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清秘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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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为国除奸肃顺授首 吊民伐罪左李封侯

  话说众人正在喝采的时候,忽然从人丛中走出一个少年人,跪在睿亲王的马前,脸上流着眼泪。睿亲王问是什么人,那少年自称是已故大学士柏俊的儿子。他愿出一千两银子把肃顺的头买回去,祭他屈死的父亲。睿亲王也知柏俊也遭冤枉,又看那少年哭得悲痛,便答应了他。那少年拿出一千两银子,赏了刽子手,捧着肃顺的头回家去。请了许多亲友,来看他祭人头。说起那柏俊,在咸丰八年的时候,官做到内阁大学士。他虽是一个旗人,很通文墨。学问也极好,为人亦颇讲道德,又是翰林院出身,所以常常放主考。真算是门生弟子满天下这一年,刚巧又派他做了北闱的主考,考完之后,榜发出来,便有人告他,说他得了贿赂买通关节,将一个唱花旦的戏子,名叫平龄的,中了举人。柏俊他原不知道平龄是什么人,与平龄又素不相识,那告发柏俊的人又说柏中堂的儿子,与平龄要好。所以买通关节,取中了的。其实平龄本是一个旗下人家的公子哥儿,素来最爱唱戏,九城的票房,平龄常去玩票,名声很大。但是在他们旗上原算不了一回事,况且平龄既是捐了监生进考场,不讲什么出身,只看文章如何。无奈那肃顺与柏俊有仇恨,又正在专权的时候,他便借题报复。这便叫做公报私仇。肃顺便在咸丰皇帝面前,说了许多谗言,非杀柏俊不可。那咸丰皇帝听了肃顺的话,有意要兴大狱,就把柏俊发交刑部审问。又将同时北闱的同考官,一齐交部严讯。从同考官起,直到举人,杀头的有五六十人。那时只有一个副主考朱凤标,因害眼疾请假,未曾入场,只革了职,逃了性命。最可怜的柏俊,被捉到刑部,关在监狱之后,审问了几次。那刑部尚书因为告发的人,说是柏俊的儿子,与平龄有关系,便要捉柏俊的儿子来审问。柏俊家中,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工部员外郎,二儿子尚无官职,在家里读书。柏俊的夫人,原配已死,现在是一个继配,那小儿子是继配生的,继配夫人听说刑部要捉她儿子,便将大少爷叫回家来,对大儿子说道:“刑部要捉你兄弟去,与平龄对质,你兄弟年纪太小,如何能到刑部去,所以同你商议,不如你到刑部,一来可以救你父亲;二来可以救你兄弟;三来你是现任的正部员外郎;四来你去自首,可以罪减一等,说不定可邀特赦不知你肯去否。”  柏大少爷听他继母之言,甚为有理,他又是一个天生纯孝的人,便挺身而出,到刑部去自首,可恨那肃顺,不但要杀柏俊的本身,而且还要杀他的儿子。便将柏大少爷的工部员外郎革了职,交刑部审问,那刑部尚书,原是肃顺的私党,肃顺授意,叫他屈打成招,逼着柏大少爷熬刑不过,只得画了供状。承认是他与戏子平龄有秘密的关系,买通关节,代平龄考中举人的。肃顺得了供状,更奏明咸丰皇帝,定了柏家父子一个斩立决的罪,那满朝文武大臣,除了肃顺的私党,没有一个不替柏中堂呼冤叫屈的,都上奏摺求咸丰皇帝莫杀柏俊。到了那一天,柏俊应该行刑的时候,柏俊在刑部大监中,静候圣旨。这时柏家父子,哭得同泪人一般,便有柏俊的门生,都到刑部大监,来拜见柏俊。那些门生都说中堂一定可以仰邀宽典的,柏俊也心想咸丰皇帝决不致杀他,便嘱咐他第二个儿子,到西直门外夕照寺去守候。等上谕下来,要是发配充军,便可父子同行了。他第二个儿子奉了父命,就直奔夕照寺去。这里柏中堂换上一件银灰鼠的外套,反穿在身上,为的是到了菜市口,临时上谕下来,赦回之后,他便可以将外套正面,又反过来,叩头谢恩。谁知柏中堂反穿着银灰鼠外套,走到菜市口,那朝中文武大臣,正在殿上跪求咸丰皇帝免柏俊一死。无奈咸丰皇帝听了肃顺的话,再也挽回不来,当时咸丰皇帝对大臣们说道“朕不是杀宰相,朕是杀主考,虽历代无宰相之例,但是主考贪赃枉法,不可不办。”

  咸丰皇帝拒绝了文武百官的请求,就命肃顺赶快传旨将柏俊父子一齐杀了。柏俊临死的时候,嘱咐他第二个儿子,不要忘了杀父之仇。这是以前的事,如今柏俊的二儿子,居然也守到肃顺杀头的这一天,所以情愿出一千银子,把肃顺的头买回去,祭他的冤屈的父亲,这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奉劝世间的人,千万别仗着自己有权有势,便无法无天的去干,要晓得作下了孽,是必有报应的。等到恶贯满盈时,也必死于非命。肃顺这个人,便是前车之鉴。闲话少说,且说肃顺杀头的那一天,北京城中,有几位大名士,在达智桥松筠庵中扶战,忽然战坛上的战笔,自己动起来,众人大惊,忙过来看时,只见战坛上写了几个大字是“刚在菜市口吃一刀”。众人一想,这一定是肃顺的鬼魂,作起怪来了,大家议论纷纷,都以为是一件奇事。有说肃顺要变成厉鬼的,有说肃顺究竟是一个恶人,至死尚不驯善的。就有人谈起肃顺的家世来,做书的人,也不妨借着他们的话,将肃顺的家世,细表一下。原来肃顺的父亲,便是郑亲王乌尔棍布,前回书中,已见过乌尔棍布的名字。肃顺并不是正出,是姨太太生的肃顺的母亲,原是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住家在东城裱背胡同;他父亲是一个不第的秀才,姓吴名逸富,家中十分穷苦,读了几年的书,不曾进过学。因为家境困难,就读不起书了,只得改行做小买卖,每天在街上卖冰糖葫芦。有一天郑亲王乌尔棍布,下得朝来,坐着骡车,走过裱背胡同口,见一个绝色的女子心中不觉大动,回到府中,时时刻刻想着这个女子。便唤一个心腹包衣姓赵的去打听,打算将那绝色女子买回来,做一房姨太太。那姓赵的去探明,知道那女孩儿的父亲,就是吴逸富。家里虽然穷苦,但是一个书香人家,决不肯卖女儿给人做姨太太。况且这女孩儿亦已说好了婆家,更是无法可想,姓赵的便照直地回复郑亲王。谁知郑亲王和那女孩儿好像前世里有一切的,他朝思暮想,非要把那女孩儿弄到手中做姨太太不可。便限赵包衣三个月的限期,务必把那女孩儿弄到。就是花费十万八千银子,也是愿意的。那姓赵的在急切之中,忽然想出一条妙计。恰巧那裱背胡同里有一座空屋子,姓赵的就租下来,作为自己的住宅,不多几时,因为邻居的关系,与吴逸富相识了。过了些时,便做了朋友,十分知己,常常拿银钱去帮助吴逸富,吴逸富因此更为感激。日子一久,他二人就结拜了兄弟,大哥长老弟短的亲热得了不得,姓赵的想把郑亲王的话,对吴逸富去说,叫他把女儿送到王府去做姨太太,毁了以前所定的婚姻。怎奈那吴逸富又是一个读书人,有点书气,什么仁义道德啦,成天不离口。姓赵的想着也不敢说,知道说出去,一定要碰回来的,反把事弄糟了。所以就不对吴逸富说起,但是看看限期快到了,一时却也想不出下手的方法,这时郑亲王忽然接管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使,做了九门提督,有权有势,谁也害怕他。郑亲王到任三天,忽然解到一批盗犯,那姓赵的,本是郑亲王的心腹,莫就步军统领衙门,便是王府也是自由出入惯的他也跟着郑亲王到衙门里去,忽然又想出一个妙计。拿钱打通强盗,叫强盗一口咬定吴逸富,说是他们的窝家,又故意埋些赃物在吴逸富的家内,可怜那吴逸富睡在鼓里,怎会知道有人陷害他。这一天,吴逸富提了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冰糖葫芦,正走到东西牌楼,忽然来了几个人,将他围住,一个穿灰色布袍子的大汉,走上前去,对吴逸富说:“得啦,别卖葫芦啦跟着咱们走吧。”

