人次汴郊,命朴使之。二酋问朴家世,具以告。喜曰:"贤者之后也。"待之加礼,乃吐腹心,谕以亟求讲解。朴复命,任事者疑不决。都城陷,宗思朴之言,以为兵部侍郎。二帝将北迁,又贻书请存立赵氏,金人惮之,挟以北去,且悉取其孥。开封仪曹赵鼎,为匿其长子倬于蜀,故得免。

  建炎登极,赦至燕,朴私令赍诣徽宗,为人所告。金主怜其忠,释之。徽宗崩,朴与奉使朱弁在燕共议制服,弁欲先请,朴曰:"为臣子闻君父丧,当致其哀,尚何请。设请而不许,奈何?"遂服斩衰,朝夕哭。金人亦义而不问。又遣朱松年间行,以金人情实归报。宋因王伦出使,持黄金赐朴。伦还,言金命朴为行台左丞,朴辞而止,益重之。后卒于真定。讣闻,诏称其忠节显著,赠兵部尚书,谥曰忠洁。

  李及,字幼几,其先范阳人,后徙郑州。父覃,左拾遗。及举进士,再调升州观察推官。寇准荐其才,擢大理寺丞、知兴化军。以殿中丞通判曹州。州民赵谏者,素无赖,持郡短长,纵为奸利。及受命,谏在京师,乃谒及,及不之见,慢骂而去,投匿名书诬及,因以毁朝政。会上封者发谏事,命转运使与及察其状。及条上谏前后所为不道,诏御史劾得其实,斩于都市,及由是知名。擢知陇州。

  初,置提点刑狱,内出及与陈纲二人名付中书。明日,以纲使河北,及使陕西,特迁一官。还判三司磨勘司,出知凤翔府,徙延州,除三司户部副使,为淮南转运使,累迁太常少卿、知秦州。议者以及谨厚,非守边才。及至秦州,州将吏亦颇易之。会有禁卒白昼攫妇人金钗于市,束执以来。及方坐观书,召之使前,略加诘问,其人服罪。及亟命斩之,观书如故,于是将士皆惊服。改左司郎中、枢密直学士,以右谏议大夫召还,勾当三班院,再迁尚书工部侍郎,历知杭州、郓州、应天、河南府,召拜御史中丞。卒,年七十。特赠礼部尚书,谥恭惠。

  及资质清介,所治简严,喜慰荐下吏,而乐道人之善。在杭州,恶其风俗轻靡,不事宴游。一日,冒雪出郊,众谓当置酒召客,乃独造林逋清谈,至暮而归。居官数年,未尝市吴中物。比去,唯市《白乐天集》。在河南,杜衍为提点刑狱,间与衍会,而具甚疏薄。他日,中贵人用事者至,亦无加品,衍叹其清德。娶张氏,性嫉悍。及尝生子,鞠之外舍,张固请归保养之,乃会亲属,以子击堂柱,碎其首。及遂无子,以弟之子为后。

  燕肃,字穆之,青州益都人。父峻,慷慨任侠,杨光远反时,率其属迎符彦卿,遂家曹州。肃少孤贫,游学。举进士,补凤翔府观察推官。寇准知府事,荐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知临邛县。县民尝苦吏追扰,肃削木为牍,民讼有连逮者,书其姓名,使自召之,皆如期至。知考城县,通判河南府。召为监察御史,准方知河南,奏留之。

  迁殿中侍御史、提点广南西路刑狱,迁侍御史,徙广南东路。还,为丁谓所恶,出知越州。徙明州,俗轻悍喜斗,肃下令独罪先殴者,于是斗者为息。直昭文馆,为定王府记室参军,判尚书刑部。建言:"京师大辟一覆奏,而州郡之狱有疑及情可悯者上请,多为法司所驳,乃得不应奏之罪。愿如京师,死许覆奏。"遂诏疑狱及情可悯者上请,语在《刑法志》。其后大辟上请者多得贷,议自肃始。

