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清秘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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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四路大军东拚西凑 连番恶耗兵败将亡

  杨镐在校场誓师之后,当晚仍回府中住宿。他的夫人听说丈夫要出兵远征,心下说不出的凄惶,便备了一桌酒席,在内堂替丈夫饯行。说起建州夷人,万分强悍,此去不知胜败如何。那夫人和如夫人公子小姐等,都淌下泪来,杨镐忙喝住了,说些闲话。忽然二门上的家人来报道,外面有刘将军请见。杨镐问明是刘继,心想我们才在校场上见过面如今他又有什么要紧公事呢。一面想着,一面走出客厅。那刘继一见了杨镐,劈头第一句便问:“大帅看我们今天的军队可用得吗?”

  杨镐听了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是没法的事体。”

  刘继说道:“大帅要知道此番出师,不是儿戏的事体,像这样杂凑的军队,末将怕是靠不住。依末将的意思,求大帅奏明皇上,另选新军二三万人,归末将统带,教练的一年半载,便成劲旅。那时不用劳师动众,便是末将一人,也可以抵得住那建夷十万人马。”

  杨镐又叹了一口气,举起一只手来,在刘将军肩头一拍,说道:“老弟你还怕不知道吗,今日国库如此空虚,满廷站的,又大半是奸佞,便是这杂凑的军队,也是经过六七个月,才得召集成功,那里更经得起另练新军。不用说拿不出这宗军饷,便是这一年半载的耽搁,那建州夷怕不要打进关来么。事到如今,也是没得说的了。老弟你看在下官面上,出去辛苦一趟吧。”

  刘继原是一个血性男子,听了杨镐这一番话,便站起来,拍着胸脯说道:“大帅既这样说,末将拚着一条性命,报答皇上和大帅罢了。但是,……”

  刘继说到这里,觉的有点碍嘴,不好意思说下去。杨镐便追着他问,但是什么,一看刘继掉下眼泪来了,杨镐猜得八九,便挺着腰说道:“老弟放心,此番出师,倘有不测,老弟身后的事,有下官替你料理。”

  刘继忙上前跪下来说道:“这样请大帅受末将一拜。”。”

  杨镐也忙着答拜,跟着说道:“俺二人,就此拜做兄弟吧。”  刘继说道:“末将索性连家小的事也付托大哥了。”

  这时杨镐一想,大军未发,先作此不祥之兆,心下万分难受。也是无可如何,便拉着他手,同到内堂去拜见夫人。留他坐下喝酒。第二天,杨镐打发人把刘继的家小接过府来,一块儿住着。一面督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关外去了。看看到了沈阳,杨镐传集大小将领,商议军事,探马报来说,满主亲率八旗兵丁,每旗七千五百人,约有六万大军,已离我军不远,杨镐便拔下支令箭,令马林等带领本部人马,会合叶赫援军一万五千人,从开原铁岭方面,出三岔儿入苏子河一带,扰他南面,只许混战,不许对垒。引他深入南方,便是你的第一功。马林得令去了,第二支令箭,传刘继上帐说道:“你带领一万人马,会合朝鲜一万援军,从宽甸出佟家江一带,入盛京老城南面。你打听得四路兵打战,便从东路猛攻,断其归路。”

  刘继得令去了。第三支令箭,传李如柏上帐说道:“你带领二万五千人马,沿太子河出清河城,从鸦鹘关直捣盛京巢穴。三路兵,你这一路,道路崎岖,最不易走,你须要昼夜赶程,路上不得停留,早到盛京,便是你的第二功。”

  第四支令箭,唤杜松和刘遇节上帐说道:“你二人带领三万人马,会同秦家军,从沈阳出抚顺,沿浑河左岸,入苏子河河谷,抵当敌军正面,须稳扎稳打,打听得南面军队开战,才许你动手。猛力攻打,不得有误。”

  杜松领令去了。杨镐分派各将去后,修下一封战书,打发人送到盛京去。一面派游击史安仁,沿路督催粮草,侦探敌情。却说四路兵马,马林这路行得最快,那英明皇帝大军,正向界凡山进发,忽听探马报到说,南面苏子河一带,隐约见明军旗帜,此外西北东三面,却不见有敌军踪迹。诸贝勒大臣听了,对皇帝说道:“我军此番出师,向西直进,如今敌军却在南面冲过来。以我中军当敌人的前锋,怕为兵家所忌。请陛下下令大军,迅速改向南方行进为是。”

  皇帝心中有点迟疑,便吩咐请范军师上帐。那范文程上得帐来,皇帝便把这个情形说了一遍。范文程低头,思索一回,说道:“依臣愚见,我军且莫向西,也莫向南,暂时将营扎在此地,再听后报。”  当下皇帝便传令营盘,休得妄动。一面多派探马,四处去侦察敌情。六万大军,正走得急迫,忽然下令停住,把个先锋官扈尔汉,急得搔耳摸腮。说道:“敌人已在前面,俺们快赶上去,迎头痛击他一下,岂不是好。俺们既不是断了腿,又不是害什么病,好好的怎么忽然在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站住了,养起力来。”

  几句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也有背地里骂鸟军师的,过了几天,各路探马陆续报到,说道:“北路上有一支明朝人马沿太子河正向清河城进发。东路上也有一支人马,从宽甸进发。西路上一支人马,从浑河一带荒僻小径而来。独有南路上这一支军,从开原铁岭方面,昼夜兼程,摇旗呐喊而来。”

  英明皇帝便问范军师,这四路人马来得何意。范文程沉吟了一会,说道:“清河城一路敌兵直攻盛京,虽是十分紧要。但是那路途崎岖,行军十分迟缓,目下盛京决不有碍。那东路上的人马,原是打算攻我军的背后,但是我们前锋一旦得胜,那东路的过兵,不战自退了至于南路,似乎来得很凶,看他虚张声势,决不是主要军队,不过设下的疑阵,诱我们向南走去。他却用全力直扑我后阵。那时我们腹背受敌,东北两路的敌军,便直捣盛京。如今我们不要中他的计,只用五百名兵士,在南路上险要所在,缠住了他,在树林深处多插旗帜,他自然不敢前进。陛下亲统八旗大军,直攻抚顺,这一路是明朝的主力军,西路一破,三路人马,都不战自降矣。”

