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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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六十六

  贾杜令狐

  贾耽,字敦诗,沧州南皮人。天宝中,举明经,补临清尉。上书论事,徙太平。 河东节度使王思礼署为度支判官。累进汾州刺史,治凡七年,政有异绩。召授鸿胪 卿,兼左右威远营使。俄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梁崇义反东道,耽进屯谷城,取均州。 建中三年,徙东道。德宗在梁,耽使司马樊泽奏事。泽还,耽大置酒会诸将。俄有 急诏至,以泽代耽,召为工部尚书。耽纳诏于怀,饮如故。既罢,召泽曰:“诏以 公见代,吾且治行。”敕将吏谒泽。大将张献甫曰:“天子播越,而行军以公命问 行在,乃规旄钺,利公土地,可谓事人不忠矣。军中不平,请为公杀之。”耽曰: “是何谓邪?朝廷有命,即为帅矣。吾今趋觐,得以君俱。”乃行,军中遂安。

  俄为东都留守。故事,居守不出城,以耽善射,优诏许猎近郊。迁义成节度使。 淄青李纳虽削伪号,而阴蓄奸谋,冀有以逞。其兵数千自行营还,道出滑,或谓馆 于外。耽曰:“与我邻道,奈何疑之,使暴于野?”命馆城中,宴庑下,纳士皆心 服。耽每畋,从数百骑,往往入纳境。纳大喜,然畏其德,不敢谋。

  贞元九年,以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封魏国公。常以方镇帅缺,当 自天子命之,若谋之军中,则下有背向,人固不安。帝然之,不用也。顺宗立,进 检校司空、左仆射。时王叔文等干政,耽病之,屡移疾乞骸骨,不许。卒,年七十 六,赠太傅,谥曰元靖。

  耽嗜观书,老益勤,尤悉地理。四方之人与使夷狄者见之,必从询索风俗,故 天下地土区产、山川夷岨,必究知之。方吐蕃盛强,盗有陇西,异时州县远近,有 司不复传。耽乃绘布陇右、山南九州,且载河所经受为图,又以洮湟甘凉屯镇頟籍、 道里广狭、山险水原为《别录》六篇、《河西戎之录》四篇,上之。诏赐币马珍器。 又图《海内华夷》,广三丈,从三丈三尺,以寸为百里。并撰《古今郡国县道四夷 述》,其中国本之《禹贡》,外夷本班固《汉书》,古郡国题以墨,今州县以硃, 刊落疏舛,多所厘正。帝善之,赐予加等。或指图问其邦人,咸得其真。又著《贞 元十道录》,以贞观分天下隶十道,在景云为按察,开元为采访,废置升降备焉。 至阴阳杂数罔不通。

  其器恢然,盖长者也,不喜臧否人物。为相十三年,虽安危大事亡所发明,而 检身厉行,自其所长。每归第,对宾客无少倦,家人近习,不见其喜愠。世谓淳德 有常者。

  杜佑,字君卿,京兆万年人。父希望,重然诺,所交游皆一时俊杰。为安陵令, 都督宋庆礼表其异政。坐小累去官。开元中,交河公主嫁突骑施,诏希望为和亲判 官。信安郡王漪表署灵州别驾、关内道度支判官。自代州都督召还京师,对边事, 玄宗才之。属吐蕃攻勃律,勃律乞归,右相李林甫方领陇西节度,故拜希望鄯州都 督,知留后。驰传度陇,破乌莽众,斩千余级,进拔新城,振旅而还。擢鸿胪卿。 于是置镇西军,希望引师部分塞下,吐蕃惧,遗书求和。希望报曰:“受和非臣下 所得专。”虏悉众争坛泉,希望大小战数十,俘其大酋,至莫门,焚积蓄,卒城而 还。授二子官。时军屡兴,府库虚寡,希望居数岁,刍粟金帛丰余。宦者牛仙童行 边,或劝希望结其驩,答曰:“以货籓身,吾不忍。”仙童还奏希望不职,下迁恒 州刺史,徙西河。而仙童受诸将金事泄,抵死,畀金者皆得罪。希望爱重文学,门 下所引如崔颢等皆名重当时。

  佑以廕补济南参军事、剡县丞。尝过润州刺史韦元甫,元甫以故人子待之,不 加礼。它日,元甫有疑狱不能决,试讯佑,佑为辨处,契要无不尽。元甫奇之,署 司法参军,府徙浙西、淮南,表置幕府。入为工部郎中,充江淮青苗使,再迁容管 经略使。杨炎辅政,历金部郎中,为水陆转运使,改度支兼和籴使。于是军兴馈漕, 佑得剸决。以户部侍郎判度支。建中初,河朔兵挐战,民困,赋无所出。佑以为救 敝莫若省用,省用则省官,乃上议曰:

  汉光武建武中废县四百,吏率十署一;魏太和时分遣使者省吏员,正始时并郡 县;晋太元省官七百;隋开皇废郡五百;贞观初省内官六百员。设官之本,以治众 庶,故古者计人置吏,不肯虚设。自汉至唐,因征战艰难以省吏员,诚救弊之切也。

  昔咎繇作士,今刑部尚书、大理卿,则二咎繇也。垂作共工,今工部尚书、将 作监,则二垂也。契作司徒,今司徒、户部尚书,则二契也。伯夷为秩宗,今礼部 尚书、礼仪使,则二伯夷也。伯益为虞,今虞部郎中、都水使司,则二伯益也。伯 冏为太仆,今太仆卿、驾部郎中、尚辇奉御、闲厩使,则四伯冏也。古天子有六军, 汉前后左右将军四人,今十二卫、神策八军,凡将军六十员。旧名不废,新资日加。 且汉置别驾,随刺史巡察,犹今观察使之有副也。参军者,参其府军事,犹今节度 判官也。官名职务,直迁易不同尔,讵有事实哉?诚宜斟酌繁省。欲致治者先正名。 神龙中,官纪荡然,有司大集选者,既无阙员,则置员外官二千人,自是以为常。 当开元、天宝中,四方无虞,编户九百余万,帑藏丰溢,虽有浮费,不足为忧。今 黎苗凋瘵,天下户百三十万,陛下诏使者按比,才得三百万,比天宝三分之一,就 中浮寄又五之二,出赋者已耗,而食之者如旧,安可不革?

  议者以天下尚有跋扈不廷,一省官吏,被罢者皆往托焉。此常情之说,类非至 论。且才者荐用,不才者何患其亡,又况顾姻戚家产哉!建武时公孙述、隗嚣未灭, 太和、正始、太元时吴、蜀鼎立,开皇时陈尚割据,皆罗取俊乂,犹不虑失人以资 敌。今田悦辈繁刑暴赋,惟军是恤,遇士人如奴,固无范睢业秦、贾季强狄之患。 若以习久不可以遽改,且应权省别驾、参军、司马,州县额内官,约户置尉。当罢 者,有行义,在所以闻;不如状,举者当坐;不为人举者,任参常调。亦何患哉? 如魏置柱国,当时宿德盛业者居之,贵宠第一;周、隋间授受已多,国家以为勋级, 才得地三十顷耳。又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亦官名,以其太多,回作阶级。随 时立制,遇弊则变,何必因循惮改作耶?

  议入,不省。

  卢杞当国,恶之,出为苏州刺史。前刺史母丧解,佑母在,辞不行,改饶州。 俄迁岭南节度使。佑为开大衢,疏析廛闬,以息火灾。硃厓黎民三世保险不宾,佑 讨平之。召拜尚书右丞。俄出为淮南节度使,以母丧解,诏不许。

  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卒,军乱,立其子愔,请于朝,帝不许,乃诏佑检校尚书左 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节度徐泗讨定之。佑具舠舰,遣属将孟准度淮击徐,不 克,引还。佑于出师应变非所长,因固境不敢进,乃招授愔徐州节度使,析濠、泗 二州隶淮南。初,佑决雷陂以广灌溉,斥海濒弃地为田,积米至五十万斛,列营三 十区,士马整饬,四邻畏之;然宽假僚佐,故南宫僔、李亚、郑元均至争权乱政, 帝为佑斥去之。

  十九年,拜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德宗崩,诏摄冢宰。进检校司徒, 兼度支盐铁使。于是王叔文为副,佑既以宰相不亲事,叔文遂专权。后叔文以母丧 还第,佑有所按决,郎中陈谏请须叔文,佑曰:“使不可专耶?”乃出谏为河中少 尹。叔文欲摇东宫,冀佑为助,佑不应,乃谋逐之,未决而败。佑更荐李巽以自副。 宪宗在谅暗,复摄冢宰,尽让度支盐铁于巽。始,度支啬,用度多,署吏权摄百司, 繁而不纲;佑以营缮还将作,木炭归司农,湅染还少府,职务简修。明年,拜司徒, 封岐国公。

  党项阴导吐蕃为乱,诸将邀功,请讨之。佑以为无良边臣,有为而叛,即上疏 曰:

  昔周宣中兴,猃狁为害,追之太原,及境而止,不欲弊中国,怒远夷也。秦恃 兵力,北拒匈奴,西逐诸羌,结怨阶乱,实生谪戍。盖圣王之治天下,惟欲绥静生 人,西至于流沙,东渐于海,在北与南,止存声教,岂疲内而事外耶?昔冯奉世矫 诏斩莎车王,传首京师,威震西域,宣帝议加爵土,萧望之独谓矫制违命,虽有功 不可为法,恐后奉使者为国家生事夷狄。比突厥默啜寇害中国,开元初,郝灵佺捕 斩之,自谓功莫与二,宋璟虑边臣由此邀功,但授郎将而已,繇是讫开元之盛,不 复议边,中国遂安。此成败鉴戒之不远也。

  党项小蕃,与中国杂处,间者边将侵刻,利其善马子女,敛求繇役,遂致叛亡, 与北狄西戎相诱盗边。《传》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管仲有言: “国家无使勇猛者为边境。”此诚圣哲识微知著之略也。今戎丑方强,边备未实, 诚宜慎择良将,使之完辑,禁绝诛求,示以信诚,来则惩御,去则谨备。彼当怀柔, 革其奸谋。何必亟兴师役,坐取劳费哉?

  帝嘉纳之。

  岁余,乞致仕,不听,诏三五日一入中书,平章政事。佑每进见,天子尊礼之, 官而不名。后数年,固乞骸骨,帝不得已,许之。仍拜光禄大夫、守太保致仕,俾 朝朔望,遣中人锡予备厚。元和七年卒,年七十八,册赠太傅,谥曰安简。

  佑资嗜学,虽贵犹夜分读书。先是,刘秩摭百家,侔周六官法,为《政典》三 十五篇,房琯称才过刘向。佑以为未尽,因广其阙,参益新礼,为二百篇,自号 《通典》,奏之,优诏嘉美,儒者服其书约而详。

  为人平易逊顺,与物不违忤,人皆爱重之,方汉胡广,然练达文采不及也。硃 坡樊川,颇治亭观林苾,凿山股泉,与宾客置酒为乐。子弟皆奉朝请,贵盛为一时 冠。天性精于吏职,为治不皦察,数斡计赋,相民利病而上下之,议者称佑治行无 缺。惟晚年以妾为夫人,有所蔽云。

  子式方,字考元,以廕授扬州参军事。再迁太常寺主簿,考定音律,卿高郢称 之。佑既相,出为昭应令,迁太仆卿。子悰,尚公主。式方以右戚,辄病不视事。 穆宗立,授桂管观察使。弟从郁痼疾,躬为营方药羞膳,及死,期而泣,世称其笃 行。卒,赠礼部尚书。

  从郁,元和初为左补阙,崔群等以宰相子为嫌,再徙秘书丞。终驾部员外郎。 子牧。

  悰,字永裕,以门廕三迁太子司议郎。权德舆为相,其婿翰林学士独孤郁以嫌 自白。宪宗见郁文雅,叹曰:“德舆有婿乃尔!”时岐阳公主,帝爱女。旧制,选 多戚里将家,帝始诏宰相李吉甫择大臣子,皆辞疾,唯悰以选召见麟德殿。礼成, 授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太和初,由澧州刺史召为京兆尹,迁凤翔忠武节度使。入 为工部尚书,判度支。会公主薨,悰久不谢,文宗怪之。户部侍郎李珏曰:“比驸 马都尉皆为公主服斩衰三年,故悰不得谢。”帝矍然,始诏杖而期,著于令。

  会昌初,为淮南节度使。武宗诏扬州监军取倡家女十七人进禁中,监军请悰同 选,又欲阅良家有姿相者,悰曰:“吾不奉诏而辄与,罪也。”监军怒,表于帝。 帝以悰有大臣体,乃诏罢所进伎,有意倚悰为相矣。逾年,召拜检校尚书右仆射、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判度支。刘稹平,进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未几,以本官罢, 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徙西川,复镇淮南。时方旱,道路流亡藉藉,民至漉漕渠遗 米自给,呼为“圣米”,取陂泽茭蒲实皆尽,悰更表以为祥。狱囚积数百千人,而 荒湎宴适不能事。罢,兼太子太傅,分司东都。逾岁,起为留守,复节度剑南西川。 召为右仆射,判度支,进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始,宣宗世,夔王以下五王处大明宫内院,而郓王居十六宅。帝大渐,枢密使 王归长、马公儒等以遗诏立夔王,而左军中尉王宗实等入殿中,以为归长等矫诏, 乃迎郓王立之,是为懿宗。久之,遣枢密使杨庆诣中书,独揖悰,它宰相毕諴、杜 审权、蒋伸不敢进,乃授悰中人请帝监国奏,因谕悰劾大臣名不在者抵罪。悰遽封 授使者复命,谓庆曰:“上践祚未久,君等秉权,以爱憎杀大臣,公属祸无日矣。” 庆色沮去,帝怒亦释,大臣遂安。未几,册拜司空,封邠国公,以检校司徒为凤翔、 荆南节度使,加兼太傅。会黔南观察使秦匡谋讨蛮,兵败,奔于悰,悰囚之,劾不 能伏节,有诏斩之。悰不意其死,骇愕得疾卒,年八十,赠太师。葬日,诏宰相百 官临奠。

  悰于大议论往往有所合,然才不周用。虽出入将相,而厚自奉养,未尝荐进幽 隐,佑之素风衰焉,故时号“秃角犀”。

  子裔休,懿宗时历翰林学士、给事中,坐事贬端州司马。弟孺休,字休之。累 擢给事中。大顺初,钱镠遣弟銶率兵击徐约于苏州,破之,以海昌都将沈粲行刺史 事,而昭宗更命孺休为之,以粲为制置指挥使。镠不悦,密遣粲害焉。始,孺休见 攻也,曰:“勿杀我,当与尔金。”粲曰:“杀尔,金焉往?”与兄述休同死。

  悰弟慆。慆,咸通中为泗州刺史。会庞勋反,围城,处士辛谠自广陵来见慆, 劝出家属,独以身守。慆曰:“吾出百口求生,众心摇矣,不如与将士生死共之。” 众闻皆泣下。慆之闻难,完濬城隍,阅器械无不具。

  贼将李圆易慆,驰勇士百人欲入封府库,慆为好言厚礼迎劳,贼不虞忄舀之谋 也。明日,伏甲士三百,宴球场,贼皆歼焉。圆怒,傅城战,慆杀数百人,圆退壁 城西。勋闻,益其兵,而以书射城中促降。会夜,慆击鼓乘城大呼,圆气夺,奔还 徐州。未几,贼焚淮口,昼夜战不息,谠乃请救于戍将郭厚本,贼解去。浙西节度 使杜审权遣将以兵千人来援,反为圆军所包,一军尽没。慆使人间道走京师,诏戴 可师以沙陀、吐浑兵二万招讨。淮南节度使令狐綯遣牙将李湘屯淮口,与郭厚本合, 为圆所败,湘等并没,于是援绝。贼乃以铁锁绝淮流,梯冲乘城。粮尽,为薄饘以 给。懿宗遣使加慆检校右散骑常侍,勉以坚守。勋遣圆入城见慆约降,慆怒杀之。 勋复遗之书,答书言安禄山、硃泚等终底覆灭者,以阴携其党。勋累攻不得志,会 招讨使马举率兵至,遂解去。围凡十月,慆拊循士,皆殊死奋,而辛谠冒围出入, 纠辑援师,卒完一州,时称为难。贼平,慆迁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卒。

  牧,字牧之,善属文。第进士,复举贤良方正。沈传师表为江西团练府巡官, 又为牛僧孺淮南节度府掌书记。擢监察御史,移疾分司东都,以弟顗病弃官。复为 宣州团练判官,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

  是时,刘从谏守泽潞,何进滔据魏博,颇骄蹇不循法度。牧追咎长庆以来朝廷 措置亡术,复失山东,钜封剧镇,所以系天下轻重,不得承袭轻授,皆国家大事, 嫌不当位而言,实有罪,故作《罪言》。其辞曰:

  生人常病兵,兵祖于山东,羡于天下。不得山东,兵不可去。山东之地,禹画 九土曰冀州;舜以其分太大,离为幽州,为并州。程其水土,与河南等,常重十三, 故其人沈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魏晋以下,工机纤杂,意态百出,俗益卑弊, 人益脆弱,唯山东敦五种,本兵矢,他不能荡而自若也。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 所以兵常当天下。冀州,以其恃强不循理,冀其必破弱;虽已破,冀其复强大也。 并州,力足以并吞也。幽州,幽阴惨杀也。圣人因以为名。

  黄帝时,蚩尤为兵阶,自后帝王多居其地。周劣齐霸,不一世,晋大,常佣役 诸侯。至秦萃锐三晋,经六世乃能得韩,遂折天下脊;复得赵,因拾取诸国。韩信 联齐有之,故蒯通知汉、楚轻重在信。光武始于上谷,成于鄗。魏武举官渡,三分 天下有其二。晋乱胡作,至宋武号英雄,得蜀,得关中,尽有河南地,十分天下之 八,然不能使一人度河以窥胡。至高齐荒荡,宇文取之,隋文因以灭陈,五百年间, 天下乃一家。隋文非宋武敌也,是宋不得山东,隋得山东,故隋为王,宋为霸。由 此言之,山东,王者不得不为王,霸者不得不为霸,猾贼得之,足以致天下不安。

  天宝末,燕盗起,出入成皋、函、潼间,若涉无人地。郭、李辈兵五十万,不 能过鄴。自尔百余城,天下力尽,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义无敢窥者。 国家因之畦河修障戍,塞其街蹊。齐、鲁、梁、蔡被其风流,因以为寇。以里拓表, 以表撑里,混澒回转,颠倒横邪,未常五年间不战。生人日顿委,四夷日日炽,天 子因之幸陕,幸汉中,焦焦然七十余年。运遭孝武,澣衣一肉,不畋不乐,自卑冗 中拔取将相,凡十三年,乃能尽得河南、山西地,洗削更革,罔不能适。唯山东不 服,亦再攻之,皆不利。岂天使生人未至于怗泰邪?岂人谋未至邪?何其艰哉!

