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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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七十二

  于王二杜范

  于頔,字允元,后周太师谨七世孙。廕补千牛,调华阴尉,累劳迁侍御史。为 吐蕃计会使,有专对材。擢长安令、驾部郎中。

  出为湖州刺史。部有湖陂,异时溉田三千顷,久廞废,頔行县,命脩复堤阏, 岁获粳稻蒲鱼无虑万计。州地庳薄,葬者不掩柩,頔为坎,瘗枯骨千余,人赖以安。

  未几,改苏州。罢淫祠,浚沟浍,端路衢,为政有绩。然暴横少恩,杖前部尉 以逞憾,观察使王纬以闻,德宗不省。俄迁大理卿,为陕虢观察使,慢言谢纬曰: “始足下劾我,三进官矣!”益自肆。峻罚苛惩,官吏惴恐,皆重足一迹。参军事 姚岘不胜虐,自沉于河。

  贞元十四年,拜山南东道节度使。是时,吴少诚叛,頔率兵自唐州战吴房朗山, 取之,禽其将李璨,又胜之濯神沟。于是请升襄州为大都督府,广募战士,储良械, 扌间然有专汉南意,所牾者类治军法。帝晚务姑息,頔所奏建,无不开允。公敛私 输,持下益急,而慢于奉上。诬劾邓州刺史元洪,朝廷重违,为流端州,命中人护 送至枣阳。頔遣兵劫洪还,拘之,表责洪太重,改吉州长史,遣使厚谕乃已。尝怒 判官薛正伦,奏贬陕州长史,比诏下,頔中悔,奏复署旧职。正伦死,以兵围其居, 强使孽子与婚。昵吏高洪,纵使剥下,别将陈仪不胜忿,刺杀洪,一府惊溃。累迁 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燕国公。俄擅以兵取邓州,天子未始谁何。 初,襄有髹器,天下以为法。至頔骄蹇,故方帅不法者号“襄样节度”。

  宪宗立,权纲自出,頔稍惧,愿以子尚主,帝许之。遂入朝,拜司空、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请准杜佑,月三奉朝,诏可。

  时宦者梁守谦幸于帝,颇用事。有梁正言者,与頔子敏善,敏因正言厚赂守谦, 求頔出镇。久不报,敏怒其绐,责所馈,诱正言家奴支解之,弃溷中。家童上变, 诏捕頔吏沈壁及它奴送御史狱,命中丞薛存诚、刑部侍郎王播、大理卿武少仪杂问 之。頔与诸子素服待罪建福门,门史不内,屏营负墙立,更遣人上章,有司拒不闻。 翌日复往,宰相谕使还第。贬为恩王傅,子敏窜雷州,至商山,赐死。次子季友夺 二官,正及方免官。流壁封州,正言诛死。

  久之,拜户部尚书。帝讨蔡,頔献家财以助国,帝却之。又坐季友居丧荒宴, 削金紫光禄大夫。帝初欲頔告老,宰相李逢吉谓得谢乃优礼,非所以示责。明年, 乃致仕。宰司将以太子少保官之,帝改署宾客。郁郁不得意卒,赠太保,太常谥曰 厉。

  頔尝制《顺圣乐舞》献诸朝。又教女伎为八佾,声态雄侈,号《孙吴顺圣乐》 云。

  季友尚宪宗永昌公主,拜驸马都尉。从穆宗猎苑中,求改頔谥,会徐泗节度使 李愬亦为请,更赐谥曰思。尚书右丞张正甫封还诏书,右补阙高釴、博士王彦威持 不可,谓:“頔文吏,倔强犯命,擅军襄、邓,欲胁制朝廷;杀不辜,留制囚,遮 使者,僭正乐。势迫而朝,非其宿心,得全腰领而殁,犹以为幸,不宜更谥。”帝 不从。

  方,长庆时以勋家子通豪侠,欲事河朔,以策干宰相元稹。而李逢吉党谋倾执 政,乃告稹结客刺裴度,事下有司,验无状,方坐诛。

  王智兴,字匡谏,怀州温人。少骁锐,为徐州牙兵,事刺史李洧。洧弃李纳, 挈州自归。纳怒,急攻洧。智兴能驶步,奉表,不数日至京师告急,德宗出朔方军 五千击纳,解去,自是为徐特将。

  讨吴元济也。李师道谋挠王师,数侵徐救蔡。节度使李愿遣智兴率步骑拒贼。 其将王朝晏方攻沛,智兴逆击,败之,朝晏脱身保沂州。进破姚海兵五万于丰北, 获美妾三人,智兴曰:“军中有女子,安得不败?”即斩以徇。朝晏自沂以轻兵袭 沛,夜战狄丘,复破之。累迁侍御史。

  元和十三年,伐师道,智兴以步骑八千次胡陵,与忠武军会,以骑畀其子晏平、 晏宰为先锋,自率军继之。坏河桥,收黄队,攻金乡,拔鱼台,俘斩万计。贼平, 进御史中丞。明年,召还,为沂州刺史。

  长庆初,河朔用兵,加检校左散骑常侍,充武宁军副使、河北行营诸军都知兵 马使,帅兵三千度河。属朝廷用崔群为武宁节度使,群畏智兴难制,密请追还京师, 未报。会赦王廷凑,诸节度班师。智兴还,群遣寮属迎之,令士季甲而入。智兴心 不悦,因勒兵斩关入,杀异己者十余辈,然后谒群谢曰:“此军情也!”群乃治装 去,智兴以兵卫送还朝;至埇桥,掠盐铁院及贡物,劫商旅,逐濠州刺史侯弘度。 朝廷甫罢兵,不能讨,即诏检校工部尚书,充本军节度使。智兴由是揫索财赂,交 权幸以贾虚名,用度不足,始税泗口以佐军须。

  李騕攻宋州,智兴悉锐师出宋西鄙,破之漳口。騕平,加检校尚书左仆射。李 同捷以沧德叛,智兴请悉师三万赍五月粮讨贼,诏拜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沧德行营招抚使。既战,降其将十辈、锐士三千,遂拔棣州。诸将闻,战愈力,遂 有功。入朝,燕麟德殿,赐予备厚。册拜太傅,封雁门郡王,进兼侍中。改忠武、 河中、宣武三节度。卒,年七十九,赠太尉。

  子九人,晏平、宰知名。

  晏平幼从父军,以讨同捷功,检校右散骑常侍、朔方灵盐节度使。父丧,擅取 马四百、兵械七千自卫归洛阳。御史劾之,有诏流康州,不即行,阴求援于河北三 镇。三镇表其困,改抚州司马。给事中韦温、薛廷老、卢弘宣等还诏不敢下,改永 州司户参军。温固执,文宗谕而止。

  晏宰,后去“晏”,独名宰。少拳果,长隶神策军。甘露之变,以功兼御史大 夫,为光州刺史。有美政,观察使段文昌荐之朝,除盐州刺史。持法严,人不甚便。 累擢邠宁庆节度使。回鹘平,徙忠武军。

  讨刘稹也,诏宰以兵出魏博,趋磁州。当是时,何弘敬阴首鼠,闻宰至,大惧, 即引军济漳水。宰相李德裕建言:“河阳兵寡,以忠武为援,既以捍洛,则并制魏 博。”遂诏宰以兵五千椎锋,兼统河阳行营。进取天井关,贼党离沮。德裕以宰乘 破竹势不遂取泽州,以其子晏实守磁,为顾望计,帝有诏切责。宰惧,急攻陵川, 破贼石会关,进攻泽州。其将郭谊杀稹降。宰传稹首京师,遂节度太原。

  宣宗初,入朝,厚结权幸求宰相,周墀劾之,乃还军。吐蕃引党项、回鹘寇河 西,诏统代北诸军进击。以疾不任事,徙河阳。罢为太子少保,分司东都。进少傅, 卒。

  晏实幼机警,智兴自养之,故名与诸父齿。稹平,擢淄州刺史,终天雄节度使。

  杜兼,字处弘,中书令正伦五世孙。初,正伦无子,故以兄子志静为后。父廙, 为郑州录事参事军事。安禄山乱,逃去,贼索之急,宋州刺史李岑以兵迎之,为追 骑所害。兼尚幼,逃入终南山。伯父存介为贼执,临刑,兼号呼愿为奴以赎,遂皆 免。

  建中初,进士高第,徐泗节度使张建封表置其府。积劳为濠州刺史。性浮险, 尚豪侈。德宗既厌兵,大抵刺史重代易,至历年不徙。兼探帝意,谋自固,即脩武 备,募占劲兵三千。帝以为才,遂横恣。僚官韦赏、陆楚皆闻家子,有美誉,论事 忤兼,诬劾以罪。帝遣中人至,兼廷劳毕,出诏执赏等杀之,二人无罪死,众莫不 冤。又妄系令狐运而陷李籓,欲杀之,不克。

  元和初,入为刑部郎中,改苏州刺史。比行,上书言李锜必反,留为吏部郎中。 寻擢河南尹。杜佑素善兼,终始倚为助力。所至大杀戮,裒蓺财赀,极耆欲。适幸 其时,未尝败。卒,年七十。家聚书至万卷,署其末,以坠鬻为不孝,戒子孙云。

  从弟羔,贞元初及进士第,有至性。父死河北,母更兵乱,不知所之,羔忧号 终日。及兼为泽潞判官,鞫狱,有媪辨对不凡,乃羔母,因得奉养。而不知父墓区 处,昼夜哀恸;它日舍佛祠,观柱间有文字,乃其父临死记墓所在。羔奔往,亦有 耆老识其垅,因是乃得葬。元和中,为万年令,时许季同为长安令,京兆尹元义方 责租赋不时,系二县吏,将罪之。羔等辩列尤苦,尹不为纵。羔乃谒宰相,请移散 官。宪宗遣中使问状,具对府政苛细,力不堪奉。诏皆免官,夺尹三月俸。议者以 羔为直。未几,授户部郎中,后历振武节度使,以工部尚书致仕。卒,赠尚书右仆 射,谥曰敬。

  子中立,字无为,以门廕历太子通事舍人。开成初,文宗欲以真源、临真二公 主降士族,谓宰相曰:“民间脩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 及崔、卢耶?”诏宗正卿取世家子以闻。中立及校书郎卫洙得召见禁中,拜著作郎。 月中,迁光禄少卿、驸马都尉,尚真源长公主。

  中立数求自试,愦愦不乐,因言:“朝廷法令备具,吾若不任事,何赖贵戚挠 天下法耶?”帝闻异之,转太仆、卫尉二少卿,历左右金吾大将军。京师恶少优戏 道中,具驺唱呵卫,自谓“卢言京兆”,驱放自如。中立部从吏捕系,立箠死。迁 司农卿。绳吏急,反为中伤,左徙庆王傅。

  久之,复拜司农卿,入谢,帝曰:“卿用法深,信乎?”答曰:“毂下百司养 名不肯事,如司农尤丛剧。陛下无遽信流言,假臣数月,事可济。”帝许之。初, 度支度六宫飧钱移司农,司农季一出付吏,大吏尽举所给于人,权其子钱以给之, 既不以时,黄门来督责慢骂。中立取钱纳帑舍,率五日一出,吏不得为奸,后遂以 为法。加检校右散骑常侍。

  京兆尹缺,宣宗将用之,宰相以年少,欲历试其能,更出为义武节度使。旧傜 车三千乘,岁輓盐海濒,民苦之。中立置“飞雪将”数百人,具舟以载,自是民不 劳,军食足矣。大中十二年,大水泛徐、兗、青、郓,而沧地积卑,中立自按行, 引御水入之毛河,东注海,州无水灾。卒,年四十八,赠工部尚书。

  中立居官精明,吏下寒栗畏伏。中虽坐累免,及复用,亦不为宽假,其天资所 长云。

  杜亚,字次公,自云本京兆人。肃宗在灵武,上书论当世事,擢校书郎。杜鸿 渐节度河西,奏署幕府。入朝,历吏部员外郎。鸿渐为山南、剑南副元帅,亚与杨 炎并为判官。再迁谏议大夫。

  亚自以当衡柄,悒悒不悦。李栖筠风望高,时谓当宰相,故亚厚结纳。元载得 罪,亚与刘晏等劾治。载死,迁给事中。常衮恶之,出为江西观察使。德宗立,召 还。亚意必任台宰,倍道进。与人语,皆天下大政。或以事祈谒,辄相然可。帝知, 不悦也。既又建奏疏阔,不称旨,罢为陕虢观察兼转运使。徙河中。刘晏抵罪,贬 睦州刺史。

  兴元初,入迁刑部侍郎,又拜淮西节度使。至则治漕渠,引湖陂,筑防庸,入 之渠中,以通大舟,夹堤高卬,田因得溉灌。疏启道衢,彻壅通堙,人皆悦赖。然 承陈少游后,裒率烦重,用度无艺,人冀有所矫革,而亚雅意丞弼,厌外官,往往 不亲事,日夜召宾客言噱流连。方春,南民为竞度戏,亚欲轻驶,乃髹船底,使篙 人衣油彩衣,没水不濡,观沼华邃,费皆千万。陇西李衡在坐,曰:“使桀、纣为 之,不是过也!”既泛九曲池,曳绣为帆,诧曰:“要当称是林沼。”衡曰:“未 有锦缆,云何?”亚大惭。自是府财耗竭。

  贞元中,罢归。宰相窦参惮其宿望,以检校吏部尚书留守东都。病风痹且废, 犹欲固宠,奏垦苑中为营田,可减度支岁禀。诏许之。先是,苑地可耕者,皆留司 中人及屯士占假。亚计窘,更举军帑钱与甸人,至秋取菽粟偿息输军中,贫不能偿 者发囷窖略尽,流亡过半。又赂中人求兼河南尹。帝审其妄,使礼部尚书董晋代之, 赐亚还。病不能谒。卒,年七十四,赠太子少傅,谥曰肃。

  范传正,字西老,邓州顺阳人。父惀,为户部员外郎,与赵郡李华善,有当世 名。传正举进士、宏辞,皆高第,授集贤殿校书郎。历歙、湖、苏三州刺史,有殊 政,进拜宣歙观察使。代还,坐治第过制,宪宗薄不用,改光禄卿。以风痹卒,赠 左散骑常侍。

  传正好古,性精悍,初自整饬。宦益达,用度益奢侈,倾赀货市权贵欢,私公 府如家帑,亦幸素有名,得不败云。

卷一百七十三

  裴度

  裴度,字中立,河东闻喜人。贞元初,擢进士第,以宏辞补校书郎。举贤良方 正异等,调河阴尉。迁监察御史,论权嬖梗切,出为河南功曹参军。武元衡帅西川, 表掌节度府书记。召为起居舍人。

  元和六年,以司封员外郎知制诰。田弘正效魏、博六州于朝,宪宗遣度宣谕, 弘正知度为帝高选,故郊迎趋跽受命,且请遍至属州,布扬天子德泽,魏人由是欢 服。还,拜中书舍人。久之,进御史中丞。宣徽五坊小使方秋阅鹰狗,所过挠官司, 厚得饷谢乃去。下邽令裴寰,才吏也,不为礼,因构寰出丑言,送诏狱,当大不恭。 宰相武元衡婉辞诤,帝怒未置。度见延英,言寰无辜,帝恚曰:“寰诚无罪,杖小 使;小使无罪,且杖寰。”度曰:“责若此固宜,第寰为令,惜陛下百姓,安可罪?” 帝色霁,乃释寰。

