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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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一十四

  ◎忠义十

  ○陈东 欧阳澈 马伸 吕祖俭 吕祖泰 杨宏中 华岳 邓若水 僧真宝莫谦之 徐道明

  陈东,字少阳,镇江丹阳人。早有隽声,俶傥负气,不戚戚于贫贱。蔡京、王黼方用事,人莫敢指言,独东无所隐讳。所至宴集,坐客惧为己累,稍引去。以贡入太学。钦宗即位,率其徒伏阙上书,论:"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言极愤切。明年春,贯等挟徽宗东行,东独上书请追贯还正典刑,别选忠信之人往侍左右。金人迫京师,又请诛六贼。时师成尚留禁中,东发其前后奸谋,乃谪死。

  李邦彦议与金和,李纲及种师道主战,邦彦因小失利罢纲而割三镇,东复率诸生伏宣德门下上书曰:

  在廷之臣,奋勇不顾、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纲是也,所谓社稷之臣也。其庸缪不才、忌疾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者,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谓社稷之贼也。

  陛下拔纲列卿之中,不一二日为执政,中外相庆,知陛下之能任贤矣。斥时中而不用,知陛下之能去邪矣。然纲任而未专,时中斥而未去,复相邦彦,又相邦昌,自余又皆擢用,何陛下任贤犹未能勿贰,去邪犹未能勿疑乎?今又闻罢纲职事,臣等惊疑,莫知所以。

  纲起自庶官,独任大事。邦彦等疾如仇雠,恐其成功,因用兵小不利,遂得乘闲投隙,归罪于纲。夫一胜一负,兵家常势,岂可遽以此倾动任事之臣。窃闻邦彦、时中等尽劝陛下他幸,京城骚动,若非纲为陛下建言,则乘舆播迁,宗庙社稷已为丘墟,生灵已遭鱼肉。赖聪明不惑,特从其请,宜邦彦等谗嫉无所不至。陛下若听其言,斥纲不用,宗社存亡,未可知也。邦彦等执议割地,盖河北实朝廷根本,无三关四镇,是弃河北,朝廷能复都大梁乎?则不知割太原、中山、河间以北之后,邦彦等能使金人不复败盟乎?

  一进一退,在纲为甚轻,朝廷为甚重。幸陛下即反前命,复纲旧职,以安中外之心,付种师道以阃外之事。陛下不信臣言,请遍问诸国人,必皆曰纲可用,邦彦等可斥也。用舍之际,可不审诸!

  军民从者数万。书闻,传旨慰谕者旁午,众莫肯去,方舁登闻鼓挝坏之,喧呼震地。有中人出,众脔而磔之。于是亟诏纲入,复领行营,遣抚谕,乃稍引去。

  金人既解去,学官观望,时宰议屏伏阙之士,先自东始。京尹王时雍欲尽致诸生于狱,人人惴恐。朝廷用杨时为祭酒,复东职,遣聂山诣学抚谕,然后定。吴敏欲弭谤,议奏补东官,赐第,除太学录。东又请诛蔡氏,且力辞官以归,前后书五上。既归,复预乡荐。

  高宗即位五日,相李纲,又五日召东至。未得对,会纲去,乃上书乞留纲而罢黄潜善、汪伯彦。不报。请亲征以还二圣,治诸将不进兵之罪,以作士气;车驾归京师,勿幸金陵。又不报。潜善辈方揭示纲幸金陵旧奏,东言纲在中途,不知事体,宜以后说为正,必速罢潜善辈。

  会布衣欧阳澈亦上书言事,潜善遽以语激怒高宗,言不亟诛,将复鼓众伏阙。书独下潜善'所。府尹孟庾召东议事,东请食而行,手书区处家事,字画如平时,已乃授其从者曰:"我死,尔归致此于吾亲。"食已如厕,吏有难色,东笑曰:"我陈东也,畏死即不敢言,已言肯逃死乎?"吏曰:"吾亦知公,安敢相迫。"顷之,东具冠带出,别同邸,乃与澈同斩于市。四明李猷赎其尸瘗之。东初未识纲,特以国故,至为之死,识与不识皆为流涕。时年四十有二。

  潜善既杀二人,明日府尹白事,独诘其何以不先关白,微示愠色,以明非己意。越三年,高宗感悟,追赠东、澈承事郎。东无子,官有服亲一人,澈一子,令州县抚其家。及驾过镇江,遣守臣祭东墓,赐缗钱五百。绍兴四年,并加朝奉郎、秘阁修撰,官其后二人,赐田十顷。

  欧阳澈,字德明,抚州崇仁人。年少美须眉,善谈世事,尚气大言,慷慨不少屈,而忧国闵时,出于天性。靖康初,应制条敝政,陈安边御敌十策,州未许发。退而复采朝廷之阙失,政令之乖违,可以为保邦御俗之方、去蠹国残民之贼者十事,复为书,并上闻。已而复论列十事,言:"臣所进三书实为切要,然而触权臣者有之,迕天听者有之,或结怨富贵之门,或遗怒台谏之官,臣非不知,而敢抗言者,愿以身而安天下也。"所上书为三巨轴,厩置卒辞不能举,州将为选力士荷之以行。

  会金人大入,要盟城下而去,澈闻,辄语人曰:"我能口伐金人,强于百万之师,愿杀身以安社稷。有如上不见信,请质子女于朝,身使穹庐,御亲王以归。"乡人每笑其狂,止之不可,乃徒步走行在。高宗即位南京,伏阙上封事,极诋用事大臣,遂见杀,见《陈东传》。死时年三十七。

  许翰在政府,罢朝,问潜善处分何人,曰:"斩陈东、欧阳澈耳。"翰惊失色,因究其书何以不下政府,曰:"独下潜善,故不得以相视。"遂力求罢。为东、澈著哀词。澈所著《飘然集》六卷,会稽胡衍既刻之,丰城范应钤为之祠学中。

  马伸,字时中,东平人。绍圣四年进士。不乐驰骛,每调官,未尝择便利。为成都郫县丞,守委受成都租。前受输者率以食色玩好蛊訹而败,伸请绝宿弊。民争先输,至沿途假寐以达旦,常平使者孙俟早行,怪问之,皆应曰:"今年马县丞受纳,不病我也。"俟荐于朝。

  崇宁初,范致虚攻程颐为邪说,下河南府尽逐学徒。伸注西京法曹,欲依颐门以学,因张绎求见,十反愈恭,颐固辞之。伸欲休官而来,颐曰:"时论方异,恐贻子累,子能弃官,则官不必弃也。"曰:"使伸得闻道,死何憾,况未必死乎?"颐叹其有志,进之。自是公暇虽风雨必日一造,忌娼者飞语中伤之,弗顾,卒受《中庸》以归。

  靖康初,孙傅以卓行荐召,御史中丞秦桧迎辟之,擢监察御史。及汴京陷,金人立张邦昌,集百官,环以兵胁之,俾推戴。众唯唯,伸独奋曰:"吾职谏争,忍坐视乎!"乃与御史吴给约秦桧共为议状,乞存赵氏,复嗣君位。会统制官吴革起义,募兵图复二帝,伸预其谋。

  邦昌既僣立,贼臣多从臾之,伸首具书请邦昌速迎奉元帅康王。同院无肯连名者,伸独持以往,而银台司视书不称臣,辞不受。伸投袂叱之曰:"吾今日不爱一死,正为此耳,尔欲吾称臣邪?"即缴申尚书省,以示邦昌。其书略曰:

  相公服事累朝,为宋辅臣。比不幸迫于强敌,使当伪号,变出非常,相公此时岂以义为可犯,君为可忘,宗社神灵为可昧邪?所以忍须臾死而诡听之者,其心若曰:与其虚逊于人而实亡赵氏之宗,孰若虚受于己而实存以归之耳。忠臣义士未即就死,阖城民庶未即生变者,亦以相公必能立赵孤也。

  今金人北还,相公义当忧惧,自列于朝。康王在外,国统有属,狱讼讴歌,人皆归往。宜即发使通问,扫清宫室,率群臣共迎而立之。相公易服退处,省中庶事皆禀命太后,其赦书施恩惠、收人心等事,日下拘收,俟康王御极施行。然后相公北面引咎,以明身为人臣,昧于防患,遭寇仇胁污,当时不能即死,以待陛下,今复何面目事君,请归死司寇,为人臣失节之戒,伏阙下俟命。如此,则明主必能察相公忠实存国,义非苟生,且弃过而录功矣。

  今乃谋不出此,时日已多,肆然尚当非据,偃寝禁闼,若固有之。群心狐疑,道路混澒,谓相公方挟强金,使人游说康王,姑令南遁,为久假不归之计。上天难欺,下民可畏。相公若以愚言粗知觉悟,及此改图,犹可转祸为福于匪朝伊夕之间。过此以往,则相公包藏已深,志虑转异,外饰事端,悽日待期,而阴结寇仇,合从为乱,九庙在天,万无成理,伸必不能辅相公为宋朝叛臣也。请先伏死都市,以明此心。"

  邦昌得书,气沮谋丧。明日,议迎哲宗后孟氏垂帘,追还伪赦,乃遣冯澥、李回等迎康王。

  时王及之等犹请籍龙德宫宝货,斥卖灵沼鱼藕,以资官用。伸复慨然引义檄之曰:"古者人臣去国,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君之礼臣如此,臣之报君宜如何?今二圣远狩,犹未出境,天下之人方且北首,欲追挽而还之。君之府藏燕游,忍一朝而毁乎?尔等逆节甚矣!"力争乃止。

  高宗即位,伸拜章以城陷不能救,主迁不能死,请就窜削。上知其有忠力于国,擢殿中侍御史,抚谕荆湖、广南,以诛邦昌及其党王时雍等。所过州县,诹察吏之贤否与民利疚,以次列上于朝。

  伸自湖、广将入奏黄潜善、汪伯彦不法凡十有七事,草疏已具,朝廷方召孙觌、谢克家,乃先奏:"觌、克家趋操不正,在靖康间与王时雍、王及之等七人结为死党,附耿南仲倡为和议,助成贼谋。有不主和议者,则欲执送金人。觌受金人女乐,草表媚之,极其笔力,乃负国之贼,宜加远窜。"不报。伸又进疏曰:

  陛下得黄潜善、汪伯彦以为辅相,委任不复疑。然自入相以来,处事未尝惬当物情,遂使女真日强,盗贼日炽,国本日蹙,威权日削。且三镇未服,汴都方危,前日遽下还都之诏,至今銮舆未能顺动。其不谨诏命如此。草茅对策不如式,考官罚金可矣,一日黜三舍人,乃取沈晦、孙觌、黄哲辈诸群小以掌诰命。其黜陟不公如此。吴给、张訚以言事被逐,邵成章缘上言远窜。其壅塞言路如此。祖宗旧制,谏官御史有阙,御史中丞、翰林学士具名以进,三省不敢预,厥有深旨。近拟用台谏,多取亲旧,不过欲为己助。其毁法自恣如此。张悫、宗泽、许景衡公忠有才,皆可任重,潜善、伯彦忌之,沮抑至死。其妨功害能如此。或责以救焚拯溺之事,则曰难言,盖谓陛下制之不得施设也。或问陈东之死,则曰不知,盖谓其事繇于陛下也。其过则称君、善则称己如此。吕源狂横,陛下逐去,不数月由郡守升发运。其强狠自专如此。御营使虽主兵权,凡行在诸军皆其所统,潜善、伯彦别置亲兵一千人,请给居处,优于众兵。其务收军情如此。广市私恩,则多复祠官之阙;同恶相济,则力庇王安中之罪。摭其所为,岂不辜陛下倚任之重哉?

  陛下隐忍不肯斥逐,涂炭遗民固已绝望,二圣还期在何时邪?臣每念此,不如无生。岁月如流,时几易失,望速罢潜善、伯彦政柄,别选贤者,共图大事。

  疏入,留中。明日,改卫尉少卿。伸以论事不行,辞不拜,录其疏申御史台,且叠上章言:"臣言可采,即乞施行,若臣言非是,合坐诬罔之罪。"移疾待命。旬日,诏伸言事不实,送吏部责濮州监酒税。时用事者恚甚,必欲杀之,以濮迫寇境,故有是命。趣使上道,伸怡然袱被而行,死道中。或曰王渊在濮,潜善密嗾其不利于伸。天下识与不识皆冤痛之。

  明年,金人陷广陵,伸言始验,潜善、伯彦始以误国窜殛。于是台臣奏伸尝论潜善等罪,乃复以卫尉少卿召,实未知其存亡也。寻加直龙图阁。

  绍兴初,胡安国上《时政论》,有曰:"伸言潜善、伯彦措置乖方,条其罪状,凡举一事,必立一证,皆众所共知共见,不敢以无为有,以是为非。而当时曾不从用,反以为言事不实而重责之,是罚沮忠谠,邪说何由而息,公道何由而明乎?伸既远贬,虽有诏命,邈无来期,君子闵焉。贲以龙图,犹未尽褒劝之典。乞重加追奖,及其子孙,以承天意。"诏赠谏议大夫。

  伸天资纯确,学问有原委,勇于为义,而所韫深厚,耻以自名。建炎初,右正言邓肃尝论朝士臣邦昌者,例贬二秩,伸不辨也。凡有建明,辄削其稿,人罕知之。居官,晨兴必整衣端坐,读《中庸》一遍,然后出涖事。每曰:"吾志在行道。以富贵为心,则为富贵所累;以妻子为念,则为妻子所夺,道不可行也。"故在广陵,行箧一担,图书半之。山东已扰,家尚留于郓。常称:"孔子言:'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今日何日,沟壑乃吾死所也。"

  有何兑者,昭武人,受学于伸。伸没,兑尝辑其事状。绍兴中,为辰州通判,都邮报,秦桧自陈其存赵之功,谓它人莫预。兑径取所辑事状达尚书省,桧大怒,下兑荆南诏狱,狱辞皆出吏手,兑坐削官窜真阳。桧死始放还,复其官。寻卒。

  吕祖俭字子约,祖谦之弟也,受业祖谦如诸生。监明州仓,将上,会祖谦卒。部法半年不上者为违年,祖俭必欲终期丧,朝廷从之,诏违年者以一年为限,自祖俭始。

  终更赴铨,丞相周必大语尚书尤袤招之,祖俭已调衢州法曹而后往见。潘时经略广东,欲辟为属,祖俭辞。寻以侍从郑侨、张杓、罗点、诸葛庭瑞荐,召除籍田令。

  中丞何澹所生父继室周氏死,澹欲服伯母服,下太常百官杂议。祖俭贻书宰相曰:"《礼》曰:'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今周氏非中丞父之妻乎?将不谓之母而谓之何?中丞为风宪首,而以不孝令,百僚何观焉。"除司农簿,已而乞补外,通判台州。宁宗即位,除太府丞。

  时韩侂胄浸用事,正言李沐论右相赵汝愚罢之。祖俭奏:"汝愚亦不得无过,然未至如言者所云。"侂胄怒曰:"吕寺丞乃预我事邪?"会祭酒李祥、博士杨简皆上书讼汝愚,沐皆劾罢之。祖俭乃上封事曰:"陛下初政清明,登用忠良,然曾未逾时,朱熹老儒也,有所论列,则亟使之去;彭龟年旧学也,有所论列,亦亟许之去;至于李祥老成笃实,非有偏比,盖众听所共孚者,今又终于斥逐。臣恐自是天下有当言之事,必将相视以为戒,钳口结舌之风一成而未易反,是岂国家之利邪?"

  又曰:"今之能言之士,其所难非在于得罪君父,而在忤意权势。姑以臣所知者言之,难莫难于论灾异,然言之而不讳者,以其事不关于权势也。若乃御笔之降,庙堂不敢重违,台谏不敢深论,给、舍不敢固执,盖以其事关贵幸,深虑乘间激发而重得罪也。故凡劝导人主事从中出者,盖欲假人主之声势,以渐窃威权耳。比者闻之道路,左右{埶日}御,于黜陟废置之际,间得闻者,车马辐凑,其门如市,恃权怙宠,摇撼外庭。臣恐事势浸淫,政归幸门,不在公室。凡所荐进皆其所私,凡所倾陷皆其所恶,岂但侧目惮畏,莫敢指言,而阿比顺从,内外表里之患,必将形见。臣因李祥获罪而深及此者,是岂矫激自取罪戾哉?实以士气颓靡之中,稍忤权臣,则去不旋踵。私忧过计,深虑陛下之势孤,而相与维持宗社者浸寡也。"

  疏既上,束檐待罪。有旨:吕祖俭朋比罔上,安置韶州。中书舍人邓驲缴奏,祖俭罪不至贬。御笔:"祖俭意在无君,罪当诛。窜逐已为宽恩。"会楼钥进读吕公著元祐初所上十事,因进曰:"如公著社稷臣,犹将十世宥之,前日太府寺丞吕祖俭以言事得罪者,其孙也。今投之岭外,万一即死,圣朝有杀言者之名,臣窃为陛下惜之。"上问:"祖俭所言何事?"然后知前日之行不出上意。侂胄谓人曰:"复有救祖俭者,当处以新州矣。"众莫敢出口。有谓侂胄曰:"自赵丞相去,天下已切齿,今又投祖俭瘴乡,不幸或死,则怨益重,曷若少徙内地。"侂胄亦悟。祖俭至庐陵,将趋岭,得旨改送吉州。遇赦,量移高安。二年卒,诏令归葬。

  祖俭之谪也,朱熹与书曰:"熹以官则高于子约,以上之顾遇恩礼则深于子约,然坐视群小之为,不能一言以报效,乃令子约独舒愤懑,触群小而蹈祸机,其愧叹深矣。"祖俭报书曰:"在朝行闻时事,如在水火中,不可一朝居。使处乡闾,理乱不知,又何以多言为哉?"在谪所,读书穷理,卖药以自给。每出,必草履徒步,为逾岭之备。尝言:"因世变有所摧折,失其素履者,固不足言矣;因世变而意气有所加者,亦私心也。"所为文有《大愚集》。祖俭从弟祖泰。

  祖泰。字泰然,夷简六世孙,寓常之宜兴。性疏达,尚气谊,学问该洽。遍游江、淮,交当世知名士,得钱或分挈以去,无吝色。饮酒至数斗不醉,论世事无所忌讳,闻者或掩耳而走。

  庆元初,祖俭以言事安置韶州。既移瑞州,祖泰徒步往省之,留月余,语其友王深厚曰:"自吾兄之贬,诸人箝口。我虽无位,义必以言报国,当少须之,今未敢以累吾兄也。"及祖俭没贬所,嘉泰元年,周必大降少保致仕,祖泰愤之,乃诣登闻鼓院上书,论侂胄有无君之心,请诛之以防祸乱。其略曰:"道学,自古所恃以为国也。丞相汝愚,今之有大勋劳者也。立伪学之禁,逐汝愚之党,是将空陛下之国,而陛下不知悟邪?陈自强,侂胄童孺之师,躐致宰辅。陛下旧学之臣,若彭龟年等,今安在邪?苏师旦,平江之史胥,以潜邸而得节钺;周筠,韩氏之厮役,以皇后亲属得大官。不识陛下在潜邸时果识师旦乎?椒房之亲果有筠乎?凡侂胄之徒,自尊大而卑朝廷,一至于此也!愿亟诛侂胄及师旦、周筠,而罢逐自强之徒。独周必大可用,宜以代之,不然,事将不测。"书出,中外大骇。

  有旨:"吕祖泰挟私上书,语言狂妄,拘管连州。"右谏议大夫程松与祖泰狎友,惧曰:"人知我素与游,其谓预闻乎?"乃独奏言:"祖泰有当诛之罪,且其上书必有教之者,今纵不杀,犹当杖黥窜远方。"殿中侍御史陈谠亦以为言。乃杖之百,配钦州牢城收管。

  初,监察御史林采言伪习之成,造端自必大,故有少保之命。祖泰知必死,冀以身悟朝廷,无惧色。既至府廷,尹为好语诱之曰:"谁教汝共为章?汝试言之,吾且宽汝。"祖泰笑曰:"公何问之愚也。吾固知必死,而可受教于人,且与人议之乎?"尹曰:"汝病风丧心邪?"祖泰曰:"以吾观之,若今之附韩氏得美官者,乃病风丧心耳。"

  祖泰既贬,道出潭州,钱文子为醴陵令,私赆其行。侂胄使人迹其所在,祖泰乃匿襄、郢间。侂胄诛,朝廷访得祖泰所在,诏雪其冤,特补上州文学,改授迪功郎、监南岳庙。丧母无以葬,至都谋于诸公,得寒疾,索纸书曰:"吾与吾兄共攻权臣,今权臣诛,吾死不憾。独吾生还无以报国,且未能葬吾母,为可憾耳。"乃卒。尹王柟为具棺敛归葬焉。

  杨宏中字充甫,福州人。弱冠补国子生。孝宗崩,光宗以疾不能执丧。时赵汝愚知枢密院,奏请太皇太后迎立宁宗于嘉邸,以成丧礼,朝野晏然。遂命汝愚为右丞相,登进耆德及一时知名之士,有意庆历、元祐之治。韩侂胄窃弄国柄,引将作监李沐为右正言,首论罢汝愚,中丞何澹、御史胡绂章继上,窜汝愚永州。国子祭酒李祥、博士杨简连疏救争,俱被斥。宏中曰:"师儒能辨大臣之冤,而诸生不能留师儒之去,于谊安乎?"众莫应,独林仲麟、徐范、张行、蒋傅、周端朝五人愿预其议。遂上书曰:

  自古国家祸乱之由,初非一道,惟小人中伤君子,其祸尤惨。君子登庸,杜绝邪枉,要其处心实在于爱君忧国。小人得志,仇视正人,必欲空其朋类,然后可以肆行而无忌。于是人主孤立,而社稷危矣。党锢敞汉,朋党乱唐,大率由此。元祐以来,邪正交攻,卒成靖康之变,臣子所不忍言,而陛下所不忍闻也。

