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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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四十八

  令狐张康李刘田王牛史

  令狐彰,字伯阳,京兆富平人,其先自燉煌内徙。父濞,为世善吏。始,尉范 阳,通民家女,生彰。罢归,留彰母所。既长,志胆沈果,知书传大义,射命中。 从安禄山,署左卫郎将。与张通儒入长安,又署左街使。二京平,走河朔。史思明 署博、滑二州刺史,屯滑台。时中人杨万定监滑州军,彰欲以节自显,募没人夜度 河,悉籍士马州县献款,因万定以闻。肃宗大悦,下书慰劳。彰移壁杏园渡,思明 疑之,遣薛岌以兵劫彰。彰谕众以大谊,皆感附死力,遂破岌兵,溃围出,以麾下 数百入朝,赐甲第、帷帐、什器,拜滑亳、魏博节度使。河朔平,加兼御史大夫, 封霍国公,检校尚书右仆射。

  始,滑当寇冲,城邑墟榛,彰躬训吏下,检军力农,法令严,无敢犯者。田畴 大辟,库委丰余,岁时贡赋如期。时吐蕃盗边,召防秋兵,彰遣士三千,自赍粮, 所过无秋毫犯,供儗让不受,时韪其能。然猜阻忮忍,忤者辄死。怒颍州刺史李岵, 遣姚奭代之,戒曰:“不时代,杀之。”岵知其谋,因杀奭,死者百馀人,奔汴州, 上书自言,彰亦劾之。河南尹张延赏畏彰,留岵使,故彰书先闻,斥岵夷州,杀之。 与鱼朝恩有隙,及用事,彰不敢入朝。

  会母丧,失明,卒。方疾甚,敕子建、通、运归东都私第,悉上军府兵仗财用 簿最,表吏部尚书刘晏、工部尚书李勉堪大事,请以自代。代宗得表咨悼,下诏褒 美其门闾,赠太傅。

  建累官右龙武军使。德宗幸奉天,建方肄士射,遂以四百人从,且殿。擢行在 中军鼓角使、左神武军大将军。其妻,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女也,建将弃之,诬与门 下客郭士伦通,榜杀士伦而逐其妻,士伦母痛愤卒。宝臣请劾按,无状。建会赦免。 帝取常膳钱五十万葬士伦母子,并恤其家。俄起建为右领军大将军。复坐专杀,以 勋被贷。坐妄自陈,贬施州别驾,卒,赠右领军大将军,又加赠扬州大都督。

  宪宗时,宰相李吉甫奏言:“彰将死,籍上土地兵甲,遣诸子还第,彰同时河 朔诸镇,传子孙,熏灼数代,唯彰忠义奋发,而长子建坐事,幼子运无辜,皆窜死, 今通幸存,惟陛下用之。”因授赞善大夫。时讨蔡,故连徙寿州团练使。闻吉甫卒, 不自安。每战,虚张首级,败则掩不奏。露布上,宰相武元衡却之。后为贼攻,焚 廥聚,破屯栅,通大惧,重堑不敢出。诏金吾大将军李文通宣慰,将至,遂代之。 贬昭州司户参军事。久乃召为右卫将军,给事中崔植还其制,帝使喻植,以彰有功, 不忍弃其嗣,制乃下。终左卫大将军。

  运为东都留守将,为杜亚所陷,流死归州。

  张孝忠,字孝忠,本奚种,世为乙失活酋长。父谧,开元中提众纳款,授鸿胪 卿。孝忠始名阿劳,以勇闻,燕、赵间共推张阿劳、王没诺干,二人齐名。没诺干, 王武俊也。孝忠魁伟,长六尺,性宽裕,事亲孝。天宝末,以善射供奉仗内。安禄 山奏为偏将,破九姓突厥,以功擢漳源府折冲。禄山、史思明陷河、洛,常为贼前 锋。朝义败,乃自归,授左领军将军,以兵属李宝臣。累加左金吾卫将军,赐今名。 宝臣以其沈毅谨详,遂为姻家,易州诸屯委以统制,十馀年,威惠流闻。田承嗣寇 冀州,宝臣付兵四千,使出上谷,屯贝丘。承嗣见其军整严,叹曰:“阿劳在焉, 冀未可图也。”即焚营去。宝臣与硃滔战瓦桥,奏孝忠为易州刺史,分精骑七千, 当幽州。擢太子宾客,封符阳郡王。

  宝臣晚节稍忌刻,杀大将李献诚等而召孝忠,孝忠不往,复使其弟孝节召之。 孝忠复命曰:“诸将无状,连颈受戮。吾惧祸,不敢往,亦不敢叛,犹公不觐天子 也。”孝节泣曰:“即归,且僇死。”孝忠曰:“偕往则并命,吾留,无患也。” 果不敢杀。

  然宝臣素善孝忠,及病不能语,以手指北而死。子惟岳擅立,诏硃滔以幽州兵 讨之。滔忌孝忠善战,虑师出为己患,使判官蔡雄往说曰:“惟岳孺子,弄兵拒命, 吾奉诏伐罪,公乃宿将,安用助逆而不自求福也?今昭义、河东军已破田悦,而淮 西军下襄阳,梁崇义尸出井中,斩汉江上者五千人,河南军计日北首,赵、魏灭亡 可见。公诚去逆蹈顺,倡先归国,可以建不世功。”孝忠然之,遣将程华报滔连和, 遣易州录事参军事董稹入朝。德宗嘉之,擢孝忠检校工部尚书、成德军节度使,令 与滔并力。孝忠子弟在恒州者皆死。孝忠重德滔,为子茂和聘其女,缔约益坚。

  败惟岳于束鹿,滔欲乘胜袭恒州,孝忠乃引军西北,壁义丰。滔疑之,孝忠将 佐谏曰:“尚书推赤心于硃司徒,可谓至矣。今逆贼已溃,元功不终,后且悔之。” 孝忠曰:“本求破贼,贼已破矣,而恒州多宿将,迫之则死斗,缓之则改图。且滔 言大而识浅,可以虑始,难与守成。故吾坚壁于此,以待贼之灭耳。”滔亦止屯束 鹿。月馀,王武俊果斩惟岳以献。已而定州刺史杨政义以州降孝忠,遂有易、定。 时三分成德地,诏定州置军,名义武,以孝忠为节度、易定沧等州观察使。

  后滔与武俊叛,复遣蔡雄说之,答曰:“吾既为唐臣,而天性朴强,业已效忠, 不复助恶矣。吾与武俊少相狎,然其心喜反覆,不可信。幸谢司徒,志鄙言。”滔 复啖以金帛,皆不受。易、定介二镇间,乃浚沟垒,脩器械,感厉将士,乘城固守。 滔悉兵攻之,帝诏李晟、窦文场率师援孝忠,滔解去,遂全其军。孝忠因与晟结婚。 天子出奉天,孝忠遣将杨荣国以锐卒六百佐晟赴难,收京师。兴元初,诏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

  贞元二年,河北蝗,民饿死如积,孝忠与其下同粗淡,日膳裁豆而已,人服其 俭,推为贤将。明年,检校司空。诏其子茂宗尚义章公主,孝忠遣妻入朝,执亲迎 礼,赏赉甚厚。五年,为将佐所惑,以兵袭尉州,入之,奉诏还镇。有司劾擅兴, 削司空。六年,还其官。卒,年六十二,追封上谷郡王,赠太师,谥曰贞武。子茂 昭、茂宗、茂和。

  茂宗,擢累光禄少卿、左卫将军。元和中,历闲厩使。初,至德时,西戎陷陇 右,故陇右监及七厩皆废,而闲厩私其地入,宝应初,始以其地给贫民。茂宗恃恩, 奏悉收其赋,又奏取麟游岐阳牧地三百馀顷,民诉诸朝,诏监察御史孙革按行,还 奏不可。茂宗负左右助,诬革所奏不实,复遣侍御史范传式覆实,乃悉夺其田。长 庆初,岐人列诉,下御史,尽以其地还民。宝历初,迁兗海节度使。终左龙武统军。

  茂和,历左武卫将军。裴度讨蔡,奏为都押衙。茂和数以胆勇求自试,谓度无 功,辞不行。度请斩之以令军,宪宗曰:“予以其家忠且孝,为卿远斥。”后终诸 卫将军。

  茂昭本名升云,德宗时赐今名,字丰明。少沈毅,颇通书传。孝忠时,累擢检 校工部尚书。孝忠卒,帝拜邕王谅为义武军节度大使,以茂昭为留后,封延德郡王。 后二年,为节度使。弟昇璘薄王武俊为人,座上嫚骂,武俊怒,袭义丰、安喜、无 极,掠万馀人,茂昭婴城,遣人厚谢,乃止。久之,入朝,为帝从容言河朔事,帝 竦听,曰:“恨见卿晚!”召宴麟德殿,赐良马、甲第、器币优具,诏其子克礼尚 晋康郡主。帝方倚之经置北方,会崩,故茂昭每入临,辄哀不自胜。

  顺宗立,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复遣之镇,赐女乐二人,固辞,车至第门,茂 昭引诏使辞曰:“天子女乐,非臣下所宜见。昔汾阳、咸宁、西平、北平皆有大功, 故当是赐。今下臣述职以朝,奈何滥赏?后日有立功之臣,陛下何以加之?”复赐 安仁里第,亦让不受。宪宗元和二年,请朝,五奏乃听。愿留,不许,加兼太子太 保。

  既还,王承宗叛,诏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合军为恒州北道招讨,茂昭治廪 厩,列亭候,平易道路,以待西军。承宗以骑二万逾木刀沟与王师薄战,茂昭躬擐 甲为前锋,令其子克让、从子克俭与诸军分左右翼绕贼,大败之,承宗几危。会有 诏班师,加检校太尉,兼太子太傅。乃请举宗还朝,表数上,帝乃许。北镇遣客间 说,皆不纳。诏左庶子任迪简为行军司马,乘驿往代。茂昭奉两州符节、管钥、图 籍归之。先敕妻子上道,戒曰:“吾使而曹出易,庶后世不为污俗所染。”未半道, 迎拜兼中书令,充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至京师,双日开延英,对五刻罢。又表迁 坟墓于京兆,许之。明年,疽发于首卒,年五十,册赠太师,谥曰献武。帝思其忠, 擢诸子皆要职,岁给绢二千匹。

  少子克勤,开成中历左武卫大将军。有诏赐一子五品官,克勤以息幼,推与其 甥,吏部员外郎裴夷直劾曰:“在勤骫有司法,引庇它族,开后日卖爵之端,不可 许。”诏听,遂著于令。

  夷直字礼卿,亦婞亮,第进士,历右拾遗,累进中书舍人。武宗立,夷直视册 牒,不肯署,乃出为杭州刺史,斥驩州司户参军。宣宗初内徙,复拜江、华等州刺 史。终散骑常侍。

  陈楚者,茂昭甥也,字材卿,定州人。有武干,事茂昭,历牙将,常统精卒从 征伐。茂昭入朝,擢诸卫大将军,封普宁郡王。元和末,义武节度使浑镐丧师,定 州乱,拜楚为节度使,驰传赴军。及郊,无迎者,左右劝无入,楚曰:“定军不来 迎以试我。今不入,正堕计中。”乃冒雪行四十里,夜入其州,然军样部伍,皆楚 旧也,由是众心乃定。徙河阳三城,入为左羽林统军,检校司空。卒,年六十一, 赠司空。子君奕,亦至凤翔节度使。

  康日知,灵州人。祖植,当开元时,缚康待宾,平六胡州,玄宗召见,擢左武 卫大将军,封天山县男。日知少事李惟岳,擢累赵州刺史。惟岳叛,日知与别驾李 濯及部将百人啐牲血共盟,固州自归。惟岳怒,遣先锋兵马使王武俊攻之,日知使 客谢武俊曰:“贼孱甚,安足共安危哉?吾城固士和,虽引岁未可下,且贼所恃者 田悦耳,悦兵血衊邢,壕可浮,不能残半堞,况吾城之完乎?”又绐为台检示曰: “使者赍诏喻中丞,中丞奈何负天子,从小儿跳梁哉?”武俊悟,引兵还,斩惟岳 以献。德宗美其谋,擢为深赵观察使,赐实封户二百。

  会武俊拒命,遣将张钟葵攻赵州,日知破之,上俘京师。兴元元年,以深赵益 成德,徙日知奉诚军节度使,又徙晋绛,加累检校尚书左仆射,封会稽郡王。贞元 初卒,赠太子太师。

  子志睦,字得众。资趫伟,工驰射。隶右神策军,迁累大将军。讨张韶,以多 兼御史大夫,进平卢军节度使。李同捷反,放兵略千乘,志睦挫其锐,不得逞,遂 下蒲台,尽夺其械。加检校尚书左仆射。徙泾原,封会稽郡公。卒,年五十七,赠 司空。

  子承训,字敬辞。推门功进累左神武军将军。宣宗擢为天德军防御使,军中马 乏,虏来战,数负,承训罢冗费,市马益军,军乃奋张。始,党项破射雕军洛源镇, 悉俘其人,闻承训威政,皆还俘不敢謷。诏检校工部尚书,封会稽县男,擢义武节 度。

  会南诏破安南,诏徙岭西南道,城邕州,合容管经略使隶之,遂统诸军行营兵 马。南诏深入,承训分兵六道出以掩蛮,战不利,士死十八,唯天平卒二千还屯, 阖军震。于是节度副使李行素完城不出,南诏围之四日,或请夜出兵袭蛮,承训意 索,不听。天平裨将阴募勇儿三百,夜缒烧蛮屯,斩首五百,南诏恐,明日解而去。 承训谬言大破贼,告于朝,群臣皆贺,加检校尚书右仆射,籍子弟姻昵冒赏,而士 不及,怨言嚾流。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白状宰相,承训惭,移疾,授右武卫大将军, 分司东都。

  咸通中,南诏复盗边。武宁兵七百戍桂州,六岁不得代,列校许佶、赵可立因 众怒杀都将,诣监军使丐粮铠北还,不许,即擅斧库,劫战械,推粮料判官庞勋为 长,勒众上道。懿宗遣中人张敬思部送,诏本道观察使崔彦曾慰安之。次潭州,监 军诡夺其兵,勋畏必诛,篡舟循江下,益裒兵,招亡命,收银刀亡卒艚匿之。及徐 城,谋曰:“吾等叩城大呼,众必应,前日赏缗五十万可得也。”众喜。牙健赵武 等欲亡,勋斩首送彦曾曰:“此摇乱者。”彦曾不能诘。勋怨都押衙尹戡、教练使 杜璋、兵马使徐行俭,又使白彦曾曰:“士负罪,不敢释甲,请为二屯。”且白退 戡等。府属温廷皓谓彦曾曰:“勋擅委戍,一可杀。专戕大将,二可杀。私置兵, 三可杀。士不子弟即父兄,振袂而唱,内外必应,银刀亡命,复在其中,四可杀。 请分两营,胁去三将,五可杀。”彦曾谓然。乃祃纛黄堂前,选兵三千授都虞候元 密。屯任山,须勋至劫取之,遣逻子赢服觇贼。比暮,勋至,捕觇者,知其谋,即 峤偶人,剚虚帜,而诡路袭符离。密久乃寤,回屯城南。勋与宿将乔翔战睢河,翔 大败,摄太守焦璐遁去。勋入据州,自称兵马留后。

  初,璐决汴水,绝勋北道,水未至,勋度,比密兵攻宿,水大至,涉而傅城, 不克攻。勋劫百艘运粮趋泗州,留妇弱持掫。翌日,密觉,追之,士未食。贼伏兵 于舟而阵汴上,军见密皆走。密追蹑,伏发,夹攻之,密败,众歼。遂入徐州,囚 彦曾及官属,杀尹戡等。又徇下邳、涟水、宿迁、临淮、蕲、虹诸县,皆下。遣伪 将屯柳子,屯丰,屯滕,屯沛,屯萧,以张其军,乃露章求节度使。有周重者,隐 濠、泗间,号有谋,勋迎为上客,问策所出,因教勋:“赦囚徒,据扬州,北收兗、 郓,西举汴、宋,东掠青、齐,拓境大河,食敖仓,可以持久。”勋无雄才,不纳。 伪将刘行及攻濠州,执刺史卢望回,自称刺史。帝遣中人康道隐宣慰徐州,勋郊迎, 旗铠矛戟亘三十里,使骑鸣鼙角,声动山谷。置酒球球场,引道隐阅其众,绐为贼 来降六十人,妄戮平民,上首级夸胜。”道隐还,固求节度。即残鱼台、金乡、 易山、单父十馀县,斩官吏,出金帛募兵,游民多从之。

  帝乃拜承训检校尚书右仆射、义成军节度使、徐泗行营都招讨使,以神武大将 军王晏权为武宁军节度使、北面行营招讨使,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南面行营招讨使, 率魏博、鄜延、义武、凤翔、沙陀、吐浑兵二十万讨之。

  勋好鬼道,有言汉高祖庙夜阅兵,人马流汗,勋日往请命。巫言球场有隐龙, 得之可战胜,勋大役徒凿地,不能得。贼将李圆、刘佶攻泗,欧宗、丁从实分徇舒、 庐、寿、沂、海诸道。兵屯海州,度贼至,作机桥,维以长絙,贼半度,絙绝,半 溺死,度者不得战,歼之。贼别取和州,破沐阳、下蔡、乌江、巢诸县,扬州大恐, 民悉度江。淮南节度使令狐綯移书陈祸福,许助求节度,勋按甲听命。淮南合宣、 润兵戍都梁山。勋夜度淮,崿曙薄垒,贼将刘行立、王弘立与勋合,败淮南将李湘, 屯淮口,劫盱眙。帝又诏将军宋威与淮南并力。

  承训屯新兴,贼挑战,时诸道兵未集,承训帐下才万人,退壁宋州。勋益骄。 光、蔡钜贼陷滁州,杀刺史高锡望应勋。戴可师引兵三万夺淮口,围勋都梁山下, 降其众。可师恃胜不戒,弘立以兵袭之,可师不克阵而溃,士溺淮死,逸者数百人, 贼取可师首传徐州。诏以马士举为淮南节度使、南面行营诸军都统,驰传入扬州。 士举曰:“城坚士多,贼何能为?”众稍安。始,帝以晏权故智兴子,节度武宁, 欲以怖贼。及是,返为贼困,不敢战,乃更以陇州刺史曹翔为兗海节度、北面都统 招讨使,屯滕、沛,魏博将薛尤屯萧、丰。