  吴逸富见这般情形,早吓得面无人色,正待说话。那如狼似虎的大汉,早拿出一根铁索,向吴逸富头上套去,正套在脖子里,拉着就走。押到步军统领衙门,钉镣收禁。第二天乌尔棍布坐堂审问,那强盗一口咬定,说吴逸富是他们的窠家,可怜那吴逸富上得堂来,见四面都是凶如狼虎的差役,和两排面目狞恶的探兵,早已吓得魂飞天外。那差役们大喝一声堂威,更把吴逸富吓得半死,趴在地下,面对乌尔棍布磕头。乌尔棍布将惊堂木一拍,高声问道:“你就是吴逸富吗?你好大的胆子,敢作强盗的窠家,快将真情实话,详细招来。讲!”  吴逸富见堂上的官儿怒气勃勃,吓得不敢抬头,只是低声地说道:“大人的明见,小人实在是安分的良民,并不敢做什么强盗的窠主。”

  乌尔棍布又凶颜恶色的吆喝道:“你到了大堂之上,还敢巧辩吗?你瞧旁边跪的,不是与你们一伙的强盗吗?你去与我认来。”

  那强盗听乌尔棍布之言,知道他就是吴逸富,不等他说话,便对吴逸富叫道:“这不是吴二哥吗怎么你也拿来了。可怜我们好苦啊,吴大哥你快把实话说了吧,免得大家都吃苦啦。”

  吴逸富听旁边跪着的人说话,便咬定了他,不由心头火起。又急又气,对着那人喝道:“谁认得你,你知道我是谁,你敢来攀陷我吗?”  那强盗说:“吴大哥你不要骂人,你不是名叫吴逸富吗,咱们两人也不是一天的朋友啦,你家住在裱背胡同,我也曾去过。那一次咱们弟兄抢了八实琉璃井的人家,我们抢了之后,不是到你那分的赃吗?你分了二十两银子,难道你就赖了不认吗?”

  吴逸富越听越气,便嚷着骂道:“放你的狗屁,好囚囊养的,你敢攀害好人。”

  乌尔棍布大喝一声,把惊堂木连拍几下,拍得桌子同震天动地的响,喝道:“好大胆的强盗,竟敢咆哮公堂,来与我重重地打!”

  那两旁的差役,便将吴逸富按纳在地,拿起红木军棍就拚命地打。打了一二十下,已把吴逸富两股,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吴逸富受刑不过,晕绝过去。乌尔棍布叫将他扶下去,明天再审,差役们便连扯带拉的,将吴逸富送到大监里。第二天乌尔棍布又审问一次,动了大刑,吴逸富熬刑不住,就画了口供,承认他是强盗的窠主。乌尔棍布,上了奏摺,请旨将吴逸富与那强盗立时正法,圣旨下来,判了一个“斩立决”

  的罪名。乌尔棍布便将吴逸富和那强盗,绑赴菜市口,一块儿砍了脑袋。吴逸富的妻子与女儿见他死得冤屈,都哭哭啼啼地前来收尸。那郑王府包衣姓赵的,反装做好人,替吴逸富买棺材盛殓,又埋葬了。更时常拿钱去周济吴逸富的妻子和女儿,另外又叫人假造吴逸富生前的借票,向他家中去讨债,讨得十分紧急,吴逸富的妻子和女儿原是女流之辈,哪经得起讨阎王帐的人日夜纠缠,便请姓赵的出来交涉,姓赵的又替她们还债。把他母女二人感激得什么似的。那姓赵的又在暗地里,指使地方上的混混儿,闯到吴逸富家中,去调戏他女儿,故意闹得给她婆婆家知道,说她未过门的媳妇,是不贞节的他婆婆家知道,就立刻退了婚。吴逸富的妻子,又是贫穷,又是怨苦,便来和姓赵的商议姓赵的又替她想法子,去说给郑亲子乌尔棍布做姨太太。赏了她母女三千银子,她母女二人,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候,她无可奈何,只得将这如花似玉的女儿,断送在乌尔棍布的手里。乌尔棍布既如愿以偿,自然是心满意足,不消说得。那女孩儿嫁了乌尔棍布,第二年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子来,便是肃顺。不多几年,那乌尔棍布生了一个恶疮,那疮名落头疽,在颈子四周围,烂了一圈,直到烂遍了,将头落下才死。乌尔棍布死了之后,脑袋离开脖子,掉在枕边,收殓的时候,也是请侩子手来缝上了头,才能入殓。与那在菜市口砍头的吴逸富一样,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善事者自有善报,做恶事者自有恶报了。肃顺被杀之后,京城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快活的,天大的一件事,全仗着西太后一个人的智谋,把同治皇帝的江山,打了下来。同治皇帝就上母后皇太后的尊号,称为慈安皇太后。上圣母皇太后的尊号,称为慈禧皇太后,由恭亲王领衔,奏请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殿上挂起帘子,慈安太后坐在东面,慈禧太后坐在西面,同受百官朝拜,同问国家大事。那慈安太后,原是一个忠厚人,又是不会多说话的,凡是大臣们面奏的事,都是慈禧太后一个问话。慈禧太后说话又漂亮,又辣杀,大臣们听了,没有一个不畏惧的。但是每到了紧要的关头,慈禧太后却不愿自己做主,总要同慈安太后商量了,才肯传谕,这慈安太后见慈禧的才具聪明,都高出自己以上,便凡事尽让她些。但是每遇慈禧太后说话有错的地方,却时常的规劝。慈禧太后这时便想大权独揽,只怕的是慈安太后办事公正严明,无法下手,慈安太后这时重用恭亲王,凡事都托恭亲王做主。说恭亲王是赤胆忠心,办事决不能错。恭亲王便深感皇恩,力图报答。慈安太后又知道曾国藩是一个好官,便把他从两广总督升做大学士。后来何桂清失守了城池,刑部定罪,判了“斩立决”。何桂清花钱运动,求人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好话,被慈安太后知道了,非常动气,刚巧有一位太常寺卿李正棠阶上求摺,奏参何桂清。慈安太后便下了上谕,将何桂清斩首,全国的将领,都人人胆战心寒。慈安太后又将李正棠调入军机处,一年之中,官升到尚书。后来那将军胜保,打了几次胜仗,便十分凶横骄淫,李正棠又狠狠地奏参一本。慈安太后大怒,将胜保捉来,关在刑部大牢内,审问明白,下谕赐死。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见东太后这般有胆有为,谁不畏惧,便拚命地打仗,不知死了多少万兵士,才把洪秀全削平,扫灭了捻军回众。慈安太后大喜,便下旨赏了他们的爵侯。正是:两宫听政千秋业一将成名万骨枯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同治帝优游燕市 安太监正法鲁垣

  话说慈禧太后,向来以为东太后是庸懦无能的。如今见她独断独行,办了几件大事,她不觉有些胆寒起来。这时同治皇帝已经十一岁了,却生性活泼,本来这同治帝自小生在圆明园和热河行宫的两处地方,却没有大内中这般宫禁森严,而且离街市又近,他幼儿便有太监们抱着他到街市上去玩玩。那街道上热闹的情形,和市井中一切游玩乐趣,他都看在眼内,记在心中,如今进了皇宫,自己又当了皇帝,殿陛森严,宫廷寂寞,心中自然烦闷就有一班小太监陪着皇帝,悄悄地出宫,瞒住了两宫皇太后,同治帝起初出宫的时候,不过出后宰门,看看风景,后来胆子又大些,居然逛到地安门去了。地安门外,有一个买凉粉担儿,同治皇帝每次出来,到地安门外,总要在凉粉担儿上吃一碗凉粉,但是吃了,总不给钱的。在同治皇帝心中,也永不知世界上吃零碎东西要给钱的事,那卖凉粉的人,见同治皇帝品貌英秀,举动豪华,知道是王家爷家的公子哥儿,也不敢向他要钱。这样一天一天吃下去,差不多吃了三四个月了。有一天,皇帝又吃凉粉,恰巧旁边有三五个人也吃凉粉,他们吃完了,就各人掏出钱来,给那卖凉粉的,同治皇帝见了,十分诧异。忙问那卖凉粉的:“你要钱干什么?”

  那卖凉粉的听了,哈哈大笑说:“少爷您不知穷人的苦处吗?我不要钱,我一家子三五口人,哪里来的嚼过呢。”

  同治皇帝又说“你为什么不要银子?”

