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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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二十

  东夷

  高丽,本扶馀别种也。地东跨海距新罗,南亦跨海距百济,西北度辽水与营州 接,北靺鞨。其君居平壤城,亦谓长安城,汉乐浪郡也,去京师五千里而赢,随山 屈缭为郛,南涯浿水,王筑宫其左。又有国内城、汉城,号别都。水有大辽、少辽: 大辽出靺鞨西南山,南历安市城;少辽出辽山西,亦南流,有梁水出塞外,西行与 之合。有马訾水出靺鞨之白山,色若鸭头,号鸭渌水,历国内城西,与盐难水合, 又西南至安市,入于海。而平壤在鸭渌东南,以巨舻济人,因恃以为堑。

  官凡十二级:曰大对庐,或曰吐捽;曰郁折,主图簿者;曰太大使者;曰帛衣 头大兄,所谓帛衣者,先人也,秉国政,三岁一易,善职则否,凡代日,有不服则 相攻,王为闭宫守,胜者听为之;曰大使者;曰大兄;曰上位使者;曰诸兄;曰小 使者;曰过节;曰先人;曰古邹大加。其州县六十。大城置傉萨一,比都督;馀城 置处闾近支,亦号道使,比刺史。有参佐,分干。有大模达,比卫将军;末客,比 中郎将。

  分五部:曰内部,即汉桂娄部也,亦号黄部;曰北部,即绝奴部也,或号后部; 曰东部,即顺奴部也,或号左部;曰南部,即灌奴部也,亦号前部;曰西部,即消 奴部也。

  王服五采,以白罗制冠,革带皆金扣。大臣青罗冠,次绛罗,珥两鸟羽,金银 杂扣,衫筒袖,裤大口,白韦带,黄革履。庶人衣褐,戴弁。女子首巾帼。俗喜弈、 投壶、蹴鞠。食用笾、豆、簠、簋、罍、洗。居依山谷,以草茨屋,惟王宫、官府、 佛庐以瓦。窭民盛冬作长坑,煴火以取暖。其治,峭法以绳下,故少犯。叛者丛炬 灼体,乃斩之,籍入其家。降、败、杀人及剽劫者斩,盗者十倍取偿,杀牛马者没 为奴婢,故道不掇遗。婚娶不用币,有受者耻之。服父母丧三年,兄弟逾月除。俗 多淫祠,礼灵星及日、箕子、可汗等神。国左有大穴曰神隧,每十月,王皆自祭。 人喜学,至穷里厮家,亦相矜勉,衢侧悉构严屋,号局堂,子弟未婚者曹处,诵经 习射。

  隋末,其王高元死,异母弟建武嗣。武德初,再遣使入朝。高祖下书脩好,约 高丽人在中国者护送,中国人在高丽者敕遣还。于是建武悉搜亡命归有司,且万人。 后三年,遣使者拜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命道士以像法往,为讲《老子》。 建武大悦,率国人共听之,日数千人。帝谓左右曰:“名实须相副。高丽虽臣于隋, 而终拒炀帝,何臣之为?朕务安人,何必受其臣?”裴矩、温彦博谏曰:“辽东本 箕子国,魏晋时故封内,不可不臣。中国与夷狄,犹太阳于列星,不可以降。”乃 止。明年,新罗、百济上书,言建武闭道,使不得朝,且数侵入。有诏散骑侍郎硃 子奢持节谕和,建武谢罪,乃请与二国平。太宗已禽突厥颉利,建武遣使者贺,并 上封域图。帝诏广州司马长孙师临瘗隋士战胔,毁高丽所立京观。建武惧,乃筑长 城千里,东北首扶馀,西南属之海。久之,遣太子桓权入朝献方物,帝厚赐赍,诏 使者陈大德持节答劳,且观亹。大德入其国,厚饷官守,悉得其纤曲。见华人流客 者,为道亲戚存亡,人人垂涕,故所至士女夹道观。建武盛陈兵见使者。大德还奏, 帝悦。大德又言:“闻高昌灭,其大对庐三至馆,有加礼焉。”帝曰:“高丽地止 四郡,我发卒数万攻辽东,诸城必救,我以舟师自东莱帆海趋平壤,固易。然天下 甫平,不欲劳人耳。”

  有盖苏文者,或号盖金,姓泉氏,自云生水中以惑众。性忍暴。父为东部大人、 大对庐,死。盖苏文当嗣,国人恶之,不得立。顿首谢众,请摄职,有不可,虽废 无悔。众哀之,遂嗣位。残凶不道,诸大臣与建武议诛之,盖苏文觉,悉召诸部, 绐云大阅兵,列馔具请大臣临视,宾至尽杀之,凡百余人。驰入宫杀建武,残其尸 投诸沟。更立建武弟之子藏为王,自为莫离支,专国,犹唐兵部尚书、中书令职云。 貌魁秀,美须髯,冠服皆饰以金,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使贵人伏诸地,践以升 马。出入陈兵,长呼禁切,行人畏窜,至投坑谷。

  帝闻建武为下所杀,恻然遣使者持节吊祭。或劝帝可遂讨之,帝不欲因丧伐罪, 乃拜藏为辽东郡王、高丽王。帝曰:“盖苏文杀君攘国,朕取之易耳,不愿劳人, 若何?”司空房玄龄曰:“陛下士勇而力有余,戢不用,所谓‘止戈为武’者。” 司徒长孙无忌曰:“高丽无一介告难,宜赐书安尉之,隐其患,抚其存,彼当听命。” 帝曰:“善。”

  会新罗遣使者上书言:“高丽、百济联和,将见讨。谨归命天子。”帝问: “若何而免?”使者曰:“计穷矣,惟陛下哀怜!”帝曰:“我以偏兵率契丹、靺 鞨入辽东,而国可纾一岁,一策也。我以绛袍丹帜数千赐而国,至,建以阵,二国 见,谓我师至,必走,二策也。百济恃海,不修戎械,我以舟师数万袭之;而国女 君,故为邻侮,我以宗室主而国,待安则自守之,三策也。使者计孰取?”使者不 能对。于是遣司农丞相里玄奖以玺书让高丽,且使止勿攻。使未至,而盖苏文已取 新罗二城。玄奖谕帝旨,答曰:“往隋见侵,新罗乘邅夺我地五百里,今非尽反地, 兵不止。”玄奖曰:“往事乌足论邪?辽东故中国郡县,天子且不取,高丽焉得违 诏?”不从。玄奖还奏,帝曰:“莫离支杀君,虐用其下如擭阱,怨痛溢道,我出 师无名哉?”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之兵度辽而克固善,万分一不得逞,且再 用师,再用师,安危不可亿。”兵部尚书李勣曰:“不然。曩薛延陀盗边,陛下欲 追击,魏徵苦谏而止。向若击之,一马不生返。后复畔扰,至今为恨。”帝曰: “诚然。但一虑之失而尤之,后谁为我计者?”新罗数请援,乃下吴船四百柁输粮, 诏营州都督张俭等发幽、营兵及契丹、奚、靺鞨等出讨。会辽溢,师还。莫离支惧, 遣使者内金,帝不纳。使者又言:“莫离支遣官五十入宿卫。”帝怒责使者曰: “而等委质高武,而不伏节死义,又为逆子谋,不可赦。”悉下之狱。

  于是帝欲自将讨之,召长安耆老劳曰:“辽东故中国地,而莫离支贼杀其主, 朕将自行经略之,故与父老约:子若孙从我行者,我能拊循之,毋庸恤也。”即厚 赐布粟。群臣皆劝帝毋行,帝曰:“吾知之矣,去本而就末,舍高以取下,释近而 之远,三者为不祥,伐高丽是也。然盖苏文弑君,又戮大臣以逞,一国之人延颈待 救,议者顾未亮耳。”于是北输粟营州,东储粟古大人城。帝幸洛阳,乃以张亮为 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常何、左难当副之,冉仁德、刘英行、张文干、庞孝泰、程名 振为总管,帅江、吴、京、洛募兵凡四万,吴艘五百,泛海趋平壤。以李勣为辽东 道行军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副之,张士贵、张俭、执失思力、契苾何力、阿史那弥 射、姜德本、曲智盛、吴黑闼为行军总管隶之,帅骑士六万趋辽东。诏曰:“朕所 过,营顿毋饬,食毋丰怪,水可涉者勿作桥梁,行在非近州县不得令学生、耆老迎 谒。朕昔提戈拨乱,无盈月储,犹所响风靡。今幸家给人足,只恐劳于转饷,故驱 牛羊以饲军。且朕必胜有五:以我大击彼小,以我顺讨彼逆,以我安乘彼乱,以我 逸敌彼劳,以我悦当彼怨,渠忧不克邪!”又发契丹、奚、新罗、百济诸君长兵悉 会。

  十九年二月,帝自洛阳次定州,谓左右曰:“今天下大定,唯辽东未宾,后嗣 因士马盛强,谋臣导以征讨,丧乱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遗后世忧也。”帝坐城门, 过兵,人人抚慰,疾病者亲视之,敕州县治疗,士大悦。长孙无忌白奏:“天下符 鱼悉从,而宫官止十人,天下以为轻神器。”帝曰:“士度辽十万,皆去家室。朕 以十人从,尚恧其多,公止勿言!”帝身属橐房,结两箙于鞍。四月,勣绩济辽水, 高丽皆婴城守。帝大飨士,帐幽州之南,诏长孙无忌誓师,乃引而东。

  勣攻盖牟城,拔之,得户二万,粮十万石,以其地为盖州。程名振攻沙卑城, 夜入其西,城溃,虏其口八千,游兵鸭渌上。勣遂围辽东城。帝次辽泽,诏瘗隋战 士露骼。高丽发新城、国内城骑四万救辽东。道宗率张乂君逆战,君乂却。道宗以 骑驰之,虏兵辟易,夺其梁,收散卒,高以望,见高丽阵嚣,急击破之,斩首千馀 级,诛君乂以徇。帝度辽水,彻杠彴,坚士心。营马首山,身到城下,见士填堑, 分负之,重者马上持之’群臣震惧,争挟塊以进。城有硃蒙祠,祠有锁甲、铦矛, 妄言前燕世天所降。方围急,饰美女以妇神,诬言硃蒙悦,城必完。勣列抛车,飞 大石过三百步,所当辄溃,虏积木为楼,结絙罔,不能拒。以冲车撞陴屋,碎之。 时百济上金旐铠,又以玄金为山五文铠,士被以从。帝与勣会,甲光炫日。会南风 急,士纵火焚西南,熛延城中,屋几尽,人死于燎者万馀。众登陴,虏蒙盾以拒, 士举长矛舂之,蔺石如雨,城遂溃,获胜兵万,户四万,粮五十万石。以其地为辽 州。初,帝自太子所属行在,舍置一烽,约下辽东举烽,是日传燎入塞。

  进攻白崖城,城负山有厓水,险甚。帝壁西北。虏酋孙伐音阴丐降,然城中不 能一。帝赐帜曰:“若降,建于堞以信。”俄而举帜,城人皆以唐兵登矣,乃降。 初,伐音中悔,帝怒,约以虏口畀诸将。及是,李勣曰:“士奋而先,贪虏获也。 今城危拔,不可许降以孤士心。”帝曰:“将军言是也。然纵兵杀戮,略人妻孥, 朕不忍。将军麾下有功者,朕能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一城乎。”获男女凡万、 兵二千。以其地为岩州,拜伐音为刺史。莫离支以加尸人七百戍盖牟,勣俘之。请 自效,帝曰:“而家加尸,乃为我战,将尽戮矣。夷一姓求一人力,不可。”禀而 纵之。

  次安市。于是高丽北部傉萨高延寿、南部傉萨高惠真引兵及靺鞨众十五万来援。 帝曰:“彼若勒兵连安市而壁,据高山,取城中粟食之,纵靺鞨略吾牛马,攻之不 可下,此上策也。拔城夜去,中策也。与吾争锋,则禽矣。”有大对庐为延寿计曰: “吾闻中国乱,豪雄并奋,秦王神武,敌无坚,战无前,遂定天下,南面而帝,北 狄、西戎罔不臣。今扫地而来,谋臣重将皆在,其锋不可校。今莫若顿兵旷日,阴 遣奇兵绝其饷道,不旬月粮尽,欲战不得,归则无路,乃可取也。”延寿不从,引 军距安市四十里而屯。帝曰:“虏堕吾策中矣。”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以突厥 千骑尝之,虏常以靺鞨锐兵居前,社尔兵接而北。延寿曰:“唐易与耳。”进一舍, 倚麓而阵。帝诏延寿曰:“我以尔有强臣贼杀其主,来问罪,即交战,非我意。” 延寿谓然,按甲俟。帝夜召诸将,使李勣率步骑万五千阵西岭当贼,长孙无忌、牛 进达精兵万人出虏背狭谷,帝以骑四千偃帜趋虏北山上,令诸军曰:“闻鼓声而纵。” 张幄朝堂,曰:“明日日中,纳降虏于此。”是夜,流星堕延寿营。旦日,虏视勣 军少,即战。帝望无忌军尘上,命鼓角作,兵帜四合,虏惶惑,将分兵御之,众已 嚣。勣以步槊击败之,无忌乘其后,帝自山驰下,虏大乱,斩首二万级。延寿收馀 众负山自固,无忌、勣合围之,彻川梁,断归路。帝按辔观虏营垒曰:“高丽倾国 来,一麾而破,天赞我也。”下马再拜,谢氵兄于天。延寿等度势穷,即举众降。 入辕门,膝而前,拜手请命。帝曰:“后敢与天子战乎?”惶汗不得对。帝料酋长 三千五百人,悉官之,许内徙,馀众三万纵还之,诛靺鞨三千馀人,获马牛十万, 明光铠万领。高丽震骇,后黄、银二城自拔去,数百里无舍烟。乃驿报太子,并赐 诸臣书曰:“朕自将若此,云何?”因号所幸山为驻跸山,图破阵状,勒石纪功。 拜延寿鸿胪卿,惠真司农卿。候骑获觇人,帝解其缚,自言不食且三日,命饲之, 赐以屩,遣曰:“归语莫离支,若须军中进退,可遣人至吾所。”帝每营不作堑垒, 谨斥候而已,而士运粮,虽单骑,虏不敢钞。

  帝与勣议所攻,帝曰:“吾闻安市地险而众悍,莫离支击不能下,因与之。建 安恃险绝,粟多而士少,若出其不意攻之,不相救矣。建安得,则安市在吾腹中。” 勣曰:“不然。积粮辽东,而西击建安,贼将梗我归路,不如先攻安市。”帝曰: “善。”遂攻之,未能下。延寿、惠真谋曰:“乌骨城傉萨已耄,朝攻而夕可下。 乌骨拔,则平壤举矣。”群臣亦以张亮军在沙城,召之一昔至,若取乌骨,度鸭渌, 迫其腹心,计之善者。无忌曰:“天子行师不徼幸。安市众十万在吾后,不如先破 之,乃驱而南,万全势也。”乃止。城中见帝旌麾,辄乘陴噪,帝怒。勣请破日男 子尽诛。虏闻,故死战。江夏王道宗筑距闉攻东南,虏增陴以守。勣攻其西,撞车 所坏,随辄串栅为楼。帝闻城中鸡彘声,曰:“围久,突无黔烟。今鸡彘鸣,必杀 以飨士,虏且夜出。”诏严兵。丙夜,虏数百人缒而下,悉禽之。道宗以树枚裹土 积之,距闉成,迫城不数丈,果毅都尉傅伏爱守之,自高而排其城,城且颓,伏爱 私去所部,虏兵得自颓城出,据而堑断之,积火萦盾固守。帝怒,斩伏爱,敕诸将 击之,三日不克。

  有诏班师,拔辽、盖二州之人以归。兵过城下,城中屏息偃旗,酋长登城再拜, 帝嘉其守,赐绢百匹。辽州粟尚十万斛,士取不能尽。帝至渤错水,阻淖,八十里 车骑不通。长孙无忌、杨师道等率万人斩樵筑道,联车为梁,帝负薪马上助役。十 月,兵毕度,雪甚,诏属燎以待济。始行,士十万,马万匹;逮还,物故裁千余, 马死十八。船师七万,物故亦数百。诏集战骸葬柳城,祭以太牢,帝临哭,从臣皆 流涕。帝总飞骑入临渝关,皇太子迎道左。初,帝与太子别,御褐袍,曰:“俟见 尔乃更。”袍历二时弗易,至穿穴。群臣请更服,帝曰:“士皆敝衣,吾可新服邪?” 及是,太子进洁衣,乃御。辽降口万四千,当没为奴婢,前集幽州,将分赏士。帝 以父子夫妇离析,诏有司以布帛赎之,原为民,列拜欢舞,三日不息。延寿既降, 以忧死,独惠真至长安。

  明年春,藏遣使者上方物,且谢罪;献二姝口,帝敕还之,谓使者曰:“色者 人所重,然愍其去亲戚以伤乃心,我不取也。”初,师还,帝以弓服赐盖苏文,受 之,不遣使者谢,于是下诏削弃朝贡。

  又明年三月,诏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李海岸 副之,自莱州度海;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右屯卫大将军 郑仁泰副之,率营州都督兵,繇新城道以进。次南苏、木底,虏兵战不胜,焚其郛。 七月,进达等取石城,进攻积利城,斩级数千,乃皆还。藏遣子莫离支高任武来朝, 因谢罪。

  二十二年,诏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之, 自海道入。部将古神感与虏战曷山,虏溃;虏乘暝袭我舟,伏兵破之。万彻度鸭渌, 次泊灼城,拒四十里而舍。虏惧,皆弃邑居去。大酋所夫孙拒战,万彻击斩之,遂 围城,破其援兵三万,乃还。帝与长孙无忌计曰:“高丽困吾师之入,户亡耗,田 岁不收,盖苏文筑城增陴,下饥卧死沟壑,不胜敝矣。明年以三十万众,公为大总 管,一举可灭也。”乃诏剑南大治船,蜀人愿输财江南,计直作舟,舟取缣千二百。 巴、蜀大骚,邛、眉、雅三州獠皆反,发陇西、峡内兵二万击定之。始,帝决取虏, 故诏陕州刺史孙伏伽、莱州刺史李道裕储粮械于三山浦、乌胡岛,越州都督治大艎 偶舫以待。会帝崩,乃皆罢。藏遣使者奉慰。

  永徽五年,藏以靺鞨兵攻契丹,战新城。大风,矢皆还激,为契丹所乘,大败。 契丹火野复战,人死相藉,积尸而冢之。遣使者告捷,高宗为露布于朝。六年,新 罗诉高丽、靺鞨夺三十六城,惟天子哀救。有诏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 方率师讨之。至新城,败高丽兵,火外郛及墟落,引还。显庆三年,复遣名振率薛 仁贵攻之,未能克。后二年,天子已平百济,乃以左骁卫大将军契苾力何、右武卫 大将军苏定方、左骁卫将军刘伯英率诸将出浿江、辽东、平壤道讨之。龙朔元年, 大募兵,拜置诸将,天子欲自行,蔚州刺史李君球建言:“高丽小丑,何至倾中国 事之?有如高丽既灭,必发兵以守,少发则威不振,多发人不安,是天下疲于转戍。 臣谓征之未如勿征,灭之未如勿灭。”亦会武后苦邀,帝乃止。八月,定方破虏兵 于浿江,夺马邑山,遂围平壤。明年,庞孝泰以岭南兵壁蛇水,盖苏文攻之,举军 没;定方解而归。

  乾封元年,藏遣子男福从天子封泰山,还而盖苏文死,子男生代为莫离支,有 弟男建、男产相怨。男生据国内城,遣子献诚入朝求救,盖苏文弟净土亦请割地降。 乃诏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左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偘为行军总管, 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左监门将军李谨行殿而行。九月,同善破高丽兵,男生率师来 会。诏拜男生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又以李勣为辽东 道行军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与契苾何力、庞同善并力。诏独孤卿云由鸭渌道,郭待 封积利道,刘仁愿毕列道,金待问海谷道,并为行军总管,受勣节度;转燕、赵食 廥辽东。明年正月,勣引道次新城,合诸将谋曰:“新城,贼西鄙,不先图,馀城 未易下。”遂壁西南山临城,城人缚戍酋出降。勣进拔城十有六。郭待封以舟师济 海,趋平壤。三年二月,勣率仁贵拔扶馀城,它城三十皆纳款。同善、偘守新城, 男建遣兵袭之,仁贵救偘,战金山,不胜。高丽鼓而进,锐甚。仁贵横击,大破之, 斩首五万级,拔南苏、木底、苍岩三城,引兵略地,与勣会。侍御史贾言忠计事还, 帝问军中云何。对曰:“必克。昔先帝问罪,所以不得志者,虏未有邅也。谚曰: ‘军无媒,中道回’。今男生兄弟阋很,为我乡导,虏之情伪,我尽知之,将忠士 力,臣故曰必克。且高丽祕记曰:‘不及九百年,当有八十大将灭之。’高氏自汉 有国,今九百年,勣年八十矣。虏仍荐饥,人相掠卖,地震裂,狼狐入城,分穴 于门,人心危骇,是行不再举矣。”

  男建以兵五万袭扶馀,勣破之萨贺水上,斩首五千级,俘口三万,器械牛马称 之。进拔大行城。刘仁愿与勣会,后期,召还当诛,赦流姚州。契苾何力会勣军于 鸭渌,拔辱夷城,悉师围平壤。九月,藏遣男产率首领百人树素幡降,且请入朝, 勣以礼见。而男建犹固守,出战数北。大将浮屠信诚遣谍约内应。五日,阖启,兵 噪而入,火其门,郁焰四兴,男建窘急,自刺不殊。执藏、男建等,收凡五部百七 十六城,户六十九万。诏勣便道献俘昭陵,凯而还。十二月,帝坐含元殿,引见勣 等,数俘于廷。以藏素胁制,赦为司平太常伯,男产司宰少卿;投男建黔州,百济 王扶馀隆岭外;以献诚为司卫卿,信诚为银青光禄大夫,男生右卫大将军,何力行 左卫大将军,勣兼太子太师,仁贵威卫大将军。剖其地为都督府者九,州四十二, 县百。复置安东都护府,擢酋豪有功者授都督、刺史、令,与华官参治。仁贵为都 护,总兵镇之。是岁郊祭,以高丽平,谢成于天。

  总章二年,徙高丽民三万于江淮、山南。大长钳牟岑率众反,立藏外孙安舜为 主。诏高偘东州道,李谨行燕山道,并为行军总管讨之,遣司平太常伯杨昉绥纳亡 馀。舜杀钳牟岑走新罗。偘徙都护府治辽东州,破叛兵于安市,又败之泉山,俘新 罗援兵二千。李谨行破之于发庐河,再战,俘馘万计。于是平壤痍残不能军,相率 奔新罗,凡四年乃平。始,谨行留妻刘守伐奴城,虏攻之,刘擐甲勒兵守,贼引去。 帝嘉之,封燕郡夫人。

  仪凤二年,授藏辽东都督,封朝鲜郡王,还辽东以安馀民,先编侨内州者皆原 遣,徙安东都护府于新城。藏与靺鞨谋反,未及发,召还放邛州,厮其人于河南、 陇右,弱窭者留安东。藏以永淳初死,赠卫尉卿,葬颉利墓左,树碑其阡。旧城往 往入新罗,遗人散奔突厥、靺鞨,由是高氏君长皆绝。垂拱中,以藏孙宝元为朝鲜 郡王。圣历初,进左鹰扬卫大将军,更封忠诚国王,使统安东旧部,不行。明年, 以藏子德武为安东都督,后稍自国。至元和末,遣使者献乐工云。

  百济,扶馀别种也。直京师东六千里而赢,滨海之阳,西界越州,南倭,北高 丽,皆逾海乃至,其东,新罗也。王居东、西二城,官有内臣佐平者宣纳号令,内 头佐平主帑聚,内法佐平主礼,卫士佐平典卫兵,朝廷佐平主狱,兵官佐平掌外兵。 有六方,方统十郡。大姓有八:沙氏,燕氏,[B125]氏,解氏,贞氏,国氏,木氏, {艹曰}氏。其法:反逆者诛,籍其家;杀人者,输奴婢三赎罪;吏受赇及盗,三倍 偿,锢终身。俗与高丽同。有三岛,生黄漆,六月刺取沈,色若金。王服大袖紫袍, 青锦裤,素皮带,乌革履,乌罗冠饰以金花。群臣绛衣,饰冠以银花。禁民衣绛紫。 有文籍,纪时月如华人。

  武德四年,王扶馀璋始遣使献果下马,自是数朝贡。高祖册为带方郡王、百济 王。后五年,献明光铠,且讼高丽梗贡道。太宗贞观初,诏使者平其怨。又与新罗 世仇,数相侵,帝赐玺书曰:“新罗,朕蕃臣,王之邻国。闻数相侵暴,朕已诏高 丽、新罗申和,王宜忘前怨,识朕本怀。”璋奉表谢,然兵亦不止。再遣使朝,上 铁甲雕斧,帝优劳之,赐帛段三千。十五年,璋死,使者素服奉表曰:“君外臣百 济王扶馀璋卒。”帝为举哀玄武门,赠光禄大夫,赙赐甚厚。命祠部郎中郑文表册 其子义慈为柱国,绍王。

  义慈事亲孝,与兄弟友,时号“海东曾子”。明年,与高丽连和伐新罗,取四 十馀城,发兵守之。又谋取棠项城,绝贡道。新罗告急,帝遣司农丞相里玄奖赍诏 书谕解。闻帝新讨高丽,乃间取新罗七城;久之,又夺十馀城,因不朝贡。高宗立, 乃遣使者来,帝诏义慈曰:“海东三国,开基旧矣,地固犬牙。比者隙争侵校无宁 岁,新罗高城重镇皆为王并,归穷于朕,丐王归地。昔齐桓一诸侯,尚存亡国,况 朕万方主,可不恤其危邪?王所兼城宜还之,新罗所俘亦畀还王。不如诏者,任王 决战,朕将发契丹诸国,度辽深入。王可思之,无后悔!”

  永徽六年,新罗诉百济、高丽、靺鞨取北境三十城。显庆五年,乃诏左卫大将 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率左卫将军刘伯英、右武卫将军冯士贵、左骁卫将 军庞孝泰发新罗兵讨之,自城山济海。百济守熊津口,定方纵击,虏大败。王师乘 潮帆以进,趋真都城一舍止。虏悉众拒,复破之,斩首万馀级,拔其城。义慈挟太 子隆走北鄙,定方围之。次子泰自立为王,率众固守,义慈孙文思曰:“王、太子 固在,叔乃自王,若唐兵解去,如我父子何?”与左右缒而出,民皆从之,泰不能 止。定方令士超堞立帜,泰开门降,定方执义慈、隆及小王孝演、酋长五十八人送 京师,平其国五部、三十七郡、二百城,户七十六万。乃析置熊津、马韩、东明、 金涟、德安五都督府,擢酋渠长治之。命郎将刘仁愿守百济城,左卫郎将王文度为 熊津都督。九月,定方以所俘见,诏释不诛。义慈病死,赠卫尉卿,许旧臣赴临, 诏葬孙皓、陈叔宝墓左,授隆司稼卿。文度济海卒,以刘仁轨代之。

  璋从子福信尝将兵,乃与浮屠道琛据周留城反,迎故王子扶馀丰于倭,立为王。 西部皆应,引兵围仁愿。龙朔元年,仁轨发新罗兵往救,道琛立二壁熊津江,仁轨 与新罗兵夹击之,奔入壁,争梁堕溺者万人,新罗兵还。道琛保任孝城,自称领军 将军,福信称霜岑将军,告仁轨曰:“闻唐与新罗约,破百济,无老孺皆杀之;畀 以国。我与受死,不若战。”仁轨遣使赍书答说,道琛倨甚,馆使者于外,嫚报曰: “使人官小,我,国大将,礼不当见。”徒遣之。仁轨以众少,乃休军养威,请合 新罗图之。福信俄杀道琛,并其兵,丰不能制。二年七月,仁愿等破之熊津,拔支 罗城,夜薄真岘,比明入之,斩首八百级,新罗饷道乃开。仁愿请济师,诏右威卫 将军孙仁师为熊津道行军总管,发齐兵七千往。福信颛国,谋杀丰;丰率亲信斩福 信,与高丽、倭连和。仁愿已得齐兵,士气振,乃与新罗王金法敏率步骑,而遣刘 仁轨率舟师,自熊津江偕进,趋周留城。丰众屯白江口,四遇皆克,火四百艘;丰 走不知所在。伪王子扶馀忠胜、忠志率残众及倭人请命,诸城皆复。仁愿勒军还, 留仁轨代守。

  帝以扶馀隆为熊津都督,俾归国,平新罗故憾,招还遗人。麟德二年,与新罗 王会熊津城,刑白马以盟。仁轨为盟辞曰:“往百济先王,罔顾逆顺,不敦邻,不 睦亲,与高丽、倭共侵削新罗,破邑屠城。天子怜百姓无辜,命行人脩好,先王负 险恃遐,侮慢弗恭。皇赫斯怒,是伐是夷。但兴亡继绝,王者通制,故立前太子隆 为熊津都督,守其祭祀,附杖新罗,长为与国,结好除怨,恭天子命,永为籓服。 右威卫将军鲁城县公仁愿,亲临厥盟,有贰其德,兴兵动众,明神监之,百殃是降, 子孙不育,社稷无守,世世毋敢犯。”乃作金书铁契,藏新罗庙中。

  仁愿等还,隆畏众携散,亦归京师。仪凤时,进带方郡王,遣归籓。是时,新 罗强,隆不敢入旧国,寄治高丽死。武后又以其孙敬袭王,而其地已为新罗、渤海 靺鞨所分,百济遂绝。

  新罗,弁韩苗裔也。居汉乐浪地,横千里,纵三千里,东拒长人,东南日本, 西百济,南濒海,北高丽。而王居金城,环八里所,卫兵三千人。谓城为侵牟罗, 邑在内曰喙评,外曰邑勒。有喙评六,邑勒五十二。朝服尚白,好祠山神。八月望 日,大宴赍官吏,射。其建官,以亲属为上,其族名第一骨、第二骨以自别。兄弟 女、姑、姨、从姊妹,皆聘为妻。王族为第一骨,妻亦其族,生子皆为第一骨,不 娶第二骨女,虽娶,常为妾媵。官有宰相、侍中、司农卿、太府令,凡十有七等, 第二骨得为之。事必与众议,号“和白”,一人异则罢。宰相家不绝禄,奴僮三千 人,甲兵牛马猪称之。畜牧海中山,须食乃射。息谷米于人,偿不满,庸为奴婢。 王姓金,贵人姓朴,民无氏有名。食用柳杯若铜、瓦。元日相庆,是日拜日月神。 男子褐裤。妇长襦,见人必跪,则以手据地为恭。不粉黛,率美发以缭首,以珠彩 饰之。男子翦发鬻,冒以黑巾。市皆妇女贸贩。冬则作灶堂中,夏以食置冰上。畜 无羊,少驴、■,多马。马虽高大,不善行。

  长人者,人类长三丈,锯牙钩爪,黑毛覆身,不火食,噬禽兽,或搏人以食; 得妇人,以治衣服。其国连山数十里,有峡,固以铁阖,号关门,新罗常屯弩士数 千守之。

  初,百济伐高丽,来请救,悉兵往破之,自是相攻不置。后获百济王杀之,滋 结怨。武德四年,王真平遣使者入朝,高祖诏通直散骑侍郎庾文素持节答赍。后三 年,拜柱国,封乐浪郡王、新罗王。

  贞观五年,献女乐二。太宗曰:“比林邑献鹦鹉,言思乡,丐还,况于人乎?” 付使者归之。是岁,真平死,无子,立女善德为王,大臣乙祭柄国。诏赠真平左光 禄大夫,赙物段二百。九年,遣使者册善德袭父封,国人号圣祖皇姑。十七年,为 高丽、百济所攻,使者来乞师,亦会帝亲伐高丽,诏率兵以披虏势。善德使兵五万 入高丽南鄙,拔水口城以闻。二十一年,善德死,赠光禄大夫,而妹真德袭王。明 年,遣子文王及弟伊赞子春秋来朝,拜文王左武卫将军,春秋特进。因请改章服, 从中国制,内出珍服赐之。又诣国学观释奠、讲论,帝赐所制《晋书》。辞归,敕 三品以上郊饯。

  高宗永徽元年,攻百济,破之,遣春秋子法敏入朝。真德织锦为颂以献,曰: “巨唐开洪业,巍巍皇猷昌。止戈成大定,兴文继百王。统天崇雨施,治物体含章。 深仁谐日月,抚运迈时康。幡旗既赫赫,钲鼓何锽锽。外夷违命者,翦覆被天殃。 淳风凝幽显,遐迩竞呈祥。四时和玉烛,七耀巡万方。维岳降宰辅,维帝任忠良。 三五成一德,昭我唐家唐。”帝美其意,擢法敏太府卿。

  五年,真德死,帝为举哀,赠开府仪同三司,赐彩段三百,命太常丞张文收持 节吊祭,以春秋袭王。明年,百济、高丽、靺鞨共伐取其三十城。使者来请救,帝 命苏定方讨之,以春秋为隅夷道行军总管,遂平百济。龙朔元年,死,法敏袭王。 以其国为鸡林州大都督府,授法敏都督。

  咸亨五年,纳高丽叛众,略百济地守之。帝怒,诏削官爵,以其弟右骁卫员外 大将军、临海郡公仁问为新罗王,自京师归国。诏刘仁轨为鸡林道大总管,卫尉卿 李弼、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副之,发兵穷讨。上元二年二月,仁轨破其众于七重城, 以靺鞨兵浮海略南境,斩获甚众。诏李谨行为安东镇抚大使,屯买肖城,三战,虏 皆北。法敏遣使入朝谢罪,贡篚相望,仁问乃还,辞王,诏复法敏官爵。然多取百 济地,遂抵高丽南境矣。置尚、良、康、熊、全、武、汉、朔、溟九州,州有都督, 统郡十或二十,郡有大守,县有小守。开耀元年,死,子政明袭王。遣使者朝,丐 唐礼及它文辞,武后赐《吉凶礼》并文词五十篇。死,子理洪袭王。死,弟兴光袭 王。

  玄宗开元中,数入朝,献果下马、朝霞、鱼牙、海豹皮。又献二女,帝曰: “女皆王姑姊妹,违本俗,别所亲,朕不忍留。”厚赐还之。又遣子弟入太学学经 术。帝间赐兴光瑞文锦、五色罗、紫绣纹袍、金银精器。兴光亦上异狗马、黄金、 美髢诸物。初,渤海靺鞨掠登州,兴光击走之,帝进兴光宁海军大使,使攻靺鞨。 二十五年死,帝尤悼之,赠太子太保,命邢以鸿胪少卿吊祭。子承庆袭王,诏 曰:“新罗号君子国,知《诗》、《书》。以卿惇儒,故持节往,宜演经谊,使知 大国之盛。”又以国人善棋,诏率府兵曹参军杨季鹰为副。国高弈皆出其下,于是 厚遗使者金宝。俄册其妻朴为妃。承庆死,诏使者临吊,以其弟宪英嗣王。帝在蜀, 遣使溯江至成都朝正月。

  大历初,宪英死,子乾运立,甫丱,遣金隐居入朝待命。诏仓部郎中归崇敬往 吊,监察御史陆珽、顾愔为副册授之,并母金为太妃。会其宰相争权相攻,国大乱, 三岁乃定。于是,岁朝献。建中四年死,无子,国人共立宰相金良相嗣。贞元元年, 遣户部郎中盖埙持节命之。是年死,立良相从父弟敬信袭王。十四年,死,无子, 立嫡孙俊邕。明年,遣司封郎中韦丹持册,未至,俊邕死,丹还。子重兴立,永贞 元年,诏兵部郎中元季方册命。后三年,使者金力奇来谢,且言:“往岁册故主俊 邕为主,母申太妃,妻叔妃,而俊邕不幸,册今留省中,臣请授以归。”又为其宰 相金彦升、金仲恭、王之弟苏金添明丐门戟,诏皆可。凡再朝贡。七年死,彦升立, 来告丧,命职方员外郎崔廷吊,且命新王,以妻贞为妃。长庆、宝历间,再遣使者 来朝,留宿卫。彦升死,子景徽立。大和五年,以太子左谕德源寂册吊如仪。开成 初,遣子义琮谢,愿留卫,见听,明年遣之。五年,鸿胪寺籍质子及学生岁满者一 百五人,皆还之。

  有张保皋、郑年者,皆善斗战,工用枪。年复能没海,履其地五十里不噎,角 其勇健,保皋不及也。年以兄呼保皋,保皋以齿,年以艺,常不相下。自其国皆来 为武宁军小将。后保皋归新罗,谒其王曰:“遍中国以新罗人为奴婢,愿得镇清海, 使贼不得掠人西去。”清海,海路之要也。王与保皋万人守之。自大和后,海上无 鬻新罗人者。保皋既贵于其国,年饥寒客涟水,一日谓戍主冯元规曰:“我欲东归, 乞食于张保皋。”元规曰:“若与保皋所负何如?奈何取死其手?”年曰:“饥寒 死,不如兵死快,况死故乡邪!”年遂去。至,谒保皋,饮之极欢。饮未卒,闻大 臣杀其王,国乱无主。保皋分兵五千人与年,持年泣曰:“非子不能平祸难。”年 至其国,诛反者,立王以报。王遂召保皋为相,以年代守清海。会昌后,朝贡不复 至。

  赞曰:杜牧称:“安思顺为朔方节度时,郭汾阳、李临淮俱为牙门都将,二人 不相能,虽同盘饮食,常睇相视,不交一言。及汾阳代思顺,临淮欲亡去,计未决。 旬日,诏临淮分汾阳半兵东出赵、魏,临淮入请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汾 阳趋下,持手上堂,曰:‘今国乱主迁,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邪?’及别, 执手泣涕,相勉以忠义,讫平剧盗,实二公之力。知其心不叛,知其心,难也;忿 必见短,知其材,益难也。此保皋与汾阳之贤等耳。年投保皋必曰:‘彼贵我贱, 我降下之,不宜以旧忿杀我。’保皋果不杀,人之常情也。临淮请死于汾阳,亦人 之常情也。保皋任年,事出于己,年且寒饥,易为感动。汾阳、临淮,平生亢立, 临淮之命,出于天子。榷于保皋,汾阳为优。此乃圣贤迟疑成败之际也。世称周、 邵为百代之师,周公拥孺子而邵公疑之,以周公之圣,邵公之贤,少事文王,老佐 武王,能平天下,周公之心,邵公且不知之。苟有仁义之心,不资以明,虽邵公尚 尔,况其下哉!”嗟乎,不以怨毒相槊,而先国家之忧,晋有祁奚,唐有汾阳、保 皋,孰谓夷无人哉!