  贼首孟敬文欲绝勋自立,阴刻鉴为文曰“天口云云,锡尔将军”,夜瘗之野, 耕者得之以献,众骇异,乃斋三日授之。勋知其谋,使人袭杀之。

  于是承训屯柳子右,夹汴筑垒,连属一舍。勋籍城中兵,止三千,劫民授甲, 皆穿窟穴遁去。王弘立度睢,围新兴、鹿塘。承训纵沙陀骑躏之,弘立走,士赴水 死,自鹿塘属襄城,伏尸五十里,数首二万,获器铠不赀。承训攻柳子,姚周度水 战,又败,乘风火贼,周提馀卒去,沙陀蹑之,及芳亭,死者枕藉,斩刘丰,而周 以十骑走宿州,守将斩之。勋惧,乃害崔彦曾等,谓其下曰:“上不许我节度,与 诸君真反矣。”大索兵,得三万。许佶、赵可立劝勋称“天册将军”,勋谒汉高祖 庙受命,以其父举直为大司马,守徐州。或曰:“方大事,不可私于父,失上下序。” 举直乃拜于廷,勋坐受之。引兵救丰,刻木作妇人,衣绛被发,军过,斫而火之, 乃行。勋夜入城,外不知。勋出锐军击援屯,魏博军知勋自将,惊而溃。贼以所得 送徐州以夸下。曹翔退保兗州。勋欲乘胜攻承训,或曰:“今北兵败,西军摇,不 足虞也。方蚕月,宜息众力农,至秋士马强,决可以取胜。”举直曰:“时不重得, 愿将军无纵敌。”勋曰:“然。”时承训方攻临涣,闻勋计,追还兵仗以待。勋军 皆市人,嚣而狂,未阵即奔,相蹈藉死者四万。勋释甲服垢襦脱,收夷痕士三千以 归,遣张行实屯第城。

  马士举救泗州,贼解去,进攻贼濠州。是时,又诏黔中观察使秦匡谋讨贼,下 招义、钟离、定远。勋遣吴迥屯北津援濠,士举锐兵度淮,尽碎其营。初,勋之遁, 惧众不军,妄言有神呼野中曰:“天符下,国兵休。”勋使下相语,符未降,故败 北津。

  帝恨魏博军不胜,以宋威为西北面招讨使,率兵三万屯萧、丰,约勋:“降者 当赦之。”始,宿鄙人刘洪者,被黄袍,白马,使人封檄叩观察府曰:“我当王徐。” 崔彦曾斩之,遗党匿山谷,欲附勋,承训喻降之。王师破临涣,斩万级,收襄城、 留武、小睢诸壁。曹翔下滕,贼将以蕲、沛降,贼李直奔入徐州。翔又破丰、徐城、 下邳,贼益蹙。

  勋以张玄稔守宿州,张儒、刘景助之,自称统军,列壁相望。承训拔第城,张 行实奔宿州,承训遂围宿州。行实教勋:“官军尽锐于此,西鄙虚单,将军直捣宋、 亳,出不意,宿围自解。”勋喜,引而西,使举直、许佶守徐。承训攻败,十遇皆 胜。遣辩士以威动玄稔。玄稔,贼重将也,以帛书射城外,约诛勋自归,使张皋献 期。俄与二将会柳溪,伏士于旁,玄稔驰骑呼曰:“庞勋首已枭仆射寨矣!”伏兴, 斩刘景、张儒。玄稔率诸将肉袒见承训,自陈陷贼不早奋,久暴王师,愿禽贼赎死。 承训许之。复请诈为溃军劫符离。符离不知,内之,已入,即斩守将,得兵万人, 北攻徐州。许佶等不敢出。玄稔环城,彦曾故吏路审中启白门内玄稔兵,许佶等启 北门走,玄稔身追之,士大崩,皆赴水死,斩举直、许佶、李直等,收叛卒亲族悉 夷之。

  勋闻徐已拔,气丧,无顾赖,众尚二万,自石山而西,所在焚掠。承训悉兵八 万逐北,沙陀将硃耶赤衷急追至宋州,勋焚南城,为刺史郑处冲所破,将南趋亳, 承训兵循涣而东,贼走蕲县,官兵断桥,不及济,承训乃纵击之,斩首万级,馀皆 溺死。阅三日,得勋尸。斩其子于京师。吴迥守濠州,粮尽食人,驱女孺运薪塞隍, 并填之,整旅而行,马士举斩以献。勋之始得徐州,赀储荡然,乃四出剽取,男子 十五以上皆执兵,舒鉏钩为兵,号“霍锥”,破十余州,凡二岁灭。

  诏擢张玄稔右骁卫大将军,承训迁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徙节河东。 于是宰相路岩、韦保衡劾承训讨贼逗挠,贪虏获,不时上功。贬蜀王傅,分司东都。 再贬恩州司马。僖宗立,授左千牛卫大将军。卒,年六十六。

  子传业,尝从父征伐,终鄜坊节度使。

  李洧者,淄青节度使正己从父兄也。始,署徐州刺史。建中初,正己卒,子纳 叛,攻宋州,洧挈州自归,加兼御史大夫,封潮阳郡王,实封户二百,充招谕使。 初,洧遣巡官崔程入朝,且白宰相:“徐州不足独抗贼,得海、沂为节度,可与成 功。洧素与二州刺史有约,且不肯为贼守。”程先咨张镒,而卢杞怒不先白,故洧 请中格。及纳攻徐,刘玄佐与诸将击退之。既贼方张,乃加洧徐海沂密观察使。时 海、密为贼守,不受命,洧未有以取之。迁检校户部尚书。会疽发背,少间,肩舆 过市,市人叫欢,洧惊,疽溃卒,赠尚书左仆射。以洧将高承宗代之。

  其弟淡,险人也,耻居下,阴约纳攻徐为内应,并说滕将翟济,济执以闻。擢 济沂州刺史。召淡入京师,以洧赦不罪。

  刘澭,卢龙节度使怦之次子,济母弟也。涉书史,有材武,好施爱士,能得人 死力。始事硃滔,常陈君臣大分,裁抑其凶。及怦得幽州,不三月病且死,澭侍汤 液未尝离,辄以父命召济于莫州,济嗣总军事,故德澭之让,以为瀛州刺史,有如 不讳,许代己。

  久之,济自用其子为副大使,澭不能无恨,因请以所部为天子戍陇,悉发其兵 千五百驰归京师,无一卒敢违令者。德宗甚宠之,拜秦州刺史,屯普润。军中不设 音乐。士卒病,亲存问所欲,不幸死,哭之。

  宪宗立,方士罗令则诣澭营,妄言废立以动澭,命系之,辞曰:“吾之党甚众, 公无囚我,约大行梓宫发兵,无不济。”澭械送阙下,杀之。录功,号其军曰保义。 蕃戎畏慑,不敢入寇。常忾然有复河湟志,屡为朝廷言之,未见省。封累彭城郡公。 及病,籍士马求代。既还,卒于道,年四十九,赠尚书右仆射,谥曰景。

  田弘正,字安道。父廷玠,尚儒学,不乐军旅,与承嗣为从昆弟,仕为平舒丞, 迁乐寿、清池、束城、河间四县令,以治称。迁沧州刺史。李宝臣、硃滔与承嗣不 协,合兵围沧州,廷玠固守连年,食虽尽无叛者。朝廷嘉其节,徙相州。承嗣盗磁、 相,廷玠无所回染。及悦代立,忌廷玠之正,召为节度副使。廷玠至,让悦曰: “而承伯父绪业,当守朝廷法度以保富贵,何苦与恒、郓为叛臣?自兵兴来,叛天 子能完宗族者谁邪?而志不悛,盍杀我,无令我见田氏血污人刀也!”遂称疾不出。 悦过谢之,杜门不纳,愤而卒。

  弘正幼通兵法,善骑射,承嗣爱之,以为必兴吾宗,名之曰兴。季安时,为衙 内兵马使、同节度副使,封沂国公。季安侈汰,锐杀罚,弘正从容规切,军中赖之, 翕然归重。季安内忌,出为临清镇将,欲因罪诛之。弘正阳痹痼,卧家不出,乃免。 季安死,子怀谏袭节度,召还旧职。

  怀谏委政于家奴蒋士则,措置不平,众怒,咸曰:“兵马使吾帅也。”牙兵即 诣其家迎之,弘正拒不纳,众哗于门,弘正出,众拜之,胁还府,弘正顿于地,度 不免,即令于军曰:“尔属不以吾不肖,使主军,今与公等约,能听命否?”皆曰: “惟公命。”因曰:“吾欲守天子法,举六州版籍请吏于朝,苟天子未命,敢有请 吾旗节者死,杀人及掠人者死。”皆曰:“诺。”遂到府,杀士则及支党十馀人。 于是图魏、博、相、卫、贝、澶之地,籍其入以献,不敢署僚属,而待王官。

  先时,诸将出屯,质妻子,里民不得相往来。弘正悉除其禁,听民通馈谢庆吊。 服玩僭侈者,即日彻毁之。承嗣时,正寝华显,弘正避不敢居,更就采访使堂皇听 事。幽、恒、郓、蔡大惧,遣客镌说钩染,弘正皆拒遣之。宪宗美其诚,诏检校工 部尚书,充魏博节度使。又遣司封郎中知制诰裴度宣慰,赉其军钱百五十万缗,六 州民给复一年,赦见囚,存问高年、茕独、废疾不能自存者。度明辩,具陈朝廷厚 意,弘正不觉自失,乃深相结纳,奉上益谨。复请度遍行其部,宣示天子恩诏。因 令节度佥谋布衣崔欢奉表陈谢,且言:“天宝以来,山东奥壤,化为戎墟,官封世 袭,刑赏自出,国家含垢,垂六十年。臣若假天之龄,奉陛下宸算,冀道扬太和, 洗濯伪风,然后退归丘园,避贤者路,死不恨。”制诏褒答,且赐今名,锡与踵涂。

  天子讨蔡,弘正遣子布以兵三千进战,数有功。李师道疑其袭己,不敢显助蔡, 故元济失援,王师得致诛焉。王承宗叛,诏弘正以全师压境,破其众南宫,承宗惧, 归穷于弘正,弘正表诸朝,遂献德、棣二州以谢,纳二子为质。

  俄而李师道拒命,诏弘正与宣武等五节度兵进讨。弘正自扬刘度河,距郓四十 里坚壁;师道大将刘悟率精兵屯河东。战阳谷,再遇再北,斩万馀级,贼势蹙。悟 乃反兵,斩师道首,诣弘正降,取十有二州以献。初,悟既平贼,大张饮军中,凡 三日,设角抵戏,引魏博使至廷以为欢,悟盱衡攘臂助其决,坐中皆惮悟勇。客有 白弘正者,弘正曰:“郓士疲于战,疮者未起,悟当恤亡吊乏,尉士大夫心,奈何 取快目前邪?吾奉诏按军,伺悟去就,今知其无能为也。”既而诏悟为义成军节度 使,狼狈上道,时称知悟之明。

  以功加弘正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岁来朝,对麟德殿,眷劳殊等; 引见僚佐将校二百馀人,皆有班赐;进兼侍中,实封户三百;擢其兄融为太子宾客、 东都留司。弘正数上表固请留阙下,帝劳曰:“昨韩弘以疾辞不就军,朕既从之矣, 今卿复尔,我不应违。但魏人乐卿之政,四邻畏卿之威,为朕长城,又安用辞?” 弘正遂还。常欲变山东承袭旧风,故悉遣子姓仕朝廷,帝皆擢任之,硃紫满门,荣 冠当时。

  穆宗立,王承元以成德军请帅,帝诏弘正兼中书令,为节度使。弘正以新与镇 人战,有父兄怨,取魏兵二千自卫,入其军。时天子赐钱一百万缗,不时至,军有 怨言,弘正亲加抚喻乃安。仍请留魏兵为纪纲,以持众心,度支崔倰吝其禀,沮却 之。长庆元年七月,归卫卒于魏,是月军乱,并家属将吏三百馀人皆遇害,年五十 八。帝闻震悼,册赠太尉,谥曰忠愍。

  弘正幼孤,事融甚谨,军中尝分曹习射,弘正注矢联中,融退,抶怒之,故当 季安猜暴时能自全。及为军中推迫,融不悦曰:“尔竟不自晦,取祸之道也。”朝 廷知其友爱,诏拜相州刺史,赐金紫,不欲其相远也。

  弘正性忠孝,好功名,起楼聚书万馀卷,通《春秋左氏》,与宾属讲论终日, 客为著《沂公史例》行于世。弘正之祸也,其判官刘茂复独免,士相戒曰:“是人 议事尽忠,遇吾等信,敢干其家者共杀之。”

  弘正子布、群、牟。

  布字敦礼,幼机悟。弘正戍临清,布知季安且危,密白父,请以众归朝,弘正 奇之。及得魏,使布总亲兵。王师诛蔡,以军隶严绶,屯唐州。帝以布大臣子,或 有罪,且挠法,弘正请以董畹代,而士卒爱布愿留,帝乃止。凡十八战,破凌云栅, 下郾城,以功授御史中丞。裴度轻出观兵沱口,贼将董重质以奇兵掩击,布伏骑数 百突出薄之,诸军继至,贼惊引还。蔡平,入为左金吾卫将军。谏官尝论事帝前, 同列将麾却之,布止曰:“使天子容直臣,毋轻进。”弘正徙成德,以布为河阳节 度使,父子同日受命。时韩弘与子公武亦皆领节度,而天下以忠义多田氏。布所至, 必省冗将,募战卒,宽赋劝穑,人皆安之。长庆初,徙泾原。

  弘正遇害,魏博节度使李愬病不能军,公卿议以魏强而镇弱,且魏人素德弘正, 以布之贤而世其官,可以成功。穆宗遽召布,解缞拜检校工部尚书、魏博节度使, 乘传以行。布号泣固辞,不听;乃出伎乐,与妻子宾客决曰:“吾不还矣!”未至 魏三十里,跣行被发,号哭而入,居垩室,屏节旄。凡将士老者,兄事之。禄奉月 百万,一不入私门,又发家钱十馀万缗颁士卒。以牙将史宪诚出麾下可任,乃委以 精锐。时中人屡趣战,而度支馈饷不继,布辄以六州租赋给军。引兵三万进屯南宫, 破贼二垒。

  于是硃克融据幽州,与王廷凑脣齿。河朔三镇旧连衡,桀骜自私,而宪诚蓄异 志,阴欲乘衅,又魏军骄,惮格战,会大雪,师寒粮乏,军中谤曰:“它日用兵团, 粒米尽仰朝廷。今六州刮肉与镇、冀角死生,虽尚书瘠己肥国,魏人何罪?”宪诚 得间,因以摇乱。会有诏分布军合李光颜救深州,兵怒,不肯东,众遂溃,皆归宪 诚,唯中军不动。布以中军还魏。明日,会诸将议事,众哗曰:“公能行河朔旧事, 则生死从公,不然,不可以战。”布度众且乱,叹曰:“功无成矣!”即为书谢帝 曰:“臣观众意,终且负国。臣无功,不敢忘死。愿速救元翼,毋使忠臣义士涂炭 于河朔。”哭授其从事李石讫,乃入,至几筵,引刀刺心曰:“上以谢君父,下以 示三军。”言讫而绝,年三十八,赠尚书右仆射,谥曰孝。子钅岁,宣宗时历银州 刺史,坐以私铠易边马论死,宰相崔铉奏布死节于国,可贷钅岁以劝忠烈,故贬为 州司马。

  群,会昌中历蔡州刺史,坐赃且抵死,兄肇闻之,不食卒。宰相李德裕奏: “汉河间人尹次、颍川人史玉坐杀人当死,次兄初、玉母浑诣官请代,因缢物故, 于时皆赦其死。”于是武宗诏减死一等。

  牟宽厚明吏治,为神策大将军。开成初,盐州刺史王宰失羌人之和,诏牟代之。 累迁鄜坊节度使,再徙天平,三为武宁,一为灵武军,官至检校尚书左仆射,卒。 诸子皆有方面功,以忠义为当世所高。

  王承元者,承宗弟也。有沉谋。年十六,劝承宗亟引兵共讨李师道,承宗少之, 不用,然军中往往指目之。承宗死,未发丧,大将谋取帅它姓。参谋崔燧与诸校计, 以祖母凉国夫人李命承元嗣。承元泣且拜,不受,诸将牢请,承元曰:“上使中贵 人监军,盍先请?”监军至,又如命,乃谢曰:“诸君不忘王氏以及孺子,苟有令, 其从我乎?”众曰:“惟所命。”乃视事牙阖之偏,约左右不得称留后,事一关参 佐,密表请帅于朝。穆宗诏起居舍人柏耆宣慰。授承元检校工部尚书、义成军节度 使。北镇以两河故事胁诱,承元不纳,诸将皆悔。耆至,士哭于军,承元令曰: “诸君不欲我去,意固善。虽然,格天子诏,我获罪奈何?前李师道有诏赦死,欲 举族西,诸将止弗遣,他日乃共杀之。今君等幸置我,无与师道比。”乃遍拜诸将, 诸将语塞。承元即出家赀尽赐之,斩不从命者十辈,军乃定。于是谏议大夫郑覃宣 慰,赐其军钱百万缗,赦囚徒,问孤独、废疾不能自存者粟帛有差。

  承元去镇,左右裒器币自随,承元使空褚毋留。入朝,昆弟拜刺史者四人,位 于朝者四十人。祖母入见,帝命中宫礼赉异等。徙承元鄜坊丹延节度。俄徙凤翔。 凤翔右袤泾、原,地平少岩险,吐蕃数入盗。承元据胜地为鄣,置守兵千,诏号临 汧城。府郛左百贾州聚,异时为虏剽夺,至燎烽相警,承元版堞缭之,人乃告安。 以劳封岐国公。太和初,祖母丧,诏曰:“武俊当横流时,拯定奔溃,功在史官。 今李不幸,赠恤宜加厚。”且给仪仗以葬。

  五年,徙节平卢、淄青。始,盐禁未尝行两河,承元请归有司,由是兗、郓诸 镇皆奉法。承元资仁裕,所至爱利。卒,年三十三,赠司徒。

  牛元翼,赵州人。材果而谋。王承宗时倚其计为强雄,与傅良弼二人冠诸将。 王廷凑叛,穆宗以元翼在成德,名出廷凑远甚,自深州刺史擢为深冀节度使,以携 其军。廷凑怒,遣部将王位以锐兵攻元翼,不胜,乃合硃克融共围之。诏进元翼成 德军节度使,以宣武兵五百进援,元翼固守。长庆二年,诏赦廷凑罪,徙元翼山南 东道,以深州赐廷凑,使中人促元翼南。廷凑恨之,已受诏,兵不解。招讨使裴度 诒书诮让,克融解而归,廷凑退舍。诏并加检校工部尚书,两悦之。淹月,元翼率 十馀骑冒围跳德、棣,朝京师。廷凑入,尽杀元翼亲将臧平等百八十人。元翼见延 英,赉问优缛,命中人杨再昌取其家,并迎田弘正丧。廷凑辞以弘正殡亡在所,元 翼家须秋遣。魏博节度使史宪诚遣其弟入赵,四返,说廷凑曰:“田公非得罪于赵, 尸尚何惜?元翼去深州,乃一孤将,何利其家?”廷凑乃归弘正丧于京师。元翼闻 平等死,愤恚卒,悉还所赐于朝,廷凑遂夷其家。