  擢龙图阁待制、权知审刑院、知梓州,还,同纠察在京刑狱,再判刑部,累迁左谏议大夫、知亳州,徙青州。属岁歉,命兼京东安抚使。入判太常寺兼大理寺,复知审刑。肃言:"旧太常钟磬皆设色,每三岁亲祠,则重饰之。岁既久,所涂积厚,声益不协。"乃诏与李照、宋祁同按王朴律,即划涤考击,合以律准,试于后苑,声皆协。又诏与章得象、冯元详刻漏。进龙图阁直学士、知颍州,徙邓州。官至礼部侍郎致仕,卒。

  肃喜为诗,其多至数千篇。性精巧,能画,入妙品,图山水罨布浓淡,意象微远,尤善为古木折竹。尝造指南、记里鼓二车及欹器以献,又上《莲花漏法》。诏司天台考于钟鼓楼下,云不与《崇天历》合。然肃所至,皆刻石以记其法,州郡用之以候昏晓,世推其精密。在明州,为《海潮图》,著《海潮论》二篇。子度,孙瑛。

  度字唐卿。登进士第,知陈留县。京东蝗,年饥盗发,度劝邑豪出粟六万以济民,又行保伍法以察盗,善状日闻。通判永兴军。三司使王尧臣举为户部判官,以伐阅浅,始命权发遣,遂为故事。

  出知滑。滑与黎阳对境,河埽下临魏都,霖潦暴至,薪刍不属。度曰:"魏实为河朔根本,不可坐视成败。"悉以所储茭楗御之,埽赖以不溃。复为户部判官。岁皇祐甲午,益州言:"岁在甲午,蜀再乱,今又值之,民为戚戚。"乃命度出使备不虞,还奏无足虑。权河北转运副使,六塔河决,坐贬秩知蔡州,徙福州。闽故多盗,度请假事权制摄一道,遂加兵马钤辖。入为户部副使,以右谏议大夫知潭州。卒,年七十。

  度有心计,凡六佐大农。庆历中,三司请榷河北盐。度言:"川峡不榷酒,河北不禁盐,此祖宗顺民俗,不易之制也,榷之非是。"会张方平亦论之,议遂寝。

  瑛字仁叔,以荫为瑕丘尉。县人习为盗,瑛榜谕曰:"今平民或呼以盗,必怒见词色,顾乃舍耕稼本业,为人所不肯为者。及陷于罪,则终身不齿于乡闾,尉不忍以是待汝。"盗感悟,为稍弭。累迁太府丞、开封少尹。历广东转运判官,进副使,加进秘阁。时方尚老氏教,瑛言:"守臣任满考课,乞以兴崇教法、拯葺道宫为善最。"从之。连进直龙图阁。

  时瑛在岭峤七年,括南海犀珠、香药,奉宰相内侍,人目之为"香燕"。遂以徽猷阁待制提举醴泉观,拜户部侍郎。徽宗赐书"仁人义士之家"以表之,盖取王安石颂其曾大父肃诗语也。转开封尹,赐进士出身,兼侍读,且将大用。后以御史言瑛不能拨烦戢奸吏,致贼杀不辜,罢为龙图阁直学士。未数月,为户部尚书。

  靖康初,以龙图阁学士知河阳。金兵入寇,三城当兵冲,瑛至,未及备,而兵骑大集,乘锐攻城,瑛不能御,将出奔,为乱兵所害,年五十。建炎初,赐端明殿学士。

  蒋堂,字希鲁,常州宜兴人。擢进士第,为楚州团练推官。满岁,吏部引对,真宗览所试判,善之,特授大理寺丞、知临川县。县富人李甲多为不法,前令莫能制,堂戒谕不悛,白州以兵索其家,得僣乘舆物,置于死。

  历通判眉、许、吉、楚州,以太常博士知泗州,召为监察御史。禁中火,有司请究所起,多引宫人属吏。堂言:"火起无迹,安知非天意也,陛下宜修德应变。有司乃欲归咎宫人,以之属吏,何求不可,而遂赐之死,是重天谴也。"诏原之。论奏郭皇后不当废,坐赎。再迁侍御史、判三司度支勾院,出为江南东路转运使,徙淮南,兼江、淮发运事。