  日本,古倭奴也。去京师万四千里,直新罗东南,在海中,岛而居,东西五月 行,南北三月行。国无城郛,联木为栅落,以草茨屋。左右小岛五十余,皆自名国, 而臣附之。置本率一人,检察诸部。其俗多女少男,有文字,尚浮屠法。其官十有 二等。其王姓阿每氏,自言初主号天御中主,至彦潋,凡三十二世,皆以“尊”为 号,居筑紫城。彦潋子神武立,更以“天皇”为号,徙治大和州。次曰绥靖,次安 宁,次懿德,次孝昭,次天安,次孝灵,次孝元,次开化,次崇神,次垂仁,次景 行,次成务,次仲哀。仲哀死,以开化曾孙女神功为王。次应神,次仁德,次履中, 次反正,次允恭,次安康,次雄略,次清宁,次显宗,次仁贤,次武烈,次继体, 次安闲,次宣化,次钦明。钦明之十一年,直梁承圣元年。次海达。次用明,亦曰 目多利思比孤,直隋开皇末,始与中国通。次崇峻。崇峻死,钦明之孙女雄古立。 次舒明,次皇极。其俗椎髻,无冠带,跣以行,幅巾蔽后,贵者冒锦;妇人衣纯色 裙,长腰襦,结发于后。至炀帝,赐其民锦线冠,饰以金玉,文布为衣,左右佩银 ■长八寸,以多少明贵贱。

  太宗贞观五年,遣使者入朝。帝矜其远,诏有司毋拘岁贡。遣新州刺史高仁表 往谕,与王争礼不平,不肯宣天子命而还。久之,更附新罗使者上书。

  永徽初,其王孝德即位,改元曰白雉,献虎魄大如斗,码硇若五升器。时新罗 为高丽、百济所暴,高宗赐玺书,令出兵援新罗。未几孝德死,其子天丰财立。死, 子天智立。明年,使者与虾蛦人偕朝。虾蛦亦居海岛中,其使者须长四尺许,珥箭 于首,令人戴瓠立数十步,射无不中。天智死,子天武立。死,子总持立。咸亨元 年,遣使贺平高丽。后稍习夏音,恶倭名,更号日本。使者自言,国近日所出,以 为名。或云日本乃小国,为倭所并,故冒其号。使者不以情,故疑焉。又妄夸其国 都方数千里,南、西尽海,东、北限大山,其外即毛人云。

  长安元年,其王文武立,改元曰太宝,遣朝臣真人粟田贡方物。朝臣真人者, 犹唐尚书也。冠进德冠,顶有华■四披,紫袍帛带。真人好学,能属文,进止有容。 武后宴之麟德殿,授司膳卿,还之。文武死,子阿用立。死,子圣武立,改元曰白 龟。开元初,粟田复朝,请从诸儒受经。诏四门助教赵玄默即鸿胪寺为师,献大幅 布为贽,悉赏物贸书以归。其副朝臣仲满慕华不肯去,易姓名曰朝衡,历左补阙, 仪王友,多所该识,久乃还。圣武死,女孝明立,改元曰天平胜宝。天宝十二载, 朝衡复入朝。上元中,擢左散骑常侍、安南都护。新罗梗海道,更繇明、越州朝贡。 孝明死,大炊立。死,以圣武女高野姬为王。死,白壁立。建中元年,使者真人兴 能献方物。真人,盖因官而氏者也。兴能善书,其纸似茧而泽,人莫识。贞元末, 其王曰桓武,遣使者朝。其学子橘免势、浮屠空海愿留肄业,历二十余年。使者高 阶真人来请免势等俱还,诏可。次诺乐立,次嵯峨,次浮和,次仁明。仁明直开成 四年,复入贡。次文德,次清和,次阳成。次光孝,直光启元年。

  其东海屿中又有邪古、波邪、多尼三小王,北距新罗,西北百济,西南直越州, 有丝絮、怪珍云。

  流鬼去京师万五千里,直黑水靺鞨东北,少海之北,三面皆阻海,其北莫知所 穷。人依屿散居,多沮泽,有鱼盐之利。地蚤寒,多霜雪,以木广六寸、长七尺系 其上,以践冰,逐走兽。土多狗,以皮为裘。俗被发。粟似莠而小,无蔬蓏它谷。 胜兵万人。南与莫曳靺鞨邻,东南航海十五日行,乃至。贞观十四年,其王遣子可 也余莫貂皮更三译来朝。授骑都尉,遣之。

  龙朔初,有儋罗者,其王儒李都罗遣使入朝,国居新罗武州南岛上,俗朴陋, 衣大豕皮,夏居革屋,冬窟室。地生五谷,耕不知用牛,以铁齿杷土。初附百济。 麟德中,酋长来朝,从帝至太山。后附新罗。

  开元十一年,又有达末娄、达妒二部首领朝贡。达末娄自言北扶馀之裔,高丽 灭其国,遗人度那河,因居之,或曰他漏河,东北流入黑水。达姤,室韦种也,在 那河阴,冻末河之东,西接黄头室韦,东北距达末娄云。

卷二百二十一

  西域上

  泥婆罗,直吐蕃之西乐陵川。土多赤铜、犛牛。俗翦发逮眉,穿耳,楦以筒若 角,缓至肩者为姣好。无匕箸,攫而食。其器皆用铜,其居版屋画壁。俗不知牛耕, 故少田作,习商贾。一幅布蔽身,日数盥浴。重博戏,通推步历术。祀天神,镌石 为象,日浴之,烹羊以祭。铸铜为钱,面文人形,背牛马形。其君服珠、颇黎、车 渠、珊瑚、虎魄垂缨,耳金钩玉珰,佩宝伏突,御师子大床,燎香布花于堂,而大 臣坐地不藉。左右持兵,数百列侍。宫中有七重楼,覆铜瓦,楹极皆大琲杂宝,四 隅置铜槽,下有金龙,口激水仰注槽中。

  初,王那陵提婆之父为其叔所杀,提婆出奔,吐蕃纳之,遂臣吐蕃。贞观中, 遣使者李义表到天竺,道其国,提婆大喜,延使者同观阿耆婆珎池。池广数十丈, 水常溢沸,共传旱潦未始耗溢。或抵以物则生烟,釜其上,少选可熟。二十一年, 遣使入献波棱、酢菜、浑提葱。永徽时,其王尸利那连陀罗又遣使入贡。

  党项,汉西羌别种,魏、晋后微甚。周灭宕昌、邓至,而党项始强。其地古析 支也,东距松州,西叶护,南舂桑、迷桑等羌,北吐谷浑。处山谷崎岖,大抵三千 里。以姓别为部,一姓又分为小部落,大者万骑,小数千,不能相统,故有细封氏、 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禽氏、拓拔氏、而拓拔最强。土著, 有栋宇,织犛尾、羊毛覆屋,岁一易。俗尚武,无法令、赋役。人寿多过百岁,然 好为盗,更相剽夺。尤重复雠,未得所欲者,蓬首垢颜,跣足草食,杀已乃复。男 女衣裘褐,被氈。畜犛牛、马、驴、羊以食,不耕稼。地寒,五月草生,八月霜降。 无文字,候草木记岁。三年一相聚,杀牛羊祭天,取麦他国以酿酒。妻其庶母、伯 叔母、兄嫂、子弟妇,惟不娶同姓。老而死,子孙不哭;少死,则曰夭枉,乃悲。

  贞观三年,南会州都督郑元镌谕,其酋细封步赖举部降。太宗玺诏慰抚,步 赖因入朝,宴锡特异,以其地为轨州,即授刺史。步赖请率兵讨吐谷浑。其后诸酋 长悉内属,以其地为崌、奉、严、远四州,即首领拜刺史。

  有拓拔赤辞者,初臣吐谷浑,慕容伏允待之厚,与结婚,诸羌已归,独不至。 李靖击吐谷浑,赤辞屯狼道峡抗王师。廓州刺史久且洛生欲谕降之,辞曰:“浑主 以腹心待我,不知其佗,若速去,且污吾刀。”洛生怒,引轻骑破之肃远山,斩首 数百级,虏杂畜六千。帝因其胜又令约降,赤辞从子思头潜纳款,其下拓拔细豆亦 降。赤辞知宗族携沮,稍欲自归,岷州都督刘师立复诱之,即与思头俱内属。以其 地为懿、嵯、麟、可三十二州,以松州为都督府,擢赤辞西戎州都督,赐氏李,贡 职遂不绝。于是自河首积石山而东,皆为中国地。后吐蕃浸盛,拓拔畏逼,请内徙, 始诏庆州置静边等州处之。地乃入吐蕃,其处者皆为吐蕃役属,更号弭药。

  又有黑党项者,居赤水西。其长号敦善王,慕容伏允之走也依之。及吐谷浑款 附,敦善王亦纳贡。居雪山者曰破丑氏。

  又有白兰羌,吐蕃谓之丁零,左属党项,右与多弥接。胜兵万人,勇战斗,善 作兵,俗与党项同。武德六年,使者入朝。明年,以其地为维、恭二州。贞观六年, 与契苾数十万内属。永徽时,特浪生羌卜楼大首领冻就率众来属,以其地为剑州。

  龙朔后,白兰、舂桑及白狗羌为吐蕃所臣,籍其兵为前驱。白狗与东会州接, 胜兵才千人。在西北者,天授中内附,户凡二十万,以其地为朝、吴、浮、归十州, 散居灵、夏间。至德末,为吐蕃所诱,使为乡导钞边。俄悔悟,更来朝,愿助灵州 饷輓。乾元间,中国数乱,因寇邠、宁二州,肃宗诏郭子仪都统朔方、邠宁、鄜坊 节度事,以鄜州刺史杜冕、邠州刺史桑如圭分二队出讨。子仪至,党项溃去。

  上元元年,在泾、陇部落十万众诣凤翔节度使崔光远降。二年,与浑、奴剌连 和,寇宝鸡,杀吏民,掠财珍,焚大散关,入凤州,杀刺史萧忄曳,节度使李鼎追 击走之。明年,又攻梁州,刺史李勉走;进寇奉天,大掠华原、同官去。诏臧希让 代勉为刺史,于是归顺、乾封、归义、顺化、和宁、和义、保善、宁定、罗云、朝 凤凡十州部落诣希让献款,丐节印。诏可。

  仆固怀恩之叛,诱党项、浑、奴剌入寇,众数万,掠凤翔、盩厔。大酋郑廷、 郝德入同州,刺史韦胜走,节度使周智光破之澄城。阅月,又入同州,焚官私室庐, 壁马兰山。郭子仪遣兵袭之,退保三堡,子仪遣慕容休明谕降廷、德。

  子仪以党项、吐谷浑部落散处盐、庆等州,其地与吐蕃滨近,易相胁,即表徙 静边州都督、夏州、乐容等六府党项于银州之北、夏州之东、宁朔州吐谷浑住夏西, 以离沮之。召静边州大首领左羽林大将军拓拔朝光等五刺史入朝,厚赐赍,使还绥 其部。先是,庆州有破丑氏族三、野利氏族五、把利氏族一,与吐蕃姻援,赞普悉 王之,因是扰边凡十年。子仪表工部尚书路嗣恭为朔方留后,将作少监梁进用为押 党项部落使,置行庆州。且言:“党项阴结吐蕃为变,可遣使者招慰,芟其反谋, 因令进用为庆州刺史,严逻以绝吐蕃往来道。”代宗然之。又表置静边、芳池、相 兴王州都督、长史,永平、旭定、清宁、宁保、忠顺、静塞、万吉等七州都督府。 于是破丑、野利、把利三部及思乐州刺史拓拔乞梅等皆入朝,宜定州刺史折磨布落、 芳池州野利部并徙绥、延州。大历末,野利秃罗都与吐蕃叛,招馀族不应,子仪击 之,斩秃罗都,而野利景庭、野利刚以其部数千人入附鸡子川。六州部落,曰:野 利越诗、野利龙儿、野利厥律、儿黄、野海、野窣等;居庆州者号东山部,夏州者 号平夏部。永泰后稍徙石州,后为永安将阿史那思暕赋索无极,遂亡走河西。

  元和时复置宥州,护党项。至大和中寝强,数寇掠。然器械钝苦,畏唐兵精, 则以善马购铠,善羊贸弓矢。鄜坊道军粮使李石表禁商人不得以旗帜、甲胄、五兵 入部落,告者,举罪人财畀之。至开成末,种落愈繁,富贾人赍缯宝鬻羊马,籓镇 乘其利,强市之,或不得直,部人怨,相率为乱,至灵、盐道不通。武宗以侍御史 为使招定,分三印,以邠、宁、延属崔彦曾,盐、夏、长泽属李雩鄠,灵武、麟、 胜属郑贺,皆绯衣银鱼,而功不克。

  宣宗大中四年,内掠邠、宁,诏凤翔李业、河东李拭合节度兵讨之,宰相白敏 中为都统。帝出近苑,或以竹一个植舍外,见才尺许,远且百步,帝属二矢曰: “党羌穷寇,仍岁暴吾鄙,今我约:射竹中则彼当自亡,不中,我且索天下兵翦之, 终不以此贼遗子孙。”左右注目,帝一发竹分,矢彻诸外,左右呼万岁。不阅月, 羌果破殄,馀种窜南山。

  始,天宝末,平夏部有战功,擢容州刺史、天柱军使。其裔孙拓拔思恭,咸通 末窃据宥州,称刺史。黄巢入长安,与鄜州李孝昌坛而坎牲,誓讨贼,僖宗贤之, 以为左武卫将军,权知夏绥银节度事。次王桥,为巢所败,更与郑畋四节度盟,屯 渭桥。中和二年,诏为京城西面都统、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进四面都 统,权知京兆尹。贼平,兼太子太傅,封夏国公,赐姓李。嗣襄王煴之乱,诏思恭 讨贼,兵不出,卒。以弟思谏代为定难节度使,思孝为保大节度、鄜坊凡翟等州观 察使,并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行瑜反,以思孝为北面招讨使,思谏东 北面招讨使。思孝亦因乱取鄜州,遂为节度使,累兼侍中。以老荐弟思敬为保大军 兵马留后,俄为节度使。

  东女,亦曰苏伐剌挐瞿咀罗,羌别种也,西海亦有女自王,故称“东”别之。 东与吐蕃、党项、茂州接,西属三波诃,北距于阗,东南属雅州罗女蛮、白狼夷。 东西行尽九日,南北行尽二十日。有八十城。以女为君,居康延川,岩险四缭,有 弱水南流,缝革为船。户四万,胜兵万人。王号宾就,官曰高霸黎,犹言宰相也。 官在外者,率男子为之。凡号令,女官自内传,男官受而行。王侍女数百,五日一 听政。王死,国人以金钱数万纳王族,求淑女二立之。次为小王,王死,因以为嗣, 或姑死妇继,无篡夺。所居皆重屋,王九层,国人六层。王服青毛绫裙,被青袍, 袖委于地,冬羔裘,饰以文锦。为小鬟髻,耳垂珰。足曳索輶。索輶,履也。 俗轻男子,女贵者咸有侍男,被发,以青涂面,惟务战与耕而已。子从母姓。地寒 宜麦,畜羊马,出黄金。风俗大抵与天竺同。以十一月为正。巫者以十月诣山中, 布糟麦,咒呼群鸟。俄有鸟来如鸡状,剖视之,有谷者岁丰,否即有灾,名曰鸟卜。 居丧三年,不易服,不栉沐。贵人死,剥藏其皮,内骨甕中,糅金屑瘗之。王之葬, 殉死至数十人。

  武德时,王汤滂氏始遣使入贡。高祖厚报,为突厥所掠不得通。贞观中,使复 至,太宗玺制慰抚。显庆初,遣使高霸黎文与王子三庐来朝,授右监门中郎将。其 王敛臂使大臣来请官号,武后册拜敛臂左玉钤卫员外将军,赐瑞锦服。天授、开元 间,王及子再来朝,诏与宰相宴曲江,封王曳夫为归昌王、左金吾卫大将军。后乃 以男子为王。

  贞元九年,其王汤立悉与白狗君及哥邻君董卧庭、逋租君邓吉知、南水君薛尚 悉曩、弱水君董避和、悉董君汤息赞、清远君苏唐磨、咄霸君董藐蓬皆诣剑南韦皋 求内附。其种散居西山、弱水,虽自谓王,盖小小部落耳。自失河、陇,悉为吐蕃 羁属,部数千户,辄置令,岁督丝絮。至是犹上天宝所赐诏书。皋处其众于维、霸 等州,赐牛、粮,治生业。立悉等入朝,差赐官禄。于是松州羌二万口相踵入附。 立悉等官刺史,皆得世袭,然阴附吐蕃,故谓“两面羌”。

  高昌,直京师西四千里而赢,其横八百里,纵五百里,凡二十一城。王都交河 城,汉车师前王廷也。田地城,戊己校尉所治也。胜兵万人。土沃,麦、禾皆再熟。 有草名白叠,撷花可织为布。俗辫髻垂后。

  其王曲伯雅,隋时尝妻以戚属宇文氏女,号华容公主。武德初,伯雅死,子文 泰立,遣使来告,高祖命使者临吊。后五年,献狗高六寸,长尺,能曳马衔烛,云 出拂菻,中国始有拂菻狗。

  太宗即位,献玄狐裘,帝赐妻宇文华钅奠一具,宇文亦上玉盘。凡诸国施为辄 以闻。贞观四年,文泰遂来朝,礼赐厚甚。宇文求预宗籍,有诏赐氏李,更封常乐 公主。

  久之,文泰与西突厥通,凡西域朝贡道其国,咸见壅掠。伊吾尝臣西突厥,至 是内属,文泰与叶护共击之。帝下诏让其反覆,召大臣冠军阿史那矩计事,文泰不 遣,使长史曲雍来谢罪。初,大业末,华民多奔突厥,及颉利败,有逃入高昌者, 有诏护送,文泰苛留之。又与西突厥乙毘设破焉耆三城,虏其人,焉耆王诉诸朝。 帝遣虞部郎中李道裕问状,复遣使谢。帝引责曰:“而主数年朝贡不入,无籓臣礼, 擅置官,拟效百僚。今岁首万君长悉来,而主不至。日我使人往,文泰猥曰:‘鹰 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快邪!’西域使者入贡, 而主悉拘梗之。又谂薛延陀曰:‘既自为可汗,与唐天子等,何事拜谒其使?’明 年我当发兵虏而国,归谓而君善自图。”时薛延陀可汗请为军向导,故民部尚书唐 俭至延陀坚约。

  帝复下玺书示文泰祸福,促使入朝,文泰遂称疾不至。乃拜侯君集为交河道大 总管,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萨孤吴仁副之,契苾何力为葱山道副大总管,武卫将 军牛进达为行军总管,率突厥、契苾骑数万讨之。群臣谏以行万里兵难得志,且天 界绝域,虽得之,不可守。帝不听。文泰谓左右曰:“曩吾入朝,见秦、陇北城邑 萧条,非有隋比。今伐我,兵多则粮軵不逮;若下三万,我能制之。度碛疲钝,以 逸待劳,卧收其弊耳。”十四年,闻王师至碛口,悸骇无它计,发病死,子智盛立。

  君集奄攻田地城,契苾何力以前军鏖战。是夜星坠城中,明日拔其城,虏七千 馀人。中郎将辛獠儿以劲骑夜逼其都。智盛以书遗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 也,咎深谴积,震坠厥命。智盛嗣位未几,公其见赦。”君集曰:“能悔祸者,当 面缚军门。”智盛不答。军进,填隍引冲车,飞石如雨,城中大震。智盛令大将曲 士义居守,身与绾曹曲德俊谒军门,请改事天子。君集谕使降,辞示屈,薛万均勃 然起曰:“当先取城,小儿何与语!”麾而进,智盛流汗伏地曰:“唯公命!”乃 降。君集分兵略定,凡三州、五县、二十二城,户八千,口三万,马四千。先是, 其国人谣曰:“高昌兵,如霜雪;唐家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几何自殄灭。” 文泰捕谣所发,不能得也。

  捷书闻,天子大悦,宴群臣,班赐策功,赦高昌所部,披其地皆州县之,号西 昌州。特进魏徵谏曰:“陛下即位,高昌最先朝谒。俄以掠商胡,遏贡献,故王诛 加焉。文泰死,罪止矣。抚其人,立其子,伐罪吊民,道也。今利其土,屯守常千 人,屯士数年一易,办装资,离亲戚,不十年陇右且空。陛下终不得高昌圭粒咫帛 助中国费,所谓散有用事无用。”不纳。改西昌州曰西州,更置安西都护府,岁调 千兵,谪罪人以戍。黄门侍郎褚遂良谏曰:“古者先函夏,后夷狄,务广德化,不 争荒逖。今高昌诛灭,威动四夷,然自王师始征,河西供役,飞米转刍,十室九匮, 五年未可复。今又岁遣屯戍,行李万里,去者资装使自营办,卖菽粟,倾机杼,道 路死亡尚不计。罪人始于犯法,终于惰业,无益于行。所遣复有亡命,官司捕逮, 株蔓相牵。有如张掖、酒泉尘飞烽举,岂得高昌一乘一卒及事乎?必发陇右、河西 耳。然则河西为我腹心,高昌,他人手足也,何必耗中华,事无用?昔陛下平颉利、 吐谷浑,皆为立君,盖罪而诛之,伏而立之,百蛮所以畏威慕德也。今宜择高昌可 立者立之,召首领悉还本土,长为籓翰,中国不扰。”书闻不省。

  初,文泰以金厚饷西突厥欲谷设,约有急为表里;使叶护屯可汗浮图城。及君 集至,惧不敢发,遂来降,以其地为庭州。焉耆请归高昌所夺五城,留兵以守。

  君集勒石纪功,凯而旋,俘智盛君臣献观德殿。行饮至礼,酺三日。徙高昌豪 桀于中国,智盛拜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弟智湛右武卫中郎将、天山郡公。曲氏 传国九世,百三十四年而亡。

  智湛,麟德中以左骁卫大将军为西州刺史,卒,赠凉州都督。有子昭,好学。 有鬻异书者,母顾笥中金叹曰:“何爱此,不使子有异闻乎?”尽持易之。昭历司 膳卿,颇能辞章。弟崇裕有武艺,永徽中为右武卫翊府中郎将,封交河郡王,邑至 三千户。终镇军大将军,武后为举哀,襚以美锦,赙赐甚厚,封爵绝。

  吐谷浑居甘松山之阳,洮水之西,南抵白兰,地数千里。有城郭,不居也。随 水草,帐室、肉粮。其官有长史、司马、将军、王、公、仆射、尚书、郎中,盖慕 诸华为之。俗识文字,其王椎髻黑冒,妻锦袍织裙,金花饰首。男子服长裙缯冒, 或冠驩瀍。妇人辫发萦后,缀珠贝。婚礼,富家厚纳聘,贫者窃妻去。父死妻庶母, 兄死妻嫂。丧有服,葬已即除。民无常税,用不足,乃敛富室商人,足而止。凡杀 人若盗马者死,它罪赎以物。地多寒,宜麦、菽、粟、芜菁,出小马、犛牛、铜、 铁、丹砂。有青海者,周八九百里,中有山,须冰合,游牝马其上,明年生驹,号 龙种。尝得波斯马,牧于海,生骢驹,日步千里,故世称“青海骢”。西北有流沙 数百里,夏有热风,伤行人。风将发,老驼引项鸣,埋鼻沙中,人候之,以氈蔽鼻 口乃无恙。

  隋时,其王慕容伏允号步萨钵,尝寇边。炀帝遣铁勒败之,壁西平;复命观王 雄破其众。伏允以数十骑入泥岭,亡去,仙头王率男女十余万降。置郡县镇戍,以 长子顺为质,因王之,统馀众,俄追还。伏允客党项,隋乱,因得复故地。

  高祖受命,顺自江都还长安,于时李轨据凉州,帝乃约伏允和,令击轨自效, 当护送顺。伏允喜,引兵与轨战库门,交绥止,即遣使请顺,帝遣之。顺至,号为 大宁王。

  太宗时,伏允遣使者入朝,未还,即寇鄯州。帝遣使者让,且召伏允;以疾为 解,而为子求婚,验帝意。帝召子亲迎,亦称疾。有诏止婚,遣中郎将康处真临谕。 又掠岷州,都督李道彦击走之,执名王二,斩级七百。连岁遣名王朝。俄寇凉州, 鄯州刺史李玄运表吐谷浑牧马青海,轻兵掩之,可尽致。乃命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 左骁卫将军梁洛仁率契苾、党项兵击之,未至三十里,志玄等不欲战,壁而留。虏 知之,驱牧马走。副将李君羡率精骑尾袭悬水上,得牛羊二万还。

  是时,伏允耄不能事,其相天柱王用事,拘天子行人鸿胪丞赵德楷。帝遣使晓 敕,十返,无悛言。贞观九年,诏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积石道,任城 王道宗鄯善道,李道彦赤水道,李大亮且末道,高甑生盐泽道,并为行军总管,率 突厥、契苾兵击之。党项内属羌及洮州羌,皆杀刺史归伏允。夏四月,道宗破伏允 于库山,俘斩四百。伏允谋入碛疲唐兵,烧野草,故靖马多饥。道宗曰:“柏海近 河源,古未有至者。伏允西走,未知其在,方马癯粮乏,难远入,不如按军鄯州, 须马壮更图之。”君集曰:“不然。向者段志玄至鄯州,吐谷浑兵辄傅城,彼国方 完,逆众用命也。今虏大败,斥候无在,君臣相失,我乘其困,可以得志。柏海虽 远,可鼓而至也。”靖曰:“善。”分二军:靖与大亮、薛万均以一军趣北,出其 右;君集、道宗以一军趣南,出其左。靖将萨孤吴仁以轻骑战曼都山,斩名王,获 五百级。诸将战牛心堆、赤水源,获虏将南昌王慕容孝俊,收杂畜数万。君集、道 宗登汉哭山,战乌海,获名王梁屈葱。靖破天柱部落于赤海,收杂畜二十万。大亮 俘名王二十,杂畜五万,次且末之西。伏允走图伦碛,将托于阗,万均督锐骑追亡 数百里,又破之。士乏水,刺马饮血。君集、道宗行空荒二千里,盛夏降霜,乏水 草,士糜冰,马秣雪。阅月,次星宿川,达柏海上,望积石山,览观河源。执失思 力驰破虏车重。两军会于大非川、破逻真谷。

  顺之质隋,为金紫光禄大夫、伏允立其弟为太子。顺归,常鞅鞅,自以失位, 欲以功自结天子,乃斩天柱王,举国降。伏允惧,引千余骑遁碛中,众稍亡,从者 才百骑,穷无聊,即自经死。国人立顺为君,称臣内附,诏封四平郡王,号越胡吕 乌甘豆可汗。帝恐未能定其国,遣李大亮率精兵镇援。

  顺久质华,国人不附,卒为下所杀,立其子燕王诺曷钵。诺曷钵幼,大臣争权。 帝诏侯君集就经纪之,始请颁历及子弟入侍。诏封诺曷钵河源郡王,号为地也拔勒 豆可汗,遣淮阳郡王道明持节册命,赐鼓纛。诺曷钵身入谢,遂请婚,献马牛羊万。 比年入朝,乃以宗室女为弘化公主妻之,诏道明及右武卫将军慕容宝持节送公主。 其相宣王跋扈,谋作乱,欲袭公主,劫诺曷钵奔吐蕃。诺曷钵知之,引轻骑走鄯城, 威信王以兵迎之。果毅都尉席君买率兵与威信王共讨,斩其兄弟三人,国大扰。帝 又诏民部尚书唐俭、中书舍人马周持节抚慰。

  高宗立,以主故,拜驸马都尉。又献名马,帝问马种性,使者曰:“国之最良 者。”帝曰:“良马人所爱。”诏还其马。公主表请入朝,遣左骁卫将军鲜于匡济 迎之。十一月,及诺曷钵至京师,帝又以宗室女金城县主妻其长子苏度摸末,拜左 领军卫大将军。久之,摸末死,主与次子右武卫大将军梁汉王闼卢摸末来请婚,帝 以宗室女金明县主妻之。既而与吐蕃相攻,上书相曲直,并来请师,天子两不许。 吐谷浑大臣素和贵奔吐蕃,言其情,吐蕃出兵捣虚,破其众黄河上。诺曷钵不支, 与公主引数千帐走凉州。帝遣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集大使,平两国怨。吐蕃遂 有其地。

  诺曷钵请内徙。乾封初,更封青海国王。帝欲徙其部于凉州之南山,群臣议不 同,帝难之。咸亨元年,乃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 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副之,总兵五万讨吐蕃,且纳诺曷钵于故廷。 王师败于大非川,举吐谷浑地皆陷,诺曷钵与亲近数千帐才免。三年,乃徙浩亹水 南。诺曷钵以吐蕃盛,势不抗,而鄯州地狭,又徙灵州,帝为置安乐州,即拜刺史, 欲其安且乐云。

  诺曷钵死,子忠立。忠死,子宣超立,圣历三年,拜左豹韬员外大将军,袭故 可汗号,馀部诣凉、甘、肃、瓜、沙等州降。宰相张锡与右武卫大将军唐休璟议徙 其人于秦、陇、丰、灵间,令不得畔去。凉州都督郭元振以为:“吐谷浑近秦、陇, 则与监牧杂处;置丰、灵,又迩默啜;假在诸华,亦不遽移其性也。前日王孝杰自 河源军徙耽尔乙句贵置灵州,既其叛,乃入牧坊掠群马,瘢夷州县,是则迁中土无 益之成验。往素和贵叛去,于我无损,但失吐谷浑数十部,岂与句贵比邪?今降虏 非强服,皆突矢刃,弃吐蕃而来,宜当循其情,为之制也。当甘、肃、瓜、沙降者, 即其所置之。因所投而居,情易安,磔数州则势自分。顺其情,分其势,不扰于人, 可谓善夺戎心者也。岁遣镇遏使者与宣超兄弟抚护之,无令相侵夺,生业固矣。有 如叛去,无损中国。”诏可。宣超死,子曦皓立。曦皓死,子兆立。吐蕃复取安乐 州,而残部徙朔方、河东,语谬为“退浑”。

  贞元十四年,以朔方节度副使、左金吾卫大将军慕容复为长乐都督、青海国王, 袭可汗号。复死,停袭。吐谷浑自晋永嘉时有国,至龙朔三年吐蕃取其地,凡三百 五十年,及此封嗣绝矣。

  焉耆国直京师西七千里而赢,横六百里,纵四百里。东高昌,西龟兹,南尉犁, 北乌孙。逗渠溉田,土宜黍、蒲陶,有鱼盐利。俗祝发氈衣。户四千,胜兵二千, 常役属西突厥。俗尚娱遨,二月朏出野祀,四月望日游林,七月七日祀生祖,十月 望日王始出游,至岁尽止。

  太原贞观六年,其王龙突骑支始遣使来朝。自隋乱,碛路闭,故西域朝贡皆道 高昌。突骑支请开大碛道以便行人,帝许之。高昌怒,大掠其边。西突厥莫贺设与 咄陆弩失毕作难,来奔,咄陆弩失毕复攻之,遣使言状,并贡名马。咥利失可汗立, 素善焉耆,故倚为援。十二年,处月、处蜜与高昌攻陷其五城,掠千五百人,焚庐 舍。侯君集讨高昌,遣使与相闻,突骑支喜,引兵佐唐。高昌破,归向所俘及城, 遣使者入谢。

  西突厥臣屈利啜为弟娶突骑支女,遂相约为辅车势,不朝贡。安西都护郭孝恪 请讨之。会王弟颉鼻、栗婆准叶护等三人来降,帝即命孝恪为西州道总管,率兵出 银山道,以栗婆准等为乡导。初,焉耆所都周三十里,四面大山,海水缭其外,故 恃不为虞。孝恪倍道绝水,夜傅堞,迟曙噪而登,鼓角轰哄,唐兵纵,国人扰败, 斩千馀级,执突骑支,更以栗婆准摄国事。始,帝语近臣曰:“孝恪以八月十一日 诣焉耆,阅二旬可至,当以二十二日破之,使者今至矣!”俄而遽人以捷布闻。囚 突骑支及妻子送洛阳,有诏赦罪。

  屈利啜以兵救焉耆,而孝恪还三日矣。屈利啜囚栗婆准,更使吐屯摄王,遣使 以告。帝曰:“焉耆我所下,尔乃王之邪?”吐屯惧,不敢王。焉耆立栗婆准,而 从兄薛婆阿那支自为王,号瞎干,执栗婆准献龟兹,杀之。阿史那社尔讨龟兹,阿 那支奔之,壁东境抗王师,为社尔所禽,数其罪,斩以徇。立突骑支弟婆伽利为王, 以其地为焉耆都督府。