  良弼字安道,清河人。以射冠军中。初,瀛之博野、乐寿,介范阳、成德间, 每兵交,先薄二城,故常为剧屯。德宗以王武俊破硃滔功,皆隶成德,故以良弼守 乐寿,李寰守博野。廷凑之叛,两贼交诱之,而坚壁为国固守。有诏以乐寿为左神 策行营,拜良弼为都知兵马使;寰所领士隶右神策,号忻州营,亦以寰为都知兵马 使。赐第京师。俄以良弼为沂州刺史。良弼率众出,战力,乃得去。寰引兵三千趋 忻州,廷凑邀之,寰斩三百级,追者不敢前。天子以良弼、寰忠有状,乃更赐奴婢 服马。召良弼为左神策军将军。宝历初,擢夏绥银节度使。异时蕃帐亡命来者,必 偿马乃与,良弼至,皆执付其部,酋种欢怀。终横海节度使。寰擢累保义军节度使。

  王智兴讨李同捷未克,而乌重胤卒,谓寰可共立功,请诸朝,乃授横海节度使。 师所过暴钞,至屯,按军不进,遂身入朝,盛陈贼势,请济师,欲大调发。群臣议 寰兵太重,且盗沧、景,未决而棣州平。寰内愧不自安,愿留京师,遂罢保义军、 忻州营,更授夏绥宥节度使,卒。

  寰再易镇,治无可言者。然廷凑之乱,联军十五万无成功,贼锋不可婴,而乐 寿、博野截然峙中者累岁,梗其吞暴,议者以为难。敬宗世,寰图其事上之。

  史孝章,字得仁,资修谨。父宪诚,以战力奋,宾客用挽强击剑相矜,孝章独 退让如诸生,称道皆《诗》、《书》。魏博节度使李诉阅大将子弟籍于军,孝章愿 以文署职,愬奇之,檄试都督府参军。

  宪诚得魏,迁士曹参军。孝章见父数奸命,内非之,承间谏曰:“大河之北号 富强,然而挺乱取地,天下指河朔若夷狄然。今大人身封侯,家富不赀,非痛洗溉, 竭节事上,恐吾踵不旋祸且至。”因涕下沾衿。父粗武,不尽听。文宗贤之,擢孝 章节度副使,累迁检校左散骑常侍。父欲助李同捷,孝章切争,宪诚稍惮其义。又 劝出师讨同捷自明,帝益嘉之,进检校工部尚书。及兵出,父敕孝章统之。入朝, 劳予蕃厚。宪诚亦上书求觐,帝知非宪诚意,特缘孝章悟发,故分相、卫、澶而授 孝章节度使。未至,魏人乱,父卒死于军。帝念史氏祸而恤孝章,故夺丧拜右金吾 卫将军。徙节鄜坊,进检校户部尚书。久之,自邠宁以病丐还,卒于行,年三十九, 赠尚书右仆射。孝章本名唐,后改今名。

  宪诚弟宪忠,字元贞,少为魏牙门将。田弘正讨齐、蔡,常为先锋,阅三十战, 中流矢,酣斗不解,由是著名。宪诚表为贝州刺史。魏乱,奔京师,加累检校右散 骑常侍、陇州刺史。增亭鄣,徙客馆于外,戎谍无所伺。

  会昌中,筑三原城,吐蕃因之数犯边。拜宪忠泾原节度使以怖其侵,吐蕃遣使 来请堕城,且愿以尝杀使者之人置塞上。宪忠使谢曰:“前吾未城。尔犯我地,安 得禁吾城?尔知杀吾使为负,宜先取罪人谢我,将无所不得。今与尔约,前节度使 事一置之。”吐蕃情得而服。宪忠疏泾于隍,积缗钱十万、粟百万斛,戍人宜之。 会党项羌内寇,又徙朔方,有诏驰驿赴屯,宪忠辞曰:“羌不得其心,故不自安。 今亟往,知吾为备,斗益健,请徐行。”许之。乃移书与羌人,示要约。羌人乃皆 喜,奉酒湩迎道。

  大中初,突厥扰河东,钞漕米行贾,徙节振武军。于是故帅荒沓,使游弈兵觇 戎有良马牛,强取之,归直十一,戎人怒,因兴盗掠。宪忠廉俭,少所欲,尝曰: “吾居河朔,去此三千里,乃乘五健马。今守边,发吾余奉,不患无马,何忍豪市 哉?”故所至莫不怀德。累封北海县子,检校尚书左仆射,兼金吾大将军。以病自 丐,改左龙武统军。卒,年七十一,赠司空。

卷一百四十九

  刘第五班王李

  刘晏,字士安,曹州南华人。玄宗封泰山,晏始八岁,献颂行在,帝奇其幼, 命宰相张说试之,说曰:“国瑞也。”即授太子正字。公卿邀请旁午,号神童,名 震一时。天宝中,累调夏令,未尝督赋,而输无逋期。举贤良方正,补温令,所至 有惠利可纪,民皆刻石以传。再迁侍御史。禄山乱,避地襄阳。永王璘署晏右职, 固辞。移书房琯,论封建与古异,“今诸王出深宫,一旦望桓、文功,不可致。” 诏拜度支郎中,兼侍御史,领江淮租庸事。晏至吴郡而璘反,乃与采访使李希言谋 拒之。希言假晏守余杭,会战不利,走依晏。晏为陈可守计,因发义兵坚壁。会王 败,欲转略州县,闻晏有备,遂自晋陵西走。终不言功。召拜彭原太守,徙陇、华 二州刺史,迁河南尹。时史朝义盗东都,乃治长水。进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度 支铸钱盐铁等使。京兆尹郑叔清、李齐物坐残挚罢,诏晏兼京兆尹。总大体不苛, 号称职。会司农卿严庄下狱,已而释,诬劾晏漏禁中语,宰相萧华亦忌之,贬通州 刺史。

  代宗立,复为京兆尹、户部侍郎,领度支、盐铁、转运、铸钱、租庸使。晏以 户部让颜真卿,改国子祭酒。又以京兆让严武,即拜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使如故。坐与程元振善,罢为太子宾客。俄进御史大夫,领东都、河南、江淮转运、 租庸、盐铁、常平使。时大兵后,京师米斗千钱,禁膳不兼时,甸农挼穗以输。晏 乃自按行,浮淮、泗,达于汴,入于河。右循底柱、硖石,观三门遗迹;至河阴、 巩、洛,见宇文恺梁公堰,厮河为通济渠,视李杰新堤,尽得其病利。然畏为人牵 制,乃移书于宰相元载,以为:“大抵运之利与害各有四:京师三辅,苦税入之重, 淮、湖粟至,可减徭赋半,为一利;东都雕破,百户无一存,若漕路流通,则聚落 邑廛渐可还定,为二利;诸将有不廷,戎虏有侵盗,闻我贡输错入,军食丰衍,可 以震耀夷夏,为三利;若舟车既通,百货杂集,航海梯峤,可追贞观、永徽之盛, 为四利。起宜阳、熊耳,虎牢、成皋五百里,见户才千余,居无尺椽,爨无盛烟, 兽游鬼哭,而使转车輓漕,功且难就,为一病;河、汴自寇难以来,不复穿治,崩 岸灭木,所在廞淤,涉泗千里,如罔水行舟,为二病;东垣、底柱,渑池、北河之 间六百里,戍逻久绝,夺攘奸宄,夹河为薮,为三病;淮阴去蒲坂,亘三千里,屯 壁相望,中军皆鼎司元侯,每言衣无纩,食半菽,輓漕所至,辄留以馈军,非单车 使者折简书所能制,为四病。”载方内擅朝权,既得书,即尽以漕事委晏,故晏得 尽其才。岁输始至,天子大悦,遣卫士以鼓吹迓东渭桥,驰使劳曰:“卿,朕酂侯 也。”凡岁致四十万斛,自是关中虽水旱,物不翔贵矣。

  再迁吏部尚书,又兼益湖南、荆南、山南东道转运、常平、铸钱使,与第五琦 分领天下金谷。又知吏部三铨事,推处最殿分明,下皆忄習伏。元载得罪,诏晏鞫 之。晏畏载党盛,不敢独讯,更敕李涵等五人与晏杂治。王缙得免死,晏请之也。

  常衮执政,忌晏有公望,乃言晏旧德,当师长百僚,用为左仆射,实欲夺其权。 帝以计务方治,诏以仆射领使如旧。初,晏分置诸道租庸使,慎简台阁士专之。时 经费不充,停天下摄官,独租庸得补署,积数百人,皆新进锐敏,尽当时之选,趣 督倚办,故能成功。虽权贵干请,欲假职仕者,晏厚以禀入奉之,然未尝使亲事, 是以人人劝职。尝言:“士有爵禄,则名重于利;吏无荣进,则利重于名。”故检 劾出纳,一委士人,吏惟奉行文书而已。所任者,虽数千里外,奉教令如目前,频 伸谐戏不敢隐。惟晏能行之,它人不能也。代宗尝命考所部官吏善恶,刺史有罪者, 五品以上辄系劾,六品以下杖然后奏。

  李灵耀反,河南节帅或不奉法,擅征赋,州县益削。晏常以羡补乏,人不加调, 而所入自如。第五琦始权盐佐军兴,晏代之,法益密,利无遗入。初,岁收缗钱六 十万,末乃什之,计岁入千二百万,而榷居太半,民不告勤。京师盐暴贵,诏取三 万斛以赡关中,自扬州四旬至都,人以为神。至湖峤荒险处,所出货皆贱弱,不偿 所转,晏悉储淮、楚间,贸铜易薪,岁铸缗钱十余万。其措置纤悉如此。诸道巡院, 皆募驶足,置驿相望,四方货殖低昂及它利害,虽甚远,不数日即知,是能权万货 重轻,使天下无甚贵贱而物常平,自言如见钱流地上。每朝谒,马上以鞭算。质明 视事,至夜分止,虽休澣不废。事无闲剧,即日剖决无留。所居修行里,粗朴庳陋, 饮食俭狭,室无媵婢。然任职久,势轧宰相,要官华使多出其门。自江淮茗橘珍甘, 常与本道分贡,竞欲先至,虽封山断道,以禁前发,晏厚赀致之,常冠诸府,由是 媢怨益多。馈谢四方有名士无不至,其有口舌者,率以利啖之,使不得有所訾短。 故议者颇言晏任数固恩。大历时政因循,军国皆仰晏,未尝检质。德宗立,言者屡 请罢转运使,晏亦固辞,不许。又加关内河东三川转运、盐铁及诸道青苗使。

  始,杨炎为吏部侍郎,晏为尚书,盛气不相下。晏治元载罪,而炎坐贬。及炎 执政,衔宿怒,将为载报仇。先是,帝居东宫,代宗宠独孤妃,而爱其子韩王。宦 人刘清潭与嬖幸请立妃为后,且言王数有符异,以摇东宫。时妄言晏与谋。至是, 炎见帝流涕曰:“赖祖宗神灵,先帝与陛下不为贼臣所间,不然,刘晏、黎干摇动 社稷,凶谋果矣。今干伏辜而晏在,臣位宰相,不能正其罪,法当死。”崔祐甫曰: “陛下已廓然大赦,不当究飞语,致人于罪。”硃泚、崔宁力相解释,宁尤切至。 炎怒,斥宁于外,遂罢晏使。坐新故所交簿物抗谬,贬忠州刺史,中官护送。炎必 欲傅其罪,知庾准与晏素憾,乃擢为荆南节度使。准即奏晏与硃泚书,语言怨望, 又搜卒,擅取官物,胁诏使,谋作乱。炎证成之。

  建中元年七月,诏中人赐晏死,年六十五。后十九日,赐死诏书乃下,且暴其 罪。家属徙岭表,坐累者数十人,天下以为冤。时炎兼删定使,议籍没,众论不可, 乃止。然已命簿录其家,唯杂书两乘,米麦数斛,人服其廉。淄青节度使李正己表 诛晏太暴,不加验实,先诛后诏,天下骇惋,请还其妻子。不报。兴元初,帝浸寤, 乃许归葬。贞元五年,遂擢晏子执经为太常博士,宗经秘书郎。执经还官,求追命, 有诏赠郑州刺史,又加司徒。

  晏殁二十年,而韩洄、元琇、裴腆、李衡、包佶、卢徵、李若初继掌财利,皆 晏所辟用,有名于时。

  晏既被诬,而旧吏推明其功。陈谏以为管、萧之亚,著论纪其详,大略以“开 元、天宝间天下户千万,至德后残于大兵,饥疫相仍,十耗其九,至晏充使,户不 二百万。晏通计天下经费,谨察州县灾害,蠲除振救,不使流离死亡。初,州县取 富人督漕輓,谓之‘船头’;主邮递,谓之‘捉驿’;税外横取,谓之‘白著’。 人不堪命,皆去为盗贼。上元、宝应间,如袁晁、陈庄、方清、许钦等乱江淮,十 余年乃定。晏始以官船漕,而吏主驿事,罢无名之敛,正盐官法,以裨用度。起广 德二年,尽建中元年,黜陟使实天下户,收三百余万。王者爱人,不在赐与,当使 之耕耘织纴,常岁平敛之,荒年蠲救之,大率岁增十之一。而晏尤能时其缓急而先 后之。每州县荒歉有端,则计官所赢,先令曰:‘蠲某物,贷某户。’民未及困, 而奏报已行矣。议者或讥晏不直赈救,而多贱出以济民者,则又不然。善治病者, 不使至危惫;善救灾者,勿使至赈给。故赈给少则不足活人,活人多则阙国用,国 用阙则复重敛矣;又赈给近侥幸,吏下为奸,强得之多,弱得之少,虽刀锯在前不 可禁。以为二害。灾沴之乡,所乏粮耳,它产尚在,贱以出之,易其杂货,因人之 力,转于丰处,或官自用,则国计不乏;多出菽粟,恣之粜运,散入村闾,下户力 农,不能诣市,转相沾逮,自免阻饥,不待令驱。以为二胜。晏又以常平法,丰则 贵取,饥则贱与,率诸州米尝储三百万斛。岂所谓有功于国者邪!”

  琇后以尚书右丞判度支,国无横敛而军旅济。为韩滉所恶,贬雷州司户参军。 坐私入广州,赐死。腆以兵部侍郎判度支,封闻喜县公。衡历户部侍郎。

  佶字幼正,润州延陵人。父融,集贤院学士,与贺知章、张旭、张若虚有名当 时,号“吴中四士”。佶擢进士第,累官谏议大夫。坐善元载,贬岭南。晏奏起为 汴东两税使。晏罢,以佶充诸道盐铁轻货钱物使,迁刑部侍郎,改秘书监,封丹阳 郡公。

  徵,幽州人。晏荐为殿中侍御史。晏得罪,贬珍州司户参军。元琇判度支,荐 为员外郎。琇得罪,贬秀州长史,三迁给事中。户部侍郎窦参善之,方倚以代己, 会同州刺史缺,参请用尚书左丞赵憬,德宗恶参,欲间其腹心,更用徵为之。久乃 徙华州,厚结权近,冀进用。同、华地迫而贫,所献尝觳陋,至徵厚赋敛,有所奉 入,辄加常数,人不堪其求。

  若初者,事晏为冗职,包佶称之。历太康令,劝刺史李芃敛羡钱,交权幸,芃 厚遇之。累迁浙东观察使。代王纬为浙西观察、诸道盐铁使。时天下钱少货轻,州 县禁钱不出境,商贾不通。若初始奏纵钱以起万货,诏可。而持刚检下,吏民畏服。 卒,赠礼部尚书。

  宗经终给事中、华州刺史。子濛,字仁泽。举进士,累官度支郎中。会昌初, 擢给事中。以材为宰相李德裕所知。时回鹘衰,朝廷经略河、湟,建遣濛按边,调 兵械粮饷,为宣慰灵夏以北党项使。始议造木牛运。宣宗立,德裕得罪,濛贬朗州 刺史,终大理卿。

  晏兄暹,为汾州刺史。天资疾恶,所至以方直为观察使所畏。建中末,召为御 史大夫。宰相卢杞惮其严,更荐前河南尹于颀代之。暹终潮州刺史。

  颀字休明,河南人。初为京兆士曹参军,尹史翙器之。翙镇山南东道,表为判 字。翙死乱兵手,颀挺出收葬之,时称其谊。累迁京兆尹,任机谲,为政烦碎无大 体,元载昵厚之。载得罪,出郑州刺史,徙河南尹,以佞柔,故得为大夫。三迁工 部尚书,入朝,仆金吾仗下,御史劾之,以太子少师致仕,卒。

  暹孙潼,字子固。擢进士第,杜悰判度支,表为巡官,累迁祠部郎中。大中初, 讨党项羌,军食乏,宰相欲以潼为使,难其遣。潼见宰相曰:“上念边馈,议遣使, 潼畏不称耳,安敢惮行?”遂命为供军使。会复河、湟,调师屯守,以潼判度支河、 湟供军案。历京兆少尹。山南有剧贼,依山为剽,宣宗怒,欲讨之,宰相崔铉曰: “此陛下赤子,迫于饥寒,弄兵山谷间,不足讨,请遣使喻释之。”诏潼驰往。涧 挺身直叩其垒曰:“有诏赦尔罪。”盗皆列拜,约潼就馆而降。会山南节度使封敖 遣兵击贼,潼罢归。

  数陈边事,擢右谏议大夫。出为朔方、灵武节度使。坐累贬郑州刺史,改湖南 观察使。召为左散骑常侍。拜昭义节度使,徙河东,又徙西川。时李福讨南诏,兵 不利,潼至,填以恩信,蛮皆如约。六姓蛮持两端,为南诏间候。有卑笼部落者请 讨之,潼因出兵袭击,俘五千人。南诏大惧,自是不敢犯边。以功加检校尚书右仆 射。卒,赠司空。

  第五琦,字禹珪,京兆长安人。少以吏干进,颇能言强国富民术。天宝中,事 韦坚。坚败,不得调。久之,为须江丞,太守贺兰进明才之。安禄山反,进明徙北 海,奏琦为录事参军事。时贼已陷河间、信都,进明未战,玄宗怒,遣使封刀趣之, 曰:“不亟进兵,即斩首。”进明惧,不知所出。琦劝厚以财募勇士,出贼不意。 如其计,复收所陷郡。