  今日天子圣明,超出古昔,志于平治。若欲悉使生人无事,其要先去兵。不得 山东,兵不可去。今者,上策莫如自治。何者?当贞元时,山东有燕、赵、魏叛, 河南有齐、蔡叛,梁、徐、陈、汝、白马津、盟津、襄、邓、安、黄、寿春皆戍厚 兵十余所,才足自护治所,实不辍一人以他使,遂使我力解势弛,熟视不轨者无可 奈何。阶此,蜀亦叛,吴亦叛,其他未叛者,迎时上下,不可保信。自元和初至今 二十九年间,得蜀,得吴,得蔡,得齐,收郡县二百余城,所未能得,唯山东百城 耳。土地人户,财物甲兵,较之往年,岂不绰绰乎?亦足自以为治也。法令制度, 品式条章,果自治乎?贤才奸恶,搜选置舍,果自治乎?障戍镇守,干戈车马,果 自治乎?井闾阡陌,仓廪财赋,果自治乎?如不果自治,是助虏为虏。环土三千里, 植根七十年,复有天下阴为之助,则安可以取?故曰:上策莫如自治。中策莫如取 魏。魏于山东最重,于河南亦最重。魏在山东,以其能遮赵也。既不可越魏以取赵, 固不可越赵以取燕。是燕、赵常取重于魏,魏常操燕、赵之命。故魏在山东最重。 黎阳距白马津三十里,新乡距盟津一百五十里,陴垒相望,朝驾暮战,是二津,虏 能溃一,则驰入成皋,不数日间。故魏于河南亦最重。元和中,举天下兵诛蔡,诛 齐,顿之五年,无山东忧者,以能得魏也。昨日诛沧,顿之三年,无山东忧,亦以 能得魏也。长庆初诛赵,一日五诸侯兵四出溃解,以失魏也。昨日诛赵,罢如长庆 时,亦以失魏也。故河南、山东之轻重在魏。非魏强大,地形使然也。故曰:取魏 为中策。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兵多粟多,驱人使战者,便于 守;兵少粟少,人不驱自战者,便于战。故我常失于战,虏常困于守。山东叛且三 五世,后生所见言语举止,无非叛也,以为事理正当如此,沉酣入骨髓,无以为非 者,至有围急食尽,啖尸以战。以此为俗,岂可与决一胜一负哉?自十余年凡三收 赵,食尽且下。郗士美败,赵复振;杜叔良败,赵复振;李听败,赵复振。故曰: 不计地势,不审攻守,为浪战,最下策也。

  累迁左补阙、史馆修撰,改膳部员外郎。宰相李德裕素奇其才。会昌中,黠戛 斯破回鹘,回鹘种落溃入漠南,牧说德裕不如遂取之,以为:“两汉伐虏,常以秋 冬,当匈奴劲弓折胶,重马免乳,与之相校,故败多胜少。今若以仲夏发幽、并突 骑及酒泉兵,出其意外,一举无类矣。”德裕善之。会刘稹拒命,诏诸镇兵讨之, 牧复移书于德裕,以“河阳西北去天井关强百里,用万人为垒,窒其口,深壁勿与 战。成德军世与昭义为敌,王元达思一雪以自奋,然不能长驱径捣上党,其必取者 在西面。今若以忠武、武宁两军益青州精甲五千、宣润弩手二千,道绛而入,不数 月必覆贼巢。昭义之食,尽仰山东,常日节度使率留食邢州,山西兵单少,可乘虚 袭取。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俄而泽潞平,略如牧策。历黄、池、睦三州 刺史,入为司勋员外郎,常兼史职。改吏部,复乞为湖州刺史。逾年,以考功郎中 知制诰,迁中书舍人。

  牧刚直有奇节,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病利尤切至。少与李甘、李 中敏、宋邧善,其通古今,善处成败,甘等不及也。牧亦以疏直,时无右援者。从 兄悰更历将相,而牧困踬不自振,颇怏怏不平。卒,年五十。初,牧梦人告曰: “尔应名毕。”复梦书“皎皎白驹”字,或曰“过隙也”。俄而炊甑裂,牧曰: “不祥也。”乃自为墓志,悉取所为文章焚之。

  牧于诗,情致豪迈,人号为“小杜”,以别杜甫云。

  顗,字胜之,幼病目,母禁其为学。举进士,礼部侍郎贾餗语人曰:“得杜顗 足敌数百人。”授秘书省正字。李德裕奏为浙西府宾佐。德裕贵盛,宾客无敢忤, 惟顗数谏正之。及谪袁州,叹曰:“门下爱我皆如顗,吾无今日。”太和末,召为 咸阳尉,直史馆。常语人曰:“李训、郑注必败。”行未及都,闻难作,疏辞疾归。 顗亦善属文,与牧相上下。竟以丧明卒。

  令狐楚,字壳士,德棻之裔也。生五岁,能为辞章。逮冠,贡进士,京兆尹将 荐为第一,时许正伦轻薄士,有名长安间,能作蜚语,楚嫌其争,让而下之。既及 第,桂管观察使王拱爱其材,将辟楚,惧不至,乃先奏而后聘。虽在拱所,以父官 并州不得奉养,未尝豫宴乐。满岁谢归。李说、严绶、郑儋继领太原,高其行,引 在幕府,由掌书记至判官。德宗喜文,每省太原奏,必能辨楚所为,数称之。儋暴 死,不及占后事,军大喧,将为乱。夜十数骑挺刃邀取楚,使草遗奏,诸将圜视, 楚色不变,秉笔辄就,以遍示,士皆感泣,一军乃安。由是名益重。以亲丧解,既 除,召授右拾遗。

  宪宗时,累擢职方员外郎,知制诰。其为文,于笺奏制令尤善,每一篇成,人 皆传讽。皇甫镈以言利幸,与楚、萧俛皆厚善,故荐于帝。帝亦自闻其名,召为翰 林学士,进中书舍人。方伐蔡,久未下,议者多欲罢兵,帝独与裴度不肯赦。元和 十二年,度以宰相领彰义节度使,楚草制,其辞有所不合,度得其情。时宰相李逢 吉与楚善,皆不助度,故帝罢逢吉,停楚学士,但为中书舍人。俄出为华州刺史。 后它学士比比宣事不切旨,帝抵其草,思楚之才。

  镈既相,擢楚河阳怀节度使,代乌重胤。始,重胤徙沧州,以河阳士三千从, 士不乐,半道溃归,保北城,将转掠旁州。楚至中氵单,以数骑自往劳之。众甲而 出,见楚不疑,乃皆降。楚斩其首恶,众遂定。度出太原,镈荐楚为中书侍郎、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穆宗即位,进门下侍郎。镈得罪,时谓楚缘镈以进,且尝逐裴度, 天下所共疾,会萧俛辅政,乃不敢言。方营景陵,诏楚为使,而亲吏韦正牧、奉天 令于翚等不偿佣钱十五万缗,楚献以为羡余,怨诉系路。诏捕翚等下狱诛,出楚为 宣歙观察使。俄贬衡州刺史,再徙,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长庆二年,擢陕虢观察 使,谏官论执不置,楚至陕一日,复罢,还东都。

  会逢吉复相,力起楚,以李绅在翰林沮之,不克。敬宗立,逐出绅,即拜楚为 河南尹。迁宣武节度使。汴军以骄故,而韩弘弟兄务以峻法绳治,士偷于安,无革 心。楚至,解去酷烈,以仁惠镌谕,人人悦喜,遂为善俗。入为户部尚书,俄拜东 都留守,徙天平节度使。始,汴、郓帅每至,以州钱二百万入私藏,楚独辞不取。 又毁李师古园槛僭制者。久之,徙节河东。召为吏部尚书,检校尚书右仆射。故事, 检校官重,则从其班;楚以吏部自有品,固辞,有诏嘉允。俄兼太常卿,进拜左仆 射、彭阳郡公。

  会李训乱,将相皆系神策军。文宗夜召楚与郑覃入禁中,楚建言:“外有三司 御史,不则大臣杂治,内仗非宰相系所也。”帝颔之。既草诏,以王涯、贾饣束冤, 指其罪不切,仇士良等怨之。始,帝许相楚,乃不果,更用李石,而以楚为盐铁转 运使。先是,郑注奏建榷茶使,王涯又议官自治园植茶,人不便,楚请废使,如旧 法,从之。元和中,出禁兵畀左右街使卫宰相入朝,至建福门。及是乱,乃罢。楚 即奏:“镇帅初拜,必戎服属仗诣省谒辞,本于郑注,实为乱兆,故王璠、郭行余 驱将吏蹀血京师,所宜停止。”诏可。开成元年上巳,赐群臣宴曲江。楚以新诛大 臣,暴骸未收,怨沴感结,称疾不出,乃请给衣衾槥椟,以敛刑骨,顺阳气。是时, 政在宦竖,数上疏辞位,拜山南西道节度使。卒,年七十二,赠司空,谥曰文。

  楚外严重不可犯,而中宽厚,待士有礼。客以星步鬼神进者,一不接。为政善 抚御,治有绩,人人得所宜。疾甚,诸子进药,不肯御,曰:“士固有命,何事此 物邪?”自力为奏谢天子,召门人李商隐曰:“吾气魄且尽,可助我成之。”其大 要以甘露事诛谴者众,请霁威,普见昭洗。辞致曲尽,无所谬脱。书已,敕诸子曰: “吾生无益于时,无请谥,勿求鼓吹,以布车一乘葬,铭志无择高位。”是夕,有 大星陨寝上,其光烛廷。坐与家人诀,乃终。有诏停卤簿以申其志。

  子绪、綯,显于时。

  绪以廕仕,历隋、寿、汝三州刺史,有佳政。汝人请刻石颂德,绪以綯当国, 固让。宣宗嘉其意,乃止。

  綯,字子直,举进士,擢累左补阙、右司郎中。出为湖州刺史。

  大中初,宣宗谓宰相白敏中曰:“宪宗葬,道遇风雨,六宫百官皆避,独见颀 而髯者奉梓宫不去,果谁耶?”敏中言:“山陵使令狐楚。”帝曰:“有子乎?” 对曰:“绪少风痹,不胜用。綯今守湖州。”因曰:“其为人,宰相器也。”即召 为考功郎中,知制诰。入翰林为学士。它夜,召与论人间疾苦,帝出《金镜》书曰: “太宗所著也,卿为我举其要。”綯擿语曰:“至治未尝任不肖,至乱未尝任贤。 任贤,享天下之福;任不肖,罹天下之祸。”帝曰:“善,朕读此尝三复乃已。” 綯再拜曰:“陛下必欲兴王业,舍此孰先?《诗》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进中书舍人,袭彭阳男。迁御史中丞,再迁兵部侍郎。还为翰林承旨。夜对禁中, 烛尽,帝以乘舆、金莲华炬送还,院吏望见,以为天子来。及綯至,皆惊。俄同中 书门下平章事,辅政十年。懿宗嗣位,由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再拜司空。未几, 检校司徒平章事,为河中节度使。徙宣武,又徙淮南副大使。安南平,以馈运劳, 封凉国公。

  庞勋自桂州还,道浙西白沙入浊河,剽舟而上。綯闻,遣使慰抚,且馈之。裨 将李湘曰:“徐兵擅还,果反矣。虽未有诏,一切制乱,我得专之。今其兵不二千, 而广盘舰,张旗帜,示侈于人,其畏我甚。高邮厓峭水狭,若使荻曹火其前,劲 兵乘其后,一举可覆。不然,使得绝淮泗,合徐之不逞,祸乱滋矣。”綯懦缓不能 用,又自以不奉诏,因曰:“彼不为暴,听其度淮,何豫我哉?”勋还,果盗徐州, 其众六七万。徐乏食,分兵攻滁、和、楚、寿,陷之,粮尽,啖人以饱。诏綯为徐 州南面招讨使。贼方攻泗州,杜慆坚守,綯命湘率兵五千救之。勋谩辞谢綯曰: “数蒙赦,所以未即降者,一二将为异耳,愿图去之,以身听命。”綯喜,即请假 勋节,而敕湘曰:“贼已降,第谨戍淮口,无庸战。”湘乃彻警释械,日与勋众欢 言。后贼乘间直袭湘垒,悉俘而食之,醢湘及监军郗厚本。时浙西杜审权使票将翟 行约率千兵与湘会,未至而湘覆,贼伪建淮南旌帜诱之,亦皆陷。

  綯既师败,乃以左卫大将军马举代之。以綯为太子太保,分司东都。僖宗初, 拜凤翔节度使。顷之,就加同平章事,徙封赵。卒,年七十八,赠太尉。

  子滈、涣、沨滈避嫌不举进士。綯辅政,而滈与郑颢为姻家,怙势骄偃,通宾 客,招权,以射取四方货财,皆侧目无敢言。懿宗嗣位,数为人白发其事,故綯去 宰相。因丐滈与群进士试有司,诏可,是岁及第。谏议大夫崔瑄劾奏綯以十二月去 位,而有司解牒尽十月,屈朝廷取士法为滈家事,请委御史按实其罪。不听。滈乃 以长安尉为集贤校理。稍迁右拾遗、史馆修撰。诏下,左拾遗刘蜕、起居郎张云交 疏指其恶,且言:“綯用李琢为安南都护,首乱南方,赃虐流著,使天下兵戈调敛 不给。琢本进赂于滈,滈为人子,陷綯于恶,顾可为谏臣乎?”又劾:“綯,大臣, 当调护国本,而大中时,乃引谏议大夫豆卢籍、刑部侍郎李鄴为夔王等侍读,乱长 幼序,使先帝贻厥之谋几不及陛下。且氵高居当时,谓之‘白衣宰相’。滈未尝举 进士,而妄言已解,使天下谓无解及第,不已罔乎?”滈亦惧,求换它官,改詹事 府司直。綯方守淮南,上奏自治,帝为贬云为兴元少尹,蜕华阴令。滈亦湮厄不振 死。

  涣、沨皆举进士,涣终中书舍人。

  定,字履常,楚弟。及进士第。太和末,以驾部郎中为弘文馆直学士。李训乱, 王遐休方以是日就职,定往贺,为神策军并收,欲杀者屡矣,已而免。终桂管观察 使。

  赞曰:耽、佑、楚皆惇儒,大衣高冠,雍容庙堂,道古今,处成务,可也;以 大节责之,盖昬中而玉表欤!悰、綯世当国,亦无足讥。牧论天下兵曰:“上策 莫如自治。”贤矣哉!

卷一百六十七

  白裴崔韦二李皇甫王

  白志贞者,本名琇珪,故太原史也。事节度使李光弼,硁硁自力,有智数。光 弼善之,使与帐下议。代宗素闻,及光弼卒,擢累司农卿。在官十年,德宗以为敏, 遂倚腹心,进授神策军使,赐今名。有所建白,善窥亿帝指,故言无不从。从狩奉 天,以为行在都知兵马使。惧李怀光暴其恶,乃与赵赞、卢杞等抑怀光不使朝。怀 光反,论斥其奸,贬恩州司马,赞播州司马。稍徙阆州别驾。贞元二年,起为果州 刺史,宰相李勉固谏,不许。明年,拜浙西观察使,死于官。

  裴延龄,河中河东人。乾元末,为汜水尉,贼陷东都,去客江夏。华州刺史董 晋表署判官,稍迁太常博士。卢杞秉政,引为膳部员外郎、集贤院直学士。崔造表 知东都度支院。召为祠部郎中,不待命,辄还集贤院,宰相张延赏疾其易,出为昭 应令。与尉交诉所赇,京兆尹郑叔则佑尉,而御史中丞窦参善延龄,卒逐尹。德宗 用参辅政,即擢延龄司农少卿。

  会班宏卒,假领度支。延龄素不善财计,乃广钩距,取宿奸老吏与谋,以固帝 幸。因建言:“左藏,天下岁入不赀,耗登不可校。请列别舍,以检盈虚。”于是 以天下宿负八百万缗析为负库,抽贯三百万缗为賸库,样物三十万缗为季库,帛以 素出、以色入者为月库。帝皆可之。然天下负皆穷人,偿入无期,抽贯与给皆尽; 样物与帛固有籍,延龄但多其薄最吏员以诡帝,于财用无所加也。俄以户部侍郎为 真。又请以京兆苗钱市草千万,俾民输诸苑。宰相陆贽等以为非是,不从。京右偏 故有閟苇地数顷,延龄妄言:“长安、咸阳间,得陂艿数百顷,愿以为内厩牧地, 水甘草荐与苑厩等。”帝信之,以问宰相,皆曰:“当无有。”帝遣使按覆,果诈。 延龄大惭,帝不责也。

  京兆积岁和市不得直,尹李充请之官,延龄诬其妄,反令还输,号曰“底折钱”。 尝请敛财以实府,帝曰:“安得而实之?”延龄曰:“开元、天宝间,户口繁息, 百司务殷,官且有缺者。比兵兴,户不半在,今一官治数司足矣。请后官阙不即补, 收其禀以实帑簿。”

  它日,帝谓延龄曰:“朕所居浴堂殿,一栋将压,念易之,未能也。”延龄曰: “宗庙至重,殿栋微矣。且陛下本分钱,用之亡穷,何所难哉?”帝惊曰:“本分 钱奈何?”对曰:“此在经谊,愚儒不能知,臣能言之。按礼,天下赋三之:一以 充乾豆,一以事宾客,一君之庖厨。陛下奉宗庙,能竭天下赋三之一乎?鸿胪礼宾, 劳予四夷,用十一为有赢。陛下所御饔饩简俭,以所余为百官禀料飧钱,未尽也, 则所不尽者为本分钱。以治殿数十尚不乏,况一栋哉!”帝颔曰:“人未尝为朕言 之。”又造神龙佛祠,须材五十尺者。延龄妄奏:“同州得大谷,木数十章,度皆 八十尺,”帝曰:“吾闻开元时,近山无巨木,求之岚、胜间。今何地之近、材之 良邪?”延龄曰:“异材瑰产,处处有之,待圣主乃出。今生近辅,岂开元所当得 也!”帝悦。

  是时,陆贽为宰相,帝素所信重,极论其谲妄不可任,帝以为排媢,愈益厚延 龄。贽上疏列其状,具言:“延龄尝奏句获乾隐二千万缗,请舍别库为羡余,供天 子私费,故上之兴作广,宣索多矣。延龄欲实其言,乃大搜市廛,夺所入献,逮捕 匠徒,迫胁就功,号曰‘敕索’,弗仇其直,名曰‘和雇’,弗与之庸。又度支出 纳,与太府交相关制,出物旬计,见物月计,符按覆核,有御史以监董之,则财用 不得回隐。延龄乃言掊粪土得银十三万两,它货且百万,已弃而获,皆羡余也,悉 移舍以供别敕。太府卿韦少华劾其妄,陛下纵之不为治,此乃侵削兆民,为天子取 怨于下。”又引建中横敛多积致播迁者,其言甚深切。帝得奏不悦。会盐铁使张滂、 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铦皆指延龄专以险伪罔上,帝怒,乃罢贽宰相,左除滂等官。

  时大旱,人情愁惴。延龄言:“贽等失权怨望,显言岁饥民流、度支粮刍乏以 激怒众士。”它日,帝畋苑中,而神策军诉度支不赋厩刍者,天子惑延龄言,乃下 诏斥逐贽等,朝廷震恐。延龄又捕充所善吏张忠榜掠之,诬充“没官钱五十万缗, 以饵结权幸,令妻以犊车载金饷贽。”忠具狱,其母投诉光顺门匦,有诏御史审劾, 一夕得状,乃释忠。延龄不得逞,复奏充妄用京兆钱谷,愿下有司比句,以比部郎 中崔元翰欲释憾于贽也。赖刑部侍郎奚陟辨治,充等得不冤。

  延龄资苛刻,又劫于利,专剥下附上,肆骋谲怪。其进对,皆他人莫敢言,而 延龄言之不疑,亦人之所未闻者。帝颇知其诈,但以其不隐,欲闻外事,故断用不 疑。延龄恃得君,谓必辅政,少所降下,至嫚骂迩臣,时人侧目。属疾卧第,载度 支官物输之家,无敢言。帝念之,使者日三辈往。死,年六十九。人语以相安,唯 帝悼不已。册赠太子太傅、上柱国。永贞初,度支建言:“延龄曩列别库,分藏正 物,无实益而有吏文之烦。”乃诏复以还左藏。元和中,有司谥曰缪。

  崔损,字至无,系本博陵。大历间,中进士、博学宏辞,补校书郎、咸阳尉。 避亲,改大理评事。累劳至右谏议大夫。于时,宰相赵憬卒,卢迈属疾,裴延龄素 善损,荐之德宗。贞元十二年,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始,中书虚位十日,议 者谓选有德,及用损,中外怅失。而损性龊龊能自将,延英进见,不敢出一言及天 下事。逾年,进门下侍郎。尝以疾卧家久,赐绢三百为医药费。

  损无卓卓称于人者,而历二省华要至宰相。母殡而不葬,亦不展殡;女兄为尼, 没不临丧。建中后,宰相无久任者,损以便柔逊愿中帝意,乃留八年。帝亦知公议 病其持禄,然怜遇弥渥。卒,赠太子太傅,谥曰靖。

  韦渠牟,京兆万年人,工部侍郎述从子也。少警悟,工为诗,李白异之,授以 古乐府。去为道士,不终,更为浮屠,已而复冠。浙西韩滉表试校书郎,进至四门 博士。

  贞元十二年,德宗诞日,诏给事中徐岱、兵部郎中赵需、礼部郎中许孟容与渠 牟及佛老二师并对麟德殿,质问大趣。渠牟有口辩,虽于三家未究解,然答问锋生, 帝听之意动。迁秘书郎,进诗七百言。未浃旬,擢右补阙内供奉。始,同列易之, 后数遣中人专召渠牟,由是皆属目。岁中,至谏议大夫。大抵延英对,虽大臣率漏 下二三刻止,渠牟每奏事,辄五六刻乃罢,天子欢甚。渠牟为人佻躁,志向浮浅, 不根于道德仁义,特用憸巧中帝意,非有嘉谟正辞感悟得君也。

  自陆贽免,帝躬揽庶政,不复委权于下。宰相取充位、行文书而已,至守宰、 御史,皆自推简。然处深宫,所倚而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执谊与 渠牟等,其权侔人主。延龄、实皆奸虐,绍无所建明。渠牟后出,望最轻,张恩势 以动天下,召崔芋于茅山,超郑随布衣至补阙,引醴泉令冯伉为给事中、太子侍读。 帝既偏于任听,士之浮竞甘进者争出其门,赫然势焰可炙。再擢太常卿。卒,年五 十三,赠刑部尚书,谥曰忠。所论著甚多,传于时。