  婆伽利死,国人请还前王突骑支,高宗许之,拜左卫大将军,归国。死,龙嫩 突立。武后长安时,以其国小人寡,过使客不堪其劳,诏四镇经略使禁止傔使私马、 无品者肉食。开元七年,龙嫩突死,焉吐拂延立。于是十姓可汗请居碎叶,安西节 度使汤嘉惠表以焉耆备四镇。诏焉耆、龟兹、疏勒、于阗征西域贾,各食其征,由 北道者轮台征之。讫天宝常朝贺。

  龟兹,一曰丘兹,一曰屈兹,东距京师七千里而赢,自焉耆西南步二百里,度 小山,经大河二,又步七百里乃至。横千里,纵六百里。土宜麻、麦、粳稻、蒲陶, 出黄金。俗善歌乐,旁行书,贵浮图法。产子以木压首。俗断发齐顶,惟君不翦发。 姓白氏。居伊逻庐城,北倚河羯田山,亦曰白山,常有火。王以锦冒顶,锦袍、宝 带。岁朔,斗羊马橐它七日,观胜负以卜岁盈耗云。葱岭以东俗喜淫,龟兹、于阗 置女肆,征其钱。

  高祖受禅,王苏伐勃駃遣使入朝。会死,子苏伐叠立,号时健莫贺俟利发。贞 观四年献马,太宗赐玺书,抚慰加等。后臣西突厥。郭孝恪伐焉耆,乃遣兵与焉耆 影援,自是不朝贡。

  苏伐叠死,弟诃黎布失毕立。二十一年,两遣使朝贡,然帝怒其佐焉耆叛,议 讨之。是夜月食昴,诏曰:“月阴精,用刑兆也;星胡分,数且终。”乃以阿史那 社尔为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副之,率安西都护郭孝恪、司农卿杨弘礼、左 武卫将军李海岸等发铁勒十三部兵十万讨之。社尔分五军掠其北,执焉耆王阿那支。 龟兹大恐,酋长皆弃城走。社尔次碛石,去王城三百里。先遣伊州刺史韩威以千骑 居前,右骁卫将军曹继叔次之。至多褐,与王遇,其将羯猎颠兵五万合战。威伪北, 王见威兵少,麾而进,威退与继叔合,还战,大破之,追奔八十里。王婴城,社尔 将围之,王引突骑西走,城遂拔,孝恪居守。沙州刺史苏海政、行军长史薛万备以 精骑穷蹑六百里。王计穷,保拨换城,社尔围之。阅月,执王及羯猎颠。其相那利 夜逸,以西突厥并国人万馀来战,孝恪及子死之。王师扰,仓部郎中崔义起募兵战 城中,继叔、威助击之,斩首三千级。那利败,裒亡散复振,还袭王师,继叔乘之, 斩八千级。那利走,或执以诣军。社尔凡破五大城,男女数万,遣使者谕降小城七 百余,西域震惧,西突厥、安两国归军饷焉。社尔立王弟叶护王其国,勒石纪功。

  书闻,帝喜,见群臣从容曰:“夫乐有几,朕尝言之:土城竹马,童儿乐也; 饬金翠罗纨,妇人乐也;贸迁有无,商贾乐也;高官厚秩,士大夫乐也;战无前敌, 将帅乐也;四海宁一,帝王乐也。朕今乐矣!”遂遍觞之。初,孝恪之击焉耆也, 龟兹有浮屠善数,叹曰:“唐家终有西域,不数年吾国亦亡。”社尔执诃黎布失毕、 那利、羯猎颠献太庙,帝受俘紫微殿。帝责谓,君臣皆顿首伏。诏赦罪,改馆鸿胪 寺,拜布失毕左武卫中朗将。始徙安西都护于其都,统于阗、碎叶、疏勒,号“四 镇。”

  高宗复封诃黎布失毕为龟兹王,与那利、羯猎颠还国。久之,王来朝。那利烝 其妻阿史那,王不能禁,左右请杀之,由是更猜忌。使者言状,帝并召至京师,囚 那利,护遣王还。羯猎颠拒不内,遣使降贺鲁,王不敢进,悒悒死。诏左屯卫大将 军杨胄发兵禽羯猎颠,穷诛部党,以其地为龟兹都督府,更立子素稽为王,授右骁 卫大将军,为都督。是岁,徙安西都护府于其国,以故安西为西州都督府,即拜左 骁卫大将军兼安西都护曲智湛为都督。西域平。帝遣使者分行诸国风俗物产,诏许 敬宗与史官撰《西域图志》。

  上元中,素稽献银颇罗、名马。天授三年,王延田跌来朝。始,仪凤时,吐蕃 攻焉耆以西,四镇皆没。长寿元年,武威道总管王孝杰破吐蕃,复四镇地,置安西 都护府于龟兹,以兵三万镇守。于是沙碛荒绝,民供赀粮苦甚,议者请弃之,武后 不听。都护以政勣称华狄者,田扬名、郭元振、张孝嵩、杜暹云。开元七年,王白 莫苾死,子多币立,改名孝节。十八年,遣弟孝义来朝。

  自龟兹赢六百里,窬小沙碛,有跋禄迦,小国也,一曰亟墨,即汉姑墨国,横 六百里,纵三百里。风俗文字与龟兹同,言语少异。出细氈褐。西三百里度石碛至 凌山,葱岭北原也,水东流,春夏山谷积雪。西北五百里至素叶水城,比国商胡杂 居。素叶以西数十城,皆立君长,役頟属突厥。自素叶水城至羯霜那国,衣氈褐皮 氎,以缯缭。素叶城西四百里至千泉,地赢二百里,南雪山,三垂平陆,多泉池, 因名之,突厥可汗岁避暑其中。群鹿饰铃鹌,可狎也。西赢百里至呾逻私城,亦比 国商胡杂居。有小城,三百,本华人,为突厥所掠,群保此,尚华语。西南赢二百 里至白水城,原隰膏腴。南五十里有笯赤建国,广千里,地沃宜稼,多蒲陶。又二 百里即石国。

  疏勒,一曰佉沙,环五千里,距京师九千里而赢。多沙碛,少壤土。俗尚诡诈, 生子亦夹头取褊,其人文身碧瞳。王姓裴氏,自号“阿摩支”,居迦师城,突厥以 女妻之。胜兵二千人。俗祠祅神。

  贞观九年,遣使者献名马,又四年,与硃俱波、甘棠贡方物。太宗谓房玄龄等 曰:“曩之一天下,克胜四夷,惟秦皇、汉武耳。朕提三尺剑定四海,远夷率服, 不减二君者。然彼末路不自保,公等宜相辅弼,毋进谀言,置朕于危亡也。”仪凤 时,吐蕃破其国。开元十六年,始遣大理正乔梦松摄鸿胪少卿,册其君安定为疏勒 王。天宝十二载,首领裴国良来朝,授折冲都尉,赐紫袍、金鱼。

  硃俱波亦名硃俱槃,汉子合国也。并有西夜、蒲犁、依耐、得若四种地,直于 阗西千里,葱岭北三百里,西距喝盘陀,北九百里属疏勒,南三千里女国也。胜兵 二千人。尚浮屠法,文字同婆罗门。

  甘棠,在海南,昆仑人也。

  喝盘陀,或曰汉陀,曰渴馆檀,亦谓渴罗陀,由疏勒西南入剑末谷、不忍领六 百里,其国也。距瓜州四千五百里,直硃俱波西,南距悬度山,北抵疏勒,西护密, 西北判汗国也。治葱岭中,都城负徙多河。胜兵千人。其王本疏勒人,世相承为之。 西南即头痛山也。葱岭俗号极嶷山,环其国。人劲悍,貌、言如于阗。其法,杀人 剽劫者死,馀得赎。赋必输服饰,王坐人床。后魏太延中,始通中国。贞观九年, 遣使者来朝。开元中破平其国,置葱岭守捉,安西极边戍也。

  于阗,或曰瞿萨旦那,亦曰涣那,曰屈丹,北狄曰于遁,诸胡曰豁旦。距京师 九千七百里,瓜州赢四千里,并有汉戎庐、杆弥、渠勒、皮山五国故地。其居曰西 山城,胜兵四千人。有玉河,国人夜视月光盛处必得美玉。王居绘室。俗机巧,言 迂大,喜事祅神、浮屠法,然貌恭谨,相见皆跪。以木为笔,玉为印,凡得问遗书, 戴于首乃发之。自汉武帝以来,中国诏书符节,其王传以相授。人喜歌舞,工纺勣。 西有沙碛,鼠大如蝟,色类金,出入群鼠为从。初无桑蚕,丐邻国,不肯出,其王 即求婚,许之。将迎,乃告曰:“国无帛,可持蚕自为衣。”女闻,置蚕帽絮中, 关守不敢验,自是始有蚕。女刻石约无杀蚕,蛾飞尽得治茧。

  王姓尉迟氏,名屋密,本臣突厥,贞观六年,遣使者入献。后三年,遣子入侍。 阿史那社尔之平龟兹也,其王伏阇信大惧,使子献橐它三百。长史薛万备谓社尔曰: “公破龟兹,西域皆震恐,愿假轻骑羁于阗王献京师。”社尔许之。至于阗,陈唐 威灵,劝入见天子,伏阇信乃随使者来。会高宗立,授右卫大将军,子叶护玷为右 骁卫将军,赐袍带,布帛六千段,第一区,留数月遣之,请以子弟宿卫。上元初, 身率子弟酋领七十人来朝。击吐蕃有功,帝以其地为毘沙都督府,析十州,授伏阇 雄都督。死,武后立其子璥。开元时献马、驼、豽。璥死,复立尉迟伏师战为王。 死,伏阇达嗣,并册其妻执失为妃。死,尉迟圭嗣,妻马为妃。圭死,子胜立。至 德初,以兵赴难,因请留宿卫。乾元三年,以其弟左监门卫率叶护曜为大仆员外卿、 同四镇节度副使,权知本国事。胜自有传。

  于阗东三百里有建德力河,七百里有精绝国;河之东有汗弥,居达德力城,亦 曰拘弥城,即宁弥故城。皆小国也。

  初,德宗即位,遣内给事硃如玉之安西,求玉于于阗,得圭一,珂佩五,枕一, 带胯三百,簪四十,奁三十,钏十,杵三,瑟瑟百斤,并它宝等。及还,诈言假道 回纥为所夺。久之事泄,得所市,流死恩州。

  天竺国,汉身毒国也,或曰摩伽陀,曰婆罗门。去京师九千六百里,都护治所 二千八百里。居葱岭南,幅圆三万里,分东、西、南、北、中五天竺,皆城邑数百。 南天竺濒海,出师子、豹、犭军、橐它、犀、象、火齐、琅墯、石蜜、黑盐。北天 竺距雪山,圜抱如璧,南有谷,通为国门。东天竺际海,与扶南、林邑接。西天竺 与罽宾、波斯接。中天竺在四天竺之会,都城曰茶镈和罗城,滨迦毘黎河。有别城 数百,皆置长;别国数十,置王。曰舍卫;曰迦没路,开户皆东向;曰迦尸,或曰 波罗奈,亦曰波罗那斯。其畜有稍割牛,黑色,角细,长四尺许,十日一割,不然 困且死。人饮其血,或曰寿五百岁,牛寿如之。

  中天竺王姓乞利咥氏,亦曰刹利,世有其国,不篡杀。土溽热,稻岁四熟。禾 之长者没橐它。以贝齿为货。有金刚、旃檀、郁金,与大秦、扶南、交趾相贸易。 人富乐,无簿籍,耕王地者乃输税。以舐足摩踵为致礼。家有奇乐倡伎。王大臣皆 服锦罽,为螺髻于顶,馀发翦使卷。男子穿耳垂当,或悬金,耳缓者为上类;徒跣, 衣重白。妇人项节金、银、珠缨络,死者燔骸取灰,建窣堵,或委野中及河,饵鸟 兽鱼鳖,无丧纪。谋反者幽杀之;小罪赎钱;不孝者断手足,劓耳鼻,徙于边。有 文字,善步历,学《悉昙章》,妄曰梵天法。书贝多叶以记事。尚浮图法,不杀生 饮酒,国中处处指曰佛故迹也。信盟誓,传禁咒,能致龙起云雨。

  隋炀帝时,遣裴矩通西域诸国,独天竺、拂菻不至为恨。武德中,国大乱,王 尸罗逸多勒兵战无前,象不弛鞍,士不释甲,因讨四天竺,皆北面臣之。会唐浮屠 玄奘至其国,尸罗逸多召见曰:“而国有圣人出,作《秦王破阵乐》,试为我言其 为人。”玄奘粗言太宗神武,平祸乱,四夷宾服状。王喜,曰:“我当东面朝之。” 贞观十五年,自称摩伽陀王,遣使者上书。帝命云骑尉梁怀璥持节尉抚,尸罗逸多 惊问国人:“自古亦有摩诃震旦使者至吾国乎?”皆曰:“无有。”戎言中国为摩 诃震旦。乃出迎,膜拜受诏书,戴之顶,复遣使者随入朝。诏卫尉丞李义表报之, 大臣郊迎,倾都邑纵观,道上焚香,尸罗逸多率群臣东面受诏书,复献火珠、郁金、 菩提树。

  二十二年,遣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其国,以蒋师仁为副;未至,尸罗逸多死, 国人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自立,发兵拒玄策。时从骑才数十,战不胜,皆没, 遂剽诸国贡物。玄策挺身奔吐蕃西鄙,檄召邻国兵。吐蕃以兵千人来,泥婆罗以七 千骑来,玄策部分进战茶镈和罗城,三日破之,斩首三千级,溺水死万人。阿罗那 顺委国走,合散兵复阵,师仁禽之,俘斩千计。馀众奉王妻息阻乾陀卫江,师仁击 之,大溃,获其妃、王子,虏男女万二千人,杂畜三万,降城邑五百八十所。东天 竺王尸鸠摩送牛马三万馈军,及弓、刀、宝缨络。迦没路国献异物,并上地图,请 老子象。玄策执阿罗那顺献阙下。有司告宗庙,帝曰:“夫人耳目玩声色,口鼻耽 臭味,此败德之原也。婆罗门不劫吾使者,宁至俘虏邪?”擢玄策朝散大夫。

  得方士那逻迩娑婆寐,自言寿二百岁,有不死术,帝改馆使治丹,命兵部尚书 崔敦礼护视。使者驰天下,采怪药异石,又使者走婆罗门诸国。所谓畔茶法水者, 出石臼中,有石象人守之,水有七种色,或热或冷,能销草木金铁,人手入辄烂, 以橐它髑髅转注瓠中。有树名咀赖罗,叶如梨,生穷山崖腹,前有巨虺守穴,不可 到,欲取叶者,以方镞矢射枝则落,为群鸟衔去,则又射,乃得之。其诡谲类如此。 后术不验,有诏听还,不能去,死长安。高宗时,庐伽逸多者,东天竺乌茶人,亦 以术进,拜怀化大将军。

  乾封三年,五天竺皆来朝。开元时,中天竺遣使者三至;南天竺一,献五色能 言鸟,乞师讨大食、吐蕃,丐名其军。玄宗诏赐怀德军。使者曰:“蕃夷惟以袍带 为宠。”帝以锦袍、金革带、鱼袋并七事赐之;北天竺一来朝。

  摩揭它,一曰摩伽陀,本中天竺属国。环五千里,土沃宜稼穑,有异稻巨粒, 号供大人米。王居拘阇揭罗布罗城,或曰俱苏摩补罗,曰波吒厘子城,北濒殑伽河。 贞观二十一年,始遣使者自通于天子,献波罗树,树类白杨。太宗遣使取熬糖法, 即诏扬州上诸蔗,拃沈如其剂,色味愈西域远甚。高宗又遣王玄策至其国摩诃菩提 祠立碑焉。后德宗自制钟铭,赐那烂陀祠。

  又有那揭者,亦属国也,贞观二十年,遣使者贡方物。

  乌茶者,一曰乌伏那,亦曰乌苌,直天竺南,地广五千里,东距勃律六百里, 西罽宾四百里。山谷相属,产金、铁、蒲陶、郁金。稻岁熟。人柔诈,善禁架术。 国无杀刑,抵死者放之穷山。罪有疑,饮以药,视溲清浊而决轻重。有五城,王居 术瞢蘖利城,一曰瞢揭厘城,东北有达丽罗川,即乌苌旧地。贞观十六年,其王达 摩因陀诃斯遣使者献龙脑香,玺书优答。大食与乌苌东鄙接,开元中数诱之,其王 与骨咄、俱位二王不肯臣,玄宗命使者册为王。

  章求拔国,或曰章揭拔,本西羌种。居悉立西南四山中,后徙山西,与东天竺 接。衣服略相类,因附之。地袤八九百里,胜兵二千人。无城郭,好钞暴,商旅患 之。贞观二十年,其王罗利多菩伽因悉立国遣使者入朝。玄策之讨中天竺,发兵来 赴,有功,由是职贡不绝。

  悉立当吐蕃西南,户五万,城邑多旁涧溪。男子缯束头,衣氈褐。妇人辫发, 短裙。昏姻不以财聘。其谷宜粳稻、麦、豆。死者葬于野,不封树,丧制为黑衣, 满年而除。刑有刖、劓。常羁属吐蕃。

  罽宾,隋漕国也,居葱岭南,距京师万二千里而赢,南距舍卫三千里。王居脩 鲜城,常役属大月氏。地暑湿,人乘象,俗治浮屠法。

  武德二年,遣使贡宝带、金锁、水精盏、颇黎状若酸枣。贞观中献名马。太宗 诏大臣曰:“朕始即位,或言天子欲耀兵,振伏四夷,惟魏徵劝我脩文德,安中夏; 中夏安,远人伏矣。今天下大安,四夷君长皆来献,此徵力也。”遣果毅何处罗拔 等厚赍赐其国,并抚尉天竺。处罗拔至罽宾,王东向稽首再拜,仍遣人导护使者至 天竺。十六年,献褥特鼠,喙尖尾赤,能食蛇,螫者嗅且尿,疮即愈。

  国人共传王始祖曰馨孽,至曷撷支传十二世。显庆三年,以其地为脩鲜都督府。 龙朔初,拜其王脩鲜等十一州诸军事、脩鲜都督。开元七年,遣使献天文及秘方奇 药,天子册其王为葛逻达支特勒。后乌散特勒洒年老,请以子拂菻罽婆嗣,听之。 天宝四载,册其子勃匐准为袭罽宾及乌苌国王。乾元初使者朝贡。

  西域下

  康者,一曰萨末鞬,亦曰飒秣建,元魏所谓悉斤者。其南距史百五十里,西北 距西曹百余里,东南属米百里,北中曹五十里。在那密水南,大城三十,小堡三百。 君姓温,本月氏人。始居祁连北昭武城,为突厥所破,稍南依葱岭,即有其地。枝 庶分王,曰安,曰曹,曰石,曰米,曰何,曰火寻,曰戊地,曰史,世谓“九姓”, 皆氏昭武。土沃宜禾,出善马,兵强诸国。人嗜酒,好歌舞于道。王帽氈,饰金杂 宝。女子盘髻,蒙黑巾,缀金花。生儿以石蜜啖之,置胶于掌,欲长而甘言,持珤 若黏云。习旁行书。善商贾,好利,丈夫年二十,去傍国,利所在无不至。以十二 月为岁首,尚浮图法,祠祅神,出机巧技。十一月鼓舞乞寒,以水交泼为乐。

  隋时,其王屈木支娶西突厥女,遂臣突厥。武德十年,始遣使来献。贞观五年, 遂请臣。太宗曰:“朕恶取虚名,害百姓;且康臣我,缓急当同其忧。师行万里, 宁朕志邪?”却不受。俄又遣使献师子兽,帝珍其远,命秘书监虞世南作赋。自是 岁入贡,致金桃、银桃,诏令植苑中。

  高宗永徽时,以其地为康居都督府,即授其王拂呼缦为都督。万岁通天中,以 大首领笃娑钵提为王。死,子泥涅师师立。死,国人立突昏为王。开元初,贡锁子 铠、水精杯、码瓶、驼鸟卵及越诺、硃儒、胡旋女子。其王乌勒伽与大食亟战不 胜,来乞师,天子不许。久之,请封其子咄曷为曹王,默啜为米王,诏许。乌勒伽 死,遣使立咄曷,封钦化王,以其母可敦为郡夫人。

  安者,一曰布豁,又曰捕喝,元魏谓忸蜜者。东北至东安,西南至毕,皆百里 所。西濒乌浒河,治阿滥谧城,即康居小君长罽王故地。大城四十,小堡千余。募 勇健者为柘羯。柘羯,犹中国言战士也。武德时,遣使入朝。贞观初,献方物,太 宗厚尉其使曰:“西突厥已降,商旅可行矣。”诸胡大悦。其王诃陵迦又献名马, 自言一姓相承二十二世云。是岁,东安国亦入献,言子姓相承十世云。

  东安,或曰小国,曰喝汗,在那密水之阳,东距何二百里许,西南至大安四百 里。治喝汗城,亦曰斤。大城二十,小堡百。显庆时,以阿滥为安息州,即以其 王昭武杀为刺史;旟斤为木鹿州,以其王昭武闭息为刺史。开元十四年,其王笃萨 波提遣弟阿悉烂达拂耽发黎来朝,纳马豹。后八年,献波斯娄二,拂菻绣氍球一, 郁金香、石蜜等,其妻可敦献柘辟大氍球二,绣氍球一,丐赐袍带、铠仗及可敦袿 衤属装泽。

  东曹,或曰率都沙那,苏对沙那,劫布呾那,苏都识匿,凡四名。居波悉山之 阴,汉贰师城地也。东北距俱战提二百里,北至石,西至康,东北宁远,皆四百里 许,南至吐火罗五百里。有野叉城,城有巨窟,严以关钥,岁再祭,人向窟立,中 即烟出,先触者死。武德中,与康同遣使入朝。其使曰:“本国以臣为健儿,闻秦 王神武,欲隶麾下。”高祖大悦。

  西曹者,隋时曹也,南接史及波览,治瑟底痕城。东北越于底城有得悉神祠, 国人事之。有金具器,款其左曰:“汉时天子所赐。”武德中入朝。天宝元年,王 哥逻仆罗遣使者献方物,诏封怀德王,即上言:“祖考以来,奉天可汗,愿同唐人 受调发,佐天子征讨。”十一载,东曹王设阿忽与安王请击黑衣大食,玄宗尉之, 不听。

  中曹者,居西曹东,康之北。王治迦底真城。其人长大,工战斗。

  石,或曰柘支,曰柘折,曰赭时,汉大宛北鄙也。去京师九千里。东北距西突 厥,西北波腊,南二百里所抵俱战提,西南五百里康也。圆千余里,右涯素叶河。 王姓石,治柘折城,故康居小王窳匿城地。西南有药杀水,入中国谓之真珠河,亦 曰质河。东南有大山,生瑟瑟。俗善战,多良马。隋大业初,西突厥杀其王,以特 勒匐职统其国。武德、贞观间,数献方物。显庆三年,以瞰羯城为大宛都督府,授 其王瞰土屯摄舍提于屈昭穆都督。开元初,封其君莫贺咄吐屯,有功,为石国王。 二十八年,又册顺义王。明年,王伊捺吐屯屈勒上言:“今突厥已属天可汗,惟大 食为诸国患,请讨之。”天子不许。天宝初,封王子那俱车鼻施为怀化王,赐铁券。 久之,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劾其无蕃臣礼,请讨之。王约降,仙芝遣使者护送至开远 门,俘以献,斩阙下,于是西域皆怨。王子走大食乞兵,攻怛逻斯城,败仙芝军, 自是臣大食。宝应时,遣使朝贡。

  有碎叶者,出安西西北千里所,得勃达岭,南抵上国,北突骑施南鄙也,西南 直葱岭赢二千里。水南流者经中国入于海,北流者经胡入于海。北三日行度雪海, 春夏常雨雪。繇勃达岭北行赢千里,得细叶川。东曰热海,地寒不冻。西有碎叶城, 天宝七载,北庭节度使王正见伐安西,毁之。川长千里,有异姓突厥兵数万,耕者 皆擐甲,相掠为奴婢。西属怛逻斯城,石常分兵镇之。自此抵西海矣。三月讫九月, 未尝雨,人以雪水溉田。

  石东南千余里,有怖捍者,山四环之,地膏腴,多马羊。西千里距堵利瑟那, 东临叶叶水,水出葱岭北原,色浊,西北流入大碛。无水草,望大山,寻遗胔,知 所指,五百余里即康也。

  米,或曰弥末,曰弥秣贺。北百里距康。其君治钵息德城,永徽时为大食所破。 显庆三年,以其地为南谧州,授其君昭武开拙为刺史,自是朝贡不绝。开元时,献 璧、舞筵、师子、胡旋女。十八年,大首领末野门来朝。天宝初,封其君为恭顺王, 母可敦郡夫人。

  何,或曰屈霜你迦,曰贵霜匿,即康居小王附墨城故地。城左有重楼,北绘中 华古帝,东突厥、婆罗门,西波斯、拂菻等诸王,其君旦诣拜则退。贞观十五年, 遣使者入朝。永徽时上言:“闻唐出师西讨,愿输粮于军。”俄以其地为贵霜州, 授其君昭武婆达地刺史。遣使者钵底失入谢。

  火寻,或曰货利习弥,曰过利,居乌浒水之阳。东南六百里距戊地,西南与波 斯接,西北抵突厥曷萨,乃康居小王奥鞬城故地。其君治急多飓遮城。诸胡惟其国 有车牛,商贾乘以行诸国。天宝十载,君稍施芬遣使者朝,献黑盐。宝应时复入朝。

  史,或曰佉沙,曰羯霜那,居独莫水南康居小王苏薤城故地。西百五十里距那 色波,北二百里属米,南四百里吐火罗也。有铁门山,左右巉峭,石色如铁,为关 以限二国,以金锢阖。城有神祠,每祭必千羊,用兵类先祷乃行。国有城五百。隋 大业中,其君狄遮始通中国,号最强盛,筑乞史城,地方数千里。贞观十六年,君 沙瑟毕献方物。显庆时,以其地为佉沙州,授君昭武失阿喝刺史。开元十五年,君 忽必多献舞女、文豹。后君长数死、立,然首领时时入朝。天宝中,诏改史为来威 国。

  那色波,亦曰小史,盖为史所役属。居吐火罗故地,东厄葱岭,西接波剌斯, 南雪山。

  循缚刍水北有呾蜜种,亦自国,东西六百里所。又东逾四种,有镬沙者,广三 百里,长五百里,东界骨咄,接葱岭有十八种。南有揭职,稍大,幅员准千里,陵 阜连属,多菽麦,气寒烈。东南抵雪山六百里,道吐火罗,又逾五种至婆罗睹逻。 北逾山行六百里,得乌苌种。东北行二百里至河波罗水,水西南流,春夏涸冻。北 历十二种有婆罗吸摩补罗,最大种,绵地四千里,山周其外,土沃,产鍮、水精。 北大雪山,即东女也。历十九种得摩揭陀。又东过四种,逾大河,有迦摩缕波,皆 阪险,地接西南夷,其人类蛮獠。行二月,叩蜀南边,其东南野象群暴,故战用象 军。又南历三十二种有狼揭罗者,地大数千里,其君治窣菟黎湿伐罗城。西北即波 剌斯,传言广万里,王治苏剌萨傥那城。土温溽,引水为田,人富饶。出金、银、 水精。多工巧,织锦、褐、氍毹。产善马、橐它。人服锦氎。赋税,口出四银钱, 又以交易。西北距拂菻,西南际海岛,有西女种,皆女子,多珍货,附拂菻,拂菻 君长岁遣男子配焉。俗产男不举。又有臂、多、势、罗四种,西北逾大山广川,历 小城聚,行二千里即谢亹也。北五百里有弗栗恃萨傥那,地横二千里,纵千里。其 君突厥种,治护苾那城。东北大雪山,盛夏常冻,凿冰乃可度。下有安呾罗缚者, 地三千里;西北逾岭四百里有阔悉多;西北三百里有活种,大二千里。此三种皆居 吐火罗故地,臣于突厥,君亦突厥种,主铁门南诸戎,迁徙不常。东又有七种,东 南峡道险甚,无虑三百里,得俱兰。东北山行五百里,即护密,北识匿也。南有商 弥,地大二千里而赢,多蒲陶。生雌黄,凿石乃得。东北逾山七百里,至波谜罗川, 东西千里,南北百里,春夏雨雪。南有钵露种,多紫金。行五百里有朅盘陀。东行 八百里出葱岭,又八百里至乌铩,环千里,出白、毚、青三种玉。君长世臣朅盘陀。 北径碛,旷野五百里,得疏勒。东南五百里济徙多水,逾大沙岭,有斫句迦种,或 曰沮渠,地千里。东逾领八百里,即于阗也,东有媲摩川。度碛行二百里,得尼壤 城,在大泽中,地垫洳,芦菼荒茂,行者凿道趣城通于阗,而于阗以为东关。又东 行入大流沙,人行无迹,故往返辄迷,聚遣骸以识道。无水草,多热风,触人及六 畜皆迷仆。行四百里至故都逻。又六百里至故折摩驮那,古且末也。又千里至故纳 缚波,古楼兰也。

  自呾蜜以下,诸种相与群聚,华人皆以国名之,故未尝与唐通,传记杂诡,不 可得而考,然其地与诸国连属,粗序其名云。

  宁远者,本拔汗那,或曰汗,元魏时谓破洛那。去京师八千里。居西鞬城, 在真珠河之北。有大城六,小城百。人多寿。其王自魏、晋相承不绝。每元日,王 及首领判二朋,朋出一人被甲斗,众以瓦石相之,有死者止,以卜岁善恶。

  贞观中,王契苾为西突厥瞰莫贺咄所杀,阿瑟那鼠匿夺其城。鼠匿死,子遏波 之立契苾兄子阿了参为王,治呼闷城;遏波之治渴塞城。显庆初,遏波之遣使朝贡, 高宗厚慰谕。三年,以渴塞城为休循州都督,授阿了参刺史,自是岁朝贡。玄宗开 元二十七年,王阿悉烂达干助平吐火仙,册拜奉化王。天宝三载,改其国号宁远, 帝以外家姓赐其王曰窦,又封宗室女为和义公主降之。十三载,王忠节遣子薛裕朝, 请留宿卫,习华礼,听之,授左武卫将军。其事唐最谨。

  大勃律,或曰布露。直吐蕃西,与小勃律接,西邻北天竺、乌苌。地宜郁金。 役属吐蕃。万岁通天逮开元时,三遣使者朝,故册其君苏弗舍利支离泥为王。死, 又册苏麟陀逸之嗣王。凡再遣大首领贡方物。

  小勃律去京师九千里而赢,东少南三千里距吐蕃赞普牙,东八百里属乌苌,东 南三百里大勃律,南五百里个失蜜,北五百里当护密之娑勒城。王居孽多城,临娑 夷水。其西山颠有大城曰迦布罗。开元初,王没谨忙来朝,玄宗以儿子畜之,以其 地为绥远军。国迫吐蕃,数为所困。吐蕃曰:“我非谋尔国,假道攻四镇尔。”久 之,吐蕃夺其九城,没谨忙求救北庭,节度使张孝嵩遣疏勒副使张思礼率锐兵四千 倍道往,没谨忙因出兵,大破吐蕃,杀其众数万,复九城。诏册为小勃律王;遣大 首领察卓那斯摩没胜入谢。

  没谨忙死,子难泥立。死,兄麻来兮立。死,苏失利之立,为吐蕃阴诱,妻以 女,故西北二十余国皆臣吐蕃,贡献不入。安西都护三讨之无功。天宝六载,诏副 都护高仙芝伐之。前遣将军席元庆驰千骑见苏失利之曰:“请假道趋大勃律。”城 中大酋五六,皆吐蕃腹心。仙芝约元庆:“吾兵到,必走山。出诏书召慰,赐缯纟 采。缚酋领待我。”元庆如约。苏失利之挟妻走,不得其处。仙芝至,斩为吐蕃者, 断娑夷桥。是暮,吐蕃至,不能救。仙芝约王降,遂平其国。于是拂菻、大食诸胡 七十二国皆震恐,咸归附。执小勃律王及妻归京师,诏改其国号归仁,置归仁军, 募千人镇之。帝赦苏失利之不诛,授右威卫将军,赐紫袍、黄金带,使宿卫。

  吐火罗,或曰土豁罗,曰睹货逻,元魏谓吐呼罗者。居葱岭西,乌浒河之南, 古大夏地。与挹怛杂处。胜兵十万。国土著,少女多男。北有颇黎山,其阳穴中有 神马,国人游牧牝于侧,生驹辄汗血。其王号“叶护”。武德、贞观时再入献。

  永徽元年,献大鸟,高七尺,色黑,足类橐驼,翅而行,日三百里,能啖铁, 俗谓驼鸟。显庆中,以其阿缓城为月氏都督府,析小城为二十四州,授王阿史那都 督。后二年,遣子来朝,俄又献码镫树,高三尺。神龙元年,王那都泥利遣弟仆罗 入朝,留宿卫。开元、天宝间数献马、娄、异药、乾陀婆罗二百品、红碧玻瓈, 乃册其君骨咄禄顿达度为吐火罗叶护、挹怛王。其后,邻胡羯师谋引吐蕃攻吐火罗, 于是叶护失里忙伽罗丐安西兵助讨,帝为出师破之。乾元初,与西域九国发兵为天 子讨贼,肃宗诏隶朔方行营。

  挹怛国,汉大月氏之种。大月氏为乌孙所夺,西过大宛,击大夏臣之。治蓝氏 城。大夏即吐火罗也。嚈哒,王姓也,后裔以姓为国,讹为挹怛,亦曰挹阗。俗类 突厥,天宝中遣使朝贡。

  俱兰,或曰俱罗弩,曰屈浪挐,与吐火罗接,环地三千里,南大雪山,北俱鲁 河。出金精,琢石取之。贞观二十年,其王忽提婆遣使者来献,书辞类浮屠语。

  劫者,居葱岭中,西及南距赊弥,西北挹怛也。去京师万二千里。气常热,有 稻、麦、粟、豆。畜羊马。俗死弃于山。武德二年,遣使者献宝带、玻瓈、水精杯。

  越底延者,南三千里距天竺,西北千里至赊弥,东北五千里至瓜州,居辛头水 之北。其法不杀人,重罪流,轻罪放。无租税。俗翦发,被锦袍,贫者白氎。自澡 洁。气温,多稻、米、石蜜。

  谢居吐火罗西南,本曰漕矩吒,或曰漕矩,显庆时谓诃达罗支,武后改今号。 东距罽宾,东北帆延,皆四百里。南婆罗门,西波斯,北护时健。其王居鹤悉那城, 地七千里,亦治阿娑你城。多郁金、瞿草。瀵泉灌田。国中有突厥、罽宾、吐火罗 种人杂居,罽宾取其子弟持兵以御大食。景云初,遣使朝贡,后遂臣罽宾。开元八 年,天子册葛达罗支颉利发誓屈尔为王。至天宝中数朝献。

  帆延者,或曰望衍,曰梵衍那。居斯卑莫运山之旁,西北与护时健接,东南距 罽宾,西南诃达罗支,与吐火罗连境。地寒,人穴处。王治罗烂城,有大城四五。 水北流入乌浒河。贞观初,遣使者入朝。显庆三年,以罗烂城为写凤都督府,缚时 城为悉万州,授王垞写凤州都督,管内五州诸军事,自是朝贡不绝。