  肃宗驻彭原,进明遣琦奏事,既谒见,即陈:“今之急在兵,兵强弱在赋,赋 所出以江淮为渊。若假臣一职,请悉东南宝赀,飞饷函、洛,惟陛下命。”帝悦, 拜监察御史、句当江淮租庸使。迁司虞员外郎、河南等五道支度使。迁司金郎中, 兼侍御史、诸道盐铁铸钱使。盐铁名使,自琦始。进度支郎中,兼御史中丞。当军 兴,随事趣办,人不益赋而用以饶,于是迁户部侍郎、判度支,河南等道支度、转 运、租庸、盐铁、铸钱、司农、太府出纳、山南东西、江西、淮南馆驿等使。乾元 二年,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初,琦请铸乾元重宝钱,以一代十。既当国,又铸重规,一代五十。会物价腾 踊,饿馑相望,议者以为非是,诏贬忠州长史。会有告琦纳金者,遣御史驰按,琦 辞曰:“位宰相,可自持金邪?若付受有状,请归罪有司。”御史不晓,以为具服, 狱上之,遂长流夷州。

  宝应初,起为朗州刺史,有异政,拜太子宾客。吐蕃盗京师,郭子仪表为粮料 使,兼御史大夫、关内元帅副使。改京兆尹。俄加判度支、铸钱、盐铁、转运、常 平等使。累封扶风郡公。复以户部侍郎兼京兆尹。坐与鱼朝恩善,贬括州刺史。徙 饶、湖二州。复为太子宾客、东都留守。德宗素闻其才,将复用,召之。会卒,年 七十一,赠太子少保。子峰、妇郑,皆以孝著,表阙于门。

  班宏,卫州汲人。父景倩,国子祭酒,以儒名家。宏,天宝中擢进士第,调右 司御胄曹参军。高适镇剑南,表为观察判官。青城人以左道惑众,谋作乱。事觉, 诬引屯将规缓死,众凶惧,宏验治,即杀之,人心大安。郭英乂代适,表雒令,以 病解。

  大历中,擢起居舍人,四迁给事中。李宝臣死,子惟岳匿丧求节度,帝遣宏使 成德喻其军,惟岳厚献遣,宏不纳,还报称旨,擢刑部侍郎、京官考使。右仆射崔 宁署兵部侍郎刘乃为上下考,宏不从,曰:“今军在节度,虽有尺籍伍符,省署不 校也。夫上多虚美,则下趋竞;上阿容,则下朋党。”因削之。乃闻,谢曰:“敢 掠一美以邀二罪乎?”进吏部侍郎。

  贞元初,仍旱蝗,赋调益急,以户部侍郎副度支使韩滉。俄而窦参当国,代滉 使。而参任大理司直时,宏已为刑部侍郎。德宗以宏熟天下计,故进宏尚书副参, 且曰:“朕藉宰相重,而众务一委卿,无庸辞。”参亦以宏素贵,私谓曰;“阅岁 当归使于公。”宏喜。后参胖自安,不念前语。宏刚愎,以参欺己,议事稍不合。 扬子院,盐铁转运之委藏也,宏任御史中丞徐粲主之,粲以贿闻,参议所代,宏固 不可。参选诸院吏,未始访宏,宏数条参所用吏过恶以闻,辄留中。无何,参以使 劳,加吏部尚书,而封宏萧国公。恨参以虚宠加己,衔之。每制旨有所营建,必极 瑰丽,亲程役,媚结权嬖以倾参。

  张滂先善于宏,荐为司农少卿。及参欲滂分掌江、淮盐铁,宏以滂疾恶,且以 法绳粲,因谬曰:“滂强戾不可用。”滂闻,不喜。久之,参知帝遇己薄,乃让使, 然不欲宏专,问策于京兆尹薛珏,珏曰:“滂与宏交恶,而滂刚决。若分盐铁转运, 必能制宏。”参遂荐滂为户部侍郎、盐铁转运使,而以宏判度支,分滂关内、河东、 剑南、山南西道盐铁转运隶宏,以悦其意。又还江淮两税,置巡院官,令宏、滂共 差择。滂欲得簿最,宏不与。及署院官,更持可否不能定,处处官乏不补。滂奏言: “臣职不修,无逃死,如国家大计何?”由是有诏分掌。宏见宰相辞曰:“宏主漕, 岁得江、淮米五十万斛,前年至七十万。今职移于人,敢请罪。”滂在侧儳曰: “公所言非也。朝廷不夺公职,乃公丧官缗,纵奸吏,自取咎尔。凡为度支使,不 一岁家辄钜亿,僮马产第侈王公,非盗县官财何以然?上既知之,故令滂分掌。今 公无乃归怨上乎?”宏不答,于是移病归第。宰相白其状,诏许如刘晏、韩滉故事, 以东都、河南、淮南、江南、山南东道两税,滂主之,东渭桥以东巡院隶焉;关内、 河东、剑南、山南西道宏主之。滂至扬州,乃穷劾粲,悉发其赃至钜万,徙死岭表。

  宏清洁勤力,晨入官署夕而出,吏不堪其劳,而己益恭。参得罪,宏为有力。 卒,年七十三,赠尚书右仆射,谥曰敬。后二年,滂亦罢为卫尉卿。

  王绍,本名纯,避宪宗讳改焉。自太原徙京兆之万年。父端,第进士,有名天 宝间,与柳芳、陆据、殷寅友善。据尝言:“端之庄,芳之辩,寅之介,可以名世。” 终工部员外郎。

  绍少为颜真卿所器,字之曰德素,奏为武康尉。再佐萧复府。包佶领租庸、盐 铁使,署判官。时李希烈阻兵江淮,输物留梗,乃徙饷道自颍入汴。绍及关,德宗 已西狩,乃督轻货趣间道走洋州。绍先见行在,帝劳之曰:“吾军乏春服,朕且衣 裘,奈何?”绍流涕曰:“佶遣臣贡奉,无虑五十万,当即至。”帝曰:“道回远, 经费方急,何可望邪?”后五日继至,由是纾难。迁仓部员外郎。是时,兵旱无年, 诏户部收阙官俸、税茶及无名钱,以修荒政。绍由员外郎判务,迁户部、兵部郎中, 皆专领。进户部侍郎,判度支,顷之迁尚书。德宗临御久,益不假借宰相,自窦参、 陆贽斥罢,中书取充位,惟绍谨密,眷待殊厚。主计凡八年,每政事多所关访,绍 亦未尝一言漏于人。

  顺宗立,王叔文夺其权,拜兵部尚书,出为东都留守。元和初,检校尚书右仆 射,为武宁军节度使,复以濠、泗二州隶其军。自张愔后,兵骄难治,绍搜辑军政, 推诚示人,裨将安进达、唐重靖谋乱,绍以计取之,出家赀赏士,举军安赖。复拜 兵部尚书,判户部。卒,年七十二,赠右仆射,谥曰敬。

  李巽,字令叔,赵州赞皇人。以明经补华州参军事,举拔萃,授鄠尉。进累左 司郎中、常州刺史,召拜给事中,出为湖南观察使。贞元五年,徙江西。巽锐于为 治,持下以法,察无遗私,吏不敢少绐。顺宗立,擢兵部侍郎。杜佑表为盐铁、转 运副使,俄代佑。使任自刘晏后,职废不振,赋入朘耗。巽涖职一年,较所入如晏 最多之年,明年过之,又明年,增百八十万缗。再迁吏部尚书。

  天资长于吏事,至治家,亦句检案牍簿书如公府。史有过,秋毫无所纵,股栗 胁息,常如与巽对。程异坐王叔文废,巽特荐引之。异之计较精于巽,故巽能善职, 盖有助云。元和四年疾革,郎官省候,巽言不及病,但与商校程课功利。是夕卒, 年六十三,赠尚书右仆射。

  巽为人忌刻校怨,在江西,有所憎恨辄杀之。始,窦参为相,出巽常州,促其 行。及参贬郴州,巽时观察湖南,宣武节度使刘士宁致绢数千匹于参,巽即劾参交 通籓镇,以怒德宗,遂杀参云。

  赞曰:生人之本,食与货而已。知所以取,人不怨;知所以予,人不乏。道御 之而王,权用之而霸,古今一也。刘晏因平准法,斡山海,排商贾,制万物低昂, 常操天下赢赀,以佐军兴。虽拿兵数十年,敛不及民而用度足。唐中偾而振,晏有 劳焉,可谓知取予矣。其经晏辟署者,皆用材显,循其法,亦能富国云。

卷一百五十

  李常赵崔齐卢

  李揆,字端卿,系出陇西,为冠族,去客荥阳。祖玄道,为文学馆学士。父成 裕,秘书监。揆性警敏,善文章。开元末,擢进士第,补陈留尉。献书阙下,试中 书,迁右拾遗,再转起居郎,知宗子表疏,以考功郎中知制诰。扈狩剑南,拜中书 舍人。

  乾元二年,宗室请上皇后号曰“翊圣”。肃宗问揆,对曰:“前代后妃,终则 有谥,景龙不君,韦氏专恣,乃称翊圣。今陛下动遵典礼,奈何踵其乱哉?”帝惊 曰:“几误我家事。”遂止。后即张氏,有子数岁,欲立为太子,而帝意未决。时 代宗以封成王,帝从容语揆曰:“成王长,有功,将定太子,卿意谓何?”揆曰: “陛下此言,社稷福也。”因再拜贺。帝曰:“朕计决矣。”

  俄兼礼部侍郎。揆病取士不考实,徒露搜索禁所挟,而迂学陋生,葄枕图史, 且不能自措于词。乃大陈书廷中,进诸儒约曰:“上选士,第务得才,可尽所欲言。” 由是人人称美。未卒事,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修国史,封姑臧县伯。 揆美风仪,善奏对,帝叹曰:“卿门地、人物、文学皆当世第一,信朝廷羽仪乎!” 故时称三绝。于是京师多盗,至骖衢杀人,尸沟中,吏褫气。李辅国方横,请选羽 林骑五百,备徼捕。揆曰:“汉以南、北军相统摄,故周勃因南军入北军,以安刘 氏。本朝置南、北衙,文武区别,更相检伺。今以羽林代金吾,忽有非常,何以制 之!”辅国议格。

  揆决事明当,然锐于进,且近名。兄楷,有时称,滞冗官不得迁。吕諲政事出 揆远甚,以故宰相镇荆南,治声尤高。揆惧复用,遣吏至諲所,构抉过失,諲密诉 诸朝。帝怒,贬揆袁州长史。不三日,以楷为司门员外郎。揆累年乃徙歙州刺史。

  初,苗晋卿数荐元载,揆轻载地寒,谓晋卿曰:“龙章凤姿士不见用,麞头鼠 目子乃求官邪?”载闻,衔之。及秉政,奏揆试秘书监,江淮养疾。家百口,贫无 禄,丐食取给,牧守稍厌慁,则去之,流落凡十六年。载诛,始拜睦州刺史。入为 国子祭酒、礼部尚书。

  德宗幸山南,揆素为卢杞所恶,用为入蕃会盟使,拜尚书左仆射。揆辞老,恐 死道路,不能达命,帝恻然。杞曰:“和戎者,当练朝廷事,非揆不可。异时年少 揆者不敢辞。”揆至蕃,酋长曰:“闻唐有第一人李揆,公是否?”揆畏留,因绐 之曰:“彼李揆,安肯来邪?”还。卒凤州,年七十四,赠司空,谥曰恭。

  常衮,京兆人,天宝末,及进士第。性狷洁,不妄交游。由太子正字,累为中 书舍人。文采赡蔚,长于应用,誉重一时。鱼朝恩赖宠,兼判国子监。衮奏:“成 均之任,当用名儒,不宜以宦臣领职。”始,回纥有战功者,得留京师,虏性易骄, 后乃创邸第、佛祠,或伏甲其间,数出中渭桥,与军人格斗,夺含光门鱼契走城外。 衮建言:“今西蕃盘桓境上,数入寇,若相连结,以乘无备,其变不细,请早图之。” 又天子诞日,诸道争以侈丽奉献,不则为老子、浮屠解祷事。衮以为:“汉文帝还 千里马不用,晋武帝焚雉头裘,宋高祖碎琥珀枕,是三主者,非有聪明大圣以致治 安,谨身率下而已。今诸道馈献,皆淫侈不急,而节度使、刺史非能男耕而女织者, 类出于民,是敛怨以媚上也,请皆还之。今军旅未宁,王畿户口十不一在,而诸祠 寺写经造像,焚币埋玉,所以赏赉若比丘、道士、巫祝之流,岁巨万计。陛下若以 易刍粟,减贫民之赋,天下之福岂有量哉!”代宗嘉纳。迁礼部侍郎。时宦者刘忠 翼权震中外,泾原节度使马璘为帝宠任,有所干请,衮皆拒却。

  元载死,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弘文、崇文馆大学士,与杨绾同执 政。绾长厚通可,而衮苛细,以清俭自贤。帝内重绾而颛任之,礼遇信爱,衮弗及 也,每所恨忌。会绾卒,衮始当国。

  先是,百官俸寡狭,议增给之。时韩滉使度支,与衮皆任情轻重。滉恶国子司 业张参,衮恶太子少詹事赵槊,皆少给之。太子文学为洗马副,衮姻家任文学者, 其给乃在洗马上。其骋私崇怨类此。故事,日出内厨食赐宰相家,可十人具,衮奏 罢之。又将让堂封,它宰相不从,乃止。政事堂北门,异时宰相过舍人院咨逮政事, 至衮乃塞之,以示尊大。惩元载败,窒卖官之路,然一切以公议格之,非文词者皆 摈不用,故世谓之“濌伯”,以其濌々无贤不肖之辨云。

  衮为相,散官才朝议,而无封爵,郭子仪言于帝,遂加银青光禄大夫,封河内 郡公。德宗即位,衮奏贬崔祐甫为河南少尹。帝怒,使与祐甫换秩,再贬潮州刺史。

  建中初,杨炎辅政,起为福建观察使。始,闽人未知学,衮至,为设乡校,使 作为文章,亲加讲导,与为客主钧礼,观游燕飨与焉,由是俗一变,岁贡士与内州 等。卒于官,年五十五,赠尚书左仆射。其后闽人春秋配享衮于学官云。

  赵憬,字退翁,渭州陇西人。曾祖仁本,仕为吏部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憬志 行峻洁,不自炫贾。宝应中,方营泰、建二陵,用度广,又吐蕃盗边,天下荐饥, 憬褐衣上疏,请杀礼从俭,士林叹美。试江夏尉,佐诸使府,进太子舍人。母丧免, 有芝生壤树。建中初,擢水部员外郎。湖南观察使李承表憬自副。承卒,遂代之。 召还,阖门不与人交。李泌荐之,对殿中,占奏明辩,通古今,德宗钦悦,拜给事 中。

  贞元中,咸安公主降回纥,诏关播为使,而憬以御史中丞副之。异时使者多私 赍,以市马规利入,独憬不然。使未还,尚书左丞缺,帝曰:“赵憬堪此。”遂以 命之。考功岁终,请如至德故事课殿最,憬自言荐果州刺史韦证,以贪败,请降考。 校考使刘滋谓憬知过,更以考升。

  窦参当国,欲抑为刺史,帝不许。参罢,进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 陆贽同辅政。贽于裁决少所让,又徙憬门下侍郎,繇是不平。自以不任职,数称疾。 时杜黄裳遭奄人谗诋,穆赞、韦武、李宣、卢云等为裴延龄构摈,势危甚,憬救护 申解,皆得免。初,贽约共执退延龄,既对,贽极言其奸,帝色变,憬不为助,遂 罢贽,乃始当国。

  憬精治道,常以国本在选贤、节用、薄赋敛、宽刑罚,恳恳为天子言之。又陈 前世损益、当时之变,献《审官六议》。一议相臣,曰:“中外知其贤者用之,能 者任之,责材之备,为不可得。”二议庶官,曰:“臣尝谓拔十得五,贤愚犹半。 陛下曰:‘何必五也,十二可矣。’故广任用,明殿最,举大节,略小瑕,随能试 事,用人之大要也。”三议京司阙官,曰:“今要官阙多,闲官员多。要官以材行, 闲官以恩泽,是选拔少,优容众也。宜补缺员,以育人材。”四议考课,曰:“今 内庶僚,外刺史,课最尤者,擢以不次,善矣。臣谓黜陟宜责岁限,若任要重未当 迁者,加爵或秩。其馀进退,宜示迟速之常。若课在中、考如限者,平转而历试之, 即无苟且之心、滞淹之虑。”五议遗滞,曰:“陛下委宰辅举才,不遍知也,则访 之庶僚;又不遍知也,访之众人,众声嚣然,十誉之未信,一毁之可疑。臣谓宜采 士论,以誉多者先用,非大故者勿弃。”六议籓府官属,曰:“诸使辟署,务得才 以重府望,能否已试,则引而置之朝,无俾久滞。”帝皆然之,下诏褒答。辅政五 年,卒,年六十一。其息上卒时稿奏,帝悼惜之。赠太子太傅,谥曰贞宪。

  憬性清约,位台宰,而第室童获犹儒先生家也。得禀入,先建家庙,而竟不营 产。其镇湖南也,令孤峘、崔儆并为部刺史,不守法,憬以正弹治之,皆遣客暴憬 失于朝。及为相,乃擢儆自大理卿为尚书右丞,峘方贬衢州别驾,引为吉州刺史, 人以为贤。

  崔造,字玄宰,深州安平人。永泰中,与韩会、卢东美、张正则三人友善,居 上元,好言当世事,皆自谓王佐才,故号“四夔”。

  浙西观察使李栖筠辟为判官,累迁左司员外郎。与刘晏善,晏得罪,贬信州长 史。徙建州刺史。硃泚乱,造辄驰檄比州,发所部兵二千以待命,德宗嘉之。京师 平,召还,至蓝田,自以舅源休与贼同逆,上疏请罪。帝以为有礼,下诏慰勉,擢 给事中。

  贞元二年,以给事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帝谓造敢言,为能立事,故不次用之。 造久在江左,疾钱谷诸使罔上,或干没自私,乃建言:“天下两税,请委本道观察 使、刺史选官部送京师。诸道水陆转运使、度支巡院、江淮转运使,请悉停,以度 支盐铁务还尚书省,六曹皆宰相分领。”于是齐映判兵部,李勉刑部,刘滋吏、礼 二部,造户、工二部;又以户部侍郎元琇判诸道盐铁、榷酒事,吉中孚度支诸道两 税事。而浙江东、西岁入米七十五万石,方岁饥,更以两税准米百万,豪、寿、洪、 潭二十万,责韩滉杜亚漕送东渭桥。诸道有盐铁处,仍置巡院。岁尽,宰相计最殿 以闻。造厚元琇,故首命之。时滉方领转运,有宠于帝,朝廷仰其须。滉持不可改, 帝重违之,复以滉滉为江淮转运使,余如造请。是秋,江淮米大集,帝美滉功,以 滉专领度支诸道盐铁、转运等使。造惧,始托疾辞位,乃罢为太子右庶子,贬琇雷 州司户参军。于是造所请悉罢,以忧愧卒,年五十一。议者谓造举不适时,方用之 乏,不能权济大事,虽据旧典,奚能抗一切之制云。