  那卖凉粉的又说道:“卖凉粉是小本生意,哪里卖得出银子来,要是一两银子,倒可以买上几担子。”

  皇帝又问道:“你既要卖钱,为什么不向我要呢?”

  那卖凉粉的说道:“少爷们肯赏光,已经是荣耀的了。谁还敢要钱呢?”

  同治皇帝说:“你这人很好我今天赏你点银子,只是身边没有带着,你拿张纸来,我写几个字给你,你明天就拿我写的字去取银子,可好吗?”

  那卖凉粉的如何不愿意,便去小铺子里借了一张纸,一支笔来皇帝在纸上写道:“饬广储司付银五百两。”

  又打上一个小印,印毕,将笔一掷,就走了。那卖凉粉的人,原不认识字,就将笔还给小铺子,又将那一张纸,给掌柜的看,掌柜的看了,吓了一跳,说道:“嘿,可了不得啦,你今天遇见皇上啦!”

  那卖凉粉的不信,说哪有这回事,掌柜的说:“这纸上面明明写着广储司,这广储司是在皇上宫里的库房,看你怎么取钱去。”

  那卖凉粉的听了,才害怕起来。把那张纸恭恭敬敬地顶在头上,挑着担子回去,对他老婆细说一遍。他老婆一定逼着他明天就去领银子,那卖凉粉的被逼得无法,第二天只得硬得头皮,闯进宫去,手里拿着那张纸,东碰西撞地问人,好不容易,果然被他找到广储司。把那张纸拿进去,那司里的总管太监,问他这张纸是从何处得来的,那卖凉粉的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番。并且说老爷如让小的领,小的便领,说不准领,小的也不要了。那总管太监见他说得有来历,又见他是一个老实人,便吩咐他候着,一面拿了那张纸进宫,去见崔总管,求他代为奏明两宫皇太后。崔总管便奏明了,两宫皇太后就请皇帝进来,给那张纸与皇帝看同治皇帝便认这是朕赏给后门卖凉粉的。慈禧心中大不以为然,慈安太后见皇帝认了,便吩咐崔总管传谕广储司照发。不要难为那卖凉粉的,崔总管又对广储司传下旨去,广储司总管太监便拿了五百两银子,付给那卖凉粉的。那卖凉粉的捧着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这里慈禧太后便对同治皇帝说道:“皇帝正在用功读书之时,不可天天在外胡闹,莫给御吏知道了。又要在咱们跟前多话,反失了皇家的礼统。”

  同治帝也不回话,就唯唯退出从此以后,又把一个活泼的小皇帝,关在深宫中,同治皇帝更为沉闷,便与那些小太监们踢气球、踢毽子、游水、滑冰、弄船、唱戏,每天地玩着。这时那恭亲王的儿子载徵,同皇帝同年同岁,皇帝从前在热河,与他曾同在一处玩耍的,如今又将他宣传进宫,在一块儿游戏。那载徵又是一个淘气的小子,他便想出一个新鲜的法子,名叫掼交,是选那身体瘦小的太监,先拿一张小板凳,叫小太监站上去,那身子向后弯着,手尖儿接着自己的脚后跟,肚子挺起一个身体好似一个篾子圈儿,再把两腿摔过去接着手尖儿,这样的拧掼,愈掼得快愈好,掼到七八十个,那板凳面上的地位,一丝也不许移动,那班小太监初练的时候,有吐血死的,也有跌断腰骨死的。后来死了好些人,才将这掼交练会了。一时传出宫外,各戏园都学习起来。有一天同治皇帝正在看小太监们掼交,那安得海远远地走过来,见皇帝在那里,他也不上前去请安,连手都不垂下。同治皇帝见了大怒,便喝道:“拉下去,用家法。”  那安得海才害怕起来,忙跪下来叩头求饶。慈禧太后在屋子里听见了,便把皇帝叫过来,训斥了一场,说安得海是先皇手里得用的奴才,便有小过失,也须先请太后的示,才能用家法。慈禧太后这几句话,把同治皇帝气得哑口无言。退了下来,便拿他玩弄的小泥人,用小刀砍下脑袋来。小太监们忙问皇上为什么事杀泥人,同治帝恶狠狠地说道:“我哪是杀泥人,我是杀小安子啊。”

  不说皇帝心中恼恨安得海,且说那安得海自己仗着西太后的宠信,专横异常,时时在外面结党营私,无恶不作。有时就到荣禄家中,秘密会议,恭亲王在背地里早已探听实在就去奏明慈安太后,要下安得海的手,慈安太后也知道安得海的罪恶滔天,久已要想惩办只是内中有许多的障碍,也说不出口,便劝恭亲王忍耐着。有一天,恭亲王因为江南的军务,进宫去见慈安太后,慈安太后叫去请慈禧太后的懿旨,恭亲王便走到西宫门口,只见那安得海也在前面走着,直奔西宫而来,明明瞧见恭亲王,也不向前请安。就大模大样地走进宫去,恭亲王心中大怒,正待走进宫去,又被太监们拦住了,说太后有事,恭王无奈,只得在宫门外守着。一肚子的气忍在心中,直等到天色已晚,还未传见。把恭王气得顿足,怒冲冲地走出宫去,见了?亲王,便说道:“安得海这奴才如此无礼,我非杀他不可。”

  原来这一天慈禧太后在宫中,尽和安得海商量到山东去采办龙衣的事,却不曾知道恭亲王在宫门外请见。那安得海原是看见恭亲王进宫来的,却故意不叫太监们通报,有意捉弄恭亲王。安得海奉了慈禧太后的旨意,便悄悄地出京,动身到山东,预备下江南,替慈禧太后采办龙衣锦缎去。照清宫的祖例,太监是不许出京城一步的,如查太监出京的,就立刻就地正法。如今这安得海出得京来,非但不沿路隐瞒,反而招摇过市。他仗着慈禧太后的威权,自称是钦差大臣一路上骚扰地方,逼勒官府,那直隶山东两省的官民,被他敲诈得叫苦连天。他坐着大号太平船两只,船上插着日形三足乌旗子,船身两旁又插了许多龙旗凤帜,带着许多美貌的童男童女,又沿途传唤官妓,到船上供差,品竹调丝,笙歌箫舞。那船在水中走着,两岸的人,站得密密层层,瞧看热闹。七月二十一日,船过德州,正是安得海的生日,安得海便在船中,大做寿诞。正舱中陈设着龙袍龙褂,有许多男女,上船去对他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德州知州赵新本是一个有胆有识的人,他得了安得海到德州做寿的消息,知道太监私自出京,是违背祖训的,便亲自带了衙役,赶上去查拿。那安得海的船,早已走远了,赵知州不敢怠慢,便亲自进省,禀报山东巡抚丁宝桢。丁宝桢又是个刚强严厉的人,不觉大怒,接着各府各县都有文书寄到,众口一词,说安太监如何骚扰地方,勒索官府。丁宝桢便一面动公文给东昌济宁各府县,跟追严拿,一面写了一本密奏,八百里文书星夜送进京来,专奏与慈安太后知道。这一天恭亲王正在军机处,接到了丁宝桢这一密摺,知道安得海私自出京,在山东地方十分骚扰,不觉大发雷霆之怒。心中又暗暗地欢喜,如今正可借此机会,杀了这贼。便自己拟好一道杀安得海的上谕稿子,带着去见慈安太后。慈安太后见了,拍案大骂道:“安得海这奴才竟敢做明朝的魏忠贤刘瑾吗?他连咱们家的祖训也不顾了,这种逆贼,可杀不可留。”

  说着,便在那上谕稿子用了玉玺。恭亲王接过出宫,回到军机处就发出去了。这时西太后正由太监李莲英传了一班戏子来,在长春宫里每天唱戏,西太后于戏曲一道,是很有心得的,而且传进宫去的,又是京城中的名角甚多,西太后更听得出神,格外兴高采烈,把一切的事都抛去不问,专讲究听戏了。所以恭亲王在暗地里行杀安得海的事西太后那边一点风声也没有。恭亲王将那道上谕秘密寄到山东,山东巡抚丁宝桢接过密旨只见上面写道:“据丁宝桢奏,太监在外招摇煽惑一摺,德州知州赵新禀称七月间有安姓太监,乘坐太平船二只声势炫赫,自称奉旨差遣,采办龙衣,船上有日形三足乌旗一面,船旁有龙凤旗帜,带有男女多人,并有女乐,品竹调丝。两岸观者如堵,又称七月二十一日,系该太监生辰,中设龙衣,男女罗拜,该州正在访拿间,船已扬帆南下,该抚已饬东昌济宁各府州,饬属跟踪追捕等语。览奏深堪骇异,该太监擅自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再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着马新贻、张之万、丁日昌、丁宝桢迅速遴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六品蓝翎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境,即着曾国藩一体严拿正法,倘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着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将此由六百里各密谕知之。钦此。”