  石汗那,或曰斫汗那。自缚底野南入雪山,行四百里得帆延,东临乌浒河。多 赤豹。开元、天宝中,一再朝献。

  识匿,或曰尸弃尼,曰瑟匿。东南直京师九千里,东五百里距葱岭守捉所,南 三百里属护蜜,西北五百里抵俱蜜。初治苦汗城,后散居山谷。有大谷五,酋长自 为治,谓之五识匿。地二千里,无五谷。人喜攻剽,劫商贾。播蜜川四谷稍不用王 号令。俗窟室。贞观二十年,与似没、役槃二国使者偕来朝。开元十二年,授王布 遮波资金吾卫大将军。天宝六载,王跌失伽延从讨勃律战死,擢其子都督、左武卫 将军,给禄居籓。

  似没者,北接石。土俗与康同。

  役槃,亦与康邻。出良马。

  俱蜜者,治山中。在吐火罗东北,南临黑河。其王突厥延陀种。贞观十六年, 遣使者入朝。开元中,献胡旋舞女,其王那罗延颇言为大食暴赋,天子但尉遣而已。 天宝时,王伊悉烂俟斤又献马。

  护蜜者,或曰达摩悉铁帝,曰镬侃,元魏所谓钵和者,亦吐火罗故地。东南直 京师九千里而赢,横千六百里,纵狭才四五里。王居塞迦审城,北临乌浒河。地寒 洹,堆阜曲折,沙石流漫。有豆、麦,宜木果,出善马。人碧瞳。显庆时以地为鸟 飞州,王沙钵罗颉利发为刺史。地当四镇入吐火罗道,故役属吐蕃。开元八年,册 其王罗旅伊陀骨咄禄多毘勒莫贺达摩萨尔为王。十六年,与米首领米忽汗同献方物。 明年,大酋乌鹘达干复朝。王死,册其从弟护真檀嗣王。二十九年,身入朝,宴内 殿,拜左金吾卫将军,赐紫袍、金带。天宝初,王子颉吉匐请绝吐蕃,赐铁券。八 载,真檀来朝,请宿卫,诏可。授右武卫将军,久乃遣。又遣首领朝贡。乾元元年, 王纥设伊俱鼻施来朝,赐氏李。

  个失蜜,或曰迦湿弥逻。北距勃律五百里,环地四千里,山回缭之,它国无能 攻伐。王治拨逻勿逻布逻城,西濒弥那悉多大河。地宜稼。多雪不风。出火珠、郁 金、龙种马。俗毛褐。世传地本龙池,龙徙水竭,故往居之。

  开元初,遣使者朝。八年,诏册其王真陀罗秘利为王;间献胡药。天木死,弟 木多笔立,遣使者物理多来朝,且言:“有国以来,并臣天可汗,受调发。国有象、 马、步三种兵,臣身与中天竺王厄吐蕃五大道,禁出入,战辄胜。有如天可汗兵至 勃律者,虽众二十万,能输粮以助。又国有摩诃波多磨龙池,愿为天可汗营祠。” 因丐王册,鸿胪译以闻。诏内物理多宴中殿,赐赉优备,册木多笔为王,自是职贡 有常。

  其役属五种,亦名国。所谓呾叉始罗者,地二千里,有都城。东南馀七百里得 僧诃补罗,地三千馀里,亦治都城。东南山行五百里得乌剌尸,地二千里,有都城。 宜稼穑。东南限山千里即个失蜜。西南行险七百里得半笯蹉,地二千里。又得曷逻 阇补罗者,其大四千里,有都城,多山阜,人骁勇。五种皆无君长云。

  骨咄,或曰珂咄罗。广长皆千里。王治思助建城。多良马、赤豹。有四大盐山, 山出乌盐。

  开元十七年,王俟斤遣子骨都施来朝。二十一年,王颉利发献女乐,又遣大首 领多博勒达干朝贡。天宝十一载,册其王罗全节为叶护。

  苏毘,本西羌族,为吐蕃所并,号孙波,在诸部最大。东与多弥接,西距鹘莽 硖,户三万。天宝中,王没陵赞欲举国内附,为吐蕃所杀。子悉诺率首领奔陇右, 节度使哥舒翰护送阙下,玄宗厚礼之。

  多弥,亦西羌族,役属吐蕃,号难磨。滨犁牛河,土多黄金。贞观六年,遣使 者朝贡,赐遣之。

  伊吾城者,汉宜禾都尉所治。商胡杂居,胜兵千,附铁勒。人骁悍,土良沃。 隋末内属,置伊吾郡。天下乱,复臣突厥。贞观四年,城酋来朝。颉利灭,举七城 降,列其地为西伊州。

  师子,居西南海中,延袤二千余里。有棱伽山,多奇宝,以宝置洲上,商舶偿 直辄取去。后邻国人稍往居之。能驯养师子,因以名国。

  总章三年,遣使者来朝。天宝初,王尸罗迷迦再遣使献大珠、钿金、宝璎、象 齿、白氎。

  波斯,居达遏水西,距京师万五千里而赢。东与吐火罗、康接,北邻突厥可萨 部,西南皆濒海,西北赢四千里,拂菻也。人数十万,其先波斯匿王,大月氏别裔, 王因以姓,又为国号。治二城,有大城十馀。俗尊右下左,祠天地日月水火。祠夕, 以麝揉苏,泽耏颜鼻耳。西域诸胡受其法,以祠祅。拜必交股。俗徒跣,丈夫祝发, 衣不剖襟,青白为巾帔,缘以锦。妇辫发著后。战乘象,一象士百人,负则尽杀。 断罪不为文书,决于廷。叛者铁灼其舌,疮白为直,黑为曲。刑有髡、钳、刖、劓, 小罪耏,或系木于颈,以时月而置。劫盗囚终老,偷者输银钱。凡死,弃于山,服 阅月除。气常歊热,地夷漫,知耕种畜牧。有鹫鸟,能啖羊。多善犬、娄、大驴。 产珊瑚,高不三尺。

  隋末,西突厥叶护可汗讨残其国,杀王库萨和,其子施利立,叶护使部帅监统。 施利死,遂不肯臣。立库萨和女为王,突厥又杀之。施利之子单羯方奔拂菻,国人 迎立之,是为伊怛支。死,兄子伊嗣俟立。

  贞观十二年,遣使者没似半朝贡。又献活褥蛇,状类鼠,色正青,长九寸,能 捕穴鼠。伊嗣俟不君,为大酋所逐,奔吐火罗,半道,大食击杀之。子卑路斯入吐 火罗以免。遣使者告难,高宗以远不可师,谢遣。会大食解而去,吐火罗以兵纳之。

  龙朔初,又诉为大食所侵,是时天子方遣使者到西域分置州县,以疾陵城为波 斯都督府,即拜卑路斯为都督。俄为大食所灭。虽不能国,咸亨中犹入朝,授右武 卫将军,死。始,其子泥涅师为质,调露元年,诏裴行俭将兵护还,将复王其国。 以道远,至安西碎叶,行俭还。泥涅师因客吐火罗二十年,部落益离散。景龙初, 复来朝,授左威卫将军。病死,西部独存。开元、天宝间,遣使者十辈献码床、 火毛绣舞筵。乾元初,从大食袭广州,焚仓库庐舍,浮海走。大历时复来献。

  又有陀拔斯单者,或曰陀拔萨惮。其国三面阻山,北濒小海。居婆里城,世为 波斯东大将。波斯灭,不肯臣大食。天宝五载,王忽鲁汗遣使入朝,封为归信王。 后八年,遣子自会罗来朝,拜右武卫员外中郎将,赐紫袍、金鱼,留宿卫。为黑衣 大食所灭。

  贞观后,远小国君遣使者来朝献,有司未尝参考本末者,今附之左方。曰火辞 弥,与波斯接。贞观十八年,与摩罗游使者偕朝。二十一年,有健达王献佛土菜, 茎五叶,赤华紫须。龙朔元年,多福王难婆修强宜说遣使者来朝。总章元年,有末 陀提王,开元五年,有习阿萨般王安杀,并遣使者朝贡。七年,诃毘施王捺塞因吐 火罗大酋罗摩献师子、五色鹦鹉。

  天宝时来朝者,曰俱烂那,曰舍摩,曰威远,曰苏吉利发屋兰,曰苏利悉单, 曰建城,曰新城,曰俱位,凡八国。

  俱位,或曰商弥。治阿赊师多城,在大雪山、勃律河北。地寒,有五谷、蒲陶、 若榴,冬窟室。国人常助小勃律为中国候。

  新城之国,在石东北赢百里。有弩室羯城,亦曰新城,曰小石国城,后为葛逻 禄所并。

  拂菻,古大秦也,居西海上,一曰海西国。去京师四万里,在苫西,北直突厥 可萨部,西濒海,有迟散城,东南接波斯。地方万里,城四百,胜兵百万。十里一 亭,三亭一置。臣役小国数十,以名通者曰泽散,曰驴分。泽散直东北,不得其道 里。东度海二千里至驴分国。

  重石为都城,广八十里,东门高二十丈,扣以黄金。王宫有三袭门,皆饰异宝。 中门中有金巨称一,作金人立,其端属十二丸,率时改一丸落。以瑟瑟为殿柱,水 精、琉璃为棁,香木梁,黄金为地,象牙阖。有贵臣十二共治国。王出,一人挈囊 以从,有讼书投囊中,还省枉直。国有大灾异,辄废王更立贤者。王冠如鸟翼,缀 珠。衣锦绣,前无襟。坐金■榻,侧有鸟如鹅,绿毛,上食有毒辄鸣。无陶瓦,屑 白石塈屋,坚润如玉。盛暑引水上,流气为风。男子翦发、衣绣,右袒而帔,乘辎 軿白盖小车,出入建旌旗,击鼓。妇人锦巾。家訾亿万者为上官。

  俗喜酒,嗜干饼。多幻人,能发火于颜,手为江湖,口幡眊举,足堕珠玉。有 善医能开脑出虫以愈目眚。土多金、银、夜光璧、明月珠、大贝、车渠、码、木 难、孔翠、虎魄。织水羊毛为布,曰海西布。海中有珊瑚洲,海人乘大舶,堕铁网 水底。珊瑚初生磐石上,白如菌,一岁而黄,三岁赤,枝格交错,高三四尺。铁发 其根,系网舶上,绞而出之,失时不敢即腐。西海有市,贸易不相见,置直物旁, 名鬼市。有兽名勍,大如狗,犷恶而力。北邑有羊,生土中,脐属地,割必死,俗 介马而走,击鼓以惊之,羔脐绝,即逐水草,不能群。

  贞观十七年,王波多力遣使献赤玻瓈、绿金精,下诏答赉。大食稍强,遣大将 军摩拽伐之,拂菻约和,遂臣属。乾封至大足,再朝献。开元七年,因吐火罗大酋 献师子、羚羊。

  自拂菻西南度碛二千里,有国曰磨邻,曰老勃萨。其人黑而性悍。地瘴疠,无 草木五谷,饲马以槁鱼,人食鹘莽。鹘莽,波斯枣也。不耻烝报,于夷狄最甚,号 曰“寻”。其君臣七日一休,不出纳交易,饮以穷夜。

  大食,本波斯地。男子鼻高,黑而髯。女子白皙,出辄鄣面。日五拜天神。银 带,佩银刀,不饮酒举乐。有礼堂容数百人,率七日,王高坐为下说曰:“死敌者 生天上,杀敌受福。”故俗勇于斗。土饶砾不可耕,猎而食肉。刻石蜜为庐如舆状, 岁献贵人。蒲陶大者如鸡卵。有千里马,传为龙种。

  隋大业中,有波斯国人牧于俱纷摩地那山,有兽言曰:“山西三穴,有利兵, 黑石而白文,得之者王。”走视,如言。石文言当反,乃诡众裒亡命于恒曷水,劫 商旅,保西鄙自王,移黑石宝之。国人往讨之,皆大败还,于是遂强。灭波斯,破 拂菻,始有粟麦仓庾。南侵婆罗门,并诸国,胜兵至四十万。康、石皆往臣之。其 地广万里,东距突骑施。西南属海。

  海中有拨拔力种,无所附属。不生五谷,食肉,刺牛血和乳饮之。俗无衣服, 以羊皮自蔽。妇人明皙而丽。多象牙及阿末香,波斯贾人欲往市,必数千人纳氎镵 血誓,乃交易。兵多牙角,而有弓、矢、铠、槊,士至二十万,数为大食所破略。

  永徽二年,大食王豃密莫末始遣使者朝贡,自言王大食氏,有国三十四年,传 二世。开元初,复遣使献马、钿带,谒见不拜,有司将劾之。中书令张说谓殊俗慕 义,不可置于罪。玄宗赦之。使者又来,辞曰:“国人止拜天,见王无拜也。”有 司切责,乃拜。十四年,遣使苏黎满献方物,拜果毅,赐绯袍、带。

  或曰大食族中有孤列种,世酋长,号白衣大食。种有二姓,一曰盆尼末换,二 曰奚深。有摩诃末者,勇而智,众立为王。辟地三千里,克夏腊城。传十四世,至 末换,杀兄伊疾自王,下怨其忍。有呼罗珊木鹿人并波悉林将讨之,徇众曰:“助 我者,皆黑衣。”俄而众数万,即杀末换,求奚深种孙阿蒲罗拔为王,更号黑衣大 食。蒲罗死,弟阿蒲恭拂立。至德初,遣使者朝贡。代宗取其兵平两京。阿蒲恭拂 死,子迷地立。死,弟诃论立。贞元时,与吐蕃相攻,吐蕃岁西师,故鲜盗边。十 四年,遣使者含嵯、乌鸡、沙北三人朝,皆拜中郎将,赉遣之。传言其国西南二千 里山谷间,有木生花如人首,与语辄笑,则落。

  东有末禄,小国也。治城郭,多木姓,以五月为岁首,以画缸相献。有寻支瓜, 大者十人食乃尽。蔬有颗葱、葛蓝、军达、茇薤。

  大食之西有苫者,亦自国。北距突厥可萨部,地数千里。有五节度,胜兵万人。 土多禾。有大川,东流入亚俱罗。商贾往来相望云。

  自大食西十五日行,得都盘,西距罗利支十五日行;南即大食,二十五日行; 北勃达,一月行。

  勃达之东距大食二月行;西抵岐兰二十日行;南都盘,北大食,皆一月行。

  岐兰之东南二十日行,得阿没,或曰阿昧;东南距陀拔斯十五日行;南沙兰, 一月行;北距海二日行。居你诃温多城,宜马羊,俗柔宽,故大食常游牧于此。

  沙兰东距罗利支,北恒满,皆二十日行;西即大食,二十五日行。

  罗利支东距都盘,北陀拔斯,皆十五日行;西沙兰,二十日行;南大食,二十 五日行。

  怛满,或曰怛没,东陀拔斯,南大食,皆一月行;北岐兰,二十日行;西即大 食,一月行。居乌浒河北平川中。兽多师子。西北与史接,以铁关为限。

  天宝六载,都盘等六国皆遣使者入朝,乃封都盘王谋思健摩诃延曰顺化王,勃 达王摩俱涩斯曰守义王,阿没王俱那胡设曰恭信王,沙兰王卑路斯威曰顺礼王,罗 利支王伊思俱习曰义宁王,怛满王谢没曰奉顺王。

  赞曰:西方之戎,古未尝通中国,至汉始载乌孙诸国。后以名字见者浸多。唐 兴,以次脩贡,盖百馀,皆冒万里而至,亦已勤矣!然中国有报赠、册吊、程粮、 传驿之费,东至高丽,南至真腊,西至波斯、吐蕃、坚昆,北至突厥、契丹、靺鞨, 谓之“八蕃”,其外谓之“绝域”,视地远近而给费。开元盛时,税西域商胡以供 四镇,出北道者纳赋轮台。地广则费倍,此盛王之鉴也。

卷二百二十二

  南蛮上

  南诏,或曰鹤拓,曰龙尾,曰苴咩,曰阳剑,本哀牢夷后,乌蛮别种也。夷语 王为“诏”。其先渠帅有六,自号“六诏”,曰蒙秀诏、越析诏、浪穹诏、{辶登} 睒诏、施浪诏、蒙舍诏。兵埒,不能相君,蜀诸葛亮讨定之。蒙舍诏在诸部南,故 称南诏。居永昌、姚州之间,铁桥之南,东距爨,东南属交趾,西摩伽陀,西北与 吐蕃接,南女王,西南骠,北抵益州,东北际黔、巫。王都羊苴咩城,别都曰善阐 府。

  王坐东向,其臣有所陈,以状言而不称臣。王自称曰元,犹朕也;谓其下曰昶, 犹卿、尔也。官曰坦绰、曰布燮、曰久赞,谓之清平官,所以决国事轻重,犹唐宰 相也;曰酋望、曰正酋望、曰员外酋望、曰大军将、曰员外,犹试官也。幕爽主兵, 琮爽主户籍,慈爽主礼,罚爽主刑,劝爽主官人,厥爽主工作,万爽主财用,引爽 主客,禾爽主商贾,皆清平官、酋望、大军将兼之。爽,犹言省也。督爽,总三省 也。乞托主马,禄托主牛,巨托主仓廪,亦清平官、酋望、大军将兼之。曰爽酋、 曰弥勤、曰勤齐,掌赋税。曰兵獳司,掌机密。大府主将曰演习,副曰演览;中府 主将曰缮裔,副曰缮览;下府主将曰澹酋,副曰澹览;小府主将曰幕捴,副曰幕览。 府有陀酋,若管记;有陀西,若判官。大抵如此。凡调发,下文书聚邑,必占其期。 百家有总佐一,千家有治人官一,万家有都督一。凡田五亩曰双。上官授田四十双, 上户三十双,以是而差。壮者皆为战卒,有马为骑军。人岁给韦衫裤。以邑落远近 分四军,以旗帜别四方,面一将统千人,四军置一将。凡敌入境,以所入面将御之。 王亲兵曰硃弩佉苴。佉苴,韦带也。择乡兵为四军罗苴子,戴硃鞮鍪,负犀革铜盾 而跣,走险如飞。百人置罗苴子统一人。

  望苴蛮者,在兰苍江西。男女勇捷,不鞍而骑,善用矛剑,短甲蔽胸腹,鞮鍪 皆插猫牛尾,驰突若神。凡兵出,以望苴子前驱。以清平子弟为羽仪。王左右有羽 仪长八人,清平官见王不得佩剑,唯羽仪长佩之为亲信。有六曹长,曹长有功补大 军将。大军将十二,与清平官等列,日议事王所,出治军壁称节度,次补清平官。 有内算官,代王裁处;外算官,记王所处分,以付六曹。外则有六节度,曰:弄栋、 永昌、银生、剑川、柘东、丽水。有二都督:会川、通海。有十睑,夷语睑若州, 曰:云南睑、白厓睑亦曰勃弄睑、品澹睑、{辶登}川睑、蒙舍睑、大厘睑亦曰史睑、 苴咩睑亦曰阳睑、蒙秦睑、矣和睑、赵川睑。

  祁鲜山之西多瘴歊,地平,草冬不枯。自曲靖州至滇池,人水耕,食蚕以柘, 蚕生阅二旬而茧,织锦缣精致。大和、祁鲜而西,人不蚕,剖波罗树实,状若絮, 纽缕而幅之。览睑井产盐最鲜白,惟王得食,取足辄灭灶。昆明城诸井皆产盐,不 征,群蛮食之。永昌之西,野桑生石上,其林上屈两向而下植,取以为弓,不筋漆 而利,名曰瞑弓。长川诸山,往往有金,或披沙得之。丽水多金麸。越睒之西,多 荐草,产善马,世称越睒骏。始生若羔,岁中纽莎縻之,饮以米潘,七年可御,日 驰数百里。

  王出,建八旗,紫若青,白斿;雉翣二;有旄钺,紫囊之;翠盖。王母曰信麽, 亦曰九麽。妃曰进武。信麽出,亦建八旗,绛斿。自曹长以降,系金佉苴。尚绛紫。 有功加锦,又有功加金波罗。金波罗,虎皮也。功小者,衿背不袖,次止于衿。妇 人不粉黛,以苏泽发。贵者绫锦裙襦,上施锦一幅。以两股辫为鬟髻,耳缀珠贝、 瑟瑟、虎魄。女、嫠妇与人乱,不禁,婚夕私相送。已嫁有奸者,皆抵死。俗以寅 为正,四时大抵与中国小差。脍鱼寸,以胡瓜、椒、菼和之,号鹅阙。吹瓢笙,笙 四管。酒至客前,以笙推盏劝酹。以缯帛及贝市易。贝者大若指,十六枚为一觅。 师行,人赍粮斗五升,以二千五百人为一营。其法,前伤者养治,后伤者斩。犁田 以一牛三夫,前挽、中压、后驱。然专于农,无贵贱皆耕。不繇役,人岁输米二斗。 一艺者给田,二收乃税。

  王蒙氏,父子以名相属。自舍尨以来,有谱次可考。舍尨生独逻,亦曰细奴逻, 高宗时遣使者入朝,赐锦袍。细奴逻生逻盛炎,逻盛炎生炎阁。武后时,盛炎身入 朝,妻方娠,生盛逻皮,喜曰:“我又有子,虽死唐地足矣。”炎阁立,死开元时。 弟盛逻皮立,生皮逻阁,授特进,封台登郡王。炎阁未有子时,以阁罗凤为嗣,及 生子,还其宗,而名承阁,遂不改。

  开元末,皮逻阁逐河蛮,取大和城,又袭大厘城守之,因城龙口,夷语山陂陀 为“和”,故谓“大和”,以处阁罗凤。天子诏赐皮逻阁名归义。当是时,五诏微, 归义独强,乃厚以利啖剑南节度使王昱,求合六诏为一。制可。归义已并群蛮,遂 破吐蕃,浸骄大。入朝,天子亦为加礼。又以破渳蛮功,驰遣中人册为云南王,赐 锦袍、金钿带七事。于是徙治大和城。天宝初,遣阁罗凤子凤迦异入宿卫,拜鸿胪 卿,恩赐良异。

  七载,归义死,阁罗凤立,袭王,以其子凤迦异为阳瓜州刺史。初,安宁城有 五盐井,人得煮鬻自给。玄宗诏特进何履光以兵定南诏境,取安宁城及井,复立马 援铜柱,乃还。

  鲜于仲通领剑南节度使,卞忿少方略。故事,南诏尝与妻子谒都督,过云南, 太守张虔陀私之,多所求丐,阁罗凤不应。虔陀数诟靳之,阴表其罪。由是忿怨, 反,发兵攻虔陀,杀之,取姚州及小夷州凡三十二。明年,仲通自将出戎、巂州, 分二道进次曲州、靖州。阁罗凤遣使者谢罪,愿还所虏,得自新,且城姚州;如不 听,则归命吐蕃,恐云南非唐有。仲通怒,囚使者,进薄白厓城,大败引还。阁罗 凤敛战胔,筑京观,遂北臣吐蕃,吐蕃以为弟。夷谓弟“钟”,故称“赞普钟”, 给金印,号“东帝”。揭碑国门,明不得已而叛,尝曰:“我上世世奉中国,累封 赏,后嗣容归之。若唐使者至,可指碑澡祓吾罪也。”会杨国忠以剑南节度当国, 乃调天下兵凡十万,使侍御史李宓讨之,辇饷者尚不在。涉海而疫死相踵于道,宓 败于大和城,死者十八。亦会安禄山反,阁罗凤因之取巂州会同军,据清溪关,以 破越析,枭于赠,西而降寻传、骠诸国。

  寻传蛮者,俗无丝纩,跣履榛棘不苦也。射豪猪,生食其肉。战,以竹笼头如 兜鍪。其西有裸蛮,亦曰野蛮,漫散山中,无君长,作槛舍以居。男少女多,无田 农,以木皮蔽形,妇或十或五共养一男子。广德初,凤迦异筑柘东城,诸葛亮石刻 故在,文曰:“碑即仆,蛮为汉奴。”夷畏誓,常以石搘捂。

  大历十四年,阁罗凤卒,以凤迦异前死,立其孙异牟寻以嗣。异牟寻有智数, 善抚众,略知书。母李,独锦蛮女也。独锦蛮亦乌蛮种,在秦藏川南。天宝中,命 其长为蹄州刺史。世与南诏婚聘。

  异牟寻立,悉众二十万入寇,与吐蕃并力。一趋茂州,逾文川,扰灌口;一趋 扶、文,掠方维、白坝;一侵黎、雅,叩邛郲关。令其下曰:“为我取蜀为东府, 工伎悉送逻娑城,岁赋一缣。”于是进陷城聚,人率走山。德宗发禁卫及幽州军以 援东川,与山南兵合,大败异牟寻众,斩首六千级,禽生捕伤甚众,颠踣厓峭且十 万。异牟寻惧,更徙苴咩城,筑袤十五里,吐蕃封为日东王。

  然吐蕃责赋重数,悉夺其险立营候,岁索兵助防,异牟寻稍苦之。故西泸令郑 回者,唐官也,往巂州破,为所虏。阁罗凤重其惇儒,号“蛮利”,俾教子弟,得 棰搒,故国中无不惮。后以为清平官。说异牟寻曰:“中国有礼义,少求责,非若 吐蕃惏刻无极也。今弃之复归唐,无远戍劳,利莫大此。”异牟寻善之,稍谋内附, 然未敢发。亦会节度使韦皋抚诸蛮有威惠,诸蛮颇得异牟寻语,白于皋,时贞元四 年也。皋乃遣谍者遗书,吐蕃疑之,因责大臣子为质,异牟寻愈怨。后五年,乃决 策遣使者三人异道同趣成都,遗皋帛书曰:

  异牟寻世为唐臣,曩缘张虔陀志在吞侮,中使者至,不为澄雪,举部惶窘,得 生异计。鲜于仲通比年举兵,故自新无繇。代祖弃背,二蕃欺孤背约。神川都督论 讷舌使浪人利罗式眩惑部姓,发兵无时,今十二年。此一忍也。天祸蕃廷,降衅萧 墙,太子弟兄流窜,近臣横污,皆尚结赞阴计,以行屠害,平日功臣,无一二在。 讷舌等皆册封王;小国奏请,不令上达。此二忍也。又遣讷舌逼城于鄙,弊邑不堪。 利罗式私取重赏,部落皆惊。此三忍也。又利罗式骂使者曰:“灭子之将,非我其 谁?子所富当为我有。”此四忍也。

  今吐蕃委利罗式甲士六十侍卫,因知怀恶不谬。此一难忍也。吐蕃阴毒野心, 辄怀搏噬。有如媮生,实污辱先人,辜负部落。此二难忍也。往退浑王为吐蕃所害, 孤遗受欺;西山女王,见夺其位;拓拔首领,并蒙诛刈;仆固志忠,身亦丧亡。每 虏一朝亦被此祸。此三难忍也。往朝廷降使招抚,情心无二,诏函信节,皆送蕃廷。 虽知中夏至仁,业为蕃臣,吞声无诉。此四难忍也。

  曾祖有宠先帝,后嗣率蒙袭王,人知礼乐,本唐风化。吐蕃诈绐百情,怀恶相 戚。异牟寻愿竭诚日新,归款天子。请加戍剑南、西山、泾原等州,安西镇守,扬 兵四临,委回鹘诸国,所在侵掠,使吐蕃势分力散,不能为强,此西南隅不烦天兵, 可以立功云。

  且赠皋黄金、丹砂。皋护送使者京师,使者奏异牟寻请归天子,为唐籓辅。献 金,示顺革;丹,赤心也。德宗嘉之,赐以诏书,命皋遣谍往觇。

  皋令其属崔佐时至羊苴咩城。时吐蕃使者多在,阴戒佐时衣牂柯使者服以入。 佐时曰:“我乃唐使者,安得从小夷服?”异牟寻夜迎之,设位陈燎,佐时即宣天 子意。异牟寻内畏吐蕃,顾左右失色,流涕再拜受命。使其子阁劝及清平官与佐时 盟点苍山,载书四:一藏神祠石室,一沈西洱水,一置祖庙,一以进天子。乃发兵 攻吐蕃使者杀之,刻金契以献,遣曹长跼南罗、赵迦宽随佐时入朝。

  初,吐蕃与回鹘战,杀伤甚,乃调南诏万人。异牟寻欲袭吐蕃,阳示寡弱,以 五千人行,许之。即自将数万踵后,昼夜行,大破吐蕃于神川,遂断铁桥,溺死以 万计,俘其五王。乃遣弟凑罗栋、清平官尹仇宽等二十七人入献地图、方物,请复 号南诏。帝赐赉有加,拜仇宽左散骑常侍,封高溪郡王。

  明年夏六月,册异牟寻为南诏王。以祠部郎中袁滋持节领使,成都少尹庞颀副 之,崔佐时为判官;俱文珍为宣慰使,刘幽岩为判官。赐黄金印,文曰“贞元册南 诏印”。滋至大和城,异牟寻遣兄蒙细罗勿等以良马六十迎之,金鍐玉珂,兵振鐸 夹路陈。异牟寻金甲,蒙虎皮,执双鐸韒。执矛千人卫,大象十二引于前,骑军、 徒军以次列。诘旦,授册,异牟寻率官属北面立,宣慰使东向,册使南向,乃读诏 册。相者引异牟寻去位,跽受册印,稽首再拜;又受赐服备物,退曰:“开元、天 宝中,曾祖及祖皆蒙册袭王,自此五十年。贞元皇帝洗痕录功,复赐爵命,子子孙 孙永为唐臣。”因大会其下,享使者,出银平脱马头盘二,谓滋曰:“此天宝时先 君以鸿胪少卿宿卫,皇帝所赐也。”有笛工、歌女,皆垂白,示滋曰:“此先君归 国时,皇帝赐胡部、龟兹音声二列,今丧亡略尽,唯二人故在。”酒行,异牟寻坐, 奉觞滋前,滋受觞曰:“南诏当深思祖考成业,抱忠竭诚,永为西南籓屏,使后嗣 有以不绝也。”异牟寻拜曰:“敢不承使者所命。”滋还,复遣清平官尹辅酋等七 人谢天子,献鐸鞘、浪剑、郁刃、生金、瑟瑟、牛黄、虎珀、氎、纺丝、象、犀、 越睒统伦马。鐸鞘者,状如残刃,有孔傍达,出丽水,饰以金,所击无不洞,夷人 尤宝,月以血祭之。郁刃,铸时以毒药并治,取迎跃如星者,凡十年乃成,淬以马 血,以金犀饰镡首,伤人即死。浪人所铸,故亦名浪剑,王所佩者,传七世矣。

  异牟寻攻吐蕃,复取昆明城以食盐池。又破施蛮、顺蛮,并虏其王,置白厓城; 因定磨些蛮,隶昆山西爨故地;破茫蛮,掠弄栋蛮、汉裳蛮,以实云南东北。

  施蛮者,在铁桥西北,居大施睒、敛寻睒。男子衣缯布;女分发直额,为一髻 垂后,跣而衣皮。

  顺蛮本与施蛮杂居剑、共诸川。咩罗皮、鐸罗望既失邆川、浪穹,夺剑、共地, 由是徙铁桥,在剑睒西北四百里,号剑羌。

  磨蛮、些蛮与施、顺二蛮皆乌蛮种,居铁桥、大婆、小婆、三探览、昆池等川。 土多牛羊,俗不泽,男女衣皮,俗好饮酒歌舞。

  茫蛮本关南种,茫,其君号也,或呼茫诏。永昌之南有茫天连、茫吐薅、大睒、 茫昌、茫鲊、茫施,大抵皆其种。楼居,无城郭。或漆齿,或金齿。衣青布短裤, 露骭,以缯布缭腰,出其馀垂后为饰。妇人披五色娑罗笼。象才如牛,养以耕。

  弄栋蛮,白蛮种也。其部本居弄栋县鄙地,昔为褒州,有首领为刺史,误杀其 参军,挈族北走。后散居磨些江侧,故剑、共诸川亦有之。

  汉裳蛮,本汉人部种,在铁桥。惟以朝霞缠头,馀尚同汉服。

  十五年,异牟寻谋击吐蕃,以邆川、宁北等城当寇路,乃峭山深堑修战备,帝 许出兵助力。又请以大臣子弟质于皋,皋辞。固请,乃尽舍成都,咸遣就学。且言: “昆明、巂州与吐蕃接,不先加兵,为虏所胁,反为我患。”请皋图之。时唐兵比 岁屯京西、朔方,大峙粮,欲南北并攻取故地。然南方转饷稽期,兵不悉集。是夏, 虏麦不熟,疫疠仍兴,赞普死,新君立。皋揣虏未敢动,乃劝异牟寻:“缓举万全, 愈于速而无功。今境上兵十倍往岁,且行营皆在巂州,扼西泸吐蕃路,昆明、弄栋 可以无虞。”异牟寻请期它年。

  吐蕃大臣以岁在辰,兵宜出,谋袭南诏,阅众治道,将以十月围巂州。军屯昆 明凡八万,皆命一岁粮。赞普以舅攘鄀罗为都统,遣尚乞力、欺徐滥铄屯西贡川。 异牟寻与皋相闻,皋命部将武免率弩士三千赴之,亢荣朝以万人屯黎州,韦良金以 二万五千人屯巂州,约南诏有急,皆进军,过俄准添城者,南诏供馈。吐蕃引众五 万自曩贡川分二军攻云南,一军自诺济城攻巂州。异牟寻畏东蛮、磨些难测,惧为 吐蕃乡导,欲先击之。皋报:“巂州实往来道,捍蔽数州,虏百计窥之,故严兵以 守,屯壁相望,粮械处处有之,东蛮庸敢怀贰乎?”异牟寻乃檄东、磨些诸蛮内粮 城中,不者悉烧之。吐蕃颙城将杨万波约降,事泄,吐蕃以兵五千守,皋将击破之。 万波与笼官拔颙城以来,徙其人二千于宿川。皋将扶忠义又取末恭城,俘系牛羊千 计。赞普大将既煎让律以兵距十贡川一舍而屯,国师马定德率种落出降。西贡节度 监军野多输煎者,赞普乞立赞养子,当从先赞普殉,亦诣忠义降。于是虏气衰,军 不振。欺徐滥铄至铁桥,南诏毒其水,人多死,乃徙纳川,壁而待。是年,虏霜雪 早,兵无功还,期以明年。吐蕃苦唐、诏掎角,亦不敢图南诏。皋令免按兵巂州, 节级镇守,虽南诏境亦所在屯戍。吐蕃惩野战数北,乃屯三泸水,遣论妄热诱濒泸 诸蛮,复城悉摄。悉摄,吐蕃险要也。蛮酋潜导南诏与皋部将杜毘罗狙击。十七年 春,夜绝泸破虏屯,斩五百级。虏保鹿危山,毘罗伏以待,又战,虏大奔。于时, 康、黑衣大食等兵及吐蕃大酋皆降,获甲二万首。又合鬼主破虏于泸西。

  吐蕃君长共计,不得巂州,患未艾,常为两头蛮挟唐为轻重,谓南诏也。会虏 荐饥,方葬赞普,调敛烦。至是,大料兵,率三户出一卒,虏法为大调集。又闻唐 兵三万入南诏,乃大惧,兵戍纳川、故洪、诺济、腊、聿赍五城,欲悉师出西山、 剑山,收巂州以绝南诏。皋即上言:“京右诸屯宜明斥候,蚤敛田,邠、陇焚莱, 可困虏入。”皋遣将邢毘以兵万人屯南、北路,赵昱万人戍黎、雅州。异牟寻谓皋 曰:“虏声取巂州,实窥云南,请武免督军进羊苴咩。若虏不出者,请以来年二月 深入。”时虏兵三万攻盐州,帝以虏多诈,疑继以大军,诏皋深钞贼鄙,分虏势。 皋表:“贼精铠多置南屯,今向盐、夏非全军,欲掠河曲党项畜产耳”。俄闻虏破 麟州,皋督诸将分道出,或自西山,或由平夷,或下陇陀和、石门,或径神川、纳 川,与南诏会。是时,回鹘、太原、邠宁、泾原军猎其北,剑南东川、山南兵震其 东,凤翔军当其西;蜀、南诏深入,克城七,焚堡百五十所,斩首万级,获铠械十 五万。围昆明、维州不能克,乃班师。振武、灵武兵破虏二万,泾原、凤翔军败虏 原州。惟南诏攻其腹心,俘获最多。帝遣中人尹偕尉异牟寻。而吐蕃盛屯昆明、神 川、纳川自守。异牟寻比年献方物,天子礼之。