  范文程说话时候,许多贝勒大臣围着他,静静地听到这里,各人才佩服他的真知灼见皇帝也依着他的计划,留下五百人马对付南来敌军,拔一千人马,抵当宽甸方面的敌军,自己领着全军,兼程向西到了界凡山,扎下营头,筑起堡垒来。这时明将杜松和刘遇节秦良玉的哥哥秦邦屏等,带领三万人马,依然是各守原房,毫无动静。杜松性情鲁莽,等得不耐烦,便带了一万人马,渡河讨战。吩咐刘遇节紧守山营。那英明皇帝见明兵已渡过河来便留下两旗兵士,在界凡山等待敌军。自己却带了五万大军,从苏子河上流,悄悄地渡过去。这时刘遇节奉了将令,在萨尔浒山上,紧守着营盘。老营河岸,并无兵丁看守,谁知那建州兵马,已是偷渡过河,到了半夜,兵士们正在山上做他的好梦,忽然一声呐喊,那建州兵漫山遍野抢上山冈来,刘遇节梦中惊醒。跳上马冲下山去。见敌兵擎着火把,八路进攻,看看抵敌不住,带了一万多人马,往那没有火光的地方逃去。可怜夜色昏沉,不辨道路,他手下多半是江南兵,更不知方向,霎时间撞在敌军里的也有,撞在丛莽中不得脱身的也有,翻在陷坑里遭人马践踏死的也有,弄得片甲不留。刘遇节也死在乱军之中。杜松听了这个消息,知道萨尔浒山的大营全军覆没,慌得手足无措,悄悄地退回浑河右岸,人马才渡得一半,便有建州兵拦住截击。吓得明兵大喊大哭。一半落在水里,一半死在刀下杜松料定此番性命难保,便和部将王宣赵梦麟两人,舞动枪刀,杀他几个,一鼓上前建州兵被他三人杀死也不少,一瞥眼,王宣赵梦麟被扈尔汉杀死在马下,杜松直奔扈尔汉不得防一箭射过来,穿在他咽喉,也跌下马来死了。南路的明将马林,行军到尚间岸,得了杜松败耗,便停止前进,深掘壕沟,严阵自守分派潘宋颜自领一军,在西面三里外斐芬驻扎,互为犄角。英明皇帝命大贝勒带领一万铁骑,直逼尚间岸,另遣四贝勒带着一支人马。绕过马林的背后,等到大贝勒和马林开了仗四贝勒便从他背后冲杀过来。扰乱他阵脚。马林兵士腹背受敌,不战而逃。那建州兵追一阵,杀一阵。明副将麻岩及大小将士一齐阵亡。只有马林逃得性命。落荒而走。大贝勒和四贝勒看看明兵已被他杀尽。两军合在一起转向斐芬山攻打潘宗颜。那斐芬山势十分险恶潘宗颜又是一员勇将,打了十几日,建州兵死得不少。看看明兵阵脚,还是兀立不动。扈尔汉暗想硬攻必难取胜,便带了一千名校刀手,向山后小路,绕过敌营背后,发一声喊,杀进营去。明兵大乱起来。山下的兵,见了山上敌军,乱了阵脚,争先冒死上前,潘宗颜指挥着兵士,用炮火猛打下去。直到建州兵占住山顶。明知大势已去,无可挽救,依然横刀跃马,左冲右突,等到筋疲力竭,方才力战阵亡。这时马林一支人马,又是全军覆没了。那叶赫部本来和明朝约定会师,他走到开原中古城,听得明朝兵败,吓得偃旗息鼓,悄悄地逃回本部去。这时建州兵已破了明朝二路兵马。范文程便说,请陛下快快回军,防守盛京要紧。英明皇帝便收集八旗兵队,回军到固勒班暂驻。打听得明总兵刘挺、李如柏两支兵马,由董鄂虎栏两路进攻兵,已离盛京不远英明皇帝便拜扈尔汉为先锋,先带一千人马,昼夜兼程,回去保护盛京。第二天,又打发二贝勒带本部人马二千名接应。皇帝亲统大军,随后赶来,御驾回到盛京。城中大小臣工一齐出城跪接。到得宫里,乌拉氏吩咐备办筵席,庆贺凯旋。正是:马上归来三日醉宫中同庆六龙回不知英明皇帝回宫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念故交冈上寻遗体 怀深恨刀下誓狂言