  王师讨蔡,以度视行营诸军,还,奏攻取策,与帝意合。且问诸将才否,度对: “李光颜义而勇,当有成功。”不三日,光颜破时曲兵,帝叹度知言。进兼刑部侍 郎。

  王承宗、李师道谋缓蔡兵,乃伏盗京师,刺用事大臣,已害宰相元衡,又击度, 刃三进,断靴,刜背裂中单,又伤首,度冒氈,得不死。哄导骇伏,独驺王义持贼 大呼,贼断义手。度坠沟,贼意已死,因亡去。议者欲罢度,安二镇反侧,帝怒曰: “度得全,天也!若罢之,是贼计适行。吾倚度,足破三贼矣!”度亦以权纪未张, 王室陵迟,常愤愧无死所。自行营归,知贼曲折,帝益信杖。及病创一再旬,分卫 兵护第,存候踵路。疾愈,诏毋须宣政衙,即对延英,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时方连诸道兵,环挐不解,内外大恐,人累息。及度当国,外内始安。由是 讨贼益急。

  始,德宗时尚何伺,中朝士相过,金吾辄飞启,宰相至阖门谢宾客。度以时多 故,宜延天下髦英咨筹策,乃建请还第与士大夫相见,诏可。会庄宪太后崩,为礼 仪使。帝不听政,议置冢宰,度曰:“冢宰,商、周六官首,秉统百僚,王者谅暗, 有权听之制。历世官废,故国朝置否不常,不宜徇空名,稽枢务。”乃诏百司权听 中书门下处可。

  王锷死,家奴告锷子稷易父奏末,冒遗献。帝留奴仗内,遣使者如东都按责其 赀。度谏曰:“自锷死,数有献。今因告讦而检省其私,臣恐天下将帅闻之,有以 家为计者。”帝悟,杀二奴,还使者。

  于时,讨蔡数不利,群臣争请罢兵,钱徽、萧俛尤确苦。度奏:“病在腹心, 不时去,且为大患。不然,两河亦将视此为逆顺。”会唐邓节度使高霞寓战却,它 相揣帝厌兵,欲赦贼,钩上指。帝曰:“一胜一负,兵家常势。若师常利,则古何 惮用兵耶?虽累圣亦不应留贼付朕。今但论帅臣勇怯、兵强弱、处置何如耳,渠一 败便沮成计乎?”于是左右不能容其间。十二年,宰相逢吉、涯建言:“饷亿烦匮, 宜休师。”唯度请身督战,帝独目度留,曰:“果为朕行乎?”度俯伏流涕曰: “臣誓不与贼偕存。”即拜门下侍郎、平章事、彰义军节度、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

  度以韩弘领都统,乃上还招讨以避弘,然实行都统事。又制诏有异辞,欲激贼 怒弘者,意弘怏怏则度无与共功。度请易其辞,窒疑间之嫌。于是表马总为宣慰副 使,韩愈行军司马,李正封、冯宿、李宗闵备两使幕府。入对延英,曰:“主忧臣 辱,义在必死。贼未授首,臣无还期。”帝壮之,为流涕。及行,御通化门临遣, 赐通天御带,发神策骑三百为卫。初,逢吉忌度,帝恶居中挠沮,出之外。

  度屯郾城,劳诸军,宣朝廷厚意,士奋于勇。是时,诸道兵悉中官统监,自处 进退。度奏罢之,使将得颛制,号令一,战气倍。未几,李愬夜入悬瓠城,缚吴元 济以报。度遣马总先入蔡,明日,统洄曲降卒万人持节徐进,抚定其人。初,元济 禁偶语于道,夜不然烛,酒食相馈遗者以军法论。度视事,下令唯盗贼、斗死抵法, 余一蠲除,往来不限昼夜,民始知有生之乐。度以蔡牙卒侍帐下,或谓:“反侧未 安,不可去备。”度笑曰:“吾为彰义节度,元恶已擒,人皆吾人也!”众感泣。 既而申、光平定,以马总为留后。

  度入朝,会帝以二剑付监军梁守谦,使悉诛贼将。度遇诸郾城,复与入蔡,商 罪议诛。守谦请如诏,度固不然,腾奏申解,全宥者甚众。策勋进金紫光禄大夫、 弘文馆大学士、上柱国、晋国公,户三千,复知政事。

  程异、皇甫镈以言财赋幸,俄得宰相。度三上书极论不可,帝不纳。自上印, 又不听。纤人始得乘罅。

  初,蔡平,王承宗惧,度遣辩士柏耆胁说,乃献德、棣二州,纳质子。又谕程 权入觐。始判沧、景、德、棣为一镇,朝廷命帅,而承宗势乃离。

  李师道怙强,度密劝帝诛之。乃诏宣武、义成、武宁、横海四节度会田弘正致 讨。弘正请自黎阳济,合诸节度兵,宰相皆谓宜。度曰:“魏博军度黎阳,即叩贼 境,封畛比联,易生顾望,是自战其地。弘正、光颜素少断,士心盘桓,果不可用。 不如养威河北,须霜降水落,绝阳刘,深抵郓,以营阳穀,则人人殊死,贼势穷矣。” 上曰:“善。”诏弘正如度言。弘正奉诏,师道果禽。

  大贾张陟负五坊息钱,上命坊使杨朝汶收其家簿,阅贷钱虽已偿,悉钩止,根 引数十百人,列箠挺胁不承。又获卢大夫逋券,捕卢坦家客责偿,久乃悟卢群券。 坦子上诉,朝汶谰语:“钱入禁中,何可得?”御史中丞萧俛及谏官列陈中人横恣, 度亦极言之。时方讨郓,帝曰:“姑议东军,此细事,我自处办。”度曰:“兵事 不理,止山东;中人横暴,将乱都下。”帝不悦,徐乃悟,让朝汶曰:“以尔,使 我羞见宰相!”命杀之,而原系者。繇是京师澄肃。

  帝尝语:“臣事君,当励善底公,朕恶夫树党者。”度曰:“君子小人以类而 聚,未有无徒者。君子之徒同德,小人之徒同恶,外甚类,中实远,在陛下观所行 则辨。”帝曰:“言者大抵若此,朕岂易辨之?”度退,喜曰:“上以为难辨则易, 以为易辨则难,君子小人行判矣。”已而卒为异、镈所构,以检校尚书右仆射兼门 下侍郎平章事为河东节度使。

  穆宗即位,进检校司空。硃克融、王廷凑乱河朔,加度镇州行营招讨使。时帝 以李光颜、乌重胤爪牙将,倚以击贼,兵十余万,有所畏,无尺寸功。度既受命, 入贼境,数斩将以闻。俄兼押北山诸蕃使。时元稹显结宦官魏弘简求执政,惮度复 当国,因经制军事,数居中持梗,不使有功。度恐乱作,即上书痛暴稹过恶。帝不 得已,罢弘简、稹近职。俄擢稹宰相,以度守司空、平章事、东都留守。谏官叩延 英,言不可罢度兵,摇众心。帝不召。于是交章极论,未之省。

  会中人使幽、镇还,言:“军中谓度在朝,而两河诸侯忠者怀,强者畏。今居 东,人人失望。”帝悟,诏度由太原朝京师。及陛见,始陈二贼畔换,受命无功, 并陈所以入觐意,感概流涕。伏未起,谒者欲宣旨,帝遽曰:“朕当延英待卿!” 始,议者谓度无奥援,且久外,为奸憸拫抑,虑帝未能明其忠。及进见,辞切气怡, 卓然当天子意。在位闻者皆竦,毅将贵臣至赍咨出涕。旧仪,阁中群臣未退,宰相 不奏事,称贺则谒者答。帝以度勋德,故待以殊礼。度之行,移克融、廷凑书,开 说谆沓,傅以大谊,二人不敢桀,皆愿罢兵。帝方忧深州围,欲必出牛元翼,更使 度腾书布旨。或曰:“贼知度失兵柄,必背约顾望。”帝释然,乃拜度守司徒,领 淮南节度使。

  会昭义监军刘承偕慢刘悟,举军哗怒,执承偕,悟拘以闻。帝怒,问度:“何 施而可?”度顿首谢:“籓臣不与政。”辞不对。帝强之,度曰:“臣素知承偕怙 宠,悟不能堪,尝以书诉臣。是时,中人赵弘亮在行营知状,欲持悟书以奏,陛下 亦知之邪?”帝曰:“我不及知。顾悟诚恶之,胡不自闻,何哉?”度曰:“虽悟 得闻,恐陛下不必听。且臣视天颜不咫尺,比尚未能决,千里单言,可悟圣听哉?” 帝亟曰:“前语姑置,直谓今日奈何?”度曰:“必欲收忠义心,使帅臣死节,独 斩承偕,则四方群盗隐然破胆矣。”帝曰:“顾太后养为子,且我何爱?更言其次。” 度曰:“投诸荒裔可乎?”帝曰:“可。”悟果出承偕,昭义遂安。

  是时,徐州王智兴逐崔群,诸军盘互河北,进退未一。议者交口请相度,乃以 本官兼中书侍郎、平章事。权佞侧目,谓李逢吉险贼善谋,可以构度,共讽帝自襄 阳召逢吉还,拜兵部尚书。度居位再阅月,果为逢吉所间,罢为左仆射。帝暴风眩, 中外不闻问者凡三日。度数请到内殿,求立太子,翼日乃见帝,遂立景王为嗣。逢 吉既代相,思有以牙孽之,引所厚李仲言、张又新、李续、张权舆等,内结宦官, 种支党,丑沮日闻,乃出度山南西道节度使,夺平章事。

  长庆四年,王廷凑屠元翼之家,敬宗嗟惋,叹宰辅非其人,使凶贼炽肆。学士 韦处厚上疏曰:“臣闻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干木处魏,诸侯息兵。王霸之理,以 一士止百万之师,一贤制千里之难。裴度元勋巨德,文武兼备,若位岩庙,委参决, 必使戎虏畏威,幽、镇自臣。管仲曰:‘人离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治乱 之本,非有他术。陛下当馈而叹,恨无萧、曹,今一裴度摈弃于外,所以冯唐知汉 文帝有颇、牧不能用也。”帝感悟,谓处厚曰:“度累为宰相,而官无平章事,谓 何?”处厚具道其由,帝于是复度兼平章事。帝虽孺蒙,然注意度,中人至度所, 必丁宁尉安,且示召期。宝历二年,度请入朝,逢吉党大惧,权舆作伪谣云:“非 衣小儿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驱逐。”以度平元济也。都城东西冈六,民间以为乾数, 而度第平乐里,直第五冈。权舆乃言:“度名应图谶,第据冈原,不召而来,其意 可见。”欲以倾度。天子独能明其诬,诏复使辅政。

  先是,帝将幸东都,大臣切谏,不纳。帝恚曰:“朕意决矣!虽从官宫人自挟 糗,无扰百姓。”趣有司检料行宫,中外莫敢言。度从容奏:“国家建别都,本备 巡幸。自艰难以来,宫阙、署屯、百司之区,荒圮弗治,假岁月完新,然后可行。 仓卒无备,有司且得罪。”帝悦曰:“群臣谏朕不及此。如卿言,诚有未便,安用 往邪?”因止行。

  汴宋观察使令狐楚言亳州圣水出,饮者疾辄愈。度判曰:“妖由人兴,水不自 作。”命在所禁塞。

  硃克融执赐衣使者杨文端,诡言慢己,并诉所赐滥恶,又丐假度支帛三十万匹, 不者,军必有变;且请遣工五千助治东都,须天子东巡。帝怒,患之,欲遣重臣临 慰。度曰:“克融无恚而悖,是将亡。譬猛虎自哮跃山林,凭窟穴则然,势不得离 其处,人亦不为惧。陛下无庸遣重使,第以诏书言:‘中人倨骄,须还,我自责谴。 春服不谨,方诘有司。所上工宜即遣,已诏在所供拟。’此则贼谋穷矣。陛下若未 能然,则答:‘宫室营缮既有序,毋遣工为重劳。朝廷缘召发,乃有赐与,朕无所 爱,独与范阳,体不可尔。’”帝曰:“善。”用度次策。克融听命,归文端。未 几,军乱,杀克融。

  帝纵弛,日晏坐朝。度谏曰:“此陛下月率六七临朝,天下人知勤政,河朔贼 臣皆耸畏。近开延英益稀,恐万机奏禀,有所壅阏。夫颐养之道,常顺适时候,则 六气平和,万寿可保。道家法:‘春夏蚤起,取鸡鸣时,秋冬晏起,取日出时。盖 在阳,胜之以阴;在阴,胜之以阳。今方居盛夏,谓宜诘旦数坐,广加延问;漏及 巳午,则炎赫可畏,圣躬劳矣。”帝嘉纳,为数视朝。

  未几,判度支。帝崩,定策诛刘克明等,迎立江王,是为文宗。加门下侍郎。 李全略死,子同捷求袭沧景军。度奏讨平之,即陈:“调兵食非宰相事,请罢度支 归有司。”奏可。进阶开府仪同三司,赐实封户三百。度恳让不得可,乃受实封。

  太和四年,数引疾不任机重,愿上政事。帝择上医护治,中人日劳问相蹑,乃 诏进司徒、平章军国重事,须疾已,三日若五日一至中书。度让免册礼。度自见功 高位极,不能无虑,稍诡迹避祸。于是牛僧孺、李宗闵同辅政,媢度勋业久居上, 欲有所逞,乃共訾其迹损短之,因度辞位,即白帝进兼侍中,出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白罢元和所置临汉监,数千马纳之校,以善田四百顷还襄人。顷之,固请老,不许。

  八年,徙东都留守,俄加中书令。李训之祸,宦官肆威以逞,凡训、注宗娅宾 客悉收逮,讯报苛惨。度上疏申理,全活数十姓。武德县主藏史盗钱亡命,捕不得。 河阳节度使温造狱其令王赏责负,系三年,母死弗许丧。度为帝言之,赏得释。

  时阉竖擅威,天子拥虚器,搢绅道丧,度不复有经济意,乃治第东都集贤里, 沼石林丛,岑缭幽胜。午桥作别墅,具燠馆凉台,号“绿野堂”,激波其下。度野 服萧散,与白居易、刘禹锡为文章、把酒,穷昼夜相欢,不问人间事。而帝知度年 虽及,神明不衰,每大臣自洛来,必问度安否。

  开成二年,复以本官节度河东。度牢辞老疾,帝命吏部郎中卢弘宣谕意曰: “为朕卧护北门可也。”趣上道,度乃之镇。易定节度使张璠卒,军中将立其子元 益,度乃遣使晓譬祸福,元益惧,束身归朝。

  三年,以病丐还东都。真拜中书令,卧家未克谢,有诏先给俸料。上巳宴群臣 曲江,度不赴,帝赐诗曰:“注想待元老,识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忧来学丘祷。” 别诏曰:“方春慎疾为难,勉医药自持。朕集中欲见公诗,故示此,异日可进。” 使者及门而度薨,年七十六。帝闻震悼,以诗置灵几。册赠太傅,谥文忠,赗礼优 缛,命京兆尹郑复护丧。度临终,自为铭志。帝怪无遗奏,敕家人索之,得半藁, 以储贰为请,无私言。会昌元年,加赠太师。大中初,诏配享宪宗庙廷。

  度退然,才中人,而神观迈爽,操守坚正,善占对。既有功,名震四夷。使外 国者,其君长必问度年今几、状貌孰似、天子用否。其威誉德业比郭汾阳,而用不 用常为天下重轻。事四朝,以全德始终。及殁,天下莫不思其风烈。葬管城,逮今 庙食。