  南蛮中

  元和三年,异牟寻死,诏太常卿武少仪持节吊祭。子寻阁劝立,或谓梦凑,自 称“膘信”,夷语君也。改赐元和印章。明年死,子劝龙晟立,淫肆不道,上下怨 疾。十一年,为弄栋节度王嵯巅所杀,立其弟劝利。诏少府少监李铣为册立吊祭使。 劝利德嵯巅,赐氏蒙,封“大容”,蛮谓兄为“容”。长庆三年,始赐印。是岁死, 弟丰祐立。丰祐趫敢,善用其下,慕中国,不肯连父名。穆宗使京兆少尹韦审规持 节临册。丰祐遣洪成酋、赵龙些、杨定奇入谢天子。

  于是,西川节度使杜元颖治无状,障候弛沓相蒙,时大和三年也。嵯巅乃悉众 掩邛、戎、巂三州,陷之。入成都,止西郛十日,慰赉居人,市不扰肆。将还,乃 掠子女、工技数万引而南,人惧自杀者不胜计。救兵逐,嵯巅身自殿,至大度河, 谓华人曰:“此吾南境,尔去国,当哭。”众号恸,赴水死者十三。南诏自是工文 织,与中国埒。明年,上表请罪。比年使者来朝,开成、会昌间再至。

  大中时,李琢为安南经略使,苛墨自私,以斗盐易一牛。夷人不堪,结南诏将 段酋迁陷安南都护府,号“白衣没命军”。南诏发硃弩佉苴三千助守。然朝贡犹岁 至,从者多。杜悰自西川入朝,表无多内蛮傔,丰祐怒,即慢言索质子。会宣宗崩, 使者告哀。是时,丰祐亦死,坦绰酋龙立,恚朝廷不吊恤;又诏书乃赐故王,以草 具进使者而遣。遂僭称皇帝,建元建极,自号大礼国。懿宗以其名近玄宗嫌讳,绝 朝贡。乃陷播州。安南都护李鄠屯武州,咸通元年,为蛮所攻,弃州走。天子斥鄠, 以王宽代之。明年,攻邕管,经略使李弘源兵少不能拒,奔峦州。南诏亦引去。诏 殿中监段文楚为经略使,数改条约,众不悦,以胡怀玉代之。南诏知边人困甚,剽 掠无有,不入寇。杜悰当国,为帝谋,遣使者吊祭示恩信,并诏骠信以名嫌,册命 未可举,必易名乃得封。帝乃命左司郎中孟穆持节往,会南诏陷巂州,穆不行。

  安南桃林人者,居林西原,七绾洞首领李由独主之,岁岁戍边。李琢之在安南 也,奏罢防冬兵六千人,谓由独可当一队,遏蛮之入。蛮酋以女妻由独子,七绾洞 举附蛮,王宽不能制。三年,以湖南观察使蔡袭代之,发诸道兵二万屯守,南诏怛 畏不敢出。

  会诏左庶子蔡京经制岭南,忌袭功,有所欲,沮坏之,乃言:“南方自无虞, 武夫幸功,多聚兵耗馈运,请还戍兵惜财用。”袭执不可,愿留五千兵,累表不报。 即极陈南诏伺隙久,有十必死状。朝廷昏肆,不省也。京还奏,得意甚,复诏为宣 慰安抚使。即建析广州为岭南东道,邕州为西道,以龚、象、藤、岩为隶州。乃拜 京西道节度使。京褊忮贪克,峻条令,为砲熏刳斮法,下愁毒,为军中所逐,走藤 州,矫制作攻讨使印,召乡兵比道军攻邕州,不克,众溃,贬死崖州。以桂管观察 使郑愚代节度。

  南诏攻交州,进略安南,袭请救,发湖、荆、桂兵五千屯邕州。岭南韦宙奏: “南诏必袭邕管,不先防近而图远,恐捣虚绝粮道,且深入。”乃诏袭按军海门, 诏郑愚分兵御之。袭请济师,以山南东道兵千人赴之。南诏酋将杨思僭、麻光高以 兵六千薄城而屯。四年正月,攻益急,袭录异牟寻盟言系矢上射入其营,不答。俄 而城陷,袭阖宗死者七十人,幕府樊绰取袭印走度江。荆南兵入东郛苦战,斩南诏 二千级。是夜,蛮遂屠城。有诏诸军保岭南,更以秦州经略使高骈为安南都护。帝 见输发频,罢游幸,不奏乐,宰相杜悰以为非是,止之。

  南诏稍逼邕州,郑愚自陈非将帅才,愿更择人。会康承训自义成来朝,乃授岭 南西道节度使,发荆、襄、洪、鄂兵万人从之。承训辞兵寡,乃大兴诸道兵五万往。 六月,置行交州于海门,进为都护府,调山东兵万人益戍,以容管经略使张茵镇之。 因命经略安南,茵逗留不敢进。安南之陷,将吏遗人多客伏溪洞,诏所在招还救恤 之,免安南赋入二年。

  韦宙请分兵屯容、藤披蛮势。五年,南诏回掠巂州以摇西南。西川节度使萧鄴 率属蛮鬼主邀南诏大度河,败之。明年,复来攻。会刺史喻士珍贪狯,阴掠两林东 蛮口缚卖之,以易蛮金,故开门降。南诏尽杀戍卒,而士珍遂臣于蛮。安南久屯, 两河锐士死瘴毒者十七,宰相杨收议罢北军,以江西为镇南军,募强弩二万建节度, 且地便近,易调发。诏可。夏侯孜亦以张茵懦,不足事,悉以兵授高骈。骈以选士 五千度江,败林邑兵于邕州,击南诏龙州屯,蛮酋烧赀畜走。酋龙遣杨缉思助酋迁 共守安南,以范脆些为安南都统,赵诺眉为扶邪都统。七年六月,骈次交州,战数 胜,士酣斗,斩其将张诠。李溠龙举众万人降,拔波风三壁。缉思出战,败,还走 城。士乘之,超堞入,斩酋迁、脆些、诺眉,上首三万级,安南平。

  初,酋龙遣清平官董成等十九人诣成都,节度使李福将廷见之,成辞曰:“皇 帝奉天命改正朔,请以敌国礼见。”福不许。导译五返,日旰士倦,议不决。福怒, 命武士捽辱之,械系于馆。俄而刘潼代福节度,即挺其系,表纵还。有诏召成等至 京师,见别殿,赐物良厚,慰遣还国。

  明年,酋龙使杨酋庆等来谢释囚。初,李师望建言:“成都经扌忽蛮事,旷日 不能决,请析邛、蜀、嘉、眉、黎、雅、巂七州为定边军,建节度制机事,近且速。” 天子谓然,即诏师望为节度使,治邛州。邛距成都才五舍,巂州最南,去邛乃千里, 缓急首尾不相副,而师望利专制,讳不言。裒积无厌,私贿以百万计。又欲激蛮怒, 幸有功,乃杀酋庆等。既而戍士怒,将醢师望以逞,会召还,以窦滂代之。滂沓冒 尤不法,诛责苛纤甚师望。时蛮役未兴,而定边已困。

  酋龙怨杀其使,十年,乃入寇。以军缀青溪关,密引众伐木开道,径雪岥,盛 夏,卒冻死者二千人。出沐源,窥嘉州,破属蛮,遂次沐源。滂遣兗海兵五百往战, 一军覆。酋龙乃身自将,督众五万侵巂州,攻青溪关。屯将杜再荣绝大度河走,诸 屯皆退保北涯。蛮攻黎州,诡服汉衣,济江袭犍为,破之。裴回陵、荣间,焚庐舍, 掠粮畜。薄嘉州,刺史杨忞与南诏夹江而军,士攒射,蛮不得进,阴自上游济,背 击王师,杀忠武将颜庆师,忞走,嘉州陷。明年正月,攻杜再荣,滂自勒兵战。酋 龙遣使者十辈请和,滂信之,语未半,蛮桴争岸,噪而进。滂不知所为,将自杀, 武宁将苗全绪止之,殊死战,蛮稍却,滂乃遁,全绪殿而行。黎州陷,人走匿山谷, 蛮掠金帛不胜负。入自邛崃关,围雅州,遂击邛州。是冬,滂弃州,壁导江,储赀 峙械皆亡矣。

  酋龙进攻成都,次眉州,坦绰杜元忠日夜教酋龙取全蜀。于是西川节度使庐耽 遣其副王偃、中人张思广约和,蛮强之使南面拜,然卒不见酋龙而还。蛮次新津, 耽复遣副谭奉祀好言申约,蛮留之。耽畏援军未集,即飞请天子降大使通好,以纾 其深入。懿宗驰遣太仆卿支详为和蛮使。

  蛮本无谋,不能乘机会鼓行亟驱,但蚍结蝇营,忸卤剽小利,处处留屯,故蜀 孺老得扶携悉入成都。阇里皆满,户所占地不得过一床,雨则冒箕盎自庇。城中井 为竭,则共饮摩诃池,至争捽溺死者,或欻沙取滴饮之。死不能具棺,即共坎瘗。 故泸州刺史杨庆复为耽治攻具、蔺石,置牢城兵,八将主之,树笓格,夜列炬照城, 守具雄新。又选悍士三千,号“突将”,为长刀、巨挝斧,分左右番休,日隶于军, 士心侈欲斗。而酋龙自双流徐行,内欲报董成之辱,因绐耽请上介至军议事。耽遣 节度副使柳槃往见杜元忠议和,元忠妄言:“帝见耽,请具车盖葆翣。”槃未能决, 还。蛮以三百骑负幄幕来,大言曰:“供帐隋蜀王听事,为骠信行在。”耽不许, 乃驰去。

  蛮稍前,傅外郛。于是游弈使王昼督援兵三千屯毘桥;窦滂亦以其军自导江来, 将与大军掎角,然战不甚力,小不胜即保广汉。自以失定边,觊成都陷,得薄其罪。 会有诏斥徙,军遂无功。

  耽部将李自孝者,与刺史喻士珍善。士珍臣蛮,自孝阴与贼通,乃说耽城下莳 苇稻,潴水颓城,举府不之觉。蛮攻城,自孝守陴,树麾以自表。麾所指,蛮辄攻 之,为下所觉,耽杀自孝以徇。

  城左有民楼肆,蛮俯射城中,耽募勇士烧之,器械俱尽。二月,蛮以云梁、鹅 车四面攻,士叫呼,鹅车未至,陴者以巨索钩系,投膏炬,车焚,箱间蛮卒尽死。 耽遣李、张察率突将战城下,俘斩二千级。蛮彻民鄣落为蓬笼如车{厶大},下设 枕木,推而前,不及城丈,匿蛮其内以穴墉。杨忞以坰贮粪沈泼蛮,蛮不能处;注 以铁液,蓬笼皆火。然南诏负众,益治器械,斧兵昼夜有声,将击锦楼,众失色。 耽遣将出,三面苦战,蛮引却。蛮利夜晦,辄薄城,闻呼啸,众齐奋。城上施铁笼 千炬,贼来不得隐,屯夫终夜哄,蛮不能侵。

  支详遣谍与约好,且谓耽毋多杀以速蛮和。是时,传言救师至,城中合噪开门, 士争出迎军,南诏搏战不解。日入,判官程克裕以北门兵二千乘之,蛮乃走。耽犹 遗之书,谢不得已交兵,且请和。士脱铠迎支详,详陈所赍,植二旗,署曰“赐云 南币物”。谓蛮使者曰:“天子诏云南和解,而兵薄成都,奈何?请退舍撤警以修 好。”或劝详:“蛮多诈,毋入死地。”详不行。蛮复围成都,夜穿西北隅,犁旦 乃觉,即颓茭火于壖,蛮皆死穴中。以铁絙曳云輣仆之,燎作,少选尽,益固守。

  是时,帝遣东川节度使颜庆复为大度河制置、剑南应接使,兵次新都,博野将 曾元裕败蛮兵,斩二千级。南诏骑数万晨压官军以骋,大将宋威以忠武兵战,斩首 五千,获马四百尾。南诏退屯星宿山,威进戍沱江。酋龙遣酋望至支详所请和,详 曰:“今列城固守,北军望功,归语而主,审自度。”耽遣锐将趣蛮壁烧攻具,杀 二千人,为南诏所蹑,却而溃。蛮闻凤翔、山南军且来,乃迎战毘桥,不胜,趋沱 江,为伏士所击,又败。城中出突将,夜火蛮营,酋龙、坦绰身督战。后三日,王 师夺升迁梁,蛮大败,夜烧亭传,乘火所向,雨矢射王师。威疏军行,向矢所发丛 射之。两军不能决,各解去。酋龙知不敌,夜彻营南奔,至双流,江无梁,计穷, 将赴水死,或止之曰:“今北军与成都兵合,若来追,我无类矣。不如伪和以纾急; 不然,死未晚。”乃来请。三日梁成而济,即断梁,按队缓驱。黎州刺史严师本收 散卒保邛州,酋龙惧,围二日去。蛮俘华民,必劓耳鼻已,纵之,既而居人刻木为 耳鼻者什八。

  庆复之来,众以其弟庆师死于蛮,必甘心。及成都不破,以己功轻,乃按军广 溪,纵残寇,人人切齿。初,成都无隍堑,乃教耽浚隍,广三丈,作战棚于埤,列 左右屯营,营别五区。区卒五十,莳皁荚夹壕,后三年合拱。又为大■连弩。自是 南诏惮之。

  酋龙年少嗜杀戮,亲戚异己者皆斩,兵出无宁岁,诸国更雠忿,屡覆众,国耗 虚。蜀之役,男子十五以下悉发,妇耕以饷军。

  十四年,坦绰复寇蜀,絙舟大度河以济,为刺史黄景复击却之。众循河而南, 夜桴上流兵,夹攻濒水诸屯,景复败,走还黎州。蛮蹑追,为景复所败。会蛮踵来, 还攻大度河,仆旗息鼓,请曰:“坦绰欲上书天子白冤事。”戍兵信之,不战。桥 成而济,黎州陷。遂攻雅州,击定边军,卒溃入邛州。成都大震,人亡入玉垒关, 士乘城。坦绰遣使者王保城等四十人赍骠信书遗节度使牛丛,欲假道入朝,请憩蜀 王故殿。丛欲许之,杨庆谏曰:“蛮无信,彼礼屈辞甘,诈我也。请斩其使,留二 人还书。”丛因责之曰:“诏王之祖,六诏最小夷也。天子录其勤,合六诏为一, 俾附庸成都,名之以国,许子弟入太学,使习华风,今乃自绝王命。且雀蛇犬马, 犹能报德,王乃不如虫鸟乎?比成都以武备未修,故令尔突我疆埸。然毘桥、沱江 之败,积胔附城,不四年复来。今吾有十万众,舍其半未用。以千人为军。十军为 部,骁将主之。凡部有强弩二百,镈斧辅之;劲弓二百,越银刀辅之;长戈二百, 掇刀辅之;短矛二百,连锤辅之。又军四面,面有铁骑五百。悉收刍薪、米粟、牛 马、犬豕,清野待尔。吾又能以旁骑略尔樵采。我日出以一部与尔战,部别二番, 日中而代;日昃一部至,以夜屯,月明则战,黑则休,夜半而代。凡我兵五日一杀 敌,尔乃昼夜战,不十日,懵且死矣。州县缮甲厉兵,掎角相从,皆蛮之深雠,虽 女子能齽齘薄贼,况强夫烈士哉!尔祖尝奴事西蕃,为尔仇家,今顾臣之,何恩雠 之戾邪?蜀王故殿,先世之宝宫,非边夷所宜舍,神怒人愤,骠信且死!”丛犹火 郊民室庐观阁,严兵为固守计。坦绰至新津而还,回寇黔中,经略使秦匡谋惧,奔 荆南。会僖宗立,遣金吾将军韩重持节往使。俄攻黎州,景复击走之。乾符元年, 劫略巂、雅间,破黎州,入邛崃关,掠成都,成都闭三日,蛮乃去。

  诏徙天平军高骈领西川节度使,乃奏:“蛮小丑,势易制。而蜀道险,馆饷穷 覂。今左神策所发长武、河东兵多,用度繁广。且彼皆扼制羌戎,不可以弛备。” 诏乃罢长武等兵。骈至不淹月,阅精骑五千,逐蛮至大度河,夺铠马,执酋长五十 斩之,收邛崃关,复取黎州,南诏遁还。骈召景复责大度河之败,斩以徇。戍望星、 清溪等关。南诏惧,遣使者诣骈结好,而踵出兵寇边,骈斩其使。初,安南经略判 官杜骧为蛮所俘,其妻,宗室女也,故酋龙使奉书丐和。骈答曰:“我且将百万众 至龙尾城问尔罪。”酋龙大震。自南诏叛,天子数遣使至其境,酋龙不肯拜,使者 遂绝。骈以其俗尚浮屠法,故遣浮屠景仙摄使往,酋龙与其下迎谒且拜,乃定盟而 还。遣清平官酋望赵宗政、质子三十入朝乞盟,请为兄弟若舅甥。诏拜景仙鸿胪卿、 检校左散骑常侍。骈结吐蕃尚延心、嗢末鲁耨月等为间,筑戎州马湖、沐源川、大 度河三城,列屯拒险,料壮卒为平夷军,南诏气夺。酋龙恚,发疽死,伪谥景庄皇 帝。子法嗣,改元贞明、承智、大同,自号大封人。

  法年少,好畋猎酣逸,衣绛紫锦罽,镂金带。国事颛决大臣。乾符四年,遣陀 西段羌宝诣邕州节度使辛谠请修好,诏使者答报。未几,寇西川,骈奏请与和亲, 右谏议大夫柳韬、吏部侍郎崔澹丑其事,上言:“远蛮畔逆,乃因浮屠诱致,入议 和亲,垂笑后世。骈职上将,谋乘谬,不可从。”遂寝。蛮使者再入朝议和亲,而 骈徙荆南,持前请不置。宰相郑畋、庐携争不决,皆赐罢。

  辛谠遣幕府徐云虔摄使者往觇。到善阐府,见骑数十,曳长矛,拥绛服少年, 硃缯约发。典客伽陀酋孙庆曰:“此骠信也。”问天子起居,下马揖客,取使者佩 刀视之,自解左右钮以示。乃除地剚三丈版,命左右驰射。每一人射,法束马逐 以为乐,数十发止。引客就幄,侲子捧瓶盂,四女子侍乐饮,夜乃罢。又遣问客 《春秋》大义,送使者还。

  是时,骈徙节镇海,劾澹等沮议,帝蒙弱不能晓,下诏尉解。西川节度使崔安 潜上言:“蛮蓄鸟兽心,不识礼义,安可以贱隶尚贵主,失国家大体?澹等议可用。 臣请募义征子,率十户一保,愿发山东锐兵六千戍诸州,比五年,蛮可为奴。”久 之,帝手诏问安潜和亲事,答曰:“云南姚州譬一县,中国何资于彼而遣重使,加 厚礼?彼且妄谓朝廷畏怯无能为,脱有它请,陛下何以待之?且天宗近属,不可下 小蛮夷。臣比移书,不言舅甥,黜所僭也。有如蛮使者不复至,当遣谍人伺其隙, 可以得志。”

  南诏知蜀强,故袭安南,陷之,都护曾衮奔邕府,戍兵溃。会西川节度使陈敬 瑄申和亲议,时庐携复辅政,与豆庐彖皆厚骈,乃谲说帝曰:“陛下初即位,遣 韩重使南诏,将官属留蜀期年,费不赀,蛮不肯迎。及骈节度西川,招嗢末,缮甲 训兵,蛮夷震动,遣赵宗政入献,见天子,附骠信再拜;云虔之使,骠信答拜。其 于礼不为少。宣宗皇帝收三州七关,平江、岭以南,至大中十四年,内库赀积如山, 户部延资充满,故宰相敏中领西川,库钱至三百万缗,诸道亦然。咸通以来,蛮始 叛命,再入安南、邕管,一破黔州,四盗西川,遂围庐耽,召兵东方,戍海门,天 下骚动,十有五年,赋输不内京师者过半,中藏空虚,士死瘴厉,燎骨传灰,人不 念家,亡命为盗,可为痛心!前年留宗政等,南方无虞,及遣还,彼犹冀望。蒙法 立三年,比兵不出要防,其蓄力以间我虞。今朝廷府库匮,甲兵少,牛丛有北兵七 万,首尾奔冲不能救,况安南客戍单寡,涉冬寇祸可虞。诚命使者临报,纵未称臣, 且伐其谋,外以縻服蛮夷,内得蜀休息也。”帝谓然,乃以宗室女为安化长公主许 婚。拜嗣曹王龟年宗正少卿,为云南使,大理司直徐云虔副之;内常侍刘光裕为云 南内使,霍承锡副之。及还,具言骠信诚款,以为敬瑄功,故进检校司空,赐一子 官。

  法遣宰相赵隆眉、杨奇混、段义宗朝行在,迎公主。高骈自扬州上言:“三人 者,南诏心腹也,宜止而鸩之,蛮可图也。”帝从之。隆眉等皆死,自是谋臣尽矣, 蛮益衰。中和元年,复遣使者来迎主,献珍怪氈罽百床,帝以方议公主车服为解。 后二年,又遣布燮杨奇朋友肱来迎,诏检校国子祭酒张谯为礼会五礼使,徐云虔副 之,宗正少卿嗣虢王约为婚使。未行,而黄巢平,帝东还,乃归其使。

  法死,伪谥圣明文武皇帝。子舜化立,建元中兴。遣使款黎州修好,昭宗不答。 后中国乱,不复通。

  先是,有时傍、矣川罗识二族,通号“八诏”。时傍母,归义女也。其女复妻 阁罗凤。初,咩罗皮之败,时傍入居厓川州,诱上浪千馀,势稍张,为阁罗所猜, 徙置白厓城。后与矣川罗识诣神川都督求自立为诏,谋泄被杀。矣川罗识奔神川, 都督送之罗些城。

  蒙巂诏,最大。其王巂辅首死,无子,弟佉阳照立。佉阳照死,子照原立,丧 明,子原罗质南诏。归义欲并国,故归其子原罗,众果立之。居数月,使人杀照原, 逐原罗,遂有其地。

  越析诏,或谓磨些诏,居故越析州,西距曩葱山一日行。贞元中,有豪酋张寻 求烝其王波冲妻,因杀波冲。剑南节度使召寻求至姚州,杀之。部落无长,以地归 南诏。

  波冲兄了于赠持王所宝鐸鞘东北度泸,邑于龙佉河,才百里,号双舍。使部酋 杨堕居河东北。归义树壁侵于赠,不克。阁罗凤自请往击杨堕,破之,于赠投泸死。 得鐸鞘,故王出军必双执之。

  浪穹诏,其王丰时死,子罗鐸立。罗鐸死,子鐸罗望立,为浪穹州刺史,与南 诏战,不胜,挈其部保剑川,更称剑浪。死,子望偏立。望偏死,子偏罗矣立。偏 罗矣死,子罗君立。贞元中,南诏击破剑川,虏罗君,徙永昌。凡浪穹,邆睒、施 浪,皛谓之浪人,亦称“三浪”。

  邆睒诏,其王丰咩,初据邆睒,为御史李知古所杀。子咩罗皮自为邆川州刺史, 治大厘城,归义袭败之,复入邆睒,与浪穹、施浪合拒归义。既战,大败,归义夺 邆睒,咩罗皮走保野共川。死,子皮罗邓立。皮罗邓死,子邓罗颠立。邓罗颠死, 子颠文托立。南诏破剑川,虏之。徙永昌。

  施浪诏,其王施望欠居矣苴和城。有施各皮者,亦八诏之裔,据石和城。阁罗 凤攻虏之,而施望欠孤立,故与咩罗皮合攻归义,不胜。归义以兵胁降其部,施望 欠以族走永昌,献其女遗南诏丐和,归义许之,度兰江死。弟望千走吐蕃,吐蕃立 为诏,纳之剑川,众数万。望千死,子千旁罗颠立。南诏破剑川,千旁罗颠走泸北。 三浪悉灭,唯千旁罗颠及矣川罗识子孙在吐蕃。

  赞曰:唐之治不能过两汉,而地广于三代,劳民费财,祸所繇生。晋献公杀嫡, 贼二公子,号为暗君。明皇一日杀三庶人,昏蔽甚矣。鸣呼!父子不相信,而远治 阁罗凤之罪,士死十万,当时冤之。懿宗任相不明,籓镇屡畔,南诏内侮,屯戍思 乱,庞勋乘之,倡戈横行。虽凶渠歼夷,兵连不解,唐遂以亡。《易》曰:“丧牛 于易。”有国者知戒西北之虞,而不知患生于无备。汉亡于董卓,而兵兆于冀州; 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易》之意深矣!

  南蛮下

  环王,本林邑也,一曰占不劳,亦曰占婆。直交州南,海行三千里。地东西三 百里而赢,南北千里。西距真腊雾温山,南抵奔浪陀州。其南大浦,有五铜柱,山 形若倚盖,西重岩,东涯海,汉马援所植也。又有西屠夷,盖援还,留不去者,才 十户。隋末孳衍至三百,皆姓马,俗以其寓,故号“马留人”,与林邑分唐南境。 其地冬温,多雾雨,产虎魄、猩猩兽、结辽鸟。以二月为岁首,稻岁再熟,取槟榔 沈为酒,椰叶为席。俗凶悍,果战斗,以麝涂身,日再涂再澡,拜谒则合爪顿颡。 有文字,喜浮屠道,冶金银像,大或十围。呼王为阳蒲逋,王妻为陀阳阿熊,太子 为阿长逋,宰相为婆漫地。王所居曰占城,别居曰齐国、曰蓬皮势。王衣白氎,古 贝斜络臂,饰金琲为缨,鬈发,戴金华冠如章甫。妻服朝霞,古贝短裙,冠缨如王。 王卫兵五千,战乘象,藤为铠,竹为弓矢,率象千、马四百,分前后。不设刑,有 罪者使象践之;或送不劳山,畀自死。

  隋仁寿中,遣将军刘芳伐之,其王范梵志挺走,以其地为三郡,置守令。道阻 不得通,梵志裒遗众,别建国邑。武德中,再遣使献方物,高祖为设九部乐飨之。 贞观时,王头黎献驯象、镠锁、五色带、朝霞布、火珠,与婆利、罗刹二国使者偕 来。林邑其言不恭,群臣请问罪。太宗曰:“昔苻坚欲吞晋,众百万,一战而亡。 隋取高丽,岁调发,人与为怨,乃死匹夫手。朕敢妄议发兵邪?”赦不问。又献五 色鹦鹉、白鹦鹉,数诉寒,有诏还之。头黎死,子镇龙立,献通天犀、杂宝。十九 年,摩诃慢多伽独弑镇龙,灭其宗,范姓绝。国人立头黎婿婆罗门为王,大臣共废 之,更立头黎女为王。诸葛地者,头黎之姑子,父得罪,奔真腊。女之王不能定国, 大臣共迎诸葛地为王,妻以女。永徽至天宝,凡三入献。至德后,更号环王。元和 初不朝献,安南都护张舟执其伪驩、爱州都统,斩三万级,虏王子五十九,获战象、 舠、铠。

  婆利者,直环王东南,自交州泛海,历赤土、丹丹诸国乃至。地大洲,多马, 亦号马礼。袤长数千里。多火珠,大者如鸡卵,圆白,照数尺,日中以艾藉珠,辄 火出。产玳瑁、文螺;石坩,初取柔可治,既镂刻即坚。有舍利鸟,通人言。俗黑 身,硃发而拳,鹰爪兽牙,穿耳傅珰,以古贝横一幅缭于腰。古贝,草也,缉其花 为布,粗曰贝,精曰氎。俗以夜为市,自掩其面。王姓刹利邪伽,名护路那婆,世 居位。缭班丝贝,缀珠为饰。坐金榻,左右持白拂、孔雀翣。出以象驾车,羽盖珠 箔,鸣金、击鼓、吹蠡为乐。

  其东即罗刹也,与婆利同俗。隋炀帝遣常骏使赤土,遂通中国。

  赤土西南入海,得婆罗。总章二年,其王旃达钵遣使者与环王使者偕朝。

  环王南有殊柰者,泛交趾海三月乃至,与婆罗同俗。贞观二年,使者上方物。 九年,甘棠使者入朝,国居海南。十二年,僧高、武令、迦乍、鸠密四国使者朝贡。 僧高直水真腊西北,与环王同俗。其后鸠密王尸利鸠摩又与富那王尸利提婆跋摩等 遣使来贡。僧高等国,永徽后为真腊所并。

  盘盘,在南海曲,北距环王,限少海,与狼牙脩接,自交州海行四十日乃至。 王曰杨粟圬。其民濒水居,比木为栅,石为矢镞。王坐金龙大榻,诸大人见王,交 手抱肩以跽。其臣曰勃郎索滥,曰昆仑帝也,曰昆仑勃和,曰昆仑勃谛索甘,亦曰 古龙。古龙者,昆仑声近耳。在外曰那延,犹中国刺史也。有佛、道士祠,僧食肉, 不饮酒,道士谓为贪,不食酒肉。贞观中,再遣使朝。

  其东南有哥罗,一曰个罗,亦曰哥罗富沙罗。王姓矢利波罗,名米失钵罗。累 石为城,楼阙宫室茨以草。州二十四。其兵有弓矢槊殳,以孔雀羽饰纛。每战,以 百象为一队,一象百人,鞍若槛,四人执弓槊在中。赋率输银二铢。无丝纟宁,惟 古贝。畜多牛少马。非有官不束发。凡嫁娶,纳槟榔为礼,多至二百盘。妇已嫁, 从夫姓。乐有琵琶、横笛、铜钹、铁鼓、蠡。死者焚之,取烬贮金罂沈之海。

  东南有拘蒌蜜,海行一月至。南距婆利,行十日至。东距不述,行五日至。西 北距文单,行六日至。与赤土、堕和罗同俗。永徽中,献五色鹦鹉。

  扶南,在日南之南七千里,地卑洼,与环王同俗,有城郭宫室。王姓古龙。居 重观,栅城,楉叶以覆屋。王出乘象。其人黑身、鬈发,倮行,俗不为寇盗。田一 岁种,三岁获。国出刚金,状类紫石英,生水底石上,人没水取之,可以刻玉,扣 以羖角,乃泮。人喜斗鸡及猪。以金、珠、香为税。治特牧城,俄为真腊所并,益 南徙那弗那城。武德、贞观时,再入朝,又献白头人二。

  白头者,直扶南西,人皆素首,肤理如脂。居山穴,四面峭绝,人莫得至。与 参半国接。

  真腊,一曰吉蔑,本扶南属国。去京师二万七百里。东距车渠,西属骠,南濒 海,北与道明接,东北抵驩州。其王刹利伊金那,贞观初并扶南有其地。户皆东向, 坐上东。客至,屑槟榔、龙脑、香蛤以进。不饮酒,比之淫。与妻饮房中,避尊属。 有战象五千,良者饲以肉。世与参半、骠通好,与环王乾陀洹数相攻。自武德至圣 历,凡四来朝。神龙后分为二半:北多山阜,号陆真腊半;南际海,饶陂泽,号水 真腊半。水真腊,地八百里,王居婆罗提拔城。陆真腊或曰文单,曰婆镂,地七百 里,王号“靦屈”。开元、天宝时,王子率其属二十六来朝,拜果毅都尉。大历中, 副王婆弥及妻来朝,献驯象十一;擢婆弥试殿中监,赐名宾汉。是时,德宗初即位, 珍禽奇兽悉纵之,蛮夷所献驯象畜苑中,元会充廷者凡三十二,悉放荆山之阳。及 元和中,水真腊亦遣使入贡。

  文单西北属国曰参半,武德八年使者来。

  道明者,亦属国,无衣服,见衣服者共笑之。无盐铁,以竹弩射鸟兽自给。

  诃陵,亦曰社婆,曰阇婆,在南海中。东距婆利,西堕婆登,南濒海,北真腊。 木为城,虽大屋亦覆以栟榈。象牙为床若席。出玳瑁、黄白金、犀、象,国最富。 有穴自涌盐。以柳花、椰子为酒,饮之辄醉,宿昔坏。有文字,知星历。食无匕筋。 有毒女,与接辄苦疮,人死尸不腐。王居阇婆城。其祖吉延东迁于婆露伽斯城,旁 小国二十八,莫不臣服。其官有三十二大夫,而大坐敢兄为最贵。山上有郎卑野州, 王常登以望海。夏至立八尺表,景在表南二尺四寸。贞观中,与堕和罗、堕婆登皆 遣使者入贡,太宗以玺诏优答。堕和罗丐良马,帝与之。至上元间,国人推女子为 王,号“悉莫”,威令整肃,道不举遗。大食君闻之,赍金一囊置其郊,行者辄避, 如是三年。太子过,以足躏金,悉莫怒,将斩之,群臣固请。悉莫曰:“而罪实本 于足,可断趾。”群臣复为请,乃斩指以徇。大食闻而畏之,不敢加兵。大历中, 诃陵使者三至。元和八年,献僧只奴四、五色鹦鹉、频伽鸟等。宪宗拜内四门府左 果毅。使者让其弟,帝嘉美,并官之。讫大和,再朝贡。咸通中,遣使献女乐。

  堕和罗,亦曰独和罗,南距盘盘,北迦罗舍弗,西属海,东真腊。自广州行五 月乃至。国多美犀,世谓堕和罗犀。有二属国,曰昙陵、陀洹。

  昙陵在海洲中。陀洹,一曰耨陀洹,在环王西南海中,与堕和罗接,自交州行 九十日乃至。王姓察失利,名婆那,字婆末。无蚕桑,有稻、麦、麻、豆。畜有白 象、牛、羊、猪。俗喜楼居,谓为干栏。以白氎、朝霞布为衣。亲丧,在室不食, 燔尸已,则剔发浴于池,然后食。贞观时,并遣使者再入朝,又献婆律膏、白鹦鹉, 首有十红毛,齐于翅。因丐马、铜钟,帝与之。

  堕婆登在环王南,行二月乃至。东诃陵,西迷黎车,北属海。俗与诃陵同。种 稻,月一熟。有文字,以贝多叶写之。死者实金于口,以钏贯其体,加婆律膏、龙 脑众香,积薪燔之。

  投和,在真腊南,自广州西南海行百日乃至。王姓投和罗,名脯邪迄遥。官有 朝请将军、功曹、主簿、赞理、赞府,分领国事。分州、郡、县三等。州有参军, 郡有金威将军,县有城、有局,长官得选僚属自助。民居率楼阁,画壁。王宿卫百 人,衣朝霞,耳金钚,金綖被颈,宝饰革履。频盗者死,次穿耳及颊而劗其发,盗 铸者截手。无赋税,民以地多少自输。王以农商自业。银作钱,类榆荚。民乘象及 马,无鞍靮,绳穿颊御之。亲丧,断发为孝,焚尸敛灰于罂,沈之水。贞观中,遣 使以黄金函内表,并献方物。

  瞻博,或曰瞻婆。北距兢伽河。多野象群行。显庆中,与婆岸、千支弗、舍跋 若、磨腊四国并遣使者入朝。

  千支在西南海中,本南天竺属国,亦曰半支跋,若唐言五山也,北距多摩苌。

  又有哥罗舍分、脩罗分、甘毕三国贡方物。甘毕在南海上,东距环王,王名旃 陀越摩,有胜兵五千。哥罗舍分者,在南海南,东堕和罗。脩罗分者,在海北,东 距真腊。其风俗大略相类,有君长,皆栅郛。二国胜兵二万,甘毕才五千。