  齐映,瀛州高阳人。举进士,博学宏词,中之,补河南府参军事。滑亳节度使 令狐彰署掌书记,彰疾甚,引映托后事。映因说彰纳节,归诸子京师。彰从之,即 以女妻映。彰卒,军乱,映间归东都。

  三城使马燧辟为判官。卢杞荐授刑部员外郎。又为凤翔张镒判官。映练军事, 论奏数称旨,进行军司马。会德宗出奉天,镒儒缓不知兵,部将李楚琳者,素慓悍, 欲介贼为乱。映与齐抗请先事诛之,镒不用,更示宽大,徐谓楚琳曰:“欲以君使 外,若何?”楚琳恐,夜杀镒以应贼,映雅为军中慕赖,故得免。奔奉天,授御史 中丞。

  从幸梁,道险涩,常为帝御。会马骇突,帝恐伤映,诏舍辔,固不去,曰; “马奔是,不过伤臣;舍之,或犯清跸,臣虽死不中偿责。”帝嘉叹,擢给事中。 映为人白皙长大,言音鸿爽,故帝常令侍左右,或前马胪传诏旨。进中书舍人。贞 元二年,以舍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改中书侍郎,封河间县男,与崔造、刘滋并 辅政。滋端重寡言,映谦不肯事否可,一颛于造。会造疾,映乃当国。

  吐蕃数入寇,关辅震骚,咸言帝欲避狄。映入谏曰:“戎狄不惩,臣之罪也。 然内外恟恟,谓陛下具糗粮,欲治行。夫大幸不再,奈何不与臣等计乎?”因俯伏 流涕,天子为感寤。

  后给事中袁高忤帝旨,而映以为尚书左丞、御史大夫。始,映微时,张延赏遇 之善。及映相,而延赏为左仆射,数为映画事,又为所亲求官,映不答,延赏恚。 既复用,即劾映非宰相器。明年,贬夔州刺史,徙衡州。久之,为桂管、江西两观 察使。始,映罢不以罪,冀复进,乃掊敛献贡,以中帝欲。初,诸籓银大瓶止五尺, 李兼为江西,始献六尺瓶,至映乃八尺云。卒,年四十八,赠礼部尚书,谥曰忠。

  卢迈,字子玄,河南河南人。性孝友。举明经入第,补太子正字。以拔萃调河 南主簿、集贤校理。公卿交荐之,擢右补阙。三迁吏部员外郎。以族属客江介,出 为滁州刺史。召还,再迁谏议大夫。数条当世病利,进给事中。俄会考课,迈以不 满岁,固辞上考,荐绅高其让。改尚书右丞。

  将作监元亘摄祠,以私忌不听誓,御史劾之。帝疑其罚,下尚书省议。迈曰: “按大夫士将祭于公,既视濯而父母死,犹奉祭。礼,散齐有大功丧,致齐有期丧, 齐有疾病,听还舍,不奉祭。无忌日不受誓者。虽令忌日与告,且《春秋》不以家 事辞王事,今摄祭特命也,亘以常令拒特命,执非所宜。”遂抵罪。

  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中书侍郎。时陆贽、赵憬专大政,迈居中,治身 循法无它过。久之,暴眩省中,舆还第。诏大臣即问,固乞骸骨,罢为太子宾客。 卒,年六十,赠太子太傅。

  迈每有功、缌丧,必容称其服,而情有加焉。叔下邽令休沐过家,迈终日与群 子姓均指使,无位貌之异。再娶无子,或劝畜姬媵,对曰:“兄弟之子,犹子也, 可以主后。”所得禀赐,皆赈姻旧之乏。其从父弟禋丧还洛阳,过都,迈奏请往哭 之,尽哀。时执政自以宰相尊,五服皆不过从问吊,而迈独不徇时,议者重其仁而 亮云。

  赞曰:杨绾之德,陆贽之贤,而衮、憬以为憎,何哉?士固蔽于娼前,然主听 不一,故乘以为奸。昔齐桓、秦坚任管仲、王猛,兴区区,霸天下,盖不以不肖者 参之。君臣相谅,果难哉!

卷一百五十一

  关董袁赵窦

  关播,字务元,卫州汲人。及进士第。邓景山节度青齐、淮南,再署幕府。迁 右补阙。与神策军使王驾鹤为姻家,元载恶之,出为河南兵曹参军事,数试属县, 政异等。陈少游镇浙东、淮南,表为判官,摄滁州刺史。李灵耀叛,少游屯淮上, 所在盗贼胃奋,播储赀力,给军兴,人无愁苦。杨绾、常衮皆善播,引为都官员 外郎。

  德宗初,湖南峒贼王国良惊剽州县,不可制,诏播宣辑,因得请事,对殿中。 帝问政治之要,播曰:“为政之本,要得有道贤人乃治。”帝曰:“朕比下诏求贤 才,又遣使黜陟,搜逮所遗,须能者用之,若何?”播曰:“陛下虽求贤,又使举 荐,然止得求名文辞士,焉有有道贤人肯奉牒丐举选邪?”帝悦,曰:“卿姑去, 还当更议。”播且言:“奉诏平贼,有如不受命,臣请发州兵剪定之。”帝曰: “善。”及还,再迁给事中。故事,诸司甲库,以令史直曹,刓脱为奸。播悉易以 士人,时韪其法。

  历吏部侍郎。帝求宰相,卢杞雅知播韦柔可制,因从容言播材任宰相,其儒厚 可镇浮动。乃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政一决于杞。尝论事帝前,播意不 可,避坐欲有所言,杞目禁辄止,退让播曰:“以君寡言,故至此,奈何欲开口争 事邪!”播即喑畏毋敢与。

  时李元平、陶公达、张愻、刘承诫率轻薄子,游播门下,能侈言诞计,以功名 自喜。播谓皆将相材,数请帝用之。元平本宗室疏裔,好论兵,鄙天下士大夫无可 者,人人怨疾之。李希烈叛,帝以汝州据贼冲,刺史疲软不胜任,播盛称元平,帝 召见,拜左补阙。不数日,检校吏部郎中,兼汝州别驾,知州事。元平始至,募工 筑郛浚隍,希烈阴使亡命应募,凡内数百人,元平不寤。贼遣将李克诚以精骑薄城, 募者内应,缚元平驰见希烈,遗矢于地。希烈以其眇小,无髯,戏克诚曰:“使尔 取元平,乃以其子来邪?”因嫚骂曰:“盲宰相使汝当我,何待我浅邪!”伪署御 史中丞。播闻诧曰:“元平事济矣!”谓必覆贼而建功也,左右笑之。无何,伪署 为宰相,有告其贰者,元平断一指自誓。公达等以元平屈贼,皆废不用。

  播从幸奉天。卢杞、白志贞已贬而播犹执政,议者不平,遂罢为刑部尚书。韦 伦等曰:“宰相不善谋,使天子播越,尚可尚书邪?”相与泣诸朝。未几,知删定 使。初,上元中,诏择古名将十人配享武成庙,如十哲侑孔子。播奏:“太公,古 贤臣,今其下称亚圣。孔子十哲,皆当时弟子,今所配年世不同,请罢之。”诏可。

  贞元初,检校尚书右仆射,持节送咸安公主降回鹘,虏人重其清。还,迁兵部 尚书。以太子少师致仕,斥卖车骑,阖门不婴外事。卒,年七十九,赠太子太保。

  始,希烈死,或言元平虽屈贼,然有谋不克发,乃贷死流珍州。会赦还,住剡 中,观察使皇甫政杀其侄以发帝怒,遂流死贺州。

  董晋,字混成,河中虞乡人。擢明经。肃宗幸彭原,上书行在,拜秘书省校书 郎,待制翰林。出从淮南崔圆府为判官。还朝,累迁祠部郎中。

  大历中,李涵持节送崇徽公主于回纥,署晋判官。回纥恃有功,见使者倨,因 问:“岁市马而唐归我贿不足,何也?”涵惧,未及对,数目晋,晋曰:“我非无 马而与尔为市,为尔赐者不已多乎?尔之马岁五至,而边有司数皮偿赀。天子不忘 尔劳,敕吏无得问,尔反用是望我邪?诸戎以我之尔与也,莫敢确。尔父子宁,畜 马蕃,非我则谁使!”众皆南面拜,不敢有言。还,迁秘书少监。

  德宗立,授太府卿。不旬日,为左散骑常侍,兼御史中丞,知台事。出为华州 刺史。硃泚反,遣兵攻之,晋弃华走行在。改国子祭酒,宣慰恒州。还至河中而李 怀光反,晋说之曰:“硃泚为臣而背其君,苟得志,于公何有?且公位太尉,泚虽 宠公,亦无以加。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公敌 贼有余力,若袭取之,清宫以迎天子,虽有大恶犹将掩焉,如公则谁敢议?”怀光 喜且泣,晋亦泣。又语其将卒,皆拜。故怀光虽偃蹇,亦不助泚。

  帝还京师,迁左金吾卫大将军,改尚书左丞。是时,右丞元琇为韩滉排笮得罪, 滉势振朝廷。晋见宰相,诵元琇非罪,士大夫壮其节。贞元五年,以门下侍郎同中 书门下平章事。方窦参得君,裁可大事不关咨晋,晋循谨无所驳异。参欲以其侄申 为吏部侍郎,讽晋以闻。帝怒曰:“无乃参迫卿为之邪?”晋谢,具道所以然。帝 即问参过失,晋无敢隐,由是参罢宰相。晋惶恐,上疏固辞位。九年,罢为礼部尚 书,以兵部尚书为东都留守。

  会宣武李万荣病且死,诏晋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宣武节度 副大使,知节度事。万荣死,邓惟恭总其军。晋受命,不召兵,惟幕府驺傔从之, 即日上道。至郑,逆者不至,人劝止以观便宜,晋不听,直造汴。及郊,惟恭始出 迎谒。既入,即委以军政,无所改更,众服晋有体,莫测其谋。始,惟恭谋代万荣, 故不遣吏以疑晋,令不敢入。及晋至情得,则鞅鞅不能平。汴士素骄怙乱,尝介勇 士伏幕下,早暮番休,晋一罢之。惟恭乃结大将相里重晏等谋乱,晋觉之,杀其党, 械送惟恭京师。帝录其絷李乃劳,贷死流汀州。帝恐晋儒软,诏拜汝州刺史陆长源 为司马,以佐晋。晋谦愿俭简,事多循仍,故军粗安。长源持法峭刻,数欲更张旧 事,晋初许之,已而悉罢不用。以财赋委孟叔度,叔度为人佻侻,军中恶之。晋在 军凡五年,卒,年七十六,赠太傅,谥曰恭惠。

  晋为相也,五月朔,天子会朝,公卿在廷,侍中赞群臣贺,窦参摄中书令,当 传诏,疾作,公卿相顾,未有诏,晋从容进曰:“摄中书令臣参病不能事,臣请代 参事。”南面宣致诏词,进退甚详。金吾将军沈房有期丧,公除,常服入閤,帝疑 以问晋,对曰:“故事,朝官期以下丧,服絁缦,不复衣浅色,南班亦如之。”又 问晋冠冕之制,对曰:“古者服冠冕,以佩玉节步。堂上接武,堂下布武,君前趋 进而已。今或奔走以致颠仆。在式,朝臣皆绫袍,五品而上金玉带,所以尽饰以奉 上。故汉尚书郎含香,老莱采服,君父一也。若然,服絁缦,亦非礼也。”帝然其 言。诏入閤官毋趋走,期以下丧不得以惨服会,令群臣衣本品绫袍、金玉带,自晋 而复。

  子溪,字惟深,亦擢明经,三迁万年令。讨王承宗也,擢度支郎中,为东道行 营粮料使。坐盗军赀,流封州,至长沙,赐死。

  子居中,善诗,为张籍所称。

  陆长源者,吴人,字泳。祖余庆,天宝中为太子詹事,有清誉。

  长源赡于学,始辟昭义薛嵩幕府,嵩侈汰,常从容规切。嵩曰:“非君安能为 此。”历建、信二州刺史。韩滉兼领江淮转运使,辟署兼御史中丞,以为副。入迁 都官郎中,复出汝州刺史。遂徙宣武,政皆出司马。初,欲峻法绳骄兵,为晋所持, 不克行。而判官杨凝、孟叔度等又苛细,叔度淫纵,数入倡家调笑嬉亵。晋有所偷 弛,长源辄裁正之。晋卒,长源总留后事,大言曰;“将士久慢,吾且以法治之!” 众始惧。军中请出帑帛为晋制服,不许。固请,止给其直。叔度希望又偿直以盐, 乃高盐直,贱帛估,人得盐二斤,举军大怒。或劝长源曰:“故事,有大变则厚赐 于军,军乃安。”长源曰:“异时河北贼以钱买戍卒,取旌节,吾不忍为。”众怒 益甚。长源性刚不适变,又不为备。才八日,军乱,杀长源及叔度等,食其肉,放 兵大掠。死之日,有诏拜节度使,远近嗟怅,赠尚书左仆射。

  长源好谐易,无威仪,而清白自将。去汝州,送车二乘,曰“吾祖罢魏州,有 车一乘,而图书半之,吾愧不及先人”云。

  长源死,监军俱文珍密召宋州刺史刘全谅使总后务。全谅至,其夜军复乱,杀 大将及部曲五百人乃定。帝即诏全谅检校工部尚书、宣武节度使。

  全谅,始名逸淮,至是赐名,本怀州武涉人也。父客奴,以行戍留籍幽州,事 平卢军,以材力显。开元中,室韦首领段普洛数苦边,节度使薛楚玉使客奴单骑袭 之,斩首以归。兴卒伍,拜左骁卫将军,为游奕使。性谨朴,数战有功。安禄山反, 诏以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为使。贼遣韩朝晹诱之,知诲即降,贼害安东副都护马灵 察。客奴不平,与诸将共杀知诲,遣使与安东将王玄志相闻。天宝十五载,以客奴 为柳城郡太守,摄御史大夫、平卢节度使,赐名正臣;以玄志为安东副大都护。正 臣遣使道海至平原,与太守颜真卿相结。真卿喜,以子为质而归赀粮焉,且请出师。 未至,而真卿弃平原,乃还。因袭范阳,为史思明所败,奔还,玄志鸩杀之。

  全谅事刘玄佐为牙将,以勇果善骑射为玄佐厚礼。累兼御史中丞。及玄佐子士 宁代立,疑宋州刺史翟良佐不附己,扬言行部,至则以全谅代之,故汴将士多归心 焉。视事凡八月卒,赠尚书右仆射。军中立韩弘代节度云。

  袁滋,字德深,蔡州朗山人,陈侍中宪之后。强学博记。少依道州刺史元结, 读书自解其义,结重之。后客荆、郢间,起学庐讲授。建中初,黜陟使赵赞荐于朝, 起处士,授试校书郎。累辟张伯仪、何士干幕府,进詹事府司直。部官以盗金下狱, 滋直其冤,御史中丞韦贞伯闻之,表为侍御史。刑部、大理核罪人,失其平,惮滋 守法,因权势以请,滋终不署奏。迁工部员外郎。

  韦皋始招来西南夷,南诏毕牟寻内属。德宗选郎吏可抚循者,皆惮行,至滋不 辞,帝嘉之。擢祠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赐金紫,持节往。逾年还,使有指,进谏 议大夫。迁尚书右丞,知吏部选。求外迁,为华州刺史。政清简,流民至者,给地 居之,名其里曰义合。然专以慈惠为本,未尝设条教,民爱向之。有犯令,时时法 外纵舍。得盗贼,或哀其穷,出财为偿所亡。召为左金吾卫大将军,以杨于陵代之。 滋行,耆老遮道不得去,于陵使谕曰:“吾不敢易袁公政。”人皆罗拜,乃得去, 莫不流涕。

  宪宗监国,进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辟反,诏滋为剑南两川、山 南西道安抚大使,半道,以检校吏部尚书、平章事为剑南东、西川节度使。是时, 贼方炽,又滋兄峰在蜀为辟所劫,滋畏不得全,久不进,贬吉州刺史。未几,徙义 成节度使。滑,用武地,东有淄青,北魏博,滋严备而推诚信,务在怀来。李师道、 田季安畏服之。居七年,百姓立祠祝祭。以户部尚书召,改检校兵部,拜山南东道 节度使,徙荆南。

  吴元济之反,滋言蔡兵劲,与下同欲,非朝夕计可下,宜广方略,离溃其心。 及宿兵三年,调发益屈,诏出禁钱继之。滋揣天子且厌兵,自表入朝,欲议罢淮西 事,道闻萧俯、钱徽坐沮议黜去,滋翻其谋,更言必胜,顺可天子意,乃得还。俄 而高霞寓败,帝思以恩信倾贼,且滋尝云云,乃授彰义节度使,侨治唐州。又以滋 儒者,拜阳旻为唐州刺史,将其兵。滋先世坟墓在蔡,吴少阳时为修墓,禁刍牧, 诸袁多署右职,禀给之。滋至治,去斥候,与元济通好。贼围新兴,滋卑辞讲解, 贼因是易滋,不为备。时帝责战急,而滋至六月,以无功贬抚州刺史。未几,迁湖 南观察使。累封淮阳郡公。卒,年七十,赠太子少保。

  滋既病,作遗令处后事,讫三年,皆有条次。性宽易,与之接者,皆自谓可见 肺肝,至家人不得见喜愠。薄居处衣食。能为《春秋》,尝以刘恽《悲甘陵赋》褒 善斥恶戾《春秋》指,然其文不可废,乃著后序。工篆隶,有古法。子均,右拾遗; 郊,翰林学士。

  赵宗儒,字秉文,邓州穰人。八代祖彤,后魏徵南将军。父骅,字云卿,少嗜 学,履尚清鲠。开元中,擢进士第,补太子正字,调雷泽、河东丞。采访使韦陟器 之,表置其府。又为陈留采访使郭纳支使。安禄山陷陈留,骅没于贼。时江西观察 使韦儇族妹坐其夫为畿官不供贼,没为婢。骅哀之,以钱赎韦,厚为资给。贼平, 访近属归之,时人高其义。骅以尝陷贼,贬晋江尉。久之,召拜左补阙,迁累尚书 比部员外郎。建中初,迁秘书少监。敦交友行义,不以夷险慁操。少与殷寅、颜真 卿、柳芳、陆据、萧颖士、李华、邵轸善,时为语曰“殷颜柳陆,李萧邵赵”,谓 能全其交也。骅位省郎,衣食窭乏,俸单寡,诸子至徒步,人为咨美。泾原兵反, 骅窜山谷,病死,赠华州刺史。