  五子,识、谂知名。

  识,字通理,性敏悟,凡经目未始忘。推廕补京兆参军,擢累大理少卿。王师 讨刘稹,为供军使。稹平,改司农卿,进湖南观察使。入拜大理卿,袭晋国公半封。 为泾原节度使。

  时蕃酋尚恐热上三州七关,列屯分守。宣宗择名臣,以识帅泾原,毕諴帅邠宁, 李福帅夏州,帝亲临遣。识至,治堡障,整戎器,开屯田。初,将士守边,或积岁 不得还。识与立戍限,满者代;亲七十,近戍。由是人感悦。加检校刑部尚书,徙 凤翔、忠武、天平、邠宁、灵武等军。进检校尚书右仆射。灵武地斥卤无井,识誓 神而凿之,果得泉。历六节度,所莅皆有可述。卒,赠司空,谥曰昭。

  谂有文,籍廕累官考功员外郎。宣宗访元和宰相子,思度勋望,故待谂有加。 为翰林学士,累迁工部侍郎,诏加承旨。适会帝幸其院,谂即称谢。帝曰:“可归 与妻子相庆。”取御奁果以赐,谂举衣跽受。帝顾宫人取巾裹赐之。后为太子少师, 封河东郡公。黄巢盗国,迫以伪官,不从,遇害。

  赞曰:宪宗讨蔡,出入四年。元济外连奸臣,刺宰相及用事者,沮骇朝谋。惟 天子赫然排群议,任度政事,倚以讨贼。身督战,遂平淮西。非度破贼之难,任度 之为难也。韩愈颂其功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其知言哉!穆宗不君,憸人 腐夫乘衅镌诋,而度遂无显功。非前智后愚,用不用,势当然矣。前史称度晚节颇 浮沉为自安计,是不然。《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度何訿云。

卷一百七十四

  二李元牛杨

  李逢吉,字虚舟,系出陇西。父颜,有锢疾,逢吉自料医剂,遂通方书。举明 经,又擢进士第。范希朝表为振武掌书记,荐之德宗,拜左拾遗。元和时,迁给事 中、皇太子侍读。改中书舍人,知礼部贡举。未已事,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诏礼部尚书王播署榜。

  逢吉性忌刻,险谲多端。及得位,务偿好恶。裴度讨淮西,逢吉虑成功,密图 沮止,趣和议者请罢诸道兵。宪宗知而恶之,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

  穆宗即位,徙山南东道。缘讲侍恩,阴结近幸。长庆二年,召入为兵部尚书。 时度与元稹知政,度尝条稹憸佞,逢吉以为其隙易乘,遂并中之,遣人上变,言: “和王傅于方结客,欲为稹刺度。”帝命尚书左仆射韩皋、给事中郑覃与逢吉参鞠 方,无状,稹、度坐是皆罢,逢吉代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因以恩爵动诡薄者,更 相挺以诋伤度,于是李绅、韦处厚等诵言度为逢吉排迮,度初得留。时已失河朔, 王智兴以徐叛,李騕以汴叛,国威不振,天下延颈俟相度,而中外交章言之,帝讫 不省,度遂外迁。騕平,进尚书右仆射。

  帝暴疾,中外阻遏,逢吉因中人梁守谦、刘弘规、王守澄议,请立景王为皇太 子,帝不能言,颔之而已。明日下诏,皇太子遂定。郑注得幸于王守澄,逢吉遣从 子训赂注,结守澄为奥援,自是肆志无所惮。其党有张又新、李续、张权舆、刘栖 楚、李虞、程昔范、姜洽及训八人,而傅会者又八人,皆任要剧,故号“八关十六 子”。有所求请,先赂关子,后达于逢吉,无不得所欲。未几,封凉国公。

  敬宗新立,度求入觐,逢吉不自安,张权舆为作谶言以沮度,而韦处厚亟为帝 言之,计卒不行。有武昭者,陈留人,果敢而辩。度之讨蔡,遣说吴元济,元济临 以兵,辞不挠,厚礼遣还,度署以军职,从镇太原,除石州刺史。罢归不得用,怨 望,与太学博士李涉、金吾兵曹参军茅汇居长安中,以气侠相许。逢吉与李程同执 政,不叶。程族人仍叔谓昭曰:“丞相欲用君,顾逢吉持不可。”昭愈愤,酒所, 语其友刘审,欲刺逢吉。审窃语权舆,逢吉因汇召见昭,厚相结纳,忿隙得解。逢 吉素厚待汇,尝与书曰:“足下当以‘自求’字仆,吾当以‘利见’字君。”辞颇 猥昵。及度将还,复命人发昭事。由是昭、汇皆下狱,命御史中丞王播按之。训讽 汇使诬昭与李程同谋,不然且死。汇不可,曰:“诬人以自免,不为也!”狱成, 昭榜死,汇流崖州,涉康州,仍叔贬道州司马,训流象州。擢审长寿主簿。而逢吉 谋益露。昭死,人皆冤之。

  初,逢吉兴昭狱以止度入而不果,天子知度忠,卒相之。逢吉于是浸疏,以检 校司空、平章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表李续自副,张又新行军司马。顷之,检校司 徒。初,门下史田伾倚逢吉亲信,顾财利,进婢,嬖之。伾坐事匿逢吉家,名捕弗 获。及出镇,表随军,满岁不敢集,使人伪过门下省,调房州司马。为有司所发, 即襄州捕之,诡谰不遣。御史劾奏,诏夺一季俸,因是贬续为涪州刺史,又新汀州 刺史。久乃徙宣武,以太子太师为东都留守。及训用事,召拜尚书左仆射,足病不 能朝,以司徒致仕。卒,年七十八,赠太尉,谥曰成。无子,以从弟子植嗣。

  元稹,字微之,河南河南人。六代祖岩,为隋兵部尚书。稹幼孤,母郑贤而文, 亲授书传。九岁工属文,十五擢明经,判入等,补校书郎。元和元年举制科,对策 第一,拜左拾遗。性明锐,遇事辄举。

  始,王叔文、王伾蒙幸太子宫而桡国政,稹谓宜选正人辅导,因献书曰:

  伏见陛下降明诏,脩废学,增胄子,然而事有先于此,臣敢昧死言之。

  贾谊有言:“三代之君仁且久者,教之然也。”周成王本中才,近管、蔡则谗 入,任周、召则善闻。岂天聪明哉?而克终于道者,教也。始为太子也,太公为师, 周公为傅,召公为保,伯禽、唐叔与游,目不阅淫艳,耳不闻优笑,居不近庸邪, 玩不备珍异。及为君也,血气既定,游习既成,虽有放心,不能夺已成之性。则彼 道德之言,固吾所习闻,陈之者易谕焉;回佞庸违,固吾所积惧,谄之者易辩焉。 人之情莫不耀所能,党所近,苟得志,必快其所蕴。物性亦然,故鱼得水而游,鸟 乘风而翔,火得薪而炽。夫成王所蕴,道德也;所近,圣贤也。快其蕴,则兴礼乐, 朝诸侯,措刑罚,教之至也。

  秦则不然,灭先王之学,黜师保之位。胡亥之生也,《诗》、《书》不得闻, 圣贤不得近。彼赵高,刑余之人,傅之以残忍戕贼之术,日恣睢,天下之人未尽愚, 而亥不能分马鹿矣;高之威慑天下,而亥自幽深宫矣。若秦亡,则有以致之也。

  太宗为太子,选知道德者十八人与之游;即位后,虽间宴饮食,十八人者皆在。 上之失无不言,下之情无不达,不四三年而名高盛古,斯游习之致也。贞观以来, 保、傅皆宰相兼领,余官亦时重选,故马周恨位高不为司议郎,其验也。

  母后临朝,剪弃王室,中、睿为太子,虽有骨鲠敢言之士,不得在调护保安职, 及谗言中伤,惟乐工剖腹为证,岂不哀哉!比来兹弊尤甚,师资保傅,不疾废眊目 贵,即休戎罢帅者处之。又以僻滞华首之儒备侍直、侍读,越月逾时不得召。夫以 匹士之爱其子,犹求明哲慈惠之师,岂天下元良而反不及乎?

  臣以为高祖至陛下十一圣,生而神明,长而仁圣,以是为屑屑者,故不之省。 设万世之后,有周成中才,生于深宫,无保助之教,则将不能知喜怒哀乐所自,况 稼穑艰难乎!愿令皇太子洎诸王齿胄讲业,行严师问道之礼,辍禽色之娱,资游习 之善,岂不美哉!

  又自以职谏诤,不得数召见,上疏曰:

  臣闻治乱之始,各有萌象。容直言,广视听,躬勤庶务,委信大臣,使左右近 习不得蔽疏远之人,此治象也。大臣不亲,直言不进,抵忌讳者杀,犯左右者刑, 与一二近习决事深宫中,群臣莫得与,此乱萌也。人君始即位,萌象未见,必有狂 直敢言者。上或激而进之,则天下君子望风曰:“彼狂而容于上,其欲来天下士乎? 吾之道可以行矣!”其小人则竦利曰:“彼之直,得幸于上,吾将直言以徼利乎!” 由是天下贤不肖各以所忠贡于上,上下之志,霈然而通。合天下之智,治万物之心, 人人乐得其所,戴其上如赤子之亲慈母也,虽欲诱之为乱,可得乎?及夫进计者入, 而直言者戮,则天下君子内谋曰:“与其言不用而身为戮,吾宁危行言逊以保其终 乎!”其小人则择利曰:“吾君所恶者拂心逆耳,吾将苟顺是非以事之。”由是进 见者革而不内,言事者寝而不闻,若此则十步之事不得见,况天下四方之远乎!故 曰:聋瞽之君非无耳目,左右前后者屏蔽之,不使视听,欲不乱,可得哉?

  太宗初即位,天下莫有言者,孙伏伽以小事持谏,厚赐以勉之。自是论事者唯 惧言不直、谏不极、不能激上之盛意,曾不以忌讳为虞。于是房、杜、王、魏议可 否于前,四方言得失于外,不数年大治。岂文皇独运聪明于上哉?盖下尽其言,以 宣扬发畅之也。夫乐全安,恶戮辱,古今情一也,岂独贞观之人轻犯忌讳而好戮辱 哉?盖上激而进之也。喜顺从,怒謇犯,亦古今情一也,岂独文皇甘逆耳、怒从心 哉?盖以顺从之利轻,而危亡之祸大,思为子孙建永安计也。为后嗣者,其可顺一 朝意,而蔑文皇之天下乎?

  陛下即位已一岁,百辟卿士、天下四方之人,曾未有献一计进一言而受赏者; 左右前后拾遗补阙,亦未有奏封执谏而蒙劝者。设谏鼓,置匦函,曾未闻雪冤决事、 明察幽之意者。以陛下睿博洪深,励精求治,岂言而不用哉?盖下不能有所发明耳! 承顾问者,独一二执政,对不及顷而罢,岂暇陈治安、议教化哉?它有司或时召见, 仅能奉簿书计钱谷登降耳。以陛下之政,视贞观何如哉?贞观时,尚有房、杜、王、 魏辅翊之智,日有献可替否者。今陛下当致治之初,而言事进计者岁无一人,岂非 群下因循窃位之罪乎?辄昧死条上十事:一、教太子,正邦本;二、封诸王,固磐 石;三、出宫人;四、嫁宗女;五、时召宰相讲庶政;六、次对群臣,广聪明;七、 复正衙奏事;八、许方幅纠弹;九、禁非时贡献;十、省出入游畋。

  于时论傪、高弘本、豆卢靖等出为刺史,阅旬,追还诏书。稹谏:“诏令数易, 不能信天下。”又陈西北边事。宪宗悦,召问得失。当路者恶之,出为河南尉,以 母丧解。服除,拜监察御史。按狱东川,因劾奏节度使严砺违诏过赋数百万,没入 涂山甫等八十余家田产奴婢。时砺已死,七刺史皆夺俸,砺党怒。俄分司东都。

  时浙西观察使韩皋杖安吉令孙澥,数日死;武宁王绍护送监军孟升丧乘驿,内 丧邮中,吏不敢止;内园擅系人逾年,台不及知;河南尹诬杀诸生尹太阶;飞龙使 诱亡命奴为养子;田季安盗取洛阳衣冠女;汴州没入死贾钱千万。凡十余事,悉论 奏。会河南尹房式坐罪,稹举劾,按故事追摄,移书停务。诏薄式罪,召稹还。次 敷水驿,中人仇士良夜至,稹不让,中人怒,击稹败面。宰相以稹年少轻树威,失 宪臣体,贬江陵士曹参军,而李绛、崔群、白居易皆论其枉。久乃徙通州司马,改 虢州长史。元和末,召拜膳部员外郎。

  稹尤长于诗,与居易名相埒,天下传讽,号“元和体”,往往播乐府。穆宗在 东宫,妃嫔近习皆诵之,宫中呼元才子。稹之谪江陵,善临军崔潭峻。长庆初,潭 骏方亲幸,以稹歌词数十百篇奏御,帝大悦,问:“稹今安在?”曰:“为南宫散 郎。”即擢祠部郎中,知制诰。变诏书体,务纯厚明切,盛传一时。然其进非公议, 为士类訾薄。稹内不平,因《诫风俗诏》历诋群有司,以逞其憾。

  俄迁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数召入,礼遇益厚,自谓得言天下事。中人争 与稹交,魏弘简在枢密,尤相善。裴度出屯镇州,有所论奏,共沮却之。度三上疏 劾弘简、稹倾乱国政:“陛下欲平贼,当先清朝廷乃可。”帝迫群议,乃罢弘简, 而出稹为工部侍郎。然眷倚不衰。未几,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朝野杂然轻笑,稹 思立奇节报天子以厌人心。时王廷凑方围牛元翼于深州,稹所善于方言:“王昭、 于友明皆豪士,雅游燕、赵间,能得贼要领,可使反间而出元翼。愿以家赀办行, 得兵部虚告二十,以便宜募士。”稹然之。李逢吉知其谋,阴令李赏訹裴度曰: “于方为稹结客,将刺公。”度隐不发。神策军中尉以闻,诏韩皋、郑覃及逢吉杂 治,无刺度状,而方计暴闻,遂与度偕罢宰相,出为同州刺史。谏官争言度不当免, 而黜稹轻。帝独怜稹,但削长春宫使。初,狱未具,京兆刘遵古遣吏罗禁稹第,稹 诉之,帝怒,责京兆,免捕贼尉,使使者慰稹。再期,徙浙东观察使。明州岁贡蚶, 役邮子万人,不胜其疲,稹奏罢之。

  太和三年,召为尚书左丞,务振纲纪,出郎官尤无状者七人。然稹素无检,望 轻,不为公议所右。王播卒,谋复辅政甚力,讫不遂。俄拜武昌节度使。卒,年五 十三,赠尚书右仆射。

  所论著甚多,行于世。在越时,辟窦巩。巩,天下工为诗,与之酬和,故镜湖 秦望之奇益传,时号“兰亭绝唱”。稹始言事峭直,欲以立名,中见斥废十年,信 道不坚,乃丧所守。附宦贵得宰相,居位才三月罢。晚节弥沮丧,加廉节不饰云。

  牛僧孺,字思黯,隋仆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乡有赐田数顷,依以为 生。工属文,第进士。元和初,以贤良方正对策,与李宗闵、皇甫湜俱第一,条指 失政,其言鲠讦,不避宰相。宰相怒,故杨于陵、郑敬、韦贯之、李益等坐考非其 宜,皆调去。僧孺调伊阙尉,改河南,迁监察御史,进累考工员外郎、集贤殿直学 士。