  时废发运使,上封者屡以为非便。堂言:"唐裴耀卿、刘晏、第五琦、李巽、裴休,皆尝为江淮、河南转运使,不闻别置使名。国朝卞衮、王嗣宗、刘师道,亦止为转运兼领发运司事,而岁输京师常足。"时虽用其议,后卒复。在江、淮,岁荐部史二百人。或谓曰:"一有谬举,且得罪,何以多为?"堂曰:"十得二三,亦足报国。"坐失按蕲州王蒙正故入部吏死罪,降知越州。州之鉴湖,马臻所为,溉田八千顷,食利者万家,前守建言听民自占,多为豪右所侵,堂奏复之。

  徙苏州,入判刑部,徙户部勾院,历户部、度支、盐铁副使,安抚梓夔路,擢天章阁待制、江淮制置发运使。先是,发运使上计,造大舟数十,载江、湖物入遗京师权贵,堂曰:"吾岂为此,岁入自可附驿奉也。"前后五年,未尝一至京师。就除河东路都转运使,未行,知洪州。改应天府,累迁左司郎中、知杭州,以枢密直学士知益州。

  庆历初,诏天下建学。汉文翁石室在孔子庙中,堂因广其舍为学宫,选属官以教诸生,士人翕然称之。杨日严在蜀,有能名,堂素不乐之。于是节游宴,减厨传,专尚宽纵,颇变日严之政。又建铜壶阁,其制宏敞,而材不预具,功既半,乃伐乔木于蜀先主惠陵、江渎祠,又毁后土及刘禅祠,蜀人浸不悦,狱讼滋多。久之,或以为私官妓,徙河中府,又徙杭州、苏州。以尚书礼部侍郎致仕,卒,特赠吏部侍郎。

  堂为人清修纯饬,遇事毅然不屈,贫而乐施。好学,工文辞,延誉晚进,至老不倦,尤嗜作诗,有《吴门集》二十卷。

  刘夔,字道元,建州崇安人。进士中第,补广德军判官,累迁尚书屯田员外郎,权侍御史。李照改制大乐钟磬,夔以为:"乐之大本,与政化通,不当轻易其器。愿择博学之士以补卿、丞,凡四方妄献说以要进者,请一切罢之。"帝善其言。

  历三司户部判官,判度支勾院,江西、两浙、淮南转运使,加直史馆、知陕州,改太常少卿、知广州。所至有廉名。权三司度支副使。桂阳监蛮唐和寇边,以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初至,遣人谕蛮酋使降;不从,乃举兵击败和于银江源,进破其巢穴,蛮逃遁远去。前将以帛购蛮首,至是有持首取购者,按问,乃辄杀平民,诛之而罢购,州境获安。还,权判吏部流内铨、知审刑院。

  河北大水,民流入京东为盗,诏增京东守备。帝问谁可守郓者,宰相以夔对,进给事中、枢密直学士以往。至郓,发廪振饥,民赖全活者甚众,盗贼衰息,赐书褒谕。大臣议欲修复河故道,夔极言其不可,遂罢。迁工部侍郎、知福州。请解官入武夷山为道士,弗许。知建州,寻告老,遂以户部侍郎致仕。英宗即位,迁吏部。卒,年八十三。

  夔尝过江东,见二囚系累年矣。问之,曰:"前此杀吉州掾徐咸,疑二人者。"夔为言于朝,释之,后果得真盗。尝遇隐者,得养生术,遂蔬食及独居,退处一阁,家人罕见其面。至老,手足耳目强明,如少壮时。不治财产,所收私田有余谷,则以振乡里贫人。前死数日,自作遗表,以禄赐所余分亲族。告其家人曰:"某日,吾死矣。"如期而死。无子。

  马亮,字叔明,庐州合肥人。举进士,为大理评事、知芜湖县,再迁殿中丞、通判常州。吏民有因缘亡失官钱,籍其赀犹不足以偿,妻子连逮者至数百人。亮纵去,缓与之期,不逾月,尽输所负。罗处约使江东,以亮治行闻,擢知濮州。

