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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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四

  侯张薛

  侯君集,豳州三水人。以材雄称。少事秦王幕府,从征讨有功,擢累左虞候、 车骑将军,封全椒县子。预诛隐太子尤力。王即位,拜左卫将军,进封潞国公,邑 千户。贞观四年,迁兵部尚书,俄检校吏部尚书,参议朝政。

  李靖讨吐谷浑,以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师次鄯州,议所向。君集曰:“王 师已至,而贼不走险,天赞我也。若以精兵掩不备,彼不我虞,必有大利。若遁岨 山谷,克之实难。”靖然其计,简锐士,约赍深入,追及其众于库山,大战,破之, 进会大非川,平其国。

  会诏世封功臣,授陈州刺史,更封陈;群臣不愿封,进吏部尚书。君集本以行 伍奋,不知学;后贵,益自喜,好书。及典选,分明课最,有誉于时。

  吐蕃围松州,授当弥道行军大总管以击之。高昌不臣,拜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出 讨。王曲文泰笑曰:“唐去我七千里,碛卤二千里无水草,冬风裂肌,夏风如焚, 行贾至者百之一,安能致大兵乎?使能顿吾城下一再旬,食尽当溃,吾且系而虏之。” 君集次碛口,而文泰死,子智盛袭位。进营柳谷,候骑言国方葬死君,诸将请袭之。 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骄慢,使吾龚行天罚,今袭人于墟墓间,非问罪也。” 于是鼓而前。贼婴城自守,遣谕之,不下。乃刊木塞堑,引撞车毁其堞,飞石如雨, 所向无敢当,因拔其城,俘男女七千,进围都城,初,文泰与西突厥欲谷设约,有 急相援。及是,欲谷设益惧,西走,智盛失援,乃降。高昌平,君集刻石纪功还。

  初,君集配没罪人不以闻,又私取珍宝、妇女,将士因亦盗入,不能制。及还 京师,有司劾之,诏君集诣狱簿对。中书侍郎岑文本谏曰:“高昌之罪,议者以其 遐远,欲置度外,唯陛下奋独见之明,授决胜之略,君集得指期平殄。今推劳将帅, 从征之人悉蒙重赏,未逾数日,更以属吏,天下闻之,谓陛下录过遗功,无以劝后。 且古之出师,克敌有重赏,不胜蒙显戮。当其有功也,虽贪财纵欲,尚蒙爵邑;其 无功也,虽勤躬洁己,不免鈇钺。故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 昔李广利贪不爱卒,陈汤盗所收康居财物,二主皆赦其罪,封侯赐金。夫将帅之臣, 廉慎少而贪没多。军法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 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是以前圣使人,必收所长而弃所短。陛 下宜申宥君集,俾复朝列,以劝有功。”帝寤,释不问。

  君集自恃有功,以它罪被系,居怏怏不平。会张亮出洛州都督,君集谬激说曰: “何为见排?”亮曰:“公排我,尚谁咎?”君集曰:“我平一国还,触天子嗔, 何能排君?”因攘袂曰:“郁郁不可活,能反乎?当与公反。”亮密以闻。帝曰: “卿与君集皆功臣,今独相语而无左验,奈何?”秘不发,待君集如初。皇太子承 乾数有过,虑废,知君集犯望,因其婿贺兰楚石为千牛,私引君集入,问自安计。 君集举手谓曰:“此手当为殿下用之。”又遣楚石语承乾曰:“魏王得爱,陛下若 有诏召,愿毋轻入。”承乾纳之。然君集常畏谋泄,忽忽不自安,或中夕惊吒,妻 怪之,曰:“公,国大臣,何为尔?若有所负,宜自归,首领尚可全。”不从。

  承乾事觉,捕君集下狱。楚石告状,帝自临问,曰:“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 君集辞穷不能对。帝语群臣曰:“君集于国有功,朕不忍置诸法,将丐其命,公卿 其许我乎?”君臣皆曰:“君集罪大逆不道,请论如法。”帝乃谓曰:“与公诀矣, 今而后,徒见公遗像已!”因泣下,遂斩之,籍其家。君集临刑色不变,谓监吏曰: “我岂反者乎?蹉跌至此。然尝为将,破二国,若言之陛下,丐一子以守祭祀。” 帝闻,原其妻及一子,徙岭表。

  始,帝命李靖教君集兵法,既而奏:“靖且反,兵之隐微,不以示臣。”帝以 让靖,靖曰:“方中原无事,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求尽臣术,此君集欲反耳。 靖为右仆射,君集为兵部尚书,同还省,君集马过门数步乃觉,靖语人曰:“君集 其有异虑乎?”后果如言。

  张亮,郑州荥阳人。起畎亩,志趣奇谲,虽外敦厚而内不情。隋大业末,李密 略地荥、汴,亮从之,未甚甄识。时军中有谋叛去者,亮辄以告,密爱其诚,乃署 骠骑将军,隶李勣。勣以黎阳归,亮颇佐佑之,擢郑州刺史。会王世充取郑,亮提 孤军不敢入,亡命共城山。俄检校定州别驾。勣讨刘黑闼,使亮守相州,贼方盛, 弃城遁。

  房玄龄以亮沈果有谋,白秦王,引为车骑将军。隐太子将作难,命亮统左右千 人之洛阳,阴结山东豪杰以备变。齐王告亮反,高祖以属吏诘讯,终无所言,乃得 释。王即位,除右卫将军,封长平郡公。累迁御史大夫,进封鄅国公,食益州户五 百。历豳夏汭鄜三州都督、相州长史,徙郧国。召拜工部尚书。亮为政多伺察,发 F〗缥隐微,示神明,抑强恤弱,所至有绩。拜太子詹事,出为洛州都督。侯君集 已诛,以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时茂州俚童张仲文自称天子,有司论斥乘舆有罪当死,摄刑部尚书韦挺奏: “童乃妖言,无死坐。”帝怒曰:“尔作威福于下,而归虐朕耶!”挺失据趋出。 亮为挺直之,帝曰:“公欲取刚正名乎?”亮不谢,帝寤曰:“宁屈我,以申公之 请。”童免死。

  帝将伐高丽,亮频谏,不纳,因自请行,诏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引兵自东莱 浮海,袭破沙卑城,进至建安,营壁未立,贼奄至,亮不知所为,踞胡床直视无所 言,众谓其勇,得自安。于是副将张金树鼓于军,士奋击,因破贼。及从帝还,至 并州,乃得罪。

  初,亮弃故妻,更娶李氏。李妒悍,私通歌儿,养为子,名慎几。亮子顗数谏 止,亮不纳。李好左道,交通巫觋,桡政事。亮为相州,假子公孙节以谶有“弓长 之主当别都”,亮自以相旧都,“弓长”其姓,阴有怪谋。术家程公颖者,亮素与 厚,阴谓曰:“君前言陛下真天下主,何其神邪!”公颖内晓,即称亮卧若龙,当 大贵。亮曰:“国家殆必乱,吾臂龙鳞奋矣,慎几且大贵。”公孙常者,节兄也, 亮谓曰:“吾有妾,相者云必为诸王姬。”常曰:“我兄子大品言,有神告公名在 谶书。”亮悦。会陕人常德发其谋,并言亮养假子五百。帝使马周案之,亮谰辞曰: “囚等畏死,见诬耳。”因自陈佐命旧臣。帝曰:“亮养子五百将何为?正欲反耳。” 诏百官议,皆言亮当诛。帝遣长孙无忌、房玄龄就狱谓曰:“法者,天下平,与公 共为之。公不自修,乃至此,将奈何?”于是斩西市,籍其家。

  薛万均,本燉煌人,后徙京兆咸阳。父世雄,大业末为涿郡太守,万均与弟万 彻因客幽州,以材武为罗艺所厚善。与艺归款,高祖授万均上柱国、永安郡公。

  窦建德帅众十万寇范阳,艺迎拒之。万均曰:“众寡不敌,宜以计胜。”即教 艺羸兵阻水以诱之,万均自以精骑百匿城左。建德师度水,邀半度击之,大败其众。 明年,建德以二十万骑来攻,兵已缘堞,万均与万彻率死士百人出地道,掩击其背, 众惊溃去。秦王平刘黑闼,引万均为右二护军,北门长上。

  柴绍之讨梁师都也,以万均为副,万彻亦从。距朔方数十里,突厥兵骤至,王 师却,万均兄弟横击之,斩其骁将,虏阵欢,乘之,俘杀相藉。突厥走,遂围师都。 诸将以城险未可下,万均曰:“城中气死,鼓不能声,破亡兆也。”既而贼果斩师 都降。拜左屯卫将军。

  俄为沃沮道行军副总管,从李靖讨吐谷浑。军次青海,万均、万彻各以百骑行 前,卒与虏遇,万均单骑驰突,无敢当者。还语诸将曰:“贼易与。”复驰进击, 斩数千级,勇盖三军。追奔至积石山,大风折旗,万均曰:“虏且来!”乃勒兵。 俄而虏至,万均直前斩其将,众遂溃,追至图伦碛乃还,与靖会青海。玺书勉劳, 迁本卫大将军。又副侯君集击高昌,曲智盛坚守未下,万均麾军进,智盛惧,乃降。 进潞国公。

  会有诉万均与高昌女子乱,太宗欲穷治。魏徵曰:君使臣以礼,若所诉实,罪 且轻,虚则所失重矣。”诏勿治。后帝幸芙蓉园,坐清宫不谨下狱,忧愤卒。帝惊 悼,为举哀,诏陪葬昭陵。后尝赐群臣膜皮,及万彻而误呼万均,怆然曰:“万均 朕勋旧,忽口其名,岂死者有知,冀此赐乎?”因命取焚之,举坐感叹。弟万彻、 万淑、万备。

  万彻与万均归高祖,授车骑将军、武安县公,事隐太子。太子诛,万彻督宫兵 战武门,噪而趋秦府,众失色;乃示以太子首,然后去,与数十骑亡之南山。秦王 数使贷谕,乃出谢。王以其忠于所事,不之罪也。从李靖讨突厥颉利可汗,以功授 统军,进爵郡公。历右卫将军、蒲州刺史。副李勣击薛延陀,与虏战碛南,率数百 骑为先锋,绕击阵后。虏顾见,遂溃,斩首三千级,获马万五千,封一子为县侯。 改左卫将军,尚丹阳公主,加驸马都尉。迁代州都督、右武卫大将军。太宗尝曰: “当今名将,唯李勣、江夏王道宗、万彻而已。勣、道宗虽不能大胜,亦未尝大败; 至万彻,非大胜即大败矣。”贞观二十二年,以青丘道行军总管帅师三万伐高丽, 次鸭渌水,以奇兵袭大行城,与高丽步骑万余战,斩虏将所夫孙。虏皆震恐,遂傅 泊汋城。虏众三万来援,击走之,拔其城。万彻在军中,任气不能下人,或有上书 言状者,帝爱其功,直加让勖而已,即为焚书。副将裴行方亦言其怨望。李勣曰: “万彻位大将军,亲主婿,而内怀不平,罪当诛。”因诏除籍徙边,会赦,还。高 宗永徽二年,授宁州刺史。入朝,与房遗爱昵甚,因曰:“我虽病足,坐置京师, 诸辈犹不敢动。”遗爱曰:“若国有变,当与公共辅荆王。”谋泄下狱,诛。临刑 曰:“万彻大健儿,留为国效死,安得坐遗爱杀之!”遂解衣顾监刑者曰:“亟斩 我!”斩之不殊,叱曰:“胡不力!”三斩乃绝。

  万淑亦以战功显。历右领军将军、梁郡公、畅武道行军总管。

  万备有至行,居母丧,庐墓前,太宗诏表异其门。以尚辇奉御从伐高丽。李勣 围白岩,虏遣兵万余来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八百骑苦战,中槊创甚,为贼所窘,万 备单马进救,何力获免。仕至左卫将军。

  在武德、贞观时,又有盛彦师、卢祖尚、刘世让、刘兰、李君羡等,颇以功力 显,而皆不终,附于左。

  盛彦师者,宋州虞城人。少任侠。隋大业末,为澄城长。高祖兵至汾阴,彦师 率宾客上谒,授行军总管,从平京师,与史万宝镇宜阳。李密叛,谋出山南,万宝 惧,谓彦师曰:“密,骁贼也,以王伯当辅之,挟思东归之士,非计出万全不为也, 殆不可当。”彦师笑曰:“请以数千兵为公枭其首。”万宝问计,答曰:“兵诡道 也,难豫言。”即引众逾洛水,入熊耳山,命士持满夹道,伏短兵溪谷间,令曰: “贼半度乃击。”所部皆笑曰:“贼趋洛州,何为备此?”彦师曰:“密声言入洛, 其实走襄城就张善相,我据其要,必禽之。”密果至,彦师横击,首尾不相救,遂 斩密及伯当。以功封葛国公,授武卫将军,镇熊州。

  讨王世充也,彦师与万宝军伊阙,绝山南路。世充平,为宋州总管。始,彦师 入关,世充以陈宝遇为宋州刺史,待其家不以礼。及是,彦师因事杀之,又杀平生 所恶数十家,州人震骇,皆重足立。

  徐圆朗反,诏为安抚大使,战败,为贼所执。圆朗待之厚,命作书招其弟,使 举虞城叛。彦师为书曰:“吾奉使无状,为贼禽,誓死报国。若宜善侍毋,勿以我 为念。”圆朗笑曰:“将军,壮士也。”置之。武德六年,圆朗平,彦师得还。高 祖以罪诛之。

  卢祖尚,字季良,光州乐安人。家饶财,好施,以侠闻。隋大业末,募壮士捕 盗,时年十九,善御众,所向有功,盗畏,不入境。宇文化及之乱,据州称刺史, 歃血誓众,士皆感泣。越王侗立,遣使归地,因署本州总管,封沈国公。

  王世充僭位,以州归高祖,授刺史,封弋阳郡公。从赵郡王孝恭讨辅公祏,为 前军总管,下宣、歙,进击贼帅冯惠亮、陈正通,破之。历蒋州刺史、寿州都督、 瀛州刺史,有能名。

  贞观二年,交州都督以贿败,太宗方择人任之,咸以祖尚才备文武,可用也。 召见内殿,谓曰:“交州去朝廷远,前都督不称职,公为我行,无以道远辞也。” 祖尚顿首奉诏,既而托疾自解,帝遣杜如晦等谕意曰:“匹夫不负然诺,公既许朕 矣,岂得悔?三年当召,不食吾言。”对曰:“岭南瘴疠,而臣不能饮,当无还理。” 遂固辞。帝怒曰:“我使人不从,何以为天下!”命斩朝堂。既而悔之,诏复其官。

  刘世让,字元钦,京兆醴泉人。仕隋为徵仕郎。高祖入长安,以湋川归,授通 议大夫。时唐弼余党寇扶风,世让自请安辑,许之,得其众数千,因授安定道行军 总管,率兵二万拒薛举,战不胜,与弟宝皆没于贼。举令至城下,绐说使降。世让 阳许之,至则告守者曰:“贼兵极于此矣,善自固!”举重其节,不加害。秦王方 屯高墌,世让密遣宝间走王,言贼虚实。高祖悦,赐其家帛千匹。举平,授彭州刺 史。俄领陕东道行军总管,从永安王孝基讨吕崇茂于夏县,军败,为贼所囚。闻独 孤怀恩有逆谋,唐俭语世让曰:“怀恩谋行,则国难未息,可亡归,白发之。”世 让逃还,高祖方济河幸怀恩营,惊曰:“世让之来,天也!”因封为弘农郡公,赐 田百亩、钱百万。母丧免,起为检校并州总管。窦建德之援王世充也,世让率万骑 出黄沙岭,袭洛州。会突厥入寇,又诏以兵屯雁门,世让驰骑八百赴之,而可汗军 大至,乃保武州。可汗与高开道、苑君璋合众攻之,城数坏;辄立栅完拒。郑元 先使可汗,可汗使来说,世让叱曰:“丈夫奈何为夷狄作说客邪?”久之,虏引去。 元还,具道其忠,赐良马、金带。襄邑王神符镇并州,世让数以气凌之,坐是削 籍徙康州。未几,召授广州总管。帝问以备边策,答曰:“突厥数南寇者,恃有马 邑为地耳。如使勇将屯崞城,厚储金帛以招降者,数出奇兵略城下,践禾稼,不逾 岁,马邑可图也。”帝曰:“非公无可任者。”乃使驰驿经略,于是世让至马邑。 高满政以地来降,突厥患之,纵反间,云:“世让与可汗为乱。”帝不之察,因诛 之,籍其家。贞观初,突厥降者言世让无逆谋,乃原其妻子。

  刘兰字文郁,青州北海人。仕隋鄱阳郡书佐。涉图史,能言成败事。性阴狡, 以天下将乱,见北海完富,潜介贼破其乡,取子女玉帛。淮安王神通安抚山东,率 宗党归顺。贞观初,梁师都未平,兰上书陈方略,太宗以为夏州都督府司马。师都 以突厥兵顿城下,兰仆旗息鼓,贼疑不敢迫,夜引去。兰追击,破之,遂进军夏州。 师都平,迁丰州刺史,召为右领军卫将军。十一年,为夏州都督长史。时突厥携贰, 郁射设阿史那摸末率属帐居河南,兰纵反间离之,颉利果疑。摸末惧,来降,颉利 急追,兰逆拒,却其众。封平原郡公,俄检校代州都督。初,长社许绚解谶记,谓 兰曰:“天下有长年者,咸言刘将军当为天下主。”兰子昭又曰:“谶言海北出天 子,吾家北海也。”会鄠县尉游文芝以罪系狱当死,因发其谋,兰及党与皆伏诛。

  李君羡,洛州武安人。初事李密,后为王世充骠骑。恶世充为人,率其属归高 祖,授上轻车都尉。秦王引置左右,从破宋金刚于介休,加骠骑将军,赐以宫人、 缯帛。从讨王世充,为马军副总管。世充子玄应自武牢转粮入洛,君羡俘其军,玄 应走。从破窦建德、刘黑闼,所向必先登摧其锋,累授左卫府中郎将。突厥至渭桥, 君羡与尉迟敬德击破之。太宗曰:“使皆如君羡者,虏何足忧!”改左武候中郎将, 封武连县公,北门长上。在仗读书不休,帝嘉劳。历兰州都督、左监门卫将军。先 是,贞观初,太白数昼见,太史占曰:“女主昌。”又谣言“当有女武王者”。会 内宴,为酒令,各言小字,君羡自陈曰“五娘子”。帝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 乃此健邪!”又君羡官邑属县皆“武”也,忌之。未几,出为华州刺史。会御史劾 奏君羡与狂人为妖言,谋不轨,下诏诛之。天授中,家属诣阙诉冤,武后亦欲自诧, 诏复其官爵,以礼改葬。

  赞曰:侯君集位将相私谒太子,张亮养子五百人,薛万彻与狂竖谋,皆死有余 责,又何咎哉?以太宗之明德,蔽于谣谶,滥君羡之诛,徒使孽后引以自神,顾不 哀哉!