  又有多摩苌,东距婆凤,西多隆,南千支弗,北诃陵。地东西一月行,南北二 十五日行。其王名骨利,诡云得大卵,剖之,获女子,美色,以为妻。俗无姓,婚 姻不别同姓。王坐常东向。胜兵二万,有弓刀甲槊,无马。果有波那婆、宅护遮庵 摩、石榴。其国经萨庐、都诃庐、君那庐、林邑诸国,乃得交州。显庆中贡方物。

  室利佛逝,一曰尸利佛誓。过军徒弄山二千里,地东西千里,南北四千里而远。 有城十四,以二国分总。西曰郎婆露斯。多金、汞砂、龙脑。夏至立八尺表,影在 表南二尺五寸。国多男子。有橐它,豹文而犀角,以乘且耕,名曰它牛豹。又有兽 类野豕,角如山羊,名曰雩,肉味美,以馈膳。其王号“曷蜜多”。咸亨至开元间, 数遣使者朝,表为边吏侵掠,有诏广州慰抚。又献侏儒、僧祗女各二及歌舞。官使 者为折冲,以其王为左威卫大将军,赐紫袍、金细带。后遣子入献,诏宴于曲江, 宰相会,册封宾义王,授右金吾卫大将军,还之。

  名蔑,东接真陀桓,西但游,南属海,北波剌。其地一月行,有州三十。以十 二月为岁首。王衣朝霞、氎。赋二十取一。交易皆用金准直。其人短小,兄弟共娶 一妻,妇总发为角,辨夫之多少。王号“斯多题”。龙朔初,使者来贡。

  单单,在振州东南,多罗磨之西,亦有州县。木多白檀。王姓刹利,名尸陵伽, 日视事。有八大臣,号八坐。王以香涂身,冠杂宝璎,近行乘车,远乘象。战必吹 蠡、击鼓。盗无轻重皆死。乾封、总章时,献方物。

  罗越者,北距海五千里,西南哥谷罗。商贾往来所凑集,俗与堕罗钵底同。岁 乘舶至广州,州必以闻。

  骠,古硃波也,自号突罗硃,阇婆国人曰徒里拙。在永昌南二千里,去京师万 四千里。东陆真腊,西接东天竺,西南堕和罗,南属海,北南诏。地长三千里,广 五千里,东北袤长,属羊苴芋城。

  凡属国十八:曰迦罗婆提,曰摩礼乌特,曰迦梨迦,曰半地,曰弥臣,曰坤朗, 曰偈奴,曰罗聿,曰佛代,曰渠论,曰婆梨,曰偈陀,曰多归,曰摩曳,馀即舍卫、 瞻婆、阇婆也。

  凡镇城九:曰道林王,曰悉利移,曰三陀,曰弥诺道立,曰突旻,曰帝偈,曰 达梨谋,曰乾唐,曰末浦。

  凡部落二百九十八,以名见者三十二:曰万公,曰充惹,曰罗君潜,曰弥绰, 曰道双,曰道甕,曰道勿,曰夜半,曰不恶夺,曰莫音,曰伽龙睒,曰阿梨吉,曰 阿梨阇,曰阿梨忙,曰达磨,曰求潘,曰僧塔,曰提梨郎,曰望腾,曰担泊,曰禄 乌,曰乏毛,曰僧迦,曰提追,曰阿末逻,曰逝越,曰腾陵,曰欧咩,曰砖罗婆提, 曰禄羽,曰陋蛮,曰磨地勃。

  繇弥臣至坤朗,又有小昆仑部,王名茫悉越,俗与弥臣同。繇坤朗至禄羽,有 大昆仑王国,王名思利泊婆难多珊那。川原大于弥臣。繇昆仑小王所居,半日行至 磨地勃栅,海行五月至佛代国。有江,支流三百六十。其王名思利些弥他。有川名 思利毘离芮。土多异香。北有市,诸国估舶所凑,越海即阇婆也。十五日行,逾二 大山,一曰正迷,一曰射鞮,有国,其王名思利摩诃罗阇,俗与佛代同。经多茸补 逻川至阇婆,八日行至婆贿伽庐,国土热,衢路植椰子、槟榔,仰不见日。王居以 金为甓,厨覆银瓦,爨香木,堂饰明珠。有二池,以金为堤,舟楫皆饰金宝。

  骠王姓困没长,名摩罗惹。其相名曰摩诃思那。王出,舆以金绳床,远则乘象。 嫔史数百人。青甓为圆城,周百六十里,有十二门,四隅作浮图,民皆居中,铅锡 为瓦,荔支为材。俗恶杀。拜以手抱臂稽颡为恭。明天文,喜佛法。有百寺,琉璃 为甓,错以金银,丹彩紫鑛涂地,覆以锦罽,王居亦如之。民七岁祝发止寺,至二 十有不达其法,复为民。衣用白氎、朝霞,以蚕帛伤生不敢衣。戴金花冠、翠冒, 络以杂珠。王宫设金银二钟,寇至,焚香之,以占吉凶。有巨白象,高百尺,讼者 焚香跽象前,自思是非而退。有灾疫,王亦焚香对象跽,自咎。无桎梏,有罪者束 五竹捶背,重者五、轻三,杀人则死。土宜菽、粟、稻、梁,蔗大若胫,无麻、麦。 以金银为钱,形如半月,号登伽佗,亦曰足弹陀。无膏油,以蜡杂香代炷。与诸蛮 市,以江猪、白氎、琉璃罂缶相易。妇人当顶作高髻,饰银珠琲,衣青娑裙,披罗 段;行持扇,贵家者傍至五六。近城有沙山不毛,地亦与波斯、婆罗门接,距西舍 利城二十日行。西舍利者,中天竺也。南诏以兵强地接,常羁制之。

  贞元中,王雍羌闻南诏归唐,有内附心,异牟寻遣使杨加明诣剑南西川节度使 韦皋请献夷中歌曲,且令骠国进乐人。于是皋作《南诏奉圣乐》,用正律黄钟之均。 宫、徵一变,象西南顺也;角、羽终变,象戎夷革心也。舞六成,工六十四人,赞 引二人,序曲二十八叠,舞“南诏奉圣乐”字。舞人十六,执羽翟,以四为列。舞 “南”字,歌《圣主无为化》;舞“诏”字,歌《南诏朝天乐》;舞“奉”字,歌 《海宇修文化》;舞“圣”字,歌《雨露覃无外》;舞“乐”字,歌《辟土丁零塞》。 皆一章三叠而成。

  舞者初定,执羽,箫、鼓等奏散序一叠,次奏第二叠,四行,赞引以序入。将 终,雷鼓作于四隅,舞者皆拜,金声作而起,执羽稽首,以象朝觐。每拜跪,节以 钲鼓。次奏拍序一叠,舞者分左右蹈舞,每四拍,揖羽稽首,拍终,舞者拜,复奏 一叠,蹈舞抃揖,以合“南”字。字成遍终,舞者北面跪歌,导以丝竹。歌已,俯 伏,钲作,复揖舞。馀字皆如之,唯“圣”字词末皆恭揖,以明奉圣。每

  一字,曲三叠,名为五成。次急奏一叠,四十八人分行罄折,象将臣御边也。 字舞毕,舞者十六人为四列,又舞《辟四门》之舞。遽舞入遍两叠,与鼓吹合节, 进舞三,退舞三,以象三才、三统。舞终,皆稽首逡巡。又一人舞《亿万寿》之舞, 歌《天南滇越俗》四章,歌舞七叠六成而终。七者,火之成数,象天子南面生成之 恩。六者,坤数,象西南向化。

  凡乐三十,工百九十六人,分四部:一、龟兹部,二、大鼓部,三、胡部,四、 军乐部。龟兹部,有羯鼓、揩鼓、腰鼓、鸡娄鼓、短笛、大小觱篥、拍板,皆八; 长短箫、横笛、方响、大铜钹、贝,皆四。凡工八十八人,分四列,属舞筵四隅, 以合节鼓。大鼓部,以四为列,凡二十四,居龟兹部前。胡部,有筝、大小箜篌、 五弦琵琶、笙、横笛、短笛、拍板,皆八;大小觱篥,皆四。工七十二人,分四列, 属舞筵之隅,以导歌咏。军乐部,金饶、金鐸,皆二;鼓、金钲,皆四。钲、鼓, 金饰盖,垂流苏。工十二人,服南诏服,立《壁四门》舞筵四隅,节拜合乐。又十 六人,画半臂,执鼓,四人为列。舞人服南诏衣、绛裙襦、黑头囊、金佉苴、画 皮鞾革,首饰袜额,冠金宝花鬘,襦上复加画半臂。执羽翟舞,俯伏,以象朝拜; 裙襦画鸟兽草木,文以八彩杂华,以象庶物咸遂;羽葆四垂,以象天无不覆;正方 布位,以象地无不载;分四列,以象四气;舞为五字,以象五行;秉羽翟,以象文 德;节鼓,以象号令远布;振以鐸,明采诗之义;用龟兹等乐,以象远夷悦服。钲 鼓则古者振旅献捷之乐也。黄钟,君声,配运为土,明土德常盛。黄钟得《乾》初 九,自为其宫,则林钟四律以正声应之,象大君南面提天统于上,乾道明也。林钟 得《坤》初六,其位西南,西南感至化于下,坤体顺也。太蔟得《乾》九二,是为 人统,天地正而三才通,故次应以太蔟。三才既通,南吕复以羽声应之。南吕,酉, 西方金也;羽,北方水也。金、水悦而应乎时,以象西戎、北狄悦服。然后姑洗以 角音终之。姑,故也;洗,濯也。以象南诏背吐蕃归化,洗过日新。

  皋以五宫异用,独唱殊音,复述《五均谱》,分金石之节奏:

  一曰黄钟,宫之宫,军士歌《奉圣乐》者用之。舞人服南诏衣,秉翟俯伏拜抃, 合“南诏奉圣乐”五字,倡词五,舞人乃易南方朝天之服,绛色,七节襦袖,节有 青礻票排衿,以象鸟翼。乐用龟兹、胡部,金钲、鼓、铙、贝、大鼓。

  二曰太蔟,商之宫,女子歌《奉圣乐》者用之。合以管弦。若奏庭下,则独舞 一曲。乐用龟兹、鼓、笛各四部,与胡部等合作。琵琶、笙、箜篌,皆八;大小觱 篥、筝、弦、五弦琵琶、长笛、短笛、方响,各四。居龟兹部前。次贝一人,大鼓 十二分左右,馀皆坐奏。

  三曰姑洗,角之宫,应古律林钟为徵宫,女子歌《奉圣乐》者用之。舞者六十 四人,饰罗彩襦袖,间以八采,曳云花履,首饰双凤、八卦、彩云、花鬘,执羽为 拜抃之节。以林钟当地统,象岁功备、万物成也。双凤,明律吕之和也。八卦,明 还相为用也。彩云,象气也。花鬘,象冠也。合“奉圣乐”三字,唱词三,表天下 怀圣也。小女子字舞,则碧色襦袖,象角音主木;首饰巽卦,应姑洗之气;以六人 略后,象六合一心也。乐用龟兹、胡部,其钲、、铙、鐸,皆覆以彩盖,饰以花 趺,上陈锦绮,垂流苏。按《瑞图》曰:“王者有道,则仪凤在鼓。”故羽葆鼓栖 以凤凰,钲栖孔雀,铙、鐸集以翔鹭,钲、顶足又饰南方鸟兽,明泽及飞走翔伏。 钲、、铙、鐸,皆二人执击之。贝及大鼓工伎之数,与军士《奉圣乐》同,而加 鼓、笛四部。

  四曰林钟,徵之宫,敛拍单声,奏《奉圣乐》,丈夫一人独舞。乐用龟兹,鼓、 笛每色四人。方响二,置龟兹部前。二隅有金钲,中植金鐸二、贝二、铃钹二、大 鼓十二分左右。

  五曰南吕,羽之宫,应古律黄钟为君之宫。乐用古黄钟方响一,大琵琶、五弦 琵琶、大箜篌倍,黄钟觱篥、小觱篥、竽、笙、埙、篪、搊筝、轧筝、黄钟箫,笛 倍。笛、节鼓、拍板等工皆一人,坐奏之。丝竹缓作,一人独唱,歌工复通唱军士 《奉圣乐》词。

  雍羌亦遣弟悉利移城主舒难陀献其国乐,至成都,韦皋复谱次其声。以其舞容、 乐器异常,乃图画以献。工器二十有二,其音八:金、贝、丝、竹、匏、革、牙、 角。金二、贝一、丝七、竹二、匏二、革二、牙一、角二。铃钹四,制如龟兹部, 周圆三寸,贯以韦,击磕应节。铁板二,长三寸五分,博二寸五分,面平,背有柄, 系以韦,与铃钹皆饰绦纷,以花氎缕为蕊。螺贝四,大者可受一升,饰绦纷。有凤 首箜篌二:其一长二尺,腹广七寸,凤首及项长二尺五寸,面饰虺皮,弦一十有四, 项有轸,凤首外向;其一顶有条,轸有鼍首。筝二:其一形如鼍,长四尺,有四足, 虚腹,以鼍皮饰背,面及仰肩如琴,广七寸,腹阔八寸,尾长尺馀,卷上虚中,施 关以张九弦,左右一十八柱;其一面饰彩花,傅以虺皮为别。有龙首琵琶一,如龟 兹制,而项长二尺六寸馀,腹广六寸,二龙相向为首;有轸柱各三,弦随其数,两 轸在项,一在颈,其覆形如师子。有云头琵琶一,形如前,面饰虺皮,四面有牙钉, 以云为首,轸上有花象品字,三弦,覆手皆饰虺皮,刻捍拨为舞昆仑状而彩饰之。 有大匏琴二,覆以半匏,皆彩画之,上加铜瓯。以竹为琴,作虺文横其上,长三尺 馀,头曲如拱,长二寸,以绦系腹,穿瓯及匏本,可受二升。大弦应太蔟,次弦应 姑洗。有独弦匏琴,以班竹为之,不加饰,刻木为虺首;张弦无轸,以弦系顶,有 四柱如龟兹琵琶,弦应太蔟。有小匏琴二,形如大匏琴,长二尺;大弦应南吕,次 应应钟。有横笛二:一长尺馀,取其合律,去节无爪,以蜡实首,上加师子头,以 牙为之,穴六以应黄钟商,备五音七声;又一,管唯加象首,律度与荀勖《笛谱》 同,又与清商部钟声合。有两头笛二,长二尺八寸,中隔一节,节左右开冲气穴, 两端皆分洞体为笛量。左端应太蔟,管末三穴:一姑洗,二蕤宾,三夷则。右端应 林钟,管末三穴:一南吕,二应钟,三大吕。下托指一穴,应清太蔟。两洞体七穴, 共备黄钟、林钟两均。有大匏笙二,皆十六管,左右各八,形如凤翼,大管长四尺 八寸五分,馀管参差相次,制如笙管,形亦类凤翼,竹为簧,穿匏达本。上古八音, 皆以木漆代之,用金为簧,无匏音,唯骠国得古制。又有小匏笙二,制如大笙,律 应林钟商。有三面鼓二,形如酒缸,高二尺,首广下锐,上博七寸,底博四寸,腹 广不过首,冒以虺皮,束三为一,碧绦约之,下当地则不冒,四面画骠国工伎执笙 鼓以为饰。有小鼓四,制如腰鼓,长五寸,首广三寸五分,冒以虺皮,牙钉彩饰, 无柄,摇之为乐节,引赞者皆执之。有牙笙,穿匏达本,漆之,上植二象牙代管, 双簧皆应姑洗。有三角笙,亦穿匏达本,漆之,上植三牛角,一簧应姑洗,馀应南 吕,角锐在下,穿匏达本,柄觜皆直。有两角笙,亦穿匏达本,上植二牛角,簧应 姑洗,匏以彩饰。

  凡曲名十有二:一曰《佛印》,骠云《没驮弥》,国人及天竺歌以事王也。二 曰《讠赞娑罗花》,骠云《咙莽第》,国人以花为衣服,能净其身也。三曰《白鸽》, 骠云《荅都》,美其飞止遂情也。四曰《白鹤游》,骠云《苏谩底哩》,谓翔则摩 空,行则徐步也。五曰《斗羊胜》,膘云《来乃》。昔有人见二羊斗海岸,强者则 见,弱者入山,时人谓之“来乃”。来乃者,胜势也。六曰《龙首独琴》,骠云 《弥思弥》,此一弦而五音备,象王一德以畜万邦也。七曰《禅定》,骠云《掣览 诗》,谓离俗寂静也。七曲唱舞,皆律应黄钟商。八曰《革蔗王》,骠云《遏思略》, 谓佛教民如蔗之甘,皆悦其味也。九曰《孔雀王》,骠云《桃台》,谓毛采光华也。 十曰《野鹅》,谓飞止必双,徒侣毕会也。十一曰《宴乐》,骠云《笼聪纲摩》, 谓时康宴会嘉也。十二曰《涤烦》,亦白《笙舞》,骠云《扈那》,谓时涤烦■, 以此适情也。五曲律应黄钟两均:一黄钟商伊越调,一林钟商小植调。乐工皆昆仑, 衣绛氎,朝霞为蔽膝,谓之瀼裓襔。两肩加朝霞,络腋。足臂有金宝环钏。冠金冠, 左珥珰,绦贯花鬘,珥双簪,散以毳。初奏乐,有赞者一人先导乐意,其舞容随曲。 用人或二、或六、或四、或八、至十,皆珠冒,拜首稽首以终节。其乐五译而至, 德宗授舒难陀太仆卿,遣还。开州刺史唐次述《骠国献乐颂》以献。大和六年,南 诏掠其民三千,徙之柘东。

  两爨蛮。自曲州、靖州西南昆川、曲轭、晋宁、喻献、安宁距龙和城,通谓之 西爨白蛮;自弥鹿、升麻二川,南至步头,谓之东爨乌蛮。西爨自云本安邑人,七 世祖晋南宁太守,中国乱,遂王蛮中。梁元帝时,南宁州刺史徐文盛召诣荆州,有 爨瓚者,据其地,延袤二千余里。土多骏马、犀、象、明珠。既死,子震玩分统其 众。隋开皇初,遣使朝贡,命韦世冲以兵戍之,置恭州、协州、昆州。未几叛,史 万岁击之,至西洱河、滇池而还。震玩惧而入朝,文帝诛之,诸子没为奴。高祖即 位,以其子弘达为昆州刺史,奉父丧归。而益州刺史段纶遣俞大施至南宁,治共范 川,诱诸部皆纳款贡方物。太宗遣将击西爨,开青蛉、弄栋为县。

  爨蛮之西,有徒莫只蛮、俭望蛮,贞观二十三年内属,以其地为傍、望、览、 丘、求五州,隶郎州都督府。白水蛮,地与青蛉、弄栋接,亦隶郎州。弄栋西有大 勃弄、小勃弄二川蛮,其西与黄瓜、叶榆、西洱河接,其众完富与蜀埒,无酋长, 喜相雠怨。

  永徽初,大勃弄杨承颠私署将帅,寇麻州。都督任怀玉招之,不听。高宗以左 领军将军赵孝祖为郎州道行军总管,与怀玉讨之。至罗仵侯山,其酋秃磨蒲与大鬼 主都干以众塞菁口,孝祖大破之。夷人尚鬼,谓主祭者为鬼主,每岁户出一牛或一 羊,就其家祭之。送鬼迎鬼必有兵,因以复仇云。孝祖按军,多弃城,逐北至周近 水。大酋俭弥于、鬼主董朴濒水为栅,以轻骑逆战。孝祖击斩弥于、秃磨蒲、鬼主 十馀级,会大雪,皲冻死者略尽。孝祖上言:“小勃弄、大勃弄常诱弄栋叛,今因 破白水,请遂西讨。”诏可。孝祖军入,夷人皆走险。小勃弄酋长殁盛屯白旗城, 率万骑战,败,斩之。进至大勃弄,杨承颠婴城守。孝祖招之,不从,麾军进,执 承颠。馀屯大者数万、小数千,皆破降之,西南夷遂定。罢郎州都督,更置戎州都 督。

  爨弘达既死,以爨归王为南宁州都督,居石城,袭杀东爨首领盖聘及子盖启, 徙共范川。

  有两爨大鬼主崇道者,与弟日进、日用居安宁城左,闻章仇兼琼开步头路,筑 安宁城,群蛮震骚,共杀筑城使者。玄宗诏蒙归义讨之。师次波州,归王及崇道兄 弟千余人泥首谢罪,赦之。俄而崇道杀日进及归王。归王妻阿奼,乌蛮女也,走父 部,乞兵相仇,于是诸爨乱。阿奼遣使诣归义求杀夫者,书闻,诏以其子守隅为南 宁州都督,归义以女妻之,又以一女妻崇道子辅朝。然崇道、守隅相攻讨不置,阿 奼诉归义,为兴师,营昆川。崇道走黎州,遂虏其族,杀辅朝,收其女,崇道俄亦 被杀,诸爨稍离弱。

  阁罗凤立,召守隅并妻归河睒,不通中国。阿奼自主其部落,岁入朝,恩赏蕃 厚。阁罗凤遣昆川城使杨牟利以兵胁西爨,徙户二十余万于永昌城。东爨以言语不 通,多散依林谷,得不徙。自曲靖州、石城、升麻、昆川南北至龙和,皆残于兵。 日进等子孙居永昌城。乌蛮种复振,徙居西爨故地,与峰州为邻。贞元中,置都督 府,领羁縻州十八。

  乌蛮与南诏世昏姻,其种分七部落:一曰阿芋路,居曲州、靖州故地;二曰阿 猛;三曰夔山;四曰暴蛮;五曰卢鹿蛮,二部落分保竹子岭;六曰磨弥敛;七曰勿 邓。土多牛马,无布帛,男子髽髻,女人被发,皆衣牛羊皮。俗尚巫鬼,无拜跪之 节。其语四译乃与中国通。大部落有大鬼主,百家则置小鬼主。

  勿邓地方千里,有邛部六姓,一姓白蛮也,五姓乌蛮也。又有初裹五姓,皆乌 蛮也,居邛部、台登之间。妇人衣黑缯,其长曳地。又有东钦蛮二姓,皆白蛮也, 居北谷。妇人衣白缯,长不过膝。又有粟蛮二姓、雷蛮三姓、梦蛮三姓,散处黎、 巂、戎数州之鄙,皆隶勿邓。勿邓南七十里,有两林部落,有十低三姓、阿屯三姓、 亏望三姓隶焉。其南有丰琶部落,阿诺二姓隶焉。两林地虽狭,而诸部推为长,号 都大鬼主。

  勿邓、丰琶、两林皆谓之东蛮,天宝中,皆受封爵。及南诏陷巂州,遂羁属吐 蕃。贞元中,复通款,以勿邓大鬼主苴嵩兼邛部团练使,封长川郡公。及死,子苴 骠离幼,以苴梦冲为大鬼主,数为吐蕃侵猎。两林都大鬼主苴那时遗韦皋书,乞兵 攻吐蕃。皋遣将刘朝彩出铜山道,吴鸣鹤出清溪关道,邓英俊出定蕃栅道,进逼台 登城。吐蕃退壁西贡川,据高为营。苴那时战甚力,分兵大破吐蕃青海、腊城二节 度军于北谷,青海大兵马使乞藏遮遮、腊城兵马使悉多杨硃、节度论东柴、大将论 结突梨等皆战死,执笼官四十五人,铠仗一万,牛马称是。进拔于葱栅。乞藏遮遮, 尚结赞子也,以尸还。其下曩贡节度苏论百余人行哭,使一人立尸左,一人问之曰: “疮痛乎?”曰“然。”即傅药。曰“食乎?”曰“然。”即进膳。曰“衣乎?” 曰“然。”即命裘。又问“归乎?”曰“然。”以马载尸而去。诏封苴那时为顺政 郡王,苴梦冲为怀化郡王,丰琶部落大鬼主骠傍为和义郡王,给印章、袍带。三王 皆入朝,宴麟德殿,赏赉加等,岁给其部禄盐衣彩,黎、巂二州吏就赐之。以山阻 多为盗侵,亡失所赐,皋令二州为筑馆,有赐,约酋长自至,授赐而遣之。然苴梦 冲内附吐蕃,断南诏使路,皋遣巂州总管苏峞以兵三百召梦冲至琵琶川,声其罪斩 之,披其族为六部,以样弃主之。及苴骠离长,乃命为大鬼主。骠傍年少骁敢,数 出兵攻吐蕃。吐蕃间道焚其居室、部落,亡所赐印章。皋为请,复得印。

  爨蛮西有昆明蛮,一曰昆弥,以西洱河为境,即叶榆河也。距京师九千里。土 歊湿,宜粳稻。人辫首、左衽,与突厥同。随水草畜牧,夏处高山,冬入深谷。尚 战死,恶病亡,胜兵数万。

  武德中,巂州治中吉伟使南宁,因至其国,谕使使朝贡,求内属,发兵戍守。 自是岁与牂柯使偕来。龙朔三年,矩州刺史谢法成招慰比楼等七千户内附。总章三 年,置禄州、汤望州。咸亨三年,昆明十四姓率户二万内附,析其地为殷州、扌忽 州、敦州,以安辑之。殷州居戎州西北,扌忽州居西南,敦州居南,远不过五百余 里,近三百里。其后又置盘、麻等四十一州,皆以首领为刺史。

  昆明东九百里,即牂柯国也。兵数出,侵地数千里。元和八年,上表请尽归牂 柯故地。开成元年,鬼主阿珮内属。会昌中,封其别帅为罗殿王,世袭爵。其后又 封别帅为滇王,皆牂柯蛮也。东距辰州二千四百里,其南千五百里即交州也。无城 郭,土热多霖雨,稻粟再熟。无徭役,战乃屯聚。刻木为契,盗者倍三而偿,杀人 者出牛马三十。俗与东谢同。首领亦姓谢氏,至龙羽有兵三万。武德三年,遣使者 朝,以其地为牂州,拜龙羽刺史,封夜郎郡公。其北百五十里,有别部曰充州蛮, 胜兵二万,亦来朝贡,以地为充州。

  开元中,牂柯酋长元齐死,孙嘉艺袭官,封其后,乃以赵氏为酋长。二十五年, 赵君道来朝。其裔有赵国珍,天宝中战有功。阁罗凤叛,宰相杨国忠兼剑南节度使, 以国珍有方略,授黔中都督,屡败南诏,护五溪十余年,天下方乱,其部独宁。终 工部尚书。贞元中,官其酋长赵主俗,亦以褒朝贡不绝。至十八年,五遣使朝。元 和二年,诏黔南观察使常以本道将为押领牂柯、昆明等使,自是数遣使,或朝正月, 讫开成不绝。故事:戎夷朝贡,将至都,中官驿劳于郊,既及馆,恩礼尤渥。

  西爨之南,有东谢蛮,居黔州西三百里,南距守宫獠,西连夷子,地方千里。 宜五谷,为畲田,岁一易之。众处山,巢居,汲流以饮。无赋税,刻木为契。见贵 人执鞭而拜。赏有功者以牛马、铜鼓。犯小罪则杖,大事杀之,盗物者倍偿。昏姻 以牛酒为聘。女妇夫家,夫惭涩避之,旬日乃出。会聚,击铜鼓,吹角。俗椎髻, 韬以绛,垂于后。坐必蹲踞,常带刀剑。男子服衫袄、大口裤,以带斜冯右肩,以 螺壳、虎豹、猿狖、犬羊皮为饰。有谢氏,世为酋长,部落尊畏之。其族不育女, 自以姓高不可以嫁人。贞观三年,其酋元深入朝,冠乌熊皮若注旄,以金银络额, 被毛帔,韦行滕,著履。中书侍郎颜师古因是上言:“昔周武王时,远国入朝,太 史次为《王会篇》,今蛮夷入朝,如元深冠服不同,可写为《王会图》。”诏可。 帝以地为应州,即拜元深刺史,隶黔州都督府。又有南谢首领谢强亦来朝,以其地 为庄州,授强刺史。建中三年,大酋长检校蛮州长史、资阳郡公宋鼎与诸谢朝贺, 德宗以其国小,不许。诉于黔中观察使王础,以州接牂柯,愿随牂柯朝贺,础奏: “牂、蛮二州,户繁力强,为邻蕃所惮,请许三年一朝。”诏从之。

  元和中,辰、溆蛮酋张伯靖嫉本道督敛苛刻,聚众叛,侵播、费二州,黔中经 略使崔能、荆南节度使严绶、湖南观察使柳公绰讨之,三岁不能定。伯靖上表请隶 荆南,乃降。崔能内恨之,更请调荆南、湖南、桂管军为援,约西原十洞兵皆出, 可以成功。公卿议者皆以为便。宰相李吉甫曰:“伯靖挟怨而叛,压以大兵而招之, 可不战自定。”乃命能兵毋出,独诏严绶招伯靖率家属诣江陵降,授右威卫翊府中 郎将。

  东谢南有西赵蛮,东距夷子,西属昆明,南西洱河也。山穴阻深,莫知道里。 南北十八日行,东西二十三日行,户万馀,俗与东谢同,赵氏世为酋长。夷子渠帅 姓季氏,与西赵皆南蛮别种,胜兵各万人。自古未尝通中国,黔州豪帅田康讽之, 故贞观中皆遣使入朝。西赵首领赵酋摩率所部万余户内附,以其地为明州,授酋摩 刺史。

  松外蛮尚数十百部,大者五六百户,小者二三百。凡数十姓,赵、杨、李、董 为贵族,皆擅山川,不能相君长。有城郭、文字,颇知阴阳历数。自夜郎、滇池以 西,皆庄之裔。有稻、麦、粟、豆、丝、麻、薤、蒜、桃、李。以十二月为岁首。 布幅广七寸。正月蚕生,二月熟。男子氈革为帔,女衣迤布裙衫,髻盘如髽。饭用 竹筲抟而啖之,乌杯贮羹如鸡彝。徒跣,有舟无车。死则坎地,殡舍左,屋之,三 年乃葬,以蠡蚌封棺。父母丧,斩衰布衣不澡者四五年,近者二三年。为人所杀者, 子以麻括发,墨面,衣不缉。居丧,昏嫁不废,亦弗避同姓。婿不亲迎。富室娶妻, 纳金银牛羊酒,女所赍亦如之。有罪者,树一长木,击鼓集众其下。强盗杀之,富 者贳死,烧屋夺其田;盗者倍九而偿赃。奸淫,则强族输金银请和而弃其妻,处女、 厘妇不坐。凡相杀必报,力不能则其部助攻之。祭祀,杀牛马,亲联毕会,助以牛 酒,多至数百人。贞观中,巂州都督刘伯英上疏:“松外诸蛮,率暂附亟叛,请击 之,西洱河天竺道可通也。”居数岁,太宗以右武候将军梁建方发蜀十二州兵进讨, 酋帅双舍拒战,败走,杀获十余。群蛮震骇,走保山谷。建方谕降者七十余部,户 十万九千,署首领蒙、和为县令,馀众感悦。

  西洱河蛮,亦曰河蛮,道繇郎州走三千里,建方遣奇兵自巂州道千五百里掩之, 其帅杨盛大骇,欲遁去,使者好语约降,乃遣首领十人纳款军门,建方振旅还。二 十二年,西洱河大首领杨同外、东洱河大首领杨敛、松外首领蒙羽皆入朝,授官袟。 显庆元年,西洱河大首领杨栋附显、和蛮大首领王罗祁、郎昆梨盘四州大首领王伽 冲率部落四千人归附,入朝贡方物。其后茂州西南筑安戎城,绝吐蕃通蛮之道。生 羌为吐蕃乡导,攻拔之,增兵以守,西洱河诸蛮皆臣吐蕃。开元中,首领始入朝, 授刺史。会南诏蒙归义拔大和城,乃北徙,更羁制于浪穹诏。浪穹诏已破,又徙云 南柘城。

  黎州,领羁縻奉上等州二十六。开元十七年,又领羁縻夏梁、卜贵等州三十一。 南路有廓清道部落主三人,婆盐鬼主十人。又有阿逼蛮分十四部落:一曰大龙池, 二曰小龙池,三曰控,四曰苴质,五曰乌披,六曰苴赁,七曰觱篥水,八曰戎列, 九曰婆狄,十曰石地,十一曰罗公,十二曰讠光,十三曰离旻,十四曰里汉。

  黎、邛二州之东,又有凌蛮。西有三王蛮,盖莋都夷白马氏之遗种。杨、刘、 郝三姓世为长,袭封王,谓之“三王”部落。叠甓而居,号舍。岁禀节度府帛三千 匹,以讠冋南诏,而南诏亦密赂之,觇成都虚实。每节度使至,酋长来谒,节度使 多奏威惠所怀,以罔天子也。前谒必请于都押衙,且听命,都押衙不令者,辄讽其 叛,常倚三王部落求姑息,至唐末益甚。

  雅州西有通吐蕃道三:曰夏阳、曰夔松、曰始阳,皆诸蛮错居。凡部落四十六: 距州三百余里之外有百坡、当品、严城、中川、钳矣、昌逼、钳井七部落,四百余 里之外有罗岩、当马、三井、束锋、名耶、钳恭、画重、罗林、笼羊、林波、林烧、 龙逢、索古、敢川、惊川、祸眉、不烛十七部落,五百余里之外有诺祚、三恭、布 岚、欠马、论川、让川、远南、卑庐、夔龙、曜川、金川、东嘉梁、西嘉梁十三部 落,六百余里之外有椎梅、作重、祸林、金林、逻蓬五部落,皆羁縻州也。以首领 袭刺史。

  巂州新安城傍有六姓蛮:一曰蒙蛮、二曰夷蛮、三曰讹蛮、四曰狼蛮,馀勿邓 及白蛮也。

  戎州管内有驯、骋、浪三州大鬼主董嘉庆,累世内附,以忠谨称,封归义郡王。 贞元中,狼蛮亦请内附,补首领浪沙为刺史,然卒不出,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檄嘉 庆兼押狼蛮。又有鲁望等部落,徙居戎州马鞍山,皋以其远边徼,户给米二斛、盐 五斤。北又有浪稽蛮、罗哥谷蛮。东有婆秋蛮、乌皮蛮。南有离东蛮、锅锉蛮。西 有磨些蛮,与南诏、越析相姻娅。自浪稽以下,古滇王、哀牢杂种,其地与吐蕃接。 亦有姐羌,古白马氐之裔。

  剑山当吐蕃大路,属石门、柳强三镇,置戍、守捉,以招讨使领五部落:一曰 弥羌、二曰铄羌、三曰胡丛,其余东钦、磨些也。又有夷望、鼓路、西望、安乐、 汤谷、佛蛮、亏野、阿益、阿鹗、崟蛮、林井、阿异十二鬼主皆隶巂州。又有奉 国、苴伽十一部落,春秋受赏于巂州,然挟吐蕃为轻重。每节度使至,诸部献马, 酋长衣虎皮,馀皆红巾束发,锦缬袄、半臂。既见,请匹锦、斗酒,折草招父祖魂 以归乡里。及还,裹锦植马上而去。又有显养、东鲁诸蛮,永徽三年与胡丛皆叛。 高宗以右骁卫将军曹继叔为巂州道行军总管,战斜山,拔十馀城,斩首七百,获马、 犛牛万五千。

  姚州境有永昌蛮,居古永昌郡地。咸亨五年叛,高宗以太子右卫副率梁积寿为 姚州道行军总管讨平之。武后天授中,遣御史裴怀古招怀。至长寿时,大首领董期 率部落二万内属。其西有扑子蛮,趫悍,以青娑罗为通身裤,善用竹弓,入林射飞 鼠无不中。无食器,以蕉叶藉之。人多长大,负排持槊而斗。又有望蛮者,用木弓 短箭,镞傅毒药,中者立死。妇人食乳酪,肥白,跣足;青布为衫裳,联贯珂贝珠 络之;髻垂于后,有夫者分两髻。