  李齐运者,蒋王恽孙。始补宁王府东阁祭酒,擢累监察御史,复辟江淮都统李 峘府。由工部郎中为长安令,政颇修办。宗正少卿李瀚从子有所讼,齐运于瀚为卑 行,而不礼讼者。瀚怒,辱诸朝,齐运以闻,代宗贬瀚。由是稍擢京兆少尹。出为 河中尹、晋绛慈隰观察使。

  德宗出狩,李怀光还兵奔难,昼夜驰,及河中,士罢困,乃休三日。齐运悉所 赋劳军,牛酒丰甘,人人喜悦。及怀光反,还守河中,齐运弃城走。诏拜京兆尹。 时李晟壁渭桥,齐运发民筑城保,督刍粟以饷晟。贼平,颇有助。万年丞源邃不事, 齐运怒,捽辱之,死于廷。邃家告冤,御史大夫崔纵请穷治,帝不许。御史联章深 劾,齐运诉于帝,言为朋党所挤。天子使宰相谕谏官御史,后毋得群署章以劾,然 卒不直邃冤。

  久之,大蝗旱,齐运不能政,乃以韩洄代之,改宗正卿、闲厩宫苑使。进至礼 部尚书。宰相内殿对已,齐运常次进,帝与参决大事。既无学,暗于大体,第以甘 言阿匼而已。尝荐李锜为浙西,受赂数十万,又荐李词为湖州刺史,人告其赃,帝 置不问。齐运卧疾,满岁不能谒,每除吏,往往遣使即家咨逮。晚以妾为妻,具冕 服行礼,士人蚩之。卒,年七十二,赠尚书左仆射。

  李实,道王元庆四世孙。以廕仕,嗣曹王皋辟署江西府判官,迁蕲州刺史。皋 节度山南东道,复从之。皋卒,实知后务,刻薄军费,士怨怒,欲杀之,夜缒亡归 京师。

  累进司农卿,擢拜京兆尹,封嗣道王。怙宠而愎,不循法度。贞元二十年旱, 关辅饥,实方务聚敛以结恩,民诉府上,一不问。德宗访外疾苦,实诡曰:“岁虽 旱,不害有秋。”乃峻责租调,人穷无告,至撤舍鬻苗输于官。优人成辅端为俳语 讽帝,实怒,奏贱工谤国,帝为杀之。或言:“古者,瞽诵箴谏,虽恢谐托谕,何 诛焉?”帝悔,然不罪实。

  故事,京兆避台官。实尝与御史王播遇,而驺唱争道。播钩责从者,实怒,奏 播为三原令,廷辱之。恶万年令李众,诬逐虔州司马,以所善虞部员外郎房启代之。 其怙权作威若此。公卿为谗短迁斥者甚众,专情謷色见颜间。权德舆为礼部,而实 私荐士二十人,迫语曰:“应用此第,不尔,君且外迁!”德舆虽拒之,然常惮其 诬。吏部每奏科目颇严密,以杜请托,实公诣曹劫请赵宗儒,无所畏。

  诏书蠲人逋租,实格诏固敛,畿民大困,官吏皆被榜罚,掊取二十万缗。吏乞 贷豪厘,辄死。按之无罪者,猥曰“死亦非枉”,复杀之。专以残忍为政。顺宗在 谅暗,不逾月,实杀数十人于府。贬通州长史。市人争怀瓦石邀劫之,实惧,夜遁 去,长安中相贺。以赦令内移,死虢州。

  皇甫镈,泾州临泾人。贞元初,第进士,又擢制科,为监察御史。居丧游处不 度,下除詹事府司直。久之,迁吏部员外郎,典南曹,钤制吏奸,稍知名。进郎中, 迁累司农卿,判度支,改户部侍郎。宪宗方伐蔡,急于用度,镈裒会严亟,以办济 师,帝悦,进兼御史大夫。蔡平之明年,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犹领度支。

  镈以吏道进,既由聚敛句剥为宰相,至虽市道皆嗤之。崔群、裴度以闻,帝怒, 不听。度乃表罢政事,极论镈奸邪苛刻,天下怨之,将食其肉。且言:“天下安否 系朝廷,朝廷轻重在辅相。今承宗削地,程权赴阙,韩弘舆疾讨贼,非力能制之, 顾朝廷处置能服其心也。若相镈,则四方解矣。请授以浙西观察使。”其辞切至。 帝以天下略平,亦欲崇台沼宫观自娱乐,镈与程异知帝意,故数贡羡财,阴佐所欲, 又赂吐突承璀为奥援。故帝排众论,决任之,反以度为朋党,不内其言。

  镈乃益以巧媚自固,建损内外官禀佐国用,给事中崔植上还诏书,乃止。帝斥 内帑所余,诏度支评直,镈贵售之以给边兵,故缯陈彩,触手辄坏,士怨怒,聚焚 之。裴度以其事闻,镈指所著靴曰:“此内府所出,牢韧可服,彼言不可用,诈也。” 帝信之。镈衔度,乃与李逢吉、令狐楚合挤之,出度太原。又以崔群有天下重望, 劲正敢言,后议帝号,镈乃谮群抑损徽称。帝怒,逐群湖南。

  镈罢度支,进门下侍郎平章事。尝与金吾将军李道古共荐方士柳泌、浮屠大通 为长年药,帝惑之。穆宗在东宫,闻其奸妄,始听政,集群臣于月华门,贬镈崖州 司户参军,死其所。

  泌者,本杨仁昼也,习方伎。道古荐于镈,召入禁中,自云能致药为不死者, 因言:“天台山灵仙所舍,多异草,愿官天台,求采之。”起徒步拜台州刺史,赐 金紫。谏臣固争,以为列圣亦有宠方士,未尝使牧民,帝曰:“烦一州而致长年于 君父,何爱哉?”后不敢言。泌驱吏民采药山谷间,鞭笞苛急,岁余无所获。惧诈 穷,举族遁去,浙东观察使捕得。镈与道古营解,乃复待诏翰林。帝饵泌药,浸躁 怒不常,宦侍惧,以弑崩。大通自言百五十岁,镈败,与泌皆诛。初,吏责泌妄, 答曰:“皆道古教我。”解衣即刑,卒无它异。

  镈之贬,前坊州刺史班肃以尝僚,独饯于野,朝廷义之,擢为司封员外郎。

  镈弟镛,字龢卿,第进士。镈为相时,任河南少尹,见权宠太盛,每极言之, 镈不悦,乃求分司为太子右庶子。镈败,朝廷贤之,授国子祭酒。开成初,以太子 少保卒。镛能属文,工诗。为人寡言正色,衣冠甚伟,不屑世务,所交皆知名士。 著书数十篇。

  王播,字明易攵,其先太原人。父恕为扬州仓曹参军,遂家焉。播,贞元中与 弟炎、起皆有名,并擢进士,而播、起举贤良方正异等。补盩厔尉。以善治狱,御 史中丞李汶荐为监察御史。云阳丞源咸季坐赇免,赂有司复得调,播劾解其官。历 侍御史。李实为京兆尹,与播遇诸衢。故事,尹当避道揖,实不肯。播移文诋之。 实大怒,表播为三原令,将折之,播受命,趋府谢如礼。邑中豪强犯法,未尝辄贷, 岁终课最。实重其才,更荐之,德宗将擢以要近,会母丧解。还,除驾部员外郎。 长安令于頔奴客与民盗马,吏系民而纵奴,播捕取,均其罚。迁工部郎中,知御史 杂事。刺举不阿,有能称。关中饥,诸镇或闭籴,播以为言,三辅不乏。历虢州刺 史。

  李巽领盐铁,奏以副己。擢御史中丞,岁终,改京兆尹。时禁屯列畿内者,出 入属鞬佩剑,奸人冒之以剽劫,又勋将家驰猎近郊,播请一切呵止,盗贼不能隐, 皆走出境。宪宗以为能,进刑部侍郎,领诸道盐铁转运使。是时,天下多故,大理 议谳,科条丛繁,播悉置格律坐隅,商处重轻,剖决如流,吏不能窜其私。帝讨淮 西也,切于馈饷,播引程异自副,异尤通万货盈虚,使驰传江淮,裒财用以给军兴, 兵得无乏。帝嘉其功,超拜礼部尚书。稍以赀贿结宦要,中外以为言。

  播荐皇甫镈,及镈用事,更忌播,而以异代使,播罢守本官。久之,检校户部 尚书,为剑南西川节度使。穆宗立,逐镈,播求还。长庆初,召为刑部尚书,复领 盐铁,进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权幸竞进,播赖其力至宰相,专务将迎, 居位无所裨益,复失河北,众望不厌,乃以检校尚书右仆射出为淮南节度使,仍领 使职,不肯易印,诏听自随。是时,南方旱歉,人相食,播掊敛不少衰,民皆怨之。 然浚七里港以便漕引,后赖其利。

  敬宗即位,即拜检校司空,以王涯代使。播失职,见王守澄方得君,厚以金谢, 守澄乘间荐之,天子有意复用播。于是谏议大夫独孤朗、张仲方、起居郎孔敏行、 柳公权、宋申锡、补阙韦仁实、刘敦儒、拾遗李景让、薛廷老等见延英,言播倾邪 关通帝左右状,帝冲暗,不内其言,遂复领使,天下公议益不与。

  文宗立,就进检校司徒。太和元年,入朝,拜左仆射,复辅政,累封太原郡公。 时韦处厚当国,以献替自任,天子向之。播专以钱谷进,不甚与事。居位四年,卒, 年七十二,赠太尉,谥曰敬。

  播少孤贫,自刻苦,至成立,居官以强济称。天性勤吏职,每视簿领纷积于前, 人所不堪者,播反用为乐。所署吏,苟无大罪,以岁劳增秩而已,卒不易所职。雅 善占奏,虽数十事,未尝书于笏。再领盐铁,嗜权利,不复初操。重赋取,以正额 月进为羡余,岁百万缗。自淮南还,献玉带十有三、银碗数千、绫四十万,遂再得 相云。

  起,字举之,释褐校书郎,补蓝田尉。李吉甫辟为淮南掌书记,以殿中侍御史 入兼集贤殿直学士。元和末,累迁中书舍人。数上疏谏穆宗畋游事,岁中考第一。 钱徽坐贡举失实贬,诏起覆核,起建言:“以所试送宰相阅可否,然后付有司。” 诏可。议者谓起为失职。

  拜礼部侍郎。李朅叛,与播俱上疏请诏王智兴讨之,卒定其乱。赐金紫,拜河 南尹,进吏部侍郎。方播以仆射居相,避选曹,改兵部,为集贤殿学士。拜陕虢观 察使。时亳州刺史李繁以擅诛贼抵罪,起言:“繁父有功,而二千石不宜偿贼死。” 不报。

  入拜尚书左丞,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灵武、邠、宁多旷土,奏为营田,以省馈 輓。历河中节度使。方蝗旱,粟价腾踊,起下令家得储三十斛,斥其余以市,否者 死。神策士怙势不从,寘于法。由是廥积咸出,民赖以生。召授兵部尚书。以检校 尚书右仆射为山南东道节度使。滨汉塘堰联属,吏弗完治,起至部,先修复,与民 约为水令,遂无凶年。

  李训为宰相,起门生也,欲引与共政,即加银青光禄大夫,复以兵部尚书召判 户部。训败,起素长厚,人不以训诿之,止罢其判。俄加皇太子侍读。文宗上文, 好古学,是时,郑覃以经术进,起以敦博显,帝数访逮时政。因积雨,愿宽逐臣过 恶,又短鲍叔终身不忘人过,以解帝锢人意。俄兼太常卿、礼仪使。帝题诗太子笏 以赐,诏画像便殿,号“当世仲尼”,其宠遇如此。又使广《五位图》,俾太子知 古今治乱。开成三年,入翰林,为侍讲学士,改太子少师。

  起治生无检,所得禄赐为僮婢盗有,贫不能自存。帝知之,诏月益仙韶院钱三 十万。议者谓与玩臣分给,可耻也。起赖其入,不克让。

  武宗立,为章陵卤簿使、东都留守。召为吏部尚书,判太常卿。帝患选士不得 才,特命起典贡举。进尚书左仆射,封魏郡公。凡四举士,皆知名者,人伏其鉴。 擢山南西道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夙儒兼宰相秩,前世所罕。入辞,帝劳 曰:“宰相无内外。公,国耆老,朕有阙,当以闻。”宴赐备厚。宣宗初,检校司 空,以疾愿代,不许。卒,年八十八,赠太尉,谥曰文懿。丧还,命使者吊其家, 葬及祥亦如之。

  起性友悌,播丧,哀戚加于人。嗜学,非寝食不辄废。天下之书无不读,一经 目,弗忘也。庄恪太子薨,诏为哀册,词情凄惋,当世称之。帝尝以疑事令使者口 质,起具榜子附使者上,凡成十篇,号曰《写宣》。它撰集亦多。

  炎终太常博士。子鐸、镣自有传。

  起子龟、式。

  龟,字大年,性高简,博知书传,无贵胄气。常以光福第宾客多,更住永达里, 林木穷僻,构半隐亭以自适。侍父至河中,庐中条山,朔望一归省,州人号“郎君 谷”,未始以人事自婴。武宗雅知之,以左拾遗召。入谢,自陈病不任职,诏许。 终父丧,召为右补阙。再擢屯田员外郎,称疾去。崔玙观察宣歙,表为副,龟乐宛 陵山水,故从之。入为祠部郎中、史馆修撰。咸通中,知制诰。鐸为相,改太常少 卿、同州刺史。牙将白约素暴横,尝哗言月禀薄,以动士心为乱,龟捕杀之,人皆 震忄栗。徙浙东观察使。初,式临州有惠政,人闻其至,欢迎之。卒,赠工部尚书。

  子荛,力学,有文辞,以鐸当国,不贡进士。终右司员外郎。

  式以廕为太子正字,擢贤良方正科,累迁殿中侍御史。少节俭,巧于宦,因郑 注以交王守澄,中丞归融劾之,出为江陵少尹。

  大中中,为晋州刺史,饰邮传,器用毕给。会河曲大歉,民流徙,佗州不纳, 独式劳恤之,活数千人。时特峨胡亦饥,将入寇汾、浍,闻式严备,不敢道境,报 其种落曰:“晋州刺史当避之!”以善最称。

  徙安南都护。故都护田早作木栅,岁率缗钱,既不时完,而所责益急。式取一 年赋市芍木,竖周十二里,罢岁赋外率以纾齐人。浚壕缭栅,外植刺竹,寇不可冒。 后蛮兵入掠锦田步,式使译者开谕,一昔去,谢曰:“我自缚叛獠,非为寇也。” 忠武戍卒服短后褐,以黄冒首,南方号“黄头军”,天下锐卒也。初,交阯数有变, 惧式威,不自安,哗曰:“黄头军将度海袭我矣!”相率夜围城,合噪:“请都护 北归,我当抗黄头军。”式徐被甲,引家僮乘城责让,矢■交发,叛者走。翌日, 尽捕斩之。初,容管灾歉,不岁贡,式始上输,大犒宴军中。归质外蕃,而占城、 真腊慕义,悉入献,亦还所掠王民。

  宁国剧贼仇甫乱,明越观察使郑祗德不能讨,宰相选式往代,诏可,因至京师。 懿宗问方略,对曰:“第假臣兵,寇不足平也。”左右宦要皆曰:“兵众则馈多, 当惜天下费。”式奏:“盗若猖狂,天诛不亟决,东南征赋阙矣,宁得以亿万计之 乎?兵多则功速费寡。二者孰利?”帝顾左右曰:“宜与兵。”于是诏益许、滑、 淮南兵。式发自光福里第,麾帜皆东靡,猎猎有声,喜曰:“是谓得天时矣!”闻 贼用骑兵,乃阅所部,得吐蕃、回鹘迁隶数百,发龙陂监牧马起用之,集土团诸儿 为向导,擒甫斩之。加检校右散骑常侍。余姚民徐泽专鱼盐之利,慈溪民陈瑊冒名 仕至县令,皆豪纵,州不能制。式曰:“甫窃发,不足畏;若泽、瑊,乃巨猾也。” 穷治其奸,皆榜死。

  咸通三年,徐州银刀军乱,以式检校工部尚书,徙武宁节度使,诏许、滑兵自 随。视事三日,悉以计诛乱兵。会诏降武宁为团练,罢归。终左金吾大将军。

  赞曰:裴延龄引经谊惑其主,以不忠为忠。德宗倚延龄、韦渠牟等商天下成败, 自谓明而卒陷不明。君臣回沈,可不戒哉!宪宗锐于立功,而皇甫镈以聚敛取宰相。 夫宰相者,乃天下选,彼暂劳一功,乌足胜任哉?中兴之不终,有为而然。

卷一百六十八

  韦王陆刘柳程

  韦执谊,京兆旧族也。幼有才。及进士第,对策异等,授右拾遗。年逾冠,入 翰林为学士,便敏侧媚,得幸于德宗。使豫诗歌属和,被诏称旨。与裴延龄、韦渠 牟等宠相埒,出入备顾问。帝诞日,皇太子献画浮屠象,帝使执谊赞之,太子赐以 帛,诏执谊到东宫谢。太子卒见无所藉言者,乃曰:“君知王叔文乎?美才也。” 执谊繇是与叔文善。以母丧解。终丧,为吏部郎中,数召至禁中。补阙张正一以上 书召见,所善王仲舒、韦成季、刘伯刍、裴愬、常仲孺、吕洞往贺之,或谓执谊曰: “彼将论君与叔文钩党事。”执谊即白成季等朋比,有所窥望。帝诏金吾伺,得相 过食饮状,悉逐出之。

  顺宗立,以疾不亲政,叔文用事,乃擢执谊为尚书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叔文与王稻居中窃命,欲执谊据以奉行,因用迷夺朝权。执谊既为所引,然外迫公 议,欲示天下非党与者,乃时时异论相可否,而密谢叔文曰:“不敢负约,欲共济 国家事尔。”叔文数为所梗,遂诟怒,反成仇怨。及宪宗受内禅,流叔文、伾,分 北支党,贬执谊为崖州司户参军。帝以宰相杜黄裳之婿,故最后贬。

  执谊已失形势,知祸且及,虽尚在位,而临事奄奄无气,闻人足声辄悸动,至 于败。始未显时,不喜人言岭南州县。既为郎,尝诣职方观图,至岭南辄瞑目,命 左右彻去。及为相,所坐堂有图,不就省。既易旬,试观之,崖州图也,以为不祥, 恶之。果贬死。

  王叔文,越州山阴人。以棋待诏。颇读书,班班言治道。德宗诏直东宫,太子 引以侍读,因论政及宫市之弊。太子曰:“寡人见上,将极言之。”坐皆趣赞,叔 文独嘿然。既罢,太子曰:“向君无言,何哉?”叔文曰:“太子之事上,非视膳 问安无与也。且陛下在位久,有如小人间之,谓殿下收厌群情,则安解乎?”太子 谢曰:“非先生不闻此言!”繇是重之,宫中事咸与参订。

  叔文浅中浮表,遂肆言不疑,曰:“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它日幸用之。”阴 结天下有名士,而士之欲速进者,率谐附之,若韦执谊、陆质、吕温、李景俭、韩 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为死友,而凌准、程异又因其党进,出入诡秘, 外莫得其端。强籓剧帅,或阴相赂遗以自结。

  顺宗立,不能听政,深居施幄坐,以牛昭容、宦人李忠言侍侧,群臣奏事,从 幄中可其奏。王伾密语诸黄门:“陛下素厚叔文。”即繇苏州司功参军拜起居郎、 翰林学士。大抵叔文因伾,伾因忠言,忠言因昭容,更相依仗。伾主传受,叔文主 裁可,乃授之中书,执谊作诏文施行焉。时景俭居亲丧,温使吐蕃,惟质、泰、谏、 准、毕、宗元、禹锡等倡誉之,以为伊、周、管、葛复出,忄间然谓天下无人。叔 文每言:“钱谷者,国大本,操其柄,可因以市士。”乃白用杜佑领度支、盐铁使, 己副之,实专其政。不淹时,迁户部侍郎。

  宦人俱文珍忌其权,罢叔文学士。诏出,骇怅曰:“吾当数至此议事。不然, 无繇入禁中。”伾复力请,乃听三五日一至翰林,然不得旧职矣。在省不事所职, 日引其党谋取神策兵,制天下之命。乃以宿将范希朝为西北诸镇行营兵马使,泰为 司马副之。于是诸将移书中尉,告且去,宦人始悟夺其权,大怒曰:“吾属必死其 手!”乃谕诸镇,慎毋以兵属人。希朝、泰到奉天,诸将不至,乃还。