  却说英明皇帝回宫之后,便在宫中大排筵宴,庆贺凯旋。随征各贝勒大臣,个个加级封赏。到了第二天,皇帝坐朝,便有扈尔汉出班奏道:“现有明朝西路兵马,已由宽甸进董鄂路,居民逃匿深山茂林中。那总兵刘挺纵兵焚掠村庄,杀死百姓很多。当有牛录额真托保、额尔纳、额黑乙三人,率驻防兵五百名迎敌,被刘挺军队重重围住。额尔纳额黑乙被乱兵杀死,损了我兵士三百人。托保带了残余军马,逃来盛京求救,请皇上下令快发大兵前去迎敌。”  皇帝忙下令大贝勒三贝勒四贝勒统率原有人马,先住董鄂路迎战,又令扈尔汉带领三军,在深山茂林中策应。留四千精锐,保守盛京,预备抵敌李如柏贺世贤的兵马。此番出兵,大贝勒当大元帅,三贝勒当副元帅,四贝勒当先锋元帅。四贝勒领着二千人马。拔寨先起,看看走到富察地方,探马报说,前面明兵,沿佟家江来,相距只有六十里。四贝勒便吩咐在山谷中,扎下营盘。一面在后营挑选二百名明朝投降的浙江兵士,传进帐来,给他酒肉,又用好言安慰一番,教他们依旧穿起明朝的军装,打着明朝旗号,到佟家江刘挺营里,谎报杜军已得了盛京城池,特打发来迎接将军进城。倘能骗得刘挺到来便是你们的功劳。立刻放你们回家乡去。那班兵士,思家念切。听得放他回家,便个个感激,当下打扮停当。打着杜将军旗帜,向佟家江一路迎上去。这里扈尔汉也带着他的马队赶到,和四贝勒合兵一处。却说那刘挺从演场出发,由宽甸东向,沿佟家江一带过来,沿山路途崎岖,丛莽深谷密,心中又怕杜松先得了盛京,夺了自己的大功。因此催促兵士,昼夜赶程。兵士们走得疲倦万分,到了董鄂路,便借着民房,休息一宵,第三天又拔队向富察地方前进。刘挺原与朝鲜兵约会在此,看看朝鲜兵尚未到。只好暂行沿江扎定,等他兵到,合力进攻。一日黄昏时候,江面渡过一小队人马来,夕阳照着那旗上,显出一个杜字来。刘挺打听明白,是自家兵士,便传他进帐,问起杜将军时,原来早于三日前,夺取盛京,专候刘将军过江去商量收拾北路部落。这班兵士,说得活灵活现,不由刘挺不信,顿时心中一喜一恨,喜的是建州夷已灭,中国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恨的是朝鲜军队,延误时日,这攻破盛京的一番大功,眼巴巴被杜将军夺去,自己枉做了个先锋元帅。当下传令兵干,准备明天渡江入城翌晨起来,个个卸下甲胄,收藏兵器,报信的二百名沙漠兵士,走在前面领路,一路谈笑歌唱,渡过江去。看看走了二十多里路,后面忽然金鼓喧天。三贝勒带着一支人马杀来。刘挺十分慌张,再看那领路的浙江兵,已是分头四散,去得无影无踪,幸而随身的五百名亲兵,还不曾卸甲,便掉转身来,列成阵势,拍马当先,和三贝勒厮杀,无奈那建州兵越来越多,自己后面的兵士,又来不及穿甲。刘挺知道这里有一座阿布达里冈,可以驻得兵马,便传令速速后退,打算占住这座山冈,再与敌人厮杀。才走到山腰里,山顶上一声号炮,四贝勒已带着人马,冲杀下来。明兵大半是手无寸铁,又是身披软甲,只见山顶上箭如骤雨,打得明兵马仰人翻。刘挺看看人马折去大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便带着几十个亲兵,向西逃去。过了一个山峡,西面两支人马杀出。左边是四贝勒,右边是扈尔汉,把他截在中心,他仍是东冲西突。到了危急时候,拔佩刀自刎而死。四贝勒吩咐手下割下他的首级,同去献功。这时朝鲜的援军统帅姜宏立,打听得明兵已败,便偃旗息鼓回国去了。大贝勒和三贝勒扈尔汉等,班师回朝。英明皇帝十分欢喜。吩咐备办庆功筵宴,请大小从征官员,在御花园吃酒。又在宫里召集各妃子太子公主福晋们,开一个家庭盛宴,吃得大家痛快淋漓。这且不在话下。却说明经略使杨镐,在沈阳城中,接二连三的得到三路兵队全军覆没的报告,吓得神魂无主,手足忙乱。一面缮写奏章,申报朝廷,一面传出加紧军令,送去清河城,叫总兵李如柏立刻整军退回沈阳。保护城池,约略检算,是役明朝阵亡兵士八万八千余名。阵亡将领三百余名。中途逃亡的兵士一万余名。杨镐这时心中最挂念的,便是他盟弟刘挺的尸首。当下派了五十名兵士,悄悄的到阿布达里冈下去。觅得刘将军的遗体来。指点工匠,用香木调刻一个人头,安在这遗体的颈子上,又买了一具上等棺木,把他装下了。亲自送回北京去。刘挺的妻子抚棺大恸,哭得死去活来。亏得杨夫人千言万语安慰她,杨镐又把自己的女儿,许配刘公子,两家成了眷属。刘夫人也得一个靠傍,从此母子都住在杨家。惟是杨镐这回拜命东征,结果一败涂地,也是罪无可赦。朝中御史交章弹劾,说他丧师辱国明廷把他革职拿问,另简兵部侍郎熊延弼代任经略。熊廷弼奉到上谕,即具摺上奏,略道臣闻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开原今已破,则北关难保,朝鲜亦不可恃,辽河亦何可守?乞速遣将,备秣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阻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谨奏。奏上,神宗报允,赐尚方宝剑,令便宜行事。熊廷弼出了海关,见难民纷纷逃来,细细查问,知铁岭又失,沈阳吃紧,居民因此西奔。遂用好言抚慰。叫他们随回辽阳,不必惊慌。走得几天,行抵辽阳,立刻出示安民。一面督率军士、造铁车,备火器,修筑城池招集流亡,复冒雪出巡至沈阳,修城阅兵,自制一篇痛哭淋漓的祭文。亲祭阵亡将士。随祭的军士,个个都感泣下泪,自有一番振作。辽沈得过了几年安静的日子,在这几年间,又聚集精兵十八万。分守各处的要隘。这时任他智勇双全的满洲皇帝,也没法摆布他。这正是熊经略守辽的政绩。那满洲皇帝,见辽沈无隙可乘,想起叶赫部主从前赖我婚姻,如今又帮助明朝来打我此仇不可不报。但儿子代善贝勒,和他有姻亲的关系,一旦出兵打他,于亲戚面上不好看代善在旁站起来说道:“他先作不仁,我也不妨作不义。从来说大义灭亲,俺们要成大事的人,不能顾虑得许多。”

  便向父皇请求得个先锋元帅,带一万人马先行。皇帝自统二万人马随后跟来,诸贝勒大臣也随营听用。却说叶赫部主,兄弟二人,二名金台石,镇守东城,一名布扬古,镇守西城。自从明兵大败以后,自知开罪建州,刻刻防备着他来报仇。这时建州兵果然到来,直逼东城,一攻一守,两不相干。英明皇帝固是能军,金台石也是不弱,布扬古东城吃紧,分兵来援,被建州兵杀败,追到城下,围住西城,东城守兵,见建州兵去了一半,略一松懈,那建州兵已缘梯而上。城上急掷矢石,已是不及。金台石闻城已被陷,登台死守,纵火自焚屋宇。那建州兵蜂拥前来,一齐杀入台中,金台石冒死突围,被一箭射倒,建州兵便上前按住他,捆缚回营。英明皇帝起初犹顾念亲戚之情,叫他归降,谁知他怒气勃勃,出言不逊,恼得皇帝性起,喝令推出枭首。但听金台石厉声说道:“我生前不能抵抗满洲,我死后无知则已。死若有知,定不使叶赫绝种,将来无论传下一子一女,总要报此仇恨。”

  金台石说至此,首已落地。皇帝即令代善贝勒拾起他的首级,挑在竿上,往西城招降代善来到城下,用了一片顾念亲谊的话儿,说动了布扬古的心,又把金台石的首级,拿来示威。那布扬古闻东城已破,眼见得独力难支,至此遂不能不作城下之盟。西城一降,叶赫遂亡。皇帝心已快慰,把从前的碑文,撇在脑后。那里晓得二百年后,复生出一大椿大祸崇呢,这且慢表。英明皇帝在东城住了两天,便班师回国。人马走到半路,忽然探马报说,前面有一队兵马,打着蒙古旗号,拦住去路。有一位将军,口口声声说,奉了林丹汗之命,捧有国书在此,要见你建州皇帝。皇帝心想蒙古是西北大国,林丹汗又是蒙古五部的盟主,今既有使臣到来,不可怠慢了他。忙吩咐扎住人马,传来使进帐。当下见营门外走进一个大将来,手捧国书,行到皇帝面前,行过礼,便道林丹汗使臣康喀尔拜虎,来此呈递国书。大贝勒在旁,伸手接过国书来。呈上父皇阅览。国书上面写道:统四十万众蒙古主巴图鲁林丹汗,问水滨三万人满洲国主英明皇帝安守无恙耶。明与吾二国,仇绸也。闻自午年来,汝数苦明国。今年夏,我已亲往明之广宁,招抚其城,收其贡赋,倘汝兵往广宁,吾将牵制汝。吾二人非有衅端也。但以吾已服之城,为汝所得,吾名安在?若不从吾言,则我二人是非,天必鉴之。先是二国使者,常相往来,因汝使臣谓不以礼相遇,吾两人,遂不复聘。如以吾言为,汝其令前使来,复至我国。英明皇帝看了国书,一言不发。把这书递给大贝勒,诸贝勒大臣一齐上来,一边看着一边连说,岂有此理,就中四贝勒忍耐不住,抢上前去,一把揪住那拜虎,拔下佩刀来,要割下他的鼻子。皇帝忙止住他,一面唤人把拜虎领出去,给他酒肉,好好看待;一面在帐中召集诸贝勒大臣,商量如何答复。有的说把拜虎逐出,莫去理会他。有的说把蒙古管理的兵,都捉来割去耳机,教他回去,叫他知道我们的厉害。皇帝一概不赞成。这时皇子多尔衮,在皇帝身边,抢着说道:“我看不如因利乘便,趁此和蒙古结交,不知父皇以为然否。”  正是:争雄自古先怀远经国由来重睦邻欲知多尔衮计策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马上蛾眉英雄气短 城中蛮触疆吏何心