  这一道上谕下来之后,丁宝桢这时已将安得海捉住了,便遵旨将安得海正法。并且将安得海的尸首,放在大街上,暴尸三天,给满城的官民人等,随意观看,正是:寺宦无行宜伏诛国家有法须立威欲知安得海正法后,清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同治帝妙计选皇后 慈禧后秘议立嗣君

  话说安得海正法以后十天的工夫,慈安太后又命恭亲王拟第二道上谕,其文云:“本月初三日丁宝桢奏据德州知州赵新禀称,有安姓太监,乘坐大船,捏称钦差,采办龙衣,船旁插有龙凤旗帜,携带男女多人,沿途招摇煽惑,居民惊骇等情。当经谕令直隶山东江苏各督抚,派员查拿,即行正法。兹据丁宝桢奏,已于泰安县地方,将该犯安得海拿获,遵旨正法。其随从人等,本日已谕令丁宝桢分别严行惩办,我朝家法相承,整顿寺官,有犯必惩。纲纪至严,每遇有在外招摇生事者,无不立治其罪。乃该太监安得海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种种不法,实属罪有应得。经此次严惩后,各太监自当益加儆惧,仍着总管内务府大臣严饬总管太监等。嗣后将所管太监严加约束,俾各勤慎当差,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将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将该管太监一并恳办。并通谕直省各督抚,严饬所属,遇有太监冒称奉差等事,无谕已未犯法,立即锁拿奏明惩治,毋稍宽纵,钦此。”  西太后见了这两道上谕,才知安得海已经正法,不觉愤怒异常。也顾不得太后的体面气冲牛斗地直赶到东宫去。慈安太后在宫中午睡,听说西太后来了,忙起来迎接,见那慈禧太后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许多的太监、宫女,声势浩大。慈安太后甚为以奇,那慈禧太后走进慈安太后寝宫,也不与慈安太后行礼,气愤愤地向椅子上一坐,那脸色气得铁也似的青色,只是不做声。倒是慈安太后笑吟吟地上去问道:“什么啦?气得这个样子。”

  那慈禧太后见问,便放声大哭,又撞着头,又顿着脚,多少宫女上去拉劝,都劝她不住,把个慈安太后吓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慈禧太后哭得伤心的时候,便抢到慈安跟前,噗咚一声,双膝跪下,一头撞在慈安太后的怀里,揉搓着,一面哭喊着说道:“太后原是正宫出身,我是婢子出身,如今婢子犯了法,求正宫太后赐我死了罢。”

  弄得慈安太后,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自己的头脑来,只得忍着气,拿好话来劝慈禧。劝了好半日,慈禧才止住了哭,慈安请他喝一碗参汤,她非但不喝,反正颜厉色地问慈安太后道:“那安得海的事为什么不与我商议,当初先帝在日,我虽未封皇太后还常常叫我去商议朝政;如今我做了皇太后,一切的事,竟不同我商议,却和六爷商议去了,这不但是六爷眼中没有了我,就是太后眼中,也明明瞧不起我,不把我当做一个太后。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求皇太后赐我一死,免得我在皇帝面前丢脸。老实说一句话,那安得海是我打发他去办龙衣的,如今杀了安得海,岂不同剥我的脸皮一样,叫我在宫中如何做人呢。”  说着又大哭起来,口口声声说:“请正宫皇太后杀了我吧。”

  那慈安太后是一个贞闲幽静的女子,如何见过这个招儿,早气得面白如纸,手脚抖索只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挣扎了半天,才挣出一句话道:“我从今以后,再也不问国家的事了诸事请圣母皇太后去办吧,本来皇帝是圣母生的,我只是在宫中吃一口太平饭,就心满意足了。”

  慈安说着,也不觉流下眼泪来,两宫正闹得不得开交的时候,忽然说万岁爷来了这时同治皇帝已有十二岁,身材长得很高,穿着轻衣小帽,十分清秀。走进屋子,就对两宫皇太后行过礼,又走到慈安太后面前,和颜悦色地问道:“额娘,为什么生气?”  慈安太后便告诉他杀安得海的事,同治皇帝虽然年幼,不问朝政,但是他对于安得海是极痛恨的他听说安得海果真被杀了,便哈哈大笑道:“这王八羔子,狗奴才,早死早好杀得真痛快好得很啊!”

  慈禧太后听同治皇帝骂安得海,更气得脸上变色,忙站起来回宫去了。同治皇帝也不理会,带了太监们,仍回自己内苑中去玩耍。慈禧太后自从和慈安太后争闹之后,慈安太后心中一生气,又觉得太无意思,就从此退让,连朝也不上了。慈禧太后便老实不客气,凡事独断独行,每天她一人临朝听政,什么事也不与慈安太后商议。同治皇帝又过了几年,已有十六岁了,那些小太监又引导皇帝,谈些男女的私话,同治皇帝情窦初开,便在宫中,与那班宫女们闹着玩,这消息慢慢地传到慈安太后的耳中,便去与慈禧太后商量,要给同治皇帝订婚,慈禧太后却也有了这个意思,便立刻传谕礼部工部及内务府,预备一切。皇宫里的规矩,皇帝大婚以前,先要选八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进御名叫司帐、司寝、司仪、司门,同治皇帝便选了八个平日自己所心爱的宫女去,一一进御同治皇帝又选了贵人几人,嫔妃几人,贵妃几人,常在几人,答应几人,一一都挑选停妥。然后再选皇后,当时慈禧的意思,原要挑选侍郎凤秀的女儿做皇后,在慈安太后的意思,却喜欢承恩公崇绮的女儿做皇后,两后为了这一件大事,又大大的争执起来。在慈安太后的意思,说崇绮的女儿,面貌既长得美丽,举动又极其端庄,今年恰好十九岁,比皇上年纪虽然大几岁,但也很懂得规矩,正可以做皇后;像秀凤的女儿,年纪只十四岁,怕不能十分懂得人事,面貌又不大美丽,举动尤其轻佻,怕不能母仪天下。这几句话,触恼了慈禧太后,说慈安太后又反对她,有意削她的脸,便和慈安大闹起来。慈安太后这时早已被慈禧太后的威力压倒了,见慈禧太后对她咆哮,气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慈安想了半日,竟想出一个主意,便对慈禧说道:“咱们两人都不要争执,这是皇上自己的大事,不如请皇上自己挑选,免得将来有什么话。”