  叔文母死,匿不发,置酒翰林,忠言、文珍等皆在,裒金以饷,因扬言曰: “天子适射兔苑中,跨鞍若飞,敢异议者斩。”又自陈:“亲疾病,以身任国大事, 朝夕不得侍,今当请急,宜听。然向之悉心戮力,难易亡所避,报天子异知尔。今 一去此,则百谤至,孰为吾助者?”又言:“羊士谔毁短我,我将杖杀之,而执谊 懦不果。刘辟来为韦皋求三川,吾生平不识辟,便欲前执吾手,非凶人邪?扫木场 将斩之,而执谊持不可。每念失此二贼,令人怅恨。”又陈领度支所以兴利去害者 为己劳。文珍随语诘折,叔文不得对。左右窃语曰:“母死已腐,方留此,将何为 邪?”明日,乃发丧。执谊益不用其语,乃谋起复,斩执谊与不附己者,闻者恟惧。

  广陵王为太子,群臣皆喜,独叔文有忧色,诵杜甫诸葛祠诗以自况,歔欷泣下。 太子已监国,贬渝州司户参军。明年,诛死。

  王伾者,杭州人。始以书待诏翰林,入太子宫侍书。顺宗立,迁左散骑常侍、 待诏。伾本阘茸,貌■陋,楚语,无它大志,帝亵宠之,不如叔文任气好言事,为 帝所礼。至出处,又不及伾之无间也,叔文入止翰林,而伾至柿林院,见牛昭容等。 当其党盛,门皆若沸羹,而伾尤通天下赇谢,日月不阕。为巨椟,裁窍以受珍,使 不可出,则寝其上。

  叔文既居丧,伾日请中人及杜佑起叔文为宰相,且总北军,不许;又请以威远 军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复不可。乃一日三表,皆不报。忧悸,行且卧。至夕,大 呼曰:“吾疾作。”舆归第。贬开州司马,死其所。支党皆逐,惟质以前死免。

  晔者,滉族子,有俊才。以司封郎中贬饶州司马。终永州刺史。

  谏警敏,尝览染署岁簿,悉能言其尺寸。所治,一阅籍,终身不忘。自河中少 尹贬台州司马,终循州刺史。

  准,字宗一,有史学。自翰林学士贬连州司马,死于贬。

  泰,字安平,有筹画,伾、叔文所倚重,能决大事。以户部郎中、神策行营节 度司马贬虔州司马。终湖州刺史。

  陆质,字伯冲。七代祖澄,仕梁为名儒。世居吴。明《春秋》,师事赵匡,匡 师啖助,质尽传二家学。陈少游镇淮南,表在幕府,荐之朝,授左拾遗。累迁左司 郎中,历信、台二州刺史。

  质素善韦执谊,方执谊附叔文窃威柄,用其力召为给事中。宪宗为太子,诏侍 读。质本名淳,避太子名,故改。时执谊惧太子怒己专,故以质侍东宫,阴伺意解 释左右之。质伺间有所言,太子辄怒曰:“陛下命先生为寡人讲学,何可及它?” 质惶惧出。

  执谊未败时,质病甚,太子已即位,为临问加礼。卒,门人以质能文圣人书, 通于后世,私共谥曰文通先生。所著书甚多,行于世。

  刘禹锡,字梦得,自言系出中山。世为儒。擢进士第,登博学宏辞科,工文章。 淮南杜佑表管书记,入为监察御史。素善韦执谊。时王叔文得幸太子,禹锡以名重 一时,与之交,叔文每称有宰相器。太子即位,朝廷大议秘策多出叔文,引禹锡及 柳宗元与议禁中,所言必从。擢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颇冯藉其势,多中 伤士。若武元衡不为柳宗元所喜,自御史中丞下除太子右庶子;御史窦群劾禹锡挟 邪乱政,群即日罢;韩皋素贵,不肯亲叔文等,斥为湖南观察使。凡所进退,视爱 怒重轻,人不敢指其名,号“二王、刘、柳”。

  宪宗立,叔文等败,禹锡贬连州刺史,未至,斥朗州司马。州接夜郎诸夷,风 俗陋甚,家喜巫鬼,每祠,歌《竹枝》,鼓吹裴回,其声伧伫。禹锡谓屈原居沅、 湘间作《九歌》,使楚人以迎送神,乃倚其声,作《竹枝辞》十余篇。于是武陵夷 俚悉歌之。

  始,坐叔文贬者八人,宪宗欲终斥不复,乃诏虽后更赦令不得原。然宰相哀其 才且困,将澡濯用之,会程异复起领运务,乃诏禹锡等悉补远州刺史。而元衡方执 政,谏官颇言不可用,遂罢。

  禹锡久落魄,郁郁不自聊,其吐辞多讽托幽远,作《问大钧》、《谪九年》等 赋数篇。又叙:“张九龄为宰相,建言放臣不宜与善地,悉徙五溪不毛处。然九龄 自内职出始安,有瘴疠之叹;罢政事守荆州,有拘囚之思。身出遐陬,一失意不能 堪,矧华人士族必致丑地,然后快意哉!议者以为开元良臣,而卒无嗣,岂忮心失 恕,阴责最大,虽它美莫赎邪!”欲感讽权近,而憾不释。久之,召还。宰相欲任 南省郎,而禹锡作《玄都观看花君子》诗,语讥忿,当路者不喜,出为播州刺史。 诏下,御史中丞裴度为言:“播极远,猿狖所宅,禹锡母八十余,不能往,当与其 子死诀,恐伤陛下孝治,请稍内迁。”帝曰:“为人子者宜慎事,不贻亲忧。若禹 锡望它人,尤不可赦。”度不敢对,帝改容曰:“朕所言,责人子事,终不欲伤其 亲。”乃易连州,又徙夔州刺史。

  禹锡尝叹天下学校废,乃奏记宰相曰:

  言者谓天下少士,而不知养材之道,郁堙不扬,非天不生材也。是不耕而叹廪 庾之无余,可乎?贞观时,学舍千二百区,生徒三千余,外夷遣子弟入附者五国。 今室庐圮废,生徒衰少,非学官不振,病无赀以给也。

  凡学官,春秋释奠于先师,斯止辟雍、宫,非及天下。今州县咸以春秋上丁有 事孔子庙,其礼不应古,甚非孔子意。汉初群臣起屠贩,故孝惠、高后间置原庙于 郡国,逮元帝时,韦玄成遂议罢之。夫子孙尚不敢违礼飨其祖,况后学师先圣道而 欲违之。《传》曰:“祭不欲数。”又曰:“祭神如神在。”与其烦于荐飨,孰若 行其教?今教颓靡,而以非礼之祀媚之,儒者所宜疾。窃观历代无有是事。

  武德初,诏国学立周公、孔子庙,四时祭。贞观中,诏修孔子庙兗州。后许敬 宗等奏天下州县置三献官,其他如立社。玄宗与儒臣议,罢释奠牲牢,荐酒脯。时 王孙林甫为宰相,不涉学,使御史中丞王敬从以明衣牲牢著为令,遂无有非之者。 今夔四县岁释奠费十六万,举天下州县岁凡费四千万,适资三献官饰衣裳,饴妻子, 于学无补也。

  请下礼官博士议,罢天下州县牲牢衣币,春秋祭如开元时,籍其资半畀所隶州, 使增学校,举半归太学,犹不下万计,可以营学室,具器用,丰馔食,增掌故,以 备使令,儒官各加稍食,州县进士皆立程督,则贞观之风,粲然可复。

  当时不用其言。

  由和州刺史入为主客郎中,复作《游玄都》诗,且言:“始谪十年,还京师, 道士植桃,其盛若霞。又十四年过之,无复一存,唯兔葵、燕麦动摇春风耳。”以 诋权近,闻者益薄其行。俄分司东都。宰相裴度兼集贤殿大学士,雅知禹锡,荐为 礼部郎中、集贤直学士。度罢,出为苏州刺史。以政最,赐金紫服。徙汝、同二州。 迁太子宾客,复分司。

  禹锡恃才而废,褊心不能无怨望,年益晏,偃蹇寡所合,乃以文章自适。素善 诗,晚节尤精,与白居易酬复颇多。居易以诗自名者,尝推为“诗豪”,又言: “其诗在处,应有神物护持。”

  会昌时,加检校礼部尚书。卒,年七十二,赠户部尚书。始疾病,自为《子刘 子传》,称:“汉景帝子胜,封中山,子孙为中山人。七代祖亮,元魏冀州刺史, 迁洛阳,为北部都昌人,坟墓在洛北山,后其地狭不可依,乃葬荥阳檀山原。德宗 弃天下,太子立,时王叔文以善弈得通籍,因间言事,积久,众未知。至起苏州掾, 超拜起居舍人、翰林学士,阴荐丞相杜佑为度支、盐铁使。翌日,自为副,贵震一 时。叔文,北海人,自言猛之后,有远祖风,东平吕温、陇西李景俭、河东柳宗元 以为信然。三子者皆予厚善,日夕过,言其能。叔文实工言治道,能以口辩移人, 既得用,所施为人不以为当。太上久疾,宰臣及用事者不得对,宫掖事秘,建桓立 顺,功归贵臣,由是及贬。”其自辩解大略如此。

  柳宗元,字子厚,其先盖河东人。从曾祖奭为中书令,得罪武后,死高宗时。 父镇,天宝末遇乱,奉母隐王屋山,常间行求养,后徙于吴。肃宗平贼,镇上书言 事,擢左卫率府兵曹参军。佐郭子仪朔方府,三迁殿中侍御史。以事触窦参,贬夔 州司马。还,终侍御史。

  宗元少精敏绝伦,为文章卓伟精致,一时辈行推仰。第进士、博学宏辞科,授 校书郎,调蓝田尉。贞元十九年,为监察御史里行。善王叔文、韦执谊,二人者奇 其才。及得政,引内禁近,与计事,擢礼部员外郎,欲大进用。

  俄而叔文败,贬邵州刺史,不半道,贬永州司马。既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 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诸文,仿《离骚》数十篇,读者咸悲恻。雅善萧亻免, 诒书言情曰:

  仆向者进当臲卼不安之势,平居闭门,口舌无数,又久兴游者,岌岌而操其间。 其求进而退者,皆聚为仇怨,造作粉饰,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断于内,孰能 了仆于冥冥间哉?仆当时年三十三,自御史里行得礼部员外郎,超取显美,欲免世 之求进者怪怒媢疾,可得乎?与罪人交十年,官以是进,辱在附会。圣朝宽大,贬 黜甚薄,不塞众人之怒,谤语转侈,嚣嚣嗷嗷,渐成怪人。饰智求仕者,更詈仆以 悦仇人之心,日为新奇,务相悦可,自以速援引之路。仆辈坐益困辱,万罪横生, 不知其端,悲夫!人生少六七十者,今三十七矣,长来觉日月益促,岁岁更甚,大 都不过数十寒暑,无此身矣。是非荣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祗益为罪。

  居蛮夷中久,惯习炎毒,昏眊重膇,意以为常。忽遇北风晨起,薄寒中体,则 肌革惨懔,毛发萧条,瞿然注视,怵惕以为异候,意绪殆非中国人也。楚、越间声 音特异,鴂舌啅噪,今听之恬然不怪,已与为类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哓哓,昼夜 满耳;闻北人言,则啼呼走匿,虽病夫亦怛然骇之。出门见适州闾市井者,其十八 九杖而后兴。自料居此,尚复几何,岂可更不知止,言说长短,重为一世非笑哉? 读《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穷”,往复益喜,曰:“嗟乎!余虽家置一 喙以自称道,诟益甚耳。”用是更乐喑默,与木石为徒,不复致意。

  今天子兴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怡愉,而仆与四五子者,沦陷如此,岂非 命欤?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又何恨?然居治平之世,终身为顽人之类,犹有 少耻,未能尽忘。傥因贼平庆赏之际,得以见白,使受天泽余润,虽朽枿败腐不能 生植,犹足蒸出芝菌,以为瑞物。一释废锢,移数县之地,则世必曰罪稍解矣。然 后收召魂魄,买土一廛为耕氓,朝夕歌谣,使成文章,庶木鐸者采取,献之法宫, 增圣唐大雅之什,虽不得位,亦不虚为太平人矣。

  又诒京兆尹许孟容曰:

  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勤 勤勉励,唯以忠正信义为志,兴尧、舜、孔子道,利安元元为务,不知愚陋不可以 强,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厄塞臲卼,事既壅隔,很忤贵近,狂疏缪戾,蹈不测之辜。 今党与幸获宽贷,各得善地,无公事,坐食奉禄,德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弃废痼, 希望外之泽哉?年少气锐,不识几微,不知当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 所求取,又何怪也?

  宗元于众党人中,罪状最甚,神理降罚,又不能即死,犹对人语言,饮食自活, 迷不知耻,日复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代为冢嗣,今抱非常 之罪,居夷獠之乡,卑湿昏雾,恐一日填委沟壑,旷坠先绪,以是怛然痛恨,心骨 沸热。茕茕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人亲昵, 以是嗣续之重,不绝如缕。每春秋时飨,孑立捧奠,顾眄无后继者,懔懔然欷歔惴 惕,恐此事便已,摧心伤骨,若受锋刃。此诚丈人所共闵惜也。先墓在城南,无异 子弟为主,独托村邻。自谴逐来,消息存亡不一至,乡闾主守固以益怠。昼夜哀愤, 惧便毁伤松柏,刍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礼重拜扫,今阙者四年矣。每遇寒食, 则北向长号,以首顿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皁隶庸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马 医、夏畦之鬼,无不受子孙追养者。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数顷田,树 果数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秽,恐便斩伐,无复爱惜。家有赐书三千卷, 尚在善和里旧宅,宅今三易主,书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系心腑,然无可为 者。立身一败,万事瓦裂,身残家破,为世大僇。是以当食不知辛咸节适,洗沐盥 漱,动逾岁时,一搔皮肤,尘垢满爪,诚忧恐悲伤,无所告诉,以至此也。

  自古贤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以百数。故有无兄盗嫂,娶孤 女挝妇翁者。然赖当世豪杰分明辨列,卒光史册。管仲遇盗,升为功臣;匡章被不 孝名,孟子礼之。今已无古人之实为而有诟,欲望世人之明己,不可得也。直不疑 买金以偿同舍;刘宽下车,归牛乡人。此诚知疑似之不可辩,非口舌所能胜也。郑 詹束缚于晋,终以无死;钟仪南音,卒获返国;叔向囚虏,自期必免;范痤骑危, 以生易死;蒯通据鼎耳,为齐上客;张苍、韩信伏斧锧,终取将相;邹阳狱中,以 书自治;贾生斥逐,复召宣室;儿宽摈厄,后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刘向下狱当诛, 为汉儒宗。此皆瑰伟博辩奇壮之士,能自解脱。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婴痼 病,虽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疏阔矣。

  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著书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务此,然力薄志 劣,无异能解,欲秉笔覙缕,神志荒耗,前后遗忘,终不能成章。往时读书,自以 不至牴滞,今皆顽然无复省录。读古人一传,数纸后,则再三伸卷,复观姓氏,旋 又废失。假令万一除刑部囚籍,复为士列,亦不堪当世用矣!

  伏惟兴哀于无用之地,垂德于不报之所,以通家宗祀为念,有可动心者操之勿 失。虽不敢望归扫茔域,退托先人之庐,以尽余齿,姑遂少北,益轻瘴疠,就婚娶, 求胄嗣,有可付托,即冥然长辞,如得甘寝,无复恨矣!

  然众畏其才高,惩刈复进,故无用力者。

  宗元久汩振,其为文,思益深。尝著书一篇,号《贞符》,曰:

  臣所贬州流人吴武陵为臣言:“董仲舒对三代受命之符,诚然?非邪?”臣曰: “非也。何独仲舒尔,司马相如、刘向、扬雄、班彪、彪子固皆沿袭嗤嗤,推古瑞 物以配受命,其言类淫巫瞽史,诳乱后代,不足以知圣人立极之本,显至德,扬大 功,甚失厥趣。臣为尚书郎时,尝著《贞符》,言唐家正德受命于生人之意、累积 厚久宜享无极之义,本末闳阔。会贬逐中辍,不克备究。”武陵即叩头邀臣:“此 大事,不宜以辱故休缺,使圣王之典不立,无以抑诡类、拔正道、表核万代。”臣 不胜奋激,即具为书。念终泯没蛮夷,不闻于时,独不为也。苟一明大道,施于人 世,死无所憾,用是自决。臣宗元稽首拜手以闻曰:

  孰称古初,朴蒙空侗而无争,厥流以讹,越乃奋夺,斗怒振动,专肆为淫威? 曰:是不知道。惟人之初,总总而生,林林而群。雪霜风雨雷雹暴其外,于是乃知 架巢空穴,挽草木,取皮革;饥渴牝牡之欲驱其内,于是乃噬禽兽,咀果谷。合偶 而居,交焉而争,睽焉而斗,力大者搏,齿利者啮,爪刚者决,群众者轧,兵良者 杀,披披藉藉,草野涂血。在后强有力者出而治之,往往为曹于险阴,用号令起, 而君臣什伍之法立。德绍者嗣,道怠者夺。于是有圣人焉,曰黄帝,游其兵车,交 贯乎其内,一统类,齐制量,然犹大公之道不克建。于是有圣人焉,曰尧,置州牧 四岳,持而纲之,立有德有功有能者,参而维之,运臂率指,屈伸把握,莫不统率; 年老,举圣人而禅焉,大公乃克建。由是观之,厥初罔匪极乱,而后稍可为也。而 非德不树,故仲尼叙《书》,于尧曰“克明俊德”,于舜曰“濬哲文明”,于禹曰 “文命祗承于帝”,于汤曰“克宽克仁,章信兆民”,于武王曰“有道曾孙”。稽 揆典誓,贞哉惟兹德,实受命之符,以奠永祀。后之祅淫嚣昏好怪之徒,乃始陈大 电、大虹、玄鸟、巨迹、白狼、白鱼、流火之乌以为符,斯皆诡谲阔诞,其可羞也, 莫知本于厥贞。

  汉用大度,克怀于有氓,登能庸贤,濯痍煦寒,以瘳以熙,兹其为符也。而其 妄臣,乃下取虺蛇,上引天光,推类号休,用夸诬于无知氓,增以驺虞、神鼎,胁 驱纵踊,俾东之泰山、石闾,作大号谓之“封禅”,皆《尚书》所无有。莽、述承 效,卒奋骜逆。其后有贤帝曰光武,克绥天下,复承旧物,犹崇《赤伏》,以玷厥 德。魏、晋而下,尨乱钩裂,厥符不贞,邦用不靖,亦罔克久,驳乎无以议为也。

  积大乱至于隋氏,环四海以为鼎,跨九垠以为炉,爨以毒燎,煽以虐焰,其人 沸涌灼烂,号呼腾蹈,莫有救止。于是大圣乃起,丕降霖雨,濬涤荡沃,蒸为清氛, 疏为泠风,人乃漻然休然,相晞以生,相持以成,相弥以宁。琢斮屠剔膏流节离之 祸不作,而人乃克完平舒愉,尸其肌肤,以达于夷途。焚坼抵掎奔走转死之害不起, 而人乃克鸠类集族,歌舞悦怿,用抵于元德。徒奋袒呼,犒迎义旅,欢动六合,至 于麾下。大盗豪据,阻命遏德,义威殄戮,咸坠厥绪。无刘于虐,人乃并受休嘉, 去隋氏,克归于唐,踯躅讴歌,灏灏和宁。帝庸威栗,惟人之为。敬奠厥赋,积藏 于下,是谓丰国。乡为义廪,敛发谨饬,岁丁大侵,人以有年。简于厥刑,不残而 惩,是谓严威。小属而支,大生而孥,恺悌祗敬,用底于治。凡其所欲,不谒而获; 凡其所恶,不祈而息。四夷稽服,不作兵革,不竭货力。丕扬于后嗣,用垂于帝式, 十圣济厥治,孝仁平宽,惟祖之则。泽久而逾深,仁增而益高,人之戴唐,永永无 穷。

  是故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匪祥 于天,兹惟贞符哉!未有丧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商之王以桑谷昌,以 雉鸲大,宋之君以法星寿,郑以龙衰,鲁以麟弱,白雉亡汉,黄犀死莽,恶在其为 符也?不胜唐德之代,光绍明濬,深鸿尨大,保人斯无疆,宜荐于郊庙,文之雅诗, 祗告于德之休。帝曰谌哉!乃黜休祥之奏,究贞符之奥,思德之所未大,求仁之所 未备,以极于邦治,以敬于人事。其诗曰:

  于穆敬德,黎人皇之。惟贞厥符,浩浩将之。仁函于肤,刃莫毕屠。泽于爨, 灊炎以澣。勃厥凶德,乃驱乃夷。懿其休风,是煦是吹。父子熙熙,相宁以嬉。赋 彻而藏,厚我糗粻。刑轻以清,我完靡伤。贻我子孙,百代是康。十圣嗣于治,仁 后之子。子思孝父,易患于己。拱之戴之,神其尔宜。载扬于雅,承天之嘏。天之 诚神,宜鉴于仁。神之曷依?宜仁之归。濮钅公于北,祝栗于南,幅员西东,祗一 乃心。祝唐之纪,后天罔坠;祝皇之寿,与地咸久。曷徒祝之,心诚笃之。神协人 同,道以告之。俾弥亿万年,不震不危。我代之延,永永毘之。仁增以崇,曷不尔 思?有号于天,佥曰呜呼,咨尔皇灵,无替厥符!