  却说皇子多尔衮说了要和蒙古趁势结交的话,英明皇帝正中下怀,见他年纪小小,便有这个计谋,真所谓虎父无犬子。顿时笑逐颜开,多尔衮接着说道:“蒙古林丹汗,拥兵四十万,雄视西北。我们如今正要夺取中原,何妨暂时利用他的兵力,和他结盟,合力攻打明朝。待得了明朝的天下,那时我们路近,他们路远,中国的大好江山,不怕不归我们掌握。”

  多尔衮说到这里,皇帝拍着他有脖子,说道:“小孩子主意倒不差。”  到了第二天,召拜虎进帐,把两国结盟合力攻打明朝的话,对他说了。拜虎连声说:“好好!”

  当下斩了一头白马,一头乌牛,对天立誓道:今满洲八旗执政贝勒,与蒙古国五部落执政贝勒,蒙天地眷佑,俾合谋并力,与明修怨。如其与明释旧憾,结和好。亦必合谋,然后许之。若满洲渝盟,不偕喀尔贝勒合谋,先与明和好,皇天后土,其降之罚。若明欲与喀尔喀贝勒和好,密遣离间,贝勒等不以其言告我满洲英明皇帝者。皇天厚土,亦降之罚。吾二国同践盟言,天地佑之,其饮是酒,食是肉,二国执政贝勒,尚克永命,子孙百世,及于万年,二国如一,共享太平。这也算是一个攻守同盟的誓约。英明皇帝一面打发拜虎回国,一面派人进关,探听明朝的消息。分派停当,便传令登程,班师回盛京去。一日,在西偏殿上,和诸贝勒大臣,讲究如何进窥中原的方法,忽承宣官上殿,奏称今有探子探得明朝的消息,在殿门外守候。皇帝命传他上殿。那探子走上殿来,跪称臣自奉旨进关,探得明朝的消息,特回来奏明皇上知道。明朝自从杨镐兵败,熊廷弼出守辽沈几年来倒也布置得颇周密,人民安泰,鸡犬不惊,朝中拜张居正为相,整理朝纲,日有起色。那张宰相又派一个戚继光,带领大兵,驻扎蒙古边境,刻刻提防,后来神宗光宗相继晏驾,张居正又去世,嗣位的熹宗,用了一个太监魏忠贤扰乱朝政,廷中站满了奸党,贪赃弄权,终日想法开矿加税,弄得天怒人怨。又是什么东林党宣昆党,闹得天昏地黑。宫里又连着接发生梃击红丸的案件,这样局面已经糟到万分。又加上魏忠贤嫉忌熊廷弼,说他是东林党人,把他革了职,换了一个袁应泰,按任辽东经略。皇帝听到这里,便拍手大笑道“朕因为这个熊蛮子,正愁没法图辽,如今他去了,这个袁蛮子,却是一个文官,懂得什么军略。立刻传令准备军马,克期出发。不到几天,进驻奉集堡。明守将李秉诚出城应战,皇帝令左翼四旅兵,去和他厮杀令右翼四旅兵,去攻打黄山。四贝勒独领一军,杀向武靖营去,皇帝亲统大军进图辽阳。一面约蒙古兵,在西北角上夹攻,打了十余天,把沈阳攻下,急进兵辽阳。这时明经略使袁应泰,统领大兵,在辽阳驻节,正拟调集诸军赴援,忽闻沈阳已陷,吓得面无人色。忙令军士沿城掘壕,沿壕环列火器,令总兵侯世禄姜弼梁仲善等,分陴固守另派一员勇将何廷魁,带领五千人马,在城外东北角马鞍山上驻扎,这座马鞍山,是进辽阳城的咽喉要道。何廷魁又是个有名的人物,袁应泰派他去当这个要隘,算是十分倚重他惟是这位何将军,虽是英雄,却又很有儿女情,他有两位如夫人,长得异常标致,知书善画,能弹级唱,日日伴着何将军寸步不离。如今听说要调他丈夫出守马鞍山,闷闷不乐,何将军心中极其难过,袁应泰知道他的心病,便许他携眷赴营。这一来,把个何廷魁感激得五体投地,便说一句:“末将力图报国。”

  立刻出城去了。那边英明皇帝,打听得明白,使命大贝勒带领左翼四旗,直取马鞍山,那何廷魁起初原要在山下扎营,又怕两位夫人受了惊慌,便搬到山顶上一座娘娘庙中去驻下,却派二百名兵士,在山下做探子。谁知那大贝勒在深夜里冒雪进兵,这二百名探子,在睡梦中早被他杀得一个不留,待到山顶上何将军知道,要冲杀下去,四面的满洲兵已围得铁桶相似,手下虽有几千兵,简直等于无用。这时也顾不得他的娇妻,催逼人马,拚着性命,冲杀下山却被大贝勒的兵,杀死的杀死,活捉的活捉,这位何将军也死在乱军之中。他的两位如夫人,听说丈夫已死,向庙后井中一跳,后人感动她的贞烈,把这座庙改为双烈妇祠。这且不表,只是何将军因为顾怜妻子,一败涂地。马鞍山失守,满洲兵长驱直入,辽阳城亦不能保,袁应泰避入城北镇远楼,邀巡按御史张铨至前流涕道:“我为经略,城亡俱亡。公文官,无守土之责,我死后还望我公收拾残兵,为退守河西之计。”  张铨道:“公知忠国,铨岂未知。”

  应泰无言,挂了剑印,悬梁毙命。张铨见应泰已死,亦解带自缢。满洲军上镇远楼,见两人高悬梁上,一齐解下,抬回营去。英明皇帝失声道:“好两个忠义之臣。”