  群蛮种类,多不可记。有黑齿、金齿、银齿三种,见人以漆及镂金银饰齿,寝 食则去之。直顶为髻,青布为通裤。有绣脚种,刻踝至腓为文。有绣面种,生逾月, 涅黛于面。有雕题种,身面涅黛。有穿鼻种,以金环径尺贯其鼻,下垂过颐。君长 以丝系环,人牵乃行。其次,以二花头金钉贯鼻下出。又有长鬃种、栋锋种,皆额 前为长髻,下过脐,行以物举之;君长则二女在前共举其髻乃行。

  安南有生蛮林睹符部落,大历中置德化州,户一万。又以潘归国部落置龙武州, 户千五百。诏安南节度使绥定之。贞元七年,始以驩、峰二州为都督府。酹在安南, 限重海,与文单、占婆接。峰统羁縻州十八,与蜀爨蛮接。

  南平獠,东距智州,南属渝州,西接南州,北涪州,户四千余。多瘴疠。山有 毒草、沙虱、蝮虵。人楼居,梯而上,名为干栏。妇人横布二幅,穿中贯其首,号 曰通裙。美发髻,垂于后。竹筒三寸,斜穿其耳,贵者饰以珠珰。俗女多男少,妇 人任役。昏法,女先以货求男。贫者无以嫁,则卖为婢。男子左衽,露发,徒跣。 其王姓硃氏,号剑荔王。贞观三年,遣使内款,以其地隶渝州。有飞头獠者,头欲 飞,周项有痕如缕,妻子共守之。及夜如病,头忽亡,比旦还。又有乌武獠,地多 瘴毒,中者不能饮药,故自凿齿。

  有甯氏,世为南平渠帅。陈末,以其帅猛力为宁越太守。陈亡,自以为与陈叔 宝同日而生,当代为天子,乃不入朝。隋兵阻瘴,不能进。猛力死,子长真袭刺史。 及讨林邑,长真出兵攻其后,又率部落数千从征辽东,炀帝召为鸿胪卿,授安抚大 使,遣还。又以其族人甯宣为合浦太守。隋乱,皆以地附萧铣。长真,部越兵攻丘 和于交阯者也,武德初,以宁越、郁林之地降,自是交、爱数州始通。高祖授长真 钦州都督。甯宣亦遣使请降,未报而卒。以其子纯为廉州刺史,族人道明为南越州 刺史。六年,长真献大珠,昆州刺史沈逊、融州刺史欧阳世普、象州刺史秦元览亦 献筒布,高祖以道远劳人,皆不受。道明与高州首领冯暄、谈殿据南越州反,攻姜 州,甯纯以兵援之。八年,长真陷封山县,昌州刺史庞孝恭掎击暄等走之。明年, 道明为州人所杀。未几,长真死,子据袭刺史。冯暄、谈殿阻兵相掠,群臣请击之, 太宗不许,遣员外散骑常侍韦叔谐、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淹持节宣谕。暄等与溪洞首 领皆降,南方遂定。

  大抵剑南诸獠,武德、贞观间数寇暴州县者不一。巴州山獠王多馨叛,梁州都 督庞玉枭其首,又破馀党符阳、白石二县獠。其后眉州獠反,益州行台郭行方大破 之。未几,又破洪、雅二州獠,俘男女五千口。是岁,益州獠亦反,都督窦轨请击 之,太宗报曰:“獠依山险,当附以恩信。胁之以兵威,岂为人父母意耶?”贞观 七年,东、西玉洞獠反,以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平之。十二年, 巫州獠叛,夔州都督齐善行击破之,俘男女三千余口。钧州獠叛,桂州都督张宝德 讨平之。明州山獠又叛,交州都督李道彦击走之。是岁,巴、洋、集、壁四州山獠 叛,攻巴州,遣右武候将军上官怀仁破之于壁州,虏男女万馀,明年遂平。十四年, 罗、窦诸獠叛,以广州都督党仁弘为窦州道行军总管击之,虏男女七千馀人。太宗 再伐高丽,为舡剑南,诸獠皆半役,雅、邛、眉三州獠不堪其扰,相率叛,诏发陇 右、峡兵二万,以茂州都督张士贵为雅州道行军总管,与右卫将军梁建方平之。

  高宗初,琰州獠叛,梓州都督谢万岁、充州刺史谢法兴、黔州都督李孟尝讨之。 万岁、法兴入洞招慰,遇害。显庆三年,罗、窦生獠酋领多胡桑率众内附。上元末, 纳州獠叛,寇故茂、都掌二县,杀吏民,焚廨舍,诏黔州都督发兵击之。大历二年, 桂州山獠叛,陷州,刺史李良遁去。贞元中,嘉州绥山县婆笼川生獠首领甫枳兄弟 诱生蛮为乱,剽居人,西川节度使韦皋斩之,招其首领勇于等出降。或请增栅东凌 界以守,皋不从,曰:“无戎而城,害所生也。”獠亦自是不扰境。

  戎、泸间有葛獠,居依山谷林菁,逾数百里。俗喜叛,州县抚视不至,必合党 数千人,持排而战。奉酋帅为王,号曰“婆能”,出入前后植旗。大中末,昌、泸 二州刺史贪沓,以弱缯及羊强獠市,米麦一斛,得直不及半。群獠诉曰:“当为贼 取死耳!”刺史召二小吏榜之曰:“皆尔属为之,非吾过。”獠相视大笑,遂叛。 立酋长始艾为王,逾梓、潼,所过焚剽。刺史刘成师诱降其党,斩首领七十余人。 余众遁至东川,节度使柳仲郢谕降之。始艾稽首请罪,仲郢贳遣之。

  成都西北二千余里有附国,盖汉西南夷也。其东部有嘉良夷,无姓氏。地纵八 百里,横四千五百里。无城栅,居川谷,叠石为巢,高十余丈,以高下为差,作狭 户,自内以通上。王酋帅以金饰首,胸垂金花,径三寸。地高凉,多风少雨,宜小 麦,多白雉。嘉良夷有水广三十步,附国水广五十步,皆南流,以韦为舡。附国南 有薄缘夷,西接女国。

  三濮者,在云南徼外千五百里。有文面濮,俗镂面,以青涅之。赤口濮,裸身 而折齿,镵其脣使赤。黑焚濮,山居如人,以幅布为裙,贯头而系之。丈夫衣谷皮。 多白蹄牛、虎魄。龙朔中,遣使与千支弗、磨腊同朝贡。

  西原蛮,居广、容之南,邕、桂之西。有甯氏者,相承为豪。又有黄氏,居黄 橙洞,其隶也。其地西接南诏。天宝初,黄氏强,与韦氏、周氏、侬氏相脣齿,为 寇害,据十馀州。韦氏、周氏耻不肯附,黄氏攻之,逐于海滨。

  至德初,首领黄乾曜、真崇郁与陆州、武阳、硃兰洞蛮皆叛,推武承斐、韦敬 简为帅,僭号中越王,廖殿为桂南王,莫淳为拓南王,相支为南越王,梁奉为镇南 王,罗诚为戎成王,莫浔为南海王,合众二十万,绵地数千里,署置官吏,攻桂管 十八州。所至焚庐舍,掠士女,更四岁不能平。乾元初,遣中使慰晓诸首领,赐诏 书赦其罪,约降。于是西原、环、古等州首领方子弹、甘令晖、罗承韦、张九解、 宋原五百余人请出兵讨承斐等,岁中战二百,斩黄乾曜、真郁崇、廖殿、莫淳、梁 奉、罗诚、莫浔七人。承斐等以馀众面缚诣桂州降,尽释其缚,差赐布帛纵之。其 种落张侯、夏永与夷獠梁崇牵、覃问及西原酋长吴功曹复合兵内寇,陷道州,据城 五十余日。桂管经略使邢济击平之,执吴功曹等。馀众复围道州,刺史元结固守不 能下,进攻永州,陷邵州,留数日而去。湖南团练使辛京杲遣将王国良戍武岗,嫉 京杲贪暴,亦叛,有众千人,侵掠州县。发使招之,且服且叛。建中元年,城叙州 以断西原,国良乃降。

  贞元十年,黄洞首领黄少卿者,攻邕管,围经略使孙公器。请发岭南兵穷讨之, 德宗不许,命中人招谕。不从,俄陷钦、横、浔、贵四州。少卿子昌沔趫勇,前后 陷十三州,气益振。乃以唐州刺史阳旻为容管招讨经略使,引师掩贼,一日六七战, 皆破之,侵地悉复。元和初,邕州擒其别帅黄承庆。明年,少卿等归款,拜归顺州 刺史。弟少高为有州刺史。未几复叛。

  又有黄少度、黄昌瓘二部,陷宾、蛮二州,据之。十一年,攻钦、横二州,邕 管经略使韦悦破走之,取宾、峦二州。是岁,复屠岩州,桂管观察使裴行立轻其军 弱,首请发兵尽诛叛者,徼幸有功,宪宗许之。行立兵出击,弥更二岁,妄奏斩获 二万,罔天子为解。自是邕、容两道杀伤疾疫死者十八以上。调费斗亡,繇行立、 阳旻二人,当时莫不咎之。及安南兵乱,杀都护李象古,擢唐州刺史桂仲武为都护, 逗留不敢进,贬安州刺史,以行立代之。寻召还,卒。

  长庆初,以容管经略使留后严公素为经略使,复上表请讨黄氏。兵部侍郎韩愈 建言:“黄贼皆洞獠,无城郭,依山险各治生业,急则屯聚畏死。前日邕管经略使 德不能绥怀,威不能临制,侵诈系缚,以致憾恨。夷性易动而难安,劫州县复私雠, 贪小利不为大患。自行立、阳旻建征讨,生事诡赏,邕、容两管,日以凋弊,杀伤 疾患,十室九空。百姓怨嗟,如出一口;人神共嫉,二将继死。今严公素非抚御之 才,复寻往谬,诚恐岭南未有宁时。昨合邕、容为一道,邕与贼限一江,若经略使 居之,兵镇所处,物力雄完,则敌人不敢轻犯;容州则隔阻已甚,以经略使居之, 则邕州兵少情见,易启蛮心。请以经略使还邕州,容置刺史,便甚。又比发南兵, 远乡羁旅,疾疫杀伤,续添续死,每发倍难。若募邕、容千人,以给行营,粮不增 而兵便习,守则有威,攻则有利。自南讨损伤,岭南人希,贼之所处,洞垒荒僻。 假如尽杀其人,得其地,在国计不为有益。容贷羁縻,比之禽兽,来则捍御,去则 不追,未有亏损朝庭。愿因改元大庆,普赦其罪,遣郎官、御史以天子意丁宁宣谕, 必能喧叫听命。为选材用威信者,委以经略,处理得方,宜无侵叛事。”不纳。

  初,邕管既废,人不谓宜。监察御史杜周士使安南,过邕州,刺史李元宗白状, 周士从事五管,积三十年矣,亦知其不便。严公素遣人盗其槁,周士愤死。公素劾 元宗擅以罗阳县还黄少度,元宗惧,引兵一百持印章依少度。穆宗遣监察御史敬僚 按之。僚尝为容州从事,与公素昵,傅致元宗罪,以母老,流驩州,众以为不直。

  黄贼更攻邕州,陷左江镇;攻钦州,陷千金镇。刺史杨屿奔石南栅,邕州刺史 崔结击破之。明年,又寇钦州,杀将吏。是岁,黄昌瓘遣其党陈少奇二十人归款请 降,敬宗纳之。

  黄氏、侬氏据州十八,经略使至,遣一人诣治所,稍不得意,辄侵掠诸州。横 州当邕江官道,岭南节度使常以兵五百戍守,不能制。大和中,经略使董昌龄遣子 兰讨平峒穴,夷其种党,诸蛮畏服。有违命者,必严罚之。十八州岁输贡赋,道路 清平。其后侬洞最强,结南诏为助。懿宗与南诏约和,二洞数构败之。邕管节度使 辛谠以从事徐云虔使南诏结和,赍美货啖二洞首领、太州刺史黄伯蕴、屯洞首领侬 金意、员州首领侬金勒等与之通欢。

  员州又有首领侬金澄、侬仲武与金勒袭黄洞首领黄伯善,伯善伏兵瀼水,鸡鸣, 候其半济,击杀金澄、仲武,唯金勒遁免。后欲兴兵报仇,辛谠遣人持牛酒音乐解 和,并遗其母衣服。母,贤者也,让其子曰:“节度使持物与獠母,非结好也,以 汝为吾子。前日兵败龛水,士卒略尽,不自悔,复欲动众,兵忿者必败,吾将囚为 官老婢矣。”金勒感寤,为罢兵。

  赞曰:唐北禽颉利,西灭高昌、焉耆,东破高丽、百济,威制夷狄,方策所未 有也。交州,汉之故封,其外濒海诸蛮,无广土坚城可以居守,故中国兵未尝至。 及唐稍弱,西原、黄洞继为边害,垂百余年。及其亡也,以南诏。《诗》曰:“惠 此中国,以绥四方。”不以夷狄先诸夏也。

卷二百二十三

  奸臣上

  许敬宗,字延族,杭州新城人。父善心,仕隋为给事中。敬宗幼善属文,大业 中举秀才中第,调淮阳书佐,俄直谒者台,奏通事舍人事。善心为宇文化及所杀, 敬宗哀请得不死,去依李密为记室。武德初,补涟州别驾。太宗闻其名,召署文学 馆学士。贞观中,除著作郎,兼修国史,喜谓所亲曰:“仕宦不为著作,无以成门 户。”俄改中书舍人。文德皇后丧,群臣衰服,率更令欧阳询貌丑异,敬宗侮笑自 如,贬洪州司马。累转给事中,复修史,以劳封高阳县男,检校黄门侍郎。高宗在 东宫,迁太子右庶子。高丽之役,太子监国定州,敬宗与高士廉典机剧。岑文本卒, 帝驿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驻跸山破贼,命草诏马前,帝爱其藻警,由是 专掌诰令。

  初,太子承乾废,官属张玄素、令狐德棻、赵弘智、裴宣机、萧钧皆除名为民, 不复用。敬宗为言玄素等以直言被嫌忌,今一概被罪,疑洗宥有所未至。帝悟,多 所甄复。高宗即位,迁礼部尚书。敬宗饕沓,遂以女嫁蛮酋冯盎子,多私所聘。有 司劾举,下除郑州刺史。俄复官,为弘文馆学士。

  帝将立武昭仪,大臣切谏,而敬宗阴揣帝私,即妄言曰:“田舍子剩获十斛麦, 尚欲更故妇。天子富有四海,立一后,谓之不可,何哉?”帝意遂定。王后废,敬 宗请削后家官爵,废太子忠而立代王,遂兼太子宾客。帝得所欲,故诏敬宗待诏武 德殿西闼。顷拜侍中,监修国史,爵郡公。

  帝尝幸故长安城,按跸裴回,视古区处,问侍臣:“秦、汉以来几君都此?” 敬宗曰:“秦居咸阳,汉惠帝始城之。其后苻坚、姚苌、宇文周居之。”帝复问: “汉武开昆明池实何年?”对曰:“元狩三年,将伐昆明,实为此池以肄战。”帝 乃诏与弘文学士讨古宫室故区,具条以闻。进中书令,仍守侍中。敬宗于立后有助 力,知后钳戾,能固主以久己权,乃阴连后谋逐韩瑗、来济、褚遂良,杀梁王、长 孙无忌、上官仪,朝廷重足事之,威宠炽灼,当时莫与比。改右相,辞疾,拜太子 少师、同东西台三品。年老,不任趋步,特诏与司空李勣朝朔日,听乘小马至内省。

  帝东封泰山,以敬宗领使。次濮阳,帝问窦德玄:“此谓帝丘,何也?”德玄 不对。敬宗儳曰:“臣能知之。昔帝颛顼始居此地,以王天下。其后夏后相因之, 为寒浞所灭。后缗方侲,逃出自窦,在此地也。后昆吾氏因之,而为夏伯。昆吾既 衰,汤灭之。其颂曰:‘韦、顾既伐,昆吾、夏桀’是也。至春秋时,卫成公自楚 丘徙居之,《左氏》称‘相夺予享’,以旧地也。由颛顼所居,故曰帝丘。臣闻有 德者启其国土,失道者则丧其疆宇。自古大都美国,居者不一姓,故有国家者不可 不慎也。”帝曰:“《书》称‘浮于济、漯’,今济与漯断不相属,何故而然?” 对曰:“夏禹道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今自漯至温而入河,水自此洑地过河而南, 出为荥;又洑而至曹、濮,散出于地,合而东,汶水自南入之,所谓‘泆为荥,东 出于陶丘北,又东会于汶’是也。古者五行皆有官,水官不失职,则能辨味与色。 潜而出,合而更分,皆能识之。”帝曰:“天下洪流巨谷,不载祀典,济甚细而在 四渎,何哉?”对曰:“渎之言独也。不因馀水,独能赴海者也。且天有五星,运 而为四时;地有五岳,流而为四渎;人有五事,用而为四支。五,阳数也;四,阴 数也,有奇偶、阴阳焉。阳者光曜,阴者晦昧,故辰隐而难见。济潜流屡绝,状虽 微细,独而尊也。”帝曰:“善。”敬宗退,矜曰:“大臣不可无学,向德玄不能 对,吾耻之。”德玄闻之,不屑曰:“人各有能。不强所不知,吾所能也。”李勣 曰:“敬宗多闻,美矣;窦之不强,不亦善乎?”

  初,《高祖、太宗实录》,敬播所撰,信而详。及敬宗身为国史,窜改不平, 专出己私。始虞世基与善心同遭贼害,封德彝常曰:“昔吾见世基死,世南匍匐请 代;善心死,敬宗蹈舞求生。”世为口实,敬宗衔愤。至立《德彝传》,盛诬以恶。 敬宗子娶尉迟敬德女孙,而女嫁钱九陇子。九陇,本高祖隶奴也,为虚立门阀功状, 至与刘文静等同传。太宗赐长孙无忌《威凤赋》,敬宗猥称赐敬德。蛮酋庞孝泰率 兵从讨高丽,贼笑其懦,袭破之。敬宗受其金,乃称“屡破贼,唐将言骁勇者唯苏 定方与孝泰,曹继叔、刘伯英出其下远甚”。然知贞观后,论次诸书,自晋尽隋, 及《东殿新书》、《西域图志》、《姓氏录》、《新礼》等数十种皆敬宗总知之, 赏赉不胜纪。

  敬宗营第舍华僭,至造连楼,使诸妓走马其上,纵酒奏乐自娱。嬖其婢,因以 继室,假姓虞。子昂烝之,敬宗怒黜虞,奏斥昂岭外,久乃表还。

  咸亨初,以特进致仕,仍朝朔望,续其俸禄。卒,年八十一。帝为举哀,诏百 官哭其第,册赠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大都督,陪葬昭陵。太常博士袁思古议:“敬 宗弃子荒徼,女嫁蛮落,谥曰缪。”其孙彦伯诉思古有嫌,诏更议。博士王福畤曰: “何曾忠而孝,以食日万钱谥缪丑,况敬宗忠孝两弃,饮食男女之累过之。”执不 改。有诏尚书省杂议,更谥曰恭。

  彦伯,昂子也,颇有文。敬宗晚年不复下笔,凡大典册悉彦伯为之。尝戏昂曰: “吾儿不及若儿。”答曰:“渠父不如昂父。”后又纳婢谮,奏流彦伯岭表,遇赦 还,累官太子舍人。既与思古有憾,欲邀击诸路,思古曰:“吾为先子报仇耳。” 彦伯惭而止。

  垂拱中,诏敬宗配飨高宗庙廷。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其祖尝为射洪丞,因客永泰。贞观中,李大亮巡察剑南, 表义府才,对策中第,补门下省典仪。刘洎、马周更荐之,太宗召见,转监察御史, 诏侍晋王。王为太子,除舍人、崇贤馆直学士,与司议郎来济俱以文翰显,时称 “来李”。献《承华箴》,末云:“佞谀有类,邪巧多方。其萌不绝,其害必彰。” 义府方谄事太子,而文致若谠直者,太子表之,优诏赐帛。

  高宗立,迁中书舍人,兼修国史,进弘文馆学士。为长孙无忌所恶,奏斥壁州 司马。诏未下,义府问计于舍人王德俭。德俭者,许敬宗甥,瘿而智,善揣事,因 曰:“武昭仪方有宠,上欲立为后,畏宰相议,未有以发之。君能建白,转祸于福 也。”义府即代德俭直夜,叩阁上表,请废后立昭仪。帝悦,召见与语,赐珠一斗, 停司马诏书,留复侍。武后已立,义府与敬宗、德俭及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 瑜、大理正侯善业相推毂,济其奸,诛弃骨鲠大臣,故后得肆志攘取威柄,天子敛 衽矣。

  义府貌柔恭,与人言,嬉怡微笑,而阴贼褊忌著于心,凡忤意者,皆中伤之, 时号义府“笑中刀”。又以柔而害物,号曰“人猫”。

  永徽六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封广平县男,又兼太子右庶子,爵 为侯。洛州女子淳于以奸系大理,义府闻其美,属丞毕正义出之,纳以为妾。卿段 窦玄以状闻。诏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鞫治。义府且穷,逼正义缢狱中以绝始 谋。侍御史王义方廷劾,义府不引咎,三叱之,然后趋出。义方极陈其恶,帝阴德 义府,故贷不问,为抑义方,逐之。未几进中书令,检校御史大夫,加太子宾客, 更封河间郡公,诏造私第。诸子虽褓负皆补清官。

  初,杜正伦为黄门侍郎,义府才典仪。及同辅政,正伦恃先进不相下,密与中 书侍郎李友益图去义府,反为所诬,交讼帝前。帝两黜之,正伦为横州刺史,义府 普州刺史,流友益峰州。明年,召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母丧免,夺丧为 司列太常伯、同东西台三品。更葬其先永康陵侧,役县人牛车输土筑坟,助役者凡 七县,高陵令不胜劳而死。公卿争赗遗。葬日,诏御史节哭。送车从骑相衔,帷帟 奠帐自灞桥属三原七十里不绝,轜輴刍偶,僭侈不法,人臣送葬之盛无与比者。殷 王出阁,又兼府长史,稍迁右相。

  义府已贵,乃言系出赵郡,与诸李叙昭穆,嗜进者往往尊为父兄行。给事中李 崇德引与同谱,既谪普州,亟削去,义府衔之,及复当国,傅致其罪,使自杀于狱。 贞观中,高士廉、韦挺、岑文本、令狐德棻修《氏族志》,凡升降,天下允其议, 于是州藏副本以为长式。时许敬宗以不载武后本望,义府亦耻先世不见叙,更奏删 正。委孔志约、杨仁卿、史玄道、吕才等定其书,以仕唐官至五品皆升士流。于是 兵卒以军功进者,悉入书限,更号《姓氏录》,缙绅共嗤靳之,号曰“勋格”。义 府奏悉收前志烧绝之。自魏太和中定望族,七姓子孙迭为婚姻,后虽益衰,犹相夸 尚。义府为子求婚不得,遂奏一切禁止。

  既主选,无品鉴才,而溪壑之欲,惟贿是利,不复铨判,人人咨讪。又母、妻、 诸子卖官市狱,门如沸汤。自永徽后,御史多制授,吏部虽有调注,至门下覆不留。 义府乃自注御史、员外、通事舍人,有司不敢却。帝尝从容戒义府曰:“闻卿儿子 女婿桡法多过失,朕为卿掩覆,可少勖之。”义府内倚后,揣群臣无敢白其罪者, 不虞帝之知,乃勃然变色,徐曰:“谁为陛下道此?”帝曰:“何用问我所从得邪!” 义府謷然不谢,徐引去,帝由是不悦。

  会术者杜元纪望义府第有狱气,曰:“发积钱二千万,可以厌胜。”义府信之, 裒索殊急。居母丧,朔望给告,即羸服与元纪出野,冯高窥觇灾眚,众疑其有异谋。 又遣子津召长孙延,谓曰:“吾为子得一官。”居五日,延拜司津监,索谢钱七十 万。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白其赃,诏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三司杂讯,李勣监按, 有状,诏除名,流巂州,子率府长史洽、千牛备身洋及婿少府主簿柳元贞并流廷州, 司议郎津流振州,朝野至相贺。三子及婿尤凶肆,既败,人以为诛“四凶”。或作 《河间道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榜于衢。乾封元年大赦,独流人不 许还,义府愤恚死,年五十三。自其斥,天下忧且复用,比死,内外乃安。

  上元初,赦妻子还洛阳。如意中,赠义府扬州大都督,崔义玄益州大都督,王 德俭、袁公瑜魏、相二州刺史,各赐实封。睿宗立,诏停。少子湛,见《李多祚传》。

  傅游艺,卫州汲人。载初初,由合宫主簿再迁左补阙。武后夺政,即上书诡说 符瑞,劝后当革姓以明受命。后悦,擢给事中。阅三月,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即 拜鸾台侍郎。后乃黜唐称周,废唐宗庙,自称皇帝,赐游艺姓武氏,以兄神童为冬 官尚书。游艺尝梦登湛露殿,既寤,以语所亲。有告其谋反者,下狱自杀,以五品 礼葬之。

  初,游艺探后旨,诬杀宗室,复请发六道使,后卒用其言。万国俊等既出,天 下被其酷。游艺起一岁,赐袍自青及紫,人号“四时仕宦”。然岁中即败,前古少 其比云。

  李林甫,长平肃王叔良曾孙。初为千牛直长,舅姜晈爱之。开元初,迁太子中 允。源乾曜执政,与晈为姻家,而乾曜子为林甫求司门郎中,乾曜素薄之,曰: “郎官应得才望,哥奴岂郎中材邪?”哥奴,林甫小字也。即授以谕德,累擢国子 司业。宇文融为御史中丞,引与同列,稍历刑、吏部侍郎。初,吏部置长名榜,定 留放。宁王私谒十人,林甫曰:“愿绌一人以示公。”遂榜其一,曰:“坐王所嘱, 放冬集。”

  时武惠妃宠倾后宫,子寿王、盛王尤爱。林甫因中人白妃,愿护寿王为万岁计, 妃德之。侍中裴光庭夫人,武三思女,尝私林甫,而高力士本出三思家。及光庭卒, 武请力士以林甫代为相。力士未敢发,而帝因萧嵩言,自用韩休。方具诏,武擿语 林甫,使为休请。休既相,重德林甫,而与嵩有隙,乃荐林甫有宰相才,妃阴助之, 即拜黄门侍郎。寻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再进兵部尚书。

  皇太子、鄂王、光王被谮,帝欲废之。张九龄切谏,帝不悦。林甫惘然,私语 中人曰:“天子家事,外人何与邪?”二十四年,帝在东都,欲还长安。裴耀卿等 建言:“农人场圃未毕,须冬可还。”林甫阳蹇,独在后。帝问故,对曰:“臣非 疾也,愿奏事。二都本帝王东西宫,车驾往幸,何所待时?假令妨农,独赦所过租 赋可也。”帝大悦,即驾而西。始九龄繇文学进,守正持重,而林甫特以便佞,故 得大任,每嫉九龄,阴害之。帝欲进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实封,九龄谓林甫:“封赏 待名臣大功,边将一上最,可遽议?要与公固争。”林甫然许。及进见,九龄极论, 而林甫抑嘿,退又漏其言。仙客明日见帝,泣且辞。帝滋欲赏仙客,九龄持不可。 林甫为人言:“天子用人,何不可者?”帝闻,善林甫不专也。由是益疏薄九龄, 俄与耀卿俱罢政事,专任林甫,相仙客矣。初,三宰相就位,二人磬折趋,而林甫 在中,轩骜无少让,喜津津出眉宇间。观者窃言:“一雕挟两兔。”少选,诏书出, 耀卿、九龄以左右丞相罢,林甫嘻笑曰:“尚左右丞相邪?”目恚而送乃止,公卿 为战栗。于是林甫进兼中书令。帝卒用其言,杀三子,天下冤之。大理卿徐峤妄言: “大理狱杀气盛,鸟雀不敢栖。今刑部断死,岁才五十八,而乌鹊巢狱户,几至刑 措。”群臣贺帝,而帝推功大臣,封林甫晋国公,仙客豳国公。

  及帝将立太子,林甫探帝意,数称道寿王,语秘不传,而帝意自属忠王,寿王 不得立。太子既定,林甫恨谋不行,且畏祸,乃阳善韦坚。坚,太子妃兄也。使任 要职,将覆其家,以摇东宫。乃构坚狱,而太子绝妃自明,林甫计黜。杜良娣之父 有邻与婿柳勣不相中,勣浮险,欲助林甫,乃上有邻变事,捕送诏狱赐死。逮引裴 敦复、李邕等,皆林甫素忌恶者,株连杀之。太子亦出良娣为庶人。未几,擿济阳 别驾魏林,使诬河西节度使王忠嗣欲拥兵佐太子。帝不信,然忠嗣犹斥去。林甫数 曰:“太子宜知谋。”帝曰:“吾儿在内,安得与外人相闻?此妄耳!”林甫数危 太子,未得志,一日从容曰:“古者立储君必先贤德,非有大勋力于宗稷,则莫若 元子。”帝久之曰:“庆王往年猎,为豽伤面甚。”答曰:“破面不愈于破国乎?” 帝颇惑,曰:“朕徐思之。”然太子自以谨孝闻,内外无槊言,故飞语不得入,帝 无所发其猜。

  林甫善刺上意,时帝春秋高,听断稍怠,厌绳检,重接对大臣,及得林甫,任 之不疑。林甫善养君欲,自是帝深居燕适,沈蛊衽席,主德衰矣。林甫每奏请,必 先饷遗左右,审伺微旨,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款厚,故天子动静必具得之。 性阴密,忍诛杀,不见喜怒。面柔令,初若可亲,既崖阱深阻,卒不可得也。公卿 不由其门而进,必被罪徙;附离者,虽小人且为引重。同时相若九龄、李适之皆遭 逐;至杨慎矜、张瑄、卢幼临、柳升等缘坐数百人,并相继诛。以王鉷、吉温、罗 希奭为爪牙,数兴大狱,衣冠为累息。适之子霅尝盛具召宾客,畏林甫,乃终日无 一人往者。林甫有堂如偃月,号月堂。每欲排构大臣,即居之,思所以中伤者。若 喜而出,即其家碎矣。子岫为将作监,见权势熏灼,惕然惧,常从游后园,见辇重 者,跪涕曰:“大人居位久,枳棘满前,一旦祸至,欲比若人可得乎?”林甫不乐 曰:“势已然,可奈何?”