  宗元不得召,内闵悼,悔念往吝,作赋自儆曰:

  惩咎愆以本始兮,孰非余心之所求?处卑污以闵世兮,固前志之为尤。始余学 而观古兮,怪今昔之异谋。惟聪明为可考兮,追骏步而遐游。絜诚之既信直兮,仁 友蔼而萃之。日施陈以系縻兮,邀尧舜禹之为。上睢盱而混茫兮,下驳诡而怀私。 旁罗列以交贯兮,求大中之所宜。

  曰道有象兮,而无其形。推变乘时兮,与志相迎。不及则殆兮,过则失贞。谨 守而中兮,与时偕行。万类芸芸兮,率由以宁。刚柔弛张兮,出入纶经。登能抑枉 兮,白黑浊清。蹈乎大方兮,物莫能婴。

  奉訏谟以植内兮,欣余志之有获。再明信乎策书兮,谓耿然而不惑。愚者果于 自用兮,惟惧夫诚之不一。不顾虑以周图兮,专兹道以为服。谗妒构而不戒兮,犹 断断于所执。哀吾党之不淑兮,遭任遇之卒迫。势危疑而多诈兮,逢天地之否隔。 欲图退而保己兮,悼乖期乎曩昔。欲操术以致忠兮,众呀然而互吓。进与退吾无归 兮,甘脂润兮鼎镬。幸皇鉴之明宥兮,累郡印而南适。惟罪大而宠厚兮,宜夫重仍 乎祸谪。既明惧乎天讨兮,又幽忄栗乎鬼责。惶惶乎夜寤而昼骇兮,类鹿濩秬之不 息。

  凌洞庭之洋洋兮,溯湘流之沄沄。飘风击以扬波兮,舟摧抑而回邅。日霾曀以 昧幽兮,黝云涌而上屯。暮屑窣以淫雨兮,听嗷嗷之哀猿。众鸟萃而啾号兮,沸洲 渚以连山。漂遥逐其讵止兮,逝莫属余之形魂。攒峦奔以纡委兮,束汹涌之崩湍。 畔尺进而寻退兮,荡洄汩乎沦涟。际穷冬而止居兮,羁累棼以萦缠。

  哀吾生之孔艰兮,循《凯风》之悲诗。罪通天而降酷兮,不亟死而生为!逾再 岁之寒暑兮,犹贸贸而自持。将沈渊而陨命兮,讵蔽罪以塞祸?惟灭身而无后兮, 顾前志犹未可。进路呀以划绝兮,退伏匿又不果。为孤囚以终世兮,长拘挛而轗轲。

  曩余志之脩蹇兮,今何为此戾也?岂贪食而盗名兮,不混同于世也。将显身以 直遂兮,众之所宜蔽也。不择言以危肆兮,固群祸之际也。

  御长辕之无桡兮,行九折之峨峨。却惊棹以横江兮,溯凌天之腾波。幸余死之 已缓兮,完形躯之既多。苟余齿之有惩兮,蹈前烈而不颇。死蛮夷固吾所兮,虽显 宠其焉加?配大中以为偶兮,谅天命之谓何!

  元和十年,徙柳州刺史。时刘禹锡得播州,宗元曰:“播非人所居,而禹锡亲 在堂,吾不忍其穷,无辞以白其大人,如不往,便为母子永决。”即具奏欲以柳州 授禹锡而自往播。会大臣亦为禹锡请,因改连州。

  柳人以男女质钱,过期不赎,子本均,则没为奴婢。宗元设方计,悉赎归之。 尤贫者,令书庸,视直足相当,还其质。已没者,出己钱助赎。南方为进士者,走 数千里从宗元游,经指授者,为文辞皆有法。世号“柳柳州”。十四年卒,年四十 七。

  宗元少时嗜进,谓功业可就。既坐废,遂不振。然其才实高,名盖一时。韩愈 评其文曰:“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也。”既没,柳人怀之,托言 降于州之堂,人有慢者辄死。庙于罗池,愈因碑以实之云。

  程异,字师举,京兆长安人。居乡以孝称。第明经,再补郑尉。精吏治,为叔 文所引,由监察御史为盐铁扬子院留后。叔文败,贬郴州司马。

  李巽领盐铁,荐异心计可任,请拔擢用之,乃授侍御史,复为扬子留后。稍迁 淮南等道两税使。异起退废,能厉己竭节,悉矫革征利旧弊。入迁累卫尉卿、盐铁 转运副使。方讨蔡,异使江表调财用,因行谕诸帅府,以羡赢贡。故异所至,不剥 下,不加敛,经用以饶。遂兼御史大夫为盐铁使。元和十三年,以工部侍郎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犹领盐铁。异以钱谷奋而至宰相,自以非人望,久不敢当印秉笔。明 年,西北军政不治,议置巡边使,宪宗问孰可者,乃自请行。会卒,赠尚书左仆射, 谥曰恭。身殁官第,无留赀,世重其廉云。

  赞曰:叔文沾沾小人,窃天下柄,与阳虎取大弓《春秋》书为盗无以异。宗元 等桡节从之,徼幸一时,贪帝病昏,抑太子之明,规权遂私。故贤者疾,不肖者媢, 一偾而不复,宜哉!彼若不傅匪人,自励材猷,不失为明卿才大夫,惜哉!

卷一百六十九

  杜裴李韦

  杜黄裳,字遵素,京兆万年人。擢进士第,又中宏辞。郭子仪辟佐朔方府,子 仪入朝,使主留事。李怀光与监军阴谋矫诏诛大将等,以动众心,欲代子仪。黄裳 得诏,判其非,以质怀光,怀光流汗服罪。于是诸将狠骄难制者,黄裳皆以子仪令 易置,众不敢乱。

  入为侍御史,为裴延龄所恶,十期不迁。贞元末,拜太子宾客,居韦曲。时中 人欲请其地赐公主,德宗曰:“城南杜氏乡里,不可易。”迁太常卿。时王叔文用 事,黄裳未尝过其门。婿韦执谊辅政,黄裳劝请太子监国,执谊曰:“公始得一官, 遽开口议禁中事!”黄裳怒曰:“吾受恩三朝,岂以一官见卖!”即拂衣出。

  皇太子总军国事,擢黄裳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于是,夏绥银节度使 韩全义憸佞无功,因其来朝,白罢之。俄而刘辟叛,议者以辟恃险,讨之或生事, 唯黄裳固劝不赦,因奏罢中人监军,而专委高崇文。凡兵进退,黄裳自中指授,无 不切于机。崇文素惮刘澭,黄裳使人谓曰:“公不奋命者,当以澭代。”崇文惧, 一死力缚贼以献。蜀平,群臣贺,宪宗目黄裳曰:“时卿之功。”

  始,德宗创艾多难,务姑息籓镇,每帅臣死,遣中人伺其军,观众所欲立者, 故大将私金币结左右,以求节制,晏年尤甚,方镇选不出朝廷。黄裳每从容具言: “陛下宜鉴贞元之弊,整法度,晙损诸侯,则天下治。”帝尝问前古王者所以治乱 云云,黄裳知帝锐于治,恐不得其要,因推言:“王者之道,在修己任贤而已。操 执纲领,要得其大者,至簿书狱讼,百吏能否,本非人主所自任。昔秦始皇帝亲程 决事,见嗤前世;魏明帝欲按尚书事,陈矫不从;隋文帝日昃听政,卫士传餐,太 宗笑之。故王者择人任而责成,见功必赏,有罪信罚,孰敢不力?孔子之称帝舜恭 己南面,以其能举十六相,去四凶,而至无为。岂必刓神疲体,劳耳目之察,然后 为治哉?”帝以黄裳言忠,嘉纳之。由是平夏、翦齐、灭蔡、复两河,以机秉还宰 相,纪律设张,赫然号中兴,自黄裳启之。

  元和二年,以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河中、晋绛节度使,俄封邠国公。 明年卒,年七十,赠司徒,谥曰宣献。

  黄裳达权变,有王佐大略。性雅澹,未始忤物。初不为执谊所礼,及败,悉力 营救;既死,表还其柩葬焉。尝被疾,医者误进药,疾遂甚,终不怒谴。然除吏不 甚别流品,通馈谢,无洁白名。当大政未久,不究其才,及处外,天下常所属意。 卒后数年,御史劾奏黄裳纳邠宁节度使高崇文钱四万五千缗,按故吏吴凭及黄裳子 载,辞服。帝念旧功,但流凭昭州,原载不问。载终太仆少卿。

  载弟胜,字斌卿,宝历初擢进士第。杨嗣复数荐材堪谏官,不为郑覃所佑。宣 宗感章武旧事,元和时大臣子若孙在者,多振拔之。帝尝问胜,胜具道黄裳首建宪 宗监国议,帝嘉叹,拜给事中,迁户部侍郎判度支,欲倚为宰相。及萧鄴罢,为中 人沮毁,而更用蒋伸,以胜检校礼部尚书,出为天平节度使,不得意,卒。

  裴垍,字弘中,绛州闻喜人。擢进士第,以贤良方正对策第一补美原尉。籓府 交辟,不就。四迁考功员外郎。吏部侍郎郑珣瑜委垍校辞判,研核精密,皆值才实。 宪宗元和初,召入翰林为学士,再迁中书舍人。李吉甫始执政,以情谓垍曰:“吾 落魄远裔,更十年,始相天子,比日人物,吾懵不及知;且宰相职当进贤任能,君 精鉴,为我言之。”垍即崖略疏三十许人,吉甫籍以荐于朝,天下翕然称得人。坐 覆视皇甫湜、牛僧孺等对策非是,罢学士,为户部侍郎。帝器垍方直,以为任公卿, 薄其过,眷信弥厚。吉甫罢,乃拜垍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殿大学 士,监修国史。

  垍始承旨翰林,天子新翦蜀乱,厉精致治,中外机筦,垍多所参与,以小心慎 默称帝意。既当国,请绳不轨,课吏治,分明淑慝,帝降意顺纳。吐突承璀自东宫 得侍,恩顾亲渥,承间欲有关说,帝惮垍,诫使勿言。帝在殿中,常呼垍官而不名。 岭南节度使杨于陵为监军许遂振所诬,诏授冗官。垍曰:“以一中人罪籓臣,陛下 之法安在?”更授美官。严绶守太原,政一出监军李辅光,垍劾其懦,以李庸阝代 之。

  王承宗擅袭节度,方帝屡削叛族,意必取之,又吐突承璀每欲挠垍权,因探帝 意,自请往。于时泽潞卢从史诡献征讨计,垍固争,以为:“从史苞逆节,内连承 宗,外请兴师,以图身利。且武俊有功于国,陛下前以地授李师道,而今欲夺承宗 地有之,赏罚不一,沮劝废矣。”帝猗违不能决。久之,卒用承璀谋。会兵讨承宗, 从史果反覆,兵久暴无功,王师告病。既而从史遣部将王翊元奏事,垍从容以语动 之,翊元因言从史恶稔可图状,垍比遣往,得其大将乌重胤等要领。垍乃为帝陈: “从史暴戾不君,视承璀若小儿,往来神策军不甚戒,可因其机致之,后无兴师之 劳。”帝初瞿然,徐乃许之。垍请秘其计,帝曰:“惟李绛、梁守谦知之。”俄而 承璀缚从史献于朝,因班师。垍奏:“承璀首谋无功,陛下虽诎法,人心不厌,请 流斥以谢天下。”乃罢所领兵。

  先是,天下赋法有三:曰上供,曰送使,曰留州。建中初,厘定常赋,而物重 钱轻。其后轻重相反,民输率一倍其初,而所在以留州、送使之入,舍公估,更实 私直以自润,故赋益苛,齐民重困。垍奏禁之,一以公估准物,观察使得用所治州 租调,至不足,乃取支郡以赡,故送使之财悉为上供。自是起淮、江而南,民少息 矣。

  垍器局峻整,持法度,虽宿贵前望造诣,不敢干以私。谏官言得失,大抵执政 多忌之,惟垍奖励使尽言。初,拾遗独孤郁、李正辞、严休复三人皆迁,及过谢垍, 垍独让休复曰:“君异夫二人孜孜献纳者,前日进拟,上固为疑。”休复大惭。垍 为学士时,引李绛、崔群与同列。及相,又擢韦贯之、裴度知制诰,李夷简御史中 丞,皆踵蹑为辅相,号名臣。自它选任,罔不精明,人无异言。士大夫不以垍年少 柄用为嫌,故元和之治,百度修举,称朝无幸人。

  五年,暴风痹,帝怅惜,遣使致问,药膳进退辄疏闻。居三月,益痼,乃罢为 兵部尚书。垍之进,李吉甫荐颇力,及居中,多变更吉甫时约束,吉甫复用,衔之。 会垍与史官蒋武等上《德宗实录》,吉甫以垍引疾解史任,不宜冒奏,乃徙垍太子 宾客,罢武等史官。会卒,不加赠,给事中刘伯刍表其忠,帝乃赠太子太傅。

  垍始相,建言:“集贤院官,登朝自五品上为学士,下为直学士,余皆校理, 史馆以登朝者为修撰,否者直史馆,以准《六典》。”遂著于令。

  京兆少尹裴武使王承宗还,得德、棣二州,已而地不入。或言:“武还,先见 垍,明日乃朝。”帝怒,召学士李绛议斥武,绛言:“垍身备宰相,明练时事,势 不容先见武。”帝悟,释之。议者谓帝知垍明,倚任方笃,尚不免疑嫌,以信处位 之难云。

  李籓,字叔翰,其先赵州人。父承仕,为湖南观察使,有名于时。籓少沈靖有 检局,姿制闲美,敏于学。居父丧,家本饶财,姻属来吊,有持去者,未尝问,益 务施与,居数年略尽。年四十余,困广陵间,不自振,妻子追咎,籓晏如也。杜亚 居守东都,表致府中。亚尝疑牙将令狐运为盗,掠服之,籓争不从,辄去。后果获 真盗,稍知名。

  徐州张建封辟节度府,未尝察苛细。建封卒,濠州刺史杜兼疾驱至,阴有顗望, 籓泣谓曰:“公今丧,君宜谨守土,何弃而来?宜速还,否则以法劾君!”兼错忤 去,恨之,因诬奏“建封死,籓撼其军,有非望”。德宗怒,密诏徐泗节度使杜佑 杀之。佑雅器籓,得诏,十日不发,召见籓曰:“世谓生死报应,验乎?”籓曰: “殆然。”曰:“审若此,君宜遇事无恐。”因出诏示籓,籓色不变,曰:“信乎, 杜兼之报也!”佑曰:“慎毋畏,吾以阖门保君矣。”帝未之信,亟追籓。既入, 帝望其状貌,曰:“是岂作乱人邪?”释之,拜秘书郎。

  时王绍得君,邀籓与相见,当即用,终不诣。王仲舒与同舍郎韦成季、吕洞日 置酒邀宾客相乐,慕籓名,强致之。仲舒等为俳说廋语相狎昵,籓一见,谢不往, 曰:“吾与终日,不晓所语何哉!”后仲舒等果坐斥废。宪宗为皇太子,王绍避太 子讳,始改名,时议以为谄。籓曰:“自古故事,由不识体之人败之,不可复正, 虽绍何诛?”累擢吏部郎中。坐小累,左授著作郎,再迁给事中。制有不便,就敕 尾批却之,吏惊,请联它纸,籓曰:“联纸是牒,岂曰敕邪?”裴垍白宪宗,谓籓 有宰相器。会郑絪罢,因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籓忠谨,好丑必言,帝以为无隐。尝问前世所以家给或国匮乏者何致而然及祈 禳之数,籓具对:“俭则足用,敦本则百姓富,反是则匮。”又言:“孔子病,止 子路之祷。汉文帝每祭,敕有司敬而不祈。使神无知,则不能降福;有知,固不可 私己求媚而悦之也。且义于人者和于神,人乃神之主,人安而福至。”帝悦曰: “当与公等上下相勖,以保此言。”后复问神仙长年事,籓知帝且有所惑,极陈荒 妄谩诞不可信。后入柳泌等语,果为累云。

  河东节度使王锷赂权近求兼宰相,密诏中书门下曰:“锷可兼宰相。”籓遽取 笔灭“宰相”字,署其左曰:“不可。”还奏之。宰相权德舆失色曰:“有不可, 应别为奏,可以笔涂诏邪?”籓曰:“势迫矣,出今日便不可止。”既而事得寝。

  李吉甫复相,籓颇沮止。会吴少阳袭淮西节度,吉甫已见帝,潜欲中籓,即奏 曰:“道逢中人假印节与吴少阳,臣为陛下恨之。”帝变色不平。翌日,罢籓为太 子詹事。后数月,帝复思籓,召对殿中,事浸释。明年,为华州刺史。未行,卒, 年五十八,赠户部尚书,谥曰贞简。

  籓材能不及韦贯之、裴垍,然人物清整,是其流亚云。

  韦贯之,名纯,避宪宗讳,以字行。后周柱国夐八世孙。父肇,大历中为中书 舍人,累上疏言得失,为元载所恶,左迁京兆少尹。久之,改秘书少监。载曰: “肇若过我,当择善地处之。”终不肯诣。载诛,除吏部侍郎。代宗欲相之,会卒, 谥曰贞。

  贯之及进士第,为校书郎,擢贤良方正异等,补伊阙、渭南尉。河中郑元、泽 潞郗士美以厚币召,皆不应。居贫,啖豆糜自给。再迁长安丞。或荐之京兆尹李实, 实举笏示所记曰:“此其姓名也,与我同里,素闻其贤,愿识之而进于上。”或者 喜,以告曰:“子今日诣实,而明日贺者至矣!”贯之唯唯,不往,官亦不迁。

  永贞时,始为监察御史,举其弟纁自代。及为右补阙,纁代为御史,议者不谓 之私。宰相杜佑子从郁为补阙,贯之与崔群持不可,换左拾遗,复奏:“拾遗、补 阙为谏官等,宰相政有得失,使从郁议,是子而议父,殆不可训。”卒改它官。迁 礼部员外郎。新罗人金忠义以工巧幸,擢少府监,廕子补斋郎,贯之不与,曰: “是将奉郊庙祠祭,阶为守宰者,安可以贱工子为之?”又劾忠义不宜污朝籍,忠 义竟罢。于是权幸侧目。

  进吏部员外郎,坐考贤良方正牛僧孺等策独署奏,出为果州刺史,半道贬巴州。 久之,召为都官郎中,知制诰,进中书舍人。宰相裴垍尝三奏事,宪宗不从。贯之 曰:“公亦以进退决请乎?”垍曰:“奉教。”事果见听。垍因曰:“君异时当位 于此。”改礼部侍郎。所取士,抑浮华,先行实,于时流竞为息。尝从容奏曰: “礼部侍郎重于宰相。”帝曰:“侍郎是宰相除,安得重?”曰:“然为陛下柬宰 相者,得无重乎?”帝美其言。改尚书右丞,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中书侍郎。

  讨吴元济也,贯之请释镇州,专力淮西,且言:“陛下岂不知建中事乎?始于 蔡急而魏应也,齐、赵同起,德宗引天下兵诛之,物力殚屈,故硃泚乘以为乱。此 非它,速于扑灭也。今陛下独不能少忍,俟蔡平而诛镇邪?”时帝业已讨镇,不从。 终之,蔡平,镇乃服。初,讨蔡,以宣武韩弘为都统,又诏河阳乌重胤、忠武李光 颜合兵以进。贯之谏诸将战方力,今若置都统,又令二帅连营,则各持重养威,未 可岁月下也。亦不从。后四年乃克蔡,皆如贯之策云。

  帝以段文昌、张仲素为翰林学士。贯之谓学士所以备顾问,不宜专取辞艺,奏 罢之。皇甫镈、张宿皆以幸进。宿使淄青,裴度欲为请银绯,贯之曰:“宿奸佞, 吾等纵不能斥,奈何欲假以宠乎?”由是宿等怨,阴构之,又与度论兵帝前,议颇 驳,故罢为吏部侍郎。于是翰林学士、左拾遗郭求上疏申理,诏免求学士,出贯之 为湖南观察使。不三日,韦顗、李正辞、薛公干、李宣、韦处厚、崔韶坐与贯之厚 善,悉贬为州刺史。顗、正辞、处厚皆清正,以钩党去,由是中外始大恶宿。

  时国用不足,遣盐铁副使程异督诸道赋租,异讽州县厚敛以献。贯之不忍横赋, 而所献不中异意,因取属内六州留钱继之。左迁太子詹事,分司东都。穆宗立,即 拜河南尹,以工部尚书召。未行,卒,年六十二,赠尚书右仆射,谥曰贞,后更谥 曰文。

  贯之沈厚寡言,与人交,终岁无款曲,不为伪辞以悦人。为右丞时,内僧造门 曰:“君且相。”贯之命左右引出,曰:“此妄人也。”居辅相,严身律下,以正 议裁物,室居无所改易。裴均子持万缣请撰先铭,答曰:“吾宁饿死,岂能为是哉!” 生平未尝通馈遗,故家无羡财。

  子澳,字子裴,第进士,复擢宏辞。方静寡欲,十年不肯调。御史中丞高元裕 与其兄温善,欲荐用之,讽澳谒己。温归以告,澳不答。温曰:“元裕端士,若轻 之邪?”澳曰:“然恐无呈身御史。”

  周墀节度郑滑,表署幕府。会墀入相,私谓曰:“何以教我?”澳曰:“愿公 无权。”墀愕眙,澳曰:“爵赏刑罚,人主之柄,公无以喜怒行之,俾庶官各举其 职,则公敛衽庙堂上,天下治矣。乌用权?”墀叹曰:“吾先居此,得无愧乎!”