  宗儒第进士,授校书郎,判入等,补陆浑主簿。数月,拜右拾遗、翰林学士。 时,父骅迁秘书少监,德宗欲宠其门,使一日并命。再迁司勋员外郎。贞元六年, 领考功事。自至德后考绩失实,内外悉考中上,殿最混淆,至宗儒,黜陟详当,无 所回惮。右司郎中独孤良器、殿中侍御史杜伦以过黜考,左丞裴郁、御史中丞卢佋 降考中中,凡入中上者,才五十人。帝闻善之,进考功郎中。累迁给事中。十二年, 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服金紫。居二岁,罢为太子右庶子,屏居慎静,奉朝 请而已。迁吏部侍郎,召见,劳曰:“知卿杜门六年,故有此拜,曩与先臣并命, 尚念之邪?”宗儒俯伏流涕。元和初,检校礼部尚书,充东都留守。三迁至检校吏 部、荆南节度使,散冗食戍二千人。历山南西道、河中二镇,拜御史大夫,改吏部 尚书。

  穆宗立,诏先朝所召贤良方正,委有司试。宗儒建言:“应制而来者,当天子 临问。试有司,非国旧典,请罢之。”诏可。俄检校右仆射,守太常卿。太常有 《五方师子乐》,非大朝会不作。帝嗜声色,宦官领教坊者,乃移书取之。宗儒不 敢违,以诉宰相。宰相以事专有司,不应关白。以懦不职,罢为太子少师。太和初, 进太子太傅。文宗召访政理,对曰:“尧、舜之化,慈俭而已,愿陛下守之。”帝 纳其言。六年,授司空,致仕。卒,年八十七,册赠司徒,谥曰昭。宗儒以文学历 将相,位任崇剧,然无仪矩,以治生琐碎失名。

  窦易直,字宗玄,京兆始平人。擢明经,补校书郎。十年不应辟,以判入等, 为蓝田尉。累迁吏部郎中。元和六年,进御史中丞。繇陕虢观察使,入为京兆尹。 万年尉韩晤坐赇,易直令官属按之,得赃三十万,宪宗疑未尽,诏穷治,至三百万, 贬易直为金州刺史。久之,起为宣歙、浙西观察使。

  长庆二年,李昪以汴州叛,易直欲出库财赏军,或谓给与无名,必且生患,乃 止。时江、淮旱,漕物淹积不能前,军士闻易直向言,其部将王国清指漕货激众谋 乱。易直知之,械国清送狱,其党数千群欢入狱,篡取之,欲大剽。易直登楼令曰: “能诛乱者,一级赏千万!”众喜,反缚为乱者三百馀人,易直悉斩之。入为户部 侍郎,判度支。四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转门下侍郎,封晋阳郡公。即让度支, 置其俸三月,有诏停判。文宗立,检校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入为左仆射、判太常卿事。顷之,检校司空,为凤翔节度。以疾还京师。卒,赠司 徒,谥曰恭惠。

  易直以公洁自喜,方执政,未尝引用亲党。初,元和中,郑馀庆议,仆射上仪, 不与隔品官亢礼,易直为中丞,奏驳之。及为仆射,乃自用隔品致恭,为时鄙笑。

  子紃,仕至渭南尉、集贤校理。妻父王涯被祸,宦官知易直子,得不死,贬循 州司户参军。

  赞曰:关播举李元平守汝州,贼缚而臣之。宰相不知人,果可败国,德宗不以 是责宰相,几丧天下。晋懦弛苟安,滋欲以恩信倾贼,迂暗之人,乌可语功名会哉!

卷一百五十二

  张姜武李宋

  张镒,字季权,一字公度,国子祭酒后胤五世孙也。父齐丘,朔方节度使、东 都留守。镒以廕授左卫兵曹参军,郭子仪表为元帅府判官,迁累殿中侍御史。乾元 初,华原令卢枞以公事谯责邑人齐令诜。令诜,宦人也,衔之,构枞罪。镒按验当 免官,有司承风以死论。镒不直之,乃白其母曰:“今理枞,枞免死而镒坐贬。嘿 则负官,贬则为太夫人忧,敢问所安?”母曰:“儿无累于道,吾所安也。”遂执 正其罪,枞得流,镒贬抚州司户参军。徙晋陵令。江西观察使张镐表为判官,迁屯 田、右司二员外郎。居母丧,以孝闻。不妄交游,特与杨绾、崔祐甫善。

  大历初,出为濠州刺史,政条清简,延经术士讲教生徒。比去,州升明经者四 十人。李灵耀反于汴,镒团阅乡兵严守御,有诏褒美,擢侍御史,兼缘淮镇守使。 以最迁寿州刺史。历江西、河中观察使。不阅旬,改汴滑节度使,以病固辞,诏留 私第。

  建中二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年,以两河用兵,诏省薄御膳 及皇太子食物,镒因奏减堂餐钱及百官禀奉三分一,以助用度。时黜陟使裴伯言荐 潞州处士田佐时,诏除右拾遗、集贤院直学士。镒以为礼轻,恐士不劝,复诏州县 吏以绢百匹、粟百石就家致聘,佐时卒不至。

  郭子仪婿太仆卿赵纵为奴告,下御史劾治,而奴留内侍省。镒奏言:“贞观时 有奴告其主谋反者,太宗曰:‘谋反理不独成,尚当有他人论之,岂藉奴告耶?’ 乃著令:奴告主者斩。由是贱不得干贵,下不得凌上,教本既修,悖乱不萌。顷者, 长安令李济以奴得罪,万年令霍晏因婢坐谴。舆台下类,主反畏之,悖慢成风,渐 不可长。建中元年五月辛卯诏书:奴婢告主,非谋叛者,同自首法,并准律论。由 是狱诉衰息。今纵事非叛逆,而奴留禁中,独下纵狱,情所不厌。且将帅功孰大于 子仪,冢土仅乾,两婿前已得罪,纵复继之,不数月斥其三婿。假令纵实犯法,事 不缘奴,尚宜录勋念亡,以从荡宥,况为奴所诉耶?陛下方贵武臣以讨贼,彼虽见 宠一时,不能忘怀于异日也。”帝纳之,贬纵循州司马,杖奴死。镒召子仪家僮数 百,暴示奴尸。

  卢杞忌镒刚直,欲去之。时硃泚以卢龙卒戍凤翔,帝择人以代,杞即谬曰: “凤翔将校,班秩素高,非宰相信臣,不可镇抚,臣宜行。”帝不许,杞复曰: “陛下必以臣容貌蕞陋,不为三军所信,恐后生变,臣不敢自谋,惟陛下择之。” 帝乃顾镒曰:“文武兼资,望重内外,无易卿者,其为朕抚卢龙士。”乃以中书侍 郎为凤翔、陇右节度使。镒知为杞阴中,然辞穷,因再拜受诏。顷之,与吐蕃相尚 结赞盟清水,约牛马为牲。镒耻与盟,将末杀其礼,乃绐语吐蕃,以羊豕犬代之。

  帝幸奉天,镒罄家赀将自献行在。而营将李楚琳者,尝事硃泚,得其心。军司 马齐映等谋曰:“楚琳必为乱。”乃遣屯陇州。楚琳知之,稽故未行。镒以帝在外, 心忧惑,谓已亟去,不为备。楚琳夜率其党王汾、李卓、牛僧伽等作乱,齐映自窦 出,齐抗托佣,皆免。镒缒城走,不及远,与二子为候骑所执,楚琳杀之,属官王 沼、张元度、柳遇、李溆皆死。诏赠镒太子太傅。

  姜公辅,爱州日南人。第进士,补校书郎,以制策异等授右拾遗,为翰林学士。 岁满当迁,上书以母老赖禄而养,求兼京兆户曹参军事。公辅有高材,每进见,敷 奏详亮,德宗器之。

  硃滔助田悦也,以蜜裹书间道邀泚,太原马燧获之,泚不知也,召还京师。公 辅谏曰:“陛下若不能坦怀待泚,不如诛之,养虎无自诒害。”不从。俄而泾师乱, 帝自苑门出,公辅叩马谏曰:“泚尝帅泾原,得士心,向以滔叛夺之兵,居常怫郁 不自聊,请驰骑捕取以从,无为群凶得之。”帝仓卒不及听。既行,欲驻凤翔倚张 镒。公辅曰:“镒虽信臣,然文吏也,所领皆硃泚部曲,渔阳突骑,泚若立,泾军 且有变,非万全策也。”帝亦记桑道茂言,遂之奉天。不数日,凤翔果乱,杀镒。 帝在奉天,有言泚反者,请为守备。卢杞曰:“泚忠正笃实,奈何言其叛,伤大臣 心!请百口保之。”帝知群臣多劝杞奉迎乘舆者,乃诏诸道兵距城一舍止。公辅曰: “王者不严羽卫,无以重威灵。今禁旅单寡而士马处外,为陛下危之。”帝曰: “善。”悉内诸军。泚兵果至,如所言,乃擢公辅谏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帝徙梁,唐安公主道薨。主性仁孝,许下嫁韦宥,以播迁未克也。帝悼之甚, 诏厚其葬。公辅谏曰:“即平贼,主必归葬,今行道宜从俭,以济军兴。”帝怒, 谓翰林学士陆贽曰:“唐安之葬,不欲事茔垅,令累甓为浮图,费甚寡约,不容宰 相关预,苟欲指朕过尔!”贽曰:“公辅官谏议,职宰相,献替固其分。本立辅臣, 朝夕纳诲,微而弼之,乃其所也。”帝曰:“不然,朕以公辅才不足以相,而又自 求解,朕既许之,内知且罢,故卖直售名尔。”遂下迁太子左庶子,以母丧解。复 为右庶子。

  久不迁,陆贽为相,公辅数求官,贽密谓曰:“窦丞相尝言,为公拟官屡矣, 上辄不悦。”公辅惧,请为道士,未报。它日又言之,帝问故,公辅隐贽言,以参 语对。帝怒,黜公辅泉州别驾,遣使赍诏让参。顺宗立,拜吉州刺史,未就官卒。 宪宗时,赠礼部尚书。

  武元衡,字伯苍。曾祖载德,则天皇后之族弟。祖平一,有名。元衡举进士, 累为华原令。畿辅镇军督将,皆骄横桡政,元衡移疾去。德宗钦其才,召拜比部员 外郎,岁内三迁至右司郎中,以详整任职。擢为御史中丞。尝对延英,帝目送之, 曰:“是真宰相器!”

  顺宗立,王叔文使人诱以为党,拒不纳。俄为山陵仪仗使,监察御史刘禹锡求 为判官,元衡不与,叔文滋不悦。数日,改太子右庶子。会册皇太子,元衡赞相, 太子识之。及即位,是为宪宗,复拜中丞,进户部侍郎。元和二年,拜门下侍郎、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判户部事。帝素知元衡坚正有守,故眷礼信任异它相。浙西 李锜求入觐,既又称疾,欲赊其期。帝问宰相郑絪,絪请听之,元衡曰:“不可, 锜自请入朝,诏既许之,而复不至,是可否在锜。陛下新即位,天下属耳目,若奸 臣得遂其私,则威令去矣。”帝然之,遽追锜。而锜计穷,果反。

  是时,蜀新定,高崇文为节度,不知吏治,帝难其代。诏元衡检校吏部尚书, 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繇萧县伯封临淮郡公,帝御安福门慰 遣之。崇文去成都,尽以金帛、帟幕、伎乐、工巧行,蜀几为空。元衡至,绥靖约 束,俭己宽民,比三年,上下完实,蛮夷怀归。雅性庄重,虽淡于接物,而开府极 一时选。

  八年,召还秉政。李吉甫、李绛数争事帝前,不叶,元衡独持正无所违附,帝 称其长者。吉甫卒,淮、蔡用兵,帝悉以机政委之。王承宗上疏请赦吴元济,使人 白事中书,悖慢不恭,元衡叱去。承宗怨,数上章诬诋。未几入朝,出靖安里第, 夜漏未尽,贼乘暗呼曰:“灭烛!”射元衡中肩,复击其左股,徒御格斗不胜,皆 骇走,遂害元衡,批颅骨持去。逻司传噪盗杀宰相,连十余里,达朝堂,百官恟惧, 未知主名。少选,马逸还第,中外乃审知。是日,仗入紫宸门,有司以闻,帝震惊, 罢朝,坐延英见宰相,哀恸,为再不食。赠司徒,谥曰忠愍。诏金吾、府、县大索, 或传言曰:“无搜贼,贼穷必乱。”又投书于道曰:“毋急我,我先杀汝。”故吏 卒不穷捕。兵部侍郎许孟容言于帝曰:“国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为朝廷辱。”帝 乃下诏:“能得贼者赏钱千万,授五品官。与贼谋及舍贼能自言者亦赏。有不如诏, 族之。”积钱东西市以募告者。于是左神策将军王士则、左威卫将军王士平以贼闻, 捕得张晏等十八人,言为承宗所遣,皆斩之。逾月,东都防御使吕元膺执淄青留邸 贼门察、訾嘉珍,自言始谋杀元衡者,会晏先发,故藉之以告师道而窃其赏,帝密 诛之。

  初,京师大恐,城门加兵谁何,其伟状异服、燕赵言者,皆验讯乃遣。公卿朝, 以家奴持兵呵卫,宰相则金吾彀骑导翼,每过里门,搜索喧哗。因诏寅漏上二刻乃 传点云。

  从父弟儒衡。儒衡,字廷硕,姿状秀伟,不妄言,与人交,终始一节。宰相郑 余庆不事华洁,门下客多垢衣败服,独儒衡上谒,未尝有所易,以庄词正色见重于 余庆。元衡殁,帝待之益厚,累迁户部郎中,知谏议大夫事,俄兼知制诰。皇甫镈 以宰相领度支,剥下以媚天子,儒衡疏其状。镈自诉于帝,帝曰:“乃欲报怨邪?” 镈不敢对。

  儒衡论议劲正,有风节,且将大用。宰相令狐楚忌之,会以狄兼谟为拾遗,楚 自草制,引武后革命事,盛推仁杰功,以指切儒衡,且沮止之。儒衡泣见上曰: “臣祖平一,当天后时,避仕终老,不涉于累。”帝慰勉之,自是薄楚为人也。迁 中书舍人。时元稹倚宦官,知制诰,儒衡鄙厌之。会食瓜,蝇集其上,儒衡挥以扇, 曰:“适从何处来,遽集于此?”一坐皆失色。然以疾恶太分明,终不至大任,以 兵部侍郎卒,年五十六,赠工部尚书。

  李绛,字深之,系本赞皇。擢进士、宏辞,补渭南尉,拜监察御史。元和二年, 授翰林学士,俄知制诰。会李锜诛,宪宗将辇取其赀,绛与裴垍谏曰:“锜僭侈诛 求,六州之人怨入骨髓。今元恶传首,若因取其财,恐非遏乱略、惠绥困穷者。愿 赐本道,代贫民租赋。”制可。枢密使刘光琦议遣中人持赦令赐诸道,以裒馈饷, 绛请付度支盐铁急递以遣,息取求之弊。光琦引故事以对,帝曰:“故事是耶,当 守之;不然,当改。可循旧哉!”

  帝尝称太宗、玄宗之盛:“朕不佞,欲庶几二祖之道德风烈,无愧谥号,不为 宗庙羞,何行而至此乎?”绛曰:“陛下诚能正身励己,尊道德,远邪佞,进忠直。 与大臣言,敬而信,无使小人参焉;与贤者游,亲而礼,无使不肖与焉。去官无益 于治者,则材能出;斥宫女之希御者,则怨旷销。将帅择,士卒勇矣;官师公,吏 治辑矣。法令行而下不违,教化笃而俗必迁。如是,可与祖宗合德,号称中兴,夫 何远之有?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帝曰:“美哉斯言,朕将书 诸绅。”即诏绛与崔群、钱徵、韦弘景、白居易等搜次君臣成败五十种,为连屏, 张便坐。帝每阅视,顾左右曰:“而等宜作意,勿为如此事。”

  是时,盛兴安国佛祠,幸臣吐突承璀请立石纪圣德焉,营构华广,欲使绛为之 颂,将遗钱千万。绛上言:“陛下荡积习之弊,四海延颈望德音,忽自立碑,示人 以不广。《易》称:‘大人与天地合德。’谓非文字所能尽,若令可述,是陛下美 有分限。尧、舜至文、武,皆不传其事,惟秦始刻峄山,扬暴诛伐巡幸之劳,失道 之君,不足为法。今安国有碑,若叙游观,即非治要;述崇饰,又非政宜。请罢之。” 帝怒,绛伏奏愈切,帝悟曰:“微绛,我不自知。”命百牛倒石,令使者劳谕绛。 襄阳裴均违诏书,献银壶甕数百具,绛请归之度支,示天下以信。帝可奏,仍赦均 罪。时议还卢从史昭义,已而将复召之,从史以军无见储为解。李吉甫谓郑絪漏其 谋,帝召绛议,欲逐絪,绛为开白,乃免。

  绛见浴堂殿,帝曰:“比谏官多朋党,论奏不实,皆陷谤讪,欲黜其尤者,若 何?”绛曰:“此非陛下意,必憸人以此营误上心。自古纳谏昌,拒谏亡。夫人臣 进言于上,岂易哉?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加有雷霆之威,彼昼度夜思,始欲陈十 事,俄而去五六,及将以闻,则又惮而削其半,故上达者财十二。何哉?干不测之 祸,顾身无利耳 。虽开纳奖励 ,尚恐不至,今乃欲谴诃之,使直士杜口,非社稷 利也。”帝曰:“非卿言,我不知谏之益。”

  初,承璀讨王承宗,议者皆言古无以宦人统师者,绛当制书,固争,帝不能夺, 止诏宰相授敕。承璀果无功还,加开府仪同三司。绛奏:“承璀丧师,当抵罪,今 宠以崇秩,后有奔军之将,蹈利干赏,陛下何以处之?”又数论宦官横肆,方镇进 献等事。自知言切,且斥去,悉取内署所上疏稿焚之,以俟命。帝果怒,绛谢曰: “陛下怜臣愚,处之腹心之地,而惜身不言,乃臣负陛下;若上犯圣颜,旁忤贵幸, 因而获罪,乃陛下负臣。”于是帝动容曰:“卿告朕以人所难言者,疾风知劲草, 卿当之矣。”遂繇司勋郎中进中书舍人。翌日,赐金紫,亲择良笏与之,且曰: “异时膺顾托南面,当如此。”绛顿首。

  乌重胤缚卢从史,而承璀牒署昭义留后,绛曰:“泽潞据山东要害,磁、邢、 洺跨两河间,可制其合从。今孽竖就禽,方收威柄,遽以偏将莅本军,纲纪大紊矣。 河南、北诸镇,谓陛下啗以官爵,使逐其帅,其肯默然哉?宜以孟元阳为泽潞,而 以重胤节度三城,两河诸侯闻之,必欣然。”帝从之。