  臣窃见近者谏臣李沐论前宰相赵汝愚数谈梦兆,擅权植党,将不利于陛下。以此加诬,实不其然。汝愚乞去,中外咨愤,而言者以为父老欢呼,蒙蔽天听,一至于此。章颖力辨其非,首遭斥逐,闻者已骇;既而祭酒李祥、博士杨简相继抗论,毅然求去,告假几月,善类皇皇。一旦有外补之命,言者恶其扶植正论,极力牴排,同日报罢,六馆之士为之愤惋涕泣。今李沐自知邪正之不两立,而公议之不直己也,乃欲尽去正人以便其私,于是托朋党以罔陛下之听。臣谓二人之去若未足惜,殆恐君子小人消长之机于此一判,则靖康已然之监,岂堪复见于今日邪?陛下厉精图政,方将正三纲以维人心,采群议以定国是,遽听奸回,概疑善类,此臣等之所未谕也。

  臣愿陛下鉴汉、唐之祸,惩靖康之变,精加宸虑,特奋睿断。念汝愚之忠勤,察祥简之非党,灼李沐之回邪,明示好恶,旌别淑慝,窜李沐以谢天下,还祥、简以收士心,臣虽身膏鼎镬,实所不辞。

  书奏不报,则缴副封于台谏、侍从。侂胄大怒,坐以不合上书之罪,六人皆编置,以宏中为首,将窜之岭南。中书舍人邓驲上书救之,不听。右丞相余端礼拜于榻前至数十,丐免远徙。上恻然许之,乃送太平州编管。天下号为"六君子"。

  明年,移福州听读。嘉泰三年,宁宗幸学,持旨放还。开禧元年,宏中登进士第,教授南剑州。太守余嵘,故相端礼子,与之相得甚欢。侂胄诛,先以言得罪者悉加褒录。嘉定元年,特迁宏中一秩,亦不拜。六年,以嵘与汪逵、赵彦橚荐,授户部架阁,俄迁太学正。八年夏旱,上封事,指切无隐。迁武学博士,改宣教郎。

  时谏官应武论一学官,宏中季试策士及其故,武闻而衔之。秋戊祀武成王,祭酒行事。故事,博士摄亚献,至是不命宏中,宏中白于祭酒。于是武劾宏中与同列竞,且谓其激矫不自爱,遂通判潭州。以亲老请祠,差知武冈军,未受卒,年五十三。

  端朝字子静,嘉定三年试礼部第一,终刑部侍郎兼侍讲。行字用叟,以父任补官,有二子,与端朝同登进士第。仲麟字景仲,傅字象夫,久居学校,忠鲠有闻,咸以不偶死。范自有传。

  华岳,字子西,为武学生,轻财好侠。韩侂胄当国,岳上书曰:

  旬月以来,都城士民彷徨四顾,若将丧其室家;诸军妻子隐哭含悲,若将驱之水火。闤阓籍籍,欲语复噤,骇于传闻,莫晓所谓。臣徐考之,则侍卫之兵日夜潜发,枢机之递星火交驰,戎作之役倍于平时,邮传之程兼于畴昔,乃知陛下将有事于北征也。

  侂胄以后族之亲,位居极品,专执权柄,公取贿赂;畜养无籍吏仆,委以腹心,卖名器,私爵赏,睥睨神器,窥觇宗社,日益炎炎,不敢向尔。此外患之居吾腹心者也。

  朝臣有以庸琐之资,请姻师旦,骤入政府者;有以谀佞之资,附阿侂胄,致身显贵者。陈自强老不知耻,贪不知止,私植党与,阴结门第,凡见诸行事,惟知侂胄,不知君父。此外患之居吾股肱者也。

  爽、奕、汝翼诸李之贪懦无谋,倪、僎、倬、杲诸郭之膏粱无用,诸吴之恃宠专僣,诸彭之庸孱不肖;皇甫斌、魏友谅、毛致通、秦世辅之雕瘵军心、疮痍士气,以致陈孝庆、夏兴祖、商荣、田俊迈之徒,皆以一卒之材,各得把麾专制,平日剜膏刻血,包苴侂胄,以致通显,饥寒之士咸愿食其肉而不可得。万一陛下付以大事,彼之首领自不可保,奚暇为陛下计哉?此外患之居吾爪牙者也。

  程松之纳妾求知,或以售妹入府,或以献妻入阁,鲁〈宜宜〉之贡子为郎,富宫之庸驽充位。此外患之居吾耳目者也。

  苏师旦以秽吏冒节钺,牙侩名爵;周筠以隶卒冒戎钤,市易将相。此外患之扼吾咽喉者也。彼之所谓外患者实未足忧,而此之外患盖已周吾一身之间矣。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所贵乎中国者,皆听命于陛下也。今也与夺之命、黜陟之权,又不出于陛下,而出于侂胄。是吾有二中国也。命又不出于侂胄,而出于苏师旦、周筠。是吾有三中国也。女真以区区之地,犹能逼我淮、汉,曾谓外患之居吾腹心、股肱、耳目、爪牙及吾咽喉,而不冯陵吾之宗庙社稷乎?曾谓一家之中自为秦、越,一舟之中自为敌国,而能制远人乎?比年军皆掊克,而士卒自仇其将佐;民皆侵渔,而百姓自畔其守令,家自为战。此又启吾中国亿万之仇敌也。今不务去吾腹心、股肱、爪牙、耳目、咽喉与夫亿万之仇敌,而欲空国之师,竭国之财,而与远人相从于血刃相涂之地,顾不外用其心欤?

  臣尝推演兵书,自去岁上元甲子,五福太一初度吴分,四神直符对临荆、楚,始击蜚符旁临瓯、粤,青门直使交次于幽、冀,黑杀黄道正按于燕、赵。考之成法,主算最长,客算最短。兵以先发为客,后发为主。自太岁乙丑至庚午六年之间,皆不利于先举。傥其畔盟犯义,挠我疆场,至于事不获已,然后应之,则反主为客,犹曰庶几。万一国家首事倡谋,则将帅内睽,士卒外畔,肝脑万民,血刃千里。此天数之不利于先举也。矧将帅庸愚,军民怨怼,马政不讲,骑士不熟,豪杰不出,英雄不收,馈粮不丰,形便不固,山砦不修,堡垒不设,吾虽带甲百万,餫饷千里,而师出无功,不战自败。此人事之不利于先举也。

  臣愿陛下除吾一身之外患。吾国中之外患既已除,然后公道开明,正人登用,法令自行,纪纲自正,豪杰自归,英雄自附,侵疆自还,中原自复;天下自底于和平,四海自跻于仁寿,何俟乎兵革哉?不然,则乱臣贼子毁冕裂冠,哦九锡隆恩之诗,恃贵不可侔之相,私妾内姬,阴臣将相,鱼肉军士,涂炭生灵,坠百世之远图,亏十庙之遗业。陛下此时虽欲不与之偕亡,则祸迫于身,权出于人,俯首待终,何脐可噬。

  事之未然,难以取信,臣愿以身属之廷尉,待其军行用师,劳还奏凯,则枭臣之首风递四方,以为天下欺君罔上者之戒。傥或干戈相寻,败亡相继,强敌外攻,奸臣内畔,与臣所言尽相符契,然后令臣归老田里,永为不齿之民。

  书奏,侂胄大怒,下大理,贬建宁圜土中。郡守傅伯成怜之,命狱卒使出入毋系。伯成去,又迕守李大异,复置狱。

  侂胄诛,放还,复入学登第,为殿前司官属,郁不得志。谋去丞相史弥远,事觉,下临安狱。狱具,坐议大臣当死。宁宗知岳名,欲生之,弥远曰:"是欲杀臣者。"竟杖死东市。

  邓若水,字平仲,隆州井研人。博通经史,为文章有气骨。吴曦叛,州县莫敢抗,若水方为布衣,愤甚,将杀县令,起兵讨之。夜刲鸡盟其仆曰:"我明日谒知县,汝密怀刃以从,我顾汝,即杀之。"仆佯许诺,至期三顾不发。归责其仆以背盟,仆曰:"平人尚不可杀,况知县乎?此何等事,而使我为之。"若水乃仗剑徒步如武兴,欲手刃曦,中道闻曦死,乃还。人皆笑其狂,而壮其志。

  登嘉定十三年进士第。时史弥远柄国久,若水对策极论其奸,请罢之,更命贤相,否则必为宗社忧。考官置之末甲。策语播行,都士争诵之。弥远怒,谕府尹使逆旅主人几其出入,将置之罪,或为之解,乃已。

  理宗即位,应诏上封事曰:

  行大义然后可以弭大谤,收大权然后可以固大位,除大奸然后可以息大难。

  宁宗皇帝晏驾,济王当继大位者也,废黜不闻于先帝,过失不闻于天下。史弥远不利济王之立,夜矫先帝之命,弃逐济王,并杀皇孙,而奉迎陛下。曾未半年,济王竟不幸于湖州。揆以《春秋》之法,非弑乎?非篡乎?非攘夺乎?当悖逆之初,天下皆归罪弥远而不敢归过于陛下者,何也?天下皆知仓卒之间,非陛下所得知,亦谅陛下必无是心也,亦料陛下必能清表妖氛,以雪先帝、济王父子终天之愤。今逾年矣,而乾刚不决,威断不行,无以大慰天下之望。昔之信陛下之必无者,今或疑其有。昔之信陛下不知者,今或疑其知。陛下何以忍清明天日,而以此身受此污辱也?盖亦求明是心于天下,而俾有辞于千古乎?为陛下之计,莫若遵泰伯之至德,伯夷之清名,季子之高节,而后陛下之本心明于天下。此臣所谓行大义以弭大谤,策之上也。

  自古人君之失大权,鲜有不自废立之际而尽失之。当其废立之间,威动天下。既立则眇视人主,是故强臣挟恩以陵上,小人怙强以无上,久则内外相为一体,为上者喑默以听其所为,日朘月削,殆有人臣之所不忍言者。威权一去,人主虽欲固其位,保其身,有不可得。宣缯、薛极,弥远之肺腑也;王愈,其耳目也;盛章、李知孝,其鹰犬也;冯榯,其爪牙也。弥远之欲行某事,害某人,则此数人者相与谋之,曷尝有陛下之意行乎其间哉?臣以为不除此数凶,陛下非惟不足以弭谤,亦未可以必安其位,然则陛下何惮久而不为哉?此臣所以谓收大权以定大位,策之次也。

  次而不行,又有一焉,曰:除大奸然后可以弭大难。李全,一流民耳,寓食于我,兵非加多,土地非加广,势力非特盛也。贾涉为帅,庸人耳,全不敢妄动,何也?名正而言顺也。自陛下即位,乃敢倔强,何也?彼有辞以用其众也。其意必曰:"济王,先皇帝之子也,而弥远放弑之。皇孙,先皇帝之孙也,而弥远戕害之。"其辞直,其势壮,是以沿淮数十万之师而不敢睥睨其锋。虽曰今暂无事,未也,安知其不一日羽檄飞驰,以济王为辞,以讨君侧之恶为名?弥远之徒,死有余罪,不可复惜,宗社生灵何辜焉?陛下今日而诛弥远之徒,则全无辞以用其众矣。上而不得,则思其次,次而不得,则思其下,悲夫!

  制置司不敢为附驿,却还之。以格当改官,奏上,弥远取笔横抹之而罢。

  嘉熙间,召为太学博士,当对,草奏数千言,略曰:"宁宗不豫,弥远急欲成其诈,此其心岂复愿先帝之生哉?先帝不得正其终,陛下不得正其始,臣请发冢斫棺,取其尸斩之,以谢在天之灵。往年臣尝上封事,请禅位近属,以洗不义之污,无路自达,今其书尚在,谨昧死以闻。"

  将对前一日,假笔吏于所亲潘允恭,允恭素知若水好危言,谕笔吏使窃录之。允恭见之,惧并及祸,走告丞相乔行简,亦大骇。翼日早朝,奏出若水通判宁国府。退朝,召阁门舍人问曰:"今日有轮对官乎?"舍人以若水对,行简曰:"已得旨补外矣,可格班。"若水袖其书待庑下,舍人谕使去,若水怏怏而退。自知不为时所容,到官数月,以言罢,遂不复仕,隐太湖之洞庭山。

  贾似道在京湖,闻其名,辟参军事。若水雅思其乡,乃起从其招,因西归蜀。居山中,有盗夜劫之,若水危坐不动,盗击其首,流血被面,亦不动,乃舍去。若水为学务躬行,耻为空言。削木为主,大书曰"自古以来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之位",岁时祀之。有一子,膂力绝人,筑山砦,以兵捍卫乡井。砦破,举家遇害。

  僧真宝,代州人,为五台山僧正。学佛,能外死生。靖康之扰,与其徒习武事于山中。钦宗召对便殿,眷赍隆缛。真宝还山,益聚兵助讨。州不守,敌众大至,昼夜拒之,力不敌,寺舍尽焚。酋下令生致真宝,至则抗词无挠,酋异之,不忍杀也。使郡守刘騊诱劝百方,终不顾,且曰:"吾法中有口四之罪,吾既许宋皇帝以死,岂当妄言也?"怡然受戮。北人闻见者叹异焉。

  莫谦之,常州宜兴僧人也。德祐元年,纠合义士捍御乡闾,诏为溧阳尉。是冬,没于战陈,赠武功大夫。

  时万安僧亦起兵,举旗曰"降魔",又曰:"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旋亦败死。

  徐道明,常州天庆观道士也。为管辖,赐紫。德祐元年,北兵围城,道明谒郡守姚訔请曰:"事急矣,君侯计将安出?"訔曰:"内无食,外无援,死守而已。"道明亟还,慨然告其徒曰:"姚公誓与城俱亡,吾属亦不失为义士。"乃取观之文籍置石函,藏坎中。兵屠城,道明危坐焫香,读《老子》书。兵使之拜,不顾,诵声琅然;以刃胁之,不为动,遂死焉。

卷二百一十五 

  ◎孝义

  ○李璘(甄婆儿) 徐承珪 刘孝忠 吕升(王翰) 罗居通(黄德舆)齐得一 李罕澄 邢神留(沈正) 许祚(李琳等) 胡仲尧(仲容) 陈兢洪文抚 易延庆 董道明 郭琮(毕赞) 顾忻(李琼) 朱泰 成象 陈思道方纲 庞天祐 刘斌 樊景温(荣恕旻) 祁暐 何保之 李玭 侯义 王光济(李祚等) 江白 裘承询(孙浦等) 常真(子晏 王洤等) 杜谊 姚宗明 邓中和 毛安舆 李访 朱寿昌 侯可 申积中 郝戭 支渐 邓宗古沈宣 苏庆文(台亨) 仰忻 赵伯深 彭瑜 毛洵(李筹 杨芾) 杨庆 陈宗 郭义 申世宁 苟与龄 王珠 颜诩 张伯威 蔡定 郑绮(鲍宗岩附)

  冠冕百行莫大于孝,范防百为莫大于义。先王兴孝以教民厚,民用不薄;兴义以教民睦,民用不争。率天下而由孝义,非履信思顺之世乎。太祖、太宗以来,子有复父仇而杀人者,壮而释之;刲股割肝,咸见褒赏;至于数世同居,辄复其家。一百余年,孝义所感,醴泉、甘露、芝草、异木之瑞,史不绝书,宋之教化有足观者矣。作《孝义传》。

  李璘,瀛州河间人。晋开运末,契丹犯边,有陈友者乘乱杀璘父及家属三人。乾德初,璘隶殿前散祗候,友为军小校,相遇于京师宝积坊北,璘手刃杀友而不遁去,自言复父仇,案鞫得实,太祖壮而释之。

  雍熙中,又有京兆鄠县民甄婆儿,母刘与同里人董知政忿竞,知政击杀刘氏。婆儿始十岁,妹方襁褓,托邻人张氏乳养。婆儿避仇,徙居赦村,后数年稍长大,念母为知政所杀,又念其妹寄张氏,与兄课儿同诣张氏求见妹,张氏拒之,不得见。婆儿愤怒悲泣,谓兄曰:"我母为人所杀,妹流寄他姓,大仇不报,何用生为!"时方寒食,具酒肴诣母坟恸哭,归取条桑斧置袖中,往见知政。知政方与小儿戏,婆儿出其后,以斧斫其脑杀之。有司以其事上请,太宗嘉其能复母仇,特贷焉。

  徐承珪,莱州掖人。幼失父母,与兄弟三人及其族三十口同甘藜藿,衣服相让,历四十年不改其操。所居崇善乡缉俗里,木连理,瓜瓠异蔓同实,州以闻。乾德元年,诏改乡名义感,里名和顺。承珪尝为赞皇令。

  刘孝忠,并州太原人。母病经三年,孝忠割股肉、断左乳以食母;母病心痛剧,孝忠然火掌中,代母受痛。母寻愈。后数岁母死,孝忠佣为富家奴,得钱以葬。富家知其孝行,养为己子。后养父两目失明,孝忠为舐之,经七日复能视。以亲故,事佛谨,尝于像前割双股肉,注油创中,然灯一昼夜。刘钧闻而召见,给以衣服、钱帛、银鞍勒马,署宣陵副使。开宝二年,太祖亲征太原,召见慰谕。

  吕升,莱州人。父权失明,剖腹探肝以救父疾,父复能视而升不死。冀州南宫人王翰,母丧明,翰自抉右目睛补之,母目明如故。淳化中,并下诏赐粟帛。

  罗居通,益州成都人。母死,庐墓三年,有甘露降坟树,芝草生其旁。开宝四年,长吏以闻,诏以居通为延长主簿。

  大中祥符初,资州人黄德舆葬父母,负土成坟,甘泉涌其侧,降诏旌表。

  齐得一,密州诸城人。幼嗜学,及长,能读《五经》,善于教授乡里。士大夫子弟不远百里,皆就之肄业焉。晋末,皇甫晖为密州防御使,得一父为客将。及晖叛归淮南,屡率众剽劫于故郡,民之牛羊犬豕悉取以犒士卒,得一之家被略殆尽。后王万敢为防御使,性贪暴,执乡民十八家,责其尝以牛酒馈贼,尽杀之而取其资产,得一亲属死者十余人,唯得一与兄脱身获免。明年诣阙上诉,朝廷遣使按鞫之得实,万敢削官,判官胡辙辄坐死。得一乃归乡里,布衣蔬食,不乐仕进。开宝中,诏郡国举廉退孝悌之士,本郡即以得一应诏。至阙,策试中选,授章丘主簿。

  李罕澄,冀州阜城人也,七世同居。汉乾祐三年,诏改乡里名及旌其门闾。太平兴国六年,长吏以汉所赐诏书来上,复旌表之。

  刑神留,深州陆泽人。父超,逋官租,里胥督租,与超斗,超欧里胥死。神留年十六,诣吏求代父死。州以闻,特诏减死,赐里胥家万钱为棺敛具。

  端拱初,泰州海陵人沈正父为屯田院衙官,凶暴无赖,使酒殴平人死,正中涂见,父恐慑,述其故,正即号呼褫衣,就殴其尸。巡警者捕送官,狱具,怡然就死,闻者悲之。

  许祚,江州德化人。八世同居,长幼七百八十一口。太平兴国七年,旌其门闾。淳化二年,本州言祚家春夏常乏食,诏岁贷米千斛。

  又有信州李琳十五世同居,贝州田祚、京兆惠从顺十世同居,庐州赵广、顺安军郑彦圭、信州俞隽八世同居,陕州张文裕六世同居,襄州张巨源、刘芳、潭州瞿景鸿、温州陈偘、江陵褚彦逢五世同居,徐州彭程四世同居,皆赐诏旌表门闾。巨源素习法律,太平兴国五年,赐明法及第。芳淳化四年来贺寿宁节,赐进士出身。偘事母至孝,赐其母粟帛。彦逢兄弟五人皆年七十余,至道元年,转运使表其事,诏补彦逢教练使。

  胡仲尧,洪州奉新人。累世聚居,至数百口。构学舍于华林山别墅,聚书万卷,大设厨廪,以延四方游学之士。南唐李煜时尝授寺丞。雍熙二年,诏旌其门闾。仲尧诣阙谢恩,赐白金器二百两。淳化中,州境旱歉,仲尧发廪减市直以振饥民,又以私财造南津桥。太宗嘉之,除本州助教,许每岁以香稻时果贡于内东门。五年,遣弟仲容来贺寿宁节。召见仲容,特授试校书郎,赐袍笏犀带,又以御书赐之。公卿多赋诗称美。仲尧稍迁国子监主簿,致仕,卒。

  仲容字咸和,咸平三年,复至阙贡土物,改大理评事,屡被赐赍。仲容建本县孔子庙,颇为宏敞。后迁光禄丞致仕,天禧中,特赐绯鱼。卒,年七十九。以弟之子用讷为后,试校书郎。仲容弟克顺,端拱二年进士,至都官员外郎、三司户部判官。仲容子用之洎从子用庄、用舟,并进士及第。

  陈兢,江州德安人,陈宜都王叔明之后。叔明五世孙兼,唐右补阙。兼生京,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无子,以从子褒为嗣,褒至盐官令。褒生灌,高安丞。灌孙伯宣,避难泉州,与马总善注司马迁《史记》行于世;后游庐山,因居德安,尝以著作佐郎召,不起,大顺初卒。伯宣子崇为江州长史,益置田园,为家法戒子孙,择群从掌其事,建书堂教诲之。僖宗时尝诏旌其门,南唐又为立义门,免其徭役。崇子衮,江州司户。衮子昉,试奉礼郎。