  擢考功员外郎、史馆修撰。岁中知制诰,召为翰林学士。累迁兵部侍郎,进学 士承旨。与萧寘皆为宣宗礼遇,每两人直,必偕召问政得失。尝夜被旨草诏书,事 有不安者,即迁延须见帝,开陈可否,未尝不顺纳。一日召入,屏左右问曰:“朕 于敕使何如?”澳陈帝威制前世无比。帝摇首曰:“未也。策安出?”澳仓卒答曰: “若谋之外廷,则太和事可用追鉴,不若就择可任者与计事。”帝曰:“朕固行之 矣。自黄至绿,自绿至绯,犹可,衣紫即合为一矣。”澳愧汗不能对,乃罢。改京 兆尹。

  帝舅郑光主墅吏豪肆,积年不输官赋,澳逮系之。它日延英,帝问其故。澳具 道奸状,且言必寘以法。帝曰:“可贷否?”答曰:“陛下自内署擢臣尹京邑,安 可使画一法独行于贫下乎?”帝入白太后曰:“是不可犯。”后为输租,乃免。由 是豪右敛迹。

  会户部阙判使,帝以问澳,澳三不对。帝曰:“任卿可乎?”曰:“臣老矣, 力疲气耗,烦剧非所任者。”帝默不乐。出谓其甥柳玼曰:“吾本不为宰相知,上 便委以使务,脱谓吾他岐而得,卒无以自白。今时事浸恶,皆吾辈贪爵位致然。” 未几,授河阳节度使。入辞,帝曰:“卿自便而远我,非我去卿。”

  懿宗立,徙平卢军,入为吏部侍郎,复出为邠宁节度使。宰相杜审权素不悦澳, 坐吏部时史盗簿书为奸,贬秘书监,分司东都。就迁河南尹,辞疾不拜,丐归樊川。 逾年,以吏部侍郎召,不起。卒,赠户部尚书,谥曰贞。

  澳在河阳累年,宣宗遣使至魏博,道出澳所,帝以簿纸手作诏赐澳曰:“密饬 装,秋当见卿。”盖将以为相也。因问辅养术,澳具言金石非可御,方士怪妄,宜 斥远之。其八月,帝崩,不果相。为学士时,帝尝曰:“朕每遣方镇刺史,欲各悉 州郡风俗者,卿为朕撰一书。”澳乃取十道四方志,手加次,题为《处分语》。 后邓州刺史薛弘宗中谢,帝敕戒州事,人人惊服。

  绶,贯之兄。举孝廉,又贡进士,礼部侍郎潘炎将以为举首,绶以其友杨凝亲 老,故让之,不对策辄去,凝遂及第。后擢明经,辟东都幕府。

  德宗时,以左补阙为翰林学士,密政多所参逮。帝尝幸其院,韦妃从,会绶方 寝,学士郑絪欲驰告之,帝不许,时大寒,以妃蜀礻颉袍覆而去,其待遇若此。每 入直,逾月不得休。以母老,屡丐解职,每请,帝辄不悦。出入八年,而性谨畏甚。 晚乃感心疾,罢还第,不极于用。九月九日,帝为《黄菊歌》,顾左右曰:“安可 不示韦绶!”即遣使持往,绶遽奉和,附使进。帝曰:“为文不已,岂颐养邪?” 敕自今勿复尔。终左散骑常侍。

  弟纁,有精识,为士林器许,兄弟皆名重当时。

  绶子温。温,字弘育。方七岁,日诵书数千言。十一,举两经及第,以拔萃高 等补咸阳尉。父愕然,疑假权谒进,召而试诸廷,文就无留意,喜曰:“儿无愧矣!” 入为监察御史,以台制苛严,不可以省养,不拜。换著作郎,既谢,辄解归。侍亲 疾,调适汤剂,弥二十年,衣不弛带。既居丧,毁瘠不支。服除,李逢吉辟置宣武 府。频迁右补阙。宰相宋申锡被构,罪不测,温倡曰:“丞相操履有初,不宜反, 乃奸人陷之。吾等岂避雷霆,使上蒙雾咎邪!”率同舍伏阁切争,由是益知名。

  太和五年,太庙室漏罅,诏宗正、将作营治,不时毕,文宗怒,责卿李锐、监 王堪,夺其禀,自敕中人葺之。温谏:“吏举其职,国以治;事归于正,法以修。 夫设制度,立官司,度经费,则宗庙最重也。比诏下阅月,有司弛墯不力,正可黜 慢官,惩不恪,择可任者缮完之,则吏举职,事归正矣。今慢吏夺禀,而易以中人, 是许百司公废职,以宗庙之重,为陛下所私,臣窃惜之。请还将作,则官修业矣。” 帝乃罢宦人。会群臣请上尊号,温固谏:“今河南水,江淮旱歉,京师雪积五尺, 老稚冻仆,此非崇饰虚名时。”帝顺纳,乃谢群臣。改侍御史。

  李德裕入辅,擢礼部员外郎。或言雅为牛僧孺厚,德裕曰:“是子坚正,可以 私废乎?”郑注节度凤翔,表为副,温曰:“拒则远黜,从之祸不测,吾焉能为注 起邪?”注诛,由考功员外郎拜谏议大夫。未几,为翰林学士。先是,绶在禁廷, 积忧畏病废,故诫温不得任近职,至是固辞。帝怒曰:“宁绶治命邪?”礼部侍郎 崔蠡曰:“温用乱命,益所以为孝。”帝意释,换知制诰。引疾徙太常少卿。宰相 李固言荐温给事中,帝曰:“温素避事,肯为我论驳乎?须太子长,以为宾客。” 久之,卒为给事中。

  初,兼庄恪太子侍读,晨诣宫,日中见太子,谏曰:“殿下盛年,宜鸡鸣蚤作, 问安天子,如文王故事。”太子不悦。辞侍读,见听。王晏平罢灵武节度使,以马 及铠仗自随,贬康州司户参军,厚赂贵近,浃日,改抚州司马,乐工尉迟璋授光州 长史,温悉封上诏书。太子得罪,诏谕群臣,温曰:“陛下训之不早,非独太子罪。” 时颇直其言。迁尚书右丞。盐铁推官姚勖按大狱,帝以为能,擢职方员外郎,将趋 省,温使户止,即上言:“郎官清选,不可赏能吏。”帝命中人谕送,温执议不移, 诏改勖检校礼部郎中。帝问故于杨嗣复,对曰:“勖,名臣后,治行无疵。若吏材 干而不入清选,佗日孰肯当剧事者?此衰晋风,不可以法。”帝素重温,出为陕虢 观察使。民当输租而麦未熟,吏白督之,温曰:“使民货田中穗以供赋,可乎?” 为缓期而赋办。

  武宗立,擢吏部侍郎。李德裕欲引同辅政,温苦言李汉可释,德裕怅然,出宣 歙观察使。池民讼刺史,劾无状,榜杀之,威行部中。既疾,召亲属,赋绶诗“在 室愧屋漏”,因泣下曰:“今知没身不负斯诫矣!”卒,年五十八,赠工部尚书, 谥曰孝。

  温性刚峻,人望见无敢戏慢者。与杨嗣复、李珏善,尝劝与李德裕平故憾,二 人不从,及皆谪,温叹曰:“用吾言,孰至是邪!”一女,归薛蒙。女工属文,续 曹大家《女训》,行于世。温少合,所善惟萧祐。

  祐者,字祐之,夷澹君子也。少贫窭,隐居,以孝养闻。司农卿李实督官租, 祐居丧,未及输,召至,将责之。会有赐与,倩祐为奏,实称善,即荐于朝。终制, 以处士拜左拾遗。累迁谏议大夫,终桂州观察使,赠右散骑常侍。精画及书,自钟、 王、萧、张以来,皆能识其真。謷然不以尘事自蒙,故温号“山林友”云。

  赞曰:杜黄裳善谋,裴垍能持法,李籓鲠挺,韦贯之忠实,皆足穆天縡,经国 体,拨衰奋王,菑攘四方。宪宗中兴,宁不谓得人而致然邪?昔子贡孔堂高第而货 殖,韩安国汉名宰而资贪,黄裳亦以受饷见疵,至于忠烈峣然,则不可掩已。

卷一百七十

  二高伊硃二刘范二王孟赵李任张

  高崇文,字崇文。其先自渤海徙幽州,七世不异居,开元中,再表其闾。崇文 性朴重寡言,少籍平卢军。贞元中,从韩全义镇长武城,治军有声。累官金吾将军。 吐蕃三万寇宁州,崇文率兵三千往救,战佛堂原,大破之,封渤海郡王。全义入朝, 留知行营节度后务,迁长武城都知兵马使。

  刘辟反,宰相杜黄裳荐其才,诏检校工部尚书、左神策行营节度使,俾统左右 神策、麟游奉天诸屯兵讨辟。时显功宿将,人人自谓当选,及诏出,皆大惊。始, 崇文选兵五千,常若寇至。至是,卯漏受命,辰已出师,器良械完,无一不具。过 兴元,士有折逆旅匕箸者,即斩以徇。乃西自阆中出,却剑门兵,解梓潼之围,贼 将邢泚退守梓州。诏拜崇文东川节度使。初,辟陷东川,执节度使李康不杀也;至 是,归康以丐雪,崇文数康失守罪,斩之。鹿头山南距成都百五十里,扼二川之要, 辟城之,旁连八屯,以拒东兵。崇文始破贼二万于城下,会雨,不克攻。明日,战 万胜堆,堆直鹿头左,使骁将高霞寓鼓之,士扳缘上,矢石如雨,募死士夺而有之, 尽杀戍者,焚其栅,下瞰鹿头城,人可头数。凡八战皆捷,贼心始摇。大将阿跌光 颜与崇文约,后期,惧罪,请深入自赎,乃军鹿头西,断贼粮道。贼大震,其将李 文悦以兵三千自归,仇良辅举鹿头城二万众降,执辟子方叔、婿苏强。遂趣成都, 余兵皆面缚送款。辟走,追禽之,槛送京师。

  入成都也,师屯大达,市井不移,珍货如山,无秋毫之犯。邢泚已降而贰,斩 于军,衣冠胁污者诣牙请命,崇文为条上全活之。进检校司空、西川节度副大使, 南平郡王,实封三百户,刻石纪功于鹿头山。

  崇文不通书,厌案牍谘判以为繁,且蜀优富无所事,请扞边自力,乃诏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邠宁庆节度使,为京西诸军都统。崇文恃功而侈,举蜀帑藏百工之巧 者皆自随,又不晓朝廷仪,惮于觐谒,有诏听便道之屯。居邠三年,戎备整修。卒, 年六十四,赠司徒,谥曰威武。会昌六年,诏配享宪宗庙。

  子承简,少事忠武军,后更隶神策。以崇文平蜀功,除嘉王傅。裴度征蔡,奏 署牙将。蔡平,诏析上蔡、郾城、遂平、西平四县为洲殷州,拜承简刺史,治郾城。 始开屯田,列防庸,濒溵绵地二百里无复水败,皆为腴田。先是,贼筑武宫以夸战 劳,承简夷其丘,庀家财以葬。葺儒宫,备俎豆,岁时行礼。野有荍实,民得以食。 将吏立石颂功。迁邢州刺史,观察府责赋尤急,承简代下户数百输租。

  迁宋州。会宣武将李朅反,遣使责财于宋,承简囚之,前后数辈辄系狱,一日 并出斩于牙门,威震部中。朅悉兵攻之。宋有三城,南城陷,承简保北两城,数与 贼确。会徐州救至,朅为李质所执,兵遂溃。拜兗海沂密节度使。迁义成军,检校 尚书左仆射。入拜右金吾卫大将军,复节度邠宁。先是,虏多以盛秋犯边,承简请 屯宁州以制其侵。属疾还朝,道卒,赠司空,谥曰敬。

  崇文孙骈,自有传。

  伊慎,字寡悔,兗州人。通《春秋》、《战国策》、天官、五行书,用善射为 折冲都尉。丧母,将合葬而不知父墓,昼夜哭,梦若有导者;既发之,旧志可按也, 乃得葬。

  江西路嗣恭讨哥舒晃,以慎为先锋。疾战破贼,斩首三千级,下韶州。战把江 口,水湍驶,乃为桴,寘薪焉,乘风纵火,贼焚且溺不可计,与诸将追斩晃泔溪。 授连州长史,知团练副使。三迁江州别驾。

  讨梁崇义也,慎以江西牙兵属李希烈,希烈署汉南北兵马使,不受,独率所部 破崇义于蛮水,效俘三万。襄、汉平,功多。希烈爱其材,数馈遗,欲縻止之,卒 以计免。明年,希烈果反。嗣曹王皋至钟陵,得而壮之,拔为大将。希烈恐为皋所 任,遗以七属甲,诈为慎书,行反间。帝遣使即军中斩之,皋表列其诬,未报。贼 溯江徇地,皋授慎兵,劳而遣,与贼大战,破之,收黄梅,次长平,杀贼将,斩级 千余,拔蔡山尤力。遂下蕲州,即拜刺史,封南充郡王。

  天子在梁州,包佶转东南财粮次蕲口,贼遣骁将杜少诚以兵万人遏江道,不得 西。慎选士七千,列三屯相望,偃旗以待。少诚分围之,未合,慎自中屯鼓之,诸 屯悉出奋击,贼乱,少诚走,斩别将许少华,封其尸为京冢,漕无留艰。进围安州, 希烈之甥刘戒虚以兵八千来援,慎逆击于应山,禽之,示城下,州开门降。以功为 安州刺史,实封百户。改隋州。战厉乡,斩首五千级,喻降李惠登,即荐惠登为刺 史。拜慎安、黄州节度使。

  吴少诚反,诏领步骑五千兼统荆南、湖南、江西兵,当一面,遇贼于三州港, 营义阳,战于申,斩首数千,加检校刑部尚书。贞元末,诏安、黄为奉义军,即为 奉义节度。

  宪宗即位,以兵付其子宥,身入朝,拜尚书右仆射,改金吾卫大将军。以钱三 千万赂宦人求帅河中,事暴,帝没其半赃,贬右卫将军。明年,念旧劳,复检校右 仆射兼右卫上将军。卒,赠太子太保,谥曰壮缪。乾符中,盗发其墓,赐绢二百修 瘗云。

  硃忠亮,字仁辅,汴州浚仪人。举明经不中,往事昭义节度使薛嵩为裨将,屯 普润,开田峙粮,以功擢太子宾客。

  硃泚乱,率麾下四十骑至奉天,封东阳郡王,为“定难功臣”。扈狩梁州,为 贼钞获,系长安狱。贼平,李晟释之,奏隶本军,累迁定平军使。宪宗立,加御史 大夫。泾州将杨琦谋拒诏为乱,方集诸校计事,屋坏,琦压死,乃授忠亮泾原四镇 节度使。本名士明,至是赐今名。

  隐核军籍,得窜名者三千人,岁收乾没十万缗。吏白耄卒不任战者可罢,答曰: “古于老马不弃,况战士乎?”闻者莫不感奋。泾俗旧多卖子,忠亮以财赎免者前 后数百。筑潘原城有劳,改封丹阳。卒,赠尚书右仆射,谥曰灵。

  刘昌裔,字光后,太原阳曲人。幼重迟不好戏,常若有所思度。及壮,策说边 将不售,去入蜀。杨惠琳乱,昌裔说之。惠琳顺命,拜泸州刺史,署昌裔州佐。惠 琳死,客河朔间。曲环方攻濮州,表为判官。为环檄李纳,剀晓大谊,环上其稿, 德宗异之。环领陈许军,又从府迁。累进营田副使。

  环卒,上官涚知后务,吴少诚引兵薄城,涚欲遁去,昌裔止曰:“受诏而守, 死其职也。况士马完奋,足支贼。若坚壁不战七日,贼气必衰,我以全制之可也。” 涚许诺。贼攻堞坏,不得修。昌裔密造飞棚联栅,即募突将千人凿城以出,击贼走 之。比还,栅已立,守陴遂安。兵马使安国宁谋应贼,昌裔以计斩之;召其麾下千 人为飨,人赏二缣,乃伏兵于道,令“持缣者斩”,一不能脱,贼闻解去。以功擢 涚陈许节度使,昌裔陈州刺史。

  韩全义败于溵水,引军走陈,求入保,昌裔登陴揖曰:“天子命君讨蔡,何为 来陈?且贼不敢至我城下,君其舍外无恐。”明日,从十余骑持牛酒抵全义营劳军, 全义不自意,迎拜叹服。改陈许行军司马。涚卒,军中推昌裔,有诏检校工部尚书, 代节度。命境上吏不得犯蔡人,少诚吏有来犯者,捕得缚送,使自治之。少诚惭其 军,亦禁境上暴掠者。封彭城郡公。

  元和八年,大水坏庐舍,溺居人,以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左龙武统军召还京师。 始,宪宗恶昌裔自立,欲召之而重生变,宰相李吉甫曰:“陛下乘人心愁苦可召也。” 遂以韩皋代之。至长乐驿,知帝意,因称风眩卧第。岁中卒,赠潞州大都督,谥曰 威。

  范希朝,字致君,河中虞乡人。初从邠宁军为别将,事节度使韩游瑰。德宗在 奉天,以战守功累兼御史中丞。治军整毅,游瑰畏其才,将伺隙杀之,希朝惧,奔 凤翔。帝闻,召寘左神策军。贞元四年,以游瑰政无状,使代之。希朝曰:“始偪 而来,终代其任,非所以防觊觎、安反仄也。”固让左金吾卫将军张献甫。军中惮 献甫严,以兵胁监军使请于帝,必得希朝乃止。诏拜宁州刺史、邠宁节度副使,俾 佐献甫。

  俄迁振武节度使。部有党项、室韦杂居,暴掠放肆,日入慝作,谓之“刮城门”。 希朝度要害置屯保,斥逻严密,鄙民以安。至小窃取亦杀无赦,虏人惮伏,相谓曰: “是必张光晟绐姓名来也!”边州每长帅至,必效橐它骏马,虽甚廉者犹受之,以 结其欢。希朝一不纳。积十四年,虏保塞不敢横。初,单于城池不树,希朝命莳柳, 数岁成林。

  贞元末,请朝。时诸镇不以事自述职者,希朝而已。帝悦,拜右金吾卫大将军。 王叔文用事,谓其易制,用为右神策统军,充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屯 奉天,以韩泰为副,因欲使泰代之。会不能得神策军而罢。宪宗立,检校尚书左仆 射,复为右金吾卫大将军。俄检校司空,出为朔方灵盐节度使。迁河东,率师讨王 承宗,败之木刀沟,然老病,不能有大功。还朝,改左龙武统军,以太子太保致仕。 卒,赠太子太师,谥忠武,改曰宣武。