  张茂昭举族入觐,绛上言:“任迪简既往代,则士之从茂昭,皆为定人,宜亟 授以官,且遣使者诏其麾下皆听茂昭节度。”有诏拜河中节度使。会迪简以帑廥匮 竭,稍简罢士之疲老者,人情不安,迪简亦危,绛请斥禁帑绢十万以济事机。吴少 诚病甚,绛建言:“淮西地不与贼接,若朝廷命帅,今乃其时,有如阻命,则决可 讨矣。然镇、蔡不可并取,愿赦承宗,趣立蔡功。”时江淮大旱,帝下赦令有所蠲 弛,绛言:“江淮流亡,所贷未广,而宫人猥积,有怨鬲之思,当大出之,以省经 费。岭南之俗,鬻子为业,可听;非券剂取直者,如掠卖法,敕有司一切苛止。” 帝皆顺纳。

  后阅月不赐对,绛谓:“大臣持禄不敢谏,小臣畏罪不敢言,管仲以为害霸最 甚。今臣等饱食不言,无履危之患,自为计得矣,顾圣治如何?”有诏明日对三殿。 帝尝畋苑中,至蓬莱池,谓左右曰:“绛尝以谏我,今可返也。”其见礼惮如此。

  帝怪前世任贤以致治,今无贤可任,何耶?对曰:“圣王选当代之人,极其才 分,自可致治。岂借贤异代,治今日之人哉?天子不以己能盖人,痛折节下士,则 天下贤者乃出。”帝曰:“何知其必贤而任之?”对曰:“知人诚难,尧、舜以为 病。然循其名,验以事,所得十七。夫任官而辨廉,措事不阿容,无希望依违之辞, 无邪媚愉悦之容,此近于贤矣。贤则当任,任则当久。贤者中立而寡助,举其类则 不肖者怨,杜邪径则怀奸者疾,一制度则贵戚毁伤,正过失则人君疏忌。夫然,用 贤岂容易哉?”帝曰:“卿言得之矣。”

  六年,罢学士,迁户部侍郎,判本司。帝以户部故有献,而绛独无有,何哉? 答曰:“凡方镇有地则有赋,或啬用度易羡余以为献。臣乃为陛下谨出纳,乌有羡 赢哉?若以为献,是徙东库物实西库,进官物结私恩。”帝瞿然悟。帝每有询访, 随事补益,所言无不听,欲遂以相。而承璀宠方盛,忌其进,阴有毁短,帝乃出承 璀淮南监军。翌日,拜绛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高邑男。方江淮岁俭, 民荐饥,有御史使还,奏不为灾,帝以语绛,答曰:“方隅皆陛下大臣,奏孰不实? 而御史苟悦陛下耳。凡君人者当任大臣,无使小臣得以间,愿出其名显责之。”李 吉甫尝盛赞天子威德,帝欣然,绛独曰:“陛下自视今日何如汉文帝时?”帝曰: “朕安敢望文帝?”对曰:“是时贾谊以为措火积薪下,火未及然,因以为安,其 忧如此。今法令所不及者五十余州,西戎内讧,近以泾、陇为鄙,去京师远不千里, 烽燧相接也;加比水旱无年,仓廪空虚。诚陛下焦心销志求济时之略,渠便高枕而 卧哉!”帝入谓左右曰:“绛言骨鲠,真宰相也。”遣使者赐酴醾酒。

  魏博田季安死,子怀谏弱,军中请袭节度,吉甫议讨之,绛曰:“不然,两河 所惧者,部将以兵图己也,故委诸将总兵,皆使力敌任均,以相维制,不得为变。 若主帅强,则足以制其命。今怀谏乳方臭,不能事,必假权于人,权重则怨生,向 之权力均者,将起事生患矣。众所归必在宽厚简易、军中素所爱者,彼得立,不倚 朝廷亦不能安。惟陛下蓄威以俟之。”俄而田兴果立,以魏博听命,帝大悦。吉甫 复请命中人宣尉,因刺其变,徐议所宜。绛独谓:“不如推诚抚纳,即假旄节。它 日使者持三军表来,请与兴,则制在彼,不在此,可奏与特授,安得同哉?”然帝 重违吉甫,故诏张忠顺持节往,而授兴留后。绛固请曰:“如兴万有一不受命,即 姑息,复如向时矣。”由是即拜兴节度使。绛复曰:“王化不及魏博久矣,一日挈 六州来归,不大犒赏,人心不激。请斥禁钱百五十万缗赐其军。”有言太过者,绛 曰:“假令举十五万众,期岁而得六州,计所转给三倍于费。今兴天挺忠义,首变 污俗,破两河之胆,可啬小费隳机事哉?”从之。

  帝患朋党,以问绛。答曰:“自古人君最恶者朋党,小人揣知,故常借口以激 怒上心。朋党者,寻之则无迹,言之则可疑。小人常以利动,不顾忠义;君子者, 遇主知则进,疑则退,安其位不为它计,故常为奸人所乘。夫圣人同迹,贤者求类, 是同道也,非党也。陛下奉遵尧、舜、禹、汤之德,岂谓上与数千年君为党耶?道 德同耳。汉时名节骨鲠士,同心爱国,而宦官小人疾之,起党锢之狱,讫亡天下。 趋利之人,常为朋比,同其私也;守正之人,常遭构毁,违其私也。小人多,谮言 常胜;正人少,直道常不胜。可不戒哉!”绛居中介特,尤为左右所不悦,遂因以 自明。

  王播为盐铁使,而事月进。绛曰:“比禁天下正赋外不得有它献,而播妄名羡 余,不出禄禀家赀,愿悉付有司。”帝曰:“善。”讫绛在位,献不入禁中。吐蕃 犯泾州,掠人畜,绛因言:“滨塞虚籍多,实兵少。今京西、北神策镇军,本防盛 秋,坐仰衣食,不使战。事至之日,乃先禀中尉。夫兵不内御,要须应变,失毫厘, 差千里。请分隶本道,则号令齐一,前战不还踵矣。”然士卒乐两军姑息,宦者以 为言,议遂寝。尝盛夏对延英,帝汗浃衣,绛欲趋出,帝曰:“朕宫中所对,惟宦 官、女子,欲与卿讲天下事,乃其乐也。”

  绛或无所论诤,帝辄诘所以然。又言:“公等得无有姻故冗食者,当为惜官。” 吉甫、权德舆皆称无有。绛曰:“崔祐甫为宰相,不半岁除吏八百人。德宗曰: ‘多公姻故,何耶?’祐甫曰:‘所问当与不当耳,非臣亲旧,孰知其才?其不知 者,安敢与官?’时以为名言。武后命官猥多,而开元中有名者皆出其选。古人言 拔十得五,犹得其半。若情故自嫌,非圣主责成意。”帝曰:“诚然,在至当而已。” 帝又问:“玄宗开元时致治,天宝则乱,何一君而相反耶?”绛曰:“治生于忧危, 乱生于放肆。玄宗尝历试官守,知人之艰难,临御初,任用姚崇、宋璟,励精听纳, 故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洎林甫、国忠得君,专引倾邪之人,分总要剧。于是上不闻 直言,嗜欲日滋,内则盗臣劝以兴利,外则武夫诱以开边,天下骚动,故禄山乘隙 而奋。此皆小人启导,从逸而骄。系时主所行,无常治,亦无常乱。”帝曰:“凡 人举事,病不通于理,追咎其失,古人处此有道耶?”绛曰:“事或过差,圣哲所 不免。天子有谏臣,所以救过。上下同体,犹手足之于心膂,交相为用。但矜能护 失,常情所蔽,圣人改过不吝,愿陛下以此处之。”

  教坊使称密诏阅良家子及别宅妇人内禁中,京师嚣然。绛将入言于帝,吉甫曰: “此谏官所论列。”绛曰:“公尝病谏官论事,此难言者,欲移之耶?”吉甫乃欲 讽诏使止之,绛以吉甫畏不敢谏,遂独上疏。帝曰:“朕以丹王等无侍者,比命访 闾里,以赀致之,彼不谕朕意,故至哗扰。”乃悉归所取。

  以足疾求免,罢为礼部尚书。帝乃召承璀于淮南。绛虽去位,犹怀不能已,因 上言:“北虏方强,其忧有五。彼蔑信重利,岁入马求直,今则置不取,当贮他谋, 一也。屯士不足,斥候不明,城无完堞,非可应卒,二也。今之营筑,不询众谋, 远规塞外,城非要地,虏一入寇,应援艰阻,三也。比年通好,往来窥觇,河山兵 甲,悉知之矣,若寇掠驱胁,援兵非十日不至,既至虏去,兵罢复来,四也。北狄、 西戎久为仇敌,今回鹘思叛,脱相连约,数道并进,何以遏之?五也。”

  十年,出为华州刺史。承璀田多在部中,主奴扰民,绛捕系之。会遣五坊使, 帝戒曰:“至华宜自戢;绛,大臣,有奏即行法矣。”州有捕鹞户,岁责贡限,绛 以为言,并劝止畋猎,有诏泽潞、太原、天威府并罢之。入为兵部尚书,母丧免。 还授河中观察使。河中故节制,而皇甫镈恶绛,故薄其恩,议者不直。镈得罪,复 以兵部召。迁御史大夫。穆宗数游畋,绛率其属叩延英切谏,不纳。以疾辞,还兵 部尚书,历东都留守,徙东川节度使,复为留守。宝历初,拜尚书左仆射。绛伟仪 质,以直道进退,望冠一时,贤不肖太分,屡为谗邪所中。御史中丞王璠遇绛于道, 不之避。绛引故事论列,宰相李逢吉右璠,下迁绛太子少师,分司东都。

  文宗立,召为太常卿,以检校司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累封赵郡公。四年,南 蛮寇蜀道,诏绛募兵千人往赴,不半道,蛮已去,兵还。监军使杨叔元者,素疾绛, 遣人迎说军曰:“将收募直而还为民。”士皆怒,乃噪而入,劫库兵。绛方宴,不 设备,遂握节登陴。或言缒城可以免,绛不从。牙将王景延力战殁,绛遂遇害,年 六十七。幕府赵存约、薛齐皆死。事闻,谏官崔戎等列绛冤,册赠司徒,谥曰贞, 赙礼甚厚。景延亦赠官,禄一子。大中初,诏史官差第元和将相,图形凌烟阁,绛 在焉,独留中。绛所论事万余言,其甥夏侯孜以授蒋偕,次为七篇。

  子璋,字重礼。大中初擢进士第,辟卢钧太原幕府。迁监察御史,奏太庙祫享 复用宰相摄事。进起居郎。旧制,设次郊丘,太仆盘车载乐,召群臣临观,璋奏罢 之。咸通中,累官尚书右丞、湖南宣歙观察使。

  宋申锡,字庆臣,史失其何所人。少而孤,擢进士第,累辟节度府,后频迁起 居舍人,以礼部员外郎为翰林学士。敬宗时,拜侍讲学士。长庆、宝历间,风俗嚣 薄,驱煽朋党,申锡素孤直少与,及进用,议者谓可以激浮竞。

  文宗即位,再转中书舍人,复为翰林学士。帝恶宦官权宠震主,再致宫禁之变, 而王守澄典禁兵,偃蹇放肆,欲叕刂除本根,思可与决大议者。察申锡忠厚,因召 对,俾与朝臣谋去守澄等,且倚以执政,申锡顿首谢。未几拜尚书右丞,逾月进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乃除王璠京兆尹,密谕帝旨。璠漏言,而守澄党郑注得其谋。太 和五年,遣军候豆卢著诬告申锡与漳王谋反,守澄持奏浴堂,将遣骑二百屠申锡家, 宦官马存亮争曰:“谋反者独申锡耳,当召南司会议,不然,京师跂足乱矣。”守 澄不能对。时二月晦,群司皆休,中人驰召宰相,马奔乏死于道,易所乘以复命。 申锡与牛僧孺、路隋、李宗闵至中书,中人唱曰:“所召无宋申锡。”申锡始知得 罪,望延英门,以笏叩额还第。僧孺等见上出著告牒,皆骇愕不知所对。守澄捕申 锡亲吏张全真、家人买子缘信及十六宅典史,胁成其罪。帝乃罢申锡为太子右庶子, 召三省官、御史中丞、大理卿、京兆尹会中书集贤院杂验申锡反状。京师哗言相惊, 久乃定。

  翌日,延英召宰相群官悉入,初议抵申锡死,仆射窦易直率然对曰:“人臣无 将,将而必诛。”闻者不然。于是左散骑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 质、补阙卢钧、舒元褒、罗泰、蒋系、裴休、窦宗直、韦温,拾遗李群、韦端符、 丁居晦、袁都等伏殿陛,请以狱付外。帝震怒,叱曰:“吾与公卿议矣,卿属第出!” 玄亮、固言执据愈切,涕泣恳到,繇是议贷申锡于岭表。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 雅苦请出著与申锡劾正情状,帝悟,乃贬申锡开州司马,从而流死者数十百人,天 下以为冤。擢豆卢著兼殿中侍御史。

  初,申锡既归,易素服俟命外舍,其妻责谓曰;“公何负天子,乃反乎?”申 锡曰:“吾起孤生,位宰相,蒙国厚恩,不能鉏奸乱,反为所陷,我岂反者乎?” 初,申锡以清节进,疾要位者纳赇饷,败风俗,故自为近臣,凡四方贿谢一不受。 既被罪,有司验劾,悉得所还问遗书,朝野为咨闵。然在宰府无它谋略。七年,感 愤卒,有诏归葬。

  开成元年,李石因延英召对,从容言曰:“陛下之政,皆承天心,惟申锡之枉, 久未原雪。”帝惭曰:“我当时亦悟其失,而诈忠者迫我以社稷计故耳。使逢汉昭、 宣时,当不坐此。”因追复右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赠兵部尚书,录其子慎微为 城固尉。会昌二年,赐谥曰贞。

  赞曰:镒、元衡暴忠王室,绛巨德大臣,皆为贼奸所乘,不殁元身,盖福善祸 淫之训有时而挠。虽然,贤者于忠谊,宁以一不幸,遽使慊然于其心哉!要躬可殒, 而名与岱、崧等矣。公辅隙开,而犹纳说焉。申锡谋小任大,颠沛从之,惜乎!

卷一百五十三

  段颜

  段秀实,字成公,本姑臧人。曾祖师濬,仕为陇州刺史,留不归,更为汧阳人。 秀实六岁,母疾病,不勺饮至七日,病间乃肯食,时号“孝童”。及长,沈厚能断, 慨然有济世意。举明经,其友易之,秀实曰:“搜章擿句,不足以立功。”乃弃去。

  天宝四载,从安西节度使马灵詧讨护密有功,授安西府别将。灵詧罢,又事高 仙芝。仙芝讨大食,围怛逻斯城。会虏救至,仙芝兵却,士相失。秀实夜闻副将李 嗣业声,识之,因责曰:“惮敌而奔,非勇也;免己陷众,非仁也。”嗣业惭,乃 与秀实收散卒,复成军,还安西,请秀实为判官。迁陇州大推府果毅。后从封常清 讨大勃律,次贺萨劳城,与虏战,胜之。常清逐北,秀实曰:“贼出羸师,饵我也, 请大索。”悉得其廋伏,虏师唧。改绥德府折冲都尉。

  肃宗在灵武,诏嗣业以安西兵五千走行在。节度使梁宰欲逗留观变,嗣业阴然 可。秀实责谓曰:“天子方急,臣下乃欲晏然,公常自称大丈夫,今诚儿女耳。” 嗣业因固请宰,遂东师,以秀实为副。嗣业为节度使,而秀实方居父丧,表起为义 王友,充节度判官。安庆绪奔鄴,嗣业与诸将围之,以辎重委河内,署秀实兼怀州 长史,知州事,兼留后。时师老财覂,秀实督馈系道,募士市马以助军。诸军战愁 思冈,嗣业中流矢卒,众推荔非元礼代将其军。秀实闻之,即遗白孝德书,使发卒 护丧送河内,亲与将吏迎诸境,倾私财葬之。元礼高其义,奏擢试光禄少卿。俄而 元礼为麾下所杀,将佐多死,惟秀实以恩信为士卒所服,皆罗拜不敢害,更推白孝 德为节度使。秀实凡佐三府,益知名。

  时吐蕃袭京师,代宗幸陕,劝孝德即日鼓行入援。孝德徙邠宁,署支度营田副 使。于是邠宁乏食,乃请屯奉天,仰给畿内。时公廪竭,县吏不知所出,皆逃去, 军辄散剽,孝德不能制。秀实曰:“使我为军候,岂至是邪?”司马王稷言之,遂 知奉天行营事。号令严壹,军中畏戢。兵还,孝德荐为泾州刺史,封张掖郡王。

  时郭子仪为副元帅,居蒲,子晞以检校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屯邠州。士放纵不 法,邠人之嗜恶者,纳贿窜名伍中,因肆志,吏不得问。白昼群行丐颉于市,有不 嗛,辄击伤市人,椎釜鬲甕盎盈道,至撞害孕妇。孝德不敢劾,秀实自州以状白府, 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治,公见人被暴害,恬然,且大乱,若何?” 孝德曰:“愿奉教。”因请曰:“秀实不忍人无寇暴死,乱天子边事。公诚以为都 虞候,能为公已乱。”孝德即檄署付军。俄而晞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刺酒翁,坏酿 器,秀实列卒取之,断首置槊上,植市门外。一营大噪,尽甲,孝德恐,召秀实曰: “奈何?”秀实曰:“请辞于军。”乃解佩刀,选老鐍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 出,秀实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头来矣。”甲为愕眙。因晓之曰: “尚书固负若属邪,副元帅固负若属邪?奈何欲以乱败郭氏!”晞出,秀实曰: “副元帅功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使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 副元帅。今邠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藉藉如是,几日不大乱?乱由尚书 出。人皆曰:尚书以副元帅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有几!”晞再拜曰: “公幸教,晞愿奉军以从。”即叱左右皆解甲,令曰:“敢喧者死!”秀实曰: “吾未晡食,请设具。”已食,曰:“吾疾作,愿宿门下。”遂卧军中。晞大骇, 戒候卒击柝卫之。旦,与俱至孝德所,谢不能。邠由是安。