卷九十五

  高窦

  高俭,字士廉,以字显,齐清河王岳之孙,父励乐安王,入隋为洮州刺史。士 廉敏惠有度量,状貌若画,观书一见辄诵,敏于占对。隋司隶大夫薛道衡、起居舍 人崔祖浚皆宿臣显重,与为忘年友,繇是有名。自以齐宗室,不欲广交,屏居终南 山下。吏部侍郎高孝基劝之仕,仁寿中,举文才甲科,补治礼郎。斛斯政奔高丽, 坐与善,贬为硃鸢主簿,以母老不可居瘴疠地,乃留妻鲜于奉养而行。会世大乱, 京师阻绝,交趾太守丘和署司法书佐。时钦州俚帅宁长真以兵侵交趾,和惧,欲出 迎,士廉曰:“长真兵虽多,县军远客,势不得久,城中胜兵尚可战,奈何受制于 人?”和因命为行军司马,逆击破之。

  高祖遣使徇岭南,武德五年与和来降,于是秦王领雍州牧,荐士廉为治中,亲 重之。隐太子与王隙已炽,乃与长孙无忌密计计定,是日率吏卒释囚授甲,趋芳林 门助战。王为皇太子,授右庶子。进侍中,封义兴郡公。坐匿王珪奏不时上,左授 安州都督。

  进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蜀人畏鬼而恶疾,虽父母病皆委去,望舍投饵哺之,昆 弟不相假财。士廉为设条教,辩告督励,风俗翕然为变。又引诸生讲授经艺,学校 复兴。秦时李冰导汶江水灌田,濒水者顷千金,民相侵冒。士廉附故渠厮引旁出, 以广溉道,人以富饶。

  入为吏部尚书,进封许国公。雅负裁鉴,又详氏谱,所署州,人地无不当者。 高祖崩,摄司空,营山陵;加特进,迁尚书右仆射。士廉三世居此官,世荣其贵。

  太宗幸洛阳,太子监国,命摄少师。手诏曰:“端拱三川,不忧关中者,以属 卿也。”久之,请致仕,听解仆射,加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知政事。 帝伐高丽,皇太子监国驻定州,又摄太傅,同掌机务。太子令曰:“寡人资公训道, 而比听政,据桉对公,情所未安,所司宜别设桉奉太傅。”士廉固辞。

  还至并州,有疾,帝即所舍问之。贞观二十一年疾甚,帝幸其第,为流涕,卒 年七十一。又欲临吊,房玄龄以帝饵金石,谏不宜近丧。帝曰:“朕有旧故姻戚之 重,君臣之分,卿置勿言。”即从数百骑出。长孙无忌伏马前,陈士廉遗言,乞不 临丧,帝犹不许,无忌至流涕,乃还入东苑,南向哭。诏赠司徒、并州都督,谥曰 文献,陪葬昭陵。方寒食,敕尚宫以食四举往祭,帝自为文。丧出横桥,又登城西 北楼望哭以过丧。高宗即位,加赠太尉,配享太宗庙廷。

  士廉进止详华,凡有献纳,搢绅皆属以目。奏议未尝不焚稿,家人无见者。士 廉少识太宗非常人,以所出女归之,是为文德皇后。及遗令墓不得它藏,惟置衣一 袭与平生所好书示先王典训可用终始者。

  初,太宗尝以山东士人尚阀阅,后虽衰,子孙犹负世望,嫁娶必多取赀,故人 谓之卖昏。由是诏士廉与韦挺、岑文本、令狐德棻责天下谱谍,参考史传,检正真 伪,进忠贤,退悖恶,先宗室,后外戚,退新门,进旧望,右膏粱,左寒畯,合二 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为九等,号曰《氏族志》,而崔干仍居第一。帝曰: “我于崔、卢、李、郑无嫌,顾其世衰,不复冠冕,犹恃旧地以取赀,不肖子偃然 自高,贩鬻松槚,不解人间何为贵之?齐据河北,梁、陈在江南,虽有人物,偏方 下国,无可贵者,故以崔、卢、王、谢为重。今谋士劳臣以忠孝学艺从我定天下者, 何容纳货旧门,向声背实,买昏为荣耶?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其次有爵为公、卿、大夫,世世不绝,此谓之门户。今皆反是,岂不惑邪?朕以今 日冠冕为等级高下。”遂以崔干为第三姓,班其书天下。

  高宗时,许敬宗以不叙武后世,又李义府耻其家无名,更以孔志约、杨仁卿、 史玄道、吕才等十二人刊定之,裁广类例,合二百三十五姓,二千二百八十七家, 帝自叙所以然。以四后姓、酅公、介公及三公、太子三师、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仆 射为第一姓,文武二品及知政事三品为第二姓,各以品位高下叙之,凡九等,取身 及昆弟子孙,余属不入,改为《姓氏录》。当时军功入五品者,皆升谱限,搢绅耻 焉,目为“勋格”。义府奏悉索《氏族志》烧之。又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 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泽、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 郡李楷,凡七姓十家,不得自为昏;三品以上纳币不得过三百匹,四品五品二百, 六品七品百,悉为归装,夫氏禁受陪门财。先是,后魏太和中,定四海望族,以宝 等为冠。其后矜尚门地,故《氏族志》一切降之。王妃、主婿皆取当世勋贵名臣家, 未尝尚山东旧族。后房玄龄、魏徵、李勣复与昏,故望不减,然每姓第其房望,虽 一姓中,高下县隔。李义府为子求昏不得,始奏禁焉。其后天下衰宗落谱,昭穆所 不齿者,皆称“禁昏家”,益自贵,凡男女皆潜相聘娶,天子不能禁,世以为敝云。 士廉六子,履行、审行、真行有名。

  履行居母丧毁甚,太宗谕使强食。尚东阳公主,袭爵。繇户部尚书为益州大都 督府长史,政有名。坐长孙无忌,左授洪州都督,改永州刺史。

  真行至左卫将军。其子岐连章怀太子事,诏令自诫切,真行以佩刀刺杀之,断 首弃道上,高宗鄙其为,贬睦州刺史。

  审行自户部侍郎贬渝州刺史。

  士廉五世孙重,字文明,以明经中第,李巽表盐铁转运巡官,善职,凡十年, 进累司门郎中。

  敬宗慎置侍讲学士,重以简厚惇正,与崔郾偕选,再擢国子祭酒。文宗好《左 氏春秋》,命分列国各为书,成四十篇。与郑覃刊定《九经》于石。出为鄂岳观察 使,以美政被褒。久之,拜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卒,赠太子少保。

  赞曰:古者受姓受氏以旌有功,是时人皆土著,故名宗望姓,举郡国自表,而 谱系兴焉,所以推叙昭穆,使百代不得相乱也。遭晋播迁,胡丑乱华,百宗荡析, 士去坟墓,子孙犹挟系录,以示所承,而阀阀显者,至卖昏求财,汨丧廉耻。唐初 流弊仍甚,天子屡抑不为衰。至中叶,风教又薄,谱录都废,公靡常产之拘,士亡 旧德之传,言李悉出陇西,言刘悉出彭城,悠悠世诈,讫无考按,冠冕皁隶,混为 一区,可太息哉!

  窦威,字文蔚,岐州平陆人。父炽,在周为上柱国,入隋为太傅,太穆皇后, 其从兄弟女也。

  威沈邃有器局,贯览群言,家世贵,子弟皆喜武力,独威尚文,诸兄诋为书痴。 内史令李德林举秀异,授秘书郎,当迁不肯调者十年,故其学益博。而诸兄以军功 位通显矣,薄威职闲冗,更谓曰:“昔仲尼积学成圣,犹栖迟不偶,汝尚何求耶?” 威笑不答。蜀王秀辟为记室,威以秀多不法,谢疾去。秀废,府属皆得罪,威独免。 大业中,累迁内史舍人,数谏忤旨,转考功郎中,后坐事免。

  高祖入关,召补大丞相府司录参军。方天下乱,礼典湮缺,威多识朝廷故事, 乃裁定制度。帝语裴寂曰:“威,今之叔孙通也。”武德元年,授内史令。每论政 事得失,必陈古为谕,帝益亲瞩,尝引入卧内,谓曰:“昔周有八柱国,吾与公家 是也。今我为天子,而公为内史令,事固有不等耶?”威惧,顿首谢曰:“臣家在 汉,再为外戚。至元魏,有三皇后。今陛下龙兴,臣复以姻戚进,夙夜惧不克任。 帝笑曰:“公以三后族夸我邪!关东人与崔、卢婚者,犹自矜大,公世为帝戚,不 亦贵乎。”

  后寝疾,帝临问,及卒,哭之恸。赠同州刺史,追封延安郡公,谥曰靖。威性 俭素,家不树产,比丧,无余赀,遗令薄葬。诏皇太子、百官临送。

  兄子轨,字士则。父恭,仕周为雍州牧、酂国公。轨性刚果有威,大业中,为 资阳郡东曹掾,去官归。高祖起兵,轨募众千余人迎谒长春宫。帝大悦,赐良马十 匹,使略地渭南,下永丰仓,收兵五千,从平京师。封赞皇县公,为大丞相谘议参 军。

  稽胡贼五万掠宜春,诏轨讨之。次黄钦山,遇贼乘高丛射,众为却。轨斩部将 十四人,更拔其次代之,身拥数百骑殿,令曰:“闻鼓不进者斩。”既鼓,士争赴 贼,贼射不胜,大破之,斩首千级,获男女二万。擢太子詹事。赤排羌与薛举叛将 钟俱仇寇汉中,拜秦州总管,讨贼连战有功,余党悉降。复酂国旧封,迁益州道行 台左仆射。党项引吐谷浑寇松州,诏轨与扶州刺史蒋善合援之。善合先期至,败之 钳川。轨进军临洮,击左封,走其众。度羌必为患,始屯田松州。诏率所部兵从秦 王讨王世充。明年,还蜀。

  轨既贵,益严酷,然能自勤苦,每出师临敌,身未尝解甲,其下有不用命即诛, 至小过亦鞭棰流血,人见者皆重足股忄栗,由是蜀盗悉平。初,以其甥为腹心,尝 夜出,呼不时至,斩之。又戒家奴毋出外,忽遣奴取浆公厨,既而悔焉,曰:“要 当借汝头以明法。”命斩奴,奴称冤,监刑者疑不时决,轨并斩之。后入朝,赐坐 御楼,容不肃,又坐对诏,帝怒曰:“公入蜀,车骑、骠骑从者二十人,公斩诛略 尽,我陇种车骑,尚不足给公。”因系诏狱。俄释之,还镇益州。

  轨与行台尚书韦云起、郭行方素不协,及隐太子诛,诏至,轨内诏怀中,云起 问诏安在,轨不肯示,因执杀之。行方惧,奔京师,得免。是岁,行台废,授益州 都督,加食邑户六百。

  贞观元年,召授右卫大将军,出为洛州都督。周洛间,因隋乱,人不土著,轨 下令诸县,有游手末作者按之,由是威信大行,民皆趋本。卒,赠并州都督。子奉 节,尚永嘉公主,历左卫将军、秦州都督。

  轨弟琮,有武干。大业末,犯法亡命太原,依高祖。与秦王有憾,不自安。王 方收天下豪英,降礼接之,与出入卧内,琮意乃释。大将军府建,引为统军。从平 西河,破霍邑。授金紫光禄大夫,封扶风郡公。从刘文静击屈突通于潼关,败其将 桑显和,通遁去,琮以轻骑追获于稠桑。进兵下陕县,拔太原仓。迁左领军大将军, 赐物五百段。隋河阳都尉独孤武潜谋归款,命琮总万骑,自柏崖迎之,逗留不进, 武见杀,坐除名。武德初,为右屯卫大将军。时将图洛阳,诏琮留守陕,护饟道。 王世充将罗士信数以兵钞绝,琮使人说降之。东都平,检校晋州总管。从隐太子平 刘黑闼,以功封谯国公,赐黄金五十斤。卒,赠左卫大将军,谥曰敬。永徽五年, 加赠特进。

  威从兄子抗,字道生。父荣定,为隋洺州总管、陈国公,谥曰懿。母,隋文帝 姊安成公主也。抗美容仪,性通率,涉见图史。以帝甥蚤贵,入太学,释褐千牛备 身、仪同三司。侍父疾,束带五旬不弛;居丧,哀癯过常。袭爵,累转梁州刺史。 将之官,文帝幸其第,酣宴如家人礼。母卒,数号绝。诏宫人节哭。岁余,为岐州 刺史,转幽州总管,所至以宽惠闻。汉王谅反,炀帝疑抗为应,遣李子雄驰往代之。 子雄因诬抗得谅书不奏,按鞫无状,然坐是遂废。

  抗与高祖少相狎,及杨玄感反,抗谓高祖曰:“玄感为我先耳,李氏名在图录, 天所启也。”高祖曰:“为祸始不祥,公无妄言。”炀帝遣抗出灵武,逴护长城, 闻高祖已定京师,喜曰:“此吾家婿,豁达有大度,真拨乱主也。”因归长安。高 祖见之喜,握手曰:“李氏果王,何如?”因置酒为乐,授将作大匠兼纳言,寻罢 为左武候大将军。

  帝听朝,或引升御坐,既退,入卧内,从容谈笑,极平生欢,以兄呼之,宫中 称为舅,或留宿禁省,侍燕豫,然未尝干朝廷事。后从秦王平薛举,功第一;又从 征王世充。东都平,册勋于庙者九人,抗与从弟轨与焉。赐女乐一部,珍币不赀。 卒,赠司徒,谥曰密。子衍、静、诞,衍袭爵。

  静字元休,在隋佐亲卫,以父得罪炀帝,久不之进。高祖入京师,擢并州大总 管府长史。时突厥数为边患,粮道不属,静表请屯田太原,以省馈运。议者以流亡 未复,不宜重困,于是召入与裴寂、萧瑀、封伦廷议,寂等不能屈,帝从之,岁收 粟十万斛。诏检校并州大总管。又请断石岭以为鄣塞,制突厥之入。太宗即位,授 司农卿,封信都县男。赵元楷为少卿,静鄙其聚敛,因会官属大言曰:“如炀帝奢 侈,竭四海自奉,司农须公矣。今天子躬节俭,屈一人安兆庶,恶用公哉?”元楷 大惭。改夏州都督。突厥携贰,诸将出征者过静,静为陈虏中虚实,诸将由是大克 获。又间其部落,郁射所部郁孤尼等九俟斤皆内附。帝嘉之,赐马百匹、羊千口。 及禽颉利,诏处其众河南。静上书曰:“夷狄穷则搏噬,饱则群聚,不可以刑法绳、 仁义教也。衣食仰给,不恃耕桑。今损有为之民,资无知之虏,得之无益于治,失 之不害于化。况首丘未忘,则一旦变生,犯我王略矣。不如因其破亡,假以贤王一 号,妻之宗女,披其土地部落,使权弱势分,易为羁制,则世为籓臣矣。”帝虽不 从,然嘉其忠,优诏答曰:“北方之务,悉以相委,以卿为宁朔大使,朕无北顾忧 矣。”再迁民部尚书。卒,谥曰肃。子逵,尚遂安公主,袭爵。

  诞,隋末起家朝请郎。义宁初,辟丞相府祭酒,封安丰郡公,尚襄阳公主。从 秦王征薛举,为元帅府司马。累迁太常卿。高祖诸子幼,未出宫者十余王,国司家 事,皆诞主之。出为梁州都督。贞观初,召授右领军大将军,进莘国公,为宗正卿。 太宗与语,昏谬失对。乃下诏曰:“诞比衰耗,不能事,朕知而任之,是谓不明。 且为官择人者治,为人择官者乱。其以光禄大夫罢就第。”卒,赠工部尚书、荆州 刺史,谥曰安。

  抗弟璡,字之推,性沈厚。隋大业末,为扶风太守。唐兵起,以郡归,历民部 尚书。从秦王平薛仁杲,赐锦袍。寻镇益州,时蜀盗贼多,皆讨平之。与皇甫无逸 不协,数相诉毁,因请入朝,至半道,诏还之。璡内忧恐。会使者至,璡引宴卧内, 厚饷遗。无逸以闻,坐免官。未几,授秘书监,封邓国公。贞观初,迁将作大匠, 诏脩洛阳宫,凿池起山,务极侈浮,费不胜算。太宗怒,诏毁之,免其官。以酆王 纳璡女为妃,复位。卒,赠礼部尚书,谥曰安。璡有巧思,工书。武德中,与太常 少卿祖孝孙受诏定雅乐,是正钟律云。