  希朝号当世善将,或比之赵充国。在朔方时,招突厥别部沙陀千落众万余有之, 其后用沙陀战者,所至有功。

  王锷,字昆吾,自言太原人。始隶湖南团练府为裨将。杨炎道潭,与语,异其 才。嗣曹王皋为团练使,俾锷诱降武冈叛将王国良,以功擢邵州刺史。

  皋之节度江西也,李希烈南侵,皋与锷兵三千,使屯浔阳,而皋全军临九江, 袭蕲州,遂以众济。表锷江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都虞候。锷小心,善刺军中情伪, 事无细大,皋悉知之。因推以腹心,虽家人燕居或预焉。皋攻安州,使伊慎盛兵围 之,而遣锷入城中约降,使杀不从者。翌日城开,慎以贼降乃己功,不下锷,锷称 疾避之。

  皋为荆南节度使,欲署府少尹,而上佐鄙其人,乃复檄都虞候。从皋朝京师, 皋奏锷文用虽不足,而它可试。德宗擢为鸿胪少卿。先是,天宝末,西域朝贡酋长 及安西、北庭校吏岁集京师者数千人,陇右既陷,不得归,皆仰禀鸿胪礼宾,月四 万缗,凡四十年,名田养子孙如编民。至是,锷悉籍名王以下无虑四千人,畜马二 千,奏皆停给。宰相李泌尽以隶左右神策军,以酋长署牙将,岁省五十万缗。帝嘉 其公,擢容管经略使。凡八年,溪落安之。

  迁岭南节度使。广人与蛮杂处,地征薄,多牟利于市,锷租其廛,榷所入与常 赋埒,以为时进,裒其余悉自入。诸蕃舶至,尽有其税,于是财蓄不赀,日十余艘 载皆犀象珠琲,与商贾杂出于境。数年,京师权家无不富锷之财。召为刑部尚书。 淮南节度使杜佑数请代,乃以锷检校兵部尚书为佑副,厚事佑以悦之,坐必就司马 听事,不数日,遂代佑。久之,入拜尚书左仆射,又检校司徒,为河中节度使。

  进兼太子太傅,徙河东。河东自范希朝讨镇无功,兵才三万,骑六百,府库残 耗。锷能补完啬费,未几,兵至五万,骑五千,财用丰余。会回鹘并摩尼师入朝, 锷欲示威武倾骇之,乃悉军迎,廷列五十里,旗帜光鲜,戈铠犀密。回鹘恐,不敢 仰视,锷偃然受其礼。帝闻嘉之,即除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锷自见居财 多,且惧谤,纳钱二千万。李绛奏言:“锷虽有劳,然佥望不属,恐天下议以为宰 相可市而取。”帝曰:“锷当太原残破后,成雄富之治。官爵所以待功,功之不图, 何以为劝?王播所献数万万,亦可以平章政事乎?”不听。卒,赠太尉,谥曰魏。

  锷初附太原王翃为从子,以婚阀自高。翃子弟亦藉锷多得官。又常读《春秋》, 自称儒者,士颇笑之。善任数持下,在淮南时,尝得无名书,内靴中,俄取它书焚 之,人信其无名者,异日因小罪,并以所告穷验,示众以神明。性纤啬,有所程作, 虽碎琐无所遗。官曹帘坏,吏将易之,锷取坏者付船坊以针箬。每燕飨,辄录其余, 卖之以收利。故锷家钱遍天下。

  子稷,历鸿胪少卿。锷在籓,稷常留京师,视势高下轻重以纳赀焉。尝请籍坊 以广第舍,作复垣洞穴,实金钱其中。锷卒,奴告稷更遗占,没所献,裴度为言, 乃论杀奴。长庆二年,用稷为德州刺史,悉金宝、媵侍以行。节度使李全略利其货, 因军乱杀稷,纳其女为媵。

  开成中,沧州节度使刘约奏稷子叔泰生五岁,值全略乱,为郡人匿养,得不死。 送叔泰京师,文宗悯焉,诏授九品官,使奉锷祀。

  孟元阳,史失其何所人。起陈许军中,以严整称。曲环领节度使,时已为大将, 使董作西华屯。盛夏,屩而立于涂,役休乃就舍,故田辄岁稔,而军食常足。环卒, 吴少诚来寇,元阳婴城守,围甚急,然终不能傅城。韩全义败五楼,列将多私去, 独元阳与神策将苏元策、宣州将王幹以所部屯溵水,破贼二千,诏拜陈州刺史。宪 宗立,迁河阳节度使。五年,卢从史败,检校尚书右仆射,徙帅昭义军。入为右羽 林统军,封赵国公。改右金吾大将军,复拜统军。卒,赠扬州大都督。

  王栖曜,濮州濮阳人。安禄山反,尚衡裒义兵讨贼,署牙将,徇兗、郓诸县下 之,进牙前总管。贼将邢超然守曹州,乘城指顾,栖曜曰:“彼可取也。”一矢殒 之,遂拔曹州。累授试金吾卫将军。

  袁晁乱浙东,御史中丞袁傪讨之,表为偏将。与贼战,日十余遇,生禽晁,收 州县十六。授常州别驾、浙西都知兵马使。时江介未定,诏内常侍马日新以汴滑军 五千镇之。中人暴横,贼萧廷兰乘众怨逐日新,劫其众。栖曜方游弈近郊,贼胁取 之,与围苏州。栖曜乘贼怠,挺身登城,率城中兵出战,贼众大败,迁试金吾大将 军。

  李灵曜反汴州,浙西观察使李涵使提兵四千为河南掎角,有功。李希烈陷汴州 也,乘胜东略,次宁陵,将袭宋州。浙西节度使韩滉使栖曜以强弩三千涉水,夜入 宁陵,希烈不之知。晨朝,矢集帐前,惊曰:“江淮弩士入矣!”遂不敢东。

  贞元初,拜左龙武大将军,出为鄜坊节度使。十九年,卒,赠尚书右仆射,谥 曰成。

  栖曜性谨厚,善骑射。始将兵时,涉寇境,遇游骑环合,乃规百步,立表而射, 每射破的,虏相顾惧,引去。

  子茂元,少好学。德宗时上书自荐,擢试校书郎,改太子赞善大夫。吕元膺留 守东都,署防御判官。淄青留邸卒谋乱,元膺率兵围之,士无敢先者,茂元取一人 斩之,众乃进,贼遂出奔。累迁岭南节度使,蛮落安之。

  家积财,交煽权贵。郑注用事,迁泾原节度使。注败,悉出家赀饷两军,得不 诛,封濮阳郡侯。召为将作监,领陈许节度使,又徙河阳。讨刘真也,李德裕以 茂元兵寡,诏王宰领陈许合义成兵援之,以河阴所贮兵械、内库甲弓矢陌刀赐之。 会病,以宰兼河阳行营攻讨使。卒,赠司徒,谥曰威。

  刘昌,字公明,汴州开封人。善骑射。天宝末,从河南防御使张介然讨安禄山, 授易州遂城府左果毅。史朝义兵围宋州,城中食尽且降。昌说刺史李岑曰:“李光 弼在河阳,江淮足兵,势必来援。今廪麹尚多,若屑以食,可支二十日,则救至。” 岑听之。昌乃被铠登城,以忠义谕贼,贼畏不敢攻。俄而光弼援兵至,贼夜溃。光 弼闻其谋,召置军中,将用之。会光弼卒,还为宋州牙门将。

  李灵曜以汴州反,刺史李僧惠欲应之,昌请见,陈逆顺计,且泣。僧惠悟,即 驰奏请自将讨贼。故灵曜失助,不得逞。汴州平,李忠臣疾僧惠,攻杀之,昌遁去。

  刘玄佐领宣武节度使,擢昌左厢兵马使。李纳反,以偏师收考城,充行营诸军 马步都虞候。玄佐攻濮州,以昌摄刺史。李希烈取汴,玄佐别将高翼提精卒守襄邑, 城陷,翼赴水死,江淮大震。昌以兵三千守宁陵,希烈众五万攻之,昌掘堑以遏地 道,相拒凡四十余日,贼数败,乃解围去。更攻陈州,昌从玄佐以浙西兵三万救之。 西去陈五十里,昌薄其军,大战破之,禽贼将翟曜,希烈奔还蔡州。加检校工部尚 书,累实封二百户。

  贞元三年入朝,诏以宣武兵八千北出五原。士卒有逗留沮事者,斩三百人乃行, 举军忄習伏。寻授京西行营节度使。岁余,改四镇、北庭行营兼泾原节度。七年, 城平凉,开地二百里,扼弹筝峡。又西筑保定,扞青石岭,凡七城二堡,旬日就。 以功检校尚书右仆射,累封南川郡王。十四年,归化堡军乱,逐大将张国诚,诏昌 经略。昌入堡,诛数百人,复使国诚统之。昌在边凡十五年,身率士垦田,三年而 军有羡食,兵械锐新,边障妥宁。及感疾,诏赴京师。未行,卒,年六十五,赠司 空。

  初城平凉,当劫盟后,将士骸骨不藏,昌始命瘗之。夕梦若诣昌厚谢者,昌具 以闻。德宗下诏哀痛,出衣数百称,官为赛具,敛以棺槥,分建二冢,大将曰旌义 冢,士曰怀忠冢,葬浅水原,诏翰林学士为铭识其所。昌盛陈兵卫,具牢醴,率诸 将素服临之,边兵莫不感泣。

  子士泾,尚云安公主,拜驸马都尉,累迁少卿。家积财,内结权近。善胡琴, 故得幸于贵人。后迁太仆卿,给事中韦弘景等封还制书,以士泾交通近幸,不当居 九卿。宪宗曰:“昌有功于边,士泾又尚主,官少卿已十余年,制书宜下。”弘景 等乃奉诏。

  赞曰:唐杜牧称:“宁陵之围解,刘玄佐召昌问曰:‘君以孤城,用一当十, 何以能守?’昌泣曰:‘始昌令:守陴内顾者斩。昌孤甥张俊守西北,未尝内顾, 捽下斩之。士有死志,故能守。’因伏地流涕,玄佐亦泣曰:‘国家将富贵汝。’” 史臣谓不然,且勒兵乘城与贼抗,所赖赏罚耳。今无罪而斩其甥,士心且离,不祥 莫大焉。宁好事者傅此以益其美?非昌志也。牧以为张巡、许远陷睢阳,其名传, 昌全宁陵而事不得暴于世,宁牧未之思邪?

  赵昌,字洪祚,天水人。始为昭义李承昭节度府属,累迁虔州刺史。安南酋獠 杜英翰叛,都护高正平以忧死,拜昌安南都护,夷落向化毋敢桀。居十年,足疾, 请还朝,以兵部郎中裴泰代之,入为国子祭酒。未几,州将逐泰,德宗召昌问状, 时年逾七十,占对精明,帝奇之,复拜安南都护。诏书至,人相贺,叛兵即定。

  宪宗初立,检校户部尚书,迁岭南节度使。降辑陬荒,以劳徙节荆南。召入, 再迁工部尚书、兼大理卿。出为华州刺史。对麟德殿,趋拜强駃,帝访其所以颐养。 迁太子少保。卒,年八十五,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成。

  李景略,幽州良乡人。父承悦,檀州刺史、密云军使。景略以廕补幽州府功曹 参军。大历末,客河中,阖门读书。

  李怀光为朔方节度使,署巡官。五原将张光杀其妻,以赀市狱,前后不能决, 景略核实,论杀之。既而有若女厉者进谢廷中,如光妻云。迁大理司直。怀光屯咸 阳,将袭东渭桥,召幕府计议。景略曰:“杀硃泚,还军诸道,杖策诣行在,此转 祸为福也。”不听。既出军门,恸哭曰:“岂意此军乃陷不义乎!”遂遁归。

  灵武节度使杜希全表置于府,累转侍御史、丰州刺史。丰州当回纥通道,前刺 史软柔,每虏使至,与抗礼。时梅录将军入朝,景略欲折之,因郊劳,前遣人谓曰: “可汗新没,欲吊使者。”乃坐高垅待之。梅录俯偻前哭,景略即抚之曰:“可汗 弃代,助尔号慕。”于是虏容气沮索,不敢抗,以父行呼景略。自此回纥使至者, 皆拜于廷,威名显闻。希全忌之,诬奏,贬袁州司马。

  希全死,迁左羽林将军,对德宗延英殿,论奏衎衎,有大臣风。会河东节度使 李说病,以景略为太原少尹、行军司马。时方镇既重,故少召还者,惟不幸则司马 代之。自说有疾,人心固属景略矣。会梅录复入朝,说大会,虏人争坐,说不敢遏, 景略叱之,梅录识其声,惊拜曰:“非李丰州邪?”遂就坐。将吏相顾严惮,说愈 不平,赂中尉窦文场谋毁去之。

  岁余,塞下传言回纥将南寇,文场方侍帝傍,即言丰州当得良将,且举景略, 乃拜丰州刺史、天德军西受降城都防御使。穷塞苦寒,地脊卤,边户劳悴。景略 至,节用约己,与士同甘蓼,凿咸应、永清二渠,溉田数百顷,储禀器械毕具,威 令肃然,声雄北疆,回纥畏之。卒于屯,年五十五。天下惜用景略才有所未尽。赠 工部尚书。

  任迪简,京兆万年人。擢进士第。天德李景略表佐其军,尝宴客,而行酒者误 进醢,景略用法严,迪简不忍其死,饮为釂,徐以它辞请易之,归衉血,不以闻, 军中悦其长者。景略卒,举军请为帅,监军使拘迪简,不听,众大呼,破户出之。 德宗遣使者察变,具得所以然,乃授丰州刺史、天德军使。由殿中侍御史授兼大夫、 散骑常侍。入为太常少卿、太子左庶子。

  张茂昭以易定归,擢迪简行军司马代之。大将杨伯玉据牙不纳,众杀之;别将 张佐元复叛,迪简斩以徇,乃入,以检校工部尚书为节度使。承茂昭奢纵后,公私 屈覂,欲飨士,无所给,至与下同粝食,身居戟户。逾月,军中感其公,请安卧内, 迪简乃许。三年,上下完充。以疾入,除工部侍郎。不能朝,改太子宾客。卒,赠 刑部尚书,谥曰襄。

  张万福,魏州元城人。三世明经,止县令、州佐。万福以儒业不显,乃学骑射, 从王斛斯以别校征辽东,有功。

  李峘伐刘展,署为部将,效首万级。累摄寿州刺史、舒庐寿都团练使。州送租 赋诣都,至颍,为盗所夺。万福领轻兵尾袭,贼仓卒不得战,悉禽之,尽得所亡, 并先掠人妻女、财畜万计,还其家,不能自致者,给船车以遣。真拜刺史,兼淮南 节度副使。而节度崔圆忌之,失刺史,改鸿胪卿,使将千人镇寿州,不以为恨。时 许杲以平卢行军司马将卒三千驻濠州,阴窥淮南。圆使万福摄濠州刺史。杲闻,即 移戍当涂。贼陈庄陷舒州,圆又令摄舒州刺史,督淮南盗贼,穷破株党。

  大历三年,召见。代宗曰:“欲一识卿面,且将以许杲累卿。”万福辞谢,因 前曰:“陛下以一许杲召臣,如河北诸将叛,欲属何人?”帝笑曰:“姑为我了杲 事,且当大用。”乃拜和州刺史兼行营防御使,督盗淮南。万福至州,杲惧,徙屯 上元,过楚州,大掠,节度使韦元甫使万福追讨。未至,杲为其将康自劝所逐,自 劝循淮钞而东,万福倍道追杀之,免者十三,尽还所剽于民。元甫将厚赏士,万福 曰:“官健坐仰衣食,无所事,今一小烦之,不足过赏,请用三之一。”帝下诏褒 美,赐具衣、宫锦十双。

  久之,诏以本镇兵千五百人防秋京西。万福诣扬州还所领兵。会元甫死,诸将 愿得万福为帅,监军使邀请之,对曰:“我非幸人,勿以此待我。”遂去。以利州 刺史镇咸阳,且留宿卫。

  李正己反,屯兵埇桥,江淮漕船积千余不敢逾涡口。德宗乃以万福为濠州刺史, 召谓曰:“先帝改尔名正者,所以褒也。朕谓江淮草木亦知尔威名,若从所改,恐 贼不晓是卿也。”复赐旧名。万福因驰至涡口,驻马于岸,悉发漕船相衔进,贼兵 倚岸熟视不敢动。改泗州刺史。魏州饥,父子相卖,万福曰:“魏州吾乡里,安忍 其困?”令兄子将米百车饷之,赎魏人自卖者,给资遣之。

  为杜亚所忌,召拜右金吾将军。及见,帝惊曰:“亚乃言尔昏耄,何邪?”诏 图形凌烟阁,数赐与,并敕度支籍口畜给其费。阳城等诣延英门论裴延龄事,伏阁 不去,帝震怒,左右惧不测。万福大言曰:“国有直臣,天下无虑矣。吾年八十, 与见盛事。”遍揖城等劳之,天下益重其名。以工部尚书致仕,卒,年九十。

  万福自始终禄食七十年,未尝一日言病。莅凡九州,皆有惠爱。初,在泗州, 遇李希烈反,陈少游悉以部刺史妻子质扬州,万福独不遣。谓使者:“为我白公, 妻老且丑,不足慁公意。”卒不行,人称其直。

  高固,不知何许人,或言四世祖侃,永徽中为北庭安抚使,禽车鼻可汗,以功 为安东都护。

  固生微贱,为家所卖,转为浑瑊童奴,字黄芩。性敏惠,有旅力,善骑射,能 读《左氏春秋》。瑊爱养之,以齐有高固,因以名,以乳媪女女固。从瑊屯朔方。 德宗在奉天,固仍从瑊,贼突入东壅门,固引锐士长刀杀贼数十人,曳车塞阖,贼 不能入。封渤海郡王。

  李怀光反,使邠宁留后张昕将兵万人先趣河中,固在行,乃伺间入帐下,斩昕 首以徇,拜检校右散骑常侍、前军兵马使。贞元十七年,邠宁节度使杨朝晟卒,诏 将并邠宁、朔方为一军,议以李朝寀为节度,刘南金副之,以询邠军,咸曰:“如 诏。”数日复劫固为帅,固曰:“然能听吾言。乃可。”众唯唯。固徇曰:“毋杀 人,毋肆掠!”三军皆顺悦。帝亦念固功,乃拜邠宁节度使。固本宿将,且宽厚, 人皆安之。然久在散位,数为侪类轻笑。及受命,众多惧,固一释不问。

  宪宗时,检校尚书右仆射,入为右羽林统军。卒,赠陕州大都督。

  郝玭,不记其乡里。贞元中为临泾镇将,尝从数百骑出野,还,说节度使马璘 曰:“临泾扼洛口,其川饶衍,利畜牧。其西走戎道,旷数百里皆流沙,无水草。 愿城之,为休养便地。”玭出,或谓璘曰:“玭言信然。虽然,公所以蒙恩大幸, 以边防未固也。上心日夜念此,故厚于公。今若用玭言,则边已安,尚何事为?” 璘遂不听。

  及段佑代节度,玭又说曰:“天宝时,天下以兵为防,独西戎耳。而塞至京师 且万里。自禄山反,西陲尽亡,寰内为边郡。每虏入寇,驱井闾父子与马牛,焚积 聚,残室庐,边人耗尽。今若筑临泾以折虏势,便甚。”佑唯许,请于朝。卒诏城 临泾,为行原州,以玭为刺史,戍之。自是虏不敢过临泾。

  玭在边积三十年,每讨贼,不持糗粮,取之于敌。获虏必刳剔而归其尸,虏大 畏,道其名以怖啼儿。迁检校左散骑常侍、泾原行营节度使,封保定郡王。赞普常 等故身铸金象,令于国曰:“得生玭者,以金玭偿之。”朝廷畏失名将,徙为庆州 刺史,卒。

  佑,本郭子仪牙将,从征伐有功。贞元末,为泾原节度使,虏畏惮之。终右神 策大将军。

  史敬奉者,灵州人。事朔方军为牙将。元和中,吐蕃数犯塞,十四年,敬奉白 节度使杜叔良,请兵三千,赍一月粮,深入虏地,分贼势。叔良以二千兵予之,行 十余日,不闻问,皆谓已殁。敬奉乃由间道绕出虏后,部落奔骇,因大破之,驱其 余众于瓠芦河,获马牛杂畜迨万数。赐实封五十户。

  敬奉[B126]陋,类不胜衣,其走逐奔马,挟鞍勒以上,而后羁带之,矛矢 在手,前无强敌。甥侄部曲二百人,每出辄分其队为四五,随水草,数日不相知, 及相遇,已皆有获。与凤翔将野诗良辅及郝玭皆以名雄边。

  良辅者,后为陇州刺史。朝廷遣使至吐蕃,虏辄言:“唐家称和好岂妄邪!不 尔,安得任良辅为陇州刺史?”