  慈禧听了慈安的话,心中暗想皇上是他自己亲生的儿子,岂有不听她的话之理。当下便派人去请皇帝进来,说起这两位格格,请皇上自己挑选,皇上因为这两位格格,平时却常进宫来游玩,是见惯了的。当时皇帝又叫人去召这两位格格到宫中,两位格格都奉召而来,拜见过皇帝与两宫皇太后。同治皇帝因为两个太后意思相争不下,在她们二人面前,不便说谁好谁坏,但是皇帝心中,可看中了崇绮的女儿,更不便就脱口而出。也是皇帝天资聪明,当下想出一条计策,这时正有一宫女,送上一杯茶来,同治皇帝就有了主意,将那杯子茶,故意在地上一泼,便叫崇绮的女儿与凤秀的女儿,从那泼茶的湿地上走过。那凤秀的女儿,怕茶水弄坏了衣服,忙把袍幅儿提起,走了过去;独有崇绮的女儿,却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同治皇帝便说崇绮的女儿,能知大体,不失身份,举动端庄,可为皇后;凤秀的女儿,聪明有余,稳重不及,可为贵妃,便封崇绮的女儿为孝哲皇后,封凤秀的女儿为慧妃,这是皇帝自己的主意,慈禧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一时宫内便十分热闹起来。大婚的这一天,开了大清门,把皇后从大清门内抬进。那慧妃却于早一日进宫,伺候着皇帝皇后;皇后拜过天地,行过大礼,拜过宗庙,见过两宫皇太后之后,同治皇帝便升坐正大光明殿,受百官朝贺。大臣们都朝衣朝冠,行了贺礼,皇帝退朝,回到寝宫。这寝宫共有三十二间,陈设得十分整齐,皇帝寝宫的后面,便是皇后的寝宫,共有二十四间,留着三间,是给慧妃住的。皇帝和皇后的寝宫,虽然很为接近,但前后是不相连的。两个寝宫,都有一条长廊,通着慈禧太后的寝宫,因为便于帝后往太后处请安起见,这是慈禧太后的主意,吩咐这样造的。同治皇帝自娶了孝哲皇后之后,见皇后眉目清媚,举动端庄,见了皇帝,温婉而不轻佻,便十分宠爱。常在宫中与皇后闲谈,皇后又是熟读唐诗的,皇帝随便读出一句来,皇后便接下去背诵如流,皇帝越发喜爱她;那慧妃却与皇后不同,性情十分轻佻,有时皇帝到她房里去,她便做出千娇百媚的样子来,笑声不绝,后来被皇后知道了,便传谕吩咐慧妃放稳重些。那慧妃仗着西太后挑中的人,也不拿皇后放在心里,依旧是谑浪调笑,背地里还在慈禧的面前,说皇后许多坏话。慈禧太后,原是不欢喜皇后的人,被慧妃进了许多谗言,更没有好脸嘴待皇后了。皇后被太后常常的训责,真是一肚皮的冤枉,无人可诉。亏得东太后却十分疼爱她,常把她传进宫去,安慰她几句。慈禧太后又常对同治皇帝说,皇帝不该常在皇后宫中,致荒了朝廷的政事,这几句话说得皇帝大不高兴。率性正宫也不到,西宫也不到,便终年宿在乾清宫中,自己闷极了,便起了一个别号,名叫静僧。是说他自己好比和尚一般,再清静没有了。这时皇帝对于朝中的大事,已渐渐过问,他想到外面去,看看市面上的情形,调查地方的现状,暗探朝中官吏的行为。那一天,便换上青衣小帽,装作书生的模样,带了一名小太监,扮作了跟随的仆人,偷偷地出了后宰门。雇了一辆骡车,直出宣武门外,经过骡马市大街,走到虎坊桥湖广会馆。皇帝在骡车上忽然想起曾国藩来,便对太监说道:“曾国藩不是住在湖广会馆吗,待我进去看看他。”

  小太监遵旨叫骡车停住,皇帝下了车,与小太监走进会馆。找到曾国藩住的院子,见迎面一间房子,房门开着,皇帝便走进房中,见一个少年,坐在里面。见皇帝进来,也不招呼。皇帝问他尊姓,那少年答了一声说姓郁。皇帝又问他是那里人,那少年答道:“是湖南湘乡人,中过举人,到北京来会试的。”

  皇帝又问曾涤生先生到哪里去了,那少年回答道:“曾中堂出门拜客去了。”

  皇帝见那少年所坐的书案前,有一本文章稿子,翻开一看,内中简笔字,如襄字写作“襄”字之类。皇帝便对那少年说道:“以后写字,千万不可省笔。”

  那少年答道:“也可以写。”

  皇帝便拿过一张纸来,写了四句云:“允兄去吉,勾句吕台,如若也可,八字讲来。”

  那少年便有些不很高兴,那少年却丢下了笔,哈哈大笑地走了。等到晚上,曾国藩回到会馆,郁举人便将有人来拜他的话,对曾国藩说了,又拿那客人写的四句,给曾国藩,曾国藩也猜不出是谁。第二天曾国藩上朝,皇帝笑问道:“昨天你不在会馆里,到哪里去了?”

  曾国藩听了,十分诧异,忙叩头奏道:“臣昨在恭亲王爷府陪客。”

  皇帝又笑道:“你书房里那个举人,文章倒好,只是以后千万别写省笔字。”

  曾国藩便慌得在地上磕头。下朝之后,曾国藩回到会馆把在朝被皇帝所问的话,对郁举人说了。郁举人大惊,吓得他连会试也不敢会,收拾行李一溜烟逃回湖南去了。这个消息,一传到外面,从此京城里大小官员,都不敢在外乱走,怕遇见了皇上。那同治皇帝便格外在外面闲游,有一天,同治皇帝走到宣武门的土地庙,忽然下了一阵大雨,将皇帝满身淋湿。皇帝便到庙中避雨,庙里有一个庙祝,是个热心人,忙请皇帝与小太监二人,到后院屋子里去,特意生了一盆火,替他们把衣服烤干,又煎了茶,请皇帝吃。皇帝便问道:“这庙里有和尚吗?”庙祝答道:“和尚出去打济去了。”

  皇帝又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在这庙中几年了,从前在什么地方当差?”庙祝答道:“我今年四十岁了来到这庙里,已有四年,从前是在西柳树井陈大人家里当奴才的,后陈大人放了广东海关道,他临上任的那天,因为我收拾东西,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宋磁花瓶,陈大人大怒,就撵了我,我没法子只好到这里来当庙祝了。”

  皇帝又问道:“你是陈大人雇的,还是买的呢?”  那庙祝说道:“我是陈大人买的家僮。”

  皇帝又问道:“你在他家几年了?”

  庙祝答道:“我在陈大人家二十七年了。”

  皇帝又问道:“你在他家二十七年,他可曾替你娶过媳妇。”  那庙祝答道:“咳,别提啦,陈大人不知道怎样的刻薄呢,我在他家二十七年,一个大钱也没有给过,娶媳妇的事,更不用提啦。”  皇帝听了,不觉大怒,自言自语的说道:世界上竟有这般的刻薄人吗?说完,又问庙祝道:“我放你去做广东海关道,你愿意去吗?”

  那庙祝笑道:“大爷您敢是跟我开玩笑吗想我现在衣不得暖,食不得饱,谁敢存这个妄想呢?”

  皇帝说道:“谁和你开玩笑,你快拿纸笔来。”

  那庙祝真取过纸笔,皇帝一挥而就,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盖在纸上,把纸条儿交给庙祝,叫他明天去见步军统领,自有好处。庙祝接过这纸条儿,心中半信半疑,这时雨也住了,皇帝和太监的衣服也烤干了,同治帝便着小太监出庙而去。那庙祝第二天果然带着纸条儿去见步军统领。这时作步军统领的便是?亲王,?亲王打开纸条儿一看,是当今皇上御笔写的手谕,忙得?亲王摆香案,开着正门来,把那庙祝接了进去。三跪九叩首,行过全礼,那庙祝摸不着头脑,更莫明其妙,连坐也不敢坐,就退出了衙门,仍回土地庙去。过了三天,?亲王便派差官,送了一角文书到土地庙,叫那庙祝到广东接海关道的任那庙祝谢过圣恩,就出京上任。到了广东,见了他旧主人陈大人,陈大人见了公文,对奉到上谕,只得将关道的印信交给庙祝,从此那庙祝一步登天,做了关道。他感激皇帝的恩典,将历任的积弊都查出来,请总督代奏,皇帝见了大喜,派吏部查处复议外,将从前历任的粤海关道,都一齐革了职。皇帝却非常得意,说朕识拔的人,到底不错。皇帝自此以后,更在外闲游不息。后来日子久了,不免冒着风寒,身体受损,就得一病,满身发烧,不省人事,病得十分利害。慈福太后也着了急,忙请御医瞧病,过了几天,皇帝浑身发出了痘子来,那痘的来势凶势,遍体皆是,皇帝昏晕过去。一夜之中,连召进十个御医来,替皇帝医治,第二天皇帝的病,仍不见轻减。慈禧太后见皇帝病已危急,便同几个自己亲信的大臣,商议立嗣的大事。连日在太后宫中,开秘密会议,只候皇上大事出来,便可依计而行,正是:两宫意见未融洽,二竖崇患又纷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病榻伤心书密诏 寝宫开嘴犯慈威