  穆宗初,以库部郎中知制诰。徙御史中丞,按治不法,内外澄肃。宿州刺史李 直臣坐赇当死,赂宦侍为助,具狱上。帝曰:“直臣有才,朕欲贷而用之。”僧孺 曰:“彼不才者,持禄取容耳。天子制法,所以束缚有才者。禄山、硃泚以才过人, 故乱天下。”帝异其言,乃止。赐金紫服,以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始,韩弘入朝,其子公武用财赂权贵,杜塞言者。俄而弘、公武卒,孙弱不能 事,帝遣使者至其家,悉收赀簿,校计出入。所以饷中朝臣者皆在,至僧孺,独注 其左曰:“某月日,送钱千万,不纳。”帝善之,谓左右曰:“吾不谬知人。”繇 是遂以相。寻迁中书侍郎。

  敬宗立,进封奇章郡公。是时政出近幸,僧孺数表去位,帝为于鄂州置武昌军, 授武昌节度使、同平章事。鄂城土恶亟圮,岁增筑,赋蓑茅于民,吏倚为扰。僧孺 陶甓以城,五年毕,鄂人无复岁费。又废沔州以省冗官。

  文宗立,李宗闵当国,屡称僧孺贤,不宜弃外。复以兵部尚书平章事。幽州乱, 杨志诚逐李载义,帝不时召宰相问计,僧孺曰:“是不足为朝廷忧。夫范阳自安、 史后,国家无所系休戚,前日刘总挈境归国,荒财耗力且百万,终不得范阳尺帛斗 粟入天府,俄复失之。今志诚繇向载义也,第付以节使扞奚、契丹,彼且自力,不 足以逆顺治也。”帝曰:“吾初不计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抚之。进门下侍郎、 弘文馆大学士。

  是时,吐蕃请和,约弛兵,而大酋悉怛谋举维州入之剑南,于是李德裕上言: “韦皋经略西山,至死恨不能致,今以生羌二千人烧十三桥,捣虏之虚,可以得志。” 帝使君臣大议,请如德裕策。僧孺持不可,曰:“吐蕃绵地万里,失一维州,无害 其强。今脩好使者尚未至,遽反其言。且中国御戎,守信为上,应敌次之。彼来责 曰:‘何故失信?’赞普牧马蔚茹川,若东袭陇坂,以骑缀回中,不三日抵咸阳桥, 则京师戒严,虽得百维州何益!”帝然之,遂诏返降者。时皆谓僧孺挟素怨,横议 沮解之,帝亦以为不直。

  会中人王守澄引纤人窃议朝政,它日延英召见宰相曰:“公等有意于太平乎? 何道以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济,然太平亦无象。今四夷不内扰, 百姓安生业,私室无强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虽未及至盛,亦足为治矣。而更 求太平,非臣所及。”退谓它宰相曰:“上责成如是,吾可久处此耶?”固请罢, 乃检校尚书左仆射平章事,为淮南节度副大使。天子既急于治,故李训等投隙得售 其妄,几至亡国。

  开成初,表解剧镇,以检校司空为东都留守。僧孺治第洛之归仁里,多致嘉石 美木,与宾客相娱乐。三年,召为尚书左仆射。僧孺入朝,会庄恪太子薨,既见, 陈父子君臣人伦大经,以悟帝意,帝泫然流涕。以足疾不任谒,检校司空、平章事, 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赐彝樽、龙勺,诏曰;“精金古器以比况君子,卿宜少留。” 僧孺固请,乃行。

  会昌元年,汉水溢,坏城郭,坐不谨防,下迁太子少保。进少师。明年,以太 子太傅留守东都。刘稹诛,而石雄军吏得从谏与僧孺、李宗闵交结状。又河南少尹 吕述言:“僧孺闻稹诛,恨叹之。”武宗怒,黜为太子少保,分司东都,累贬循州 长史。宣宗立,徙衡、汝二州,还为太子少师。卒,赠太尉,年六十九。谥曰文简。

  诸子蔚、丛最显。

  蔚,字大章,少擢两经,又第进士,繇监察御史为右补阙。大中初,屡条切政, 宣宗喜曰:“牛氏果有子,差尉人意。”出金州刺史,迁累吏部郎中。失权幸意, 贬国子博士,分司东都。复以吏部召,兼史馆修撰。

  咸通中,进至户部侍郎,袭奇章侯。坐累免,未一岁,复官。久之,检校兵部 尚书、山南西道节度使。治梁三年,徐州盗起,神策两中尉讽诸籓悉财助军,蔚索 府帛三万以献,中人嫌其吝,用吴行鲁代之。黄巢入京师,遁山南,故吏民喜蔚至, 争迎候。因请老,以尚书右仆射致仕,卒。子徽。

  徽举进士,累擢吏部员外郎。乾符中选滥,吏多奸,岁调四千员,徽治以刚明, 柅杜干请,法度复振。

  蔚避地于梁,道病,徽与子扶篮舆,历阁路,盗击其首,血流面,持舆不息。 盗迫之,徽拜曰:“人皆有父,今亲老而疾,幸无骇惊。”盗感之,乃止。及前谷, 又逢盗,辄相语曰:“此孝子也!”共举舆舍之家,进帛裹创,以饘饮奉蔚,留信 宿去。抵梁,徽趋蜀谒行在,丐归侍亲疾。会拜谏议大夫,固辞,见宰相杜让能曰: “上迁幸当从,亲有疾当侍,而徽兄在朝廷,身乞还营医药。”时兄循已位给事中, 许之。父丧,客梁、汉。终丧,以中书舍人召,辞疾,改给事中,留陈仓。

  张濬伐太原,引为判官,敕在所敦遣。徽太息曰:“王室方复,廥藏殚耗,当 协和诸侯以为籓屏,而又济以兵,诸侯离心,必有后忧。”不肯起。濬果败。复召 为给事中。

  杨复恭叛山南,李茂贞请假招讨节伐之,未报,而与王行瑜辄出兵。昭宗怒, 持奏不下。茂贞亟请,帝召群臣议,无敢言。徽曰:“王室多难,茂贞诚有功。今 复恭阻兵而讨之,罪在不俟命尔。臣闻两镇兵多杀伤,不早有所制,则梁、汉之人 尽矣。请假以节,明约束,则军有所畏。”帝曰:“然。”乃以招讨使授茂贞,果 有功,然益偃蹇,帝使宰相杜让能将兵诛讨,徽谏曰:“岐,国西门。茂贞凭其众 而暴,若令万分一不利,屈威重奈何?愿徐制之。”不听。师出,帝复召徽曰: “今伐茂贞,彼众乌合,取必万全,卿计何日有捷?”对曰:“臣职谏争,所言者 军国大体,如索贼平之期,愿陛下考蓍龟,责将帅,非臣职也。”既而师果败,遂 杀大臣,王室益弱。

  俄由中书舍人为刑部侍郎,袭奇章男。崔胤忌徽之正,换左散常侍,徙太子宾 客,以刑部尚书致仕,归樊川。卒,赠吏部尚书。

  丛,字表龄,第进士,由籓帅幕府任补阙,数言事。会宰相请广谏员,宣宗曰: “谏臣惟能举职为可,奚用众耶?今张符、赵璘、牛丛使朕闻所未闻,三人足矣。” 以司勋员外郎为睦州刺史,帝劳曰:“卿非得怨宰相乎?”对曰:“陛下比诏,不 由刺史县令,不任近臣,宰相以是擢臣,非嫌也。”即赐金紫,谢曰:“臣今衣刺 史所假绯,即赐紫,为越等。”乃赐银绯。

  咸通末,拜剑南西川节度使。时蛮犯边,抵大渡,进略黎、雅、叩邛崃关,谩 书求入朝,且曰假道。丛囚其使四十人,释二人还之,蛮惧,即引去。

  僖宗幸蜀,授太常卿。以病求为巴州刺史,不许。还京,为吏部尚书。嗣襄王 乱,丛客死太原。

  李宗闵,字损之,郑王元懿四世孙。擢进士,调华州参军事。举贤良方正,与 牛僧孺诋切时政,触宰相,李吉甫恶之,补洛阳尉。久流落不偶,去从籓府辟署。 入授监察御史、礼部员外郎。裴度伐蔡,引为彰义观察判官。蔡平,迁驾部郎中, 知制诰。穆宗即位,进中书舍人。时为华州刺史,父子同拜,世以为宠。

  长庆初,钱徽典贡举,宗闵托所亲于徽,而李德裕、李绅、元稹在翰林,有宠 于帝,共白徽纳干丐,取士不以实,宗闵坐贬剑州刺史。由是嫌忌显结,树党相磨 轧,凡四十年,搢绅之祸不能解。俄复为中书舍人,典贡举,所取多知名士,若唐 冲、薛庠、袁都等,世谓之“玉笋”。宝历初,累进兵部侍郎,父丧解。太和中, 以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德裕自浙西召,欲以相,而宗闵中助多,先得进, 即引僧孺同秉政,相唱和,去异己者,德裕所善皆逐之。迁中书侍郎。

  久之,德裕为相,与宗闵共当国。德裕入谢,文宗曰:“而知朝廷有朋党乎?” 德裕曰:“今中朝半为党人,虽后来者,趋利而靡,往往陷之。陛下能用中立无私 者,党与破矣。”帝曰:“众以杨虞卿、张元夫、萧澣为党魁。”德裕因请皆出为 刺史,帝然之。即以虞卿为常州,元夫为汝州,萧澣为郑州。宗闵曰:“虞卿位给 事中,州不容在元夫下。德裕居外久,其知党人不如臣之详。虞卿日见宾客于第, 世号行中书,故臣未尝与美官。”德裕质之曰:“给事中非美官云何?”宗闵大沮, 不得对。俄以同平章事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李训、郑注始用事,疾德裕,共訾短之。乃罢德裕,复召宗闵知政事,进封襄 武县侯,恣肆附托。会虞卿以京兆尹得罪,极言营解,帝怒叱曰:“尔尝以郑覃为 妖气,今自为妖耶?”即出为明州刺史,贬处州长史。训、注乃劾:“宗闵异时阴 结驸马都尉沈、内人宋若宪、宦者韦元素、王践言等求宰相,且言顷上有疾,密问 术家吕华,迎考命历,曰:‘恶十二月。’而践言监军剑南,受德裕赇,复与宗闵 家私。”乃贬宗闵潮州司户参军事,逐柳州,元素等悉流岭南,亲信并斥。时训、 注欲以权市天下,凡不附己者,皆指以二人党,逐去之。人人骇栗,连月雺晦。帝 乃诏宗闵、德裕姻家门生故吏,自今一切不问,所以慰安中外。尝叹曰:“去河北 贼易,去此朋党难!”

  开成初,幽州刺史元忠、河阳李载义累表论洗,乃徙为衢州司马。杨嗣复辅政, 与宗闵善,欲复用,而畏郑覃,乃托宦人讽帝。帝因紫宸对覃曰:“朕念宗闵久斥, 应授一官。”覃曰:“陛下徙令少近则可,若再用,臣请前免。”陈夷行曰:“宗 闵之罪,不即死为幸。宝历时,李续、张又新等号‘八关十六子’,朋比险妄,朝 廷几危。”李珏曰:“此李逢吉罪。今续丧阕,不可不任以官。”夷行曰:“不然, 舜逐四凶天下治,朝廷何惜数憸人,使乱纪纲?”嗣复曰:“事当适宜,不可以憎 爱夺。”帝曰:“州刺史可乎?”覃请授洪州别驾。夷行曰:“宗闵始庇郑注,阶 其祸,几覆国。”嗣复曰:“陛下向欲官郑注,而宗闵不奉诏,尚当记之。”覃质 曰:“嗣复党宗闵者,彼其恶似李林甫。”嗣复曰:“覃言过矣。林甫石贤忌功, 夷灭十余族,宗闵固无之。始,宗闵与德裕俱得罪,德裕再徙镇,而宗闵故在贬地。 夫惩劝宜一,不可谓党。”因折覃曰:“比殷侑为韩益求官,臣以其昔坐赃,不许。 覃托臣勿论,是岂不为党乎?”遂擢宗闵杭州刺史。迁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既而覃、夷行去位,嗣复谋引宗闵复辅政,未及而文宗崩。会昌中,刘稹以泽 潞叛,德裕建言宗闵素厚从谏,今上党近东都,乃拜宗闵湖州刺史。稹败,得交通 状,贬漳州长史,流封州。宣宗即位,徙柳州司马,卒。

  宗闵性机警,始有当世令名,既浸贵,喜权势。初为裴度引拔,后度荐德裕可 为相,宗闵遂与为怨。韩愈为作《南山》、《猛虎行》规之。而宗闵崇私党,薰炽 中外,卒以是败。

  子琨、瓚,皆擢进士。令狐綯作相,而瓚以知制诰历翰林学士。綯罢,亦为桂 管观察使。不善御军,为士卒所逐,贬死。

  宗闵弟宗冉,其子汤,累官京兆尹,黄巢陷长安,杀之。

  杨嗣复,字继之。父于陵,始见识于浙西观察使韩滉,妻以其女。归谓妻曰: “吾阅人多矣,后贵且寿无若生者,有子必位宰相。”既而生嗣复,滉抚其顶曰: “名与位皆逾其父,杨氏之庆也。”因字曰庆门。八岁知属文,后擢进士、博学宏 辞,与裴度、柳公绰皆为武元衡所知,表署剑南幕府。进右拾遗,直史馆。尤善礼 家学,改太常博士,再迁礼部员外郎。时于陵为户部侍郎,嗣复避同省,换他官, 有诏:“同司,亲大功以上,非联判句检官长,皆勿避。官同职异,虽父子兄弟无 嫌。”迁累中书舍人。

  嗣复与牛僧孺、李宗闵雅相善,二人辅政,引之,然不欲越父当国,故权知礼 部侍郎。凡二期,得士六十八人,多显官。文宗嗣位,进户部侍郎。于陵老,求侍 不许。丧除,擢尚书左丞。太和中,宗闵罢,嗣复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宗闵复相, 徙西川。

  开成初,以户部侍郎召,领诸道盐铁转运使。俄与李珏并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弘农县伯,仍领盐铁。后紫宸奏事,嗣复为帝言:“陆洿屏居民间,而上书论兵, 可劝以官。”珏趣和曰:“土多趋竞,能奖洿,贪夫廉矣。比窦洵直以论事见赏, 天下释然,况官洿耶!”帝曰:“朕赏洵直,褒其心尔。”郑覃不平曰:“彼苞藏 固未易知。”嗣复曰:“洵直无邪,臣知之。”覃曰:“陛下当察朋党。”嗣复曰: “覃疑臣党,臣应免。”即再拜祈罢。珏见言切,缪曰:“朋党固少弭。”覃曰: “附离复生。”帝曰:“向所谓党与,不已尽乎?”覃曰:“杨汉公、张又新、李 续故在。”珏乃陈边事,欲绝其语。覃曰:“论边事安危,臣不如珏;嫉朋比,珏 不如臣。”嗣复曰:“臣闻左右佩剑,彼此相笑,未知覃果谓谁为朋党邪?”因当 香案顿首曰:“臣位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朋党获讥,非所以重朝廷。”固乞 罢,帝方委以政,故尉安之。

  它日,帝问:“符谶可信乎?何从而生?”嗣复曰:“汉光武以谶决事,隋文 帝亦喜之,故其书蔓天下。班彪《王命论》有所引述,特以止贼乱,非重之也。” 珏曰:“治乱宜直推人事耳。”帝曰:“然。”又问:“天后时有起布衣为宰相者, 果可用乎?”嗣复曰:“天后重用刑,轻用官,自为之计耳。必责能否,要待历试 乃可。”

  是时延英访对,史官不及知。嗣复建言:“故事,正衙,起居注在前;便坐, 无所纪录。姚、赵憬皆请置时政记,不能行。臣请延英对宰相语关道德刑政者, 委中书门下直日纪录,月付史官。”它宰相议不同,止。久之,帝又问:“延英政 事,孰当记之?”珏监修国史,对曰:“臣之职也。”陈夷行曰:“宰相所录,恐 掩蔽圣德,自盗美名。臣向言不欲威权在下者,此也。”珏曰:“夷行疑宰相卖威 权,货刑赏。不然,何自居位而为此言邪?臣得罢为幸。”覃曰:“陛下开成初政 甚善,三年后,日不逮前。”嗣复曰:“开成初,覃、夷行当国,三年后,臣与李 珏同进。臣不能悉心奉职,使政事日不逮前,臣之罪也。纵陛下不忍加诛,当自殄 灭。”即叩头请从此辞,不敢更至中书,乃趋出。帝使使者召还,曰:“覃言失, 何及此邪?”覃起谢曰:“臣愚不知忌讳,近事虽善,犹未尽公。臣非专斥嗣复, 而遽求去,乃不使臣言耳。”嗣复曰:“陛下月费俸禀数十万,时新异赐必先及, 将责臣辅圣功,求至治也。使不及初,岂臣当死,累陛下之德,奈何?惟陛下别求 贤以自辅。”帝曰:“覃偶及之,奚执咎?”嗣复阖门不肯起,帝乃免覃、夷行相, 而嗣复专天下事。

  进门下侍郎。建言:“使府官属多,宜省。”帝曰:“无反滞才乎?”对曰: “才者自异,汰去粃滓者,菁华乃出。”帝曰:“昔萧复乘政,难言者必言,卿其 志之!”