  威从孙德玄,隋大业中,起家国学生。祖照,尚周文帝义阳公主,封钜鹿郡公。 父彦,袭爵,终隋西平太守。兄德明,师事陈留王孝逸,通知文史。汉王谅反,遣 将綦良攻黎州。德明年十八,募士五千,号令严整,倍道击贼,破之。以功擢累齐 王府属。坐事免。高祖兵叩长安,而宗室孝基、神符、道宗及窦诞、赵慈景等并系 狱,隋将卫文升、阴世师欲杀之,德明谏曰:“罪不在此,杀之无伤于彼,祗取怨 焉,不如纵之。”乃止。长安平,谒高祖,终不自言,时称长者。拜考功郎中。从 秦王击王世充。封显武男,历常、爱二州刺史,卒。德玄始为高祖丞相府千牛,历 太宗时不甚显,高宗以旧臣,自殿中少监为御史大夫,岁中迁司元太常伯。时帝又 以源直心为奉常正卿,刘祥道为司刑太常伯,上官仪为西台侍极,郝处俊为太子左 中护,凡十余人,皆帝自择,以示宰相李勣等,皆顿首谢。麟德初,进检校左相, 勤职约己,天子尝临朝,咨其清素,加以赐赉。居位数年,赞图封禅事,与李勣皆 为使。帝次濮阳,问古谓帝丘,德玄不能对,许敬宗具道其然,帝称善。敬宗自矜 于人,德玄知,不为忤,众服其量。礼成,进爵二级。以弟德远未及爵,愿分封, 诏可,故德玄封钜鹿男,德远乐安男。德玄迎时取合,未尝有过,然无它补益。卒, 年六十九,赠光禄大夫,幽州都督,谥曰恭。

  赞曰:高、窦虽缘外戚姻家,然自以才猷结天子,厕迹名臣,垂荣无穷,时有 遇合,故见诸事业。古来贤豪,不遭与运,埋光铲采,与草木俱腐者,可胜咤哉! 窦宗自魏讫唐,支胄扶疏数百年,所冯厚矣。

卷九十六

  房杜

  房乔,字玄龄,齐州临淄人。父彦谦,仕隋,历司隶刺史。玄龄幼警敏,贯综 坟籍,善属文,书兼草隶。开皇中,天下混壹,皆谓隋祚方永,玄龄密白父曰: “上无功德,徒以周近亲,妄诛杀,攘神器有之,不为子孙立长久计,淆置嫡庶, 竞侈僭,相倾阋,终当内相诛夷。视今虽平,其亡,跬可须也。”彦谦惊曰:无妄 言!”年十八,举进士。授羽骑尉,校仇秘书省。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谓裴矩 曰:“仆观人多矣,未有如此郎者,当为国器,但恨不见其耸壑昂霄云。”补隰城 尉。汉王谅反,坐累,徙上郡。顾中原方乱,慨然有忧天下志。会父疾,绵十旬, 不解衣;及丧,勺饮不入口五日。

  太宗以燉煌公徇渭北,杖策上谒军门,一见如旧,署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公 为秦王,即授府记室,封临淄侯。征伐未尝不从,众争取怪珍,玄龄独收人物致幕 府,与诸将密相申结,人人愿尽死力。王尝曰:“汉光武得邓禹,门人益亲。今我 有玄龄,犹禹也。”居府出入十年,军符府檄,或驻马即办,文约理尽,初不著稿。 高祖曰:“若人机识,是宜委任。每为吾儿陈事,千里外犹对面语。”

  隐太子与王有隙,王召玄龄与计,对曰:“国难世有,惟圣人克之。大王功盖 天下,非特人谋,神且相之。”乃引杜如晦协判大计。累进陕东道大行台考功郎中、 文学馆学士。故太子忌二人者,奇谮于帝,皆斥逐还第。太子将有变,王召二人以 方士服入,夜计事。事平,王为皇太子,擢右庶子。太子即位,为中书令。第功班 赏,与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功第一,进爵邗国公,食邑千三百户, 余皆次叙封拜。帝顾群臣曰:“朕论公等功,定封邑,恐不能尽,当无有讳,各为 朕言之。”淮安王神通曰:“义师起,臣兵最先至,今玄龄等以刀笔吏居第一,臣 所未喻。”帝曰:“叔父兵诚先至,然未尝躬行阵劳,故建德之南,军败不振,讨 黑闼反动,望风辄奔。今玄龄等有决胜帷幄、定社稷功,此萧何所以先诸将也。叔 父以亲,宜无爱者,顾不可缘私与功臣竞先后尔。”初,将军丘师利等皆怙跋攘袂, 或指画自陈说,见神通愧屈,乃曰:“陛下至不私其亲,吾属可妄诉邪!”

  进尚书左仆射,监修国史,更封魏。帝曰:“公为仆射,当助朕广耳目,访贤 材。此闻阅牒讼日数百,岂暇求人哉?”乃敕细务属左右丞,大事关仆射。

  帝尝问:“创业、守文孰难?”玄龄曰:“方时草昧,群雄竞逐,攻破乃降, 战胜乃克,创业则难。”魏徵曰:“王者之兴,必乘衰乱,覆昏暴,殆天授人与者。 既得天下,则安于骄逸。人欲静,徭役毒之;世方敝,裒刻穷之。国繇此衰,则守 文为难。”帝曰:“玄龄从我定天下,冒百死,遇一生,见创业之难。徵与我安天 下,畏富贵则骄,骄则怠,怠则亡,见守文之不为易。然创业之不易,既往矣;守 文之难,方与公等慎之。”

  会诏大臣世袭,授宋州刺史,徙国梁,而群臣让世袭事,故罢刺史,遂为梁国 公。未几,加太子少师。始诣东宫,皇太子欲拜之,玄龄让不敢谒,乃止。居宰相 积十五年,女为王妃,男尚主,自以权宠隆极,累表辞位,诏不听。顷之,进司空, 仍总朝政。玄龄固辞,帝遣使谓曰:“让,诚美德也。然国家相眷赖久,一日去良 弼,如亡左右手。顾公筋力未衰,毋多让!”晋王为皇太子,改太子太傅,知门下 省事。以母丧,赐茔昭陵园。起复其官。会伐辽,留守京师。诏曰:“公当萧何之 任,朕无西顾忧矣。”凡粮械飞输,军伍行留,悉裁总之。玄龄数上书劝帝,愿毋 轻敌,久事外夷。固辞太子太傅,见听。

  晚节多病,时帝幸玉华宫,诏玄龄居守,听卧治事。稍棘,召许肩舆入殿,帝 视流涕,玄龄亦感咽不自胜。命尚医临候,尚食供膳,日奏起居状。少损,即喜见 于色。玄龄顾诸子曰:“今天下事无不得,惟讨高丽未止,上含怒意决,群臣莫敢 谏,吾而不言,抱愧没地矣!”遂上疏曰:

  上古所不臣者,陛下皆臣之;所不制者,陛下皆制之矣,为中国患,无如突厥, 而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弛辫握刀,分典禁卫。延陀、铁勒,披置州县;高昌、吐浑, 偏师扫除。惟高丽历代逋命,莫克穷讨。陛下责其弑逆,身自将六军,径荒裔,不 旬日拔辽东,虏获数十万,残众、孽君缩气不敢息,可谓功倍前世矣。

  《易》曰:“知进退存亡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盖进有退之义,存有亡 之机,得有丧之理,为陛下惜者此也。傅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威名 功烈既云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边夷丑种,不足待以仁义,责以常礼,古者以 禽鱼畜之。必绝其类,恐兽穷则搏,苟救其死。且陛下每决死罪,必三覆五奏,进 疏食,停音乐,以人命之重为感动也。今士无一罪,驱之行阵之间,委之锋镝之下, 使肝脑涂地,老父孤子、寡妻慈母望槥车,抱枯骨,摧心掩泣,其所以变动阴阳, 伤害和气,实天下之痛也。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能 为后世患,夷之可也。今无是三者,而坐敝中国,为旧王雪耻,新罗报仇,非所存 小、所损大乎?臣愿下沛然之诏,许高丽自新,焚陵波之船,罢应募之众,即臣死 骨不朽。

  帝得疏,谓高阳公主曰:“是已危慑,尚能忧吾国事乎!”

  疾甚,帝命凿苑垣以便候问,亲握手与决。诏皇太子就省。擢子遗爱右卫中郎 将,遗则朝散大夫,令及见之。薨,年七十一,赠太尉、并州都督,谥曰文昭,给 班剑、羽葆、鼓吹、绢布二千段、粟二千斛,陪葬昭陵。高宗诏配享太宗庙廷。

  玄龄当国,夙夜勤强,任公竭节,不欲一物失所。无媢忌,闻人善,若己有之。 明达吏治,而缘饰以文雅,议法处令,务为宽平。不以己长望人,取人不求备,虽 卑贱皆得尽所能。或以事被让,必稽颡请罪,畏惕,视若无所容。

  贞观末年,以谴还第,黄门侍郎褚遂良言于帝曰:“玄龄事君自无所负,不可 以一眚便示斥外,非天子任大臣意。”帝悟,遽召于家。后避位不出。久之,会帝 幸芙蓉园观风俗,玄龄敕子弟汛扫廷堂,曰:“乘舆且临幸。”有顷,帝果幸其第, 因载玄龄还宫。帝在翠微宫,以司农卿李纬为民部尚书,会有自京师来者,帝曰: “玄龄闻纬为尚书谓何?”曰:“惟称纬好须,无它语。”帝遽改太子詹事。帝讨 辽,玄龄守京师,有男子上急变,玄龄诘状,曰:“我乃告公。”玄龄驿遣追帝, 帝视奏已,斩男子。下诏责曰:“公何不自信!”其委任类如此。

  治家有法度,常恐诸子骄侈,席势凌人,乃集古今家诫,书为屏风,令各取一 具,曰:“留意于此,足以保躬矣!汉袁氏累叶忠节,吾心所尚,尔宜师之。”子 遗直嗣。

  次子遗爱,诞率无学,有武力。尚高阳公主,为右卫将军。公主,帝所爱,故 礼与它婿绝。主骄蹇,疾遗直任嫡,遗直惧,让爵,帝不许。主稍失爱,意怏怏。 与浮屠辩机乱,帝怒,斩浮屠,杀奴婢数十人,主怨望,帝崩,哭不哀。高宗时, 出遗直汴州刺史,遗爱房州刺史。主又诬遗直罪,帝敕长孙无忌鞫治,乃得主与遗 爱反状,遗爱伏诛,主赐死。遗直以先勋免,贬铜陵尉。诏停配享。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杜陵人。祖果,有名周、隋间。如晦少英爽,喜书,以 风流自命,内负大节,临机辄断。隋大业中,预吏部选,侍郎高孝基异之,曰: “君当为栋梁用,愿保令德。”因补滏阳尉,弃官去。

  高祖平京师,秦王引为府兵曹参军,徙陕州总管府长史。时府属多外迁,王患 之。房玄龄曰:“去者虽多,不足吝,如晦王佐才也。大王若终守籓,无所事;必 欲经营四方,舍如晦无共功者。”王惊曰:“非公言,我几失之!”因表留幕府。 从征伐,常参帷幄机秘。方多事,裁处无留,僚属共才之,莫见所涯。进陕东道大 行台司勋郎中,封建平县男,兼文学馆学士。天策府建,为中郎。王为皇太子,授 左庶子,迁兵部尚书,进封蔡国公,食三千户,别食益州千三百户。俄检校侍中, 摄吏部尚书,总监东宫兵,进位尚书右仆射,仍领选。

  与玄龄共筦朝政,引士贤者,下不肖,咸得职,当时浩然归重。监察御史陈师 合上《拔士论》,谓一人不可总数职,阴剀讽如晦等。帝曰:“玄龄、如晦不以勋 旧进,特其才可与治天下者,师合欲以此离间吾君臣邪?”斥岭表。

  久之,以疾辞职,诏给常俸就第,医候之使道相属。会病力,诏皇太子就问, 帝亲至其家,抚之梗塞。及未乱,擢其子左千牛构兼尚舍奉御。薨,年四十六,帝 哭为恸,赠开府仪同三司。及葬,加司空,谥曰成。手诏虞世南勒文于碑,使言君 臣痛悼意。

  它日,食瓜美,辍其半奠焉。尝赐玄龄黄银带,曰:“如晦与公同辅朕,今独 见公。”泫然流泪曰:“世傅黄银鬼神畏之。”更取金带,遣玄龄送其家。后忽梦 如晦若平生,明日为玄龄言之,敕所御馔往祭。明年之祥,遣尚宫劳问妻子,国府 官佐亦不之罢,恩礼无少衰。后诏功臣世袭,追赠密州刺史,徙国莱。

  方为相时,天下新定,台阁制度,宪物容典,率二人讨裁。每议事帝所,玄龄 必曰:“非如晦莫筹之。”及如晦至,卒用玄龄策也。盖如晦长于断,而玄龄善谋, 两人深相知,故能同心济谋,以佐佑帝,当世语良相,必曰房、杜云。

  构位慈州刺史。次子荷,性暴诡不循法,尚城阳公主,官至尚乘奉御,封襄阳 郡公。承乾谋反,荷曰:“琅邪颜利仁善星数,言天有变,宜建大事,陛下当为太 上皇。请称疾,上必临问,可以得志。”及败,坐诛。临刑,意象轩骜。构以累贬 死岭表。

  如晦弟楚客,少尚奇节,与叔父淹皆没于王世充。淹与如晦有隙,谮其兄杀之, 并囚楚客濒死。世充平,淹当诛。楚客请于如晦,不许。楚客曰:“叔残兄,今兄 又弃叔,门内几尽,岂不痛哉!”如晦感悟,请之高祖,得释。方建成难作,楚客 遁舍嵩山。贞观四年,召为给事中。太宗曰:“君居山似之矣,谓非宰相不起,渠 然邪?夫走远者自近,人不恤无官,患才不副。而兄与我异支一心者,尔当如兄事 吾而辅我。”楚客顿首谢,因擢为中郎将。每入直,尽夕不释杖,帝知而劳之,进 蒲州刺史,政有能名,徙瀛州。后为魏王府长史,迁工部尚书,摄府事,以威肃闻。 揣帝意薄承乾,乃为王谐媚用事臣,数言王聪睿可为嗣,人或以闻,帝隐恚。及王 贬爵,暴其罪,以如晦功免死,废于家,终虔化令。

  淹,字执礼,材辩多闻,有美名。隋开皇中,与其友韦福嗣谋曰:“上好用隐 民,苏威以隐者召,得美官。”乃共入太白山,为不仕者。文帝恶之,谪戍江表。 赦还,高孝基为雍州司马,荐授承奉郎,擢累御史中丞。王世充僭号,署少吏部, 颇亲近用事。洛阳平,不得调,欲往事隐太子。时封伦领选,以谂房玄龄,玄龄恐 失之,白秦王,引为天策府兵曹参军、文学馆学士。尝侍宴,赋诗尤工,赐银钟。 庆州总管杨文干反,辞连太子,归罪淹及王珪、韦挺,并流越巂,王知其诬,饷黄 金三百两。及践阼,召为御史大夫,封安吉郡公,食四百户。淹建言诸司文桉稽期, 请以御史检促。太宗以问仆射封伦,伦曰:“设官各以其事治,御史劾不法,而索 桉求疵,是太苛,且侵官。”淹嘿然。帝曰:“何不申执?”对曰:“伦所引国大 体,臣伏其议,又何言?”帝悦,以资博练,帝敕东宫仪典簿最悉听淹裁订。俄检 校吏部尚书,参豫朝政。所荐赢四十人,后皆知名。尝白郅怀道可用,帝问状。淹 曰:“怀道及隋时位吏部主事,方炀帝幸江都,群臣迎阿,独怀道执不可。”帝曰: “卿时何云?”曰:“臣与众。”帝折曰:“事君有犯无隐,卿直怀道者,何不谠 言?”谢曰:“臣位下,又顾谏不从,徒死无益。”帝曰:“内以君不足谏,尚何 仕?食隋粟忘隋事,忠乎?”因顾群臣:“公等谓何?”王珪曰:“比干谏而死, 孔子称仁,泄冶谏亦死,则曰:‘民之多僻,无自立辟。’禄重责深,从古则然。” 帝笑曰:“卿在隋不谏,宜置。世充亲任,胡不言?”对曰:“固尝言,不见用。” 帝曰:“世充愎谏饰非,卿若何而免?”淹辞穷不得对。帝勉曰:“今任卿已,可 有谏未?”答曰:“顾死无隐。”贞观二年疾,帝为临问。卒,赠尚书右仆射,谥 曰襄。始,淹典二职,贵重于朝矣,而亡清白名,获讥当世。子敬同袭爵,官至鸿 胪卿。

  如晦五世孙元颖,贞元末及进士第,又擢宏词。数从使府辟署,稍以右补阙为 翰林学士,敏文辞,宪宗特所赏欢。吴元济平,论书诏勤,迁司勋员外郎,知制诰。 穆宗以元颖多识朝章,尤被宠,拜中书舍人、户部侍郎,为学士承旨,以本官同中 书门下平章事,建安县男。自帝即位,不阅岁至宰相,晋绅骇异。甫再期,出为剑 南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帝为御安福门临饯。

  敬宗骄僻不君,元颖每欲中帝意以固幸,乃巧索珍异献之,踵相蹑于道,百工 造作无程,敛取苛重,至削军食以助裒畜。又给与不时,戎人寒饥,乃仰足蛮徼。 于是人人咨苦,反为蛮内觇,戎备不修。大和三年,南诏乘虚袭戎、巂等州,诸屯 闻贼至,辄溃,戍者为乡导,遂入成都。已傅城,元颖尚不知,乃率左右婴牙城以 守。贼大掠,焚郛郭,残之,留数日去,蜀之宝货、工巧、子女尽矣。初,元颖计 迫,将挺身走,会救至乃止。文宗遣使者临抚南诏,南诏上言:“蜀人祈我诛虐帅, 不能克,请陛下诛之,以谢蜀人。”由是贬邵州刺史。议者不厌,斥为循州司马。 官属崔璜、纥干巘、卢并悉夺秩,分逐之。元颖死于贬所,年六十四。将终,表丐 赠官,乞归葬。诏赠湖州刺史。元颖与李德裕善,会昌初,德裕当国,因赦令复其 官。弟元绛,终太子宾客。元绛子审权。