  昉家十三世同居,长幼七百口,不畜仆妾,上下姻睦,人无间言。每食,必群坐广堂,未成人者别为一席。有犬百余,亦置一槽共食,一犬不至,群犬亦皆不食。建书楼于别墅,延四方之士,肄业者多依焉。乡里率化,争讼稀少。开宝初,平江南,知州张齐上请仍旧免其徭役,从之。昉弟之子鸿。太平兴国七年,江南转运使张齐贤又奏免杂科。兢即鸿之弟。淳化元年,知州康戩又上言兢家常苦食不足,诏本州每岁贷粟二千石。

  后兢死,其从父弟旭每岁止受贷粟之半,云省啬而食,可以及秋成。属岁俭谷贵,或劝其全受而粜之,可邀善价,旭曰:"朝廷以旭家群从千口,轸其乏食,贷以公粟,岂可见利忘义,为罔上之事乎?"至道初,遣内侍裴愈就赐御书,还,言旭家孝友俭让,近于淳古。太宗尝对近臣言之,参知政事张洎对曰:"旭宗族千余口,世守家法,孝谨不衰,闺门之内,肃于公府。"且言及旭受贷事。上以远民义聚,复能固廉节,为之叹息。大中祥符四年,以旭为江州助教。旭卒,弟蕴主家事。天圣元年,又以蕴继为助教。蕴卒,弟泰主之。泰弟度,太子中舍致仕。从子延赏、可,并举进士。延赏职方员外郎。

  洪文抚,南康建昌人,本姓犯宣祖偏讳,改焉。曾祖谔,唐虔州司仓参军,子孙众多,以孝悌著称。六世义居,室无异爨。就所居雷湖北创书舍,招来学者。至道中,本军以闻,遣内侍裴愈赍御书百轴赐其家。文抚遣弟文举诣阙贡土物为谢,太宗飞白一轴曰"义居人"以赐之,命文举为江州助教。三年八月,又诏表其门闾。自是每岁遣子弟入贡,必厚赐答之。文抚兄子待用,登咸平二年进士第,至都官员外郎。

  易延庆字余庆,筠州上高人。父赟,以勇力仕南唐至雄州刺史。延庆幼聪慧,涉猎经史,尤长声律,以父荫为奉礼郎。显德四年,周师克淮南,赟归朝,授道州刺史;延庆亦授大名府兵曹参军,后为大理评事,知临淮县。乾德末,赟卒,葬临淮。延庆居丧摧毁,庐于墓侧,手植松柏数百本,旦出守墓,夕归侍母。紫芝生于墓之西北,数年又生玉芝十八茎。本州将表其事,延庆恳辞。或画其芝来京师,朝士多为诗赋,称其孝感。

  服阕,延庆以母老称疾不就官。母卒后,藁殡数年,延庆出为大理寺丞。尝司建安市征,及母葬有期,私归营葬,掩圹而返。知军扈继升言其擅去职,坐免所居官,复庐墓侧数年。母平生嗜栗,延庆树二栗树墓侧,二树连理。苏易简、朱台符为赞美之。后知端州,卒。子纶,大中祥符元年,进士及第。

  董道明,蔡州褒信人。母死出葬,道明潜匿墓中,人瘗之,经三日,家人发冢取之,道明无恙,终身庐于墓侧。

  郭琮,台州黄岩人。幼丧父,事母极恭顺。娶妻有子,移居母室。凡母之所欲,必亲奉之。居常不过中食,绝饮酒茹荤者三十年,以祈母寿。母年百岁,耳目不衰,饮食不减,乡里异之。至道三年,诏书存恤孝悌,乡老陈赞率同里四十人状琮事于转运使以闻,有诏旌表门闾,除其徭役。明年,母无疾而终。琮哀号几乎灭性,乡闾率金帛以助葬。

  又有越州应天寺僧者,幼贫无以养母,剃发乞食以给晨夕。母年一百五岁而终。

  潭州长沙人毕赞,仕郡为引赞吏,性至孝,父母皆年八十余。转运使表其事,诏赞解职终养。

  顾忻,泰州泰兴人。十岁丧父,以母病,荤辛不入口者十载。鸡初鸣,具冠带率妻子诣母之室,问其所欲,如此五十年,未尝离母左右。母老,目不能睹物,忻日夜号泣祈天,刺血写佛经数卷。母目忽明,烛下能缝衽,九十余无疾而终。

  又有杭州仁和人李琼,以鬻缯为业,事母孝,夜常十余起省母。母喜食时新,琼百方求市,得必十倍酬其直。

  朱泰,湖州武康人。家贫,鬻薪养母,常适数十里外易甘旨以奉母。泰服食粗粝,戒妻子常候母色。一日,鸡初鸣入山,及明,憩于山足,遇虎搏攫负之而去。泰已瞑眩,行百余步,忽稍醒,厉声曰:"虎为暴食我,所恨母无托尔!"虎忽弃泰于地,走不顾,如人疾驱状。泰匍匐而归。母扶持以泣,泰亦强举动,不逾月如故。乡里闻其孝感,率金帛遗之,里人目为朱虎残。

  成象,渠州流江人。以诗书训授里中,事父母以孝闻。母病,割股肉食之,诏赐束帛醪酒。淳化中,李顺盗据郡县,象父母惊悸而死,烬骨寄浮图舍,象号泣营葬。贼平,乡里率钱三百万赠之。象庐于墓侧,以衰服襟袂筛土于坟上,日三斗。每恸,闻者戚怆。未尝食肉衣帛,或赠之亦不受。虎豹环庐而卧,象无畏色。燕百余集庐中,禾生墓侧吐九穗。服终犹未还家,知礼者为书以谕之,遂归教授,远近目为成孝子。

  陈思道,江阴人。丧父,事母兄以孝悌闻。鬻醯市侧,以给晨夕,买物不酬价,如所索与之。母病,思道衣不解带者数月,双目疮烂,饮食随母多少。洎母丧,水浆不入口七日。既葬,裒鬻醯之利,得钱十万,奉其兄。结庐墓侧,日夜悲恸,其妻时携儿女诣之,拒不与见。夏日种瓜,以待过客。昼则白兔驯狎,夜则虎豹环其庐而卧。咸平元年,知军上其事,诏赐束帛,旌其门。

  方纲,池州青阳人。八世同爨,家属七百口,居室六百区,每旦鸣鼓会食。尝出稻五千{易}振贷贫民。景德二年,转运使冯亮以闻,诏旌其门。天禧中,侍御史韩亿安抚江南,使还,言纲家税籍钱四百余千,米二千五百斛,同居四百年,而本县科率一无宽假,望蠲其户杂科,诏从之。

  庞天祐,江陵人。以经籍教授里中。父疾,天祐割股肉食之;疾愈,又复病目丧明,天祐号泣祈天舐之。父年八十余,大中祥符四年卒,天祐负土封坟,结庐其侧,昼夜号不绝声。知府陈尧咨亲往致奠,上其事,诏旌表门闾。天祐家无儋石储,居委巷中,尧咨为徙里门之右,筑阙表之。

  刘斌,定州人。父加友,端拱中为从弟志元所杀。斌兄弟皆幼,随母改适人,母尝戒之曰:"尔等长,必复父仇。"景德中,斌兄弟挟刀伺志元于道,刺之不殊,即诣吏自陈。州具狱上请,诏志元黥面配隶汝州,释斌等罪。

  樊景温,陕州芮城人;荣恕旻,雄州归信人。兄弟异居积年。大中祥符中,景温樗树五枝并为一,恕旻家榆树两本自合,两家感其异,复义聚,乡人称雍睦。

  祁暐字坦之,莱州胶水人。淳化三年进士,历度支员外郎、直集贤院。天禧中,出知濰州,母卒。葬于州城之南。暐既解官,就坟侧构小室,号泣守护,蔬食,经六冬,堕足二指。有白乌白兔驯扰坟侧,州人异之,以状闻。有诏旌美,赐帛三十匹、粟三十石,令长吏每月存问。

  何保之,梓州通泉人。业进士,有至行。母卒,负土成坟,庐于其侧。日有群乌飞集坟上,哀鸣不去,又尝有兔驯于坐隅,人称异焉。大中祥符降诏旌恤。

  李玭,大名宗城人。性笃孝,力耕以事母。母卒,让田与其弟坚,遂庐于葬所,昼夜号泣,负土筑坟高丈余。又以二代及诸族父母藁葬者尽礼筑之,凡三年成六坟,皆丈余。不食肉衣帛,不预人事,遑遑然唯恐筑之不及,坟成,复留守坟三年。常令兄之子卖药以自给。年六十余,足未尝入县门。乡人目为李孝子。天禧中,知府张知白以状闻,诏赐粟帛,令府县安存之。里中有母在而析产者闻玭被旌,兄弟惭惧,复相率同居。

  侯义,应天府楚丘人。贫无产,佣田以事母。里人有葬其亲而遽返者,义母过其冢,泣谓义曰:"我死,其若是乎!"义乃感激自誓而不欲言,但慰其母曰:"勿悲,义必不尔。"咸平中,母卒,义力自办葬,不掩坟圹,昼则负土筑坟,夜则恸哭柩侧。妻子困匮不给,田主曹氏哀怜之,资以餱粮。逾年,坟间瓜异蒂、木连理,又有巨蛇绕其侧不暴物,野鸽飞而不去。尝遇盗劫其衣服,既而知是义物,悉还之。

  王光济,庐州人。丧母,因刻像日夕奉事如平生,孝道纯笃。咸平二年,本州以孝闻,有诏旌之。

  时又有徐州丰人李祚,亲丧,庐墓侧凡二十七年,家人百计勉谕,不听。益州双流人周善敏,丧父,庐于墓侧。母病,又割股肉以啖之,遂愈。大中祥符九年,特诏旌表祚,赐善敏粟帛存慰之。

  江白,建昌人。景德二年进士。父禹锡,有节义,高年不仕,躬自教授,大中祥符初,献《东封诗》十五篇,有诏嘉美,赐以粟帛,岁时遣使存问。五年,卒。白自鄞尉罢还,负土营葬,庐于墓侧,藜羹芒屩,昼夜号泣,将终制犹然。转运使以其状闻,诏赐帛二十匹,粟麦二十石,醪酒十缸。

  裘承询,越州会稽人。居云门山前,十九世无异爨。子弟习弦诵,乡里称其敦睦。州以闻,诏旌其门闾。

  咸平后,又有保定军孙浦、襄州常元绍、蔡州王美、解州董孝章并十世同居;莫州高珪、永定军朱仁贵、潞州邢濬、相州赵祚八世同居;麟州杨荣、隰州赵友、开封李居正、颍州张可象、卫州张珪、沧州崔谅七世同居;邢州王觉、赵州曹遵六世同居;兖州童升、陈州樊可行、京兆元守全、平定军段德五世同居;开封张仁遇、亳州王子上、建昌军瞿肃四世同居。肃家百五十口,长幼孝悌,乡人化之。又河阴王世及、大名李宗祐、陈州刘闰、宣州汪政、潭州李耕,或聚居至七百口,累数十百年。并所在请加旌表,诏从之,仍蠲其课调。

  大中祥符初,东封泰山,判兖州王钦若言曲阜东野宜、乾封窦益合居五六世,有节行。四年,祀汾阴,考制度使马起言陕州张化基、阎用和、杨忠义聚族累世,孝悌可称。并即行在所降诏褒美,各优赐粟帛。

  常真,陈州项城人。父母死,庐墓终丧,负土成坟,不茹荤血。周广顺中,诏旌其门闾。开宝七年,本州以闻,诏再加旌表。真妻病,子晏割股肉以养母,及死,次子守规徒跣,日一食,庐墓三年。太平兴国八年,诏旌表之。

  又有齐州王洤、河南李继成、沧州胡元兴,并母死负土成坟,昼夜哭不绝声。州郡继以闻,皆降诏旌其门闾,赐以粟帛。

  杜谊字汉臣,台州黄岩人。事父母至孝。父刚严,谊独失爱,惴惴不自容,伺颜色而后进。继丧父母,号恸昼夜不绝,勺水不入口者累日。卜葬,徒跣负土为坟,往来十余里,日渡塘涧,泥水没骭,虽大雨雪未尝少止。手足皲裂血流,以漆涂之。每覆一畚,必三绕坟号而后去。既葬,遂茇舍墓旁,负土终丧,人往视之,辄遣去。日一饭,不荤。虽虎狼交于墓侧,谊泰然无所畏。明年,吴越大水,山皆发洚,推巨石走十数里。台州山最高而水又夜至,旁山之民,居庐、墓田、畜牧漂坏者甚众,而独不及谊。邑人状其事以闻,诏书嘉奖。

  事族父衍甚谨,衍爱之均诸子。以祖垂象荫入官,至赞善大夫。尝知永城县,岁捐奉钱三十万,以收瘗汴渠之溺死者凡四十余。又出奉钱率其下新文宣王庙,两旁为学舍数十区,旦夕讲学于其堂。永城父老称谊之政为不可及。

  谊生平敦厚,尚信义,有大志,家贫,不恤有无,常推以济亲友。后通判梓州,卒。子揆才十六岁,哭谊墓旁卒。

  姚宗明,河中永乐人也。其十世祖栖云。当唐贞元中,调卒戍边,栖云之父语其兄曰:"兄嗣未立,可无往。某幸有子,请代兄行。"遂战没塞上。时栖云方三岁,其母再嫁,栖云养于伯母。既长,事伯母如其母,伯母亡,栖云葬之。又招魂葬其父,痛其父死于边,乃庐于墓次,终身哀慕不衰。县令苏辙以俸钱买地,开阡刻石表之。河中尹浑瑊上其事,诏加优赐,表其门,名其乡曰孝悌,社曰节义,里曰敬爱。

  栖云生岳,岳生君儒,君儒生师正。自岳至师正,四世庐墓。五世孙曰厚,六世曰雅,七世曰文,八世曰敬真,九世曰直,十世曰宗明。当庆历初,有司以姚氏十世同居闻于朝,仁宗诏复其家。十一世孙用和,十二世孙士明,十三世孙德。自宗明至德又三世,自庆历以后又五十余年,而其家孝睦不替。

  姚氏世为农,无为学者。家不甚富,有田数十顷,聚族百余人。子孙躬事农桑,仅给衣食,历三百余年无异辞者。经唐末、五代,兵戈乱离,而子孙保守坟墓,骨肉不相离散,求之天下,未或有焉。

  邓中和字祖德,开封长垣人。举《三礼》。景祐、庆历间丧亲,庐墓终其丧,定省往来如事生者二十年,负土累坟高三丈。

  毛安舆,嘉州洪雅人。年九岁父死,负土为坟,庐于其侧三年。知益州张方平闻之,遗以酒饩,状其事以闻。

  李访,韶州人,业进士。庐父母墓,有虎暴伤旁人而不近访,又有白乌集墓上。

  朱寿昌字康叔,扬州天长人。以父巽荫守将作监主簿,累调州县,通判陕州、荆南,权知岳州。州滨重湖,多水盗。寿昌籍民船,刻著名氏,使相伺察,出入必以告。盗发,验船所向穷讨之,盗为少弭,旁郡取以为法。

  富弼、韩琦为相,遣使四出宽恤民力,择寿昌使湖南。或言邵州可置冶采金者,有诏兴作。寿昌言州近蛮,金冶若大发,蛮必争,自此边境恐多事,且废良田数百顷,非敦本抑末之道也。诏亟罢之。

  知阆州,大姓雍子良屡杀人,挟财与势得不死。至是,又杀人而赂其里民出就吏。狱具,寿昌觉其奸,引囚诘之曰:"吾闻子良与汝钱十万,许纳汝女为妇,且婿汝子,故汝代其命,有之乎?"囚色动,则又擿之曰:"汝且死,书券抑汝女为婢,指钱为顾直,又不婿汝子,将奈何?"囚悟,泣涕覆面,曰:"囚几误死。"以实对。立取子良正诸法。郡称为神,蜀人至今传之。

  知广德军。寿昌母刘氏,巽妾也。巽守京兆,刘氏方娠而出。寿昌生数岁始归父家,母子不相闻五十年。行四方求之不置,饮食罕御酒肉,言辄流涕。用浮屠法灼背烧顶,刺血书佛经,力所可致,无不为者。熙宁初,与家人辞诀,弃官入秦,曰:"不见母,吾不反矣。"遂得之于同州。刘时年七十余矣,嫁党氏有数子,悉迎以归。京兆钱明逸以其事闻,诏还就官,由是以孝闻天下。自王安石、苏颂、苏轼以下,士大夫争为诗美之。寿昌以养母故,求通判河中府。数岁母卒,寿昌居丧几丧明。既葬,有白乌集墓上。拊同母弟妹益笃。

  又知鄂州,提举崇禧观,累官司农少卿,易朝议大夫,迁中散大夫,卒,年七十。寿昌勇于义,周人之急无所爱,嫁兄弟两孤女,葬其不能葬者十余丧,天性如此。

  侯可,字无可,华州华阴人。少倜傥不羁,以气节自许。既壮,尽易前好,笃志为学。随计入京,里中醵金赆行。比还,悉散其余与同举者,曰:"此金,乡里所以资应诏者也,不可以为他利。"且行,闻乡人病,念曰:"吾归,则彼死矣!"遂留不去。病者愈,辍己马载之,徒步而归。

  孙沔征侬徭,请参军事,奏功得官,知巴州化城县。巴俗尚鬼而废医,唯巫言是用。娶妇必责财,贫人女至老不得嫁。可为约束,立制度,违者有罪,几变其习。再调华原主簿。富人有不占田籍而质人田券至万亩,岁责其租。可晨驰至富家,发椟出券归其主。郡吏赵至诚贪狡凶横,持守以下短长,前后莫能去。可暴其罪,荷校置狱,言于大府诛之,闻者快服。

  签书仪州判官。西夏寇边,使者使可按视,即以数十骑涉夏境,猝与之遇,亟分其骑为三四,令之曰:"建尔旗帜,旋山徐行。"夏人循环间见,疑以为诱骑不敢击。韩琦镇长安,荐知泾阳县。说渭源羌酋输地八千顷,因城熟羊以抚之。琦上其功。又议复郑白渠,得召对,旋以微罪罢。官至殿中丞,卒于家,年七十二。

  可轻财乐义,急人之急,忧人之忧。与田颜为友。颜病重,千里求医,未归而颜死,目不瞑。人曰:"其待侯君乎?"且敛而可至,拊之乃瞑。颜无子,不克葬,可辛勤百营,鬻衣相役,卒葬之。方天寒,单衣以居,有馈白金者,顾颜之妹处室,举以佐其奁具。一日自远归,家以窭告,适友人郭行扣门曰:"吾父病,医邀钱百千,卖吾庐而不售。"可恻然,计橐中装略当其数,尽与之。关中称其贤。

  申积中,成都人。襁褓中,杨绘从其父起求之为子。及长,知非杨氏而绝口不言。年十九,登进士第。事所养父母,尽孝终身。有二弟一妹,为毕婚娶,始归本族,复为申氏,蜀人以纯孝归之。政和六年,以奉议郎通判德顺军。翰林学士许光凝尝守成都,得其事荐诸朝,召赴京师,擢提举永兴军学事,道卒。光凝复与宣和殿学士薛嗣昌、中书舍人宇文黄中表其操行,诏予一子官。

  初,光凝所同荐者三人:其一河阳故大理丞陈芳,一门十四世,同居三百年;一邓州王襄,经术登科,年未六十,请老,事孀嫂如母,养孤甥如子,教诲后进,周恤乡里贫民,以学行称。乞加奖异。诏表芳门闾,赐襄号"处士"。

  郝戭,字伯牙,石州定胡人。家贫,竭力营养。或怜伤之,贷以钱数百万,使取息自赡,戭重谢,留钱五六年不用,复返之。举进士,调宛丘尉、舞阳主簿、通山令。时年未五十,以父樵老不第,上书请致仕,为父求官。执政谕使赴官而后请,曰:"如是,则可升朝籍,遇恩及亲矣。"于是留妻子于家,独奉父行,逾岁竟谢事。上官以其治县有绩,惜其去,固留之;耆老拜庭遮道,皆不能止。得太子中允以归,未至乡里而樵卒。自畚土造冢,人有助之者,使置土冢上,去则随撤之。服除,州以状闻,诏赐粟帛。

  治平末,以翰林学士吕公著荐,起为奉宁军推官,泾原经略使亦奏辟幕府。戭曰:"向所以未老致仕,欲官及亲也。既不能及,尚庶几以恩得赠,今则无及矣!"姻族语其妻聂氏,使劝戭仕,曰:"吾不德,无以助君子,矧敢强其所不欲以累其高哉。"聂事舅姑亦以孝义著。戭忠信自将,笃行苦节,不仕而卒。司马光为铭其墓。

  支渐,资州资阳人。年七十,持母丧,既葬,庐墓侧,负土成坟,蓬首垢面,三时号泣,哀毁瘠甚。白蛇狸兔扰其旁,白雀白乌日集于垅木,五色雀至万余,回翔悲鸣若助哀者。乡人句文鼎自娶妇即与父母离居,睹渐至行,深自悔责,号恸而归,孝养尽志。乡闾观感而化者甚众。

  邓宗古,简州阳安人。父死,自培土为坟,庐其侧,晨夕号恸,甘露降于墓木。里中号为邓孝子。

  沈宣,汝州梁人。母亡,既葬,不塞墓门三十有六月,昼负土,夜拊棺而卧,为坟广百尺。妻高氏亦有孝行。

  渐以下三人,元丰中,皆褒赐粟帛。

  苏庆文、台亨,皆夏县人。庆文事父母以孝闻。母少寡,庆文惧其妻不能敬事,每戒之曰:"汝事吾母,少不谨必逐汝。"妻奉教,母得安其室终身。

  亨工画,元丰中,朝廷修景灵宫,调天下画工诣京师,选试其优者待诏翰林,畀以官禄,亨名第一。以父老固辞归养,闾里贤之。

  仰忻,字天贶,温州永嘉人。力学,以笃行称。年五十余,执母丧尽孝礼。躬自负土,庐于墓侧,有慈乌白竹之瑞。绍圣中,郡守杨蟠表其里"孝廉坊"。大观二年,以行取士,郡以忻应诏。未几卒,特赠将仕郎。

  赵伯深,字逢原。父子佪,宣和间为棣州兵官属。会兵动燕云,子佪被檄往塞上。伯深时尚幼,与其母张留居棣州。既而金人渡河,伯深母子相失。子佪亦隔绝,建炎二年,始得南归。子佪卒,伯深访寻其母二十余年。一旦闻在沪南,伯深徒步入蜀,间关累年。绍兴二十一年,乃得其母,相持号泣,哀感行路。曾慥在夔州,赋诗以美其孝。

  彭瑜,字君玉,吉之安福人。熙宁间失其母,瑜朝夕焚香祈天,愿知母所在,如是十余年。俄有人言母为泰和倪氏妇,瑜竟迎以归。

  毛洵字子仁,吉州吉水人。天圣二年进士,又中拔萃科。性至孝,凡守四官,再以亲疾解任,执药调膳,尝而后进,三月不之寝室。父应佺通判太平州,卒官,母高继卒于池阳舟次。持锸荷土以为坟,手胝面黔,亲友不能识,庐于墓凡二十一月,朝夕哭踊,食裁脱粟。诸生请问经义,对之流涕,未尝言文。抱疾归,数日而卒。郡以孝闻,赐其家帛五十匹、米五十斛。兄溥,字文祖,亦以哀毁卒于舟中。

  李筹者,洵同县人,字彦良。与弟衡字平国生同乳,二岁丧母,十岁丧父,兄弟每以不逮事亲为恨。政和中,改葬其母于杨山,负土成坟,庐于墓左。未几,庐所产木一本两干,高丈许复合于一,至其末乃分两干五枝,乡人以为瑞。

  有杨芾者,亦同县人,字文卿,性至孝,归必市酒肉以奉二亲,未尝及妻子。绍兴五年大饥,为亲负米百里外,遇盗夺之不与,盗欲兵之,芾恸哭曰:"吾为亲负米,不食三日矣。幸哀我。"盗义而释之。

  杨庆,鄞人。父病,贫不能召医,乃刲股肉啖之,良已。其后母病不能食,庆取右乳焚之,以灰和药进焉,入口遂差,久之乳复生。宣和三年,守楼异名其坊曰"崇孝"。绍兴七年,守仇悆为之请。十二年,诏表其门,复之。悆曰:"韩退之作《鄠人对》,以毁伤支体为害义。而匹夫单人,身膏草莽,轨训之理未宏,汲引之徒多阙,而乃行成于内,情发自天。使稍知诗书礼义之说,推其所存,出身事主,临难伏节死义,岂减介之推、安金藏哉!"