  未几,帝崩,中尉仇士良废遗诏,立武宗。帝之立,非宰相意,故内薄执政臣, 不加礼,自用李德裕而罢嗣复为吏部尚书,出为湖南观察使。会诛薛季棱、刘弘逸, 中人多言尝附嗣复、珏,不利于陛下。帝刚急,即诏中使分道诛嗣复等,德裕与崔 郓、崔珙等诣延英言:“故事,大臣非恶状明白,未有诛死者。昔太宗、玄宗、德 宗三帝,皆尝用重刑,后无不悔,愿徐思其宜,使天下知盛德有所容,不欲人以为 冤。”帝曰:“朕缵嗣之际,宰相何尝比数!且珏等各有附会,若珏、季棱属陈王, 犹是先帝意。如嗣复、弘逸属安王,乃内为杨妃谋。且其所绐书曰:‘姑何不斅天 后?’”德裕曰:“飞语难辨。”帝曰:“妃昔有疾,先帝许其弟入侍,得通其谋。 禁中证左尤具,我不欲暴于外。使安王立,肯容我耶?”言毕戚然,乃曰:“为卿 赦之!”因追使者还,贬嗣复潮州刺史。

  宣宗立,起为江州刺史。以吏部尚书召,道岳州卒,年六十六,赠尚书左仆射, 谥曰孝穆。

  嗣复领贡举时,于陵自洛入朝,乃率门生出迎,置酒第中,于陵坐堂上,嗣复 与诸生坐两序。始于陵在考功,擢浙东观察使李师稷及第,时亦在焉。人谓杨氏上 下门生,世以为美。

  嗣复五子,其显者:授、损。

  授,字得符,于昆弟最贤。由进士第迁累户部侍郎,以母病求为秘书监。后以 刑部尚书从昭宗幸华,徙太子少保,卒,赠尚书左仆射。

  子煚,字公隐,累擢左拾遗。昭宗初立,数游宴,上疏极谏。历户部员外郎。 崔胤招硃全忠入京师,煚挈族客湖南。终谏议大夫。

  损,字子默,繇廕补蓝田尉,至殿中侍御史。家新昌里,与路岩第接。岩方为 相,欲易其厩以广第。损族仕者十余人,议曰:“家世盛衰,系权者喜怒,不可拒。” 损曰:“今尺寸土皆先人旧赀,非吾等所有,安可奉权臣邪?穷达,命也!”卒不 与。岩不悦,使损按狱黔中,逾年还。三迁绛州刺史。岩罢去,召为给事,迁京兆 尹。与宰相卢携雅不叶,复除给事中。陕虢军乱,逐观察使崔荛,命损代之,至则 尽诛有罪者。拜平卢节度使,徙天平,未赴复留,卒官下。

  赞曰:夫口道先王语,行如市人,其名曰“盗儒”。僧孺、宗闵以方正敢言进, 既当国,反奋私昵党,排击所憎,是时权震天下,人指曰“牛李”,非盗谓何?逢 吉险邪,稹浮躁,嗣复辩给,固无足言。幸主孱昏,不底于戮,治世之罪人欤!

卷一百七十五

  窦刘二张杨熊柏

  窦群,字丹列,京兆金城人。父叔向,以诗自名,代宗时,位左拾遗。群兄弟 皆擢进士第,独群以处士客隐毘陵。母卒,啮一指置棺中,庐墓次,终丧。从卢庇 传啖助《春秋》学,著书数十篇。苏州刺史韦夏卿荐之朝,并表其书,报闻,不召。 后夏卿入为京兆尹,复言之德宗,擢为左拾遗。时张荐持节使吐蕃,乃迁群侍御史, 为荐判官,入见帝曰:“陛下即位二十年,始自草茅擢臣为拾遗,何其难也?以二 十年难进之臣为和蕃判官,一何易?”帝壮其言,不遣。

  王叔文党盛,雅不喜群,群亦忄幸忄幸不肯附。欲逐之,韦执谊不可,乃止。 群往见叔文曰:“事有不可知者。”叔文曰:“奈何?”曰:“去年李实伐恩恃权, 震赫中外,君此时逡巡路傍,江南一吏耳。今君又处实之势,岂不思路傍复有如君 者乎?”叔文悚然,亦卒不用。

  宪宗立,转膳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出为唐州刺史。节度使于頔闻其名, 与语,奇之,表以自副。武元衡、李吉甫皆所厚善,故召拜吏部郎中。元衡辅政, 荐群代为中丞。群引吕温、羊士谔为御史,吉甫以二人躁险,持不下。群忮狠,反 怨吉甫。吉甫节度淮南,群谓失恩,因挤之。陈登者,善术,夜过吉甫家,群即捕 登掠考,上言吉甫阴事。宪宗面覆登,得其情,大怒,将诛群,吉甫为救解,乃免, 出为湖南观察使。改黔中。会水坏城郛,调溪洞群蛮筑作,因是群蛮乱,贬开州刺 史。稍迁容管经略使。召还,卒于行,年五十五,赠左散骑常侍。

  群狠自用,果于复怨。始召,将大任之,众皆惧,及闻其死,乃安。

  兄常、牟,弟庠、巩,皆为郎,工词章,为《联珠集》行于时,义取昆弟若五 星然。

  常,字中行,大历中及进士第,不肯调,客广陵,多所论著,隐居二十年。镇 州王武俊闻其才,奏辟不应。杜佑镇淮南,署为参谋。历朗夔江抚四州刺史、国子 祭酒,致仕。卒,赠越州都督。

  牟,字贻周,累佐节度府。晚从昭义卢从史,从史浸骄,牟度不可谏,即移疾 归东都。从史败,不以觉微避去自贤。位国子司业。

  庠,字胄卿,终婺州刺史。

  巩,字友封,雅裕,有名于时。平居与人言若不出口,世号“嗫嚅翁”。元稹 节度武昌,奏巩自副,卒。

  刘栖楚,其出寒鄙。为镇州小吏,王承宗奇之,荐于李逢吉,繇邓州司仓参军 擢右拾遗。逢吉之罢裴度、逐李绅,皆嗾而为奸者。敬宗立,视朝常晏,数游畋失 德。栖楚谏曰:“惟前世王者初嗣位,皆亲庶政,坐以待旦。陛下新即位,安卧寝 内,日晏乃作。大行殡宫密迩,鼓吹之声日闻诸朝。且宪宗及先帝皆长君,朝夕恪 勤,四方犹有叛者。陛下以少主,践祚未几,恶德流布,恐福祚之不长也。臣以谏 为官,使陛下负天下讥,请碎首以谢。”遂额叩龙墀,血被面。李逢吉传诏:“毋 叩头,待诏旨。”栖楚捧首立,帝动容,扬袂使去。栖楚曰:“不听臣言,臣请死 于此。”有诏尉谕,乃出。迁起居郎,辞疾归洛。后谏官对延英,帝问:“向廷争 者在邪?”以谏议大夫召。未几,宣授刑部侍郎。故事,侍郎无宣授者,逢吉喜助 己,故不次任之。

  数月,改京兆尹,峻诛罚,不避权豪。先是,诸恶少窜名北军,凌藉衣冠,有 罪则逃军中,无敢捕。栖楚一切穷治,不阅旬,宿奸老蠹为敛迹。一日,军士乘醉 有所凌突,诸少年从旁噪曰:“痴男子,不记头上尹邪?”

  然其性诡激,敢为怪行,乘险抵戏,若无顾藉,内实恃权怙宠以干进。诣宰 相,厉色慢辞,韦处厚恶之,出为桂管观察使。卒,赠左散骑常侍。

  张又新,字孔昭,工部侍郎荐之子。元和中,及进士高第,历左右补阙。性倾 邪。李逢吉用事,恶李绅,冀得其罪,求中朝凶果敢言者厚之,以危中绅。又新与 拾遗李续、刘栖楚等为逢吉搏吠所憎,故有“八关十六子”之目。

  敬宗立,绅贬端州司马,朝臣过宰相贺,阍者曰:“止,宰相方与补阙语,姑 伺之。”及又新出,流汗揖百官曰:“端溪之事,窃不敢让。”人皆辟易畏之。寻 转祠部员外郎。尝买婢迁约,为牙侩搜索陵突,御史劾举,逢吉庇之,事不穷治。 及逢吉罢,领山南东道节度,表又新为行军司马。坐田伾事,贬汀州刺史。李训有 宠,又新复见用,迁刑部郎中,为申州刺史。训死,复坐贬。终左司郎中。又新善 文辞,再以谄附败,丧其家声云。

  杨虞卿,字师皋,虢州弘农人。父宁,有高操,谈辩可喜。擢明经,调临涣主 簿,弃官还夏,与阳城为莫逆交。德宗以谏议大夫召城,城未拜,诏宁即谕,与俱 来。陕虢观察使李齐运表置幕府。齐运入为京兆尹,表奉先主簿,拜监察御史,坐 累免。顺宗初,召为殿中侍御史,终国子祭酒。

  虞卿第进士、博学宏辞,为校书郎。抵淮南,委婚币焉,会陈商葬其先,贫不 振,虞卿未尝与游,悉所赍助之。擢累监察御史。

  穆宗初立,逸游荒恣,虞卿上疏曰:“乌鸢遭害仁鸟逝,诽谤不诛良臣进。臣 敢冒诛献瞽言。臣闻尧、舜以天下为忧,不以位为乐。况今北虏方梗,西戎弗靖, 两河有疮痏之虞,五岭罹氛厉之役。人之疾苦积下,朝之制度莫脩。边亡见储,国 用浸屈,固未可以高枕而息也。陛下初临万几,宜有忧天下心。当日见辅臣公卿百 执事,垂意以问,使四方内外灼有所闻。而听政六十日,入对延英,独三数大臣承 圣问而已,它内朝臣偕入齐出,无所咨询。谏臣盈廷,忠言不闻,臣实羞之。盖主 恩疏而正路塞也。公卿大臣宜朝夕燕见,则君臣情接而治道得矣。今宰臣四五人, 或顷刻侍坐,鞠躬陨越,随旨上下,无能往来,此繇君太尊、臣太卑故也。公卿列 位,虽陟降清地,曾未奉优眷、承下问。虽陛下神圣如五帝,犹宜周爰顾逮,惠以 气色,使支体相成,君臣昭明。陛下求治于宰相,宰相求治于臣等,进忠若趋利, 论政若诉冤,此而不治,无有也。自古天子居危思安之心同,而居安虑危之心则异, 故不得皆为圣明也。”时又有衡山布衣赵知微,亦上书指言帝倡优在侧,驰骋无度, 内作色荒,外作禽荒。辞颇危切,帝诏宰相尉谢。宰相因是贺天子纳谏,然不能用 也。俄诏行劳西北边。还,迁侍御史,改礼部员外郎、史馆脩撰。进吏部。会曹史 李賨等鬻伪告,调官六十五员,赃千六百万以上,虞卿发其奸,賨等系御史府。而 虞卿亲吏尝受二百万,亡命,私奴受三十万,虞卿缚奴送狱。三司严休复、高釴、 韦景休杂推,賨等皆诛死。虞卿坐不检下免官。

  李宗闵、牛僧孺辅政,引为右司郎中、弘文馆学士。再迁给事中。虞卿佞柔, 善谐丽权幸,倚为奸利。岁举选者,皆走门下,署第注员,无不得所欲,升沈在牙 颊间。当时有苏景胤、张元夫,而虞卿兄弟汝士、汉公为人所奔向,故语曰:“欲 趋举场,问苏、张;苏、张犹可,三杨杀我。”宗闵待之尤厚,就党中为最能唱和 者,以口语轩轾事机,故时号“党魁”。

  德裕之相,出为常州刺史。宗闵复入,以工部侍郎召,迁京兆尹。太和九年, 京师讹言郑注为帝治丹,剔小儿肝心用之。民相惊,扃护儿曹。帝不悦,注亦内不 安,而雅与虞卿有怨,即约李训奏言:“语出虞卿家,因京兆驺伍布都下。”御史 大夫李固言素嫉虞卿周比,因傅左端倪。帝大怒,下虞卿诏狱。于是诸子弟自囚阙 下称冤,虞卿得释,贬虔州司户参军,死。

  子知退、知权、擅、堪、汉公,皆擢进士第,汉公最显。

  汉公,字用乂。始辟兴元李绛幕府,绛死,不与其祸。迁累户部郎中、史馆修 撰,转司封郎中。坐虞卿,下除舒州刺史,徙湖、亳、苏三州。擢桂管、浙东观察 使。繇户部侍郎拜荆南节度使,召为工部尚书。或劾汉公治荆南有贪赃,降秘书监。 稍迁国子祭酒。

  宣宗擢为同州刺史。于是,给事中郑裔绰、郑公舆共奏汉公冒猥无廉概,不可 处近辅,三还制书。帝它日凡门下论执驳正未尝却。汉公素结左右,有奥助。至是, 帝惑不从,制卒行。会寒食宴近臣,帝自击球为乐,巡劳从臣,见裔绰等曰:“省 中议无不从,唯汉公事为有党。”裔绰独对:“同州,太宗兴王地。陛下为人子孙 当精择守长付之,汉公既以墨败,陛下容可举剧部私贪人?”帝恚见颜间。翌日, 斥裔绰为商州刺史。汉公自同州更宣武、天平两节度使,卒。子筹、范,仕亦显。