  审权,字殷衡,第进士,辟浙西幕府。举拔萃中,为右拾遗。宣宗时,入翰林 为学士,累迁兵部侍郎、学士承旨。懿宗立,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再迁门下侍郎, 出为镇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庞勋乱徐州,审权与令狐綯、崔铉连师掎角,馈粟 相衔,王师赖济。勋破,进检校司空,入为尚书左仆射、襄阳郡公。继领河中、忠 武节度使。卒,赠太子太师,谥曰德。审权清重寡言,性长厚,居翰林最久,终不 漏禁近语。在方镇,视事有常处,要非日入未始就内寝。坐必敛衽,常若对大宾客。 或昼日少息,则顾直将解帘;即旁无人,自起彻钩,手拥帘徐下,乃退。与杜悰俱 位将相,悰先进,故世谓审权为“小杜公”。

  子让能,字群懿,擢进士第,从宣武王鐸府为推官,以长安尉为集贤校理。丧 母,以孝闻。又辟刘鄴、牛蔚二府,稍进兵部员外郎。萧遘领度支,引判度支按。 僖宗狩蜀,奔谒行在,三迁中书舍人,召为翰林学士。方关东兵兴,调发绥徠,书 诏丛浩,让能思精敏,凡号令行下,处事值机,无所遗算,帝倚重之。从还京师, 再迁兵部尚书,封建平县子。

  李克用兵至,帝夜出凤翔,苍黄无知者。让能方直,徒步从十余里,得遗马, 褫绅为靮乘之。硃玫兵逼乘舆,帝走宝鸡,独让能从。翌日,孔纬等乃至。俄而进 狩梁。是时栈道为山南石君涉所毁,天子间关嶮涩,让能未尝暂去侧。帝劳曰: “朕失道,再遗宗庙。方艰难时,卿不少舍朕,盖古所谓忠于所事邪!”让能顿首 曰:“臣世蒙国厚恩,陛下不以臣不肖,使扞牧圉,临难苟免,臣之耻也。”帝次 褒中,擢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于时,嗣襄王煴即伪位,强籓大镇附者已十八,贡赋不输行在,无以备赏劳, 卫兵往往乏食,君臣搏手无它策。让能建遣大使入河中,以谕王重荣,重荣果奉诏。 已而京师平,进中书侍郎,徙封襄阳郡公。官吏多污伪署,有司皆欲论死,让能以 胁从不足深治,固争之,多所全贷。昭宗立,进尚书左仆射、晋国公,赐铁券,累 进太尉。

  李茂贞守凤翔,自大顺后兵浸强,恃有功,不奉法,朝廷弱,弗能制。会杨复 恭走山南,茂贞欲兼有梁、汉,请以师问罪,未报而兵出,帝忿其专,然不得已从 之。山南平,诏茂贞领兴元、武定,而以徐彦若为凤翔节度使,分果、阆州隶武定 军。茂贞怨,不赴镇,上章语悖慢。又诒书让能诋责,以为助守亮为乱,抑忠臣, 夺己功,其言丑肆。京师匈惧,日数千人守阙下,候中尉西门重遂出,请与茂贞凤 翔地,为百姓计。答曰:“事出宰相,我无预。”茂贞益怨。帝怒,诏让能计议, 且趣调发,经月不就第。

  时宰相崔昭纬阴结茂贞及王行瑜,让能所言悉漏之,茂贞乃以健儿数百杂市人, 候昭纬与郑延昌归第,拥肩舆噪曰:“凤翔无罪,幸公不加讨以震惊都辇!”昭纬 曰:“上委杜太尉,吾等何知?”市人不识孰为太尉,即投瓦石妄击,昭纬等走而 免,遂丧其印。帝愈怒,捕首恶诛之。京师争避乱,逃山谷间。让能谏帝曰:“茂 贞固宜诛,然大盗适去,凤翔国西门,又陛下新即位,愿少宽假,以贞元故事姑息 之,不可使怨望。”帝曰:“今诏令不出城门,国制桡弱,贾生恸哭时也。朕顾奄 奄度日,坐观此邪!卿为我图之,朕自以兵属诸王。”让能曰:“陛下欲削涤僭嫚, 刚主威,隆王室,此中外大臣所宜共成之,不宜专任臣。”帝曰:“卿,元辅,休 戚与我均,何所避?”泣曰:“臣位宰相,所以未乞骸骨者,思有以报陛下,敢计 身乎!且陛下之心,宪祖心也,但时有所未便。它日臣蒙晁错之诛,顾不足弭七国 患,然敢不奉诏!”

  景福二年,以嗣覃王为招讨使,神策将李钅岁副之,率师三万送彦若赵镇。昭 纬内畏有功,密语茂贞曰:“上不喜兵,一出太尉。”茂贞乃悉兵迎战盩厔,覃王 败,乘胜至三桥。让能曰:“臣固豫言之,臣请归死以纾难。”帝涕下不能已,曰: “与卿决矣!”再贬雷州司户参军。茂贞尚驻兵请必杀之,乃赐死,年五十三。

  弟彦林,官御史中丞;弘徽,户部侍郎,皆及诛。帝痛之,后赠太师。

  子光乂,次子晓,不复仕。晓入梁,贵显于世。

  赞曰:太宗以上圣之才,取孤隋,攘群盗,天下已平,用玄龄、如晦辅政。兴 大乱之余,纪纲雕弛,而能兴仆植僵,使号令典刑粲然罔不完,虽数百年犹蒙其功, 可谓名宰相。然求所以致之之迹,逮不可见,何哉?唐柳芳有言:“帝定祸乱,而 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而房、杜让其直;英、卫善兵,而房、杜济以文。持 众美效之君。是后,新进更用事,玄龄身处要地,不吝权,善始以终,此其成令名 者。”谅其然乎!如晦虽任事日浅,观玄龄许与及帝所亲款,则谟谋果有大过人者。 方君臣明良,志叶议从,相资以成,固千载之遇,萧、曹之勋,不足进焉。虽然, 宰相所以代天者也,辅赞弥缝而藏诸用,使斯人由而不知,非明哲曷臻是哉?彼扬 己取名,了然使户晓者,盖房、杜之细邪!

卷九十七

  魏徵

  魏徵,字玄成,魏州曲城人。少孤,落魄,弃赀产不营,有大志,通贯书术。 隋乱,诡为道士。武阳郡丞元宝藏举兵应李密,以徵典书檄。密得宝藏书,辄称善, 既闻徵所为,促召之。徵进十策说密,不能用。王世充攻洛口,徵见长史郑颋曰: “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士死伤略尽;又府无见财,战胜不赏。此二者不可以战。 若浚池峭垒,旷日持久,贼粮尽且去,我追击之,取胜之道也。”颋曰:“老儒常 语耳!”徵不谢去。

  后从密来京师,久之未知名。自请安辑山东,乃擢秘书丞,驰驿至黎阳。时李 勣尚为密守,徵与书曰:“始魏公起叛徒,振臂大呼,众数十万,威之所被半天下, 然而一败不振,卒归唐者,固知天命有所归也。今君处必争之地,不早自图,则大 事去矣!”勣得书,遂定计归,而大发粟馈淮安王之军。

  会窦建德陷黎阳,获徵,伪拜起居舍人。建德败,与裴矩走入关,隐太子引为 洗马。徵见秦王功高,阴劝太子早为计。太子败,王责谓曰:“尔阋吾兄弟,奈何?” 答曰:“太子蚤从徵言,不死今日之祸。”王器其直,无恨意。

  即位,拜谏议大夫,封钜鹿县男。当是时,河北州县素事隐、巢者不自安,往 往曹伏思乱。徵白太宗曰:“不示至公,祸不可解。”帝曰:“尔行安喻河北。” 道遇太子千牛李志安、齐王护军李思行传送京师,徵与其副谋曰:“属有诏,宫府 旧人普原之。今复执送志安等,谁不自疑者?吾属虽往,人不信。”即贷而后闻。 使还,帝悦,日益亲,或引至卧内,访天下事。徵亦自以不世遇,乃展尽底蕴无所 隐,凡二百余奏,无不剀切当帝心者。由是拜尚书右丞,兼谏议大夫。

  左右有毁徵阿党亲戚者,帝使温彦博按讯,非是。彦博曰:“徵为人臣,不能 著形迹,远嫌疑,而被飞谤,是宜责也。”帝谓彦博行让徵。徵见帝,谢曰:“臣 闻君臣同心,是谓一体,岂有置至公,事形迹?若上下共由兹路,邦之兴丧未可知 也。”帝矍然,曰:“吾悟之矣!”徵顿首曰:“愿陛下俾臣为良臣,毋俾臣为忠 臣。”帝曰:“忠、良异乎?”曰:“良臣,稷、契、咎陶也;忠臣,龙逢、比干 也。良臣,身荷美名,君都显号,子孙傅承,流祚无疆;忠臣,己婴祸诛,君陷昏 恶,丧国夷家,只取空名。此其异也。”帝曰:“善。”因问:“为君者何道而明, 何失而暗?”徵曰:“君所以明,兼听也;所以暗,偏信也。尧、舜氏辟四门,明 四目,达四聪。虽有共,鮌,不能塞也,靖言庸违,不能惑也。秦二世隐藏其身, 以信赵高,天下溃叛而不得闻;梁武帝信硃异,侯景向关而不得闻;隋炀帝信虞世 基,贼遍天下而不得闻。故曰,君能兼听,则奸人不得壅蔽,而下情通矣。”

  郑仁基息女美而才,皇后建请为充华,典册具。或言许聘矣。徵谏曰:“陛下 处台榭,则欲民有楝宇;食膏粱,则欲民有饱适;顾嫔御,则欲民有室家。今郑已 约昏,陛下取之,岂为人父母意!”帝痛自咎,即诏停册。

  贞观三年,以秘书监参豫朝政。高昌王曲文泰将入朝,西域诸国欲因文泰悉遣 使者奉献。帝诏文泰使人厌怛纥干迎之。徵曰:“异时文泰入朝,所过供拟不能具, 今又加诸国焉,则濒塞州县以乏致罪者众。彼以商贾来,则边人为之利;若宾客之, 中国萧然耗矣。汉建武时,西域请置都护、送侍子,光武不许,不以蛮夷敝中国也。” 帝曰:“善。”追止其诏。

  于是帝即位四年,岁断死二十九,几至刑措,米斗三钱。先是,帝尝叹曰: “今大乱之后,其难治乎?”徵曰:“大乱之易治,譬饥人之易食也。”帝曰: “古不云善人为邦百年,然后胜残去杀邪?”答曰:“此不为圣哲论也。圣哲之治, 其应如响,期月而可,盖不其难。”封德彝曰:“不然。三代之后,浇诡日滋。秦 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治不能,非能治不欲。徵书生,好虚论,徒乱国家,不可 听。”徵曰:“五帝、三王不易民以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顾所行何如尔。 黄帝逐蚩尤,七十战而胜其乱,因致无为。九黎害德,颛顼征之,已克而治。桀为 乱,汤放之;纣无道,武王伐之。汤、武身及太平。若人渐浇诡,不复返朴,今当 为鬼为魅,尚安得而化哉!”德彝不能对,然心以为不可。帝纳之不疑。至是,天 下大治。蛮夷君长袭衣冠,带刀宿卫。东薄海,南逾岭,户阖不闭,行旅不赍粮, 取给于道。帝谓群臣曰:“此徵劝我行仁义,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彝见之!”

  俄检校侍中,进爵郡公。帝幸九成宫,宫御舍湋川宫下。仆射李靖、侍中王珪 继至,吏改馆宫御以舍靖、珪。帝闻,怒曰:“威福由是等邪!何轻我宫人?”诏 并按之。徵曰:“靖、珪皆陛下腹心大臣,宫人止后宫扫除隶耳。方大臣出,官吏 谘朝廷法式;归来,陛下问人间疾苦。夫官舍,固靖等见官吏之所,吏不可不谒也。 至宫人则不然,供馈之余无所参承。以此按吏,且骇天下耳目。”帝悟,寝不问。

  后宴丹霄楼,酒中谓长孙无忌曰:“魏徵、王珪事隐太子、巢刺王时,诚可恶, 我能弃怨用才,无羞古人。然徵每谏我不从,我发言辄不即应,何哉?”徵曰: “臣以事有不可,故谏,若不从辄应,恐遂行之。”帝曰:“弟即应,须别陈论, 顾不得?”徵曰:“昔舜戒群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若面从可,方别陈论, 此乃后言,非稷、蒐所以事尧、舜也。”帝大笑曰:“人言徵举动疏慢,我但见其 妩媚耳!”徵再拜曰:“陛下导臣使言,所以敢然;若不受,臣敢数批逆鳞哉!”

  十年,为侍中。尚书省滞讼不决者,诏徵平治。徵不素习法,但存大体,处事 以情,人人悦服。进左光禄大夫、郑国公。多病,辞职,帝曰:“公独不见金在鑛 何足贵邪?善冶锻而为器,人乃宝之。朕方自比于金,以卿为良匠而加砺焉。卿虽 疾,未及衰,庸得便尔?”徵恳请,数却愈牢。乃拜特进,知门下省事,诏朝章国 典,参议得失,禄赐、国官、防閤并同职事。

  文德皇后既葬,帝即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引徵同升,徵孰视曰:“臣毛 昏,不能见。”帝指示之,徵曰:“此昭陵邪?”帝曰:“然。”徵曰:“臣以为 陛下望献陵,若昭陵,臣固见之。”帝泣,为毁观。寻以定五礼,当封一子县男, 徵请封孤兄子叔慈。帝怆然曰:“此可以励俗。”即许之。

  后幸洛阳,次昭仁宫,多所谴责。徵曰:“隋惟责不献食,或供奉不精,为此 无限,而至于亡。故天命陛下代之,正当兢惧戒约,奈何令人悔为不奢。若以为足, 今不啻足矣;以为不足,万此宁有足邪?”帝惊曰:“非公不闻此言。”退又上疏 曰:

  《书》称“明德慎罚”,“惟刑之恤”。《礼》曰:“为上易事,为下易知, 则刑不烦。”“上多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夫上易事,下易知,君 长不劳,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无二心。夫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帝王 所与,天下画一,不以亲疏贵贱而轻重者也。今之刑赏,或由喜怒,或出好恶。喜 则矜刑于法中,怒则求罪于律外;好则钻皮出羽,恶则洗垢索瘢。盖刑滥则小人道 长,赏谬则君子道消。小人之恶不惩,君子之善不劝,而望治安刑措,非所闻也。 且暇豫而言,皆敦尚孔、老;至于威怒,则专法申、韩。故道德之旨未弘,而锲薄 之风先摇。昔州犁上下其手而楚法以敝,张汤轻重其心而汉刑以谬,况人主而自高 下乎!顷者罚人,或以供张不赡,或不能从欲,皆非致治之急也。夫贵不与骄期而 骄自至,富不与奢期而奢自至,非徒语也。

  且我之所代,实在有隋。以隋府藏况今之资储,以隋甲兵况今之士马,以隋户 口况今之百姓,挈长度大,曾何等级焉!然隋以富强而丧,动之也;我以贫寡而安, 静之也。静之则安,动之则乱,人皆知之,非隐而难见、微而难察也。不蹈平易之 涂,而遵覆车之辙,何哉?安不思危,治不念乱,存不虑亡也。方隋未乱,自谓必 无乱;未亡,自谓必不亡。所以甲兵亟动,徭役不息,以至戮辱而不悟灭亡之所由 也,岂不哀哉!夫监形之美恶,必就止水;监‘政之安危,必取亡国。《诗》曰: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臣愿当今之动静,以隋为鉴,则存亡治乱可得而知。思所以危则安矣,思所以乱则治矣,思所以亡则存矣。存亡之所在,在节嗜欲,省游 畋,息靡丽,罢不急,慎偏听,近忠厚,远便佞而已。夫守之则易,得之实难。今 既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保之不固,骄奢淫泆有以动之也。

  帝宴群臣积翠池,酣乐赋诗。徵赋《西汉》,其卒章曰:“终藉叔孙礼,方知 皇帝尊。”帝曰:“徵言未尝不约我以礼。”它日,从容问曰:“比政治若何?” 徵见久承平,帝意有所忽,因对曰:“陛下贞观之初,导人使谏。三年以后,见谏 者悦而从之。比一二年,勉强受谏,而终不平也。”帝惊曰:“公何物验之?”对 曰:“陛下初即位,论元律师死,孙伏伽谏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 直百万。或曰:‘赏太厚。’答曰:‘朕即位,未有谏者,所以赏之。’此导人使 谏也。后柳雄妄诉隋资,有司得,劾其伪,将论死,戴胄奏罪当徒,执之四五然后 赦。谓胄曰‘弟守法如此,不畏滥罚。”此悦而从谏也。近皇甫德参上书言‘修洛 阳宫,劳人也;收地租,厚敛也;俗尚高髻,宫中所化也。’陛下恚曰:‘是子使 国家不役一人,不收一租,宫人无发,乃称其意。’臣奏:‘人臣上书,不激切不 能起人主意,激切即近讪谤。’于时,陛下虽从臣言,赏帛罢之,意终不平。此难 于受谏也。”帝悟曰:“非公,无能道此者。人苦不自觉耳!”