  陈宗,永嘉人。年十六,母蔡病笃,刲股为饵,病愈。已而复病不救,宗一恸而绝。郡守陆德舆云:"陈宗自毁其体,哀恸伤生,虽非孝道之正,而能为人所难为之事,亦天性之至。"官为合葬,榜曰"陈孝子墓"。

  郭义,兴化军人。早游太学,以操尚称。年四十余,客钱塘,闻母丧,徒跣奔丧,每一恸辄呕血。家贫甚,故人有所馈,不受。聚土为坟,手莳松竹,而庐于其旁。甘露降于墓上,乌鹊驯集。郡上其事,诏旌表其闾,于所居前安绰楔,左右建土台,高一丈二尺,方正,下广上狭,饰白,间以赤,仍植所宜木。

  申世宁,信州铅山人。绍兴六年,潘达兵袭铅山,父愈年七十,未及出户遇贼,贼意其有藏金,欲杀之。世宁年未冠,亟引颈愿代父死,贼感其孝,两全之。

  苟与龄字寿隆,滁州来安人。志尚高洁,事其亲,生养死葬,力竭而礼尽,乡党称之。母殁,庐墓侧,有芝十九茎生于墓亭。郡县以事闻,旌其门。

  王珠字仲渊,吉州龙泉人,以孝谨闻。建炎间,居父忧,芝数本生墓侧,倒植竹以为杙,复生柯叶。绍兴间,再罹母丧,复有双竹灵芝之祥。

  颜诩,唐太师真卿之后。真卿尝谪庐陵,故诩为吉州永新人。诩少孤,兄弟数人,事继母以孝闻。一门千指,家法严肃,男女异序,少长辑睦,匜架无主,厨馔不异。义居数十年,终日怡愉,家人不见其喜愠。年七十余卒。

  张伯威,大安军人。武翼大夫、御前前军正将祥之子。绍熙元年,武举进士。调神泉尉。大母黄,年九十八,不忍之官。黄得血痢疾濒殆,伯威剔左臂肉食之,遂愈。继母杨因姑病笃,惊而成疾,伯威复剔臂肉作粥以进,其疾亦愈。伯威妹嫁崔均,其姑王疾,妹亦剔左臂肉作粥以进,达旦即愈。知大安军罗植即伯威所居立纯孝坊,崔均所居立孝妇坊。事闻,诏伯威与升擢,倍赐其妹束帛。

  蔡定,字元应,越州会稽人。家世微且贫。父革,依郡狱吏佣书以生,资定使学,游乡校,稍稍有称。郡狱吏一日坐舞文法被系,革以诖误,年七十余矣,法当免系。鞫胥任泽削其籍年而入之,罪且与狱吏等。案具,府奏上之。方待命于朝,故俱久囚,而革不得独决。定切痛念父当耆年,以非辜堕圄狴,誓将身赎。数诣府号诉,请代坐狱,弗许;请效命于戎行,弗许;请隶五符为兵,又弗许。定知父终不可赎也,仰而呼曰:"天乎!将使定坐视父缠徽纆乎!父老耄,不应连系;佣书,罪不应与狱吏等。理明矣,而无所云诉。父老而刑,定之生其何益乎?定图死矣,庶有司哀怜而释父,则虽死无憾矣!"于是预为志铭其墓,又为状若诣府者结置袂间,皆叙陈致死之由,冀其父之必免也。以建炎元年十二月甲申,自赴河死。府帅闻之,惊曰"真孝",立命出革,厚为定具棺敛事,而抚周其家。

  郑绮,婺州浦江人。善读书,通《春秋谷梁》学。以肃睦治家,九世不异爨。四世孙德珪、德璋,孝友天至,昼则联几案,夜则同衾寝。德璋素刚直,与物多迕,宋亡,仇家遂陷以死罪,当会逮扬州。德珪哀弟之见诬,乃阳谓曰:"彼欲害吾也,何预尔事?我往则奸状白,尔去得不死乎!"即治行。德璋追至诸暨道中,兄弟相持顿足哭,争欲就死。德珪默计沮其行,遂绐以无往,夜将半,从间道逸去。德璋复追至广陵,德珪已毙于狱。德璋闻之,恸绝者数四,负骨归葬。庐墓再期,每一悲号,乌鸟皆翔集不食。德珪之子文嗣,幼病偻,德璋鞫之如己子。

  有鲍宗岩者,字傅叔,徽州歙人。子寿孙字子寿。宋末,盗起里中。宗岩避地山谷间,为贼所得,缚宗岩树上,将杀之。寿孙拜前愿代父死,宗岩曰:"吾老矣,仅一子奉先祀,岂可杀之?吾愿自死。"盗两释之。

卷二百一十六

  ◎隐逸上

  ○戚同文 陈抟 种放 万适 李渎 魏野 邢敦 林逋 高怿 徐复 孔旼 何群

  中古圣人之作《易》也,于《遁》之上九曰"肥遁,无不利",《蛊》之上九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二爻以阳德处高地,而皆以隐逸当之。然则隐德之高于当世,其来也远矣。巢、由虽不见于经,其可诬哉。五季之乱,避世宜多。宋兴,岩穴弓旌之招,叠见于史,然而高蹈远引若陈抟者,终莫得而致之,岂非二卦之上九者乎?种放之徒,召对大廷,亹亹献替,使其人出处,果有合于《艮》之君子时止时行,人何讥焉。作《隐逸传》。

  戚同文,字同文,宋之楚丘人。世为儒。幼孤,祖母携育于外氏,奉养以孝闻。祖母卒,昼夜哀号,不食数日,乡里为之感动。

  始,闻邑人杨悫教授生徒,日过其学舍,因授《礼记》,随即成诵,日讽一卷,悫异而留之。不终岁毕诵《五经》,悫即妻以女弟。自是弥益勤励读书,累年不解带。时晋末丧乱,绝意禄仕,且思见混一,遂以"同文"为名字。悫尝勉之仕,同文曰:"长者不仕,同文亦不仕。"悫依将军赵直家,遇疾不起,以家事托同文,即为葬三世数丧。直复厚加礼待,为筑室聚徒,请益之人不远千里而至。登第者五六十人,宗度、许骧、陈象舆、高象先、郭成范、王砺、滕涉皆践台阁。

  同文纯质尚信义,人有丧者力拯济之,宗族闾里贫乏者周给之。冬月,多解衣裘与寒者。不积财,不营居室,或勉之,辄曰:"人生以行义为贵,焉用此为!"由是深为乡里推服。有不循孝悌者,同文必谕以善道。颇有知人鉴,所与游皆一时名士。乐闻人善,未尝言人短。与宗翼、张昉、滕知白为友。生平不至京师。长子维任随州书记,迎同文就养,卒于汉东,年七十三。好为诗,有《孟诸集》二十卷。杨徽之尝因使至郡,一见相善,多与酬唱。徽之尝云陶隐居号坚白先生,先生纯粹质直,以道义自富,遂与其门人追号坚素先生。

  二子维、纶。维,建隆二年,以屯田员外郎为曹王府翊善,累官职方郎中,致仕,卒,年八十一。纶自有传。

  大中祥符二年,府民曹城即同文旧居旁造舍百余区,聚书数千卷,延生徒讲习甚盛。诏赐额为本府书院,命纶子奉礼郎舜宾主之,署诚府助教,委本府幕官提举之。

  杨悫者,虞城人。力学勤志,不求闻达。

  宗翼者,蔡州上蔡人。父为虞城主簿,因家焉。笃孝恭谨,负米养母。好学强记,经籍一见即能默写。欧阳、虞、柳书皆得其楷法。能属文。隐而不仕,家无斗粟,怡怡如也,未尝以贫窭干人。市物不评价,市人知而不欺。尝言"昼夜者,昏晓之辨也",故既暝未曙,皆不出户。见邻里小儿,待之如成人,未尝欺绐。同文尝谓翼曰:"子劳谦有古人风,真吾友也。"卒,年八十余。子度,举进士,至侍御史,历京西转运使,预修《太祖实录》。

  张昉有史材,历知杂御史、省郎,至殿中少监致仕。子信,自有传。

  滕知白善为诗,至刑部员外郎、河北转运使。子涉,为给事中。

  高象先父凝祐,刑部郎中,以强干称。象先,淳化中三司户部副使,卒于光禄少卿。

  郭成范最有文,为仓部员外郎,掌安定公书记。辞疾,以司封员外郎致仕,卒。

  王砺事母甚谨,太平兴国五年进士,至屯田郎中。子涣、渎、渊、冲、泳。涣子稷臣,渎子尧臣,并进士及第。涣子梦臣,进士出身。

  陈抟,字图南,亳州真源人。始四五岁,戏涡水岸侧,有青衣媪乳之,自是聪悟日益。及长,读经史百家之言,一见成诵,悉无遗忘,颇以诗名。后唐长兴中,举进士不第,遂不求禄仕,以山水为乐。自言尝遇孙君仿、獐皮处士二人者,高尚之人也,语抟曰:"武当山九室岩可以隐居。"抟往栖焉。因服气辟谷历二十余年,但日饮酒数杯。移居华山云台观,又止少华石室。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

  周世宗好黄白术,有以抟名闻者,显德三年,命华州送至阙下。留止禁中月余,从容问其术,抟对曰:"陛下为四海之主,当以致治为念,奈何留意黄白之事乎?"世宗不之责,命为谏议大夫,固辞不受。既知其无他术,放还所止,诏本州长吏岁时存问。五年,成州刺史朱宪陛辞赴任,世宗令赍帛五十匹、茶三十斤赐抟。

  太平兴国中来朝,太宗待之甚厚。九年复来朝,上益加礼重,谓宰相宋琪等曰:"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士也。抟居华山已四十余年,度其年近百岁。自言经承五代离乱,幸天下太平,故来朝觐。与之语,甚可听。"因遣中使送至中书,琪等从容问曰:"先生得玄默修养之道,可以教人乎?"对曰:"抟山野之人,于时无用,亦不知神仙黄白之事,吐纳养生之理,非有方术可传。假令白日冲天,亦何益于世?今圣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达古今,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君臣协心同德、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炼,无出于此。"琪等称善,以其语白上。上益重之,下诏赐号希夷先生,仍赐紫衣一袭,留抟阙下,令有司增葺所止云台观。上屡与之属和诗赋,数月放还山。

  端拱初,忽谓弟子贾德升曰:"汝可于张超谷凿石为室,吾将憩焉。"二年秋七月,石室成,抟手书数百言为表,其略曰:"臣抟大数有终,圣朝难恋,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化形于莲花峰下张超谷中。"如期而卒,经七日支体犹温。有五色云蔽塞洞口,弥月不散。

  抟好读《易》,手不释卷。常自号扶摇子,著《指玄篇》八十一章,言导养及还丹之事。宰相王溥亦著八十一章以笺其指。抟又有《三峰寓言》及《高阳集》、《钓潭集》,诗六百余首。

  能逆知人意,斋中有大瓢挂壁上,道士贾休复心欲之,抟已知其意,谓休复曰:"子来非有他,盖欲吾瓢尔。"呼侍者取以与之,休复大惊,以为神。有郭沆者,少居华阴,夜宿云台观。抟中夜呼令趣归,沆未决;有顷,复日曰:"可勿归矣。"明日,沆还家,果中夜母暴得心痛几死,食顷而愈。

  华阴隐士李琪,自言唐开元中郎官,已数百岁,人罕见者;关西逸人吕洞宾有剑术,百余岁而童颜,步履轻疾,顷刻数百里,世以为神仙。皆数来抟斋中,人咸异之。大中祥符四年,真宗幸华阴,至云台观,阅抟画像,除其观田租。

  又有许琼者,开封鄢陵人。开宝五年,子永罢卢县尉,诣匦上言:"臣年七十五,父琼年九十九,长兄年八十一,次兄年七十九,欲乞近地一官,以就荣养。"上览奏,召永讯之,即命迎其父赴阙。琼得对于讲武殿,上顾问久之,悉能奏对,而词气不衰,言唐末以来事,历历可听。上悦其父子俱享遐寿,赐袭衣、犀带、银鞍勒马、帛三十匹、茶二十斤,授永鄢城令。是时,澶密齐沂、莱江吉万州、江阴梁山军,各奏八十已上吕继美等二十九人,并赐爵公士。真宗时,凡老人年百岁已上者,州县以名闻,皆诏赐衣帛、米麦,长吏存抚之。

  种放,字明逸,河南洛阳人也。父诩,吏部令史,调补长安主簿。放沉默好学,七岁能属文,不与群儿戏。父尝令举进士,放辞以业未成,不可妄动。每往来嵩、华间,慨然有山林意。未几父卒,数兄皆干进,独放与母俱隐终南豹林谷之东明峰,结草为庐,仅庇风雨。以请习为业,从学者众,得束脩以养母,母亦乐道,薄滋味。

  放得辟谷术,别为堂于峰顶,尽日望云危坐。每山水暴涨,道路阻隔,粮糗乏绝,止食芋栗。性嗜酒,尝种秫自酿,每曰空山清寂,聊以养和,因号云溪醉侯。幅巾短褐,负琴携壶,溯长溪,坐磐石,采山药以助饮,往往终日。值月夕或至宵分,自豹林抵州郭七十里,徒步与樵人往返。性不喜浮图氏,尝裂佛经以制帷帐。所著《蒙书》十卷及《嗣禹说》、《表孟子上下篇》、《太一祠录》,人颇称之。多为歌诗,自称"退士",尝作传以述其志。

  淳化三年,陕西转运宋惟干言其才行,诏使召之。其母恚曰:"常劝汝勿聚徒讲学。身既隐矣,何用文为?果为人知而不得安处,我将弃汝深入穷山矣。"放称疾不起。其母尽取其笔砚焚之,与放转居穷僻,人迹罕至。太宗嘉其节,诏京兆赐以缗钱使养母,不夺其志,有司岁时存问。咸平元年母卒,水浆不入口三日,庐于墓侧。翰林学士宋湜、集贤院学士钱若水、知制诰王禹偁言其贫不克葬,诏赐钱三万、帛三十匹、米三十斛以助其丧。

  四年,兵部尚书张齐贤言放隐居三十年,不游城市十五载,孝行纯至,可励风俗,简朴退静,无谢古人。复诏本府遣官诣山,以礼发遣赴阙,赍装钱五万,放辞不起。明年,齐贤出守京兆,复条陈放操行,请加旌贲。即赐诏曰:"汝隐居丘园,博通今古,孝悌之行,乡里所推,慕古人之遗荣,挹君子之常道。屡览守藩之奏,弥彰遁世之风,载渴来仪,副予延伫。今遣供奉官周旺赍诏,召汝赴阙,赐帛百匹、钱十万。"九月,放至,对崇政殿,以幅巾见,命坐与语,询以民政边事。放曰:"明王之治,爱民而已,惟徐而化之。"余皆谦让不对。即日授左司谏、直昭文馆,赐巾服简带,馆于都亭驿,大官供膳。翌日,表辞恩命。上知放旧与陈尧叟游,令尧叟谕意;又谓宰相曰:"朕求茂异,以广视听,资治道。如放终未乐仁,亦可遂其请也。"中书传诏,放曰:"病居山林,天恩累加礼聘,岩猿溪鸟之性,固不敢以禄仕为意。然主上虚怀待士,旰食忧人之心,亦不敢以羁束为念。"遂诏不听其让。数日,复召见,赐绯衣、象简、犀带、银鱼,御制五言诗宠之,赐昭庆坊第一区,加帷帐什物,银器五百两,钱三十万。中谢日,赐食学士院,自是屡得召对。六年春,再表谢暂归故山,诏许其请。将行,又迁起居舍人,命馆阁官宴饯于琼林苑,上赐七言诗三章,在席皆赋。十月,遣使就山抚问,图其林泉居处以献,优诏趣其入觐,放以疾未平为请。

  景德元年十月,来朝,言归山之久,请计月不受奉,诏特给之。尝因观书赋诗,上曰:"放体格高古。闻其归,私居终日,默坐一室。山水之乐,亦天性也。每所询问,皆据经以对,颇多裨益。朕优待之,盖以激浮竞也。"放每至京师,秦雍生徒多就而受业。二年,擢为右谏议大夫。表乞嵩少养疾,许之,令河南府检校。召对资政殿,曲宴学士院,王钦若洎当直学士、舍人、待制悉预。既罢,又赐宴于钦若直庐。表乞免都门置饯之礼。屡遣中使劳问,赐以茶药。是冬,复来朝。三年,以兄丧请告归终南营葬,复召宴赐诗。

  放山居草舍五六区,啖野蔬荞麦。表求太宗御书及经史音疏,悉给焉。十月,复至,上谓宰相曰:"放比来高尚其事,每所询问,颇有可采。朝廷虽加爵秩,而未能大用,即物议未厌,所虑放卷而怀之。"即遣内侍任文庆赍诏谕之曰:"朕临御寰区,忧勤旰昃,详延茂异,物色隐沦,思访话言,用熙庶绩。以卿栖心岩窦,屏迹嚣尘,蹑绮皓之遐踪,有曾、颜之至行,特举贲园之典,果符前席之心。每所谘询,备详理道,载观敷纳,蔚有材谋,深简朕怀,颇思大用。然以群情未悉,成命是稽。今四隩来同,万区思乂,方崇政本,庶厚时风。卿必能酌斟化源,丹青王度,恢富国强兵之术,陈制礼作乐之规。返朴还淳,措刑息讼,辅予不逮,驯至太平,登用机衡,弼成寡昧。卿宜体兹眷遇,罄乃诚明,叙经国之大猷,述致君之远略,尽形奏牍,以沃朕心。副凉德之倚毗,褰外朝之观听,乃司枢务,式洽至公。"

  放上言曰:"臣读书业文,实自父师之诲,学古嗜退,本求山水之乐。思率天性以奉至道,岂有意于麋鹿,盖无心于绂冕。其所幸者,邦家化成,疆场兵偃,群黎鼓舞,庶汇胥悦。蒲帛之聘,宠涣岩谷,君命荐及,肃听祗受。既朝象魏之下,但愧岩林之贱。奉圣颜于咫尺,聆德音之教论。列迹侍从,峨冠谏诤。虽愚者之虑,竭忠规而屡陈;而大君之明,惧瞽言之无补。今又访以礼乐之制,询其刑政之方,且小器微材,欲加大用。盖念沿革之攸宜,历三五而既异,弛张之体,岂一二而可述。国家谋建皇极,跻纳富寿,惟二圣之光宅,总百王之阙漏,岂伊葑菲,敢预论述。方今德义宣明,鸾骥戾止,如臣之才,俨尔骈列。伏望洞知臣之鉴,怜守节之志,俾泛驾无覆压之害,使为器免溢荡之咎,寝此过听,遂其夙心。况臣首献纳之行,不为无位;预清闲之对,不为疏隔。又安敢碌碌而依违,嘿嘿而旷素?愿且齿于谏署,庶少观于朝制,斯亦否能有适,名器无假。唯兹保全之惠,仰医仁圣之赐。"