  吩咐好好埋葬。辽阳既下,远陛附近五十寨,及河东大小七十余城,皆望风投降。这消息报到北京城,熹宗皇帝捶胸顿足,召集六部臣工,商议抵敌满洲的计划。当有大臣刘一,出班奏请起用熊廷弼,又推举王化贞巡抚辽东。这时熹宗亦有悔意,仍旧拜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使,又命王化贞为辽东巡抚。熊廷弼上三方布置策,以广宁一方为陆路界口,用马步军驻守,以天津登莱二方为沿海要口,用舟师驻守,廷议报可,仍赐尚方宝剑,又赏给一件麒麟战袍,彩币四箱。水陆二十万大兵,一律归他节制调遣,于五里外赐宴饯行。廷弼谢恩出殿,即日就道,出山海关,到了广宁,文武各官,都同城迎接。辽东巡抚王化贞,亦来相见,共商战守。当下化贞要分兵防河。廷欲固守广宁,言下争论起来。廷弼慨然道:“今日之事,只有固守广宁一策。广宁能守,关内外自无可虞,请实行三方布防政策。”

  化贞又上沿河分守的条陈,明廷依了廷弼的办法,把化贞的条陈搁起。化贞越加不乐,廷弼又致书化贞,力言分守非计,化贞不答。过了数天,辽阳都司毛文龙,有捷报到广宁,说已攻取镇江堡。化贞大喜,打算乘胜进兵。廷弼那里肯依,化贞便自己出奏,大略谓东江有毛文龙,可作前驱,降敌之李永芳,今已知悔,愿作内应。蒙古兵可借助四十万,此时不收复辽沈,尚待何时。愿假臣六万精兵,一举荡平,惟请朝廷申谕熊廷弼,毋得牵制。此奏甫上,廷弼探知消息,由广宁回山海关。不多日,廷寄已到,令化贞专力恢复,不必受廷弼节制。又令廷弼进驻广陵,作化贞的后援。化贞带了广宁十四万兵士,渡河西进,廷弼不得已出驻右屯。此时廷弼兵只五千。徒拥经略虚名,心中愤闷已极,遂抗奏道:臣以东西南北所欲杀之人,适逢事机难处之会。诸臣能为封疆容,则容之。不能为门户容,则去之。何必内借阁部,外借抚道以自固。奏上留中不发,廷弼连章数上,大致谓经抚不和,恃有言官;言官交攻,恃有枢部;枢部佐门,恃有阁臣。今则无望矣。语语切直,激怒政府,欲罢廷弼,专任化贞。谁知化贞这时已经大败而回。原来化贞率兵渡河,满望旗开得胜。第一次出兵,走了数十里,并不见敌,只得引回二次三次也是这般。直到五次,还是不见一个人。李永芳既无音信,蒙古兵也没有到来。隔了些时,满洲军西渡辽河,进攻西平堡,化贞令副将罗一贯,游击孙得功,参将祖大寿,总兵祁秉忠,出兵应敌。不到三日,一路一路的败耗,陆续而来。那游击孙得功,本来是化贞的心腹,偏偏私通满军,里应外合。化贞弃城逃走,走到大凌河,碰着廷弼带着一支人马,前来应援。化贞惭愧的了不得,顿时下马大哭。廷弼笑道:“六万大军一举荡平,今却如何!”  化贞闻了此言,益发号啕不止。廷弼说道:“哭也无济于事。熊某只有五千兵,今尽付君,请君抵当追兵。”  化贞此时进退两难,正想和廷弼回救广宁,廷弼说道:“迟了迟了。”

  话未说完,便有探马报道:“孙得功已将广宁献与满洲。锦州大小凌河松山杏山等城都已失陷,只得退回山海关。败报到了北京,熹宗皇帝赫然震怒,即日降旨,将王化贞熊廷弼二人,押赴市曹斩决还拿他的首级,递送边地上示众。另派王在晋接任辽东经略。后来兵部尚书孙承宗出关视察,回奏在晋不足恃。明廷又加派袁崇焕为关外临军,兼辽东巡抚,发国帑二十万,着他招募散兵。陆路守着宁远城,水路守着觉华岛。这时英明皇帝已经把都城迁至沈阳,愈逼愈近。到了天启六年正月,亲统大兵十三万,去攻宁远。袁崇焕听说满洲兵到,搬出一尊葡萄牙制造的大炮来,摆在城上,又调善放火箭的福建兵,把守城头,亲自登城督战。吃喝睡息,都在城楼上,和兵士们一样。那兵士个个感激,都愿替他效力。看看满洲兵已进了外城,一声炮响,那外城门紧紧关住。满洲兵好似围在铁桶里,城楼上炮火齐发,只听得一片哭声,打死了满兵无数。停了一会,轰的一声,地雷发动,只见空中抛起许多人马,都是焦头烂额断手折足的。这时英明皇帝也被困在城内,被地雷打倒在地,亏得他身旁一个小兵,把他抱走,接着又是第二个地雷来,震落了城墙上一块砖头,打在英明皇帝头脑上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阵上难言阵上回欲知英明皇帝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觊觎大宝贝勒逼宫 邂逅围场玉儿款客

  却说英明皇帝被城砖打在头上,顿时昏晕过去。大贝勒在尘土中爬起来,找到了他父亲,忙扶在马上。幸而这时东面城根,被地雷震坍了一个缺口,便从这缺口逃出去。残败兵士,也跟着踉跄逃命,路上遇到四贝勒带兵来接应。这时皇帝已渐渐清醒,觉得浑身疼痛。知道内伤甚重,自己又是六十多岁的人,那里能得起。便吩咐大贝勒从速退兵,守住广宁要紧。自己却坐着船,沿太子河下去。后来伤势一天重似一天,便打发人星夜到沈阳迎他平日最爱的继大妃乌拉纳喇氏,和纳喇氏所生的王子多尔衮。来到营中,把代善贝勒唤来,一手拉着纳喇氏,一手拉着代善,嘱咐了许多身后的话又说道:“纳喇氏是我最心爱的妃子,我死以后,你须如母亲一般看待她,讲到立太子的事体,我心里很欢喜多尔衮,可惜他年轻太轻,懂不得什么。你是他哥哥,又是我的孝顺儿子,我死之后,你做个摄政王,守候你弟弟年纪大些,便保护他登了皇位。这是我肚子里第一件心事,如今趁没人在跟前的时候,俺爷儿两个说定了,免得日后争执。”