  汝士,字慕巢。中进士第,又擢宏辞。牛李待之善,引为中书舍人。开成初, 繇兵部侍郎为东川节度使。时嗣复镇西川,乃族昆弟,对拥旄节,世荣其门。终刑 部尚书。

  子知温、知至,悉以进士第入官。知温终荆南节使。知至为宰相刘瞻所善,以 比部郎中知制诰。瞻得罪,亦贬琼州司马,擢累户部侍郎。

  杨氏自汝士后,贵赫为冠族。所居静恭里,兄弟并列门戟。咸通后,在台省方 镇率十余人。

  张宿者,本寒人,自名诸生。宪宗为广陵王时,因张茂宗荐尉,得出入邸中, 诞谲敢言。及监抚,自布衣授左拾遗,交通权幸,四方赂遗满门。数召对,不能慎 密,坐漏禁中语,贬郴丞十余年。

  累迁比部员外郎。宰相李逢吉数言其狡谲不可信,白为濠州刺史,宿上疏自言, 留不遣。帝欲以为谏议大夫,逢吉曰:“谏议职要重,当待贤者。宿细人,不可使 污是官。陛下必用之,请先去臣乃可。”帝不悦。后逢吉罢,诏权知谏议大夫,宰 相崔群、王涯同请曰:“谏议大夫,前世或自山林、擢行伍任之者,然皆道义卓异 于时。今宿望轻,若待以不次,未足以宠,适以累之也。”请授他官,不听,使中 人宣授焉。宿怨执政不与己,乃日肆谗甚,与皇甫镈相附离,多中伤正人君子。元 和末,持节至淄青,李师道愿割地遣子入侍。既而悔,复遣宿往,暴卒于道,赠秘 书监。

  熊望者,字原师,擢进士第。性险躁,以辩说游公卿间。刘栖楚为京兆尹,树 权势,望日出入门下,为刺取事机,阴佐计画。敬宗喜为歌诗,议置东头学士,以 备燕狎。栖楚荐望,未及用,帝崩。文宗立,韦处厚秉政,诏望因缘险薄,营密职, 图亵幸,讠雚沸众议,贬漳州司户参军。

  柏耆者,有纵横学。父良器,为时威名将。耆志健而望高,急于立名。是时, 王承宗以常山叛,朝廷厌兵,耆杖策诣淮西行营谒裴度,且言愿得天子一节驰入镇, 可掉舌下之。度为言,乃以左拾遗往。既至,以大谊动承宗,至泣下。乃请献二州, 以二子入质。真擢耆左拾遗,由是声震一时。迁起居舍人。王承元徙义成军,遣谏 议大夫郑覃往慰成德军,赉缗钱百万。赉未至,举军哗议,穆宗遣耆谕天子意,众 乃信悦。转兵部郎中、谏议大夫。太和初,李同捷反,诏两河诸镇出兵,久无功。 乃授耆德州行营诸军计会使,与判官沈亚之谕旨。会横海节度使李祐平德州,同捷 穷,请降,祐使大将万洪代守沧州,同捷未出也,耆以三百骑驰入沧,以事诛洪, 与同捷朝京师。既行,谍言王廷凑欲以奇兵劫同捷,耆遂斩其首以献。诸将嫉耆功, 比奏攒诋,文宗不获已,贬耆循州司户参军、亚之南康尉。宦人马国亮谮耆受同捷 先所得王稷女及奴婢珍赀。初,祐闻耆杀洪,大惊,疾遂剧。帝曰:“祐若死,是 耆杀之。”至是,积前怒,诏长流爱州,赐死。

  赞曰:诗人斥谮人最甚,投之豺虎、有北,不置也。如群、栖楚辈则然,肆讦 以示公,构党以植私,其言纚纚若可听,卒而入于败乱也。孔子所谓“顺非而泽” 者欤,“利口覆邦家”者欤?耆掩众取功,自速其死,哀哉!

卷一百七十六

  韩愈

  韩愈,字退之,邓州南阳人。七世祖茂,有功于后魏,封安定王。父仲卿,为 武昌令,有美政,既去,县人刻石颂德。终秘书郎。愈生三岁而孤,随伯兄会贬官 岭表。会卒,嫂郑鞠之。愈自知读书,日记数千百言,比长,尽能通《六经》、百 家学。擢进士第。会董晋为宣武节度使,表署观察推官。晋卒,愈从丧出,不四日, 汴军乱,乃去。依武宁节度使张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坚正,鲠言无所忌。调 四门博士,迁监察御史。上疏极论宫市,德宗怒,贬阳山令。有爱在民,民生子多 以其姓字之。改江陵法曹参军。元和初,权知国子博士,分司东都,三岁为真。改 都官员外郎,即拜河南令。迁职方员外郎。

  华阴令柳涧有罪,前刺史劾奏之,未报而刺史罢。涧讽百姓遮索军顿役直,后 刺史恶之,按其狱,贬涧房州司马。愈过华,以为刺史阴相党,上疏治之。既御史 覆问,得涧赃,再贬封溪尉。愈坐是复为博士。既才高数黜,官又下迁,乃作《进 学解》以自谕曰: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召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 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 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 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 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 务得,细大不捐。烧膏油以继晷,常矻矻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牴排异端, 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芒芒,独旁搜而远绍。停百川而东之, 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沈浸浓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 满家。上规姚姒,浑浑亡涯。周《诰》商《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 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迨《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 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 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 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 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 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闑磺楔,各得 其所,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 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 校短量长,唯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 于行。荀卿宗王,大伦以兴;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词为经,举足为 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由其统,言虽多而 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禀粟,子 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 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 若夫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庳,忘量己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 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执政览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考功,知制诰,进中书舍人。

  初,宪宗将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诸军按视。及还,且言贼可灭,与宰相议 不合。愈亦奏言:

  淮西连年脩器械防守,金帛粮畜耗于给赏,执兵之卒四向侵掠,农夫织妇饷于 其后,得不偿费。比闻畜马皆上槽枥,此譬有十夫之力,自朝抵夕,跳跃叫呼,势 不支久,必自委顿。当其已衰,三尺童子可制其命。况以三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 下全力,其败可立而待也,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取胜, 必胜之师利在速战,兵多而战不速则所费必广。疆场之上,日相攻劫,近贼州县, 赋役百端,小遇水旱,百姓愁苦。方此时,人人异议以惑陛下,陛下持之不坚,半 涂而罢,伤威损费,为弊必深。所要先决于心,详度本末,事至不惑,乃可图功。

  又言:“诸道兵羁旅单弱不足用,而界贼州县,百姓习战斗,知贼深浅,若募 以内军,教不三月,一切可用。”又欲“四道置兵,道率三万,畜力伺利,一日俱 纵,则蔡首尾不救,可以责功”。执政不喜。会有人诋愈在江陵时为裴均所厚,均 子锷素无状,愈为文章,字命锷谤语嚣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及度以宰相节度彰 义军,宣慰淮西,奏愈行军司马。愈请乘遽先入汴,说韩弘使叶力。元济平,迁刑 部侍郎。

  宪宗遣使者往凤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人奔走膜呗,至为 夷法,灼体肤,委珍贝,腾沓系路。愈闻恶之,乃上表曰:

  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位百年, 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岁;帝喾在位 七十年,年百五岁;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在位及禹年皆百岁。此 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 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书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盖不减百岁。周文王年 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事佛而致 然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 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施 佛,宗庙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后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 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君臣识见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 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 数千百年以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别立寺观。 臣当时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令盛也!今陛下令群 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加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 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丰年之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 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 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信向;百姓微贱,于佛岂合 更惜身命?”以至灼顶燔指,十百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恐后 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 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 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 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贰于众也。况其 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 之诸侯吊于其国,必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 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君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 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前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 出于寻常万万也。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 悔。

  表入,帝大怒,持示宰相,将抵以死。裴度、崔群曰:“愈言讦牾,罪之诚宜。 然非内怀至忠,安能及此?愿少宽假,以来谏争。”帝曰:“愈言我奉佛太过,犹 可容;至谓东汉奉佛以后,天子感夭促,言何乖剌邪?愈,人臣,狂妄敢尔,固不 可赦!”于是中外骇惧,虽戚里诸贵,亦为愈言,乃贬潮州刺史。

  既至潮,以表哀谢曰:

  臣以狂妄戆愚,不识礼度,陈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万死莫塞。陛下 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谓言虽可罪,心亦无他,特屈刑章,以臣为潮州刺史。既免 刑诛,又获禄食,圣恩宽大,天地莫量,破脑刳心,岂足为谢!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 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 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 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见 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 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 之伟绩,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 臣未肯让。

  伏以皇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以 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刚,孽臣奸隶,蠹居棋处,摇毒自防,外顺内悖, 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 至陛下。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听断,旋乾转坤,关机阖开,雷厉风飞,日月清照, 天戈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显庸,明 示得意,使永永年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 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 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帝得表,颇感悔,欲复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论是大爱朕,然不当言天 子事佛乃年促耳。”皇甫镈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终狂疏,可且内移。”乃改袁 州刺史。初,愈至潮州,问民疾苦,皆曰:“恶溪有鳄鱼,食民畜产且尽,民以是 穷。”数日,愈自往视之,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物害者,驱而出之四海 之外。及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湖、岭之间去 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掩, 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 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旰然不安溪潭 据处,食民畜熊豕鹿麞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 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々睍斯,为吏民羞,以偷活于此也?承天子命以来为吏, 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 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 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 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 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民,操强弓 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祝之夕,暴风震电起溪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无鳄鱼患。袁人 以男女为隶,过期不赎,则没入之。愈至,悉计庸得赎所没,归之父母七百余人。 因与约,禁其为隶。召拜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

  镇州乱,杀田弘正而立王廷凑,诏愈宣抚。既行,众皆危之。元稹言:“韩愈 可惜。”穆宗亦悔,诏愈度事从宜,无必入。愈至,廷凑严兵迓之,甲士陈廷。既 坐,廷凑曰:“所以纷纷者,乃此士卒也。”愈大声曰;“天子以公为有将帅材, 故赐以节,岂意同贼反邪?”语未终,士前奋曰:“先太师为国击硃滔,血衣犹在, 此军何负,乃以为贼乎?”愈曰:“以为尔不记先太师也,若犹记之,固善。天宝 以来,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等有子若孙在乎?亦有居官者乎?”众曰:“无。” 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归朝廷,官中书令,父子受旗节;刘悟、李祐皆大镇。此 尔军所其闻也。”众曰:“弘正刻,故此军不安。”愈曰:“然尔曹亦害田公,又 残其家矣,复何道?”众讠雚曰:“善。”廷凑虑众变,疾麾使去。因曰:“今欲 廷凑何所为?”愈曰:“神策六军将如牛元翼者为不乏,但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 公久围之,何也?”廷凑曰:“即出之。”愈曰:“若尔,则无事矣。”会元翼亦 溃围出,延凑不追。愈归奏其语,帝大悦。转吏部侍郎。

  时宰相李逢吉恶李绅,欲逐之,遂以愈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诏不台参, 而除绅中丞。绅果劾奏愈,愈以诏自解。其后文刺纷然,宰相以台、府不协,遂罢 愈为兵部侍郎,而出绅江西观察使。绅见帝,得留,愈亦复为吏部侍郎。长庆四年 卒,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愈性明锐,不诡随。与人交,始终不少变。成就后进士,往往知名。经愈指授, 皆称“韩门弟子”,愈官显,稍谢遣。凡内外亲若交友无后者,为嫁遣孤女而恤其 家。嫂郑丧,为服期以报。

  每言文章自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后,作者不世出,故愈深探本元, 卓然树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师说》等数十篇,皆奥衍闳深, 与孟轲、扬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经》云?至它文,造端置辞,要为不袭蹈前人者。 然惟愈为之,沛然若有余,至其徒李翱、李汉、皇甫湜从而效之,遽不及远甚。从 愈游者,若孟郊、张籍,亦皆自名于时。

  孟郊者,字东野,湖州武康人。少隐嵩山,性介,少谐合。愈一见为忘形交。 年五十,得进士第,调溧阳尉。县有投金濑、平陵城,林薄蒙翳,下有积水。郊闲 往坐水旁,裴回赋诗,而曹务多废。令白府,以假尉代之,分其半奉。郑余庆为东 都留守,署水陆转运判官。余庆镇兴元,奏为参谋。卒,年六十四。张籍谥曰贞曜 先生。

  郊为诗有理致,最为愈所称,然思苦奇涩。李观亦论其诗曰:“高处在古无上, 平处下顾二谢”云。

  张籍者,字文昌,和州乌江人。第进士,为太常寺太祝。久次,迁秘书郎。愈 荐为国子博士。历水部员外郎、主客郎中。当时有名士皆与游,而愈贤重之。籍性 狷直,尝责愈喜博褭及为驳杂之说,论议好胜人,其排释老不能著书若孟轲、扬雄 以垂世者。愈最后答书曰: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之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质 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道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德之所辞让,况于 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 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其书出焉。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今 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 时与吾悖,其声哓哓。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 身之不能恤,书于何有?夫子,圣人也,而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 其余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 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亦至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 书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盖六百年有余矣。其植根固,其流波 漫,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 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至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至乎扬雄亦未久也。然犹其 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岂可易而为之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 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为书者,皆所为不行 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则俟五十、六十为之,未 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 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

  前书谓吾与人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之道胜 也。非好己之道胜也,己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之道。传者若不胜,则无所为道, 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辩也有 矣。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 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为也。”恶害于道哉?吾子 其未之思乎?

  籍为诗,长于乐府,多警句。仕终国子司业。

  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擢进士第,为陆浑尉,仕至工部郎中,辨急使 酒,数忤同省,求分司东都。留守裴度辟为判官。度脩福先寺,将立碑,求文于白 居易。湜怒曰:“近舍湜而远取居易,请从此辞。”度谢之。湜即请斗酒,饮酣, 援笔立就。度赠以车马缯彩甚厚,湜大怒曰:“自吾为《顾况集序》,未常许人。 今碑字三千,字三缣,何遇我薄邪?”度笑曰:“不羁之才也。”从而酬之。

  湜尝为蜂螫指,购小儿敛蜂,捣取其液。一日命其子录诗,一字误,诟跃呼杖, 杖未至,啮其臂血流。

  卢仝居东都,愈为河南令,爱其诗,厚礼之。仝自号玉川子,尝为《月蚀诗》 以讥切元和逆党,愈称其工。

  时又有贾岛、刘乂,皆韩门弟子。

  岛,字浪仙,范阳人。初为浮屠,名无本。来东都,时洛阳令禁僧午后不得出, 岛为诗自伤。愈怜之,因教其为文,遂去浮屠,举进士。当其苦吟,虽逢值公卿贵 人,皆不之觉也。一日见京兆尹,跨驴不避,讠虖诘之,久乃得释。累举,不中第。 文宗时,坐飞谤,贬长江主簿。会昌初,以普州司仓参军迁司户,未受命卒,年六 十五。

  刘义者,亦一节士。少放肆为侠行,因酒杀人亡命。会赦,出,更折节读书, 能为歌诗。然恃故时所负,不能俯仰贵人,常穿屐、破衣。闻愈接天下士,步归之, 作《冰柱》《雪车》二诗,出卢仝、孟郊右。樊宗师见,为独拜。能面道人短长, 其服义则又弥缝若亲属然。后以争语不能下宾客,因持愈金数斤去,曰:“此谀墓 中人得耳,不若与刘君为寿。”愈不能止,归齐、鲁,不知所终。