  时先俾陈尧叟谕旨,尧叟手笔审其意,放云:"自被聘召,及迁谏垣,无所补报,为幸多矣。今主上圣明,朝无阙政,处之显位,则是重增其过。"及览表,上曰:"放能守分恳让,益可嘉也。"大中祥符元年,命判集贤院,从封泰山,拜给事中。二年四月,求归山,宴饯于龙图阁,命学士即席赋诗,制序。上作诗,卒章云:"我心虚伫日,无复醉山中。"初,放作诗尝有"溪上醉眠都不知"之句,故及之。三年正月,复召赴阙,表乞赐告,手诏优答之。作歌赐之,乃赍衣服、器币,令京兆府每季遣幕职就山存问。四年正月,复来朝,从祠汾阴,拜工部侍郎。

  放屡至阙下,俄复还山,人有诒书嘲其出处之迹,且劝以弃位居岩谷,放不答。放终身不娶,尤恶嚣杂,故京城赐第为择僻处。然禄赐既优,晚节颇饰舆服。于长安广置良田,岁利甚博,亦有强市者,遂致争讼,门人族属依倚恣横。王嗣宗守京兆,放尝乘醉慢骂之。嗣宗屡遣人责放不法,仍条上其事。诏工部郎中施护推究,会赦恩而止。四月,求归山,又赐宴遣之。所居山林,细民多纵樵采,特诏禁止。放遂表徙居嵩山天封观侧,遣内侍就兴唐观基起第赐之。假逾百日,续给其奉。然犹往来终南,按视田亩。每行必给驿乘,在道或亲诟驿吏,规算粮具之直。时议浸薄之。

  尝曲宴令群臣赋诗,杜镐以素不属辞,诵《北山移文》以讥之。上尝语近臣曰:"放为朕言事甚众,但外廷无知者。"因出所上《时议》十三篇,其目曰:《议道》、《议德》、《议刑》、《议器》、《议文武》、《议制度》、《议教化》、《议赏罚》、《议官司》、《议军政》、《议狱讼》、《议征赋》、《议邪正》。

  八年十一月乙丑,晨兴,忽取前后章疏稿悉焚之,服道士衣,召诸生会饮于次,酒数行而卒。讣闻,上甚嗟悼,亲制文遣内侍朱允中致祭。归葬终南,赠工部尚书,录其侄世雍同学究出身。

  万适,字纵之,陈州宛丘人,自号遣玄子。六七岁即为诗。及长,喜学问,精于《道德经》。与高锡族子冕及韩伾交游,酬唱多有警句。不求仕进,专以著述为务,有《狂简集》百卷、《雅书》三卷、《志苑》三卷、《雍熙诗》二百首,《经籍擿科讨论》计四十卷。

  淳化中,伾任翰林学士,因召对,上问曰:"卿早在嵩阳,当时辈流颇有遗逸否?"伾以适及杨璞、田诰为对,上悉令召至阙下。诏书下而诰卒。璞既至,对于便殿,不愿仕进,上赐以束帛,与一子出身,遣还故郡。适最后至,特授慎县主簿。适素康强无疾,诏下日已病,犹勉强赴朝谢,举止山野,人皆笑之,后数日卒。

  田诰者,历城人。好著述,聚学徒数百人,举进士至显达者接踵,以故闻名于朝,宋惟翰、许衮皆其弟子也。诰著作百余篇传于世,大率迂阔。每构思必匿深草中,绝不闻人声,俄自草中跃出,即一篇成矣。

  杨璞字契玄,郑州新郑人。善歌诗,士大夫多传诵。与毕士安尤相善,每乘牛往来郭店,自称东里遗民。尝杖策入嵩山穷绝处,构思为歌诗,凡数年得百余篇。璞既被召,还,作《归耕赋》以见志。真宗朝诸陵,道出郑州,遣使以茶帛赐之。卒,年七十八。

  李渎,河南洛阳人也。六世祖坦,冯翊令。坦生仲芳,大理司直。仲芳生玄初,福建观察推官。玄初生鄑,即渎之曾祖也,字尧封,仕梁,历滑、魏、宋三镇留后,拜崇政使、礼部尚书。后唐天成中,以太子少傅致仕,卒,赠太保。祖延昭,殿中丞。父莹字正白,善词赋,广顺进士,蒲帅张铎辟为记室,因家河中。乾德初,右补阙苏德祥荐为殿中侍御史、度支判官。使江南,坐受李从善赂遗,责授右赞善大夫,卒。

  初,莹祷河祠而生渎,故名渎字河神,后改字长源。淳澹好古,博览经史。十六丁外艰,服阙,杜门不复仕进。家世多聚书画,颇有奇妙。王祐典河中,深加礼待,自是多闻于时。往来中条山中,不亲产业,所居木石幽胜。谈唐室已来衣冠人物,历历可听。罕著文。前后州将皆厚遇之。王旦、李宗谔与之世旧,每劝其仕,渎皆不答。所乘马,尝为宗人借,憩于廛间。人有见者以语渎,渎即鬻之,其恶嚣如此。州闾化其俭德。

  真宗祀汾阴,直史馆孙冕言其隐操,请加搜采,陈尧叟复荐之。命使召见,辞足疾不起。遣内侍劳问,令长吏岁时存抚。明年,又遣使存问,渎自陈世本儒墨习静避世之意。素嗜酒,人或勉之,答曰:"扶羸养疾,舍此莫可。从吾所好,以尽余年,不亦乐乎!"尝语诸子曰:"山水足以娱情,苟遇醉而卒,吾之愿也。吾将与尔永诀,尔辈当常在左右。"即设外寝,与诸子同处。一日,忽曰:"适有人至床下,诵诗云:'行到水穷处,未知天尽时。'言讫不见,吾当逝矣。"亟取莹集七十编洎书画付诸子,促家人置酒。顷之,卒。时天禧三十年十二月三日也,年六十三。

  四年春,诏曰:"故河中府处士李渎,簪缨传绪,儒雅践方,旷逸自居,恬智交养。迨兹晚节,弥邵清猷,奄及沦亡,良深轸恻。特行贲典,式慰营魂。惟蓬阁之司文,乃儒林之美秩。仍示归生之赙,兼推给复之恩。申饬守臣,优恤其后。岂独旌于泉壤,亦足厚于民风。可特赠秘书省著作佐郎,赐其家帛二十匹,米三十斛,州县常加存恤,二税外蠲其差役。"

  魏野,字仲先,陕州陕人也。世为农。母尝梦引袂于月中承兔得之,因有娠,遂生野。及长,嗜吟咏,不求闻达。居州之东郊,手植竹树,清泉环绕,旁对云山,景趣幽绝。凿土袤丈,曰乐天洞,前为草堂,弹琴其中,好事者多载酒肴从之游,啸咏终日。前后郡守,虽武臣旧相,皆所礼遇,或亲造谒。赵昌言性尤倨傲,特署宾次,戒阍吏野至即报。野不喜巾帻,无贵贱,皆纱帽白衣以见,出则跨白驴。过客居士往来留题命话,累宿而去。野为诗精苦,有唐人风格,多警策句。所有《草堂集》十卷,大中祥符初契丹使至,尝言本国得其上帙,愿求全部,诏与之。

  祀汾阴岁,与李渎并被荐,遣陕令王希招之,野上言曰:"陛下告成天地,延聘岩薮,臣实愚戆,资性慵拙,幸逢圣世,获安故里,早乐吟咏,实匪风骚,岂意天慈,曲垂搜引。但以尝婴心疾,尤疏礼节,麋鹿之性,顿缨则狂,岂可瞻对殿墀,仰奉清燕。望回过听,许令愚守,则畎亩之间,永荷帝力。"诏州县长吏常加存抚,又遣使图其所居观之。五年四月,复遣内侍存问。天禧三年十二月,无疾而卒,年六十。州上其状。

  四年正月,诏曰:"国家举旌赏之命,以辉丘园,申恤赠之恩,用慰泉壤,所以褒逸民而厚风俗也。故陕州处士魏野,服膺儒素,刻意篇章,顾词格之清新,为士流之推许,而能笃淳古之行,慕肥遁之风。顷属时巡,尝加聘召,恳陈诚志,愿遂《考槃》。及此沦亡,载深嗟悼!兰台清秩,追饰幽扃,厚其赙助之资,宽以复除之命。谅惟优礼,式显令名。魂而有知,歆此殊渥。可特赠秘书省著作郎,赙其家帛二十匹,米三十斛,州县常加存恤,二税外免其差徭。"

  渎即野中表兄也。渎卒讣至,野哭之恸,谓其子曰:"吾不可去,去必不至。"第遣其子赴之,裁六日而野亦卒,时甚异焉。

  邢敦,字君雅,不知何许人。家于雍丘,与宋准、赵昌言交游甚厚。太平兴国初,尝举进士不第,慨然有隐遁意。性介僻,不妄交友。耽玩经史,精于术数,工绘画,颇嗜酒。或游市廛,过客询以休咎者,多不之语。里中号邢夫子。大中祥符七年,真宗幸亳回,邑人列上其事,王曾为考制度使,以名闻。诏曰:"敦早预词场,勤修天爵,超然处退,亦既累年。属览公车之言,俾参郡学之职,用精儒业,以宠耆年。可许州助教。"敦让而不受。乾兴元年,无疾而卒,年七十四。

  林逋,字君复,杭州钱塘人。少孤,力学,不为章句。性恬淡好古,弗趋荣利,家贫衣食不足,晏如也。初放游江、淮间,久之归杭州,结庐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真宗闻其名,赐粟帛,诏长吏岁时劳问。薛映、李及在杭州,每造其庐,清谈终日而去。尝自为墓于其庐侧。临终为诗,有"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之句。既卒,州为上闻,仁宗嗟悼,赐谥和靖先生,赙粟帛。

  逋善行书,喜为诗,其词澄浃峭特,多奇句。既就稿,随辄弃之。或谓:"何不录以示后世?"逋曰:"吾方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然好事者往往窃记之,今所传尚三百余篇。

  逋尝客临江,时李谘方举进士,未有知者,逋谓人曰:"此公辅器也。"及逋卒,谘适罢三司使为州守,为素服,与其门人临七日,葬之,刻遗句内圹中。

  逋不娶,无子,教兄子宥,登进士甲科。宥子大年,颇介洁自喜,英宗时,为侍御史,连被台移出治狱,拒不肯行,为中丞唐介所奏,降知蕲州,卒于官。

  高怿,字文悦,荆南高季兴四世孙。幼孤,养于外家。十三岁能属文,通经史百家之书。闻种放隐终南山,乃筑室豹林谷,从放受业。放奇之,不敢处以弟子行。与同时张荛、许勃号"南山三友"。

  会诏举沈沦草泽,知长安寇准闻其名荐之,辞不起。景祐中,录国初侯王后,怿推其弟忻得官。及范雍建京兆府学,召怿讲授诸生,席间常数十百人。杜衍尝请赐处士号,乃命为大理评事,怿固辞。仁宗嘉其守,号安素处士。诏州县岁时礼遇之,给良田五百亩。文彦博表其经术该通,有高世之行,可以励风俗,诏赐第一区。嘉祐中,就除光禄寺丞,复固辞。梦道士持素书聘为白鹿洞主,卒。

  有韩退者,稷山人。亦师事种放。母死,负土成坟,徒跣终丧,去隐嵩山。吴遵路,石延年论其高节。诏赐粟帛,号安逸处士,以寿终。

  徐复,字复之,建州人。初游京师,举进士不中。退而学《易》,通流衍卦气法,自筮知无禄,遂亡进取意。游学淮、浙间数年,益通阴阳、天文、地理、遁甲、占射诸家之说。他日听其乡人林鸿范说《诗》,且言《诗》之所以用于乐者,忽若有得。因以声器求之,遂悟大乐,于七音、十二律清浊次序及钟磬侈弇、匏竹高下制度皆洞达。方仁宗留意于乐,诏天下求知乐者,大臣荐胡瑗,瑗作钟磬,大变古法。复笑曰:"圣人寓器以声,今不先求其声而更其器,其可用乎!"后瑗制作皆不效。

  范仲淹过润州,见复问曰:"今以衍卦占之,四夷无变异乎?"复克西方当用兵,推其月日,后无少差。庆历初,与布衣郭京俱召见,帝问天时人事,复对曰:"以京房《易》卦推之,今年所配年月日时,当小过也。刚失位而不中,其在强君德乎?"帝又问:"明年主何卦?"复曰:"《乾》卦用事。"说至九五尽而止。帝又问:"前年京师黑风,何所应?"复曰:"其兆在内,豫王丧其应也。"明日,命为大理评事,固以疾辞,乃赐号冲晦处士,补其子发试秘书省校书郎。复性高洁,而处世未尝自异,后居杭州十数年卒。

  郭京者,少任侠,不事家产,平居好言兵。范仲淹、滕宗谅数荐之。

  孔旼,字宁极,孔子四十六代孙。隐居汝州龙兴县龙山之蚩阳城。性孤洁,喜读书。有田数百亩,赋税常为乡里先。遇岁饥,分所余赒不足者,未尝计有无。闻人之善若出于己,动止必依礼法。环所居百余里,人皆爱慕之,见旼于路,辄敛衽以避。葬其父,庐墓三年,卧破棺中,日食米一溢。壁间生紫芝数十本。州以行义闻,赐粟帛,又给复其家。近臣列荐,授秘书省校书郎致仕。居数年,召为国子监直讲,辞不赴,即迁光禄寺丞。顷之,起知龙兴县,复辞。卒,赠太常丞。

  盗尝入旼家,发其廪粟,旼避之,纵其所取。尝逢羸弱者为盗掠夺其赀,旼追盗与语,责之以义,解金畀之,使归所掠。居山未尝逢毒蛇虎豹,或谓之曰:"子毋夜行,此亦可畏。"旼曰:"无心则无所畏。"晚年惟玩《周易》、《老子》,他书亦不复读。为《太玄图》张壁上,外列方州部家,而规其中心,空之无所书。曰:"《易》所谓寂然不动者,与此无异也。"

  何群,字通夫,果州西充人。嗜古学,喜激扬论议,虽业进士,非其好也。庆历中,石介在太学,四方诸生来学者数千人,群亦自蜀至。方讲官会诸生讲,介曰:"生等知何群乎?群日思为仁义而已,不知饥寒之切己也。"众皆注仰之。介因馆群于其家,使弟子推以为学长。群愈自克厉,著书数十篇,与人言未尝下意曲从,同舍目群为"白衣御史"。

  群尝言:"今之士,语言说易,举止惰肆者,其衣冠不如古之严也。"因请复古衣冠。又上书言:"三代取士,皆举于乡里而先行义。后世专以文辞就,文辞中害道者莫甚于赋,请罢去。"介赞美其说。会谏官御史亦言以赋取士无益治道,下两制议,皆以为进士科始隋历唐数百年,将相多出此,不为不得人,且祖宗行之已久,不可废也。群闻其说不行,乃恸哭,取平生所为赋八百余篇焚之。讲官视群赋既多且工,以为不情,绌出太学。群径归,遂不复举进士。

  嘉祐中,龙图阁直学士何剡表其行义,赐号安逸处士。群既死,赵抃守益州,奏群遗稿有益时政,愿诏果州录上之,云:"非若茂陵书起天子侈心也。"寝不下。

卷二百一十七 

  ◎隐逸中

  ○王樵 张愈 黄晞 周启明 代渊 陈烈 孙侔 刘易 姜潜 连庶 章詧 俞汝尚 阳孝本 邓考甫 宇文之邵 吴瑛 松江渔翁 杜生 顺昌山人南安翁 张举

  王樵,字肩望,淄州淄川人。居县北梓桐山。博通群书,不治章句,尤善考《易》。与贾同、李冠齐名,学者多从之。咸平中,契丹游骑度河,举家被掠。樵即弃妻,挺身入契丹访父母,累年不获,还东山。刻木招魂以葬,立祠画像,事之如生,服丧六年,哀动行路。又为属之尊者次第成服,北望叹曰:"身世如此,自比于人可乎!"遂与俗绝,自称赘世翁,唯以论兵击剑为事。一驴负装,徒步千里,晚年屡游塞下。画策干何承矩、耿望,求灭辽复仇,不用。乃于城东南隅累砖自环,谓之"茧室"。铭其门曰:"天生王樵,薄命寡智,材不济时,道号'赘世'。生而为室,以备不虞,死则藏形,不虞乃备。"病革,入室自掩户卒。治平末,职方郎中向宗道知淄州,访茧室,已构屋为民居。得樵甥牟氏子,乃知改葬。因而即其地复作茧室及祠堂,刻石以记之。

  张愈字少愚,益州郫人,其先自河东徙。愈隽伟有大志,游学四方,屡举不第。宝元初,上书言边事,请使契丹,令外夷相攻,以完中国之势,其论甚壮。用使者荐,除试秘书省校书郎,愿以授父显忠而隐于家。文彦博治蜀,为置青城山白云溪杜光庭故居以处之。丁内艰,盐酪不入口。再期,植所持柳杖于墓,忽生枝叶,后合抱。六召不应。喜奕棋。乐山水,遇有兴,虽数千里辄尽室往。遂浮湘、沅,观浙江,升罗浮,入九疑,买石载鹤以归。杜门著书,未就,卒。

  妻蒲氏名芝,贤而有文,为之诔曰:"高视往古,哲士实殷,施及秦、汉,余烈氛氲。挺生英杰,卓尔逸群,孰谓今世,亦有其人。其人伊何?白云隐君。尝曰丈夫,趋世不偶,仕非其志,禄不可苟,营营末途,非吾所守。吾生有涯,少实多艰,穷亦自固,困亦不颠。不贵人爵,知命乐天,脱簪散发,眠云听泉。有峰千仞,有溪数曲,广成遗趾,吴兴高躅。疏石通迳,依林架屋,麋鹿同群,昼游夜息。岭月破云,秋霖洒竹,清意何穷,真心自得,放言遗虑,何荣何辱?孟春感疾,闭户不出,岂期遂往,英标永隔。抒词哽噎,挥涕汍澜,人谁无死,惜乎材贤。已矣吾人,呜呼哀哉!"

  黄晞,字景微,建安人。少通经,聚书数千卷,学者多从之游,自号聱隅子。著《歔欷琐微论》十卷,以谓聱隅者枿物之名,歔欷者叹声,琐微者述辞也。石介在太学,遣诸生以礼聘召,晞走匿邻家不出。枢密使韩琦表荐之,以为太学助教致仕。受命一夕卒。

  周启明字昭回,其先金陵人,后占籍处州。初以书谒翰林学士杨亿,亿携以示同列,大见叹赏,自是知名。四举进士皆第一。景德中,举贤良方正科,既召,会东封泰山,言者谓此科本因灾异访直言,非太平事,遂报罢。于是归,教弟子百余人,不复有仕进意,里人称为处士。转运使陈尧佐表其行义于朝,赐粟帛。仁宗即位,除试助教,就加廪给。久之,特迁秘书省秘书郎。改太常丞,卒。启明笃学,藏书数千卷,多手自传写,而能口诵之。有古律诗、赋、笺、启、杂文千六百余篇。

  代渊,字蕴之,本代州人。唐末,避地导江,家世为吏,有阴德。渊性简洁,事亲以孝闻。受学于李畋、张达。年四十,乡人更劝,举进士甲科,得清水主簿。叹曰:"禄不及亲,何所为耶?"还家教授,坐席常满。安抚使举凤州团练推官,不就。知益州杨日严又荐之,遂以太子中允致仕。谢绝诸生,著《周易旨要》、《老佛杂说》数十篇。田况上其书,自太常丞改祠部员外郎。晚年日菜食,巾褐山水间,自号虚一子。长吏岁时致问,澹然与对,略不及私。嘉祐二年九月,有疾,召术士择日,云"丙申吉",颔之,是日沐浴而绝。

  陈烈字季慈,福州候官人。性介僻,笃于孝友。居亲丧,勺饮不入于口五日,自壮及老,奉事如生。学行端饬,动遵古礼,平居终日不言,御童仆如对宾客。里中人敬之,冠昏丧祭,请而后行。从学者常数百。贤父兄训子弟,必举烈言行以示之。

  尝以乡荐试京师不利,即罢举。或勉之求仕,则曰:"伊尹守道,成汤三聘以币;吕望既老,文王载之俱归。今天子仁圣好贤,有汤、文之心,岂无先觉如伊、吕者乎?"仁宗屡诏之,不起。人问其故,应曰:"吾学未成也。"公卿大夫、郡守、乡老交章称其贤。嘉祐中,以为本州教授,欧阳修又言之,召为国子直讲,皆不拜。

  已而福建提刑王陶言其为妻林氏所讼,因诋烈贪诈,乞夺所受恩。司马光为谏官,率同列争曰:"臣等每患士无名检,故举烈以厉风俗。烈平生操守,出于诚实,虽有迂阔不合中道,犹为守节之士,当保而全之。若夫妇不相谐,则听之离绝,毋使节行之士为横辱所挫。"陶说遂不行。

  元祐初,部使者申荐之,诏从其尚,以宣德郎致仕。明年,复教授本州。在职不受廪奉,乡里问遗丝毫无所受;家租有余,则推以济贫乏。卒,年七十六。

  孙侔,字少述,与王安石、曾巩游,名倾一时。早孤,事母尽孝。志于禄养,故屡举进士。及母病革,自誓终身不求仕。客居江、淮间,士大夫敬畏之。

  刘敞知扬州,言其孝弟忠信,足以扶世矫俗,求之朝廷,吕公著、王安石之流也。诏以为扬州教授,辞。敞守永兴,辟入幕府,亦辞。英宗时,沈遘及王陶、韩维连荐之,授忠武军推官、常州推官,皆不赴。