  先是,帝作飞仙宫,徵上疏曰:

  隋有天下三十余年,风行万里,威詹殊俗,一旦举而弃之。彼炀帝者,岂恶治 安、喜灭亡哉?恃其富强,不虞后患也。驱天下,役万物,以自奉养,子女玉帛是 求,宫宇台榭是饰,徭役无时,干戈不休,外示威重,内行险忌,谗邪者进,忠正 者退,上下相蒙,人不堪命,以致殒匹夫之手,为天下笑。圣哲乘机,拯其危溺。 今宫观台榭,尽居之矣;奇珍异物,尽收之矣;姬姜淑媛,尽侍于侧矣;四海九州, 尽为臣妾矣。若能鉴彼所以亡,念我所以得,焚宝衣,毁广殿,安处卑宫,德之上 也。若成功不废,即仍其旧,除其不急,德之次也。不惟王业之艰难,谓天命可恃, 因基增旧,甘心侈靡,使人不见德而劳役是闻,斯为下矣。以暴易暴,与乱同道。 夫作事不法,后无以观。人怨神怒,则灾害生;灾害生,则祸乱作;祸乱作,而能 以身名令终鲜矣。

  是岁,大雨,谷、洛溢,毁宫寺十九,漂居人六百家。徵陈事曰:

  臣闻为国基于德礼,保于诚信。诚信立,则下无二情;德礼形,则远者来格。 故德礼诚信,国之大纲,不可斯须废也。传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又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 外。”然则言而不行,言不信也;令而不从,令无诚也。不信之言,不诚之令,君 子弗为也。

  自王道休明,绵十余载,仓廪愈积,土地益广,然而道德不日博,仁义不日厚, 何哉?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虽有善始之勤,而无克终之美。故便佞之徒得肆其 巧,谓同心为朋党,告讦为至公,强直为擅权,忠谠为诽谤。谓之朋党,虽忠信可 疑;谓之至公,虽矫伪无咎。强直者畏擅权而不得尽,忠谠者虑诽谤而不敢与之争。 荧惑视听,郁于大道,妨化损德,无斯甚者。

  今将致治则委之君子,得失或访诸小人,是誉毁常在小人,而督责常加君子也。 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惠,然虑不及远,虽使竭力尽诚,犹未免倾败,况内怀奸利, 承颜顺旨乎?故孔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未有小人而仁者。”然则君子不能 无小恶,恶不积无害于正;小人时有小善,善不积不足以忠。今谓之善人矣,复虑 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景之曲乎?故上不信则无以使下,下不信则无以事上。 信之为义大矣!

  昔齐桓公问管仲曰:“吾欲使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无害霸乎?”管仲曰: “此固非其善者,然无害霸也。”公曰:“何如而害霸?”曰:“不能知人,害霸 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 使小人参之,害霸也。”晋中行穆伯攻鼓,经年而不能下,馈闲伦曰:“鼓之啬夫, 闲伦知之,请无疲士大夫,而鼓可得。”穆伯不应。左右曰:“不折一戟,不伤一 卒,而鼓可得,君奚不为?”穆伯曰:“闲伦之为人也,佞而不仁。若使闲伦下之, 吾不可以不赏,若赏之,是赏佞人也。佞人得志,是使晋国舍仁而为佞,虽得鼓, 安用之!”夫穆伯,列国大夫,管仲,霸者之佐,犹能慎于信任,远避佞人,况陛 下之上圣乎?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必怀之以德,待之以信,厉之以义,节之 以礼,然后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无为之化何远之有!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 不能去,罚不及有罪,赏不加有功,则危亡之期或未可保。

  帝手诏嘉答。于是,废明德宫玄圃院赐遭水者。

  它日,宴群臣,帝曰:“贞观以前,从我定天下,间关草昧,玄龄功也。贞观 之后,纳忠谏,正朕违,为国家长利,徵而已。虽古名臣,亦何以加!”亲解佩刀, 以赐二人。帝尝问群臣:“徵与诸葛亮孰贤?”岑文本曰:“亮才兼将相,非徵可 比。”帝曰:“徵蹈履仁义,以弼朕躬,欲致之尧、舜,虽亮无以抗。时上封者众, 或不切事,帝厌之,欲加谯黜,徵曰:“古者立谤木,欲闻己过。封事,其谤木之 遗乎!陛下思闻得失,当恣其所陈。言而是乎,为朝廷之益;非乎,无损于政。” 帝悦,皆劳遣之。

  十三年,阿史那结社率作乱,云阳石然,自冬至五月不雨,徵上疏极言曰:

  臣奉侍帷幄十余年,陛下许臣以仁义之道,守而不失;俭约朴素,终始弗渝。 德音在耳,不敢忘也。顷年以来,浸不克终。谨用条陈,裨万分一。

  陛下在贞观初,清净寡欲,化被荒外。今万里遣使,市索骏马,并访怪珍。昔 汉文帝却千里马,晋武帝焚雉头裘。陛下居常论议,远希尧、舜,今所为,更欲处 汉文、晋武下乎?此不克终一渐也。子贡问治人。孔子曰:“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子贡曰:“何畏哉?”对曰:“不以道导之,则吾仇也,若何不畏!”陛下在贞观 初,护民之劳,煦之如子,不轻营为。顷既奢肆,思用人力,乃曰:“百姓无事则 易骄,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何有逆畏其骄而为劳役哉? 此不克终二渐也。陛下在贞观初,役己以利物,比来纵欲以劳人。虽忧人之言不绝 于口,而乐身之事实切诸心。无虑营构,辄曰:“弗为此,不便我身。”推之人情, 谁敢复争?此不克终三渐也。在贞观初,亲君子,斥小人。比来轻亵小人,礼重君 子。重君子也,恭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莫见其非,远之莫见其是。 莫见其是,则不待间而疏;莫见其非,则有时而昵。昵小人,疏君子,而欲致治, 非所闻也。此不克终四渐也。在贞观初,不贵异物,不作无益。而今难得之货杂然 并进,玩好之作无时而息。上奢靡而望下朴素,力役广而冀农业兴,不可得已。此 不克终五渐也。贞观之初,求士如渴,贤者所举,即信而任之,取其所长,常恐不 及。比来由心好恶,以众贤举而用,以一人毁而弃,虽积年任而信,或一朝疑而斥。 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迹,一人之毁未必可信,积年之行不应顿亏。陛下不察其原, 以为臧否,使谗佞得行,守道疏间。此不克终六渐也。在贞观初,高居深拱,无田 猎毕弋之好。数年之后,志不克固,鹰犬之贡,远及四夷,晨出夕返,驰骋为乐, 变起不测,其及救乎?此不克终七渐也。在贞观初,遇下有礼,群情上达。今外官 奏事,颜色不接,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忠款,而不得申。此不克终八渐也。 在贞观初,孜孜治道,常若不足。比恃功业之大,负圣智之明,长慠纵欲,无事兴 兵,问罪远裔。亲狎者阿旨不肯谏,疏远者畏威不敢言。积而不已,所损非细。此 不克终九渐也。贞观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老扶幼,来往数年,卒 无一户亡去。此由陛下矜育抚宁,故死不携贰也。比者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 尤甚。杂匠当下,顾而不遣。正兵番上,复别驱任。市物襁属于廛,递子背望于道。 脱有一谷不收,百姓之心,恐不能如前日之帖泰。此不克终十渐也。

  夫祸福无门,惟人之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今旱之灾,远被郡国,凶丑 之孽,起于毂下,此上天示戒,乃陛下恐惧忧勤之日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 主可为而不为,臣所以郁结长叹者也!

  疏奏,帝曰:“朕今闻过矣,愿改之,以终善道。有违此言,当何施颜面与公 相见哉!方以所上疏,列为屏障,庶朝夕见之,兼录付史官,使万世知君臣之义。” 因赐黄金十斤,马二匹。

  高昌平,帝宴两仪殿,叹曰:“高昌若不失德,岂至于亡!然朕亦当自戒,不 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庶几获安也。”徵曰:“昔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宁戚四 人者饮,桓公请叔牙曰:‘盍起为寡人寿?’叔牙奉觞而起曰:‘愿公无忘在莒时, 使管仲无忘束缚于鲁时,使甯戚无忘饭牛车下时。’桓公避席而谢曰:‘寡人与二 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帝曰:“朕不敢忘布衣时,公不得忘叔 牙之为人也。”

  帝遣使者至西域立叶护可汗,未还,又遣使赍金帛诸国市马。徵曰:“今立可 汗未定,即诣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马,不在立可汗。可汗得立,必不怀恩。诸 蕃闻之,以中国薄义重利,未必得马而先失义矣。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苏则以 为惠及四海,则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陛下可不畏苏则言乎!”帝遂止。

  是后右仆射缺,欲用徵,徵让,得不拜。皇太子承乾与魏王泰交恶,帝曰: “当今忠謇贵重无逾徵,我遣傅皇太子,一天下之望,羽翼固矣。”即拜太子太师。 徵以疾辞,诏答曰:“汉太子以四皓为助,我赖公,其义也。公虽卧,可拥全之。”

  十七年,疾甚。徵家初无正寝,帝命辍小殿材为营构,五日毕,并赐素褥布被, 以从其尚。令中郎将宿其第,动静辄以闻,药膳赐遗无算,中使者缀道。帝亲问疾, 屏左右,语终日乃还。后复与太子臻至徵第,徵加朝服,拖带。帝悲懑,拊之流涕, 问所欲。对曰:“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帝将以衡山公主降其子叔玉。时主 亦从,帝曰:“公强视新妇!”徵不能谢。是夕,帝梦徵若平生,及旦,薨。帝临 哭,为之恸,罢朝五日。太子举哀西华堂。诏内外百官朝集使皆赴丧,赠司空、相 州都督,谥曰文贞,给羽葆、鼓吹、班剑四十人,陪葬昭陵。将葬,其妻裴辞曰: “徵素俭约,今假一品礼,仪物褒大,非徵志。”见许,乃用素车,白布幨帷,无 涂车、刍灵。帝登苑西楼,望哭尽哀。晋王奉诏致祭。帝作文于碑,遂书之。又赐 家封户九百。

  帝后临朝叹曰:“以铜为鉴,可正衣寇;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 明得失。朕尝保此三鉴,内防己过。今魏徵逝,一鉴亡矣。朕比使人至其家,得书 一纸,始半稿,其可识者曰:‘天下之事,有善有恶,任善人则国安,用恶人则国 弊。公卿之内,情有爱憎,憎者惟见其恶,爱者止见其善。爱憎之间,所宜详慎。 若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贤勿猜,可以兴矣。’其大略如此。朕 顾思之,恐不免斯过。公卿侍臣可书之于笏,知而必谏也。”

  徵状貌不逾中人,有志胆,每犯颜进谏,虽逢帝甚怒,神色不徙,而天子亦为 霁威。议者谓贲、育不能过。尝上冢还,奏曰:“向闻陛下有关南之行,既办而止, 何也?”帝曰:“畏卿,遂停耳。”始,丧乱后,典章湮散,徵奏引诸儒校集秘书, 国家图籍粲然完整。尝以《小戴礼》综汇不伦,更作《类礼》二十篇,数年而成。 帝美其书,录寘内府。帝本以兵定天下,虽已治,不忘经略四夷也。故徵侍宴,奏 《破阵武德舞》,则俯首不顾,至《庆善乐》,则谛玩无斁,举有所讽切如此。

  徵亡,帝思不已,登凌烟阁观画像,赋诗悼痛,闻者媢之,毁短百为。徵尝荐 杜正伦、侯君集才任宰相,及正伦以罪黜,君集坐逆诛,纤人遂指为阿党;又言徵 尝录前后谏争语示史官褚遂良。帝滋不悦,乃停叔玉昏,而仆所为碑,顾其家衰矣。

  辽东之役,高丽、靺鞨犯阵,李勣等力战破之。军还,怅然曰:“魏徵若在, 吾有此行邪!”即召其家到行在,赐劳妻子,以少牢祠其墓,复立碑,恩礼加焉。

  四子:叔玉、叔琬、叔璘、叔瑜。叔玉袭爵为光禄少卿。神龙初,以其子膺绍 封。叔璘,礼部侍郎,武后时,为酷吏所杀。叔瑜,豫州刺史,善草隶,以笔意傅 其子华及甥薛稷。世称善书者“前有虞、褚,后有薛、魏”。华为检校太子左庶子、 武阳县男。开元中,寝堂火,子孙哭三日,诏百官赴吊。徵五世孙谟。

  谟,字申之,擢进士第,同州刺史杨汝士辟为长春宫巡官。文宗读《贞观政要》, 思徵贤,诏访其后,汝士荐为右拾遗。谟姿宇魁秀,帝异之。

  邕管经略使董昌龄诬杀参军衡方厚,贬溆州司户,俄徙峡州刺史。谟谏曰: “王者赦有罪,唯故无赦。比昌龄专杀不辜,事迹暴章,家人衔冤,万里投诉,狱 穷罪得,特被矜贷,中外以为屈法。今又授刺史,复使治人,紊宪章,乖至治,不 见其可。”有诏改洪州别驾。

  御史中丞李孝本,宗室子,坐李训事诛死,其二女没入宫。谟上言:“陛下即 位,不悦声色,于今十年,未始采择。数月以来,稍意声伎,教坊阅选,百十未已, 庄宅收市,沄沄有闻。今又取孝本女内之后宫,宗姓不育,宠幸为累,伤治道之本, 速尘秽之嫌。谚曰:‘止寒莫若重裘,止谤莫若自修。’惟陛下崇千载之盛德,去 一旦之玩好。”帝即出孝本女,诏曰:“乃祖在贞观时,指事直言,无所避,每览 国史,朕与嘉之。谟为拾遗,屡有献纳。夫备洒埽于内,非曰声妓,恤宗女之幼, 不为渔取,然疑似之间,不可户晓,谟辞深切,其惜我之失,不亦至乎?谟虽居位 日浅,朕何爱一官,增直臣之气,其以谟为右补阙。”

  先是,帝谓宰相曰:“太宗得徵,参裨阙失,朕今得谟,又能极谏,朕不敢仰 希贞观,庶几处无过之地。”教坊有工善为新声者,诏授扬州司马,议者颇言司马 品高,郎官、刺史迭处,不可以授贱工,帝意右之。宰相谕谏官勿复言,谟独固谏 不可,工降润州司马。荆南监军吕令琛纵傔卒辱江陵令,观察使韦长避不发,移内 枢密使言状。谟劾长任察廉,知监军侵屈官司,不以上闻,私白近臣,乱法度,请 明其罚。不报。

  俄为起居舍人,帝问:“卿家书诏颇有存者乎?”谟对:“惟故笏在。”诏令 上送。郑覃曰:“在人不在笏。”帝曰:“覃不识朕意,此笏乃今甘棠。”帝因敕 谟曰:“事有不当,毋嫌论奏。”谟对:“臣顷为谏臣,故得有所陈;今则记言动, 不敢侵官。”帝曰:“两省属皆可议朝廷事,而毋辞也!”帝索起居注,谟奏: “古置左、右史,书得失,以存鉴戒。陛下所为善,无畏不书;不善,天下之人亦 有以记之。”帝曰:“不然。我既尝观之。”谟曰:“向者取观,史氏为失职。陛 下一见,则后来所书必有讳屈,善恶不实,不可以为史,且后代何信哉?”乃止。

  中尉仇士良捕妖民贺兰进兴及党与治军中,反状且,帝自临问,诏命斩囚以徇。 御史中丞高元裕建言:“狱当与众共之。刑部、大理,法官也,决大狱不与知,律 令谓何?请归有司。”未报。谟上言:“事系军,即推军中。如齐民,宜付府县。 今狱不在有司,法有轻重,何从而知?”帝停决,诏神策军以官兵留仗内,余付御 史台。台惮士良,不敢异,卒皆诛死。擢谏议大夫,兼起居舍人、弘文馆直学士, 谟固让不见可,乃拜。

  始谟之进,李珏、杨嗣复实推引之。武宗立,谟坐二人党,出为汾州刺史。俄 贬信州长史。宣宗嗣位,移郢、商二州刺史。召授给事中,迁御史中丞,发驸马都 尉杜中立奸赃,权戚缩气。俄兼户部侍郎事,谟奏:“中丞,纪纲所寄,不宜杂领 钱谷,乞专治户部。”诏可。顷之,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建言:“今天下粗治, 惟东宫未立,不早以正人傅导之,非所以存副贰之重。”且泣下,帝为感动。自敬 宗后,恶言储嫡事,故公卿无敢开陈者。时帝春秋高,嫡嗣未辨,谟辅政,白发其 端,朝议归重。

  会詹毘国献象,谟以为非土性,不可畜,请还其献。诏可。河东节度使李业杀 降虏,边部震扰,业内恃凭藉,人无敢言者,谟奏徙滑州。迁中书侍郎。大理卿马 曙有犀铠数十首,惧而瘗之。奴王庆以怨告曙藏甲有异谋,按之无它状,投曙岭外, 庆免。议者谓奴诉主,法不听。谟引律固争,卒论庆死。累迁门下侍郎,兼户部尚 书。

  大中十年,以平章事领剑南西川节度使。上疾求代,召拜吏部尚书,因久疾, 检校尚书右仆射、太子少保。卒,年六十六,赠司徒。

  谟为宰相,议事天子前,它相或委抑规讽,惟谟谠切无所回畏。宣宗尝曰: “谟名臣孙,有祖风,朕心惮之。”然卒以刚正为令狐綯所忌,谗罢之。

  赞曰:君臣之际,顾不难哉!以徵之忠,而太宗之睿,身殁未几,猜谮遽行。 始,徵之谏,累数十余万言,至君子小人,未尝不反复为帝言之,以佞邪之乱忠也。 久犹不免。故曰:“皓皓者易污,峣峣者难全”,自古所叹云。唐柳芳称“徵死, 知不知莫不恨惜,以为三代遗直”。谅哉!谟之论议挺挺,有祖风烈,《诗》所谓 “是以似之”者欤!