  说着拉过多尔衮的手来,放在代善手心,代善一时感动了骨肉情分,也把他弟弟拉过自己身前,又对着纳喇氏磕了几个头,嘴里唤着母亲。皇帝在枕上看了,点头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说罢,双脚一顿,两眼一翻,一代雄主,从此长逝。这是天命十一年八月的事。纳喇氏倒在他丈夫床上,号啕大哭。那代善和多尔衮兄弟两人,也拉着手对哭。正凄惶的时候,忽见四贝勒慌慌张张走进来,见父皇死了,也不哭泣,劈头便问:“父皇可曾吩咐立谁为太子。”

  代善见他气色凶狠,知道一时不能直说,便含糊说道:“父皇才死,我们诸事,两从长计较。”

  四贝勒听了,冷冷地说道:“有什么从长计较,父皇身后,立太子是第一件紧要的事体,大哥哥请在里面料理父皇的丧事,俺如今手中有的是兵权,可以做得主,各兄弟也都约略商量过了,他们也很肯听俺的说话,外面的事,大哥哥不用管,由俺安排去。”

  说罢,便洋洋得意地出去。这里纳喇氏和大贝勒看了这情形,知道他外面已有预备,这件事倘然争闹起来,定然斗不过他,便是纳喇氏也不愿把自己宠爱的儿子,陷入这个漩涡。当下悄悄地求着大贝勒千万不要把父皇要立多尔衮做太子的话说出来,情愿牺牲这个皇位,保全母子的性命。大贝勒看看她求得可怜,便也忍了这口气。到了第二天,诸位贝勒大臣,把英明皇帝的尸骨迎进沈阳城去,在正殿上供着,自有达海法师,带领喇嘛僧,在殿前唪经超度。到了大殓这日,许多文武百贝勒亲王,都齐集殿上,忽听四贝勒和二贝勒三贝勒,各各带着佩刀,闯进殿来,还带着三五百名武士,一字儿站在附下。四贝勒大声嚷道:“还有大事未定,父皇的遗体,且慢收殓。”

  说着,一手把大贝勒拿过来,吓得满殿的大臣,都面无人色。只听得四贝勒大声对大贝勒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父皇殡天,已有三日还不曾立定嗣君,弄得外面军心摇动。我虽掌着兵权,却不能压得住他们。你若不信,你看!”

  四贝勒说着,举手向殿门外一指,只听得唿喇喇一声响亮,那殿门一重一重的一齐打开,站着无数的兵士,个个全身披挂,擎着雪亮的刀枪。他们见了四贝勒,便齐嚷着四贝勒万岁。四贝勒又接着说道:“父皇临死的时候,只有俺和哥哥两人送终,父皇对哥哥说些什么来。”

  大贝勒听了四贝勒的话,早已明白,心想自己原不想做什么太子,摄什么政,乐得顺水推船,解了这个仇恨。当下便说道:“父皇临死的时候,曾对俺说过‘四贝勒皇太极年少有识,应立为太子。’”

  这句话才一出口,接着殿下又齐声喊着万岁,便有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抢上殿来,扶着四贝勒在宝位上坐定,率着诸贝勒大臣,一齐磕头朝贺朝贺已毕,喇嘛僧请嗣皇帝送殓。皇太极动也不动,忽然说道:“大行皇帝还有心愿未了且慢收殓。”

  接着吩咐承宣官请继大妃出殿。大贝勒知道他不怀好意,忙上去奏道:“不可一来继大妃如今已是太后的地位,皇上倘有谕旨,只宜屈尊,到太后宫中去。二来,如今大行皇帝新丧,继大妃正万分伤感的时候,皇上不宜有所宣召。”  皇太极说道:“这话虽是不错。但是如今的事,不是朕敢宣召她,仍是大行皇帝的遗旨。”

  大贝勒无法拦阻。一会儿,那纳喇氏满面泪痕,走出殿来。文武百官上前请过安,皇态极也请过安,便喝一声:“听遗旨。”

  皇太极自己先跪在地上,说道:“大行皇帝有口诏付朕道‘我死后必以纳喇氏殉葬。’”

  说罢,站起身来。纳喇氏听了这句话,嗡的一声,一缕柔魂飞出泥丸宫。他亲生子多尔衮、多铎两人,上去扶着她,拉住她的衣袖,大哭起来。纳喇氏亦渐渐清醒。也哭着说道:“我自十二岁得侍奉先帝,至今二十六年,海样深情,原不忍相离,只是我两儿多尔衮多铎,年纪都小,我死以后,求皇上看先帝面上,好好看待他们。”  说着,拜下地去皇太极也慌忙回拜。纳喇氏站起身回宫去了停了一会,宫女出来报道:“大妃己殉节了。”

  跟着又报道庶妃阿济根氏,德因泽氏,也自缢死了。这里大殿上,才大吹大擂地,把英明皇帝的尸首收殓起来。从此改年号为天聪。这就是清史上的太宗文皇帝。一日,太宗和大贝勒商量册立皇后的事体,大贝勒便问欲册立何人?太宗说道:“父皇在日,虽已给联娶了元妃,此外后宫得宠的妃嫔,也却很多,但是联心目中,只有那博尔济吉特氏,意欲立她为后,又怕人知道她是再醮之妇,给人耻笑,因此迟疑不决。”

  大贝勒说道:“陛下也忒煞过虑了,从来夫妇以爱情为重。吉特氏既合陛下的心意,便为妨册立为后。若然怕人耻笑,可与吉特氏重新行过婚礼,告过宗庙,还有谁敢来耻笑。”

  太宗听了连说不错,惟是这个礼节,却须十分隆重。如今却叫谁去筹备这个大典呢?大贝勒便道“这里不是有一个范先生么。他肚子里有的礼数,可以叫他去办”  太宗点头称是。便传范文程进宫,一夜工夫,拟定了一张大婚的礼节单儿,太宗下旨,发交礼部筹备。一霎时满城传遍,都知道皇帝要娶皇后了。到了大婚的那一天,宫中灯彩辉煌,果然热闹非常。皇后坐着凤辇,一队一队细乐,迎进宫去。见了太宗,先行君臣之礼,后行夫妇之礼。皇帝和皇后,并肩坐在宝座上,受过百官的朝贺,然后起驾,往太庙行庙见礼。回到宫中,受妃嫔的朝贺,又行家教礼。那弟兄叔伯妯娌姊妹,都一一见过礼。又受文武百官命妇的朝贺。行礼即毕,夫妻双双回寝宫去。行合卺礼。太宗放眼看时,见吉特氏穿着皇后的服式,更觉的仪态万方,容颜绝代。后面随着一群妃嫔,虽也华服锦衣,却都被吉特氏的颜色压下去,好似鸦鹊随着凤凰,野花傍着牡丹。真所谓六宫粉黛无颜色。太宗当下命众妃嫔退出,自己拉着吉特后的纤手,并肩坐下,浅斟低酌起来。原来这位吉特后和太宗的一段姻缘,说来也有凑巧。太宗做贝勒时代,少年英俊,最欢喜打猎。宫中无事,便带着几个待卫,爬山越岭,追飞逐走。一日,在林子里追着一头母鹿,那母鹿向前面狂奔,追过几个山头,那母鹿也不见了。抬头看时,四周一带山冈,草长莺飞,另是一种风景。正看得出神,忽听得一片马蹄声,风驰雷掣而来。有三四十个女郎,各各骑马,短袖蛮靴,背弓挟矢,仿佛也是出来打猎的。内中有一位女郎,苗条身段袅娜腰肢,长得十分俊俏。忽见一个陌生男子,便回头囗囗对她的侍女说道:“你问他是什么人,那里来的,怎么这样没规矩,闯进俺们的围场。”  皇太极便说出自己的姓名家世,和出来打猎,一阵子乱跑,不觉跑到这个地方来。这女郎,平日已经闻人说过建州那四贝勒如何英雄,如今看他果然是一表人才,说话流利,从来佳人爱才子,当下便不觉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意,便开口说道:“既是建州四贝勒,俺们都是邻部,这地方离贵部已有二百里路,想来贝勒一时也不得回去,俺棚帐便在前面,请贝勒过去坐着,喝一口水,再谈罢。”