  少与安石友善,安石为相,过真州与相见,侔待之如布衣交。卒,年六十六。

  初,王回、王令、常秩与侔皆有盛名,回、令不寿,秩为隐不竟,唯侔以不仕始终。

  刘易,忻州人。性介烈,博学好古,喜谈兵。韩琦知定州,上其所著《春秋论》,授太学助教、并州州学说书。不能屈志仕进,寓居于虢之卢氏,习辟谷术。赵抃复荐其行谊,赐号退安处士。易作诗,琦每为书之石,或不可其意辄涤去,琦亦再书之。尹洙帅渭,延致尊礼,狄青代洙,遇之亦厚。治平末,卒,琦作文祭之云:"刚介之性,天下能合者有几?渊源之学,古人不到者甚多。"其敬之如此。熙宁察访定户役,诏易家用处士如七品恩,得减半,示优礼云。

  姜潜,字至之,兖州奉符人。从孙复学《春秋》。用田况举召试学士院,为明州录事参军。以母思乡求致仕,敕过门下,知封驳司吴奎封还之,而与韩绛共上章以荐,徙兖州录事参军。从奎辟郓州教授,奎升堂拜其母,又荐为国子直讲、韩王宫伴读。谒宗正允弼,吏引趋庭,潜不答,呼马欲去,遂以客礼见。

  熙宁初,诏举选人淹滞者与京官凡三十七人,潜在选中。神宗闻其贤,召对延和殿,访以治道何以致之,对曰:"有《尧》、《舜》二《典》在,顾陛下致之之道何如。"知陈留县,至数月,青苗令下,潜出钱,榜其令于县门,已,徙之乡落,各三日无应者。遂撤榜付吏曰:"民不愿矣!"钱以是独得不散。司农、开封疑潜沮格,各使其属来验,皆如令。而条例司劾祥符住散青苗钱,潜知且不免,移疾去,县人诣府请留之,不得。家居卒,年六十六。

  连庶字居锡,安州应山人。举进士,调商水尉、寿春令。兴学,尊礼秀民,以劝其俗;开濒淮田千顷,县大治。淮南王旧垒在山间,会大水,州守议取其甓为城,庶曰:"弓矢舞衣传百世,藏于王府,非为必可用,盖以古之物传于今,尚有典刑也。"垒因是得存。以母老乞监陈州税。尝送客出北门,见日西风尘,而冠盖憧憧不已,慨然有感,即日求分司归。久之,翰林学士欧阳修、龙图阁直学士祖无择言庶文学行义,宜在台阁。以知昆山县,辞不行。累迁职方员外郎,卒。

  庶始与弟庠在乡里,时宋郊兄弟、欧阳修皆依之。及二宋贵达,不可其志,退居二十年。守道好修,非其人不交,非其义秋毫不可污也。庶既死,宋郊之孙义年为应山令,缘邑人之意,作堂于法兴僧舍,绘二宋及庶、庠之像祠事之。庠亦登科,敏于政事,号良吏,终都官郎中。

  章詧字,隐之,成都双流人。少孤,鞠于兄嫂,以所事父母事之。博通经学,尤长《易》、《太玄》,著《发隐》三篇,明用蓍索道之法,知以数寓道之用、三摹九据始终之变。蜀守蒋堂、杨察、张方平、何郯、赵抃咸以逸民荐,一赐粟帛,再命州助教,不就。嘉祐中,赐号冲退处士。王素时为州,因更其所居之乡曰处士,里曰通儒,坊曰冲退。詧由是益以道自裕,尊生养气,忧喜、是非亦不以挠其心形。

  尝访里人范百禄,谓曰:"子辟谷二十余年,今强力尚足,子亦尝知以气治疾之说乎?"百禄因从扣《太玄》,詧为解述大旨,再复《摛》词曰:"'人之所好而不足者,善也;所丑而有余者,恶也。君子能强其所不足,而拂其所有余,《太玄》之道几矣。'此子云仁义之心,予之于《太玄》也,述斯而已。若苦其思,艰其言,迂溺其所以为数而忘其仁义之大,是恶足以语夫道哉?"熙宁元年,卒,年七十六。子祀,亦好古学,尝应行义敦遣诏。仍世有隐德,其所居犹存。

  俞汝尚,字退翁,湖州乌程人。少时读书于鄣南之昆山。为人温温有礼,议论不苟。不可于意,有所不言,言之未尝妄也。不肯料理生事,不以贫乏挠其怀,淡于势利。闻人善言善行,记之不忘,时时为人道之。擢进士第,涉历州县,无少营进取之心。尝知导江县,新繁令卒,使者使承其乏,将资以公田,辞,不许,至则悉以周旧令之家。熙宁初,签书剑南西川判官。赵抃守蜀,以简静为治,每旦退坐便斋,诸吏莫敢至,唯汝尚来辄排闼径入,相对清谈竟暮。

  王安石当国,患一时故老不同己,或言汝尚清望,可置之御史,使以次弹击。驿召诣京师,既知所以荐用意,力辞,章再上得免。亲故有责以不能与子孙为地者,汝尚笑曰:"是乃所以为其地也。"还家苦贫,未能忘禄养。又从赵抃于青州,遂以屯田郎中致仕。苏轼、苏辙、孙觉、李常皆赋诗文叹美之。

  优游数年,当六月徂暑,寝室不可居,出舍于门,妻黄就视之,汝尚曰:"人生七十者希,吾与夫人皆过之,可以行矣。"妻应曰:"然则我先去。"后三日卒。汝尚庀其丧,为作铭,召诸子告曰:"吾亦从此逝矣。"隐几而终,相去才十日。孙侔,绍兴中敷文阁直学士。

  阳孝本,字行先,虔州赣人。学博行高,隐于城西通天岩。苏颂、蒲宗孟皆以山林特起荐之。苏轼自海外归,过而爱焉,号之曰玉岩居士。尝直造其室,知其不娶,戏以为元德秀之流。孝本自言为阳城之裔,故轼诗有云:"众谓元德秀,自称阳道州。"嘉之也。隐遁二十年,一时名士多从之游。崇宁中,举八行,解褐为国子录,再转博士。以直秘阁归,卒,年八十四。

  邓考甫,字成之,临川人。第进士,历陈留尉、万载永明令、知上饶县,积官奉议郎,提点开封府界河渠,坐事去官,遂闭户著书,不复言仕。

  元符末,诏求直言。考甫年八十一,上书云:"乱天下者,新法也,末流之祸,将不可胜言。今宜以时更化,纯法祖宗。"因论熙宁而下,权臣迭起,欺世误国,历指其事而枚数其人。蔡京嫉之,谓为诋讪宗庙,削籍羁筠州。崇宁去党碑,释逐臣,同类者五十三人,其五十人得归,惟考甫与范柔中、封觉民独否,遂卒于筠。且死,命幼孙名世执笔,口占百余言,其略曰:"予自谓山中宰相,虚有其才也;自谓文昌先生,虚有其词也。不得大用于盛世,亦无憾焉,盖有天命尔。"所论述有《卜世大宝龟》、《伊周素蕴》、《义命杂著》、《太平策要》等,凡二百五十余篇。

  宇文之邵,字公南,汉州绵竹人。举进士,为文州曲水令。转运以轻缣高其价,使县鬻于民。之邵言:"县下江上山,地狭人贫,耕者亡几,方岁俭饥,羌夷数入寇,不可复困之以求利。"运使怒。

  会神宗即位求言,乃上疏曰:"天下一家也。祖宗创业、守成之法具在。陛下方居谅阴,谄谀奸佞之人屏伏未动,正可念五圣之功德,常若左右前后。京师者,诸夏之视效,俗宜敦厚,而勿憸薄浮侈是尚。公卿大夫,民之表也,宜以名节自励,而势利合杂是先。愿以节义廉耻风导之,使人知自重。千里之郡,有利未必兴,有害未必除者,转运使、提点刑狱制之也。百里之邑,有利未必兴,有害未必除者,郡制之也。前日赦令,应在公逋负一切蠲除,而有司操之益急,督之愈甚,使上泽不下流,而细民益困。如择贤才以为三司之官,稍假郡县以权,则民瘼除矣。然后监番、棸、蹶、楀之盛以保安外戚,考《棠棣》、《角弓》之义以亲睦九族,兴坠典,拔滞淹,远夸毗,来忠谠。凡所建置,必与大臣共议以广其善,号令威福则专制之。如此,则天下之人思见太平可拱而俟也。"

  疏奏不报。喟然曰:"吾不可仕矣。"遂致仕,以太子中允归,时年未四十。自强于学,不易其志,日与交友为经史琴酒之乐,退居十五年而终。司马光曰:"吾闻志不行,顾禄位如锱铢;道不同,视富贵如土芥。今于之邵见之矣。"范镇亦曰:"之邵位下而言高,学富而行笃,少我二十一岁而先我挂冠,使吾慊然。"其为两贤所推尚如此。

  吴瑛,字德仁,蕲州蕲春人。以父龙图阁学士遵路任补太庙斋郎,监西京竹木务,签书淮南判官,通判池州、黄州,知郴州,至虞部员外郎。治平三年,官满如京师,年四十六,即上书请致仕。公卿大夫知之者相与出力挽留之,不听,皆叹服以为不可及,相率赋诗饮饯于都门,遂归。

  蕲有田,仅足自给。临溪筑室,种花酿酒,家事一付子弟。宾客至必饮,饮必醉,或困卧花间,客去亦不问。有臧否人物者,不酬一语,但促奴益行酒,人莫不爱其乐易而敬其高。尝有贵客过之,瑛酒酣而歌,以乐器扣其头为节,客亦不以为忤。视财物如粪土,妹婿辄取家财数十万贷人,不能偿,瑛哀之曰:"是人有母,得无重忧!"召而焚其券。门生为治田事历岁,忽谢去,曰:"闻有言某簿书为欺者,谊不可留。"瑛命取前后文书示之,盖未尝发封也。盗入室,觉而不言,且取其被,乃曰:"他物唯所欲,夜正寒,幸舍吾被。"其真率旷达类此。

  哲宗朝有荐之者,召为吏部郎中,就知蕲州,皆不起。崇宁三年感疾,即闭閤谢医药,至垂绝不乱。卒,年八十四。

  松江渔翁者,不知其姓名。每棹小舟游长桥,往来波上,扣舷饮酒,酣歌自得。绍圣中,闽人潘裕自京师调官回,过吴江,遇而异焉,起揖之曰:"予视先生气貌,固非渔钓之流,愿丐绪言,以发蒙陋。"翁瞪视曰:"君不凡,若诚有意,能过小舟语乎?"裕欣然过之。翁曰:"吾厌喧烦,处闲旷,遁迹于此三十年矣。幼喜诵经史百家之言,后观释氏书,今皆弃去。唯饱食以嬉,尚何所事?"裕曰:"先生澡身浴德如此。今圣明在上,盍出而仕乎?"笑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吾虽不能栖隐岩穴,追园、绮之踪,窃慕老氏曲全之义。且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心形俱忘,其视轩冕如粪土耳,与子出处异趣,子勉之。"裕曰:"裕也不才,幸闻先生之高义,敢问舍所在。"曰:"吾姓名且不欲人知,况居室耶!"饮毕,长揖使裕反其所,鼓枻而去。

  杜生者,颍昌人。不知其名,县人呼为杜五郎。所居去县三十里,有屋两间,与其子并居,前有空地丈余,即为篱门,生不出门者三十年。

  黎阳尉孙轸往访之。其人颇洒落,自陈村人无所能,官人何为见顾。轸问所以不出门之因,笑曰:"以告者过也。"指门外一桑曰:"忆十五年前,亦曾纳凉其下,何谓不出?但无用于时,无求于人,偶自不出耳,何足尚哉。"问所以为生,曰:"昔时居邑之南,有田五十亩,与某兄同耕。迨兄子娶妇,度所耕不足赡,乃尽以与兄,而携妻子至此,蒙乡人借屋,遂居之。唯与人择日,又卖医药以给飦粥,亦有时不继。后子能耕,荷长者见怜,与田三十亩使之耕,尚有余力,又为人佣耕,自此食足。乡人贫,以医术自业者多。念己食既足,不当更兼他利,由是择日卖药,一切不为。"问常日何所为,曰:"端坐耳。""颇观书否?"曰:"二十年前,曾有人遗一书策,无题号,其间多说浮名经,当时极爱其议论,今忘之,并书亦不知所在矣。"时盛寒,布袍草屩,室中枵然,而气韵闲旷,言词精简,。盖有道之士也。问其子之为人,曰:"村童也,然性质甚淳厚,不妄言,不敢嬉。唯间一至县买盐酪,可数行迹以待其归,径往径还,未尝旁游一步也。"轸嗟叹,留连久之,乃去。后至延安幕府,为沈括言之。括时理军书,迨夜半,疲极未卧,闻轸谈及此,及顿忘其劳。

  顺昌山人。靖康末,有避乱于顺昌山中者,深入得茅舍,主人风裁甚整,即之语,士君子也。怪而问曰:"诸君何事挈妻孥能至是耶?"因语之故。主人曰:"乱何自而起耶?"众争为言,主人嗟恻久之,曰:"我父为仁宗朝人也,自嘉祐末卜居于此,因不复出。以我所闻,但知有熙宁纪年,亦不知于今几何年矣。"

  南安翁者。漳州陈元忠客居南海日,尝赴省试过南安,会日暮,投宿野人家,茅茨数椽,竹树茂密可爱。主翁虽麻衣草屦,而举止谈对宛若士人。几案间有文籍散乱,视之皆经、子也。陈叩之曰:"翁训子读书乎?"曰:"种园为生耳。""亦入城市乎?"曰:"十五年不出矣。"问:"藏书何用?"曰:"偶有之耳。"因杂以他语。少焉,风雨暴作,其二子归,舍鉏揖客,人物不类农家子。翁进豆羹享客,不复共谈,迟明别去。

  陈以事留城中,翌日,见翁仓遑而行,陈追诘之曰:"翁云十五年不出城,何为到此?"曰:"吾以急事不容不出。"问之,乃大儿于关外鬻果失税,为关吏所拘。陈为谒监征,至则已捕送郡。翁与小儿偕诣庭下,长子当杖,翁恳白郡守曰:"某老钝无能,全藉此子赡给。若渠不胜杖,则翌日乏食矣。愿以身代之。"小儿曰:"大人岂可受杖,某愿代兄。"大儿又以罪在己,甘心焉,三人争不决。小儿来父耳旁语,若将有所请,翁叱之,儿必欲前。郡守疑之,呼问所以,对曰:"大人元系带职正郎,宣和间累典州郡。"翁急拽其衣使退,曰:"儿狂,妄言。"守询诰敕在否,儿曰:"见作一束置瓮中,埋于山下。"守立遣吏随儿发取,果得之,即延翁上坐,谢而释其子。次日,枉驾访之,室已虚矣。

  张(缺)字子厚,常州人。登进士甲科。以无他兄弟,独养其亲,不忍斯须去左右。亲友强之仕,乃调青溪主簿,亦不之官。闭户读书四十年,手校数万卷,无一字舛。穷经著书,至夜分不寐。元丰中,近臣荐其高行。至于元祐,大臣复荐之,起教授颍州,辞不就。于是孙觉、胡宗愈、范祖禹交章言曰:"(缺)且死草莱,后世必以为朝廷失士。"苏轼言之尤切。诏拜秘书省校书郎,敕郡县致礼敦遣,竟不出。

  (缺)孝弟修于家,忠信行于友,声名闻于人,蹈中守常,从容不迫,为当时名流所慕,以不造门为耻。崇宁四年,卒。明年,诏以(缺)隐德丘园,声闻显著,赐谥曰正素先生。

卷二百一十八

  ◎隐逸下

  ○徐中行 苏云卿 谯定 王忠民 刘勉之 胡宪 郭雍 刘愚 魏掞之安世通

  徐中行,台州临海人。始知学,闻安定胡瑗讲明道学,其徒转相传授,将往从焉。至京师,首谒范纯仁,纯仁贤之,荐于司马光,光谓斯人神清气和,可与进道。会福唐刘彝赴阙,得瑗所授经,熟读精思,攻苦食淡,夏不扇,冬不炉,夜不安枕者逾年。乃归葺小室,竟日危坐,所造诣人莫测也。父死,跣足庐墓,躬耕养母。推其余力,葬内外亲及州里贫无后者十余丧。晚年教授学者,自洒扫应对、格物致知达于治国平天下,不失其性,不越其序而后已。

  其友罗适持节本路,举以自代,又率部使者以遗逸荐。崇宁中,郡守李谔又以八行荐。时章、蔡窃国柄,窜逐善类且尽,中行每一闻命辄泪下。一日,去之黄岩,会亲友,尽毁其所为文,幅巾藜杖,往来委羽山中。客有诘以避举要名者,中行曰:"人而无行,与禽兽等。使吾得以八行应科目,则彼之不被举者非人类与?吾正欲避此名,非要名也。"客惭而退。陈瓘谪台州,闻名纳交,暨其没,录其行事,谓与山阳徐积齐名,呼为"八行先生"。

  子三人,庭筠其季也,童草有志行,事父兄孝友天至。居丧毁甚,既免丧,犹不忍娶者十余年。秦桧当国,科场尚谀佞,试题问中兴歌颂,庭筠叹曰:"今日岂歌颂时耶!"疏其未足为中兴者五,见者尤之,庭筠曰:"吾欲不妄语,而敢欺君乎?"

  黄岩尉郑伯熊代去,请益,庭筠曰:"富贵易得,名节难守。愿安时处顺,主张世道。"伯熊受其言,迄为名臣。有诏举人尝五上春官者予岳祠。庭筠适应格,所亲咸劝之,庭筠辞曰:"吾尝草封事,谓岳庙冗禄无用。既心非之,可躬蹈耶?"

  其学以诚敬为主,夜必就榻而后脱巾,旦必巾而后起。居无惰容,喜无戏言,不事缘饰,不苟臧否。闻人片善,记其姓名。遇饥冻者,推食解衣不靳。僦屋以居,未尝戚戚。尤袤为守,闻其名,遣书礼之。一日,巾车历访旧游,徜徉几月。归感微疾,端坐瞑目而逝,年八十有五。乡人崇敬之,以其父子俱隐遁,称之曰二徐先生。淳熙间,常平使者朱熹行部,拜墓下,题诗有"道学传千古,东瓯说二徐"之句,且大书以表之曰"有宋高士二徐先生之墓"。

  庭筠之兄庭槐、庭兰,皆有父风。孙日升,苦学有守,于是徐氏诗书不绝六世矣。

  苏云卿,广汉人。绍兴间,来豫章东湖,结庐独居。待邻曲有恩礼,无良贱老稚皆爱敬之,称曰苏翁。身长七尺,美须髯,寡言笑,布褐草履,终岁不易,未尝疾病。披荆畚砾为圃,艺植耘芟,灌溉培壅,皆有法度。虽隆暑极寒,土焦草冻,圃不绝蔬,滋郁畅茂,四时之品无阙者。味视他圃尤胜,又不二价,市鬻者利倍而售速,先期输直。夜织屦,坚韧过革舄,人争贸之以馈远。以故薪米不乏,有羡则以周急应贷,假者负偿,一不经意。溉园之隙,闭门高卧,或危坐终日,莫测识也。

  少与张浚为布衣交,浚为相,驰书函金币属豫章帅及漕曰:"余乡人苏云卿,管、乐流亚,遁迹湖海有年矣。近闻灌园东湖,其高风伟节,非折简能屈,幸亲造其庐,必为我致之。"帅、漕密物色,曰:"此独有灌园苏翁,无云卿也。"帅、漕乃屏骑从,更服为游士,入其圃,翁运锄不顾。进而揖之,翁曰:"二客何从来耶?"延入室,土锉竹几,地无纤尘,案上有《西汉书》一册。二客恍若自失,默计此为苏云卿也。既而汲泉煮茗,意稍款浃,遂扣其乡里,徐曰:"广汉。"客曰:"张德远广汉人,翁当识之。"曰:"然。"客又问:"德远何如人?"曰:"贤人也。第长于知君子,短于知小人,德有余而才不足。"因问:"德远今何官?"二客曰:"今朝廷起张公,欲了此事。"翁曰:"此恐怕他未便了得在。"二客起而言曰:"张公令某等致公,共济大业。"因出书函金币置几上。云卿鼻间隐隐作声,若自咎叹者。二客力请共载,辞不可,期以诘朝上谒。旦遣使迎伺,则扃户阒然,排闼入,则书币不启,家具如故,而翁已遁矣,竟不知所往。

  帅、漕复命,浚拊几叹曰:"求之不早,实怀窃位之羞。"作箴以识之,曰:"云卿风节,高于傅霖。予期与之,共济当今。山潜水杳,邈不可寻。弗力弗早,予罪曷针。"

  谯定,字天授,涪陵人。少喜学佛,析其理归于儒。后学《易》于郭曩氏,自"见乃谓之象"一语以入。郭曩氏者,世家南平,始祖在汉为严君平之师,世传《易》学,盖象数之学也。定一日至汴,闻伊川程颐讲道于洛,洁衣往见,弃其学而学焉。遂得闻精义,造诣愈至,浩然而归。其后颐贬涪,实定之乡也,北山有岩,师友游泳其中,涪人名之曰读易洞。

  靖康初,吕好问荐之,钦宗召为崇政殿说书,以论弗合,辞不就。高宗即位,定犹在汴,右丞许翰又荐之,诏宗泽津遣诣行在。至惟扬,寓邸舍,窭甚,一中贵人偶与邻,馈之食不受,与之衣亦不受,委金而去,定袖而归之,其自立之操类此。上将用之,会金兵至,失定所在。复归蜀,爱青城大面之胜,栖遁其中,蜀人指其地曰谯岩。敬定而不敢名,称之曰谯夫子,有绘像祀之者,久而不衰。定《易》学得之程颐,授之胡宪、刘勉之,而冯时行、张行成则得定之余意者也。定后不知所终,樵夫牧童往往有见之者,世传其为仙云。