卷九十八

  王薛马韦

  王珪,字叔玠。祖僧辩,梁太尉、尚书令。父顗,北齐乐陵郡太守。世居郿。 性沉澹,志量隐正,恬于所遇,交不苟合。隋开皇十三年,召入秘书内省,雠定群 书,为太常治礼郎。季父颇,通儒有鉴裁,尤所器许。颇坐汉王谅反,诛,珪亡命 南山十余年。高祖入关,李纲荐署世子府谘议参军事。建成为皇太子,授中舍人, 迁中允,礼遇良厚。太子与秦王有隙,帝责珪不能辅导,流巂州。太子已诛,太宗 召为谏议大夫。帝尝曰:“正主御邪臣,不可以致治;正臣事邪主,亦不可以致治。 唯君臣同德,则海内安。朕虽不明,幸诸公数相谏正,庶致天下于平。”珪进曰: “古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谏不用,则相继以死。今陛下开圣德,收采刍言,臣愿 竭狂瞽,佐万分一。”帝可,乃诏谏官随中书、门下及三品官入阁。珪推诚纳善, 每存规益,帝益任之。封永宁县男、黄门侍郎,迁侍中。

  它日进见,有美人侍帝侧,本庐江王瑗姬也。帝指之曰:“庐江不道,贼其夫 而纳其室,何有不亡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为是邪?非邪?”帝曰:“杀 人而取妻,乃问朕是非,何也?”对曰:“臣闻齐桓公之郭,问父老曰:‘郭何故 亡?’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于亡?’ 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所以亡。’今陛下知庐江之亡, 其姬尚在,窃谓陛下以为是。审知其非,所谓知恶而不去也。”帝嗟美其言。

  帝使太常少卿祖孝孙以乐律授宫中音家,伎不进,数被让。珪与温彦博同进曰: “孝孙,修谨士,陛下使教女乐,又责谯之,天下其以士为轻乎!”帝怒曰:“卿 皆我腹心,乃附下罔上,为人游说邪?”彦博惧,谢罪,珪不谢,曰:“臣本事前 宫,罪当死,陛下矜其性命,引置枢密,责以忠效。今疑臣以私,是陛下负臣,臣 不负陛下。”帝默然惭,遂罢。明日,语房玄龄曰:“昔武王不用夷、齐,宣王杀 杜伯,自古帝王纳谏固难矣。朕夙夜庶几于前圣,昨责珪等,痛自悔,公等勿惩是 不进谏也!”

  时珪与玄龄、李靖、温彦博、戴胄、魏征同辅政。帝以珪善人物,且知言,因 谓曰:“卿标鉴通晤,为朕言玄龄等材,且自谓孰与诸子贤?”对曰:“孜孜奉国, 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兼资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靖;敷奏详明,出纳惟允, 臣不如彦博;济繁治剧,众务必举,臣不如胄;以谏诤为心,耻君不及尧、舜,臣 不如征。至激浊扬清,疾恶好善,臣于数子有一日之长。”帝称善。而玄龄等亦以 为尽己所长,谓之确论。

  进封郡公。坐漏禁近语,左除同州刺史。帝念名臣,俄召拜礼部尚书兼魏王泰 师。王见之,为先拜,珪亦以师自居。王问珪何以为忠孝,珪〗曰:“陛下,王之 君,事思尽忠;陛下,王之父,事思尽孝。忠孝可以立身,可以成名。”王曰: “忠孝既闻命矣,愿闻所习。”珪曰:“汉东平王苍称‘为善最乐’,愿王志之。” 帝闻,喜曰:“儿可以无过矣!”

  子敬直,尚南平公主。是时,诸主下嫁,以帝女贵,未尝行见舅姑礼。珪曰: “主上循法度,吾当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将以成国家之美。”于是,与夫人坐 堂上,主执盥馈乃退。其后公主降,有舅姑者,备妇礼,本于珪。

  十三年,病。帝遣公主就第省视,复遣民部尚书唐俭增损药膳。卒,年六十九。 帝素服哭别次,诏魏王率百官临哭。赠吏部尚书,谥曰懿。

  珪少孤且贫,人或馈遗,初无让。及贵,厚报之,虽已亡,必酬赡其家。性不 苛察,临官务举纲维,去甚不可者,至仆妾亦不见喜愠。奉寡嫂,家事咨而后行。 教抚孤侄,虽其子不过也。宗族匮乏,周恤之,薄于自奉。独不作家庙,四时祭于 寝,为有司所劾,帝为立庙愧之,不罪也。世以珪俭不中礼,少之。始,隐居时, 与房玄龄、杜如晦善,母李尝曰:“而必贵,然未知所与游者何如人,而试与偕来。” 会玄龄等过其家,李窥大惊,敕具酒食,欢尽日,喜曰:“二客公辅才,汝贵不疑。” 敬直封南城县男,后坐交皇太子承乾,徙岭外。

  珪孙焘、旭。焘,性至孝,为徐州司马。母有疾,弥年不废带,视絮汤剂。数 从高医游,遂穷其术,因以所学作书,号《外台秘要》,讨绎精明,世宝焉。历给 事中、鄴郡太守,治闻于时。旭,见《酷吏传》。

  薛收,字伯褒。蒲州汾阴人。隋内史侍郎道衡子也,出继从父孺。年十二,能 属文。以父不得死于隋,不肯仕。郡举秀才,不应。闻高祖兴,遁入首阳山,将应 义举。通守尧君素觉之,迎置其母城中,收不得去。及君素东连王世充,遂挺身归 国。房玄龄亟言之秦王,王召见,问方略。所对合旨,授府主簿,判陕东大行台金 部郎中。是时方讨世充,军事繁综,收为书檄露布,或马上占辞,该敏如素构,初 不窜定。窦建德来援,诸将争言敛军以观贼形势,收独曰:“不然。世充据东都, 府库盈衍,其兵皆江淮选卒,正苦乏食尔,是以求战不得,为我所持。今建德身总 众以来,必飞毂转粮,更相资哺。两贼连固,则伊、洛间胜负未可岁月定也。不若 勒诸将严兵缔垒,浚其沟防,戒毋出兵。大王亲督精锐据成皋,厉兵按甲,邀建德 路。彼以疲老,当吾堂堂之锋,一战必举。不旬日,二贼可缚致麾下矣。”王曰: “善。”遂禽建德,降世充。

  王入观隋宫室,且叹炀帝无道,殚人力以事夸侈。收进曰:“峻宇雕墙,殷辛 以亡;土阶茅茨,唐尧以昌。始皇兴阿房而秦祸速,文帝罢露台而汉祚永。后主曾 不是察,奢虐是矜,死一夫之手,为后世笑,何此之能保哉?”王重其言。俄授天 策府记室参军。从平刘黑闼,封汾阴县男。尝上书谏王止畋猎,王答曰:“览所陈, 知成我者,卿也。明珠兼乘,未若一言,今赐黄金四十铤。”

  武德七年,寝疾。王遣使临问,相望于道。命舆疾至府,亲举袂抚之,论叙生 平,感激涕泗。卒,年三十三。王哭之恸,与其从兄子元敬书曰:“吾与伯褒共军 旅间,何尝不驱驰经略,款曲襟抱,岂期一朝成千古也。且家素贫而子幼,善抚安 之,以慰吾怀。”因遣使吊祭,赠帛三百段。其后图学士像,叹其早死不得与。既 即位,语房玄龄曰:“收若在,朕当以中书令处之。”又尝梦收如平生,赐其家粟、 帛。贞观七年,赠定州刺史。永徽中,又赠太常卿,陪葬昭陵。

  子元超,九岁袭爵。及长,好学,善属文。尚巢王女和静县主,累授太子舍人。 高宗即位,迁给事中,数上书陈当世得失,帝嘉纳。转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省 中有盘石,道衡为侍郎时,常据以草制,元超每见,辄泫然流涕。以母丧解,夺服 授黄门侍郎、检校太子左庶子。所荐豪俊士,若任希古、高智周、郭正一、王义方、 孟利贞、郑祖玄、邓玄挺、崔融等,皆以才自名于时。累拜东台侍郎。李义府流巂 州,旧制,流人不得乘马,元超为请,坐贬简州刺史。岁余,又坐与上官仪文章款 密,流巂州。上元初,赦还,拜正谏大夫。三年,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帝校猎温泉,诸蕃酋长得持弓矢从。元超奏:“夷狄野心,而使挟兵在围中, 非所宜。”帝纳可。尝宴诸王,召元超与,从容谓曰:“任卿中书,宁藉多人哉!” 俄拜中书令兼左庶子。帝幸东都,留辅太子监国,手敕曰:“朕留卿,若失一臂。 顾太子未习庶务,关中事,卿悉专之。”时太子射猎,诏得入禁御,故太子稍怠政 事。元超谏曰:“内苑之地,缭丛薄,冒翳荟,绝磴险途。殿下截轻禽,逐狡兔, 衔橛之变,讵无可虞?又户奴多反逆余族,或夷狄遗丑,使凶谋窃发,将何以御哉? 夫为人子者,不登高,不临深,谓其近危辱也。天皇所赐书戒丁宁,惟殿下罢驰射 之劳,留情坟典,岂不美欤!”帝知之,遣使厚赐慰其意,召太子还东都。帝疾剧, 政出武后。因阳喑,乞骸骨。加金紫光禄大夫。卒,年六十二,赠光禄大夫、秦州 都督,陪葬乾陵。子曜,圣历中,附会张易之,官正谏大夫。

  元敬,隋选部郎迈之子,与收及收族兄德音齐名,世称“河东三凤”。收为长 离雏,德音为鸑鷟,元敬年最少,为鹓雏。武德中,为秘书郎、天策府参军,直记 室、文学馆学士。是时,收与房、杜处心腹之寄,更相结附。元敬谨畏,未尝申款 曲。如晦叹曰:“小记室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秦王为皇太子,除舍人。于 是军国之务总于东宫,而元敬掌文翰,号称职。卒于官。

  稷,字嗣通,道衡曾孙。擢进士第。累迁礼部郎中、中书舍人。与从祖兄曜更 践两省,俱以辞章自名。景龙末,为谏议大夫、昭文馆学士。初,贞观、永徽间, 虞世南、褚遂良以书颛家,后莫能继。稷外祖魏征家多藏虞、褚书,故锐精临仿, 结体遒丽,遂以书名天下。画又绝品。睿宗在籓,喜之,以其子伯阳尚仙源公主。 及践阼,迁太常少卿,封晋国公,实封三百户。会钟绍京为中书令,稷讽使让,因 入言于帝曰:“绍京本胥史,无素才望,今特以勋进,师长百僚,恐非朝廷具瞻之 美。”帝然之,遂许绍京让,改户部尚书。翌日,迁稷黄门侍郎,参知机务。与崔 日用数争事帝前,罢为左散骑常侍。历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帝以翊赞功,每召入 宫中与决事,恩绝群臣。窦怀贞诛,稷以知本谋,赐死万年狱,年六十五。

  伯阳为驸马都尉、安邑郡公,别食实封四百户。稷死,坐贬晋州员外别驾,又 流岭表,自杀。伯阳子谈,尚玄宗恒山公主,拜驸马都尉、光禄员外卿。

  马周,字宾王,博州茌平人。少孤,家窭狭。嗜学,善《诗》、《春秋》。资 旷迈,乡人以无细谨,薄之。武德中,补州助教,不治事。刺史达奚恕数咎让,周 乃去,客密州。赵仁本高其才,厚以装,使入关。留客汴,为浚仪令崔贤所辱,遂 感激而西,舍新丰,逆旅主人不之顾,周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独酌,众异之。至长 安,舍中郎将常何家。

  贞观五年,诏百官言得失。何武人,不涉学,周为条二十余事,皆当世所切。 太宗怪问何,何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教臣言之。客,忠孝人也。”帝即召 之,间未至,遣使者四辈敦趣。及谒见,与语,帝大悦,诏直门下省。明年,拜监 察御史,奉使称职。帝以何得人,赐帛三百段。周上疏曰:

  臣每读前史,见贤者忠孝事,未尝不废卷长想,思履其迹。臣不幸早失父母, 犬马之养,已无所施;顾来事可为者,惟忠义而已。是以徒步二千里,归于陛下。 陛下不以臣愚,擢臣不次。窃自惟念无以论报,辄竭区区,惟陛下所择。

  臣伏见大安宫在宫城右,墙宇门阙,方紫极为卑小。东宫,皇太子居之,而在 内;大安,至尊居之,反在外。太上皇虽志清俭,爱惜人力,陛下不敢违,而蕃夷 朝见,四方观听,有不足焉。臣愿营雉堞门观,务从高显,以称万方之望,则大孝 昭矣。

  臣伏读明诏,以二月幸九成宫。窃惟太上皇春秋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所幸 宫去京三百里而远,非能旦发暮至也。万有一太上皇思感,欲即见陛下,何以逮之? 今兹本为避暑行也,太上皇留热处,而陛下走凉处,温清之道,臣所未安。然诏书 既下,业不中止,愿示还期,以开众惑。

  臣伏见诏宗室功臣悉就籓国,遂贻子孙,世守其政。窃惟陛下之意,诚爱之重 之,欲其裔绪承守,与国无疆也。臣谓必如诏书者,陛下宜思所以安存之,富贵之, 何必使世官也?且尧、舜之父,有硃、均之子。若令有不肖子袭封嗣职,兆庶被殃, 国家蒙患。正欲绝之,则子文之治犹在也;正欲存之,则栾黡之恶已暴也。必曰与 其毒害于见存之人,宁割恩于已亡之臣,则向所谓爱之重之者,适所以伤之也。臣 谓宜赋以茅土,畴以户邑,必有材行,随器而授。虽干翮非强,亦可以免累。汉光 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所以终全其世者,良得其术也。愿陛下深思其事,使得奉大恩, 而子孙终其福禄也。

  臣闻圣人之化天下,莫不以孝为本,故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孔子亦言“吾不与祭,如不祭”,是圣人之重祭祀也。 自陛下践祚,宗庙之享,未尝亲事。窃惟圣情,以乘舆一出,所费无蓺,故忍孝思, 以便百姓。而一代史官,不书皇帝入庙,将何以贻厥孙谋、示来叶邪?臣知大孝诚 不在俎豆之间,然圣人训人,必以己先之,示不忘本也。

  臣闻致化之道,在求贤审官。孔子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是言慎举 之为重也。臣伏见王长通、白明达本乐工舆皁杂类;韦般提、斛斯正无他材,独解 调马。虽术逾等夷,可厚赐金帛以富其家。今超授高爵,与外廷朝会,驺竖倡子, 鸣玉曳履,臣窃耻之。若朝命不可追改,尚宜不使在列,与士大夫为伍。

  帝善其言,除侍御中。又言:

  臣历观夏、商、周、汉之有天下,传祚相继,多者八百余年,少者犹四五百年, 皆积德累业,恩结于人,岂无僻王,赖先哲以免。自魏、晋逮周、隋,多者五六十 年,少者三二十年而亡。良由创业之君不务仁化,当时仅能自守,后无遗德可思, 故传嗣之主,其政少衰,一夫大呼,天下土崩矣。今陛下虽以大功定天下,而积德 日浅,固当隆禹、汤、文、武之道,使恩有余地,为子孙立万世之基,岂特持当年 而已。然自古明王圣主,虽因人设教,而大要节俭于身,恩加于人,故其下爱之如 父母,仰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卜祚遐长,而祸乱不作也。今百姓承丧乱之后, 比于隋时才十分一,而徭役相望,兄去弟还,往来远者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 休时。陛下虽诏减省,而有司不得废作,徒行文书,役之如故。四五年来,百姓颇 嗟怨,以为陛下不存养之。尧之茅茨土阶,禹之恶衣菲食,臣知不可复行于今。汉 文帝惜百金之费而罢露台,集上书囊以为殿帷,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景帝亦以锦 绣纂组妨害女功,特诏除之,所以百姓安乐。至孝武帝虽穷奢极侈,承文、景遗德, 故人心不摇。向使高祖之后即值武帝,天下必不能全。此时代差近,事迹可见。今 京师及益州诸处,营造供奉器物,并诸王妃主服饰,皆过靡丽。臣闻昧旦丕显,后 世犹怠,作法于治,其弊犹乱。陛下少处人间,知百姓辛苦,前代成败,目所亲见, 尚犹如此,而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即万岁后,圣虑之所当忧也。

  臣窃寻自古黎庶怨叛,聚为盗贼,其国无不即灭,人主虽悔,未有重能安全者。 凡脩政教,当脩之于可脩之时。若事变一起而后悔之,无益也。故人主每见前代之 亡,则知其政教之所由丧,而不知其身之失。故纣笑桀之亡,而幽、厉笑纣之亡, 隋炀帝又笑齐、魏之失国也。今之视炀帝,犹炀帝之视齐、魏也。

  往贞观初,率土荒俭,一匹绢才易斗米,而天下帖然者,百姓知陛下忧怜之, 故人人自安无谤讟也。五六年来,频岁丰稔,一匹绢易粟十余斛,而百姓咸怨,以 为陛下不忧怜之。何则?今营为者,多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由 积畜多少,在百姓苦乐也。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积布帛东都而 王世充据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向使洛口、东都无粟帛,王世充、李密未能 必聚大众。但贮积者,固有国之常,要当人有余力而后收之,岂人劳而强敛之以资 寇邪?