卷一百七十一

  李乌王杨曹高刘石

  李光进,其先河曲诸部,姓阿跌氏。贞观中内属,以其地为鸡田州,世袭刺史, 隶朔方军。

  光进与弟光颜少依舍利葛旃,葛旃妻,其女兄也。初,葛旃杀仆固瑒,归河东 辛云京,遂与光进俱家太原。以沈果称。从马燧救临洺,战洹水有功。历前后军牙 门将、兼御史大夫、代州刺史。元和四年,王承宗、范希朝引师救易定,表光进为 都将。时光颜亦至大夫,故军中呼“大小大夫”。俄检校工部尚书,为振武节度使, 赐姓以光宠之;别诏光颜拜洺州刺史。弟兄荣冠当时。光进徙灵武,卒,年六十五, 赠尚书左仆射。

  有至性,居母丧,三年不归寝。光颜先娶,而母委以家事。及光进娶,母已亡, 弟妇籍赀贮、纳管钥于姒,光进命反之,曰:“妇逮事姑,且尝命主家事,不可改。” 因相持泣,乃如初。

  光颜,字光远。葛旃少教以骑射,每叹其天资票健,己所不逮。长从河东军为 裨将,节度使马燧谓曰:“若有奇相,终必光大。”解所佩剑赠之。讨李怀光、杨 惠琳,战有功。从高崇文平剑南,数搴旗蹈军,出入若神,益知名。进兼御史大夫, 历代、洺二州刺史。

  元和九年讨蔡,以陈州刺史充忠武军都知兵马使。始逾月,擢本军节度使,诏 以其军当一面。光颜乃壁溵水。明年,大破贼时曲。初,贼晨压其营以阵,众不得 出,光颜毁其栅,将数骑突入贼中,反往一再,众识光颜,矢集其身如蝟。子揽马 鞅谏无深入,光颜挺刃叱之,于是士争奋,贼乃溃北。当此时,诸镇兵环蔡十余屯, 相顾不肯前,独光颜先败贼。始,裴度宣慰诸军还,为宪宗言:“光颜勇而义,必 立功。”

  俄又与乌重胤破贼小溵河。初,都统韩弘约诸军攻贼,贼先薄重胤垒,重胤中 矛创甚,请救于光颜。光颜策贼既出,则小溵河之堡可乘,且重胤不可破。遣大将 田颖、宋朝隐袭其城,夷之,贼失赘聚。弘怒不救重胤,违节度,取颖等将戮之, 举军惜其材,光颜不敢拒。会中人景忠信至,知其然,即矫诏械系在所,驰以闻, 有诏释之。弘及光颜更以表言,帝谓弘使曰:“违都统令当死,但以功可赎,赦之 以为后图。”弘不悦。自是与弘有隙。

  十一年,屡困贼,遂拔凌云栅。捷奏入,帝大悦,厚赉其使。进检校尚书左仆 射。十二年四月,败贼于郾城,死者什三,数其甲凡三万,悉画雷公符、斗星,署 曰:“破城北军。”郾守将邓怀金大恐,其令董昌龄因是劝怀金降,且来请曰: “城中兵父母妻子皆质贼,有如不战而屈,且赤族。请公攻城,我举火求援,援至, 公迎破之,我以城下。”光颜许之。贼已北,昌龄奉伪印,怀金率诸将素服开门待。 光颜入之,城自坏者五十版。

  弘素蹇纵,阴挟贼自重,且恶光颜忠力,思有以挠衊之。饬名姝,教歌舞、六 博,襦衤属珠琲,举止光丽,费百钜万,遣使以遗光颜,曰:“公以君暴露于外, 恭进侍者,慰君征行之勤。”光颜约旦日纳焉。乃大合将校置酒,引使者以侍姝至, 秀曼都雅,一军惊视。光颜徐曰:“我去室家久,以为公忧,诚无以报德。然战士 皆弃妻子,蹈白刃,奈何独以女色为乐?为我谢公:天子于光颜恩厚,誓不与贼同 生!”指心曰:“虽死不贰。”因呜咽泣下,将卒数万皆感激流涕,乃厚赂使者还 之,于是士气益励。

  裴度筑赫连城于沲口,率轻骑观之。贼以奇兵自五沟至,大呼薄战,城为震坏, 度危甚,光颜力战却之。先是,光颜策贼必至,密遣田布伏精骑沟下,扼其归。贼 败,弃骑去,颠死沟中者千余。由是贼悉锐士当光颜,而李愬得乘虚入蔡矣。董重 质弃洄曲军降愬,光颜跃马入贼营大呼,众万余人投甲请命。贼平,加检校司空。 入朝,召对麟德殿,赐与蕃渥,命宴其第,归刍米二十车。

  帝讨李师道,徙义成节度使,许以忠武兵自随。不三旬,再败贼濮阳,拔斗门, 斩数千级。上言许、郑兵合不可用,遂复镇忠武。吐蕃入寇,徙邠宁军。时虏毁盐 州城,使光颜复城之,亦以忠武兵从。初,田缙镇夏州,以叨沓开边隙,故党项引 吐蕃围泾州,郝玭力战破之。光颜闻贼至,料兵以赴,邠人慢言忷忷,腾噪不肯行。 光颜为陈说大义,感慨流涕,闻者亦泣下,遽即路,虏走出塞。

  穆宗立,召还,赐开化里第,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军,赉况不赀,以宠示 群臣。俄徙凤翔。帝将伐镇州,复还忠武,又兼深冀行营节度使。宰相百官班饯, 帝御通化门临送,赐珍器、良马、玉带。光颜提军深入,而馈运不至,有诏以沧、 景、德、棣州益之。光颜以宰相处置失宜,辞兼领,亦会赦王廷凑,复所治。李騕 乱汴州,诏总军出讨,朝受命,暮即戎。翌日,拔尉氏。与汴人战琵琶沟,未阵, 薄之,贼走。騕平,进兼侍中。敬宗初,真拜司徒、河东节度。宝历二年卒,年六 十六,赠太尉,谥曰忠,赙赐良厚。及葬,文宗以其功高,复赐帛二千匹。

  光颜性忠义,善抚士,其下乐为用。许师劲悍,常为诸军锋,故数立勋。王仙 芝、黄巢反,诸道告急,多请以助守。大校曹师罕以千五百人隶招讨使宋威,张贯 以四千人隶副使曾元裕。僖宗倚许军以屏蔽东都,有请以为援,率不报。大将张自 勉讨云南、党项;庞勋乱,解围寿州,战淮口,以功累擢右威卫上将军。至是表请 讨贼,诏乘传赴军,解宋州围。威忌自勉成功,请以隶麾下,且欲杀之。宰相得其 谋,不听,以自勉代元裕。

  乌重胤,字保君,河东将承玭子也。少为潞牙将,兼左司马。节度使卢从史奉 诏讨王承宗,阴与贼连。吐突承璀将图之,以告重胤,乃缚从史。帐下士持兵合讠 雚,重胤叱曰:“天子有命,从者赏,违者斩!”士敛手还部无敢动。宪宗嘉其功, 擢河阳节度使,封张掖郡公。

  帝讨淮蔡,诏重胤以兵压贼境,割汝州隶其军,与李光颜相掎角。大小百余战, 凡三年,贼平,再迁检校司空,进邠国公。徙横海军,建言:“河朔能拒朝命者, 盖刺史失权,镇将领军能作威福也。使刺史得职,大帅虽有禄山、思明之奸,能据 一州为叛哉?臣所管三州,辄还刺史职,各主其兵。”因请废景州。法制脩立,时 以为宜。

  讨王廷凑也,出屯深州,方朝廷号令乖迕,贼浸不制,重胤久不敢进。穆宗以 为观望,诏杜叔良代之,以重胤为太子太保。长庆末,以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召至京师,改节天平军。文宗初,真拜司徒。李同捷请袭 父位,帝方务静安,授同捷兗海,以重胤耆将,兼节度沧景,以齐州隶军。未几卒, 年六十七,赠太尉,谥懿穆。

  重胤出行伍,善抚士,与下同甘苦。蔡将李端降重胤,蔡人执其妻杀之,妻呼 曰:“善事乌仆射!”得士心大抵如此。待官属有礼,当时有名士如温造、石洪皆 在幕府。既殁,士二十余人刲股以祭。

  子汉弘嗣爵。居母丧,夺为左领军卫将军,固辞。帝嘉许之。

  石洪者,字浚川,其先姓乌石兰,后独以石为氏。有至行,举明经,为黄州录 事参军,罢归东都,十余年隐居不出。公卿数荐,皆不答。重胤镇河阳,求贤者以 自重,或荐洪,重胤曰:“彼无求于人,其肯为我来邪?”乃具书币邀辟,洪亦谓 重胤知己,故欣然戒行。重胤喜其至,礼之。后诏书召为昭应尉、集贤校理。

  又有李珙者,世儒家,珙独尚材武,有崖岸。尝至泽潞见李抱真,欲署牙将, 闻其使酒,不用。都将王虔休曰:“珙奇士,不能用,即杀之,无为它人得也。” 抱真不纳。虔休代节度,引为将。重胤禽从史,珙将救之,既闻谋出朝廷,乃止。 重胤爱其才,讨淮西也,表为行营都将。终右武卫上将军。

  王沛,许州许昌人。少勇决,为节度使上官涚所器,妻以女,署牙门将。涚卒, 它婿田偁胁涚子袭领其军,谋杀监军。沛知其计,密告之,支党悉禽。德宗嘉美, 即拜行军司马。而刘昌裔领节度,奏沛为监察御史,有诏护涚丧还京师。帝召见叹 息,以为功异等,嫌昌裔所请薄,谓沛曰:“吾意殊未厌,尔归矣,方使别奏。” 沛未至许,拜兼御史中丞。

  李光颜讨吴元济,奇沛风概,署行营兵马使,使将劲兵别屯,数破贼有功。时 诏书趣战,诸将观望,不敢度溵以壁。沛引兵五千夜济合流,扼贼冲,遂城以居。 于是河阳、宣武、太原、魏博等军继度,围郾城。沛先结垒与贼对,蔡将邓怀金遂 降。蔡平,加兼大夫。复从光颜定淄青。及光彦镇邠,诏分许兵往戍,沛又为都将, 救盐州,败吐蕃,以功擢宁州刺史。徙陈州。

  李騕之乱,以忠武节度副使率师讨騕,加检校右散骑常侍,进拜兗海沂密节度 使。是时新建府,俗犷骜,沛明示法制,搜阅以时,军政大治。以检校工部尚书徙 忠武。太和元年卒,赠尚书右仆射。

  子逢,从父征伐,累功署忠武都知兵马使。太和中,入为诸卫将军。从刘沔、 石雄破回鹘于天德,有士二千人未尝战,欲冒赏赐,逢不与。或为请之,答曰: “士奋死取赏,若无功而赏,何哉?”武宗以逢用法严,使宰相李德裕让之,逢曰: “战者,前踏白刃,不以法,人孰用命?”讨刘稹也,为太原道行营将,领陈许兵 七千屯翼城。稹平,加检校右散骑常侍。后亦至忠武节度使云。

  杨元卿,史失其何所人。少孤,慷慨有术略。客江海上,时时高论,人谓狂生。 吴少诚跋扈蔡州,元卿以褐衣见,署剧县,俄召入幕府。又事少阳。每奏事至京师, 颇为宰相李吉甫慰纳。元卿还,与少阳言君臣大义以动其心,贼党恶而共构之,判 官苏肇保救,乃免。然元卿阴桡少阳事,而输款朝廷。及元济擅袭节度,元卿欲困 其财使不振,谬说曰:“先公吝于财,诸将至寒馁。府之有亡,我具知之。君若大 赐将士以自固,又卑辞厚礼邀事诸镇,则诸将悦,庶几助我。吾为君持表见天子, 安有不从者?”元济许之。既至,则具条贼虚实,请敕诸道执元济诛之。元济觉, 乃杀其妻并四子,圬为一堋射之,肇亦被害。

  宪宗拜元卿岳王府司马,与李愬议侨置蔡州,以元卿为刺史,优纳降附,坏贼 党与。元卿入见,愿假度支钱及它奏请,不合旨;又裴度以诸将讨蔡三年,功且成, 若又以州与元卿,恐觖望生事,议格。更授光禄少卿。蔡平,超拜左金吾卫将军。 建言:“淮西多怪珍宝带,往取必得。”帝曰:“我讨贼,为人除害。贼平,我求 得矣,焉用宝!止勿复言。”出为汾州刺史,复入为金吾。

  长庆初,镇、魏易帅,元卿具道所以成败事,穆宗久乃悟,赐白玉带,擢泾原 渭节度使。元卿垦发屯田五千顷,屯筑高垣,牢键闭,寇至,耕者保垣以守。居六 年,泾人德之。徙节河阳。何进滔乱魏博,元卿请自赍三月粮举军出讨,文宗嘉美, 加检校司空。献粟二十万石,助天子经费。进光禄大夫。徙宣武军。太和七年,以 疾归东都,授太子太保。卒,赠司徒。然性憸巧,所至聚敛,谐结权近,故累更方 任云。

  子延宗,开成中为磁州刺史,与河阳兵谋逐帅自立。事败,诏以元卿尝毁家归 忠,全其宗,杖死延宗于京兆府,赐还田产。

  曹华,宋州楚丘人。始从宣武军。缚乱将李乃送阙下,节度使董晋署为牙将。 后避仇奔东都,会吴少诚叛,留守王翃署华襄城戍将。华浚隍埤堞,日与贼搏,数 禽馘,贼惮之。宪宗初,累拜检校右散骑常侍,召至京师,赐矛甲缯锦,还屯。拜 宁州刺史,未行,属吴元济不受命,诏河阳怀汝节度使乌重胤讨之,重胤请华自副。 战青陵城,贼大奔,拔凌云栅,以功封陈留郡王。

  蔡平,进棣州刺史。州与郓比,时贼略定滴河,华遽逐贼,斩二千级,复其县。 又募群盗可用者,贷死,补屯卒,使据孔道。贼至,辄击却之,不敢北。擢横海节 度副使。时朝廷披郓为三镇。其明年,兗海军乱,杀观察使王遂,诏华往代。视事 三日,合军大飨,幕甲士于庑,酒中,令曰:“天子以郓人参别而戍,有转徒劳, 欲厚赏之。请郓人右,州兵左。”既而出州兵,乃阖门大言曰:“天子有命,诛杀 帅者!”甲起于幕,环之。凡斩千二百人,血流殷渠,赤氛冒门高丈余。海、沂之 人,重足屏息。

  华恶沂地褊,请治兗,许之。自李正己盗,齐、鲁俗益污骜,华下令曰:“邹、 鲁礼义乡,不可忘本。”乃身见儒士,春秋祀孔子祠,立学官讲诵,斥家赀佐赡给, 人乃知教,成就诸生,仕诸朝。镇人害田弘正,华亟请以本军进讨,不从。进华检 校工部尚书,就充节度使。

  李騕叛,以兵取宋州。华不待命,以兵逆击,破之。騕平,检校尚书右仆射, 徙镇义成军。盗杀商贾,吏捕得,乃华嬖人。华怒,断其颈以祭死者。卒,年六十 九,赠左仆射。

  华虽出戎伍,而动必由礼,爱重士大夫,不以贵倨人,至厮竖必待以诚信,人 以为难。

  高瑀,冀州蓚人。少沈邃,喜言兵。释褐右金吾胄曹参军,累迁陈、蔡二州刺 史,入为太仆卿。忠武节度使王沛死,卫军诸将多自谓得之。宰相裴度、韦处厚以 瑀治陈、蔡素有状,习军中情伪,欲任之。会其军表丐瑀,乃检校左散骑常侍,领 忠武节度使。自大历后,择帅悉出宦人中尉,所输货至钜万,贫者假贷富人,既得 所欲,则椎膏血,倍以酬息,十常六七。及瑀有命,士相告曰:“韦、裴作相,天 下无债帅。”州比水旱无年,瑀相地宜,筑堤庸百八十里,时其钟泄,民赖不饥。 再加检校尚书右仆射。六年,徙节武宁军。以刑部尚书召,辞疾,拜太子少傅。不 阅月,复诏节度忠武,卒于镇,赠司空。

  瑀宽和,居官无赫然誉,所至称治,士人怀之。

  刘沔,字子汪,徐州彭城人。父廷珍,以羽林军扈德宗奉天,以战功官左骁卫 大将军、东阳郡王。沔少孤,客振武,节度使范希朝署牙将。军中大会,沔捉刀立 堂下,希朝奇之,召谓曰:“后日必处吾坐。”希朝卒,入为神策将。太和末,迁 累大将军,擢泾原节度使,徙振武。开成三年,突厥劫营田,沔发吐浑、契苾、沙 陀部万人击之,贼一辔无返者,悉颁所获马羊于战卒,筑都护府西北四垒。进检校 户部尚书。

  武宗立,迁检校尚书左仆射。回鹘寇天德,诏以兵据云伽关,虏引去。会昌二 年,又掠太原、振武,天子使兵部郎中李拭调兵食,因视诸将能否,拭独称沔,乃 拜河东节度兼招抚回鹘使,进屯雁门关。虏寇云州,沔击之,斩七裨将,败其众。 以还太和公主功,加检校司空。议者恨其薄,又进金紫光禄大夫,赐一子官。虏残 众走,诏沔追北,仍录李靖赐之。军还,次代州,归义军降虏三千,使隶食诸道, 不受诏,据滹沱河叛,沔悉禽诛之。

  刘稹阻命,诏沔南讨,屯榆社。沔素与张仲武不协,时方追幽州兵,故徙义成。 会王宰逗留,宰相李德裕表沔镇河阳,以滑兵二千壁万善,居宰肘腋下,激之俾出 军。稹平,进检校司徒,徙忠武节度使。以病改太子少保,不任谒,拜太子太傅致 仕。卒,年六十五,赠司徒。

  石雄,徐州人,系寒,不知其先所来。少为牙校,敢毅善战,气盖军中。王智 兴讨李同捷,收棣州,使雄先驱度河,鼓行无前。初,徐军恶智兴苛酷,谋逐之而 立雄。智兴惧变,因立功奏除州刺史,诏以为壁州刺史。智兴由是杀雄素所善百余 人,诬雄阴结士摇乱,请以军法论。文宗素知其能,不杀,流白州。徙为陈州长史。 党项扰河西,召雄隶振武刘沔军,破羌有劳,帝难智兴,久不擢。

  会昌初,回鹘入寇,连年掠云、朔,牙五原塞下。诏雄为天德防御副使,兼朔 州刺史,佐刘沔屯云州。沔召雄谋曰:“虏离散,当扫除久矣。国家以公主故,不 欲亟攻。我若径趋其牙,彼不及备,必弃公主走,我当迎主归。有如不捷,吾则死 之。”雄曰:“诺。”即选沙陀李国昌及契苾、拓拔杂虏三千骑,夜发马邑,旦登 振武城望之,见罽车十余乘,从者硃碧衣,谍者曰:“公主帐也。”雄潜使喻之曰: “天子取公主,兵合,第无动。”雄穴城夜出,纵牛马鼓噪,直捣乌介帐。可汗大 骇,单骑走,追至杀胡山,斩首万级,获马牛羊不赀,迎公主还。进丰州防御使。

  武宁李彦佐讨刘稹逗留,以雄为晋绛行营诸军副使,助彦佐。是时,王宰屯万 善,刘沔屯石会关,顾望莫先进。雄受命,即勒兵越乌岭,破贼五壁,斩获千计, 贼大震。雄临财廉,每朝廷赐与,辄置军门,自取一匹缣,余悉分士伍,由是众感 发,无不奋。武宗喜曰:“今将帅义而勇罕雄比者。”就拜行营节度使,代彦佐。 徙河中。稹危蹙,其大将郭谊密献款,请斩稹首自归。众疑其诈,雄大言曰:“稹 之叛,谊为谋主。今欲杀稹,乃谊自谋,又何疑?”雄以七千人径薄潞,受谊降。 进检校兵部尚书,徙河阳。初,雄讨稹,水次见白鹭,谓众曰:“使吾射中其目, 当成功。”一发如言。帝闻,下诏褒美。

  宣宗立,徙镇凤翔。雄素为李德裕识拔。王宰者,智兴子,于雄故有隙。潞之 役,雄功最多,宰恶之,数欲沮陷。会德裕罢宰相,因代归。白敏中猥曰:“黑山、 天井功,所酬已厌。”拜神武统军。失势怏怏卒。

  赞曰:世皆谓李愬提孤旅入蔡缚贼为奇功,殊未知光颜于平蔡为多也。是时, 贼战日窘,尽取锐卒护光颜,凭空堞以居,故愬能乘一切势,出贼不意。然则无光 颜之胜,愬乌能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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