  话说慈禧太后秘密商议立嗣的事,只等皇帝宾天,便可依计而行。谁知三五天以后同治皇帝的病,危险的时候已过,那痘疮也慢慢结起痂,神志也清醒了。这时皇帝面前,只有慧妃一人伺候。那宫女们和太监们,都瞒着慈安太后和孝哲皇后,不让她二人知道。皇帝清醒之后,只向着人索饮食,皇帝一切饮食,都是由慧妃一人调理的。皇帝素来不爱慧妃,虽在神气清醒之后,也不同慧妃说笑一句。慧妃不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同治皇帝便招招手,把小太监唤到跟前来,解下自己小衣上的金印,交与小太监,叫他悄悄地到皇后宫中,把皇后请来。这时候正是清早,慧妃回宫梳妆,又到慈禧太后那里去了。孝哲皇后见小太监将皇帝的金印送来,请皇后立刻到皇帝宫中去,孝哲皇后哪敢怠慢,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这时慧妃正不在皇帝面前,孝哲皇后见了皇帝,病卧在床,骨瘦如柴,十分憔悴,不觉哭起来。皇帝也因许久不和皇后见面,见皇后也十分清瘦,不觉悲从中来,拉着皇后的手,不住地流泪。他二人哭了半天,倒是孝哲皇后,先住了哭,劝皇帝不必悲伤,皇帝才止住眼泪。他二人就谈起两地相思的话,说不尽千愁万苦。皇帝又说起慧妃如何讨厌,如何离间他母子夫妻的坏处。孝哲皇后见皇帝又大发牢骚恐怕伤了皇帝的身体,就有意逗着皇帝开心,对皇帝说道:“臣妾常在东太后那里听得陛下幼时的聪明,那时陛下年纪只有八岁,天天在南书房念书,陛下常不爱读书,师傅便跪下来哭谏,陛下不听,师傅对着陛下,痛哭不息,陛下急了,便拿一本论语,翻出君子不器一句,把手掩住那器字下面的两个口,去叫师傅读,师傅读成君子不哭,那师傅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孝哲皇后说到这里,同治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咳,这时还说他干什么,那都是小时淘气的事,如今再没有那种聪明,也没有那般快乐了。”

  说着又掉下眼泪来。孝哲皇后忙拿手巾替皇帝擦眼泪,皇帝见孝哲皇后的臂膀,瘦得同枯柴一样,便也伸出手来抚摩着,低低地问道:“你真可怜啊,怎么也瘦到这般的田地呢?你在宫里冷静么,西佛爷待你怎么样?”  孝哲皇后一听提起西太后,那两挂珠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皇帝的手背上那皇帝见了,又是一阵伤心,便伸手将皇后的手搂在怀里。皇后霍地站起身来,说:“臣妾要回宫去了。”

  皇帝舍不得她去,只是唤皇后坐下。皇后摇着头,说道:“怕额娘知道了,要责罚我呢。”

  皇帝说道:“你坐下吧,我有话同你说。”  皇后只得坐下,同治皇帝对着皇后又掉下眼泪来,说道:“我的病是眼看不济事的了,我死之后,可怜你孤苦伶仃,怎样的过啊。”

  说着又哭个不止,皇后再三劝慰,皇帝才止住不哭,又对皇后说道:“我有一道遗诏想把李鸿藻召进宫来,当着你的面写了。”

  皇后说道:“皇帝御体不安,不必劳动,等病好了再写罢。”  皇帝再三不肯,叫不太监传旨下去,召军机大臣侍郎李鸿藻进宫。那李鸿藻正在军机处,还不曾退值,听得皇帝召他,连忙跟着小太监进去。走到寝宫门外,便站着候旨。小太监替他通报皇帝知道,皇帝命李鸿藻进宫。小太监就挂起帘子,让李鸿藻进去。李鸿藻一脚踏进房门,见皇后站在皇帝床前,好像在那里擦眼泪,皇后便要回避。皇帝却一手拉住皇后的衣袖,叫她不必避开,这是李师傅,是我的老师,又是先帝的旧臣。你是李先生的门生媳妇,先见过师傅,我还有话要对师傅说,你也可以听得的,将来你全靠着师傅照应呢。说着又喘咳不止,眼泪直流下来,孝哲皇后走过去拜见李鸿藻,李鸿藻慌得脱下大帽,在地下磕头。同治皇帝说道:“师傅快些起来,这时候不能再讲礼节了。”  一面唤小太监上前,将李鸿藻扶起,小太监扶起了李鸿藻,皇帝又叫小太监端了一张椅子来,唤李鸿藻坐下。李鸿藻叩头谢坐,皇帝伸出手来,捏住李鸿藻的手,两眼望着李鸿藻直流眼泪,歇了一刻,才说出一句话道:“朕的病是不能好的了。”

  李鸿藻听了,也忍不住哭起来,那孝哲皇后更哭得同泪人一般。三个人六挂眼泪,哭得甚为凄惨。小太监在门外,偷瞧着,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皇帝哭着又说道:“朕死之后,既无亲生的太子,那西太后又与皇后情性不投,叫朕如何瞑目呢?咳,朕别的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怕她……”说着又用手指着皇后说道:“孤苦伶仃,要吃亏啊。”

  孝哲皇后听了皇帝的话,更悲痛万分,越发悲悲切切地哭起来。皇帝又伸出手来,拉住皇后的玉腕说道,“你也不必哭,孔子云死生有命,现在哭也无益,咱们商量大事要紧。朕若有不测,第一件要事,就是立嗣皇帝。你现在心中爱谁,就立谁为嗣皇帝,快对朕说,朕可以和师傅商量写遗诏。”  孝哲皇后听说这话,忙跪下说道“国赖长君,臣妾不愿居太后的虚名,误国家大事,请皇上作主。”

  同治帝听了,微笑点头对李鸿藻说道:“好一个明理的皇后,朕无忧了。”便和李鸿藻低低地商量了一会,决定立贝勒载澍为嗣皇帝。同治皇帝便叫小太监拿笔墨纸张来,小太监拿过纸墨笔砚,李鸿藻便跪下,爬在御榻之前,皇帝口中说着,李鸿藻写着,写了一大篇,那遗诏写成了。文字很长,上面所说的都是预防西太后的话,十分严厉,皇帝又细看一遍,说声很好,便流着眼泪,在遗诏上盖了金印,交与李鸿藻。李鸿藻一时无处收藏,皇帝叫他藏在大帽子里,命他退出。又说师傅明天再来,我还要与师傅再见一面呢。说罢,又呜咽起来。李鸿藻流着眼泪,叩头退出。正走到宫门外,忽见一群太监宫女从前面走来。李鸿藻留神一看,吓得魂飞天外。原来是慈禧太后与慧妃来了,慈禧太后见李鸿藻从宫内出来,不觉满目怒容,喝一声:“李鸿藻,你进宫来干什么?”

  李鸿藻大惊,忙跪在地下,脱下大帽子来磕头,谁知大帽子一脱,那张遗诏便掉下来,落在地上,慈禧太后见了,问是什么东西,李鸿藻吓得浑身大战,不敢回答。慈禧太后唤太监取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遗诏,太后看了,气得满身索索抖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呀,你们唱的好逍遥津。”  太后气愤极了,就把那遗诏扯得粉碎,摔在地下,怒目圆睁地瞧着李鸿藻吓得李鸿藻连连磕头,如捣蒜一般,头上磕得鲜血直流,口中不住地哀求道:“臣罪该万死求老佛爷念先帝之恩,赐臣一个全尸罢。”

  那慈禧太后见李鸿藻求得可怜,又因他是先皇的旧臣,不便立刻叫他下不去,隔了一刻,便骂了一声,“老糊涂的人,快些起去,”  李鸿藻又磕了几个响头,谢恩退下。这时小太监在门外偷瞧着,吓得忙去告诉皇帝与皇后,说老佛爷来了,碰见李师傅,李师傅吓得脱下大帽子,跪在地下直磕头呢,不知为了什么事,老佛爷很气的。皇帝听了,吓得面白如纸,孝哲皇后更慌得手足无措。倒是皇帝有主意,叫皇后藏在屏风后,皇后尚未藏好,慈禧太后已走进来了。慈禧见了同治皇帝,只问了一声:“你好吗?”