  初,秀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给与农,约熟归其半。是岁大 旱,农告无入,令谌曰:“我知入,不知旱也。”责之急,农无以偿,往诉秀实。 秀实署牒免之,因使人逊谕令谌。令谌怒,召农责曰:“我畏段秀实邪?”以牒置 背上,大杖击二十,舆致廷中。秀实泣曰:“乃我困汝。”即自裂裳裹疮注药,卖 己马以代偿。淮西将尹少荣颇刚鲠,入骂令谌曰:“汝诚人乎!泾州野如赭,人饥 死,而尔必得谷,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惟一马,卖而市谷入汝,汝取之不 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尚不愧奴隶邪!”令谌闻,大愧流汗,曰: “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马璘代孝德,每所咨逮。璘处决不当,固争之,不从不止。始,璘城泾州,秀 实为留后,以劳加御史中丞。大历三年,遂徙泾州。是军自四镇、北庭赴难,征伐 数有功,既骤徙,相与出怨言。别将王童之谋作乱,约曰:“闻警鼓而纵。”秀实 知之,召鼓人,阳怒失节,戒曰:“每筹尽当报。”因延数刻,尽四鼓而曙。明日, 复有告者曰:“夜焚稿积,约救火则乱。”秀实严警备。夜中果火发,令军中曰: “敢救者斩!”童之居外,请入,不许。明日,捕之,并其党八人斩以徇,曰: “后徙者族!”军遂迁泾州。于时,食无久储,郛无居人,朝廷患之,诏璘领郑、 颍二州以佐军,命秀实为留后。军不乏资,二州以治。璘嘉其绩,奏为行军司马, 兼都知兵马使。

  吐蕃寇边,战盐仓,师不利。璘为虏隔,未能还,都将引溃兵先入,秀实让曰: “兵法:失将,麾下斩。公等忘死,而欲安其家邪!”乃悉城中士,使锐将统之, 依东原列奇兵,示贼将战。虏望之,不敢逼。俄而璘得归。

  久之,璘有疾,请秀实摄节度副使。秀实按甲备变,璘卒,命愿将马頔主丧, 李汉惠主宾客,家人位于堂,宗族位于廷,宾将位于牙内,尉吏士卒位于营次,非 其亲,不得居丧侧。朝夕临,三日止。有族谈离立者,皆捕囚之。都虞候史廷幹、 裨将崔珍、张景华欲谋乱,秀实送廷幹京师,徙珍、景华于外,一军遂安。

  即拜四镇北庭行军、泾原郑颍节度使。数年,吐蕃不敢犯塞。又按格令,官使 二料取其一,非公会不举乐饮酒;室无妓媵,无赢财;宾佐至,议军政,不及私。 十三年来朝,对蓬莱殿,代宗问所以安边者,画地以对,件别条陈。帝悦,慰赉良 渥,又赐第一区,实封百户。还之镇。德宗立,加检校礼部尚书。建中初,宰相杨 炎追元载议,欲城原州,诏中使问状,秀实言:“方春不可兴土功,请须农隙。” 炎谓沮己,遂召为司农卿。

  硃泚反,以秀实失兵,必恨愤,且素有人望,使骑往迎。秀实与子弟诀而入, 泚喜曰:“公来,吾事成矣。”秀实曰:“将士东征,宴赐不丰,有司过耳,人主 何与知?公本以忠义闻天下,今变起仓卒,当谕众以祸福,扫清宫室,迎乘舆,公 之职也。”泚默然。秀实知不可,乃阳与合,阴结将军刘海宾、姚令言、都虞候何 明礼,欲图泚。三人者,皆秀实素所厚。会源休教泚伪迎天子,遣将韩旻领锐师三 千疾驰奉天。秀实以为宗社之危不容喘,乃遣人谕大吏岐灵岳窃取令言印,不获, 乃倒用司农印追其兵。旻至骆驿,得符还。秀实谓海宾曰:“旻之来,吾等无遗类。 我当直搏杀贼,不然则死。”乃约事急为继,而令明礼应于外。翌日,泚召秀实计 事,源休、姚令言、李忠臣、李子平皆在坐。秀实戎服与休并语,至僭位,勃然起, 执休腕,夺其象笏,奋而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可磔万段,我岂从汝反邪!” 遂击之。泚举臂捍笏,中颡,流血衊面,匍匐走。贼众未敢动,而海宾等无至者。 秀实大呼曰:“我不同反,胡不杀我!”遂遇害,年六十五。海宾、明礼、灵岳等 皆继为贼害。帝在奉天,恨用秀实不极才,垂涕悔怅。

  初,秀实自泾州被召,戒其家曰:“若过岐,硃泚必致赠遗,慎毋纳。”至岐, 泚固致大绫三百,家人拒,不遂。至都,秀实怒曰:“吾终不以污吾第。”以置司 农治堂之梁间。吏后以告泚,泚取视,其封帕完新。

  秀实尝以禁兵寡弱,不足备非常,言于帝曰:“古者天子曰万乘,诸侯曰千乘, 大夫曰百乘,盖以大制小,以十制一。今外有不廷之虏,内有梗命之臣,而禁兵寡 少,卒有患难,何以待之?且猛虎所以百兽畏者,为爪牙也;若去之,则犬彘马牛, 皆能为敌。”帝不用。及泾卒乱,召神策六军,无一人至者,世多其谋。

  兴元元年,诏赠太尉,谥曰忠烈。赐封户五百,庄、第各一区;长子三品,诸 子五品,并正员官。帝还都,又诏致祭,旌其门闾,亲铭其碑云。太和中,子伯伦 始立庙,有诏给卤簿,赐度支绫绢五百,以少牢致祭。

  伯伦累官福建观察使,终太仆卿。时宰相李石请文宗加赙襚,郑覃曰:“自古 杀身利社稷,未有如秀实者。”帝恻然,为罢朝,可其请。

  孙嶷、文楚、珂知名。

  嶷自郑滑节度使入为右金吾卫大将军,封西平郡公。甘露之变,嶷当诛,裴度 奏忠臣后,宜免死,贬循州司马。

  文楚,咸通末为云州防御使。时李国昌镇振武,国昌子克用欲得云中,引兵攻 之,杀于斗鸡台下,沙陀之乱自此始。

  珂,僖宗时居颍州。黄巢围颍,刺史欲以城降,珂募少年拒战,众裹粮请从, 贼遂溃,拜州司马。

  刘海宾者,彭城人,以义侠闻。为泾原兵马将,与秀实友善。累战功,兼御史 中丞。刘文喜据泾州叛,海宾与其子光国绐以奏请。及入对,因言奸慝可诛状。既 还,光国手斩文喜献阙下,拜左骁卫大将军,封五原郡王;海宾乐平郡王,赠太子 太保,实封百户。

  颜真卿,字清臣,秘书监师古五世从孙。少孤,母殷躬加训导。既长,博学工 辞章,事亲孝。

  开元中,举进士,又擢制科。调醴泉尉。再迁监察御史,使河、陇。时五原有 冤狱久不决,天且旱,真卿辨狱而雨,郡人呼“御史雨”。复使河东,劾奏朔方令 郑延祚母死不葬三十年,有诏终身不齿,闻者耸然。迁殿中侍御史。时御史吉温以 私怨构中丞宋浑,谪贺州,真卿曰:“奈何以一时忿,欲危宋璟后乎?”宰相杨国 忠恶之,讽中丞蒋冽奏为东都采访判官,再转武部员外郎。国忠终欲去之,乃出为 平原太守。

  安禄山逆状牙孽,真卿度必反,阳托霖雨,增陴浚隍,料才壮,储廥廪。日与 宾客泛舟饮酒,以纾禄山之疑。果以为书生,不虞也。禄山反,河朔尽陷,独平原 城守具备,使司兵参军李平驰奏。玄宗始闻乱,叹曰:“河北二十四郡,无一忠臣 邪?”及平至,帝大喜,谓左右曰:“朕不识真卿何如人,所为乃若此!”

  时平原有静塞兵三千,乃益募士,得万人,遣录事参军李择交统之,以刁万岁、 和琳、徐浩、马相如、高抗朗等为将,分总部伍。大飨士城西门,慷慨泣下,众感 励。饶阳太守卢全诚、济南太守李随、清河长史王怀忠、景城司马李韦、鄴郡太 守王焘各以众归,有诏北海太守贺兰进明率精锐五千济河为助。贼破东都,遣段子 光传李憕、卢奕、蒋清首徇河北,真卿畏众惧,绐诸将曰:“吾素识忄登等,其首 皆非是。”乃斩子光,藏三首。它日,结刍续体,敛而祭,为位哭之。

  是时,从父兄杲卿为常山太守,斩贼将李钦凑等,清土门。十七郡同日自归, 推真卿为盟主,兵二十万,绝燕、赵。诏即拜户部侍郎,佐李光弼讨贼。真卿以李 晖自副,而用李铣、贾载、沈震为判官。俄加河北招讨采访使。

  清河太守使郡人李崿来乞师,崿曰:“闻公首奋裾唱大顺,河朔恃公为金城。 清河,西邻也,有江淮租布备北军,号‘天下北库’。计其积,足以三平原之有, 士卒可以二平原之众。公因而抚有,以为腹心,它城运之如臂之指耳。”真卿为出 兵六千,谓曰:“吾兵已出,子将何以教我?”崿曰:“朝家使程千里统众十万, 自太行而东,将出郭口,限贼不得前。公若先伐魏郡,斩贼守袁知泰,以劲兵披 郭口,出官师使讨鄴、幽陵,平原、清河合十万众徇洛阳,分犀锐制其冲。公坚 壁勿与战,不数十日,贼必溃,相图死。”真卿然之。乃檄清河等郡,遣大将李择 交、副将范冬馥、和琳、徐浩与清河、博平士五千屯堂邑。袁知泰遣将白嗣深、乙 舒蒙等兵二万拒战,贼败,斩首万级,知泰走汲郡。

  史思明围饶阳,遣游奕兵绝平原救军,真卿惧不敌,以书招贺兰进明,以河北 招讨使让之。进明败于信都。会平卢将刘正臣以渔阳归,真卿欲坚其意,遣贾载越 海遗军资十余万,以子颇为质。颇甫十岁,军中固请留之,不从。

  肃宗已即位灵武,真卿数遣使以蜡丸裹书陈事。拜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复为 河北招讨使。时军费困竭,李崿劝真卿收景城盐,使诸郡相输,用度遂不乏。第五 琦方参进明军,后得其法以行,军用饶雄。

  禄山乘虚遣思明、尹子奇急攻河北,诸郡复陷,独平原、博平、清河固守。然 人心危,不复振。真卿谋于众曰:“贼锐甚,不可抗。若委命辱国,非计也。不如 径赴行在,朝廷若诛败军罪,吾死不恨。”至德元载十月,弃郡度河,间关至凤翔 谒帝,诏授宪部尚书,迁御史大夫。

  方朝廷草昧不暇给,而真卿绳治如平日。武部侍郎崔漪、谏议大夫李何忌皆被 劾斥降。广平王总兵二十万平长安,辞日,当阙不敢乘,趋出■枑乃乘。王府都虞 候管崇嗣先王而骑,真卿劾之。帝还奏,慰答曰:“朕子每出,谆谆教戒,故不敢 失。崇嗣老而鐍,卿姑容之。”百官肃然。两京复,帝遗左司郎中李选告宗庙,祝 署“嗣皇帝”,真卿谓礼仪使崔器曰:“上皇在蜀,可乎?”器遽奏改之,帝以为 达识。又建言:“《春秋》,新宫灾,鲁成公三日哭。今太庙为贼毁,请筑坛于野, 皇帝东向哭,然后遣使。”不从。宰相厌其言,出为冯翊太守。转蒲州刺史,封丹 阳县子。为御史唐旻诬劾,贬饶州刺史。

  乾元二年,拜浙西节度使。刘展将反,真卿豫饬战备,都统李峘以为生事,非 短真卿,因召为刑部侍郎。展卒举兵度淮,而峘奔江西。

  李辅国迁上皇西宫,真卿率百官问起居,辅国恶之,贬蓬州长史。代宗立,起 为利州刺史,不拜,再迁吏部侍郎。除荆南节度使,未行,改尚书右丞。

  帝自陕还,真卿请先谒陵庙而即宫,宰相元载以为迂,真卿怒曰:“用舍在公, 言者何罪?然朝廷事岂堪公再破坏邪!”载衔之。俄以检校刑部尚书为朔方行营宣 慰使,未行,留知省事,更封鲁郡公。时载多引私党,畏群臣论奏,乃绐帝曰: “群臣奏事,多挟谗毁。请每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以白宰相,宰相详可否以闻。” 真卿上疏曰:

  诸司长官者,达官也,皆得专达于天子。郎官、御史,陛下腹心耳目之臣也, 故出使天下,事无细大得失,皆俾访察,还以闻。此古明四目、达四聪也。今陛下 欲自屏耳目,使不聪明,则天下何望焉?《诗》曰:“营营青蝇,止于棘;谗言罔 极,交乱四国。”以其能变白为黑,变黑为白也。诗人疾之,故曰:“取彼谗人, 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昔夏之伯明、楚之无极、汉之江充,皆谗人也, 陛下恶之,宜矣。胡不回神省察?其言虚诬,则谗人也,宜诛殛之;其言不诬,则 正人也,宜奖励之。舍此不为,使众人谓陛下不能省察而倦听览,以是为辞,臣窃 惜之。

  昔太宗勤劳庶政,其《司门式》曰:“无门籍者有急奏,令监司与仗家引对, 不得关碍。”防拥蔽也。置立仗马二,须乘者听。此其平治天下也。天宝后,李林 甫得君,群臣不先咨宰相辄奏事者,托以他故中伤之,犹不敢明约百司,使先关白。 时阉人袁思艺日宣诏至中书,天子动静必告林甫,林甫得以先意奏请,帝惊喜若神, 故权宠日甚,道路以目。上意不下宣,下情不上达,此权臣蔽主,不遵太宗之法也。 陵夷至于今,天下之敝皆萃陛下,其所从来渐矣。自艰难之初,百姓尚未凋竭,太 平之治犹可致,而李辅国当权,宰相用事,递为姑息。开三司,诛反侧,使余贼溃 将北走党项,裒啸不逞,更相惊恐,思明危惧,相挻而反,东都陷没,先帝由是忧 勤损寿。臣每思之,痛贯心骨。

  今天下疮痏未平,干戈日滋,陛下岂得不博闻谠言以广视听,而塞绝忠谏乎? 陛下在陕时,奏事者不限贵贱,群臣以为太宗之治可跂而待。且君子难进易退,朝 廷开不讳之路,犹恐不言,况怀厌怠。令宰相宣进止,御史台作条目,不得直进, 从此人不奏事矣。陛下闻见,止于数人耳目。天下之士,方钳口结舌,陛下便谓无 事可论,岂知惧而不敢进,即林甫、国忠复起矣。臣谓今日之事,旷古未有,虽林 甫、国忠犹不敢公为之。陛下不早觉悟,渐成孤立,后悔无及矣。

  于是中人等腾布中外。后摄事太庙,言祭器不饬,载以为诽谤,贬峡州别驾。 改吉州司马,迁抚、湖二州刺史。载诛,杨绾荐之,擢刑部尚书,进吏部。帝崩, 以为礼仪使。因奏列圣谥繁,请从初议为定,袁傪固排之,罢不报。时丧乱后,典 法湮放,真卿虽博识今古,屡建议釐正,为权臣沮抑,多中格云。

  杨炎当国,以直不容,换太子少师,然犹领使。及卢杞,益不喜,改太子太师, 并使罢之,数遣人问方镇所便,将出之。真卿往见杞,辞曰:“先中丞传首平原, 面流血,吾不敢以衣拭,亲舌舐之,公忍不见容乎!”杞矍然下拜,而衔恨切骨。

  李希烈陷汝州,杞乃建遣真卿:“四方所信,若往谕之,可不劳师而定。”诏 可,公卿皆失色。李勉以为失一元老,贻朝廷羞,密表固留。至河南,河南尹郑叔 则以希烈反状明,劝不行,答曰:“君命可避乎?”既见希烈,宣诏旨,希烈养子 千余拔刃争进,诸将皆慢骂,将食之,真卿色不变。希烈以身捍,麾其众退,乃就 馆。逼使上疏雪己,真卿不从。乃诈遣真卿兄子岘与从吏数辈继请,德宗不报。真 卿每与诸子书,但戒严奉家庙,恤诸孤,讫无它语。希烈遣李元平说之,真卿叱曰: “尔受国委任,不能致命,顾吾无兵戮汝,尚说我邪?”希烈大会其党,召真卿, 使倡优斥侮朝廷。真卿怒曰:“公,人臣,奈何如是?”拂衣去。希烈大惭。时硃 滔、王武俊、田悦、李纳使者皆在坐,谓希烈曰:“闻太师名德久矣,公欲建大号 而太师至,求宰相孰先太师者?”真卿叱曰:“若等闻颜常山否?吾兄也。禄山反, 首举义师,后虽被执,诟贼不绝于口。吾年且八十,官太师,吾守吾节,死而后已, 岂受若等胁邪!”诸贼失色。

  希烈乃拘真卿,守以甲士,掘方丈坎于廷,传将坑之,真卿见希烈曰:“死生 分矣,何多为!”张伯仪败,希烈令赍旌节首级示真卿,真卿恸哭投地。会其党周 曾、康秀林等谋袭希烈,奉真卿为帅。事泄,曾死,乃拘送真卿蔡州。真卿度必死, 乃作遗表、墓志、祭文,指寝室西壁下曰:“此吾殡所也。”希烈僭称帝,使问仪 式,对曰:“老夫耄矣,曾掌国礼,所记诸侯朝觐耳!”

  兴元后,王师复振,贼虑变,遣将辛景臻、安华至其所,积薪于廷曰:“不能 屈节,当焚死。”真卿起赴火,景臻等遽止之。希烈弟希倩坐硃泚诛,希烈因发怒, 使阉奴等害真卿,曰:“有诏。”真卿再拜。奴曰:“宜赐卿死。”曰:“老臣无 状,罪当死,然使人何日长安来?”奴曰:“从大梁来。”骂曰:“乃逆贼耳,何 诏云!”遂缢杀之,年七十六。嗣曹王皋闻之,泣下,三军皆恸,因表其大节。淮、 蔡平,子頵、硕护丧还,帝废朝五日,赠司徒,谥文忠,赙布帛米粟加等。

  真卿立朝正色,刚而有礼,非公言直道,不萌于心。天下不以姓名称,而独曰 鲁公。如李正己、田神功、董秦、侯希逸、王玄志等,皆真卿始招起之,后皆有功。 善正、草书,笔力遒婉,世宝传之。贞元六年,赦书授頵五品正员官。开成初,又 以曾孙弘式为同州参军。

  赞曰:唐人柳宗元称:“世言段太尉,大抵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 非也。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 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宗元不妄许人,谅其然邪,非孔子所谓仁 者必有勇乎?当禄山反,哮噬无前,鲁公独以乌合婴其锋,功虽不成,其志有足称 者。晚节偃蹇,为奸臣所挤,见殒贼手。毅然之气,折而不沮,可谓忠矣。详观二 子行事,当时亦不能尽信于君,及临大节,蹈之无贰色,何耶?彼忠臣谊士,宁以 未见信望于人,要返诸己得其正,而后慊于中而行之也。呜呼,虽千五百岁,其英 烈言言,如严霜烈日,可畏而仰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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