  初,程颐之父珦尝守广汉,颐与兄颢皆随侍,游成都,见治篾箍桶者挟册,就视之则《易》也,欲拟议致诘,而篾者先曰:"若尝学此乎?"因指"《未济》男之穷"以发问。二程逊而问之,则曰:"三阳皆失位。"兄弟涣然有所省,翌日再过之,则去矣。其后袁滋入洛,问《易》于颐,颐曰:"《易》学在蜀耳,盍往求之?"滋入蜀访问,久无所遇。已而见卖酱薛翁于眉、邛间,与语,大有所得,不知所得何语也。

  宪、勉之、滋皆闽人,时行、行成蜀人,郭曩氏及篾叟、酱翁皆蜀之隐君子也。

  王忠民,颍阳人,世业医。忠民幼通经史,自靖康以来,数言边方利害于朝,累召弗至。高宗渡江,忠民隐居不出,诸镇翟兴等皆重之,弗能致;张浚授以迪功郎,不受。兴徙治药川,忠民避地南下,遇商虢镇抚使董先于内乡,留军中,事以师礼。

  时刘豫僣立,忠民作《九思图》及定乱四象达之金主,及镂板印图散于伪境,以明天下之义。绍兴三年,翟琮荐其忠节于朝,特授宣教郎,诏董先津遣诣行在。既至,宰相吕颐浩、签书枢密院事徐俯见之皆拜,舍于政府。忠民上疏辞官,言:"臣愤金人无道,故三上金主书,乞还二帝,本心报国,非冀名禄。"上不许。忠民以诰置椟中,藏七宝山下,力恳求去。复依董先军中,遂不出。

  时又有苏庠者,丹阳人。绅之后,颂之族也。少能诗,苏轼见其《清江曲》,大爱之,由是知名。徐俯荐其贤,上特召之,固辞;又命守臣以礼津遣,庠辞疾不至,以寿终。

  刘勉之,字致中,建州崇安人。自幼强学,日诵数千言。逾冠,以乡举诣太学。时蔡京用事,禁止毋得挟元祐书,自是伊、洛之学不行。勉之求得其书,每深夜,同舍生皆寐,乃潜抄而默诵之。谯定至京师,勉之闻其从程颐游,邃《易》学,遂师事之。已而厌科举业,揖诸生归,见刘安世、杨时,皆请业焉。及至家,即邑近郊结草为堂,读书其中,力耕自给,澹然无求于世。与胡宪、刘子翚相往来,日以讲论切磋为事。

  绍兴间,中书舍人吕本中疏其行义志业以闻,特召诣阙。秦桧方主和,虑勉之见上持正论,乃不引见,但令策试后省给札而已。勉之知不与桧合,即谢病归。杜门十余年,学者踵至,随其材品,为说圣贤教学之门及前言往行之懿。所居有白水,人号曰白水先生。贤士大夫自赵鼎以下皆敬慕与交。后秦桧益横,鼎窜死,诸贤禁锢,勉之竟不复出。

  勉之一介不妄取。妇家富,无子,谋尽以赀归于女,勉之不受,以畀族之贤者,命之奉祀。其友朱松卒,属以后事,且戒其子熹受学。勉之经理其家,而诲熹如子侄。熹之得道,自勉之始。绍兴十九年,卒,年五十九。

  胡宪,字原仲,居建之崇安。生而静悫,不妄笑语,长从从父胡安国学。平居危坐植立,时然后言,虽仓卒无疾言遽色,人犯之未尝校。绍兴中以乡贡入太学。会伊、洛学有禁,宪独阴与刘勉之诵习其说。既而学《易》于谯定,久未有得,定曰:"心为物渍,故不能有见,唯学乃可明耳。"宪喟然叹曰:"所谓学者,非克己工夫耶?"自是一意下学,不求人知。一旦,揖诸生归故山,力田卖药,以奉其亲。安国称其有隐君子之操。从游者日众,号籍溪先生,贤士大夫亦高仰之。

  折彦质、范冲、朱震、刘子羽、吕祉、吕本中共以其行义闻于朝,上特召之,宪辞母老。及彦质入西府,又言于上,趣召愈急,宪力辞。乃赐进士出身,授左迪功郎、添差建州教授,宪犹不屈。太守魏矼遣行义诸生入里致诏,且为手书陈大义,开譬甚力,宪不得已就职。日与诸生接,训以为己之学。闻者始而笑,中而疑,久而观其所以修身、事亲、接人者,无一不如所言,遂翕然悦服。郡人程元以笃行称,龚何以廉节著,皆迎致俾参学政,学者自是大化。

  因七年不徙官,以母年高不乐居官舍,求监南岳庙以归。久之,起为福建路安抚使司属官。时帅张宗元榷盐急,私贩者铢两亦重坐。宪告以为政大体,宗元不悦,宪复请祠而去。

  秦桧方用事,诸贤零落,宪家居不出。桧死,以大理司直召,未行,改秘书正字。既至,次当奏事,而病不能朝,乃草疏言:"金人大治汴京宫室,势必败盟。今元臣、宿将惟张浚、刘锜在,识者皆谓金果南牧,非此两人莫能当。愿亟起之,臣死不恨。"时两人皆为积毁所伤,未有敢显言其当用者,宪独首言之。疏入,即求去。上嘉其忠,诏改秩与祠归。

  初,宪与刘勉之俱隐,后又与刘子翚、朱松交。松将没,属其子熹受学于宪与勉之、子翚。熹自谓从三君子游,而事籍溪先生为久。方宪之以馆职召也,适秦桧讳言之后,宪与王十朋、冯方、查籥、李浩相继论事,太学士为《五贤诗》以歌之。人始信宪之不苟出,而惜其在位仅半年,不究其底蕴云。绍兴三十二年,卒,年七十七。

  郭雍,字子和,其先洛阳人。父忠孝,官至太中大夫,师事程颐,著《易说》,号兼山先生,自有传。雍传其父学,通世务,隐居峡州,放浪长杨山谷间,号白云先生。

  乾道中,以峡守任清臣、湖北帅张孝祥荐于朝,旌召不起,赐号冲晦处士。孝宗稔知其贤,每对辅臣称道之,命所在州郡岁时致礼存问。后更封颐正先生,令部使者遣官就问雍所欲言,备录缴进。于是,雍年八十有三矣。

  淳熙初,学者裒集程颢、程颐、张载、游酢、杨时及忠孝、雍凡七家,为《大易粹言》行于世。其述雍之说曰:

  《易》贯通三才,包括万理。伏羲氏之画,得于天而明天。文王之画,得于人而明人。羲画为天,天,君道也,故五之在人为君。文重为地,地,臣道也,故二之在人为臣。以上下二卦别而言之如此。合六爻而言之,则三四皆人道也,故谓之中爻。

  《乾》,元亨利贞,初曰四德。后又曰乾元,始而亨者也。利牝马贞,利君子贞。是以四德为二义亦可矣。乾,阳物也。坤,阴物也。由《乾》一卦论之,则元与亨阳之类,利与贞阴之类也。是犹春夏秋冬虽为四时,由阴阳观之,则春夏为阳,秋冬为阴也。天之所谓元亨利贞者,如立天之道,阴与阳之类也。地之所谓元亨利贞者,如立地之道,柔与刚之类也。人之所谓元亨利贞者,如立人之道,仁与义之类也。

  又《坤》之六五,坤虽臣道,五实君位,虽以柔德,不害其为君;犹《乾》之九二,虽有君德,不害其为臣。故乾有两君,德无两君;坤有两臣,德无两臣。六五以柔居尊,下下之君也。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下也。下下本坤德也。黄,中色也,色之至美也;裳,下服也,是以至美之德而下人也。

  其发明精到如此。淳熙十四年。卒。

  刘愚,字必明,衢州龙游人。幼警敏力学。弱冠入太学,有声,受业者甚众。侍御史柴瑾、祭酒颜师鲁、博士林光朝深器重之。瑾每奏对称上意,则曰:"臣客刘愚为臣言。"师鲁尝奏愚行艺,上记曰:"此向者柴瑾所荐也。"上舍释褐,居第一。调江陵府教授,早晚为诸生讲说,同僚相率以听。愚益谦下,与叶适、项安世讲论不倦,每以隐居学道为乐。

  岁满,帅王蔺致书剡辟,固辞,贫不能归。外移安乡县令,邑逋赋万计,愚核实数,宽限期,民不见吏而赋自足。会岁歉,出常平米赈贷,邑佐持不可,愚曰:"有罪不以相累。"出缗钱数千万,召商籴他郡而收元直,米价顿平,犹积廪数千石以备饥旱。邑有范仲淹读书地,为绘像立祠,兴学,士竞知劝。

  诸司交荐,改秩,愚雅不乐仕进,遂致仕。丞相余端礼,乡人也,与愚有旧,且召堂审,愚竟舍去不顾。结庐城南,颓坦败壁,蓬蒿萧然。著书自适,《书》、《礼》、《语》、《孟》皆有解。年八十三而卒。故友与其门人私谥曰谦靖先生,后更谥曰靖君,乡郡祠之。

  妻徐氏在家时,其母将以嫁姑子之富者,徐泣曰:"为富人妻,不愿也。"遂归于愚,居破屋中,一事机杼。愚尝怀白金归,徐怒曰:"我以子为贤而若是,亟具归。"愚出书以示,束修得也,乃已。有梁鸿之风焉。

  子克、几、凡。克蚤以诗名,叶适尝称其可继陶、韦。

  魏掞之,字子实,建州建阳人,初字元履。自幼有大志。师胡宪,与朱熹游。两以乡举试礼部不第。尝客衢守章杰所。赵鼎以谪死,其子汾将丧过衢。杰雅憾鼎,又希秦桧意,遣尉翁蒙之领卒掩取鼎平时与故旧来往简牍。蒙之先遣人告汾焚之,逮至一无所得。杰怒,治蒙之,拘汾于兵家所,且以告桧。掞之以书责杰,长揖径归。筑室读书,榜以"艮斋",自是人称曰艮斋先生。

  闽帅汪应辰、建守陈正同知其贤,荐于朝,时相尼之,不果召。乾道中,诏举遗逸,部刺史芮烨与帅、守共表其行谊,特诏召之,掞之力辞。时宰相陈俊卿,闽人也,雅知掞之,招之甚力。乃以布衣入见,极陈当时之务,大要劝上以修德业、正人心、养士气为恢复之本。上嘉纳之,赐同进士出身,守太学录。

  先是,学官养望自高,不与诸生接。掞之既就职,日进诸生教诲之,又增葺其舍,人人感励。将释菜,掞之请废王安石父子从祀,追爵程颢、程颐,列于祀典,不报。复言"太学之教宜以德行经术为先,其次则通习世务。今乃专以空言取人",又不报。遂丐去。

  会福州副总管曾觌秩满还,在道,掞之累疏以谏,移疾杜门,遗书陈俊卿责其不能救止,语甚切。遂以迎亲请归,行数曰,罢为台州教授。方掞之之未行也,觌至国门外已久,伺掞之去,乃敢入。掞之在朝不能半岁,既归,喟然叹曰:"上恩深厚如此,而吾学不足以感悟圣意。"乃日居艮斋,条理旧闻,以求其所未至。

  其居家,谨丧祭,重礼法。从父有客于南者,千里迎养,死葬如礼,而字其孤。建俗生子多不举,为文以戒,全活者甚众。又白于官,请督不葬其亲者,富与期,贫与财,而无主后者掩之。每遇岁饥,为粥以食饥者。后依古社仓法,请官米以贷民,至冬取之以纳于仓。部使者素敬掞之,捐米千余斛假之,岁岁敛散如常,民赖以济。诸乡社仓自掞之始。

  与人交,嘉其善而救其失。后进以礼来者,苟有寸长,必汲汲推挽成就之。至或訾其近名,则蹙然曰:"使夫人而避此嫌,为善之路绝矣。"病革,母视之,不巾不见。戒其子"毋以僧巫俗礼浼我。"以书召朱熹至,委以后事而诀。卒,年五十八。

  后上思其直谅,将召用之,大臣言已死,乃赠直秘阁。熹平日趣向与掞之同。乾道中,熹亦被召,将行,闻掞之去国,乃止。

  青城山道人安世通者,本西人。其父有谋策,为武官,数以言干当路不用,遂自沈于酒而终。世通亦隐居青城山中不出。

  吴曦反,乃献书于成都帅杨辅曰:"世通在山中,忽闻关外之变,不觉大恸。世通虽方外人,而大人先生亦尝发以入道之门。窃以为公初得曦檄,即当还书,诵其家世,激以忠义,聚官属军民,素服号恸,因而散金发粟,鼓集忠义,闭剑门,檄夔、梓,兴仗义之师,以顺讨逆,谁不愿从?而士大夫皆酒缸饭囊,不明大义,尚云少屈以保生灵,何其不知轻重如此!夫君乃父也,民乃子也,岂有弃父而救子之理?此非曦一人之叛,乃举蜀士大夫之叛也。闻古有叛民无叛官,今曦叛而士大夫皆缩手以听命,是驱民而为叛也。且曦虽叛逆,犹有所忌,未敢建正朔、杀士大夫,尚以虚文见招,亦以公之与否卜民之从违也。今悠悠不决,徒为妇人女子之悲,所谓停囚长智,吾恐朝廷之失望也。凡举大事者,成败死生皆当付之度外。区区行年五十二矣,古人言:'可以生而生,福也;可以死而死,亦福也。'决不忍汗面戴天,同为叛民也。"

  辅有重名,蜀中士大夫多劝以举义者,而世通之言尤切至。辅不能决,遂东如江陵,请吴猎举兵以讨曦。未几,曦败,猎使蜀,荐士以世通为首云。

  ◎卓行

  ○刘庭式 巢谷 徐积 曾叔卿 刘永一

  父子有亲,夫妇有别,朋友有信,天下之所共知而共由者也,乃有卓行于斯焉。徐积于其所天,刘庭式于其室家,巢谷于其知己,皆行常人之难。行其所难而安焉,岂非卓乎?曾叔卿之不欺,刘永一之不苟取,皆以一事而人誉之终身,盖有其所矣,其可忽诸!撰《卓行传》。

  刘庭式,字得之,齐州人,举进士。苏轼守密州,庭式为通判。初,庭式未第时,议娶乡人之女,既约,未纳币。庭式乃及第,女以病丧明,女家躬耕贫甚,不敢复言。或劝纳其幼女,庭式笑曰:"吾心已许之矣,岂可负吾初心哉。"卒娶之。生数子,后死,庭式丧之逾年,不肯复娶。轼问之曰:"哀生于爱,爱生于色。今君爱何从生,哀何从出乎?"庭式曰:"吾知丧吾妻而已。吾若缘色而生爱,缘爱而生哀,色衰爱弛,吾哀亦忘,则凡扬袂倚市,目挑而心招者,皆可以为妻也耶?"轼深感其言。庭式后监太平观,老于庐山,绝粒不食,目奕奕有紫光,步上下峻坂如飞,以高寿终。

  巢谷,初名谷,字元修,眉州眉山人。父中,谷传其学,虽朴而博。举进士京师。谷素多力,见举武艺者心好之,遂弃其旧学,蓄弓箭,习骑射,久之业成而不中第。闻西边多骁勇,为四方冠,去游秦凤、泾原间。所至友其秀桀,与韩存宝尤相善,教之兵书。

  熙宁中,存宝为河州将,有功,号熙河名将。会沪州蛮乞弟扰边,诸郡不能制,命存宝出兵讨之。存宝不习蛮事,邀谷至军中问焉。及存宝得罪,将就逮,自度必死,谓谷曰:"我泾原武夫,死非所惜。顾妻子不免寒饿,橐中有银数百两,非君莫可使遗之者。"谷许诺,即变姓名,怀银步往授其子,人无知者。存宝死,谷逃避江、淮间,会赦乃出。

  苏轼谪黄州,与谷同乡,幼而识之,因与之游。乃轼与弟辙在朝,谷浮沉里中,未尝一来相见。绍圣初,轼、辙谪岭海,平生亲旧无复相闻者,谷独慨然自眉山诵言欲徒步访两苏,闻者皆笑其狂。

  元符二年,谷竟往,至梅州遗辙书曰:"我万里步行见公,不意自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见,死无恨矣。"辙惊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见,握手相泣,已而道平生,逾月不厌。时谷年七十三,瘦瘠多病,将复见轼于海南,辙愍而止之曰:"君意则善,然循至儋数千里,当复渡海,非老人事也。"谷曰:"我自视未即死也,公无止我。"阅其橐中无数千钱,辙方困乏,亦强资遣之。舟行至新会,有蛮隶窃其橐装以逃,获于新州,谷从之至新,遂病死。辙闻,哭之失声,恨不用己言而致死,又奇其不用己言而行其志也。

  徐积,字仲车,楚州山阳人。孝行出于天禀。三岁父死,旦旦求之甚哀,母使读《孝经》,辄泪落不能止。事母至孝,朝夕冠带定省。从胡翼之学。所居一室,寒一衲裘,啜菽饮水,翼之馈以食,弗受。

  应举入都,不忍舍其亲,徒载而西。登进士第,举首许安国率同年生入拜,且致百金为寿,谢却之。以父名"石"终身不用石器,行遇石则避而不践,或问之,积曰:"吾遇之则怵然伤吾心,思吾亲,故不忍加足其上尔。"母亡,水浆不入口者七日,悲恸呕血。庐墓三年,卧苫枕块,衰绖不去体,雪夜伏墓侧,哭不绝音。翰林学士吕溱过其庐适闻之,为泣下曰:"使鬼神有知,亦垂涕也。"甘露岁降兆域,杏两枝合为干。既终丧,不彻筵几,起居馈献如平生。

  中年有聩疾,屏处穷里,而四方事无不知。客从南越来,积与论岭表山川险易、镇戍疏密,口诵手画,若数一二。客叹曰:"不出户而知天下,徐公是也。"自少及老,日作一诗,为文率用腹稿,口占授其子。尝借人书策,经宿还之,借者绐言中有金叶,积谢而不辨,卖衣偿之。乡人有争讼,多就取决。州以行闻,诏赐粟帛。

  元祐初,近臣合言:"积养亲以孝著,居乡以廉称,道义文学,显于东南。今年过五十,以耳疾不能出仕。朝廷方诏举中外学官,如积之贤,宜在所表。"乃以扬州司户参军为楚州教授。每升堂,训诸生曰:"诸君欲为君子,而劳己之力,费己之财,如此而不为,犹之可也;不劳己之力,不费己之财,何不为君子?乡人贱之,父母恶之,如此而不为,可也。乡人荣之,父母欲之,何不为君子?"又曰:"言其所善,行其所善,思其所善,如此而不为君子者,未之有也。言其不善,行其不善,思其不善,如此而不为小人者,未之有也。"闻之者敛衽敬听。

  居数岁,使者又交荐之,转和州防御推官,改宣德郎,监中岳庙。卒,年七十六。政和六年,赐谥节孝处士,官其一子。

  曾叔卿,建昌南丰人,巩族兄也。家苦贫,即心存不欺。尝买西江陶器,欲贸易于北方,既而不果行。有从之转售者,与之。既受直矣,问将何之,其人曰:"欲效君前策耳。"叔卿曰:"不可。吾闻北方新有灾馑,此物必不时泄,故不以行。余岂宜不告以误子。"其人即取钱去。居乡介洁,非所宜受,一介不取。妻子困于饥寒,而拊庇孤茕,唯恐失其意。起家进士,至著作佐郎。熙宁中,卒。

  刘永一,陕州夏县人。孝友廉谨。熙宁初,巫咸水溢入县城,民多溺死。永一持竿立门前,见他人物流入者辄擿出之。有僧寓钱数万于其室,无何而僧死,永一诣县自言,请以钱归其弟子。乡人负债不肯偿,立焚其券。行事类此。兄大为,医助教。居亲丧,不饮酒食肉,终三年。司马光传之,以为今士大夫所难。

卷二百一十九 

  ◎列女

  朱娥 张氏 彭列女 郝节娥 朱氏 崔氏 赵氏 丁氏 项氏 王氏二妇徐氏 荣氏 何氏 董氏 谭氏 刘氏 张氏 师氏 陈堂前 节妇廖氏 刘当可母 曾氏妇 王袤妻 徐端友妻 詹氏女 刘生妻 谢泌妻 谢枋得妻 王贞妇 赵淮妾 谭氏妇 吴中孚妻 吕仲洙女 林老女 童氏女 韩氏女 王氏妇刘仝子妻 (毛惜惜附)

  古者天子亲耕,教男子力作,皇后亲蚕,教女子治生。王道之本,风俗之原,固有在矣。男有塾师,女有师氏,国有其官,家有其训,然而诗书所称男女之贤,尚可数也。世道既降,教典非古,男子之志四方,犹可隆师亲友以为善;女子生长环堵之中,能著美行垂于汗青,岂易得哉。故历代所传列女,何可弃也?考宋旧史得列女若干人,作《列女传》。

  朱娥者,越州上虞朱回女也。母早亡,养于祖媪。娥十岁,里中朱颜与媪竞,持刀欲杀媪,一家惊溃,独娥号呼突前,拥蔽其媪,手挽颜衣,以身下坠颜刀,曰:"宁杀我,毋杀媪也。"媪以娥故得脱。娥连被数十刀,犹手挽颜衣不释,颜忿恚,断其喉以死。事闻,赐其家粟帛。其后,会稽令董皆为娥立像于曹娥庙,岁时配享焉。