  便一言不发,怒冲冲地坐在椅子上,同治皇帝见太后十分动怒,忙爬在床上磕头,说道:“额娘,老佛爷,儿子的病只怕不能好了,求额娘恕儿子的罪罢。”

  西太后也不回答,忽见屏风后露出一点衣角,就厉声问道:“屏风里是谁藏着,快些出来。”

  孝哲皇后听了,吓得心胆皆裂,想不出去,是不成的,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屏风外,见了西太后忙跪下磕头。慈禧太后见了孝哲皇后,一缕无明火,直冲顶门,也顾不得什么皇后不皇后,脸面不脸面,便上去一把揪住皇后的头发,在皇后两面粉腮儿上,一连打了十几个嘴巴,口口声声骂道:“好妖狐,你敢是打听皇帝的病,有点转机,又来要迷死了他吗?”  打得那皇后云鬓蓬松,娇啼宛转。慈禧太后,还气愤愤地喝令宫女拿大棍来,急得同治皇帝昏晕过去,那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一齐跪下磕头,声声喊着:“老佛爷。”  孝哲皇后也一面叩头,一面说道:“老佛爷,姑念我是从大清门进来的,赏我一点面子吧。”  这一句话触动了慈禧太后的心经,她明知皇后在那里讥笑她自己不是从大清门进来的,又因清朝的祖训,皇后从大清门进来的,只能废黜,不能辱打。这一气把个慈禧太后气得发昏,一言不发,摔起袖子,就转身回宫去了。宫女太监们忙将皇帝唤醒,又将皇后扶起来,皇帝又与皇后痛哭一场。慈安太后得了这消息,也忙赶过来,见慈禧已去,皇帝也醒了,便切切实实地安慰了皇后一番。又劝了皇后几句,将皇后带出宫去。皇帝疑惑这一场是非都是慧妃挑拨出来的,更把慧妃恨入切骨。再也不与慧妃说话,连一点好颜色都不给慧妃看。那慈禧太后回到西宫,怒又未息,便请慈安太后,并召集近支亲王开会议商量立嗣。却把慧妃也宣召在内,偏不召孝哲皇后,这就是报复皇后从大清门进来的一句话意思。慈禧见了慈安,便淌着眼泪,先开口说道:“皇上的病,眼瞧着是不成的了,但嗣皇帝尚未定立是国家一件大事,大家想想,是谁立嗣皇帝的好。”

  慈安太后一听,忙道:“国赖长君,古有明训,在我看傅伦和载澍,年纪都长大了,最好立傅伦,班辈又相合,不然就立载澍。”

  慈禧太后听了,不觉颜色大变,厉声说道:“你也说立长君,他也说立长君,立了长君,咱们这两老婆子,还有日子过吗?”

  这句话说出,把个慈安太后吓得忙闭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停了一刻,慈禧太后又说道:“俺家溥字辈,没有一个可以立为嗣皇帝的,依我意见,?亲王的大儿子载,今年已有四岁了,和皇帝血统很近,我想立他做嗣皇帝,况且?亲王的福晋,原是我同胞妹子,载就是我的姨侄儿,大家都有一个照应。姊姊的意思怎么样呢?”  慈安太后只得答应一声好。慈禧太后便接着对大家说道:“你们听见了吗?东太后的懿旨要立?亲王奕环的儿子载为嗣皇帝。六爷,你快些拟上谕吧。”

  当时恭亲王只得领旨,便写下两宫皇太后的懿旨,立载为嗣皇帝。慈禧便命各位王大臣,在谕旨上签了名,才散出宫去。可怜那同治帝病在床中,哪知外间大事。这半日之间,慧妃不在皇帝面前,皇帝晕去三次。都无人知道,也没有人送汤送药,那病格外沉重,到夜半十二时,气急痰涌,又晕过去了。慧妃忙请御医来看,已齿关闭紧,不能进药。延至夜深,就龙驭上宾,魂归天府去了。慧妃赶紧派太监去请慈禧太后来,慈禧来了,就吩咐太监们替皇帝沐浴穿戴,把尸身陈设在寝宫里。诸事停妥,才请慈安太后与孝哲皇后来,那孝哲皇后抚尸痛哭,哭得死去活来,几次三番地要撞死殉君,都亏得慈安太后救住。叫宫女们扶着皇后,宫中一阵慌乱。天色尚未天明,恭亲王奉诏入宫,一个太监提着宫灯引路,恭亲王推开一重一重的宫门,进到皇帝的寝宫,只见皇帝的尸身,直挺挺地摆在床上,慈禧太后手中拿着一个烛台站在一傍,慈安太后站在孝哲皇后的右边,孝哲皇后披散了头发,跪在地下痛哭不休。恭王过去向两宫皇太后及皇后请安,慈禧太后对恭亲王说道:“大事已到如此地步,六爷怎样办呢?”

  恭王便点头奏道:“臣是没有不奉诏的。”

  慈禧太后听了,说道:“六爷肯奉诏,大事就有办法了。”

  当时便命恭亲王到亲王府,将?王之子载抱进宫来。这里慈禧太后又忙传旨召?亲王孚郡王惠郡王和几位亲信的大臣进宫。?亲王先进宫来,跪见两位皇太后之后,又见过皇后,才跪在同治皇帝御榻之前,见同治皇帝的尸身,骨瘦如柴,头顶上头发都秃完了,不觉伤心,也伏地痛哭。?王正哭之际,那恭王已将载抱到,慈禧太后接过来,抱在怀中,见载睡在小被褥里,便不去惊动他。等到天色大明才发出上谕大略说道:“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亲王奕护之子载,承继文宗。入承大统,俟生有皇子,再承继大行皇为嗣。”

  等语,此乃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之事也。正是:母子异心传衣诏君臣同德防雌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大义灭亲恭王贬子 小人设计慧妃讧后

  话说当时外间议论,都说同治皇帝是因在外面游玩,患了梅毒,御医不敢说是花柳病慈禧太后又叫御医按天花诊治,所以把皇帝治死的。这种谣言,也未尝无因。只因同治皇帝在外闲游的时候,一天不出宫门,心中便闷闷不乐。有一天皇帝在宣德楼饭庄吃饭,遇见两个人,也在楼上饮酒,这二人一名王景琦,是翰林院侍讲,一名于德耀,是户部右侍郎,他二人喝酒喝得高兴的时候,便轮流着唱起戏曲来。于侍郎先拉着胡琴王太史唱了一段取成都。后来王太史吹着笛子,于侍郎又唱出了一段春香闹学,与一段游园惊梦的昆腔他二人越唱越高兴,引得那班吃酒的人,都挤在雅座门外静听。皇帝也听得有趣,便走进去,向于侍郎兜头一揖,说道:“请大爷再唱一段昆腔听听。”  于侍郎见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生得英姿飒爽,说话又十分和气,便不好意思推却,又唱了一段别母乱箭。正唱得高兴的时候,忽然楼下一阵车马之声,十分热闹,一齐到宣德楼饭庄门前停住。四五十个骑马的兵士,拥着一辆红色轮子的骡车,车子里走出一个大官员来,大家认得是恭亲王。那班吃酒的人,都吓得逃走了。恭亲王上了楼,直奔到王太史的雅座里,见了同治皇帝,便低低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帝便同恭亲王下楼。恭亲王扶皇帝上了车自己跨着车沿,一簇云似地拥着车子去了。这时于太史等才知方才那青衣小帽的少年,便是当今皇上。那于侍郎是受过皇帝一揖的,更吓得心内不安,只防有什么祸事。他二人也无心再吃酒饭,便各自回家。到了第二天,忽然上谕下来,把于德耀升为军机处行走;王景琦升为内阁侍读学士。于德耀究竟是有点品格的人,因为唱昆腔升官,说出去名声不好听,便告老还乡去了。独有王景琦年纪还轻,未肯辞职,后来步步高升,在同治皇帝手里,一直升到吏部左侍郎,天天和皇帝见面。这王景琦本是北京有名的嫖客,凡是北京大小窑子,他都熟悉,因此外间便疑惑他引诱同治皇帝去嫖。其实同治皇帝,无非利用王景琦探听朝中大臣在外的举动而已,况且这时与同治皇帝最亲近的人,又有一个徵贝勒,便是恭亲王的儿子载徵。所以外间又传言说是徵贝勒暗中引诱同治皇帝游玩。恭亲王听了,信以为真。这一天,同治皇帝召见恭亲王,奏完大事之后,恭亲王便奏道:“奴才常听见外边人说,皇帝天天出宫游玩,太后总说是奴才们的不是,不在陛下面前常常的劝谏,求皇上改了过吧。再说历来祖训,皇上是不能私自出宫的。”  同治皇帝听了恭亲王的话,不觉恼怒起来,从安乐椅上坐起身来,说六爷是熟读祖训的人,不知朕身上还有什么违背祖训的事没有呢。这时皇帝正穿一件黑缎子绣白色蝴蝶的袍褂,恭亲王便指着皇帝的身上奏道:“皇上这身衣服,也与祖训不合。”

  同治皇帝哈哈大笑道:“我这身衣服,不合祖训。六爷没瞧见徵哥儿也有这一件衣服吗?他那件衣服,便合了祖训吗?”