  会诸路转运司置纠察刑狱官,以福建路命亮,覆讯冤狱,全活者数十人。迁太常博士、知福州。苏易简荐亮才任繁剧,召还,同提点三司都勾院、磨勘凭由司。久之,出知饶州。州豪白氏多执吏短长,尝杀人,以赦免,愈骜横,为闾里患,亮发其奸,诛之,部中畏慑。州有铸钱监,匠多而铜锡不给,亮请分其工之半,别置监于池州,岁增铸缗钱十万。迁殿中侍御史。

  真宗即位,上书言:"陛下初政,军赏宜速,而所在不时给,请遣使分督之。又赦书蠲除州县逋负,而有司趣责愈急,宜如赦推恩以宽民。故事,以亲王尹开封,地尊势重,嫌隙易生,愿鉴其繇,以示保全亲爱之道。契丹仍岁南侵,河朔萧然,请修好以息边民。"帝善其言,以亮为可用。

  王均反,以为西川转运副使。贼平,主将邀功,诛杀不已,亮全活千余人。城中米斗千钱,亮出廪米裁其价,人赖以济。召问蜀事,会械送贼诖误者八十九人至阙下,执政欲尽诛之。亮曰:"愚民胁从,此特百之一二,余窜伏山林者众。今不贷之,反侧之人,闻风疑惧,一唱再起,是灭一均、生一均也。"帝悟,悉宥之。加直史馆,复遣还部。

  时诸州盐井,岁久泉涸,而官督所负课,系捕者州数百人。亮尽释系者,而奏废其井,又除属部旧逋官物二百余万。还知潭州,属县有亡命卒剽攻,为乡闾患,人共谋杀之。事觉,法当死者四人,亮咸贷之,曰:"为民去害,而反坐以死罪,非法意也。"徙升州。行次江州,属岁旱民饥,湖湘漕米数十舟适至,亮移文守将,发以振贫民。因奏:"濒江诸郡皆大歉,而吏不之救,愿罢官籴,令民转粟以相赒。"

  以右谏议大夫知广州。时宜州陈进初平,而澄海兵从进反者家属二百余人,法当配隶,亮悉置不问。盐户逋课,质其妻子于富室,悉取以还其家。海舶久不至,使招来之,明年,至者倍其初,珍货大集,朝廷遣中使赐宴以劳之。是岁东封,亮敦谕大食陀婆离、蒲含沙贡方物泰山下。

  历知虔洪二州、江陵府,再迁尚书工部侍郎,复知升州,徙杭州,加集贤院学士。先是,江涛大溢,调兵筑堤而工未就,诏问所以捍江之策。亮褒诏祷伍员祠下,明日,潮为之却,出横沙数里,堤遂成。人为御史中丞。建言:"士民父祖未葬而析居,请自今未葬者,毋得辄析。"明年,改兵部侍郎、知庐州,徙江陵,又徙江宁府。仁宗初,拜尚书右丞,复知庐州,召判尚书都省兼知审刑院,迁工部尚书、知亳州,又迁江宁府,以太子少保致仕,卒,赠尚书右仆射。

  亮有智略,敏于政事,然其所至无廉称。吕夷简少时,从其父蒙亨为县福州,亮见而奇之,妻以女。妻刘恚曰:"嫁女当与县令儿邪?"亮曰:"非尔所知也。"陈执中、梁适为京官,田况、宋庠及其弟祁为童子时,亮皆厚遇之,曰:"是后必大显。"世以亮为知人。亮卒,时夷简在相位,有司谥曰忠肃,人不以为是也。子仲甫,为天章阁待制。 "

  陈希亮,字公弼,其先京兆人。唐广明中,违难迁眉诌青神之东山。希亮幼孤好学,年十六,将从师,其兄难之,使治钱息三十余万.希亮悉召取钱者,焚其券而去。业成,乃召兄子庸、谕使学,遂俱中天圣八年进士第,里人表其闾曰"三俊"。