  张氏,鄂州江夏民妇。里恶少谢师乞过其家,持刀逼欲与为乱,曰:"从我则全,不从则死。"张大骂曰:"庸奴!可死,不可它也。"至以刃断其喉,犹能走,擒师乞,以告邻人。既死,朝廷闻之,诏封旌德县君,表坟曰"列女之墓",赐酒帛,令郡县致奠。

  彭列女,生洪州分宁农家。从父泰入山伐薪,父遇虎,将不脱,女拔刀斫虎,夺其父而还。事闻,诏赐粟帛,敕州县岁时存问。

  郝节娥,嘉州娼家女。生五岁,母娼苦贫,卖于洪雅良家为养女。始笄,母夺而归,欲令世其娼,娥不乐娼,日逼之,娥曰:"少育良家,习织作组紃之事,又辄精巧,粗可以给母朝夕,欲求此身使终为良,可乎?"母益怒,且箠且骂。

  洪雅春时为蚕丛祠,娼与邑少年期,因蚕丛具酒邀娥。娼与娥徐往,娥见少年,仓皇惊走,母挽捽不使去。不得已留坐中,时时顾酒食辄唾,强饮之,则呕哕满地,少年卒不得侵凌。暮归,过鸡鸣渡,娥度他日必不可脱,阳渴求饮,自投于江以死。乡人谓之"节娥"云。

  朱氏,开封民妇也。家贫,卖巾屦簪珥以给其夫。夫日与侠少饮博,不以家为事,犯法徒武昌。父母欲夺而嫁之,朱曰:"何迫我如是耶?"其夫将行,一夕自经死,且曰:"及吾夫未去,使知我不为不义屈也。"吴充时为开封府判官,作《阿朱诗》以道其事。

  崔氏,合淝包繶妻。繶,枢密副使拯之子,早亡,惟一稚儿。拯夫妇意崔不能守也,使左右尝其心。崔蓬垢涕泣出堂下,见拯曰:"翁,天下名公也。妇得齿贱获,执瀚涤之事幸矣,况敢污家乎!生为包妇,死为包鬼,誓无它也。"

  其后,稚儿亦卒。母吕自荆州来,诱崔欲嫁其族人,因谓曰:"丧夫守子,子死孰守?"崔曰:"昔之留也,非以子也,舅姑故也。今舅殁,姑老矣,将舍而去乎?"吕怒,诅骂曰:"我宁死此,决不独归,须尔同往也。"崔泣曰:"母远来,义不当使母独还。然到荆州傥以不义见迫,必绝于尺组之下,愿以尸还包氏。"遂偕去。母见其誓必死,卒还包氏。

  赵氏,贝州人。父尝举学究。王则反,闻赵氏有殊色,使人劫致之,欲纳为妻。赵日号哭慢骂求死,贼爱其色不杀,多使人守之。赵知不脱,乃绐曰:"必欲妻我,宜择日以礼聘。"贼信之,使归其家。家人惧其自殒,得祸于贼,益使人守视。贼具聘帛,盛舆从来迎。赵与家人诀曰:"吾不复归此矣。"问其故,答曰:"岂有为贼污辱至此,而尚有生理乎!"家人曰:"汝忍不为家族计?"赵曰:"第亡患。"遂涕泣登舆而去。至州廨,举帘视之,已自缢舆中死矣。尚书屯田员外郎张寅有《赵女诗》。

  张晋卿妻丁氏,郑州新郑人,参知政事度五世孙也。靖康中,与晋卿避金兵于大隗山。金兵入山,为所得,挟之鞍上。丁自投于地,戟手大骂,连呼曰:"我死即死耳,誓不受辱于尔辈。"复挟上马,再三骂不已。卒乃忿然举梃纵击,遂死杖下。

  项氏,吉州吉水人。居永昌里,适同里孙氏。宣和七年,为里胥所逮,至中途欲侵凌之,项引刀自刺而死。郡以闻,诏赠孺人,旌表其庐。

  王氏二妇,汝州人。建炎初,金人至汝州,二妇为所掠,拥置舟中,遂投汉江以死。尸皆浮出不坏,人为收葬之城外江上,为双冢以表之。

  徐氏,和州人。闳中女也,适同郡张弼。建炎三年春,金人犯惟扬,官军望风奔溃,多肆虏掠,执徐欲污之。徐瞋目大骂曰:"朝廷蓄汝辈以备缓急,今敌犯行在,既不能赴难,又乘时为盗,我恨一女子不能引剑断汝头,以快众愤,肯为汝辱以苟活耶!第速杀我。"贼惭恚,以刃刺杀之,投江中而去。

  荣氏,薿女弟也。自幼如成人,读《论语》、《孝经》,能通大义,事父母孝。归将作监主簿马元颖。建炎二年,贼张遇寇仪真,荣与其姑及二女走惟扬,姑素羸,荣扶掖不忍舍。俄贼至,胁之不从,贼杀其女,胁之益急,荣厉声诟骂,遂遇害。

  何氏,吴人。吴永年之妻也。建炎四年春,金兵道三吴,官兵遁去,城中人死者五十余万。永年与其姊及其妻何奉母而逃。母老,待挟持而行,卒为贼所得,将絷其姊及何,何绐谓贼曰:"诸君何不武耶!妇人东西惟命尔。"贼信之。行次水滨,谓其夫曰:"我不负君。"遂投于河,其姊继之。

  董氏,沂州滕县人,许适刘氏子。建炎元年,盗李昱攻剽滕县,悦其色,欲乱之,诱谕再三,曰:"汝不我从,当锉汝万段。"女终不屈,遂断其首。刘氏子闻女死状,大恸曰:"列女也。"葬之,为立祠。

  三年春,盗马进掠临淮县,王宣要其妻曹氏避之,曹曰:"我闻妇人死不出闺房。"贼至,宣避之,曹坚卧不起。众贼劫持之,大骂不屈,为所害。

  四年,盗祝友聚众于滁州龚家城,掠人为粮。东安县民丁国兵者及其妻为友所掠,妻泣曰:"丁氏族流亡已尽,乞存夫以续其祀。"贼遂释夫而害之。

  同时,叛卒杨勍寇南剑州,道出小常村,掠一民妇,欲与乱,妇毅然誓死不受污,遂遇害,弃尸道傍。贼退,人为收瘗。尸所枕藉处,迹宛然不灭。每雨则干,睛则湿,则削去即复见。覆以他土,其迹愈明。

  谭氏,英州真阳县人,曲江村士人吴琪妻也。绍兴五年,英州饥,观音山盗起,攻剽乡落。琪窜去,谭不能俱,与其女被执。谭有姿色,盗欲妻之,谭怒骂曰:"尔辈贼也。我良家女,岂若偶耶?"贼度无可奈何,害之。

  同时,有南雄李科妻谢氏,保昌故村人。囚于虔盗中,数日,有欲犯之,谢唾其面目:"宁万段我,不汝徇也。"盗怒,锉之而去。

  刘氏,海州朐山人,适同里陈公绪。绍兴末,金人犯山东,郡县震响,公绪倡义来归,偶刘归宁,仓卒不得与偕,惟挈其子庚以行,宋授以八品官,后累功至正使。刘留北方,音问不通。或语之曰:"人言'贵易交,富易妻'。今陈已贵,必他娶矣,盍改适?"曰:"吾知守吾志而已,皇恤乎他?"公绪亦不他娶。子庚浸长,辄思念涕泣,倾家赀,结任侠,奔走淮甸,险阻备尝。如是者十余年,遂得迎母以归。刘在北二十五年,尝纬萧以自给。

  张氏,罗江士人女。其母杨氏寡居。一日,亲党有婚会,母女偕往,其典库雍乙者从行。既就坐,乙先归。会罢,杨氏归,则乙死于库,莫知杀者主名。提点成都府路刑狱张文饶疑杨有私,惧为人知,杀乙以灭口,遂命石泉军劾治。杨言与女同榻,实无他。遂逮其女,考掠无实。吏乃掘地为坑,缚母于其内,旁列炽火,间以水沃之,绝而复苏者屡,辞终不服。一日,女谓狱吏曰:"我不胜苦毒,将死矣,愿一见母而绝。"吏怜而许之。既见,谓母曰:"母以清洁闻,奈何受此污辱。宁死箠楚,不可自诬。女今死,死将讼冤于天。"言终而绝。于是石泉连三日地大震,有声如雷,天雨雪,屋瓦皆落,邦人震恐。

  勘官李志宁疑其狱,夕具衣冠祷于天。俄假寐坐厅事,恍有猿坠前,惊寤,呼吏卒索之,不见。志宁自念梦兆:"非杀人者袁姓乎?"有门卒忽言张氏馈食之夫曰袁大,明日袁至,使吏执之,曰:"杀人者汝也。"袁色动,遽曰:"吾怜之久矣,愿就死。"问之,云:"适盗库金,会雍归,遂杀之。"杨乃得免。时女死才数日也。狱上,郡榜其所居曰孝感坊。

  师氏,彭州永丰人。父骥,政和二年省试第一。宣和中,为右正言十余日,凡七八疏,论权幸及廉访使者之害而去。女适范世雍子孝纯。建炎初,还蜀,至唐州方城县,会贼朱显终掠方城,孝纯先被害,贼执师氏欲强之,许以不死。师骂曰:"我中朝言官女,岂可受贼辱!吾夫已死,宜速杀我。"贼知不可屈,遂害之。

  陈堂前,汉州雒县王氏女。节操行义,为乡人所敬,但呼曰"堂前",犹私家尊其母也。堂前年十八,归同郡陈安节,岁余夫卒,仅有一子。舅姑无生事,堂前敛泣告曰:"人之有子,在奉亲克家尔。今已无可奈何,妇愿干蛊,如子在日。"舅姑曰:"若然,吾子不亡矣。"既葬其夫,事亲治家有法,舅姑安之。子日新,年稍长,延名儒训导,既冠,入太学,年三十卒。二孙曰纲曰绂,咸笃学有闻。

  初,堂前归陈,夫之妹尚幼,堂前教育之,及笄,以厚礼嫁遣。舅姑亡,妹求分财产,堂前尽遗室中所有,无靳色。不五年,妹所得财为夫所罄,乃归悔。堂前为买田置屋,抚育诸甥无异己子。亲属有贫窭不能自存者,收养婚嫁至三四十人,自后宗族无虑百数。里有故家甘氏,贫而质其季女于酒家,堂前出金赎之,俾有所归。子孙遵其遗训,五世同居,并以孝友儒业著闻。乾道九年,诏旌表其门闾云。

  廖氏,临江军贡士欧阳希文之妻也。绍兴三年春,盗起建昌,号"白毡笠",过临江,希文与妻共挟其母傅走山中,为贼所追。廖以身蔽姑,使希文负之逃。贼执廖氏,廖正色叱之。贼知不可屈,挥刃断其耳与臂,廖犹谓贼曰:"尔辈叛逆至此,我即死,尔辈亦不久屠戮。"语绝而仆。乡人义而葬之,号"廖节妇墓"。

  是年,盗彭友犯吉州龙泉,李生妻梁氏义不受辱,赴水而死。

  王氏,利州路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刘当可之母也。绍定三年,就养兴元。大元兵破蜀,提刑庞授檄当可诣行司议事。当可捧檄白母,王氏毅然勉之曰:"汝食君禄,岂可辞难。"当可行,大元军屠兴元,王氏义不辱,大骂投江而死。其妇杜氏及婢仆五人,咸及于难。当可闻变,奔赴江浒,得母丧以归。诏赠和义郡太夫人。

  曾氏妇晏,汀州宁化人。夫死,守幼子不嫁。绍定间,寇破宁化县,令佐俱逃,将乐县宰黄垺令土豪王万全、王伦结约诸砦以拒贼,晏首助兵给粮,多所杀获。贼忿其败,结集愈众,诸砦不能御,晏乃依黄牛山傍,自为一砦。

  一日,贼遣数十人来索妇女金帛,晏召其田丁谕曰:"汝曹衣食我家,贼求妇女,意实在我。汝念主母,各当用命,不胜即杀我。"因解首饰悉与田丁,田丁感激思奋。晏自捶鼓,使诸婢鸣金,以作其勇。贼复退败。邻乡知其可依,挈家依黄牛山避难者甚众。有不能自给者,晏悉以家粮助之。于是聚众日广,复与伦、万全共措置,析黄牛山为五砦,选少壮为义丁,有急则互相应援以为犄角,贼屡攻弗克。所活老幼数万人。

  知南剑州陈韡遣人遗以金帛,晏悉散给其下;又遗楮币以劳五砦之义丁,且借补其子,名其砦曰万安。事闻,诏特封晏为恭人,仍赐冠帔,其子特与补承信郎。

  王袤妻赵氏,饶州乐平人。建炎中,袤监上高酒税,金兵犯筠,袤弃官逃去,赵从之行。遇金人,缚以去,系袤夫妇于刘氏门,而入剽掠刘室。赵宛转解缚,并解袤,谓袤曰:"君速去。"俄而金人出,问袤安往,赵他指以误之。金人追之不得,怒赵欺己,杀之。袤方伏丛薄间,望之悲痛,归刻赵像以葬。袤后仕至孝顺监镇。

  涂端友妻陈氏,抚州临川人。绍兴九年,盗起,被驱入黄山寺,贼逼之不从,以刃加其颈,叱曰:"汝辈鼠窃,命若蜉蝣,我良家子,义岂尔辱!纵杀我,官兵即至,尔其免乎?"贼知不可屈,乃幽之屋壁。居数日,族党有得释者,咸赍金帛以赎其孥。贼引端友妻令妇。曰:"吾闻贞女不出闺阁,今吾被驱至此,何面目登涂氏堂!"复骂贼不绝,竟死之。

  詹氏女,芜湖人。绍兴初,年十七,淮寇号"一窠蜂"倏破县,女叹曰:"父子无俱生理,我计决矣。"顷之贼至,欲杀其父兄,女趋而前拜曰:"妾虽窭陋,愿执巾帚以事将军,赎父兄命。不然,父子并命,无益也。"贼释父兄缚,女麾手使亟去:"无顾我,我得侍将军,何所憾哉。"遂随贼。行数里,过市东桥,跃身入水死。贼相顾骇叹而去。

  刘生妻欧阳氏,吉州安福人。生居新乐乡,以事出,恶少来欲侵凌之,欧阳不受辱而死。邑人刘宽作诗以吊之,时绍兴十年也。

  同县有朱云孙妻刘氏,姑病,云孙刲股肉作糜以进而愈。姑复病,刘亦刲股以进,又愈。尚书谢谔为赋《孝妇诗》。

  谢泌妻侯氏,南丰人。始笄,家贫,事姑孝谨。盗起,焚里舍杀人,远近逃避。姑疾笃不能去,侯号泣姑侧。盗逼之,侯曰:"宁死不从。"盗刃之,仆沟中。贼退,渐苏,见一箧在侧,发之皆金珠,族妇以为己物,侯悉归之,妇分其一以谢,侯辞曰:"非我有,不愿也。"后夫与姑俱亡,子幼,父母欲更嫁之,侯曰:"儿以贱妇人,得归隐居贤者之门已幸矣,忍去而使谢氏无后乎?宁贫以养其子,虽饿死亦命也。"

  同县有乐氏女,父以鬻果为业。绍定二年,盗入境,其父买舟挈家走建昌。盗掠其舟,将逼二女,俱不从,一赴水死,一见杀。

  谢枋得妻李氏,饶州安仁人也。色美而慧,通女训诸书。嫁枋得,事舅姑、奉祭、待宾皆有礼。枋得起兵守安仁,兵败逃入闽中。武万户以枋得豪杰,恐其扇变,购捕之,根及其家人。李氏携二子匿贵溪山荆棘中,采草木而食。至元十四年冬,信兵踪迹至山中,令曰:"苟不获李氏,屠而墟!"李闻之,曰:"岂可以我故累人,吾出,事塞矣。"遂就俘。明年,徙囚建康。或指李言曰:"明当没入矣。"李闻之,抚二子,凄然而泣。左右曰:"虽没入,将不失为官人妻,何泣也?"李曰:"吾岂可嫁二夫耶!"顾谓二子曰:"若幸生还,善事吾姑,吾不得终养矣。"是夕,解裙带自经狱中死。

  枋得母桂氏尤贤达,自枋得逋播,妇与孙幽远方,处之泰然,无一怨语。人问之,曰:"义所当然也。"人称为贤母云。

  王贞妇,夫家临海人也。德祐二年冬,大元兵入浙东,妇与其舅、姑、夫皆被执。既而舅、姑与夫皆死,主将见妇皙美,欲内之,妇号恸欲自杀,为夺挽不得死。夜令俘囚妇人杂守之。妇乃阳谓主将曰:"若以吾为妻妾者,欲令终身善事主君也。吾舅、姑与夫死,而我不为之衰,是不天也。不天之人,若将焉用之!愿请为服期,即惟命。苟不听我,我终死耳,不能为若妻也。"主将恐其诚死,许之,然防守益严。

  明年春,师还,挈行至嵊青枫岭,下临绝壑。妇待守者少懈,啮指出血,书字山石上,南望恸哭,自投崖下而死。后其血皆渍入石间,尽化为石。天且阴雨,即坟起如始书时。至治中,朝廷旌之曰"贞妇",郡守立石祠岭上,易名曰清风岭。

  赵淮妾,长沙人也,逸其姓名。德祐中,从淮戍银树埧。淮兵败,俱执至瓜州。元帅阿术使淮招李庭芝,淮阳诺,至扬城下,乃大呼曰:"李庭芝,男子死耳,毋降也。"元帅怒,杀之,弃其尸江滨。妾俘一军校帐中,乃解衣中金遗其左右,且告之曰:"妾夙事赵运使,今其死不葬,妾诚不能忘情。愿因公言使掩埋之,当终身事相公无憾矣。"军校怜其言,使数兵舆如江上。妾聚薪焚淮骨置瓦缶中,自抱持,操小舟至急流,仰天恸哭,跃水而死。

  谭氏妇赵,吉州永新人。至元十四年,江南既内附,永新复婴城自守。天兵破城,赵氏抱婴儿随其舅、姑同匿邑校中,为悍卒所获,杀其舅、姑,执赵欲污之,不可,临之以刃曰:"从我则生,不从则死。"赵骂曰:"吾舅死于汝,吾姑又死于汝,吾与其不义而生,宁从吾舅、姑以死耳。"遂与婴儿同遇害。血渍于礼殿两楹之间,入砖为妇人与婴儿状,久而宛然如新。或讶之,磨以沙石不灭,又〈火段〉以炽炭,其状益显。

  吴中孚妻,隆兴之进贤人,少寡。景定元年,兵乱,携孤女自沈于县之染步,曰:"义不辱吾夫。"

  吕仲洙女,名良子,泉州晋江人。父得疾濒殆,女焚香祝天,请以身代,刲股为粥以进。时夜中,群鹊绕屋飞噪,仰视空中,大星烨煜如月者三。越翼日,父瘳。女弟细良亦相从拜祷,良子却之,细良恚曰:"岂姊能之,儿不能耶!"守真德秀嘉之,表其居曰"懿孝"。

  林老女,永春人,及笄未婚。绍定三年夏,寇犯邑,入山避之。猝遇寇,欲污之,不从。度不得脱,绐曰:"有金帛埋于家,盍同取之?"甫入门,大呼曰:"吾宁死于家,决不辱吾身。"贼怒杀之,越三日面如生。

  童八娜,鄞之通远乡建奥人。虎衔其大母,女手拽虎尾,祈以身代。虎为释其大母,衔女以去。始,林栗侍亲官其地,尝目睹之。已而为守,以闻于朝,祠祀之。

  韩氏女,字希孟,巴陵人,或曰丞相琦之裔。少明慧,知读书。开庆元年,大元兵至岳阳,女年十有八,为卒所掠,将挟以献其主将。女知必不免,竟赴水死。越三日得其尸,于练裙带有诗曰:"我质本瑚琏,宗庙供苹蘩。一朝婴祸难,失身戎马间。宁当血刃死,不作衽席完。汉上有王猛,江南无谢安。长号赴洪流,激烈摧心肝。"

  王氏妇梁,临川人。归夫家才数月,会大元兵至,一夕,与夫约曰:"吾遇兵必死,义不受污辱。若后娶,当告我。"顷之,夫妇被掠。有军千户强使从己,妇绐曰:"夫在,伉俪之情有所不忍,乞归之而后可。"千户以所得金帛与其夫而归之,并与一矢,以却后兵。约行十余里,千户即之,妇拒且骂曰:"斫头奴!吾与夫誓,天地鬼神寔临之,此身宁死不可得也。"因奋搏之,乃被杀。有同掠脱归者道其事。越数年,夫以无嗣谋更娶,议辄不谐,因告其故妻,夜梦妻曰:"我死后生某氏家,今十岁矣。后七年,当复为君妇。"明日遣人聘之,一言而合。询其生,与妇死年月同云。

  刘仝子妻林氏,福州福清人。其父公遇,知名士。仝子为福建招抚使起义兵,事见《林同传》。仝子亡命自经死,有司执其妻具反状,林叱曰:"林、刘二族,世为宋臣,欲以忠义报国,事不成,天也,何为反乎!汝知去岁有以血书壁而死者乎?是吾兄也。吾与兄,忠义之心则一也,死且求治汝于地下,可生为汝等凌辱耶!"遂遇害。

  毛惜惜者,高邮妓女也。端平二年,别将荣全率众据城以畔,制置使遣人以武翼郎招之。全伪降,欲杀使者,方与同党王安等宴饮,惜惜耻于供给,安斥责之,惜惜曰:"初谓太尉降,为太尉更生贺。今乃闭门不纳使者,纵酒不法,乃畔逆耳。妾虽贱妓,不能事畔臣。"全怒,遂杀之。越三日,李虎破关,禽全斩之,并其妻子及王安以下预畔者百有余人悉傅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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