  赞曰:唐兴,承五代剖分,王政不纲,文弊质穷,崿俚混并。天下已定,治荒 剔蠹,讨究儒术,以兴典宪,薰■涵浸,殆百余年,其后文章稍稍可述。至贞元、 元和间,愈遂以《六经》之文为诸儒倡,障堤末流,反刓以朴,刬伪以真。然愈之 才,自视司马迁、扬雄,至班固以下不论也。当其所得,粹然一出于正,刊落陈言, 横骛别驱,汪洋大肆,要之无牴牾圣人者。其道盖自比孟轲,以荀况、扬雄为未淳, 宁不信然?至进谏陈谋,排难恤孤,矫拂媮末,皇皇于仁义,可谓笃道君子矣。自 晋汔隋,老佛显行,圣道不断如带。诸儒倚天下正议,助为怪神。愈独喟然引圣, 争四海之惑,虽蒙讪笑,合而复奋,始若未之信,卒大显于时。昔孟轲拒杨、墨, 去孔子才二百年。愈排二家,乃去千余岁,拨衰反正,功与齐而力倍之,所以过况、 雄为不少矣。自愈没,其言大行,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

卷一百七十七

  钱崔二韦二高冯三李卢封郑敬

  钱徽,字蔚章。父起,附见《卢纶传》。徽中进士第,居谷城。谷城令王郢善 接侨士游客,以财贷馈,坐是得罪。观察使樊泽视其簿,独徽无有,乃表署掌书记。 蔡贼方炽,泽多募武士于军。泽卒,士颇希赏,周澈主留事,重擅发军廥,不敢给。 时大雨雪,士寒冻,徽先冬颁衣絮,士乃大悦。又辟宣歙崔衍府。王师讨蔡,檄遣 采石兵会战,戍还,颇骄蹇。会衍病亟,徽请召池州刺史李逊署副使,逊至而衍死, 一军赖以安。

  入拜左补阙,以祠部员外郎为翰林学士,三迁中书舍人,加承旨。宪宗尝独召 徽,从容言它学士皆高选,宜预闻机密,广参决,帝称其长者。是时,内积财,图 复河湟,然禁无名贡献,而至者不甚却。徽恳谏罢之。帝密戒后有献毋入右银台门, 以避学士。梁守谦为院使,见徽批监军表语简约,叹曰:“一字不可益邪!”衔之。 以论淮西事忤旨,罢职,徙太子右庶子,出虢州刺史。

  入拜礼部侍郎。宰相段文昌以所善杨浑之、学士李绅以周汉宾并诿徽求致第籍。 浑之者凭子也,多纳古帖秘画于文昌,皆世所宝。徽不能如二人请,自取杨殷士、 苏巢。巢者李宗闵婿,殷士者汝士之弟,皆与徽厚。文昌怒,方帅剑南西川,入辞, 即奏徽取士以私。访绅及元稹,时稹与宗闵有隙,因是共挤其非。有诏王起、白居 易覆试,而黜者过半,遂贬江州刺史。汝士等劝徽出文昌、绅私书自直,徽曰: “苟无愧于心,安事辨证邪?”敕子弟焚书。

  初,州有盗劫贡船,捕吏取滨江恶少年二百人系讯,徽按其枉,悉纵去。数日, 舒州得真盗。州有牛田钱百万,刺史以给宴饮赠饷者,徽曰:“此农耕之备,可他 用哉!”命代贫民租入。转湖州。时宣、歙旱,左丞孔戣请徙徽领宣歙,宰相以其 本文辞进,不用。戣曰:“相君宜知天下事,徽江、虢之治不及知,况其它邪?” 还,迁工部侍郎,出为华州刺史。

  文宗立,召拜尚书左丞。会宣墨麻,群臣在廷,方大寒,稍稍引避,徽素恭谨, 不去位,久而仆。因上疏告老,不许。太和初,复为华州。俄以吏部尚书致仕。卒, 年七十五,赠尚书右仆射。

  徽与薛正伦、魏弘简善,二人前死,徽抚其孤至婚嫁成立。任庶子时,韩公武 以赂结公卿,遗徽钱二十万,不纳。或言非当路可无让,徽曰:“取之在义不在官。” 时称有公望。

  子可复、方义。可复死郑注时。方义终太子宾客。子珝,字瑞文,善文辞,宰 相王抟荐知制诰,进中书舍人。抟得罪,珝贬抚州司马。

  崔咸,字重易,博州博平人。元和初,擢进士第,又中宏辞。郑余庆、李夷简 皆表在幕府,与均礼。入朝为侍御史,处正特立,风采动一时。敬宗将幸东都,裴 度在兴元忧之,自表求觐,与章偕来。于是李逢吉当国,畏度复相,使京兆尹刘栖 楚等十余人悉力拫却之,虽度门下宾客,皆有去就意。它日,度置酒延客,栖楚曲 意自解,附耳语。咸嫉其矫,举酒让度曰:“丞相乃许所由官嗫嚅耳语,愿上罚爵。” 度笑受而饮。栖楚不自安,趋出,坐上莫不壮之。累迁陕虢观察使,日与宾客僚属 痛饮,未尝醒;夜分辄决事,裁剖精明,无一毫差,吏称为神。入拜右散骑常侍、 秘书监。太和八年卒。

  咸素有高世志,造诣崭远。间游终南山,乘月吟啸,至感慨泣下。诸文中歌诗 最善。

  韦表微,字子明,隋郿城公元礼七世孙。羁昪能属文。母训谕稍厉,辄不敢食, 以是未尝让责。

  韦皋镇西川,王纬、司空曙、独孤良弼、裴涚居幕府,皆厚相推挹。涚尝谓表 微似卫玠,自以不能及也。擢进士第,数辟诸使府。久之,入授监察御史里行,不 乐,曰:“爵禄譬滋味也,人皆欲之。吾年五十,拭镜扌翦白,冒游少年间,取一 班一级,不见其味也。将为松菊主人,不愧陶渊明”云。俄为翰林学士。是时,李 绅忤宰相,贬端州,庞严、蒋防皆谪去,学士缺,人人争荐丞相所善者,表微独荐 韦处厚,人服其公。进知制诰。后与处厚议增选学士,复荐路隋。处厚以诸父事表 微,因曰:“隋位崇,入且翁右,奈何?”答曰:“选德进贤,初不计私也。”久 之,迁中书舍人。敬宗尝语左右,欲相二韦,会崩。文宗立,独相处厚,进表微户 部侍郎。丌志沼叛,诏李听率师讨之,次河上。天子忧无成功,表微曰:“以听军 势,不十五日必破贼。”及捷书上,止浃日。志沼残兵六千奔昭义,宰相请推处首 恶者诛之,归胁从者于魏。表微上言:“逆子降,又杀之,非好生也。请以听代史 宪诚于魏,志沼之徒,可使招纳。”不听。以病痼罢学士。卒,年六十,赠礼部尚 书。

  始,被病,医药不能具,所居堂寝隘陋,既没,吊客咨嗟。笃故旧,虽庸下, 与携手语笑无间然。尤好《春秋》,病诸儒执一概,是非纷然,著《三传总例》, 完会经趣。又以学者薄师道,不如声乐贱工能尊其师,著《九经师授谱》诋其违。

  高釴,字翘之,史失其何所人。与弟铢、锴俱擢进士第。累迁右补阙、史馆脩 撰。元和末,以中人为和籴使,釴继疏论执。转起居郎,数陈政得失,穆宗嘉之, 面赐绯、鱼,召入翰林,为学士。张韶变兴仓卒,釴从敬宗夜驻左军。翌日,进知 制诰,拜中书舍人。入见帝,因劝躬听揽示忧勤,帝纳其言,赐锦彩。俄罢学士。 累进吏部侍郎,人善其振职。出为同州刺史。卒,赠兵部尚书,遗命薄葬。

  釴少孤窭,介然无党援,以致宦达。诸弟皆检愿友爱,为搢绅景重。

  子湜,字澄之,第进士,累官右谏议大夫。咸通末,为礼部侍郎。时士多繇权 要干请,湜不能裁,既而抵帽于地曰:“吾决以至公取之,得谴固吾分!”乃取公 乘亿、许棠、聂夷中等。以兵部侍郎判度支出为昭义节度使,为下所逐,贬连州司 马。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卒。亿字寿仙,棠字文化,夷中字坦之,皆有名当时。

  铢,字权仲,既擢第,署太原张弘靖幕府,入迁监察御史。太和时,擢累给事 中。文宗得李训,骤拜侍讲学士,铢率谏官伏阁言训素行憸邪,不可任,必乱天下。 帝遣使者谕曰:“朕留训时时讲绎,前命不可改。”当是时,已旱而水,彗变未息, 郑注权震赫,人情危骇,既铢等弗见省,群臣失色。明年,训当国,出铢为浙东观 察使,历义成节度使。大中初,迁礼部尚书判户部,徙太常卿。尝罚礼生,博士李 悫愠见曰:“故事,礼院不关白太常,故卿莅职,博士不参集。不宜罚小史,隳旧 典。”铢叹曰:“吾老不能退,乃为小儿所辱!”卒。

  锴,字弱金,连中进士、宏辞科,辟河东府参谋,历吏部员外郎,迁中书舍人。

  开成元年,权知贡举。文宗自以题畀有司,锴以籍上,帝语侍臣曰:“比年文 章卑弱,今所上差胜于前。”郑覃曰:“陛下矫革近制,以正颓俗,而锴乃能为陛 下得人。”帝曰:“诸镇表奏太浮华,宜责掌书记,以诫流宕。”李石曰:“古人 因事为文,今人以文害事,惩弊抑末,诚如圣训。”即以锴为礼部侍郎。阅三岁, 颇得才实。始,岁取四十人,才益少,诏减十人,犹不能满。迁吏部侍郎,出为鄂 岳观察使。卒,赠礼部尚书。

  子湘,字濬之,擢进士第,历长安令、右谏议大夫。从兄湜与路岩亲善,而湘 厚刘瞻,岩既逐瞻,贬湘高州司马。僖宗初,召为太子右庶子,终江西观察使。

  冯宿,字拱之,婺州东阳人。父子华,庐亲墓,有灵芝、白兔,号“孝冯家”。

  宿贞元中与弟定、从弟审、宽并擢进士第,徐州张建封表掌书记。建封卒,子 愔为军中胁主留事。李师古将乘丧复故地,愔大惧。于是,王武俊拥兵观衅,宿以 书说曰:“张公与公为兄弟,欲共力驱两河归天子,天下莫不知。今张公不幸,幼 儿为乱兵所胁,内则诚款隔绝,外则强寇侵逼,公安得坐视哉?诚能奏天子不忘旧 勋,赦愔罪,使束身自归,则公有靖乱之功、继绝之德矣。”武俊悦,即以表闻, 遂授愔留后。宿不乐佐愔,更从浙东贾全观察府。愔憾其去,奏贬泉州司户参军。

  召为太常博士。王士真死,子承宗阻命,不得谥,宿谓世劳不可遗,乃上佳谥, 示不忘忠。再迁都官员外郎。裴度节度彰义军,表为判官。淮西平,除比部郎中。 长庆时,进知制诰。牛元翼徙节山南东道,为王廷凑所围,以宿总留事。还,进中 书舍人,出华州刺史,避讳不拜,徙左散骑常侍、兼集贤殿学士。拜河南尹。洛苑 使姚文寿纵部曲夺民田,匿于军,吏不敢捕。府大集,部曲辄与文寿偕来,宿掩取 榜杀之。历工部、刑部二侍郎。脩《格后敕》三十篇,行于时。累封长乐县公。

  擢东川节度使,完城郛,增兵械十余万,诏分余甲赐黔巫道。涪水数坏民庐舍, 宿脩利防庸,一方便赖。疾革,将断重刑,家人请宥之,宿曰:“命脩短,天也。 挠法以求祐,吾不敢。”卒,年七十,赠吏部尚书,谥曰懿。治命薄葬,悉以平生 书纳墓中。

  子图,字昌之,连中进士、宏辞科。大中时,终户部侍郎、判度支。宽为起居 郎。

  定,字介夫,伟仪观,与宿齐名,人方汉二冯。于頔素善之。頔在襄阳,定徒 步上谒,吏不肯白,乃亟去。頔闻,斥吏,归钱五十万,及诸境,定返其遗,以书 让頔不下士,頔大惭。

  第进士异等,辟浙西薛苹府,以鄠尉为集贤校理。始,定居丧,号毁甚,故数 移疾,大学士疑其简怠,夺职。三迁祠部员外郎,出为郢州刺史。吏告定略民妻, 乾没库钱,御史鞫治无状。坐游宴不节免官。起为国子司业,再迁太常少卿。文宗 尝诏开元《霓裳羽衣舞》参以《云韶》,肄于廷。定部诸工立县间,端凝若植。帝 异之,问学士李珏,珏以定对。帝喜曰:“岂非能古章句者邪?”亲诵定《送客西 江》诗,召升殿,赐禁中瑞锦,诏悉所著以上。迁谏议大夫。

  是岁,训、注败,多诛公卿,中外危惴。及改元,天子御前殿,仇士良请以神 策仗卫殿门,定力争罢之。又请许左右史从宰相至延英记所言,执政不悦,改太子 詹事。郑覃兼太子太师,上日欲会尚书省,定据礼当集詹事府,诏可。论者多其正。 换卫尉卿,以散骑常侍致仕。卒,赠工部尚书,谥曰节。

  初,源寂使新罗,其国人传定《黑水碑》、《画鹤记》;韦休符使西蕃,所馆 写定《商山记》于屏。其名播戎夷如此。

  审,字退思。开成中,为谏议大夫,拜桂管观察使,历国子祭酒。监有孔子碑, 武后所立,睿宗署额。审请琢“周”著“唐”。终秘书监。

  子缄,字宗之。乾符初,历京兆、河南尹。

  李虞仲,字见之。父端,附见《文艺传》。虞仲第进士、宏辞,累迁太常博士。 建言:“谥者,所以表德惩恶,《春秋》褒贬法也。茆土爵禄,僇辱流放,皆缘一 时,非以明示百代,然而后之所以知其行者,惟谥是观。古者将葬请谥,今近或二 三年,远乃数十年,然后请谥。人殁已久,风绩湮歇,采诸传闻,不可考信,诔状 虽在,言与事浮。臣请凡得谥者,前葬一月,请考功刺太常定议,其不请与请而过 时者,听御史劾举。居京师不得过半期,居外一期。若善恶著而不请,许考功察行 谥之。节行卓异,虽无官及官卑者,在所以闻。”诏可。

  宝历初,以兵部郎中知制诰,进中书舍人,出为华州刺史,历吏部侍郎。简俭 寡欲,时望归重。卒,年六十五,赠吏部尚书。

  李翱,字习之,后魏尚书左仆射冲十世孙。中进士第,始调校书郎,累迁。元 和初,为国子博士、史馆脩撰。常谓史官纪事不得实,乃建言:“大氐人之行,非 大善大恶暴于世者,皆访于人。人不周知,故取行状谥牒。然其为状者,皆故吏门 生,苟言虚美,溺于文而忘其理。臣请指事载功,则贤不肖易见。如言魏徵,但记 其谏争语,足以为直言;段秀实,但记倒用司农印追逆兵,笏击硃泚,足以为忠烈。 不者,愿敕考功、太常、史馆勿受。如此可以传信后世矣。”诏可。又条兴复太平 大略曰:

  陛下即位以来,怀不廷臣,诛畔贼,刷五圣愤耻,自古中兴之盛无以加。臣见 圣德所不可及者,若淄青生口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为贼逼胁,质其父母妻子而驱之 战,陛下俘之,赦不诛,诏田弘正随材授职,欲归者纵之。澄等得生归,转以相谓, 贼众莫不怀盛德,无肯拒战。刘悟所以能一昔斩师道者,以三军皆苦贼而暱就陛下, 故不淹日成大功。一也。今岁关中麦不收,陛下哀民之穷,下明诏蠲赋十万石,群 臣动色,百姓歌乐遍畎畮。二也。昔齐遗鲁以女乐,季桓子受之,君臣共观,三日 不朝,孔子行。今韩弘献女乐,陛下不受,遂以归之。三也。又出李宗奭妻女于掖 廷,以田宅赐沈遵师,圣明宽恕,亿兆欣感。臣愚不能尽识。若它诏令一皆类此, 武德、贞观不难及,太平可覆掌而致。

  臣闻定祸乱者,武功也;复制度、兴太平者,文德也。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内, 若遂革弊事,复高祖、太宗旧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迩;改税法,不督钱 而纳布帛;绝进献,宽百姓租赋;厚边兵,以制蕃戎侵盗;数引见待制官,问以时 事,通壅蔽之路。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所以兴。陛下既已能行其难,若何而不 为其易者乎?