  初为大理评事、知长沙县。有僧海印国师,出入章献皇后家,与诸贵人交通,恃势据民地,人莫敢正视,希亮捕治置诸法,一县大耸。郴州竹场有伪为券给输户送官者,事觉,输户当死,希亮察其非辜,出之,已而果得其造伪者。再迁殿中丞,徙知鄠县。老吏曹腆侮法,以希亮年少,易之。希亮视事,首得其罪。腆叩头出血,愿自新,希亮戒而舍之,卒为善吏。巫觋岁敛民财祭鬼,谓之春斋,否则有火灾;民讹言有绯衣三老人行火。希亮禁之,民不敢犯,火亦不作。毁淫祠数百区,勒巫为农者七十余家。及罢去,父老送之出境,泣曰:"公去我,绯衣老人复出矣。"迁太常博士。有言郴狱活人死罪,赐五品服。

  初,蜀人官蜀,不得通判州事。希亮以母老,愿折资为县侍亲,于是知临津县。母终,服除,为开封府司录司事。福胜塔火,官欲更造,度用钱三万,希亮言:"陕西用兵,愿以此馈军。"诏罢之。青州民赵禹上书,言赵元昊必反,宰相以禹狂言,徙建州,元昊果反。禹讼所部,不受,亡至京自理,宰相怒,下开封狱。希亮言禹可赏不可罪,争不已。上释禹,赏为徐州推官,且欲以希亮为御史。会外戚沈元吉以奸盗杀人,希亮一问得实,自惊仆死,沈氏诉之,诏御史劾希亮及诸掾吏。希亮曰:"杀此贼者独我耳。"遂引罪坐废。

  期年,盗起京西,杀守令,富弼荐希亮可用,起知房州。州素无兵备,民凛凛欲亡去,希亮以牢城卒杂山河户,得数百人。日夜部勒,声振山南,民恃以安。殿侍雷甲以兵百余人逐盗竹山,甲不能戢,所至为暴。或疑为盗,告希亮盗入境,且及门。希亮即勒兵阻水拒之,命持满无得发,士皆植立如偶人。甲射之,不动,乃下马拜请死,曰:"初不知公官军也。"吏士皆欲斩甲以徇,希亮独治为暴者十余人,使甲以捕盗自赎。

  时剧贼党军子方张,转运使使供奉官崔德赟捕之。德赟既失党军子,遂围竹山民贼所尝舍者曰向氏,杀父子三人,枭首南阳市。曰:"此党军子也。"希亮察其冤,下德赟狱,未服。党军子获于商州,诏赐向氏帛,复其家,流德赟通州。或言华阴人张元走夏州,为元昊谋臣。诏徙其族百余口于房,几察出入,饥寒且死。希亮曰:"元事虚实不可知,使诚有之,为国者终不顾家,徒坚其为贼耳。此又皆其疏属,无罪。"乃密以闻,诏释之。老幼哭希亮庭下曰:"今当还故乡,然奈何去父母乎?"遂画希亮像祠焉。

  代还,执政欲以为大理少卿,希亮曰:"法吏守文,非所愿,愿得一郡以自效。"乃以为宿州。州跨汴为桥,水与桥争,常坏舟。希亮始作飞桥,无柱,以便往来。诏赐缣以褒之,仍下其法,自畿邑至于泗州,皆为飞桥。

  皇祐元年,移滑州。奏事殿上,仁宗劳之曰:"知卿疾恶,无惩沈氏子事。"未行,诏提举河北便籴。都转运使魏瓘劾希亮擅增损物价。已而瓘除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希亮乞廷辨。既对,仁宗直希亮,夺瓘职知越州,且欲用希亮。希亮言:"臣与转运使不和,不得为无罪。"力请还滑。会河溢鱼池埽,且决,希亮悉召河上使者,发禁兵捍之。庐于所当决,吏民涕泣更谏,希亮坚卧不动,水亦去,人比之王尊。

  是岁,盗起宛句,昼劫张郭镇,执濮州通判井渊。仁宗以为忧,问执政可用者。未及对,仁宗曰:"朕得之矣。"乃以希亮为曹州。不逾月,悉擒其党。

  淮南饥,安抚、转运使皆言寿春守王正民不任职,正民坐免,诏希亮乘传代之。转运使调里胥米而蠲其役,凡十三万石,谓之拆役米。米翔贵,民益饥。希亮至,除之,且表其事,旁郡皆得除。又言正民无罪,职事办治。诏复以正民为鄂州。