  说着自己在前面领路。这时皇太极已被她这呖呖莺声迷住了,也不由得上马跟去。后面跟着一群女孩子,说说笑笑。转过树林,便露出一座大棚帐来。皇太极跟着走进帐去,分宾主坐下,待女送上酥酪饽饽来。他肚子里正饥饿了,便也不客气,一边吃着,一边问女郎的家世。那女郎笑着说道:“这地方是科尔沁部边界,俺父亲便是部主博尔济吉特塞桑贝勒。”

  皇太极听说他是塞桑贝勒的女儿,忙上前去请了一个安。说道:“原来是一位格格,冒犯冒犯。”

  他说话时,偷眼看她肌肤,白净细腻。心想这玉人儿,果然名不虚传。原来满洲一带地方,人人都知道塞桑贝勒两位格格,是两个人物,因她皮肤洁白如玉那大格格便名大玉儿,二格格便名小玉儿。这时皇太极故意弄些狡狯,便问格格的芳名是什么?那大玉儿便把脖子一低,拿手帕掩着朱唇,微微一笑,不肯答他。谁知旁边站着的侍女,却接着答道:“俺格格名叫大玉儿。”

  这大玉儿顿时把脸儿放下来,慌得那班待女,倒退不迭。大玉儿把手一挥,说道:“快出去,莫在此地多嘴,不奉呼唤,便不许进帐。”

  那班侍女,一齐退出,这帐里只留下大玉和皇太极二人。正是:侍女不许多饶舌宾主相看各有情欲知大玉儿和皇太极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母仪天下册立娘娘 闲步园中爱怜叔叔

  却说大玉儿和皇太极二人,在棚帐里唧唧哝哝,直到天晚,也不唤掌灯,也不传晚饭侍女们又不敢进帐去问,只在帐外伺候着。只听得里面笑一阵,说一阵,直到天明,才唤侍女预备酒饭。大玉儿和皇太极,并肩儿坐着吃,吃毕,皇太极告辞回家。大玉儿没奈何只得打发人到自己部落里去,调一队兵士来,护送他回去。侍女们留心看时,只见她格格两个眼皮哭得红肿,骑在马上,一直送到边界,还依依不舍。皇太极再三劝慰,两人并着马头,说了许多话,才肯分手。从此皇太极念念不忘这位心上人儿,再三央着母亲,打发人去说亲。他母亲被他纠缠不过,把这件事与丈夫说好了,便打发大臣,带了许多聘礼,到科尔沁说亲去。谁知天不做美,这大玉儿已由她父亲塞桑贝勒,配给叶赫国贝勒金台石的世子德尔格勒了。这说媒的大臣,也没精打采,把拿去的礼物,原封带了回来。皇太极闷闷不乐,眼看这样一个美人,被叶赫的表亲抢了去,恨不得和他厮闹一场。后来因为叶赫暗助明朝,激怒了英明皇帝,出兵讨伐叶赫,皇太极第一个告奋勇,领着先锋队,去打东城,那东城正是金台石父子两人住着,皇太极心中记挂着大玉儿,便督率兵士,不分昼夜的攻打,这座东城,居然被他打开,捉住金台石父子,解回大营。打听得大玉儿还在宫里,他便把人马交给他的哥哥代善贝勒,自己带了一二百名亲兵,飞也似地赶进宫里去,见了大玉儿,抢上前请了一个安,问一声表嫂好,偷看她的粉面儿,又比前丰满许多了。一时想起棚帐里一夜的情爱,忍不住挨近身去,要拉她的手。回心一想,给兵士们看见不好意思。便回过头来,批发马鞭子一挥,说一声退去,这才挨身上去,向大玉儿兜头一揖,说道:“俺来迟一步,惊动了嫂嫂,请嫂嫂恕罪,俺在这里陪礼了。”  大玉儿娇羞满面,低头敛袖,说道:“贵部兵士到来,不由俺不害怕,幸得贝勒到来,免受惊恐但是俺如今变了亡国的宫嫔,便受些惊吓,也是分内,又怎么敢怨恨贝勒呢。”  她说着,眼圈儿一红,向皇太极脸上看了一眼,露出无限怨恨来。皇太极恨不得痛痛快快抚慰她一番,又碍着宫女的眼,不敢放肆,便挨近她身,低低地说道:“我站了半天,腿也酸了,可否求嫂嫂带我进内略坐一坐,我还有紧要的话奉告。”

  大玉儿却坦然说道:“彼此原是至亲,坐坐何妨。”

  说着自己扶着宫女,在前面领路,皇太极在后面跟着她,曲曲折折走过许多院子,到了一所锦绣的所在,皇太极知是大玉儿的卧房,却站住脚,不好意思进去。大玉儿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道:“这地方可还坐得吗。”  皇太极接着说道:“坐得坐得。”

  忙走进房坐下。大玉儿打发宫女出去。皇太极看盾左右没人,便站来拉住她的手,说道:“嫂嫂想得我好苦呀!”  大玉儿一摔手,转过背去,拿一方大红手帕,抹着眼泪,抽抽咽咽的,说道:“好一个薄幸郎。”