  以陛下资上圣,如不惑近习容悦之辞,任骨鲠正直,与之脩复故事,以兴大化, 可不劳而成也。若一日不事,臣恐大功之后,逸乐易生,进言者必曰:“天下既平 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如是,则高祖、太宗之制度不可以复;制度不复,则 太平未可以至。臣窃惜陛下当可兴之时,而谦让未为也。

  再迁考功员外郎。初,谏议大夫李景俭表翱自代。景俭斥,翱下除朗州刺史。 久之,召为礼部郎中。翱性峭鲠,论议无所屈,仕不得显官,怫郁无所发,见宰相 李逢吉,面斥其过失,逢吉诡不校,翱恚惧,即移病。满百日,有司白免官,逢吉 更表为庐州刺史。时州旱,遂疫,逋捐系路,亡籍口四万,权豪贱市田屋牟厚利, 而窭户仍输赋。翱下教使以田占租,无得隐,收豪室税万二千缗,贫弱以安。

  入为谏议大夫,知制诰,改中书舍人。柏耆使沧州,翱盛言其才。耆得罪,由 是左迁少府少监。后历迁桂管湖南观察使、山南东道节度使,卒。翱始从昌黎韩愈 为文章,辞致浑厚,见推当时,故有司亦谥曰文。

  卢简辞,字子策。父纶,别传。与兄简能、弟弘止、简求皆有文,并第进士。 历佐帅府,入迁侍御史,习知法令及台阁旧事。宝历中,黎干子煟诣台请复叶县故 田,有司莫能知,简辞独诘曰:“按干坐党鱼朝恩诛,赀田皆没,大历后数十年, 比有赦令,无原洗之言,煟安得冒论?”不为治。福建盐铁院官卢昂坐赃,简辞穷 按,乃得金床、瑟瑟枕大如斗。敬宗曰:“禁中无此,昂为吏可知矣。”李程镇太 原,表为节度判官。入授考功员外郎,累擢湖南、浙西观察使,以检校工部尚书为 忠武节度使。徙山南东道。坐事贬衢州刺史,卒。

  简能,见《郑注传》。其子知猷,字子谟,中进士第,登宏辞,补秘书省正字。 萧鄴镇荆南、剑南,再辟掌书记。入迁右补阙,出为饶州刺史,以政最闻。累进中 书舍人。硃玫乱,避难不出。僖宗还京,召拜工部侍郎、史馆脩撰。历太常卿、户 部尚书,至太子太师。昭宗为刘季述所幽,感愤卒,赠太尉。知猷器量浑厚,世推 为长者。善书,有楷法。文辞赡丽。子文度,亦贵显。

  弘止,字子强,佐刘悟府,累擢监察御史。沈传师表为江西团练副使。入拜侍 御史。华州刺史宇文鼎、户部员外卢允中坐赃,诏弘止按讯。文宗将杀鼎,弘止执 据罪由允中,鼎乃连坐,不应死,帝释之。累迁给事中。

  会昌中,诏河北三节度讨刘稹。何弘敬、王元逵先取邢、洺、磁三州,宰相李 德裕畏诸帅有请地者,乃以弘止为三州团练观察留后。制未下,稹平,即诏为三州 及河北两镇宣慰使。还,拜工部侍郎,以户部领度支。初,两池盐法弊,得费不相 偿,弘止使判官司空舆检钩厘正,条上新法,即表舆两池使,自是课入岁倍,用度 赖之。逾年,出为武宁节度使。徐自王智兴后,吏卒骄沓,银刀军尤不法,弘止戮 其尤无状者,终弘止治,不敢哗。优诏褒劳。弘止羸病,丐身还东都,不许。徙宣 武,卒于镇,赠尚书右仆射。子虔灌,有美才,终秘书监。

  简求,字子臧,始从江西王仲舒幕府,两为裴度、元稹所辟,又佐牛僧孺镇襄 阳,入迁户部员外郎。会昌中,讨刘稹,以忠武节度使李彦佐为招讨使,各选简求 副之,俾知后务。历苏、寿二州刺史。

  大中九年,党项扰边,拜泾原渭武节度使。徙义武、凤翔、河东三镇。简求为 政长权变,文不害,居边善绥御,人皆安之。太原统退浑、契苾、沙陀三部,难驯 制,它帅或与诅盟,质子弟,然寇掠不为止。简求归所质,开示至诚,虏惮其恩信, 不敢乱。久之,辞疾,以太子少师致仕,还东都,治园沼林艿,与宾客置酒自娱。 卒,年七十六,赠尚书左仆射。

  子嗣业、汝弼,皆中进士第。汝弼以祠部员外郎知制诰,从昭宗迁洛。方柳璨 丧王室,汝弼惧,移疾去,客上党。后依李克用,克用表为节度副使。太原府子亭, 简求所署多在,每宴亭中,未尝居宾位,西向俯首,人美其有礼。

  嗣业子文纪,后贵显。

  高元裕,字景圭,其先盖渤海人。第进士,累辟节度府。以右补阙召,道商州, 会方士赵归真擅乘驿马,元裕诋曰:“天子置驿,尔敢疾驱邪?”命左右夺之,还, 具以闻。敬宗视朝不时,稍稍决事禁中,宦竖恣放,大臣不得进见。元裕谏曰: “今西头势乃重南衙,枢密之权过宰相。”帝颇寤而不能有所检制,人皆危之。俄 换侍御史内供奉,士始相贺。

  李宗闵高其节,擢谏议大夫,进中书舍人。郑注入翰林,元裕当书命,乃言 “以医术侍”,注愧憾。及宗闵得罪,元裕坐出饯,贬阆州刺史。注死,复授谏议 大夫、翰林侍讲学士。

  庄恪太子立,择可辅导者,乃兼宾客。进御史中丞。即建言:“纪纲地官属须 选,有不称职者,请罢之。”于是监察御史杜宣猷、柳瑰、崔郢、侍御史魏中庸、 高弘简并夺职。故事,三司监院官带御史者,号“外台”,得察风俗,举不法。元 和中,李夷简因请按察本道州县。后益不职。元裕请监院御史隶本台,得专督察。 诏可。累擢尚书左丞,领吏部选。出为宣歙观察使,入授吏部尚书。拜山南东道节 度使,封渤海郡公,奏蠲逋赋甚众。在镇五年,复以吏部尚书召,卒于道,年七十 六,赠尚书右仆射。

  元裕性勤约,通经术,敏于为吏,岩岩有风采,推重于时。自侍讲为中丞,文 宗难其代,元裕表言兄少逸才可任,因以命之,世荣其迁。

  少逸,长庆末为侍御史,坐失举劾,贬赞善大夫,累迁谏议大夫,乃代元裕。 稍进给事中,出为陕虢观察使。中人责峡石驿吏供饼恶,鞭之,少逸封饼以闻。宣 宗怒,召使者责曰:“山谷间是饼岂易具邪?”谪隶恭陵,中人皆敛手。以兵部尚 书致仕,卒。

  元裕始名允中,太和中改今名。

  元裕子璩,字莹之。第进士,累佐使府。以左拾遗为翰林学士,擢谏议大夫。 近世学士超省郎进官者,惟郑颢以尚主,而璩以宠升云。懿宗时,拜剑南东川节度 使。召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阅月卒,赠司空。太常博士曹鄴建言: “璩,宰相,交游丑杂,取多蹊径,谥法‘不思妄爱曰刺’,请谥为刺。”从之。

  封敖,字硕夫,其先盖冀州蓚人。元和中,署进士第,江西裴堪辟置其府,转 右拾遗,雅为宰相李德裕所器。会昌初,以左司员外郎召为翰林学士,三迁工部侍 郎。敖属辞赡敏,不为奇涩,语切而理胜。武宗使作诏书慰边将伤夷者,曰:“伤 居尔体,痛在朕躬。”帝善其如意出,赐以宫锦。刘稹平,德裕以定策功进太尉, 时敖草其制曰:“谋皆予同,言不它惑。”德裕以能明专任己以成功,谓敖曰: “陆生恨文不迨意,如君此等语,岂易得邪?”解所赐玉带赠之。未几,拜御史中 丞,与宰相卢商虑囚,误纵死罪,复为工部侍郎。

  大中中,历平卢、兴元节度使。初,郑涯开新路,水坏其栈,敖更治斜谷道, 行者告便。蓬、果贼依鸡山,寇三川,敖遣副使王贽捕平之。加检校吏部尚书。还 为太常卿。卿始视事,廷设九部乐,敖宴私第,为御史所劾,徙国子祭酒。复拜太 常,进尚书右仆射。然少行检,士但高其才,故不至宰相,卒。

  子彦卿、望卿,从子特卿,皆第进士。

  郑薰,字子溥,亡乡里世系。擢进士第。历考功郎中、翰林学士。出为宣歙观 察使。前人不治,薰颇以清力自将。牙将素骄,共谋逐出之,薰奔扬州。贬棣王府 长史,分司东都。

  懿宗立,召为太常少卿,擢累吏部侍郎。时数大赦,阶正议光禄大夫者,得廕 一子,门施戟。于是宦人用阶请廕子,薰却之不肯叙。宰相杜悰才其人,拟判度支, 辞;又拟刑部兼御史中丞,固辞,乃免。久之,进左丞。性爱友,纠族百口,禀不 充,求外迁。拟华州刺史,辄留中,为幸侍酬沮。后以太子少师致仕。

  薰端劲,再知礼部,举引寒俊,士类多之。既老,号所居为“隐岩”,莳松于 廷,号“七松处士”云。

  敬晦,字日彰,河中河东人。祖括,字叔弓,进士及第,迁殿中侍御史。杨国 忠恶不谐己,外除果州刺史,进累兵部侍郎。志简淡,在职不求名。周智光已诛, 议者健括才,选为同州刺史,拜御史大夫。隐然持重,弗以私害公。大历中卒。

  晦进士及第,辟山南东道节度府,与马曙联舍。于是,帅不政,法制陵颓,曙 引大吏廷责之。吏负兼军职,不引咎,走诉诸府。牙将且十辈,方杂语以申吏枉, 晦让诸将曰:“吏冒军名,公等不能诘,反引与为伍,奈何?”众愧谢,阖府咨美。 擢累谏议大夫。武宗时,赵归真以诈营罔天子,御史平吴湘狱,得罪宰相。晦上疏 极道非是,不少回纵。

  大中中,历御史中丞、刑部侍郎、诸道盐铁转运使、浙西观察使。时南方连馑, 有诏弛榷酒茗,官用告覂,晦处身俭勤,赀力遂充。徙兗州节度使,以太子宾客分 司。卒,赠兵部尚书,谥曰肃。

  晦兄昕、暤,弟昈、煦,俱第进士籍。昕为河阳节度使,暤右散骑常侍,世宠 其家。

  韦博,字大业,京兆万年人。祖黄裳,浙西节度观察使。博取进士第,浸迁殿 中侍御史。开成中,萧本诈穷得罪,诏与中人籍其财,中人利宝玉,欲窃取去,博 夺还,簿无遗赀。

  回鹘入寇,以符澈为河东节度使,拜博为判官。久之,进主客郎中。时诏毁佛 祠,悉浮屠隶主客。博言令太暴,宜近中,宰相李德裕恶之。会羌、浑叛,以何清 朝为灵武节度使,诏博副之,擢右谏议大夫,召对,赐金紫。因行西北边,商虏强 弱,还奏有旨,进左大夫,为京兆尹。与御史中丞嚣竞不平,皆得罪,下除博卫尉 卿。出为平卢节度使、检校礼部尚书,徙昭义。卒,年六十二,赠兵部尚书。

  李景让,字后己,赠太尉憕孙也。性方毅有守。宝历初,迁右拾遗。淮南节度 使王播以钱十万市朝廷欢,求领盐铁,景让诣延英亟论不可,遂知名。沈传师观察 江西,表以自副。历中书舍人、礼部侍郎、商华虢三州刺史。

  母郑,治家严,身训勒诸子。始,贫乏时,治墙得积钱,僮婢奔告,母曰: “士不勤而禄,犹菑其身,况无妄而得,我何取?”亟使闭坎。景让自右散骑常侍 出为浙西观察使,母问行日,景让率然对:“有日。”郑曰:“如是,吾方有事, 未及行。”盖怒其不尝告也。且曰:“已贵,何庸母行?”景让重请罪,乃赦。故 虽老犹加箠敕,已起,欣欣如初。尝怒牙将,杖杀之,军且谋变,母欲息众讠雚, 召景让廷责曰:“尔填抚方面而轻用刑,一夫不宁,岂特上负天子,亦使百岁母衔 羞泉下!何面目见先大夫乎?”将鞭其背,吏大将再拜请,不许,皆泣谢,乃罢, 一军遂定。景让家行脩治,闺门唯谨。

  入为尚书左丞,拜天平节度使,徙山南东道,封酒泉县男。大中中,进御史大 夫,甫视事,劾免侍御史孙玉汝、监察御史卢栯,威肃当朝。为大夫三月,蒋伸辅 政,景让名素出伸右,而宣宗择宰相,尽书群臣当选者,以名内器中,祷宪宗神御 前射取之,而景让名不得。世谓除大夫百日,有他官相者,谓之“辱台”。景让愧 艴不能平,见宰相,自陈考深当代,即拜西川节度使。以病丐致仕,或谏:“公廉 洁亡素储,不为诸子谋邪?”景让笑曰:“儿曹讵饿死乎?”书闻,辄还东都。以 太子少保分司。卒,年七十二,赠太子太保,谥曰孝。

  性奖士类,拔孤仄,如李蔚、杨知退皆所推引。始为左丞,蒋伸坐宴所,酌酒 语客曰:“有孝于家、忠于国者饮此。”客肃然,景让起卒爵。伸曰:“无宜于公。” 所善苏涤、裴夷直皆为李宗闵、杨嗣复所擢,故景让在会昌时,抑厌不迁。宣宗衔 穆宗旧怨,景让建请迁敬、文、武三主,以犹子行为嫌,请还代宗以下主复入庙, 正昭穆。事下百官议,不然,乃罢,德望稍衰矣。然清素寡欲,门无杂宾。李琢罢 浙西,以同里访之,避不见;及去,命贰其骗石焉。元和后,大臣有德望者,以居 里显,景让宅东都乐和里,世称清德者,号“乐和李公”云。

  弟景温,字德己,历谏议大夫、福建观察使,徙华州刺史,以美政闻。累迁尚 书右丞。卢携当国,弟隐繇博士迁水部员外郎,材下资浅,人疾其冒,无敢绳,景 温不许赴省。时故事久废,景温既举职,人皆韪其正。

  弟景庄,亦至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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