  夫俭以息人,贞观初,陛下己躬为之,今行之不难也。为之一日,则天下知之, 式歌且舞矣。若人既劳,而周之不息,万一中国水旱,而边方有风尘之警,狂狡窃 发,非徒旰食晏寝而已。古语云:“动人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以陛下 之明,诚欲厉精为政,不烦远采上古,但及贞观初,则天下幸甚。

  昔贾谊谓汉文帝云“可痛哭及长叹息者”,言:当韩信王楚、彭越王梁、英布 王淮南之时,使文帝即天子位,必不能安。又言:“赖诸王年少,傅相制之,长大 之后,必生祸乱。”后世皆以谊言为是。臣窃观今诸将功臣,陛下所与定天下,无 威略振主如韩、彭者;而诸王年并幼少,纵其长大,陛下之日,必无他心,然则万 代之后,不可不虑。汉、晋以来,乱天下者,何尝不在诸王。皆由树置失宜,不豫 为节制,以至灭亡。人主岂不知其然,溺于私爱尔。故前车既覆,而后车不改辙也。 今天下百姓尚少,而诸王已多,其宠遇过厚者,臣愚虑之,非特恃恩骄矜也。昔魏 武帝宠陈思王,文帝即位,防守禁闭同狱囚焉。何则?先帝加恩太多,故嗣主疑而 畏之也。此武帝宠陈思王,适所以苦之也。且帝子身食大国,何患不富,而岁别优 赐,曾无限极。里语曰:“贫不学俭,富不学奢。”言自然也。今大圣创业,岂唯 处置见子弟而已,当制长久之法,使万代奉行。

  臣闻天下者以人为本。必也使百姓安乐,在刺史、县令尔。县令既众,不可皆 贤,但州得良刺史可矣。天下刺史得人,陛下端拱岩廊之上,夫复何为?古者郡守、 县令皆选贤德,欲有所用,必先试以临人,或由二千石高第入为宰相。今独重内官, 县令、刺史颇轻其选。又刺史多武夫勋人,或京官不称职始出补外;折冲果毅身力 强者入为中郎将,其次乃补边州。而以德行才术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 殆在于此。

  疏奏,帝称善。擢拜给事中,转中书舍人。

  周善敷奏,机辩明锐,动中事会,裁处周密,时誉归之。帝每曰:“我暂不见 周即思之。”岑文本谓所亲曰:“马君论事,会文切理,无一言可损益,听之纚纚, 令人忘倦。苏、张、终、贾正应此耳。然鸢肩火色,腾上必速,恐不能久。”俄迁 治书侍御史,兼知谏议大夫,检校晋王府长史。王为皇太子,拜中书侍郎,兼太子 右庶子。十八年,迁中书令,犹兼庶子。时置太子司议郎,帝高其除。周叹曰: “恨吾资品妄高,不得历此官。”帝征辽,留辅太子定州。及还,摄吏部尚书,进 银青光禄大夫。帝尝以飞白书赐周曰:“鸾凤冲霄,必假羽翼;股肱之寄,要在忠 力。”

  周病消渴连年,帝幸翠微宫,求胜地为构第,每诏尚书食具膳,上医使者视护, 躬为调药,太子问疾。疾甚,周取所上章奏悉焚之,曰:“管、晏暴君之过,取身 后名,吾不为也!”二十二年卒,年四十八,赠幽州都督,陪葬昭陵。

  初,帝遇周厚,周颇自负。为御史时,遣人以图购宅,众以其兴书生,素无赀, 皆窃笑。它日,白有佳宅,直二百万,周遽以闻,诏有司给直,并赐奴婢什物,由 是人乃悟。周每行郡县,食必进鸡,小吏讼之。帝曰:“我禁御史食肉,恐州县广 费,食鸡尚何与?”榜吏斥之。及领选,犹废浚仪令。先是,京师晨暮传呼以警众, 后置鼓代之,俗曰“冬冬鼓”;品官旧服止黄紫,于是三品服紫,四品五品硃,六 品七品绿,八品九品青;城门入由左,出由右;飞驿以达警急;纳居人地租;宿卫 大小番直;截驿马尾;城门、卫舍、守捉士,月散配诸县,各取一,以防其过;皆 周建白。自周亡,帝思之甚,将假方士术求见其仪形。高宗即位,追赠尚书右仆射、 高唐县公。垂拱中,配享高宗庙庭。

  子载,咸亨中为司列少常伯,与裴行俭分掌选事,言吏部者称裴、马焉。终雍 州长史。

  赞曰:周之遇太宗,顾不异哉!由一介草茅言天下事,若素宦于朝、明习宪章 者,非王佐才,畴以及兹?其自视与筑岩、钓渭亦何以异!迹夫帝锐于立事,而周 所建皆切一时,以明佐圣,故君宰间不胶漆而固,恨相得晚,宜矣。然周才不逮傅 说、吕望,使后世未有述焉,惜乎!

  韦挺,京兆万年人。父冲,仕隋为民部尚书。挺少与隐太子善,高祖平京师, 署陇西公府祭酒。累迁太子左卫骠骑,检校左卫率。太子遇之厚,宫臣无与比。武 德七年,帝避暑仁智宫。或言太子与宫臣谋逆,又庆州刺史杨文干坐大逆诛,辞连 东宫,帝专责宫臣,由是挺与杜淹、王珪等皆流越巂。未几,召拜主爵郎中。贞观 初,王珪数荐之,迁尚书右丞。历吏部、黄门侍郎,拜御史大夫、扶阳县男。太宗 谓挺曰:“卿之任大夫,独朕意,左右无为卿地者!”挺曰:“臣驽下,不足以辱 高位,且非勋非旧,而在籓邸故僚上,愿后臣以劝立功者。”不听。是时承隋大乱, 风俗薄恶,人不知教。挺上疏曰:“父母之恩,昊天罔极;创巨之痛,终身何已。 今衣冠士族,辰日不哭,谓为重丧,亲宾来吊,辄不临举。又闾里细人,每有重丧, 不即发问,先造邑社,待营办具,乃始发哀。至假车乘,雇棺郭,以荣送葬。既 葬,邻伍会集,相与酣醉,名曰出孝。夫妇之道,王化所基,故有三日不息烛、不 举乐之感。今昏嫁之初,杂奏丝竹,以穷宴欢。官司习俗,弗为条禁。望一切惩革, 申明礼宪。”俄复为黄门侍郎,兼魏王泰府事。时泰有宠,太子多过失,帝密欲废 立,语杜正伦,正伦以漏言贬。帝谓挺曰:“不忍复置卿于法。”改太常卿。

  初,挺为大夫时,马周为监察御史,挺不甚礼。及周为中书令,帝欲湔拭用之, 周言挺佷于自用,非宰相器,遂止。帝将讨辽东,择主饷运者。周言挺才任粗使, 帝谓然。挺父故为营州总管,尝经略高丽,故札藏家,挺上之。帝悦曰:“自幽距 辽二千里无州县,吾军靡所仰食,卿为朕图之。苟吾军用不乏,是公之功。其自择 文武官四品十人为子使,取幽、易、平三州锐士若马各三百以从。”即诏河北列州 皆取挺节度,许以便宜。帝亲解貂裘及中厩马赐之。挺遣燕州司马王安德行渠,作 漕舻转粮,自桑乾水抵卢思台,行八百里,渠塞不可通。挺以方苦寒,未可进,遂 下米台侧,廥之,待冻泮乃运以为解。即上言:“度王师至,食且足。”帝不悦曰: “兵宁拙速,无工迟。我明年师出,挺乃度它岁运,何哉?”即诏繁畤令韦怀质驰 按。怀质还劾:“挺在幽州,日置酒,弗忧职,不前视渠长利,即造船行粟,绵八 百里,乃悟非是,欲进则不得,还且水涸。六师所须,恐不如陛下之素。”帝怒, 遣将少监李道裕代之。敕治书侍御史唐临驰传,械挺赴洛阳,废为民,使白衣从。

  帝破盖牟城,诏挺将兵镇守,示复用。城与贼新城接,日夜转斗无休时。挺以 失职,内不平,作书谢所善公孙常。常,善数者也,以他事系,投缳死。索橐中得 挺书,言所屯危蹙,意怨望,贬象州刺史。岁余卒,年五十八。

  子待价、万石。

  待价,初为左千牛备身,永徽中,江夏王道宗得罪,待价以婿贬卢龙府果毅。 时将军辛文陵招慰高丽,次吐护真水,为虏所袭,待价与中郎将薛仁贵率所部兵杀 之,文陵亦苦战,遂免。待价重创,矢著左足,隐不言,卒以疾免。起为兰州刺史。 吐蕃盗边,高宗以沛王贤为凉州大都督,而待价为司马。俄迁肃州刺史,以功召拜 右武卫将军。仪凤三年,吐蕃复入寇,以待价检校凉州都督,兼知镇守兵马事。召 还,封扶阳侯。武后临朝,摄司空,护营乾陵,改天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待 价起武力,典选无铨总才,故朝野共蚩薄之。俄为燕然道行军大总管,御突厥。逾 年还,拜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不自安,累表辞职,不听。且请尽力行阵, 许之,于是拜安息道行军大总管,督三十六总管以讨吐蕃,进爵公。军至寅识迦河, 与吐蕃合战,胜负略相当。会其副阎温古逗留,又天大寒,待价不善抚御,师人多 死,饷道乏,乃旋师顿高昌。后大怒,斩温古,流待价绣州,卒。

  曾孙武。武少孤。年十一,廕补右千牛,累迁长安丞。德宗幸梁州,委妻子奔 行在,除殿中侍御史。户部侍郎元琇为水陆转运使,表武以仓部员外郎充判官。谋 不用,杜门数月而琇败。转刑部员外郎。是时,帝以反正告郊庙,大兵后,典章苟 完,执事者时时咨武。武酌宜约用,得礼之衷,群司奉焉。后为绛州刺史,凿汾水 灌田万三千余顷,玺书劳勉。宪宗时,入为京兆尹,护治丰陵,未成,卒,赠吏部 尚书。

  万石,颇涉学,善音律。上元中,迁累太常少卿。当时郊庙燕会乐曲,皆万石 与太史令姚元辩增损之,号任职。始,万石奏“太乐博士弟子遭丧者,先无它业, 请以卒哭追集”。侍御史刘思立劾奏万石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睦亲化人, 莫善于孝。所以三年之礼,天下通丧。今遣音声人释服为乐,带绖治音,岂以小人 不能执礼,遂欲约为非法?万石官太常,首紊风化,请付吏论罪。”高宗方委任万 石,罢其奏。后知吏部选事,卒于官。

  赞曰:王者用人非难,尽其才之为难。观太宗之责任也,谋斯从,言斯听,才 斯奋,洞然不疑,故人臣未始遗力,天子高拱操成功,致太平矣。始皆奋亡命布衣, 嫔然列置上衮。薛收虽早夭,帝本以中书令待之。御臣之方,顾不善哉!挺晚节流 落,盖有致而然。

卷九十九

  二李戴刘崔

  李纲,字文纪,观州蓚人。少慷慨,尚风节。始名瑗,慕张纲为人,改焉。仕 周为齐王宪参军事。宣帝将杀宪,召僚属诬左其罪,纲矢死无桡辞。及宪诛,露车 载尸,故吏奔匿,纲抚棺号恸,为瘗讫,乃去。

  事隋为太子洗马。太子勇宴宫臣,左庶子唐令则奏琵琶,又歌《武媚娘曲》。 纲曰:“令则官调护,乃自比倡优,进淫声,惑视听,诚使上闻之,岂不为殿下累 乎?臣请正其罪。”勇曰:“置之,我欲为乐耳!”后勇废,文帝切让,官属无敢 对,纲独曰:“陛下不素教,故太子至此。太子资中人,得贤者辅而善,得不肖导 而恶,奈何歌舞鹰犬纤儿使日侍侧?何特太子罪邪?”帝曰:“以汝为洗马,何不 择人?”纲曰:“臣非东宫得言者。”帝曰:“朕过矣!”擢尚书右丞。时杨素、 苏威用事,纲据正不诡迎随,素等多憾。会大将军刘方讨林邑,素言林邑多珍赀, 非纲不可任,遂署行军司马。方揣素指,数危辱之,几殆。军还,不得调。稍除齐 王府司马。复诏出南海,应接林邑。久不召,乃身入奏。威劾纲擅去所部,以属吏。 会赦免,屏居鄠。大业末,贼帅何潘仁劫为长史。

  高祖平京师,纲上谒,授丞相府司录参军,封新昌县公,领选举。受禅,拜礼 部尚书兼太子詹事。齐王元吉为并州总管,纵左右攘夺,民愁苦,宇文歆谏,不听, 腾状显言,王坐免。俄而复留,下危惴。刘武周入太原,元吉惧,弃军奔京师,并 州陷。帝怒,谓纲曰:“王年少,不习事,故以歆及窦诞佐之。太原,兴王地,兵 十万,粟支十年,奈何一旦弃去?歆建此计,我当斩于军。”纲曰:“王过恶,诞 养成之。歆事王浅,有阙必诤。今赖歆计,使陛下不失爱子,且有功,又可加罪乎?” 翼日,帝悟,引纲升御榻,劳曰:“卿不言,我几滥罚。”于是释歆,然犹贷诞也。 帝以舞工安叱奴为散骑常侍,纲谏曰:“周家均工乐胥不得预士伍,虽复妙如师襄, 才如子野,皆继世不易业。故魏武使祢衡击鼓,衡先解朝衣,曰:‘不敢以先王法 服为伶人衣。’齐高纬封曹妙达为王,以安马驹开府,有国家者,可为鉴戒。今新 造天下,开太平之基,功臣赏未及遍,高才犹伏草茅,而先令舞胡鸣玉曳组,位五 品,趋丹地,殆非创业垂统、贻子孙之道也。”帝不纳。

  纲在东宫,太子建成尤加礼,尝游温汤,纲疾不从。有进鱼者,太子使脍之, 唐俭、赵元楷自言其能。太子曰:“操刀脍鲤和鼎味,公等善之。若弼谐审谕,固 属纲矣。”遣使赐绢二百匹。后太子浸狎亡赖,猜间朝廷,纲频谏不见听,遂乞骸 骨。帝骂曰:“卿为潘仁长史,而羞朕尚书邪?”纲顿首曰:“潘仁,贼也,志残 杀,然每谏辄止,为其长史,故无愧。陛下功成,厚自伐,臣言如持水内石,敢久 为尚书乎?且臣事东宫,东宫又与臣忤,是以上印绶。”帝谢曰:“知公直士,幸 卒辅吾儿。”乃拜太子少保,尚书、詹事如故。纲上书太子曰:“纲老矣,幸未就 木,备位保傅,冀得效愚鄙。日殿下饮酒过量,非养生之道。凡为人子,务孝谨, 以慰上心,不宜听受邪说,与朝廷生槊间。”太子览书不怿,所为益纵。纲悒悒不 自赖,固请老,优诏解尚书。帝以纲隋名臣,手敕未尝名。

  贞观四年,复为少师。以足疾赐步舆,听乘至閤,问以政事。诣东宫,太子承 乾为拜,每听政,必诏纲与房玄龄、王珪侍坐。尝言曰:“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 命,古人为难,纲以为易!”故发言陈事,毅然不可夺。及疾,帝遣玄龄至家存问。 明年卒,年八十五,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贞,太子为立碑。

  初,齐王宪女嫠居,纲厚恤之。及卒,女被发号哭,如丧其亲然。纲在隋,宦 不进,筮之得《鼎》。筮人曰:“君当为卿辅,然待易姓乃如志。仕不知退,折足 为败。”故纲虽显于唐,数称疾辞位云。孙安仁、安静。

  安仁,永徽中为太子左庶子,太子忠废还邸,寮属奔散,独安仁泣拜而去。终 恒州刺史。安静,天授中为右卫将军。武氏革命,群臣皆劝进,安静独无所请。及 收系狱,来俊臣问状,安静曰:“正以我唐旧臣,杀之可也。若诘其状,吾谁欺?” 俊臣诬杀之。会昌中,录忠臣后,访子孙已绝,乃赠安静太子少师。自纲五世同居, 安仁、安静复以义烈闻,世称李氏不衰。

  李大亮,京兆泾阳人。祖琰,为魏度支尚书。大亮有文武才略,隋末,署庞玉 行军兵曹。李密寇东都,玉战败,大亮被禽。贼将张弼异之,就执百余人皆死,独 释大亮,引与语,遂定交。

  高祖入关,大亮自归,授土门令。方岁饥,境多盗贼。大亮招亡散,抚贫瘠, 卖所乘马,稍稍资业之,劝垦田,岁大熟。间出击盗,所至辄平。秦王行北境,下 书奖劳,赐马五乘,帛五十段。顷之,胡贼大至,大亮度不能拒,乃单马诣营说豪 帅,为分别祸福,贼众感服,遂相率降。大亮杀所乘马与之食,至步而返。帝闻之 悦,擢金州总管府司马。王弘烈据襄阳,诏大亮安抚樊、邓,因图之,进击,下十 余城。迁安州刺史。复使徇广州,至九江,会辅公祏反,以计禽其将张善安。公祏 方围猷州,刺史左难当固守,大亮率兵击走之。迁越州都督。

  贞观初,徙交州,封武阳县男。召授太府卿,复出凉州都督。尝有台使见名鹰, 讽大亮献之。大亮密表曰:“陛下绝畋猎久矣,而使者求鹰。信陛下意邪,乃乖昔 旨;如其擅求,是使非其才。”太宗报书曰:“有臣如此,朕何忧!古人以一言之 重订千金,今赐胡瓶一,虽亡千镒,乃朕所自御。”又赐荀悦《汉纪》,曰:“悦 论议深博,极为政之体,公宜绎味之。”时突厥亡,帝遂欲怀四夷,诸部降者,人 赐袍一领、帛五匹,首领拜将军、中郎将,列五品者赢百员。又置降胡河南。诏大 亮为西北道安抚大使,使以绥大度设、拓设、泥熟特勒及七姓种落之未附者,峙粮 碛口赈其饥。大亮上言:“臣闻欲绥远者必自近。中国,天下本根,四夷犹枝叶也。 残本根,厚枝叶,而曰求安,未之有也。属者突厥倾国入朝,陛下不即俘江淮变其 俗,而加赐物帛,悉官之,引处内地,岂久安计哉?今伊吾虽臣,远在荒卤。臣以 为诸称籓请附者,宜羁縻受之,使居塞外,畏威怀德,永为籓臣。谓之荒服者,故 臣而不内,所谓行虚惠,收实福。河西积困夷狄,州县萧条,加因隋乱,残耗已甚。 臣愚愿停招慰,省劳役,使边人得就农畮,此中国利也。”帝纳其计。