  只说得一句,便悲悲切切地痛哭起来。皇太极这时打叠起千百温存,把从前一番经过,和自己的苦心,委委婉婉地说了,又添上无数的劝慰话,自己又再三赔过罪;好不容易,把这位美人的眼泪止住了,两人唧唧浓浓,谈了一会,忽然里面传出话来,给福晋备马。只见皇太极和大玉儿两人,手拉手儿,走出宫来。大玉儿又招呼她贴身服侍的四个宫女,一齐上马。皇太极带领着,到自己营里去藏起来。从此大玉儿做了皇太极的妃子。宫中都称她吉特妃子。皇太极又看在吉特氏面上,求着父亲,饶了德尔勒格的性命。这都是过去的事实,如今趁自己即位的时候,便把他心爱的吉特氏,册立了皇后,称为孝庄文皇后。他的元配,只封为关睢宫宸妃文后住的宫,称为永福宫。太宗天天在永福宫住宿。别的妃嫔,休想得到一夜的临幸。这时亲王多尔衮,年纪只有十五岁,多铎年纪只有十三岁,因为文皇后欢喜,他弟兄两人,常常留在宫中作伴。太宗也因他母亲死得惨,良心发现,也格外好意看待他。文皇后的妹妹小玉儿,人品随和容易亲热。一日,正是长夏无事,文皇后午睡醒来,不见了小玉儿和多尔衮两人。知道他们又往园子里玩耍去了。便也带着几个宫女,向园里走来。走到一带高槐下面,树荫罩地,远远的只见小玉儿坐在树根下一方湖石上,不知什么恼动了又见多尔衮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向她拜着。小玉儿只是转过脸去不理他。文皇后看了,不觉好笑起来。吩咐宫女过去把两人唤来。多尔衮走到皇后跟前。皇后伸手过去,把他揽在怀里,多尔衮跪在地,仰着脸。皇后两手按在他肩上,低着脖子,看他真是长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忍不住低下头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个嘴。说:“好叔叔。你爱上了好吗?我便拿她给你,她吗。”

  多尔衮倒也机灵,忙磕头谢恩。这时小玉儿站在一边心里虽也爱多尔衮脸上一阵躁,便一转身飞也似地逃去了。到了晚上,皇后把这个意思对皇帝说了,皇帝也十分赞成。立刻传了内务大臣来,吩咐在衍庆宫后面赶造一座高大的王邸,给多尔衮居住。到了第二年,多尔衮和小玉儿结了婚。他小夫妻两口,也过得非常恩爱。可是这一来,却撇得文皇后十分冷静。虽说有太宗皇帝天天陪伴着,但是俗语说:日久生厌。任你是第一等的恩爱夫妻,倘然是朝夕不离,行监坐守,慢慢地便觉得厌倦起来。何况赫赫一位皇帝,有的是三宫六院,漫立远视而望幸的,随处都有。太宗到了厌倦的时候,岂有个不想异味的吗?因此太宗空闲下来,也渐渐到别的宫院里去走。于是这位皇后更加寂寞。皇后到无聊时候,便带一班宫女,臂鹰跨马依旧到外面打猎,太宗也不去拦阻她。谁知皇后今天打猎,明天找猎,却打出个意外奇缘来了。这一天,皇后在花冈子打猎,正追着一头野猪。那头猪忽然恼怒起来,大叫一声,掉转身直向皇后扑来。张着血盆似的大口,露着钢刀似的齿牙,把个皇后吓得魂不附体,娇声叫起来。在这个当儿,忽听得飕飕两声,左右林中,飞出两支箭来,不偏不斜,插入那头野猪的两只耳朵里。那野猎立刻倒在地下死了。皇后略定了神,便吩咐到林子里搜人去谁知也不用搜,那林子里钻出两个大汉来。一齐跪倒皇后马前磕头。一个说道:“奴才名叫王皋,他叫邓侉子,都是山东人氏,祖上在关外做买卖,折了本钱,流落在辽阳地方,不得回家。幸而习得一手弓箭,便以打猎为生。常常在抚顺捉几头野兽度日。这几天因为那地方野兽稀少,所以赶到这沈阳地方来,寻些野兽。只因人地生疏,不知道这里是禁地,误犯了娘娘的圣驾,求娘娘饶恕了奴才一条狗命罢。”

  皇后听他说话伶俐,状貌魁梧,心里不觉一动,又想起方才那种急迫情形,亏得他两人救护,便有几分感激他。暗想在宫里终日和宫女缠得怪腻,不如把他两人带进宫去,空闲下来,也好找他说些中原故事,解解闷儿主意已定,叫两个贴心的宫女,悄悄地对他们说了。等了一回,这两个汉子,已经打扮成宫女模样,趁着皇后回宫的时候,,混入宫去。从此这两个猎户,一交跌在青云里,轮流伺候皇后。有时搬出许多乡间的故事来说说。皇后生长宫闱,这些事体,直是闻所未闻,越发觉得这两人可爱。因此便安安静静地住在宫里,也不出去打猎了。这位太宗皇帝,究竟是个英雄性格,即位数年,和皇后妃嫔斯守得腻烦起来,又想到国家大事,在天聪帝五年十一月的时候,打听得内蒙古林丹汗,私受明朝贿赂白银四万两陈兵在西刺木上伦上源地方,窥探边境。太宗十分愤怒。说道:“我国和林丹汗结盟在先共拒明国,他忽然贪利忘义,罪由自取,誓必讨之。”

  一面把国事付托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一面点齐人马,亲自统率,直攻察哈尔。太宗多年不打仗,如今带兵出来,却十分有兴。到第二年,又召集许多蒙古旧附的部主,到西刺木伦河上,过兴安岭,到达里泊,打败了林丹军队。那林丹汗带了他的人民,逃过归化城,渡黄河口,到大草滩地方,忽然害病死了太宗收兵回去,路过明朝边境。他便越过万里长城,到大同宣化府一带,耀武扬威地走着明朝人也奈何他不得。到天聪九年,边上探马报说,林丹汗的儿子额哲,逃往托里国地方,另立一个部落。小玉儿便劝多尔衮领兵出去,收服额哲,借此立些功劳。多尔衮即奏明太宗,出兵到托里国收服了林丹的部众,又得了林丹的传国玺回来。从此内蒙古各部落,完全归并入满洲。太宗见多尔衮有功,常常传他夫妻两人进宫,姊妹兄弟四人,一块儿吃酒说笑。那皇后从小看到多尔衮长大,自然格外亲热些。皇后长得一个西子似的美人,任何铁石人,见了也要动心。恰巧皇后亲手递一个果子去给多尔衮。多尔衮忙上前接着,不觉在皇后的手腕上一擦,觉得滑腻如酥,心中一动。暗想小玉儿的肌肤虽然白净滑腻,但和她姊姊比较,仍逊一着,若讲究到身上更不知怎么个有趣。今生若得和皇后真个销魂,便死也甘心的。他只怔怔地想,皇后问他说话,也不听得了。皇后看他这痴呆样子,知道他心中不转好念头,陡然想起那年树下亲嘴的情形,不觉一阵躁热,红上脸来。正是:爱苗种下根难拔情绪抽来念倍痴欲知多尔衮和皇后的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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