  久之,徙知庐州。虎翼军士屯寿春者,以谋反诛,迁其余不反者数百人于庐,皆自疑不安。一日,有窃入府舍将为不利者。希亮笑曰:"此必醉耳。"贷而流之,尽以其余给左右使令,且以守仓库。人为之惧,希亮益加亲信,皆感德,指心誓为希亮死。改提点刑狱江东,迁度支郎中,徙河北。

  嘉祐二年,入为开封府判官,改判三司户部勾院。朝廷以三司事冗,簿书留滞,乃命希亮又兼开拆司。荣州鬻盐凡十八井,岁久澹竭,有司责课如初,民破产籍没者三百余家。希亮为言,还其所籍,岁蠲三十余万斤。三司簿书滞留者,自天禧以来,末帐六百有四,明道以来,生事二百一十二万,希亮日夜课吏,凡九月,去其三之二。度支吏不时勾,希亮杖之。副使以希亮擅决罚,由是事复滞。

  会接伴契丹使还,自请补外,乃以为京西转运使,赐三品服。石塘河役兵叛,其首周元自称周大王,震动汝、洛间。希亮闻之,即日轻骑出按,吏请以兵从,希亮不许。其贼二十四人道遇希亮,以希亮轻出,意色闲和,不能测,遂相与列诉道周。希亮徐问其所苦,命一老兵押之,曰:"以是付叶县,听吾命。"既至,令曰:"汝以自首,皆无罪,然必有首谋者。"众不敢隐,乃斩元以徇,流军校一人,余悉遣赴役如初。

  迁京东转运使。濰州参军王康赴官,道博平,大猾有号"截道虎"者,殴康及其女几死,吏不敢问。希亮移捕甚急,卒流海岛;又劾吏故纵,坐免者数人。除州守暴苛,以细过籍民产数十家,获小盗,使必自诬抵死。希亮言其状,卒以废去。

  数上章请老,不允,移知凤翔。仓粟支十二年,主者以腐败为忧,岁饥,希亮发十二万石贷民。有司惧为擅发,希亮身任之。是秋大熟,以新易旧,官民皆便。于阗使者入朝,过秦州,经略使以客礼享之。使者骄甚,留月余,坏传舍什器,纵其徒入市掠饮食,民户皆昼闭。希亮闻之曰:"吾尝主契丹使,得其情。使者初不敢暴横,皆译者教之,吾痛绳以法,译者惧,其使不敢动矣。况此小国乎?"乃使教练使持符告译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斩若。"取军令状以还。使者至,罗拜庭下,希亮命坐两廊饮食之,护出其境,无一人哗者。

  英宗即位,迁太常少卿。狱有盗,法当死,僚官持不可。久之,盗杀守吏遁去。希亮以前议谳于朝,而希亮之议是。僚官惧,欲以事中希亮,希亮自顾无有其事。始,州郡以酒相饷,例皆私有之,而法不可。希亮以遗游士之贫者,既而曰:"此亦私也。"以家财偿之。遂借此上书自劾,求去不已,坐是分司西京。未几致仕,卒,年六十四。希亮尝梦异人按图而告之年,至是果然。赠工部侍郎。

  希亮为人清劲寡欲,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贵人,皆严惮之。见义勇发,不计祸福。所至,奸民猾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诛。然出于仁恕,故严而不残。少与蜀人宋辅游,辅卒于京,母老,子端平幼,希亮养其母终身,以女妻端平,使同诸子学,卒登进士第。

  四子。忱,度支郎中。恪,滑州推官。恂,大理寺丞。慥字季常,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在岐下,尝从两骑挟二矢与苏轼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乃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轼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晚年皆弃不取。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徒步往来山中,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不与世相闻,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屋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遣像乎?"因谓之"方山子。"及苏轼谪黄,过岐亭,识之,人始知为慥云。

  论曰:乘雅恬退,颍不阿贵戚,有儒者之风。挚淳静而不矫,池质易而长厚,肃议法平恕,及、堂、夔清修自守,盖侍从之选也。希亮为政严而不残,其良吏与。马亮饶才智而寡廉称,士论以此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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