  恭亲王奏道:“载徽乃不肖之子,皇帝何必与那不肖的奴才相比呢?”  同治皇帝大怒道:“王爷也拿朕比为不肖之子么?”

  恭亲王吓得只是磕头口中奏道:“臣忝在懿亲,故不觉妄奏,求陛下赦臣之罪,以祖宗大业为重,臣虽死亦可见先帝矣。”  同治皇帝听了,立刻下了座位,扶起恭亲王笑说:“六叔何罪,六叔是忠臣,朕知道了。”

  第二天上谕下来,便将载徵一切差使开去,以上这两件事,都是谣传同治皇帝害梅毒的来源。其实同治皇帝的心病,就在西太后与东太后不和,大权独揽,又时当训责孝哲皇后,因此心中郁成一病,又兼着在外多受风寒,就染了痘疾。痘疹一起,直到临死的时候,那痘子的瘢痕,尚未退去呢,同治皇帝升遐的那一天,阴云四起,天日无光,西北风吹得乌乌作响,真有风云变色之态。正在这个时候,慈禧太后就传了懿旨,立载为嗣皇帝,改元为光绪元年。慈禧太后又请慈安太后同抱着光绪皇帝登殿,群臣排列在殿外叩首祝贺。光绪皇帝那年只有四岁,忽然离开了生母,抛去了奶娘,又见无数的生人,向着他忽起忽落的跪拜,更加着风声如吼天地无光。殿角上的金铃,吹得叮当乱响,心里不免害怕,当时掩着面大哭不止。当时迷信的人,都预言是不祥之兆。光绪登基之后,尊孝哲皇后为嘉顺皇后。那时?亲王见把自己的儿子抱进宫中,心里十分难舍,抑郁不乐,亲王的福晋,又想着悲伤,他夫妇二人,就害起病来,王便上了一本奏疏,请开去一切差使,那奏摺上说道:“臣侍从大行皇帝十有三年,时值天下多故,尝以整军经武,期诸中兴盛事,虽肝脑涂地,亦所甘心,何图吴天不弗,龙驭上宾。臣前日瞻仰遗容,五内崩裂,已觉气体难支,犹思力济艰难,尽事听命,忽蒙懿旨,择定嗣皇帝,仓猝昏迷,不知所措,迨舁回家。身战心摇,如痴如梦,致触犯旧有肝疾等病,委顿成废,惟有哀恳皇太后恩施格外,许乞骸骨使臣受屏幔于此日。正邱首于他年,则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鸿施于无既矣。”  西宫皇太后见?亲王的奏本,知道因他儿子做了嗣皇帝,例应规避,说准他以亲王世袭罔替。在家养疴,开去一切差使,这光绪皇帝年纪太小,进宫来只有保姆伺候着。所有一切国家大事,一概由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那慈安太后生性是仁厚贞静之人,她见慈禧太后事事专权,便懒得多管国事,每日虽然上朝,但是说话的时候很少,闲着无事就到孝哲皇后宫中,安慰安慰。孝哲皇后虽被尊为嘉顺皇后,然自同治皇帝宾天之后,她就时时刻刻存着必死之心,不过因为皇帝大丧的事,尚未办妥,所以不能不苟延性命。那慈安太后见嘉顺皇后终日啼哭,十分可怜,时常劝她不必十分悲痛,又时常送些饮食给皇后吃。只有那慈禧太后对于嘉顺皇后,却十分的冷淡,反把慧妃看得极其宠重。慧妃本是慈禧太后心爱的人,慈禧太后有什么事,都叫她代办。慧妃也在宫中拿起权来,她更不把嘉顺皇后看在眼内。嘉顺皇后此时正在办理同治皇帝的大丧,也顾不得这许多闲事,就连她自己宫中的事,也无暇去问。嘉顺皇后平时素爱养猫,她养着一个雪白的猫,满身洁白,非常干净,嘉顺皇后常把它抱在怀中,异常喜爱。谁知那只白猫,自从同治皇帝驾崩之后,嘉顺皇后无心问它,那猫便常到慧妃的房中,有一天慧妃的一床绣花缎被,被那只白猫撒了一泡尿,慧妃瞧见了,勃然大怒,就喝太监们将那只白猫捉住,慧妃叫太监捉着白猫,在前面走,她自己跟在后面,一直闹到嘉顺皇后的宫里,见了皇后,慧妃也不行礼,便指着嘉顺皇后问道:“这野猫是谁养的?”

  嘉顺皇后说:“是我养的。你问它干什么?”

  慧妃说:“原来是你养的,怪不得它要到我床上去撒尿呢,大概是你叫它去的吧。”

  嘉顺皇后说:“你这话太岂有此理了,我与你无仇无恨,何必叫猫子到你床上去撒尿,再说这猫子是一个畜生,它懂得人话吗?猫子要懂得说人话,也倒不这样凶横无礼了。”  慧妃见嘉顺皇后的话中有骨头,一时也回答不出什么话来,便怒气冲冲,走到外面,叫太监拿棍子将那白猫打死,还不算完,又将那打死的白猫,抛到皇后宫中,皇后正在啼哭,忽听得轰咚一声,从门外抛进一个东西来,直摔在皇后坐位的旁边,皇后不觉大惊,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只白猫,已被打死。皇后心中又怒又痛,更放声大哭不止。那慧妃却跑到慈禧太后宫中,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皇后怎样的欺负她,怎样把白猫弄到房里,让白猫去撒尿把她一床绣花缎被都弄糟了。她去与皇后说话,皇后又怎样的骂她,捏造了一大篇的话,加了许多酱油佐料。慈禧太后听了慧妃之言,怒从心中起,就走到皇后的宫门前,高声地说道:“先皇帝才死了几时,你便这样的欺负慧妃,那还了得!将来还不定怎样的欺负人呢。”

  皇后在宫内听着,连话也不敢回一句,只是忍气吞声地闷在肚中,好不难受。想到悲惨之处,又呜咽起来。那宫门外的慈禧太后,数数落落地骂了一顿,竟自回宫去了。这里嘉顺皇后越想越伤心,越哭越悲伤,自己想想不如自尽,倒还落个清静。又一想不妥当,因为清宫的祖制,凡是皇后不能有自缢或服毒的事,如皇后自缢或服毒,死了下来,皇后的父母,必有大罪。嘉顺皇后想到这一层,又怕连累了她的父母,便只得暂时忍住,一宿无话。第二天是二月十四日,嘉顺皇后见同治皇帝的大丧诸事已经料理好了,便密传她父母,承恩公礼部侍郎崇绮夫妇进内。皇后与父母见面之后,不由的珠泪双流,痛哭不止。崇夫人见女儿这般可惨,自然是母女连心,也不觉痛哭起来。崇绮忙奏道:“请皇后不要悲伤,要保重御体,办理先皇的丧事。”

  皇后哭道:“现在诸事都办妥了,惟有一事未决,特请阿妈额娘进宫,替女儿想个好法子呀。”

  崇绮夫妇哭奏道:“先皇的大丧,既然已办妥了,皇后还有什么困难不解决的事呢?”

  皇后说道:“大行皇帝在日的时候,女儿受的苦处阿妈额娘还不知道吗,如今皇帝宾了天,女儿更没有好日子过了,慈禧太后在先皇未崩以前,尚且对于女儿随便打骂,以后还堪设想吗?再请阿妈额娘替女儿想想,现在女儿这样孤苦伶仃,在这深宫里,又没有后嗣,当今皇上是个小叔子,这一辈子就算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活在世上,又有什么趣味?女儿早存必死之心,只是死了下来,恐怕违犯了祖训,要连累阿妈额娘,所以没有好法子,要请阿妈额娘替我想一个好法子才好呢。”

  崇绮奏道:“皇后若下决心,臣请皇后明白宣示,臣再拟奏。”

  皇后哭道:“女儿早想透了,久已下了决心,今天就是面辞阿妈额娘,谢谢父母养育之恩,这一辈子也不能与阿妈额娘再见面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意思之中,是要与自己生身父母行礼。将要跪下,崇绮忙上前拦住,跪下奏道:“请皇后以国礼为重,不可使臣夫妇受不臣之罪。”

  皇后站着想了一想,又大哭起来,崇绮夫妇见这般惨状,也不觉流泪痛哭。他父母女儿三人,正哭得厉害,忽然小太监进来报道,东太后要来了,慌得崇绮夫妇连忙退了出来正是:鼎湖龙驭悲无极禁殿莺啼泣更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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