  八年,为剑南道巡省大使。会讨吐谷浑,为河东道行军总管,与李靖俱出北道, 涉青海,观河源,与虏遇蜀浑山,大战,破之,俘其名王,获杂畜数万,进爵为公。 拜右卫大将军。晋王为皇太子,诏大亮兼右卫率,又兼工部尚书,身三职,宿卫两 宫。每番直,常假寐。帝劳曰:“公在,我得酣卧。”

  十八年,幸洛阳,诏副房玄龄居守。玄龄称“有王陵、周勃节,可倚大事”。 俄寝疾,帝亲和药,驿赐之。临终,表请罢辽东役;又言京师宗庙所在,愿以关中 为意。就稿,叹曰:“吾闻男子不死妇人手!”命屏左右,言终卒,年五十九。将 敛,家无珠玉为含,惟贮米五斛、布三十端。帝哭为恸。赠兵部尚书、秦州都督, 谥曰懿,陪葬昭陵。

  大亮性忠谨,外若不能言,而内刚烈,不可干非其义。对天子争是非,无回挠。 至妻子未始见惰容,事兄嫂以礼闻。位通显,居陋狭甚。在越州写书数百卷,及去, 留都督署。初,破公祏,以功赐奴婢百口,谓曰:“而曹皆衣冠子女,不幸破亡, 吾何忍录而为隶乎?”纵遣之。高祖闻,咨美,更赐俚婢二十。后破吐谷浑,复赐 奴婢百五十口,悉以遗亲戚。葬宗族无后者三十余柩,赀襚加焉。尝以张弼脱其死, 及贵,念有以报之。时弼为将作丞,匿不见,大亮求之不能得。一日,识诸涂,持 弼泣,悉推家财与之,弼拒不受。乃言于帝曰:“臣及事陛下,张弼力也,愿悉臣 官爵授之。”帝为迁弼中郎将、代州都督。世皆贤大亮能报,而多弼不自伐也。殁 后,所育孤姓为大亮行服如所亲者十余人。

  兄子道裕,贞观末为将作匠。有告张亮反者,诏百官议。皆言亮当诛,独道裕 谓反形未具。帝怒不暇省,斩之。岁余,刑部侍郎缺,宰相屡进名,不可。帝曰: “朕得之矣。是尝议张亮者,朕时虽不从,今尚悔之。”遂命道裕。终大理卿。

  大亮族孙迥秀。迥秀,字茂之。及进士第,又中英才杰出科。调相州参军事。 累转考功员外郎。武后爱其材,迁凤阁舍人。大足初,检校夏官侍郎,仍领选,铨 汰文武,号称职,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张易之兄弟贵骄,因桡意谐媚,士论顿减。 俄坐赃贬庐州刺史。易之诛,贬衡州长史。中宗即位,召授将作少监。累迁鸿胪卿、 脩文馆学士。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还拜兵部尚书。卒,年五十,赠侍中。迥秀少 聪悟,多通宾客。喜饮酒,虽多不乱,当时称其风流。母少贱,妻尝詈媵婢,母闻 不乐,迥秀即出其妻。或问之,答曰:“娶妇要欲事姑,苟违颜色,何可留?”武 后尝遣内人候其母,或迎置宫中。后所居堂产芝草,犬乳邻猫,中宗以为孝感,旌 大门闾。子齐损,开元中以谋逆诛。

  戴胄,字玄胤,相州安阳人。性坚正,干局明强,善簿最。隋末,为门下录事, 纳言苏威、黄门侍郎裴矩厚礼之。为越王侗给事郎。王世充谋篡,胄说曰:“君臣 大分均父子,休戚同之。公当社稷之任,与存与亡,正在今日。愿尊辅王室,拟伊、 周以幸天下。”世充诡曰:“善。”俄肋九锡,胄又切谏,不纳。出为郑州长史, 使与王行本守武牢。秦王攻拔之,引为府士曹参军,封武昌县男。大理少卿缺,太 宗曰:“大理,人命所系,胄清直,其人哉。”即日命胄。长孙无忌被召,不解佩 刀入东上閤。尚书右仆射封德彝论监门校尉不觉,罪当死,无忌赎。胄曰:“校尉 与无忌罪均,臣子于尊极不称误。法著:御汤剂、饮食、舟船,虽误皆死。陛下录 无忌功,原之可也。若罚无忌,杀校尉,不可谓刑。”帝曰:“法为天下公,朕安 得阿亲戚!”诏复议,德彝固执,帝将可。胄曰:“不然。校尉缘无忌以致罪,法 当轻;若皆误,不得独死。”繇是与校尉皆免。

  时选者盛集,有诡资廕冒牒取调者,诏许自首;不首,罪当死。俄有诈得者, 狱具,胄以法当流。帝曰:“朕诏不首者死,而今当流,是示天下不以信,卿卖狱 邪?”胄曰:“陛下登杀之,非臣所及。既属臣,敢亏法乎?”帝曰:“卿自守法, 而使我失信,奈何?”胄曰:“法者,布大信于人;言乃一时喜怒所发。陛下以一 朝忿,将杀之,既知不可而寘于法,此忍小忿、存大信也。若阿忿违信,臣为陛下 惜之。”帝大感寤,从其言。胄犯颜据正,数查,参处法意,至析秋毫,随类指擿, 言若泉涌,帝益重之。迁尚书左丞。矜其贫,特诏赐钱十万。会仆射萧瑀免,封德 彝卒,帝谓胄曰:“尚书总国纲维,失一事,天下有受其弊者。今以令、仆委卿, 宜副朕举。”胄明敏,长于操决,无宿疑。议者美其振职,谓武德以来殆无其辈。 复拜谏议大夫,与魏征更日供奉。进民部尚书。杜如晦遗言,请以选举委胄,由是 检校吏部尚书。然好抑文雅,奖法吏,时以寡学为訾。

  贞观四年,以本官参豫朝政,进爵郡公。帝将脩复洛阳宫,胄上疏谏曰:“比 关中、河外置军围,强夫富室悉为兵,九成之役又兴,司农、将作见丁无几。大乱 之后,户口单破,一人就役,举室捐业。籍军者督戎仗,课役者责粮赍,竭赀经纪, 犹不能济。七月以来,霖潦未止,滨河南北,田正洿下,年之有亡未可知。壮者尽 行,赋调不给,则帑藏虚矣。今宫殿足庇风雨、容羽卫,数年后成,犹不谓晚,何 惮而遽自生劳扰邪?”帝览奏,罢役。胄所敷内,缘政得失,咸有可观。奏已,即 削稿,秘外莫知。帝尝谓左右曰:“胄于我非肺腑亲,然事之机切无不闻,惟其忠 概所激耳。”

  七年,卒,帝为举哀,赠尚书右仆射,追封道国公,谥曰忠;以第舍陋不容祭, 诏有司为立庙。聘其女为道王妃。房玄龄、魏征与胄善,每至生平故处,辄流涕。

  胄无子,以兄子至德为后。

  至德,乾封中累迁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阅十数年,父子继为宰相,世诧 其荣。高宗尝为飞白书赐侍臣,赐至德曰:“泛洪源,俟舟楫”,郝处俊曰:“飞 九霄,假六翮”,李敬玄曰“资启沃,罄丹诚”,崔知悌曰“竭忠节,赞皇猷”, 皆见意于辞云。迁尚书右仆射。时刘仁轨为左,人有所诉,率优容之;至德乃诘究 本末,理直者密为奏,终不显私恩。由是,当时多称仁轨者,号仁轨为“解事仆射”。 尝更日听讼,有妪诣省,至德已收牒,妪乃复取,曰:“初以为解事仆射,今乃非 是。”至德笑还之。人伏其长者。或以问,至德答曰:“庆赏刑罚,人主之柄,为 臣岂得与人主争也!”帝知,叹美之。仪凤四年卒,诏百官哭其第。赠开府仪同三 司、并州大都督,谥曰恭。

  刘洎,字思道,荆州江陵人。初为萧铣黄门侍郎,南略地岭表,下五十城,未 还而铣败,遂以城自归,授南康州都督府长史。

  贞观七年,擢给事中,封清苑县男,转治书侍御史。于时,尚书省诏敕稽壅, 按成复下,弥年不能决。洎言:“尚书,万机本,贞观初未有令、仆,职并务繁, 左丞戴胄、右丞魏征,应事弹举,无所回桡,百司震肃不敢懈。比者勋亲在位,品 非其任,功势相倾,虽欲自强,先惧嚣谤。故郎中嘿夺,惟事咨禀;尚书依违,不 得专裁。管辖玩弛,纲纪不振。今宜精选左右丞、两司郎中,使皆得人,非惟救旷 滞之弊,固当矫拂趋竞也。”未几,拜尚书右丞。洎健于职,于是尚书复治如征时。 累加银青光禄大夫、散骑常侍,摄黄门侍郎。

  太宗好持论,与公卿言古今事,必往复难诘、究臧否。洎谏曰:“帝王之与臣 庶,圣哲之与庸愚,等级辽绝,势不伦拟。故课愚对圣,持卑抗尊,虽思自强,不 可得已。陛下降慈旨,假柔颜,虚心听纳,犹恐群臣惴缩不敢进。况以神机天辩, 饰辞援古而迮其议哉!夫天以无言为尊,圣以不言为德,皆弗欲烦也。且多记损心, 多语耗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无觉,久且为弊。且今之雍平,陛下力行所 至耳。欲其长久,匪由辩博,但当忘爱憎,慎取舍,若贞观初可矣!”手诏答曰: “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虽然,骄人轻物,恐由榷论致之。若形神心气, 不为劳也。”

  皇太子初立,洎谓宜尊贤重道,上书曰:“太子宗祧是系,善恶之习,兴亡在 焉。弗勤于始,将悔于末。故晁错上书,令通政术;贾谊奏计,务知礼教。今太子 孝友仁爱,挺自天姿,然春秋鼎盛,学当有渐。以陛下多才多艺,尚垂精厉志,以 博异闻,而太子优游,坐弃白日。陛下每退朝,引见群臣,访以今古,咨以得失; 而太子处内,不接正人,不闻正论,臣所未谕。古者,问安而退,以广敬也;异宫 而处,以远嫌也。间者,太子一入侍,逾句不出,师傅寮采,具员而已,非所谓爱 之也。臣愚以为授以良书,娱以佳宾,使耳所未闻,睹所未见,储德愈光,群生之 福也。”帝于是敕洎与岑文本、马周递日直东宫。帝尝怒苑西监穆裕,有诏斩朝堂, 皇太子骤谏。帝喜曰:“朕始得魏征,朝夕进谏。征亡,刘洎、岑文本、马周、褚 遂良继之。儿在吾膝前,见朕悦谏熟矣,故有今日言也。诚习以性成哉!”稍迁侍 中。帝忽谓群臣曰:“朕今欲闻己过,卿等为朕言之。”长孙无忌、李勣、杨师道 同辞对曰:“陛下以盛德致太平,臣等愚不见其过。”洎曰:“然顷上书有不称旨, 或面穷诘,无不羞汗,恐非所以进言者路。”帝曰:“卿言善,朕能改之。”

  及征辽东,诏兼太子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辅皇太子监国。帝曰:“以卿辅 太子,社稷安危在焉,宜识朕意。”洎曰:“愿无忧!即大臣有罪,臣谨按法诛之。” 帝怪其语谬,戒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卿性疏而果,恐以此败。” 洎与褚遂良不相中。帝还,不豫,洎与马周入候,出见遂良,泣曰:“上体患痈, 殊可惧!”遂良即诬奏“洎曰:国家不足虑,正当辅少主行伊、霍事,大臣有异者, 诛之。”帝愈,召洎问状,洎引马周为左。遂良执不已,帝惑之,乃赐死。方死时, 索笔牍,欲自言,有司不敢与。帝后知之,有司皆得罪。显庆中,其子弘业诣阙诉 遂良谮死状,李义府右之。高宗问近臣,给事中乐彦玮曰:“辨之,是暴先帝过刑。” 事寝。文明初,诏复官爵。

  彦玮,字德珪,长安人。麟德元年,以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数月,罢为大 司宪。卒,赠齐州都督。

  赞曰:“刘洎之才之烈,《易》所谓“王臣蹇蹇”者。然性刚疏,辅太子,欲 身任安危,以言掩其众,为媢忌所乘,卒陷罪诛。呜呼!以太宗之明,蔽于所忿, 洎之忠不能自申于上,况其下哉?古人以言为戒,可不慎欤!

  崔仁师,定州安喜人。武德初擢制举,调管州录事参军。陈叔达荐仁师才任史 官,迁右武卫录事参军,与脩梁、魏史。贞观初,改殿中侍御史。时青州有男子谋 逆,有司捕支党,累系填狱,诏仁师按覆。始至,悉去囚械,为具食,饮汤渖,以 情讯之,坐止魁恶十余人,它悉原纵。大理少卿孙伏伽谓曰:“原雪者众,谁肯让 死?就决而事变,奈何?”仁师曰:“治狱主仁恕,故谚称‘杀人刖足,亦皆有礼’。 岂有知枉不申,为身谋哉?使吾以一介易十囚命,固吾愿也!”及敕使覆讯,诸囚 咸叩头曰:“崔公仁恕,必无枉者。”举无异辞。由是知名。迁度支郎中。尝口陈 移用费数千名,太宗怪之,诏黄门侍郎杜正伦持簿,使仁师对唱,无一谬。帝奇之。 时校书郎王玄度注《尚书》、《毛诗》,抵孔、郑旧学,请遂废。诏诸儒大议,博 士以下不能诘。河间王孝恭请与孔、郑并行,仁师以玄度不经,条不合大义者奏之。 玄度报罢。

  迁给事中。时有司以律“反逆者缘坐兄弟没官”为轻,诏八坐议。咸言汉、魏、 晋谋反夷三族,请改从死。仁师曰:“父子天属,足累其心,此而不恤,何爱兄弟?” 房玄龄曰:“祖有廕孙义,则孙祖亲重,而兄弟属轻。今应重者流而轻者死,非用 刑意。”遂不改。

  后密请魏王为太子,失帝旨,左迁鸿胪少卿。稍进民部侍郎。及征辽东,副韦 挺知海运,又别知河南漕事。仁师以漕路回远,恐所输不时至,以便宜发近海租赋 饷军。坐运卒亡命不以闻,除名。帝还至中山,起为中书舍人、检校刑部侍郎。幸 翠微宫,上《清暑赋》以讽。帝称善,赐帛五十段。二十二年,迁中书侍郎,参知 机务,被遇尤渥。中书令褚遂良忌之,会有伏閤诉者,仁师不时上,帝大怒,流连 州。永徽初,授简州刺史,卒。

  子挹,挹子湜。湜字澄澜。少以文词称。第进士,擢累左补阙,稍迁考功员外 郎。时桓彦范等当国,畏武三思槊构,引湜使阴汋其奸。中宗稍疏功臣,三思日益 宠,湜反以彦范等计告三思,骤迁中书舍人。彦范等被徙,又说三思速杀之以绝人 望。三思问谁可使者,乃进其外兄周利贞。利贞往,彦范等皆死。擢利贞御史中丞。 湜附托昭容上官氏,数与宣淫于外。景龙二年,迁兵部侍郎,而挹为礼部侍郎。武 德以来,父子同为侍郎,惟挹、湜云。俄拜中书侍郎、检校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 平章事,与郑愔同典选。纳赂遗,铨品无序,为御史李尚隐劾奏,贬江州司马。上 官与安乐公主从中申护之,改襄州刺史。未几,入为尚书左丞。韦氏称制,复以吏 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睿宗立,出为华州刺史。俄除太子詹事。

  初,湜建言山南可引丹水通漕至商州,自商镵山出石门,抵北蓝田,可通挽道。 中宗以湜充使,开大昌关,役徒数万,死者十五。禁旧道不得行,而新道为夏潦奔 豗,数摧压不通。至是论功,加银青光禄大夫。景云中,太平公主引为同中书门下 三品。进拜中书公。时挹以户部尚书得谢,而性贪,数为人请托以干湜。湜多不从, 由是父子相失。

  玄宗在东宫,数至其第申款密。湜阴附主,时人危之,为寒毛。门下客献《海 鸥赋》以讽,湜称善而不自悛。帝将诛萧至忠等,召湜示腹心。弟澄谏曰:“上有 所问,慎无隐。”湜不从。及见,对问失旨。至忠等诛,湜徙岭外。时雍州长史李 晋亦坐诛,叹曰:“此本湜谋,今我死而湜生,何也?”又宫人元称尝与湜谋进■ 于帝。追及荆州赐死,年四十三。

  初,在襄州,与谯王数相问遗。王败,湜当死,赖刘幽求、张说护免。及为宰 相,陷幽求岭表,密讽广州都督周利贞杀之,不克。又与太平公主逐张说。其猜毒 诡险殆天性,虽虿虺不若也。

  与弟液、澄、从兄涖并以文翰居要官。每宴私,自比东晋王、谢。尝曰:“吾 一门入仕,历官未尝不为第一。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于人哉!” 故进趣不已,至于败。湜执政时,年三十八,尝暮出端门,缓辔讽诗。张说见之, 叹曰:“文与位固可致,其年不可及也。”

  液字润甫,尤工五言诗,湜叹,因字呼曰:“海子,我家龟龙也!”官至殿中 侍御史。坐湜当流,亡命郢州,作《幽征赋》以见意,词甚典丽。遇赦还,卒。子 论,有吏干,乾元中为州刺史,以治行称。大历末,迁同州刺史,为黜陟使庾何所 按,议者不直何,故复用为衢州刺史。德宗以旧族耆年,擢大理卿,卒。

  澄本名涤,玄宗改焉。帝在籓,与同里居。出潞州,宾友饯者止国门,而澄独 从至华。及即位,宠昵甚。湜既诛,帝仍念之,用为秘书监。开元二年,欲赠其父 挹吏部尚书,宰相持不可,遂用四品礼葬,赠和州刺史。澄侍左右,与诸王不让席 坐,性滑稽善辩,帝恐漏禁中语,以“慎密”字亲署笏端。累迁金紫光禄大夫,封 安喜县子。卒,赠兗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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