  时帝诏天下士有一艺者得诣阙就选,林甫恐士对诏或斥己,即建言:“士皆草 茅,未知禁忌,徒以狂言乱圣听,请悉委尚书省长官试问。”使御史中丞监总,而 无一中程者。林甫因贺上,以为野无留才。俄兼陇右、河西节度使。改右相,罢节 度,加累开府仪同三司,实封户三百。

  咸宁太守赵奉璋得林甫隐恶二十条,将言之,林甫讽御史捕系奉璋,劾妖言, 抵死;著作郎韦子春坐厚善贬。帝尝大陈乐勤政楼,既罢,兵部侍郎卢绚按辔绝道 去,帝爱其愬藉,称美之。明日林甫召绚子曰:“尊府素望,上欲任以交、广,若 惮行,且当请老。”绚惧,从之。因出为华州刺史,俄授太子员外詹事,绚繇是废。 于时有以材誉闻者,林甫护前,皆能得于天子抑远之,故在位恩宠莫比。凡御府所 贡远方珍鲜,使者传赐相望。帝食有所甘美,必赐之。尝诏百僚阅岁贡于尚书省, 既而举贡物悉赐林甫,辇致其家。从幸华清宫,给御马、武士百人、女乐二部。薛 王别墅胜丽甲京师,以赐林甫,它邸第、田园、水硙皆便好上腴。车马衣服侈靡, 尤好声伎。侍姬盈房,男女五十人。故事,宰相皆元功盛德,不务权威,出入骑从 简寡,士庶不甚引避。林甫自见结怨者众,忧刺客窃发,其出入,广驺骑,先驱百 步,传呼何卫,金吾为清道,公卿辟易趋走。所居重关复壁,络版甃石,一夕再徙, 家人亦莫知也。或帝不朝,群司要官悉走其门,台省为空。左相陈希烈虽坐府,卒 无人入谒。

  林甫无学术,发言陋鄙,闻者窃笑。善苑咸、郭慎微,使主书记。然练文法, 其用人非谄附者一以格令持之,故小小纲目不甚乱,而人惮其威权。久之,又兼安 西大都护、朔方节度使。俄兼单于副大都护,以朔方副使李献忠反,让还节度。

  始厚王鉷,为尽力。及鉷败,诏宰相治状,林甫大惧,不敢面鉷,狱具署名, 亦无所申救。因以杨国忠代为御史大夫。林甫薄国忠材孱,无所畏,又以贵妃故善 之。及是权益盛,贵震天下,始交恶若仇敌。然国忠方兼剑南节度使,而南蛮入寇, 林甫因建遣之镇,欲离间之。国忠入辞,帝曰:“处置且讫,亟还,指日待卿。” 林甫闻之忧懑。是时已属疾,稍侵。会帝幸温汤,诏以马舆从,御医珍膳继至,诏 旨存问,中官护起居。病剧,巫者视疾云:“见天子当少间。”帝欲视之,左右谏 止。乃诏林甫出廷中,帝登降圣阁,举绛巾招之。林甫不能兴,左右代拜。俄而国 忠至自蜀,谒林甫床下,垂涕托后事,因不食卒。诸子护还京发丧,赠太尉、扬州 大都督。

  林甫居相位凡十九年,固宠市权,蔽欺天子耳目,谏官皆持禄养资,无敢正言 者。补阙杜璡再上书言政事,斥为下邽令。因以语动其馀曰:“明主在上,群臣将 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 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由是谏争路绝。

  贞观以来,任蕃将者如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皆以忠力奋,然犹不为上将,皆 大臣总制之,故上有馀权以制于下。先天、开元中,大臣若薛讷、郭元振、张嘉贞、 王晙、张说、萧嵩、杜暹、李适之等,自节度使入相天子。林甫疾儒臣以方略积边 劳,且大任,欲杜其本,以久己权,即说帝曰:“以陛下雄材,国家富强,而夷狄 未灭者,繇文吏为将,惮矢石,不身先。不如用蕃将,彼生而雄,养马上,长行阵, 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用之,使必死,夷狄不足图也。”帝然之,因以安思顺代林 甫领节度,而擢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等专为大将。林甫利其虏也,无入相之资, 故禄山得专三道劲兵,处十四年不徙,天子安林甫策,不疑也,卒称兵荡覆天下, 王室遂微。

  初,林甫梦人皙而髯,将逼己。寤而物色,得裴宽类所梦,曰:“宽欲代我。” 因李适之党逐之。其后易国忠代林甫,貌类宽云。国忠素衔林甫,及未葬,阴讽 禄山暴其短。禄山使阿布思降将入朝,告林甫与思约为父子,有异谋。事下有司, 其婿杨齐宣惧,妄言林甫厌祝上,国忠劾其奸。帝怒,诏林甫淫祀厌胜,结叛虏, 图危宗社,悉夺官爵,斫棺剔取含珠金紫,更以小槥,用庶人礼葬之;诸子司储郎 中儒、太常少卿屿及岫等悉徙岭南、黔中,各给奴婢三人,籍其家;诸婿若张博济、 郑平、杜位、元捴,属子复道、光,皆贬官。

  博济亦憸薄自肆。为户部郎中,部有考堂,天下岁会计处,博济废为员外郎中 听事,壮伟华敞,供拟丰侈至千品;别取都水监地为考堂,擅费诸州籍帐钱不赀, 有司不敢言。

  帝之幸蜀也,给事中裴士淹以辩学得幸。时肃宗在凤翔,每命宰相,辄启闻。 及房琯为将,帝曰:“此非破贼才也。若姚元崇在,贼不足灭。”至宋璟,曰: “彼卖直以取名耳。”因历评十余人,皆当。至林甫,曰:“是子妒贤疾能,举无 比者。”士淹因曰:“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邪?”帝默不应。

  至德中,两京平,大赦,唯禄山支党及林甫、杨国忠、王鉷子孙不原。天宝时, 尝镂玉为玄元皇帝及玄宗、肃宗像于太清宫,复琢林甫、陈希烈像列左右序。代宗 时,或言:“林甫阴险,尝不利先帝,宗庙几危,奈何留像至今?”有诏瘗宫中。 广明初,卢携为太清宫使,发地得其像,辇送京兆毁之云。

  陈希烈者,宋州人。博学,尤深黄老,工文章。开元中,帝储思经义,自褚无 量、元行冲卒,而希烈与康子元、冯朝隐进讲禁中,其应答诏问,敷尽微隐,皆希 烈为之章句。累迁中书舍人,十九年为集贤院学士,进工部侍郎,知院事。帝有所 撰述,希烈必助成之。迁门下侍郎。

  天宝元年,有神降丹凤门,以为老子告锡灵符,希烈因是上言:“臣侍演《南 华真经》至七篇,陛下顾曰:‘此言养生,朕既悟其术,而《德充符》讵无非常应 哉?’臣稽首对:‘陛下德充于内,符应于外,必有绝瑞表之。’今灵符降锡,与 帝意合,宜示史官,著显祥,摛照无穷。”其媮佞类如此。俄兼崇玄馆大学士,封 临颍侯。

  林甫颛朝,苟用可专制者,引与共政。以希烈柔易,且帝眷之厚,乃荐之。五 载,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左丞相兼兵部尚书,许国公,又兼秘书省图书使,宠 与林甫侔。林甫居位久,其阴诡虽足自固,亦希烈左右焉。杨国忠执政,素忌之, 希烈引避,国忠即荐韦见素代相,罢为太子太师。希烈失职,内忽忽无所赖。及禄 山盗京师,遂与达奚珣等偕相贼。后论罪当斩,肃宗以上皇素所遇,赐死于家。

  奸臣下

  卢杞,字子良。父弈,见《忠义传》。杞有口才,体陋甚,鬼貌蓝色,不耻恶 衣菲食,人未悟其不情,咸谓有祖风节。藉廕为清道率府兵曹参军,仆固怀恩辟朔 方府掌书记,病免。补鸿胪丞,出为忠州刺史。上谒节度府卫伯玉,伯玉不喜,乃 谢归。稍迁吏部郎中,为虢州刺史。奏言虢有官豕三千为民患。德宗曰:“徙之沙 苑。”杞曰:“同州亦陛下百姓,臣谓食之便。”帝曰:“守虢而忧它州,宰相材 也。”诏以豕赐贫民,遂有意柄任矣。俄召为御史中丞,论奏无不合。逾年迁大夫, 不阅旬,擢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既得志,险贼浸露。贤者媢,能者忌,小忤己,不傅死地不止。将大树威,胁 众市权为自固者。杨炎与杞俱辅政,炎鄙杞才下,不悦,未半岁,谮罢炎。时大理 卿严郢与炎有隙,即擢郢御史大夫以自助,炎卒逐死。张镒材裕忠懿,帝所倚爱, 未有以间。会陇右用兵,杞乃见帝,伪请行,帝不可,即荐镒守凤翔。既又恶郢。 时幽州硃滔与泚有违言,诬其军司马蔡廷玉间阋,请杀之。俄而滔反,帝欲斥之以 悦滔,下御史郑詹按状,贬柳州司户参军,敕吏护送。廷玉疑送滔所,因自沈于河。 杞奏,恐泚疑为诏所杀,愿下詹三司杂治,并劾大夫郢。初,詹善张镒,每伺杞间, 独诣镒,杞知之。它日伺詹来,即径至镒便坐。詹趋避,杞遽及机事,镒不得已, 曰:“郑侍御在。”杞阳惊曰:“向所言,非外所得闻。”至是并按。有诏詹杖死, 流郢费州。杜佑判度支,帝尤宠礼。杞短毁百绪,讫贬苏州刺史。李希烈反,杞素 恶颜真卿挺正敢言,即令宣慰其军,卒为贼害。故宰相李揆有雅望,畏复用,遣为 吐蕃会盟使,卒于行。李洧以徐州降,有所经略,使人误先白镒,杞怒,沮解之, 不使有功。其狙害隐毒,天下无不痛愤,以杞得君,故不敢言。

  是时兵屯河南、北,挐不解,财用日急。于是度支条军所仰给,月费缗百馀万, 而藏钱才支三月。杞乃以户部侍郎赵赞判度支,其党韦都宾等建言:“商贾储钱千 万,听自业;过千万者,貣其赢以济军。军罢,约取偿于官。”帝许之。京兆暴责 其期,校吏颈大搜廛里,疑占列不尽,则笞掠之,人不胜冤,自殒沟渎者相望,京 师嚣然不阕日。然悉田宅奴婢之直,缗止八十万。又僦、质舍、居贸粟者,四貣其 一,仅至二百万。而长安为闭肆,民皆邀宰相祈诉。杞无以谕,驱而去。帝知民愁 忿,而所得不足给师,罢之。赞术穷,于是间架、除陌之暴纵矣。其法:屋二架为 间,差税之,上者二千,中千,下五百,吏执筹入第室计之,隐不尽,率二架抵罪, 告者以钱五万畀之。凡公私贸易,旧法率千钱算二十,请加五十,主侩注所售,入 其算有司;其自相市,为私籍自言,隐不尽,率千钱没二万,告者以万钱畀之。由 是主侩得操其私以为奸,公上所入常不得半,而恨诽之声满天下。及泾师乱,呼于 市曰:“不夺而商人僦质矣,不税而间架、除陌矣!”其倡和造作以召怨挻乱,皆 杞为之。

  帝出奉天,杞与关播从。后数日,崔宁自贼中来,以播迁事指杞,杞即诬宁反, 帝杀之。灵武杜希全率盐、夏二州士六千来赴,帝议所从道,杞请道漠谷。浑瑊曰: “不然,彼多险,且为贼乘,不如道乾陵北,逾鸡子堆而屯,与为掎角,贼可破矣。” 帝从杞议,贼果拒隘,兵不得入,奔还邠州。

  李怀光自河北还,数破贼,泚解去。或谓王翃、赵赞曰:“闻怀光尝斥宰相不 能谋,度支赋敛重,而京兆刻损军赐,宜诛之以谢天下。方怀光有功,上必听用其 言,公等殆矣!”二人以白杞。杞惧,即谲帝曰:“怀光勋在宗社,贼惮之破胆, 今因其威,可一举而定。若许来朝,则犒赐留连,贼得裒整残馀为完守计,图之实 难,不如席胜使平京师,破竹之势也。”帝然之。诏怀光无朝,进屯便桥。怀光自 以千里勤难,有大功,为奸臣沮间,不一见天子,内怏怏无所发,遂谋反,因暴言 杞等罪恶。士议哗沸,皆指目杞,帝始寤,贬为新州司马。

  始,帝即位,以崔祐甫为相,专以道德导主意,故建中初纲纪张设,赫然有贞 观风。及杞相,乃讽帝以刑名绳天下,乱败踵及。其阴害矫谲,虽国屯主辱,犹謷 然肆为之。后虽斥,然帝念之不衰。及兴元赦令,俄徙吉州长史。杞乃曰:“上必 复用我。”贞元元年,诏拜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当行诏书,不肯草,白宰相曰: “杞反易天常,使万乘播迁,幸赦不诛,又委大州,失天下望。”宰相不悦,乃召 它舍人作制,高固执不得下。于是谏臣赵需、裴佶、宇文炫、卢景亮、张荐等众对, 极言杞罪四海共弃,今复用之,忠臣寒膺,良士痛骨,必且阶祸。其言恳到。帝语 宰相曰:“授杞小州可乎?”李勉曰:“陛下与大州亦无难,如四方之谤何?”乃 诏为澧州别驾。后散骑常侍李泌见,帝曰:“高等论杞事,朕可之矣!”泌顿首贺 曰:“比日外谓陛下汉之桓、灵,今乃知尧、舜主也。”帝喜。杞遂死澧州。

  初,尚父郭子仪病甚,百官造省,不屏姬侍。及杞至,则屏之,隐几而待。家 人怪问其故,子仪曰:“彼外陋内险,左右见必笑,使后得权,吾族无类矣!”

  崔胤,字垂休,宰相慎由子也。擢进士第,累迁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喜阴计, 附离权强,其外自处若简重,而中险谲可畏。崔昭纬屡荐之,由户部侍郎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方王珙兄弟争河中,以胤为节度使,不得赴,半岁,复以中书侍郎留辅 政。及昭纬以罪诛,罢为武安节度使。陆扆当国,时王室不竞,南、北司各树党结 籓镇,内相凌胁。胤素厚硃全忠,委心结之。全忠为言胤有功,不宜处外,故还相 而逐扆。

  光化初,昭宗至自华,务安反侧,而胤阴为全忠地,俾擅兵四讨。帝丑其行, 罢为吏部尚书,复倚扆以相。会清海无帅,因拜胤清海节度使。始,昭纬死,皆王 抟等白发其奸,胤坐是赐罢,内衔憾。既与抟同宰相,胤议悉去中官,抟不助,请 徐图之。及是不欲外除,即漏其语于全忠,令露劾抟交敕使共危国,罪当诛。胤次 湖南,召还守司空、门下侍郎、平章事,兼领度支、盐铁、户部使,而赐抟死,并 诛中尉宋道弼、景务修,繇是权震天下,虽宦官亦累息。至是,四拜宰相,世谓 “崔四入”。

  刘季述幽帝东内,奉德王监国,畏全忠强,虽深怨胤,不敢杀,止罢政事。胤 趣全忠以师西,问所以幽帝状。全忠乃使张存敬攻河中,掠晋、绛。神策军大将孙 德昭常忿阉尹废辱天子,胤令判官石戬与游,乘间伺察。德昭饮酣必泣,胤揣得其 情,乃使戬说曰:“自季述废天子,天下之人未尝忘,武夫义臣搏手愤惋。今谋反 者特季述、仲先耳,它人劫于威,无与也。君能乘此诛二竖,复天子,取功名乎? 即不早计,将有无之者。”德昭感寤,乃告以胤谋。德昭许诺,胤斩带为誓。俄而 季述、仲先诛,以功进司徒,不就,复辅政,并还使领。帝德之,延见或不名,以 字呼之,宠遇无比。

  天复元年,全忠已取河中,进逼同、华。中尉韩全诲以胤与全忠善,恐导之翦 除君侧,乃白罢政事,未及免,仓卒挟帝幸凤翔。胤怨帝见废,不肯从,召全忠以 兵迎天子,令太子太师卢渥率群臣迎全忠。始,全忠至华,遣幕府裴铸奏事。帝不 得已,听来朝。至是胤为之谋,乃以兵迫行在。帝下诏趣还镇,因诏遣渥等俱西。 全忠上表具言:“向书诏皆出宰相,乃今知非陛下意,为所诖误。师业入关,请得 与李茂贞约释憾以迎乘舆。”茂贞劾奏:“胤畜死士,用度支使榷利,令亲信陈班 与京兆府募兵保所居坊。天子出次,遣使者五辈往召,安卧不动,一奉表陈谢。” 时帝见全忠表,亦大恚,因下诏显责之,以工部尚书罢知政事,胤出居华州。

  初,天复后宦官尤屈事胤,事无不咨。每议政禁中,至继以烛,请尽诛中官, 以宫人掌内司事。韩全诲等密知之,共于帝前求哀。乃诏胤后当密封,无口陈。中 官益恐,滋欲得其谋,乃求知书美人宗柔等内左右以刺阴事。胤计稍露,宦者或相 泣无憀,不自安,劫幸之谋固矣。

  居华时,为全忠数画丑计。全忠引兵还屯河中,胤迎谒渭桥,奉觞为全忠寿, 自歌以箅酒。会茂贞杀全诲等,与全忠约和。帝急召之,墨诏者四、硃札三,皆辞 疾。及帝出凤翔,幸全忠军,乃迎谒于道,复拜平章事,进位司徒,兼判六军诸卫 事,诏徙家舍右军,赐帷帐器用十车。胤遂奏:“高祖、太宗无内侍典军,天宝后 宦人浸盛,德宗分羽林卫为左右神策军,令宦者主之,以二千人为率。其后参掌机 密,至内务百司悉归中人,共相弥缝为不法,朝廷微弱,祸始于此。请罢左右神策、 内诸司使、诸道监军。”于是中外宦官悉诛,天子传导诏命,只用宫人宠颜等。

  帝之在凤翔,以庐光启、苏检为相,胤皆逐杀之,分斥从幸近臣陆扆等三十余 人,惟裴贽孤立可制,留与偕秉政。帝动静一决于胤,无敢言者。胤议以皇子为元 帅,全忠副之,示褒崇其功。全忠内利辉王冲幼,故胤藉以请。帝曰:“濮王长, 若何?”还禁中,召翰林学士韩偓以谋。偓阴佐胤,卒不能却。全忠还东,到长乐, 群臣班辞,胤独至霸桥置酒,乙夜乃还。帝即召问:“全忠安否?”与饮,命宫人 为舞剑曲,戊夜乃出,赐二宫人,固让乃许。是时天子孤危,威令尽去,胤之劫持 类如此。进侍中、魏国公。

  自凤翔还,揣全忠将篡夺,顾己宰相,恐一日及祸,欲握兵自固,谬谓全忠曰: “京师迫茂贞,不可无备,须募军以守。今左右龙武、羽林、神策,播幸之馀,无 见兵。请军置四步将,将二百五十人;一骑将,将百人。使番休递侍。”以京兆尹 郑元规为六军诸卫副使,陈班为威远军使,募卒于市。全忠知其意,阳相然许。胤 乃毁浮图,取铜铁为兵仗。全忠阴令汴人数百应募,以其子友伦入宿卫。会为球戏, 坠马死,全忠疑胤阴计,大怒。时传胤将挟帝幸荆、襄,而全忠方谋胁乘舆都洛, 惧其异议,密表胤专权乱国,请诛之。即罢为太子少傅。全忠令其子友谅以兵围开 化坊第,杀胤,汴士皆突出,市人争投瓦砾击其尸,年五十一,元规、陈班等皆死, 实天复四年正月。

  胤罢凡三日死,死十日,全忠胁帝迁洛,发长安居人悉东,彻屋木自渭循河下。 老幼系路,啼号不绝,皆大骂曰:“国贼崔胤导全忠卖社稷,使我及此!”先是, 全忠虽据河南,顾强诸侯相持,未敢决移国。及胤间内隙,与相结,得梯其祸,取 朝权以成强大,终亡天下,胤身屠宗灭。世言慎由晚无子,遇异浮屠,以术求,乃 生胤,字缁郎。及为相,其季父安潜唶曰:“吾父兄刻苦以持门户,终为缁郎坏之!”

  崔昭纬字蕴曜,其先清河人。及进士第。至昭宗时仕浸显,以户部侍郎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居位凡八年,累进尚书右仆射。性险刻,密结中人,外连强诸侯,内 制天子以固其权。令族人鋋事王行瑜邠宁幕府。每它宰相建议,或诏令有不便于己, 必使鋋密告行瑜,使上书訾讦,己则阴阿助之。方是时,帝室微,人主若赘斿然。 始,帝委杜让能调兵食以讨凤翔,昭纬方倚李茂贞、行瑜为重,阴得其计,则走告 之,激使称兵向阙,遂杀让能。后又导三镇兵杀韦昭度等。帝性刚明,不堪忍,会 诛行瑜,乃罢昭纬为右仆射。复请硃全忠荐己,又厚赂诸王,为所奏,贬梧州司马, 下诏条其五罪,赐死。行次江陵,使者至,斩之。鋋亦诛。

  柳璨字炤之,公绰族孙也。为人鄙野,其家不以诸柳齿。少孤贫,好学,昼采 薪给费,夜然叶照书,强记,多所通涉。讥诃刘子玄《史通》,著《析微》,时或 称之。颜荛判史馆,引为直学士,由是益知名。迁左拾遗。昭宗好文,待李磎最厚, 磎死,内常求似磎者。或荐璨才高,试文,帝称善,擢翰林学士。

  崔胤死,昭宗密许璨宰相,外无知者。日暮自禁中出,驺士传呼宰相,人皆大 惊。明日,帝谓学士承旨张文蔚曰:“璨材可用,今擢为相,应授何官?”对曰: “用贤不计资。”帝曰:“谏议大夫可乎?”曰:“唯唯。”遂以谏议大夫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起布衣,至是不四岁,其暴贵近世所未有。裴枢、独孤损、崔远皆宿 望旧臣,与同位,颇轻之,璨内以为怨。硃全忠图篡杀,宿卫士皆汴人,璨一厚结 之,与蒋玄晖、张廷范尤相得。既挟全忠,故朝权皆归之。进中书侍郎、判户部, 封河东县男。

  天祐二年,长星出太微、文昌间,占者曰:“君臣皆不利,宜多杀以塞天变。” 玄晖、廷范乃与璨谋杀大臣宿有望者。璨手疏所仇媢若独孤损等三十余人,皆诛死, 天下以为冤。全忠闻之,不善也。其后急于九锡,宣徽北院使王殷者构璨等,言其 有贰,故礼不至。玄晖惧,自往辨解。全忠怒骂曰:“尔与柳璨辈沮我,不由九锡, 作天子不得邪?”璨惧,即胁哀帝曰:“人望归元帅矣,陛下宜揖让以授终。”璨 请自行,进拜司空,为册礼使,即日进道。及玄晖死,而全忠恚璨背己,贬登州刺 史,俄除名为民,流崖州,寻斩之。临刑悔吒曰:“负国贼柳璨,死宜矣!”弟瑀、 瑊皆榜死。

  玄晖者,少贱,不得其系著。事硃全忠为腹心。昭宗东迁,玄晖为枢密使。帝 驻陕州,术家言星纬不常,且有大变,宜须冬幸洛。帝度全忠必篡,命卫官高瑰持 帛诏赐王建,告以胁迁,且言:“全忠以兵二万治洛阳,将尽去我左右,君宜与茂 贞、克用、行密同盟,传檄襄、魏、幽、镇,使各以军迎我还京师。”又诏全忠: “后方娠,须十月乃东。”全忠知帝有谋,遣寇彦卿趣迫。天子不得已,遂行。抵 谷水,全忠尽杀左右黄门、内园小儿五百人,悉以汴兵为卫。初,全忠至凤翔,侵 邠州,节度使杨崇本降,质其家。崇本妻美,全忠与乱,故崇本怒。至是遣使者会 克用、茂贞,南告赵匡凝及建,同举兵问劫迁状,全忠大惧。

  帝自出关,畏不测,常默坐流涕。玄晖与张廷范内讠冋,必以告全忠。全忠恨 帝无传禅意,乃谋弑以绝人望,因令其属李振谕玄晖。玄晖与龙武统军硃友恭、氏 叔琮夜选勇士百人叩行在,言有急奏,请见帝。宫门开,门留十士以守。至椒兰院 中,夫人裴贞一启关,杀之,乃趋殿下。玄晖曰:“上安在?”昭仪季渐荣曰: “院使毋伤宅家,宁杀我!”士持剑入,帝闻,遽单衣走,环柱,遂弑之。渐荣以 身蔽帝,亦死。复执后,后求哀。玄晖以全忠所弑者帝也,乃释后。明日,宰相请 对,日晏不出。玄晖矫遗诏,言帝夜与昭仪博,为贞一、渐荣所弑,出二人首。全 忠自河中来朝,振曰:“晋文帝杀高贵乡公,归罪成济。今宜诛友恭等,解天下谤。” 全忠趋西内临,对嗣天子自言弑逆非本谋,皆友恭等罪,因泣下,请讨罪人。是时 洛城旱,米斗直钱六百,军有掠籴者,都人怨,故因以悦众,执友恭、叔琮斩之。 全忠邀九锡,玄晖自持诏趋汴言之。还洛不淹日,全忠矫诏收付有司车裂之,贬为 凶逆百姓,焚尸都门外。

  廷范者,以优人为全忠所爱,扈东迁为御营使,进金吾卫将军、河南尹。全忠 欲以为太常卿,宰相裴枢持不可,繇是枢罢去。柳璨希旨下诏,责中外不得妄言流 品清浊,卒用廷范太常卿。会天子将郊,以为修乐县使,又与苏楷等驳昭宗谥。全 忠恚九锡缓也,王殷谮其与璨等祀天祁延唐祚,及玄晖死、璨诛,即贬廷范莱州司 户参军,轩于河南市。

  叔琮亦汴州人,中和末隶感化军,以骑士奋,性沈壮有胆力。从全忠击黄巢陈、 许间,名右诸将,得为亲校。与时溥、硃宣战,以多累表检校尚书右仆射,为宿州 刺史。攻赵匡凝于襄阳,不克。又与李克用战洹水,迁曹州刺史。天复初,拔泽、 潞,击太原,授晋慈观察使。全忠屯凤翔,克用袭绛州,攻临汾,叔琮以二壮士类 沙陀者牧马于原,与克用军偕行,伺隙各禽一虏还。克用大惊,疑有伏,遂退屯蒲。 会硃友宁以兵三万来援,叔琮曰:“贼遁矣,无以立功。”乃潜师夜猎游骑,杀数 百,进破其垒,俘斩万级,收马三千,遂长驱取汾州,转战薄太原而还。迁检校司 空,再进为保大军节度使。

  全忠欲迁帝于洛,表为右龙武统军。与弑帝,故全忠请贬白州司户参军,斩之。 叔琮将死,呼曰:“硃温卖我以取容天下,神理谓何?”

  友恭者,本李彦威也。寿州人,客汴州。殖财任侠,全忠爱而子畜之。领长剑 都,积功,表为检校尚书左仆射。乾宁中,授汝州刺史,检校司空。杨行密侵鄂州, 友恭将兵万馀援杜洪,至江州,还攻黄州,入之,获行密将,俘斩万计。又袭安州, 杀守将。迁颍州刺史、感化军节度留后。帝东迁,为左龙武统军,贬崖州司户参军。 临刑曰:“温杀我,当亦灭族!”又语张廷范曰:“公行及此”云。

  赞曰:木将坏,虫实生之;国将亡,妖实产之。故三宰啸凶牝夺辰,林甫将蕃 黄屋奔,鬼质败谋兴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呜呼,有国家者,可不戒哉!

卷二百二十四

  叛臣上

  仆固怀恩,铁勒部人。贞观二十年,铁勒九姓大首领率众降,分置瀚海、燕然、 金微、幽陵等九都督府,别为蕃州,以仆骨歌滥拔延为右武卫大将军、金微都督, 讹为仆固氏。生乙李啜;乙李啜生怀恩,世袭都督。

  怀恩善战斗,晓识戎情,部分谨严。安禄山反,从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讨贼云中, 破之;败薛忠义于背度山,杀七千骑,禽忠义子,下马邑。进会李光弼,战常山、 赵郡、沙河、嘉山,走史思明。肃宗即位,与子仪赴灵武。时同罗部落叛,禄山北 掠朔方,子仪率怀恩迎击。怀恩子玢战败降虏,已而自拔归,怀恩怒,叱斩之。将 士股栗,皆殊死战,遂破其众,收马、橐它、器械甚众。帝又诏与敦煌王承寀使回 纥请师,回纥听命。至德二载,从子仪下冯翊、河东,走贼将崔乾祐,袭潼关,破 之。贼将安守忠、李归仁苦战二日,王师败绩。怀恩至渭水,无舟,抱马鬣以逸, 收散卒还河东。子仪赴凤翔,归仁以劲兵邀战三原,子仪使怀恩与王升、陈回光、 浑释之、李国贞五将军伏白渠下,贼至遇伏,败而走。又战清渠,不利,引还。

  时回纥使叶护、帝得以四千骑济师,南蛮、大食等兵亦踵至。帝乃诏广平王为 元帅,使怀恩统回纥兵,从王战香积寺北。贼以一军伏营左,怀恩驰掩之,馘斩无 遗者,贼气沮。既合战,以回纥夹攻贼,战酣,脱甲援矛直捣阵,杀十余人,众惊 靡,亦会李嗣业鏖斗尤力,贼大崩败。会日暮,怀恩见王曰:“贼必弃城走,愿假 壮骑二百,缚安守忠、李归仁等致麾下。”王曰:“将军战疲,且休矣;迨明,与 将军图之。”对曰:“守忠等皆天下骁贼,骤胜而败,此天与我也,奈何纵之?使 复得众,必为我患,虽悔无逮。”王不从,固请,通夕四五反。迟明,谍者至,守 忠等果遁去。又从王破贼于新店。以复两京有殊功,诏加开府仪同三司、鸿胪卿, 封丰国公,赐封二百户。

  从郭子仪破安太清,下怀、卫二州,攻相州,战愁思冈,常为先锋,勇冠军中。 乾元二年,拜朔方行营节度使,进封大宁郡王。

  怀恩为人雄重寡言,应对舒缓,然刚决犯上,始居偏裨,意有不合,虽主将必 折诟。其麾下皆蕃、汉劲卒,恃功多不法。子仪政宽,能优容之。及李光弼代子仪, 怀恩仍为副。光弼守河阳,攻怀州,降安太清。又子瑒,亦善斗,以仪同三司将兵, 每深入多杀,贼惮其勇,号猛将。太清妻有色,瑒劫致于幕,光弼命归之,不听, 以卒环守。复驰骑趋之,射杀七人,夺妻还太清。怀恩怒曰:“公乃为贼杀官卒邪?” 光弼持法严,少假贷。初,会军汜水,朔方将张用济后至,斩纛下。怀恩心惮光弼, 自用济诛,常邑邑不乐。及光弼与史思明战邙山,不用令,以覆王师。帝思其功, 召入为工部尚书,宠以殊礼。代宗立,拜陇右节度使,未行,改朔方行营节度,以 副子仪。

  初,肃宗以宁国公主下嫁毘伽阙可汗,又为少子请婚,故以怀恩女妻之。少子 立,号登里可汗,而怀恩女为可敦。宝应元年,帝召兵于回纥,而登里可汗已为史 朝义所诱,引众十万盗塞,关中大震。帝遣殿中监药子昂劳之,可汗因请见怀恩及 其母,有诏报可。怀恩避嫌不往,帝赐铁券,手诏固遣,乃行。与可汗会太原,可 汗大悦,遂请和,助讨朝义,即引兵屯陕州,待师期。

  于是雍王以元帅为中军,拜怀恩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之副,乃与左杀为先锋。 时诸节度皆以兵会,次黄水,贼坚壁自固。怀恩阵西原,多张旗■,使突骑与回纥 稍南出缭贼左,举旗为应,破贼壁,死者数万。朝义拥精骑十万来援,埋根决战, 短兵接,杀获相当。鱼朝恩令射生五百攒矢注射,贼多死,而阵坚不可犯。马璘怒, 单骑援旗直进,夺两盾,贼辟易,大军乘以入,众嚣不止,朝义败。斩首万六千级, 禽四千余人,降者三万。转战石榴园、老子祠,贼再败,自相奔蹂死,填尚书谷几 满,朝义轻骑走。怀恩进收东都、河阳,封府库,无所私。释贼所署许叔冀、王伷 等,众皆按堵。留回纥屯河阳,使瑒及北庭兵马将高辅成以万骑逐北,怀恩常压贼 而次。至郑州,再战再捷,贼帅张献诚以汴州降,下滑州。朝义至卫州,与其党田 承嗣、李进超、李达庐合,有众四万,据河以战。瑒济师登岸薄之,贼党奔溃。进 次昌乐,朝义逸,伪帅达庐降,薛高、李宝臣举相、卫、深、定等九州献款。朝义 至贝州,得其党薛忠义,引众三万拒瑒于临清。贼气盛,瑒勒兵挫其锋,令高彦崇、 浑日进、李光逸设三伏以待,贼半度,伏发,击之,朝义走。会回纥以轻骑至,瑒 卷甲驰之,大战下博,贼背水阵,师奔击,贼大崩,积尸蔽流而下。朝义退守莫州。 于是都知兵马使薛兼训、郝廷玉、兗郓节度使辛云京会师城下,朝义与田承嗣数挑 战,不胜,临阵斩伪党敬荣。朝义惧,率残众奔幽州。王追蹑,朝义走平州,自经 死,河北平。怀恩与诸将皆罢兵,以功迁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河北副元帅、朔方 节度使,加封户四百。

  初,帝有诏但取朝义,其它一切赦之。故薛嵩、张忠志、李怀仙、田承嗣见怀 恩皆叩头,愿效力行伍。怀恩自见功高,且贼平则势轻,不能固宠,乃悉请裂河北 分大镇以授之,潜结其心以为助,嵩等卒据以为患云。

  未几,加太子少师,增户五百,第一区,与一子五品官。诏护回纥归国,道太 原,辛云京内忌怀恩,又以其与回纥亲,疑可汗见袭,闭关不敢犒军。怀恩既父子 新立功,举河朔若拾遗,名出诸将远甚,而为云京所拒,大怒,表上其状。顿军汾 州,使裨将李光逸以兵守祁,李怀光据晋州,张如岳据沁州,高晖等十余人自从。 会监军骆奉先自云京所归,云京已厚结其欢,因言怀恩与可汗约反状明白。奉先过 怀恩,升堂拜母,母让曰:“若与我儿约兄弟,今何自亲云京?然前事勿论,自今 宜如初。”酒酣,怀恩舞,奉先厚纳以币。怀恩未及酬,奉先亟辞去,怀恩即遣左 右匿其马。奉先疑图己,乘夜遁归。怀恩惊,追与其马。奉先还,具奏怀恩反状, 怀恩亦请诛云京、奉先,诏两解之。怀恩之过潞,李抱玉赠以币马,怀恩答之。俄 抱玉表怀恩私有所结。

  广德初,进拜太保,与一子三品、一子四品官,增封户五百。瑒与一子五品官, 封户百。仍赐铁券,以名藏太庙,画象凌烟阁。又以瑒检校兵部尚书、朔方行营节 度使。然怀恩怏怏,又性强固,不肯为谗毁屈,无以自解,乃上书陈情曰:“臣世 本夷人,少蒙上皇驱策。禄山之乱,臣以偏裨决死静难,杖天威神,克灭强胡。思 明继逆,先帝委臣以兵,誓雪国雠,攻城野战,身先士卒,兄弟死于阵,子姓没于 军,九族之内,十不一在,而存者创痍满身。陛下龙潜时,亲总师旅,臣事麾下, 悉臣之愚。是时数以微功,已为李辅国谗间,几至毁家。陛下即位,知臣负谤,遂 开独见之明,杜众多之口,拔臣于汧、陇,任臣以朔方,游魂反干,朽骨再肉。前 日回纥入塞,士人未晓,京辅震惊,陛下诏臣至太原劳问,许臣一切处置,因得与 可汗计议,分道用兵,收复东都,扫荡燕、蓟。时可汗在洛,为鱼朝恩猜阻,已失 欢心。及臣护送回纥,云京闭城不出,潜使攘窃,蕃夷怨怒,弥缝百端,乃得返国。 臣还汾州,休息士马云京亦不使一介相闻,畏臣劾奏,故构为飞谤,以起异端。陛 下不垂明察,欲使忠直之臣,陷谗邪之党,臣所为拊心泣血者也。然臣之罪有六, 无所逃死:往者同罗背逆,以骚河曲,兵连不解,臣不顾老母,从先帝于行在,募 兵讨贼,同罗奔殄,是臣不忠于国,罪一也;斩子玢以令士众,舍天性之爱,是臣 不忠于国,罪二也;二女远嫁,为国和亲,合从殄灭,是臣不忠于国,罪三也;又 与子瑒躬履行阵,志宁邦家,是臣不忠于国,罪四也;河北新附,诸镇皆握强兵, 臣之抚绥,反侧时定,是臣不忠于国,罪五也;协和回纥,戡定中原,二陵复土, 使陛下勤孝两全,是臣不忠于国,罪六也。”又言:“来瑱之诛,不暴其罪,天下 为疑。四方奏请,陛下皆云与骠骑议之,可否不出宰相。”词言慢很,帝一不为慊, 且欲其悔过,故推心待之。诏宰相裴遵庆临谕诏旨,因察其去就。

  遵庆至,怀恩抱其足,泣且诉。遵庆道帝所以不疑,即劝入朝,怀恩许诺。副 将范志诚谏,以为“嫌隙成矣,奈何入不测之朝,独不见来瑱、李光弼乎?二臣功 高不赏,瑱已及诛。”怀恩乃止。欲使一子入宿卫,志诚固止。御史大夫王翊使回 纥还,怀恩虑泄其交通状,因留不遣。即使瑒攻云京,云京败,进攻榆次。

  初,帝幸陕,颜真卿请奉诏召怀恩。至是,帝使往,辞曰:“臣往请行,时也, 今无及矣!”帝问故,对曰:“顷陛下避狄于陕,臣见怀恩,责以《春秋》义,不 奔问官守,故怀恩来朝,以助讨贼,则其辞顺。今陛下即宫京邑,怀恩进不勤王, 退不释众,其辞曲,必不来矣!”“然则奈何?”曰:“今言怀恩反者,独辛云京、 李抱玉、骆奉先、鱼朝恩四人耳,自馀盛言其枉。然怀恩将士,皆郭子仪旧部曲, 陛下若以子仪代之,喻以逆顺,必相率而归。”从之。

  子仪至河中,瑒攻榆次,未拔,追兵于祁,责其缓,鞭之,众怒。是夕,偏将 焦晖、白玉等斩其首,献阙下。怀恩闻,以告母。母曰:“我戒汝勿反,国家酬汝 不浅,今众变,祸且及我,奈何?”怀恩再拜出,母提刀逐之曰:“吾为国杀此贼, 取其心以谢军中。”怀恩走,乃与部曲三百北度河,走灵武,稍稍引亡命,军复振。 帝念旧勋,不加罪,诏辇其母归京师,厚恤之,以寿终。又下诏拜怀恩太保兼中书 令、大宁郡王,罢馀官。

  怀恩固恶不能改,遂诱吐蕃十万入塞,丰州守将战死。进掠泾、邠,祭来瑱墓。 度泾水,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御之,覆其阵,怀恩泣曰:“曩皆为我子,反为人致死 于我。”入侵奉天,子仪拒退之。永泰元年,帝集天下兵防秋。怀恩诱合诸蕃号二 十万入寇,吐蕃自北道逼醴泉,摇奉天;任敷、郑廷、郝德自东道寇奉先,以窥同 州;羌、浑、奴剌自西道略盩厔,趣凤翔。京师震骇。诏子仪屯泾阳,浑日进、白 元光屯奉天,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廷玉屯便桥,董秦屯东渭桥,骆奉先、李日 越屯盩厔,李抱玉屯凤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屯坊州,帝御六军屯苑中,下诏亲 征。怀恩至鸣沙,病甚,还死灵武,部曲焚其尸以葬。部将张韶、徐璜玉不能定其 军,皆前死。范志诚统众寇泾阳。时诸屯坚壁,大雨,溪垘流溃,贼不得进。吐蕃 既持久,又与回纥争长,更相疑,莫适先进,因焚庐舍,驱男女数万去。周智光邀 战澄城,破之,收马牛军资万计。回纥乃诣子仪降,请击吐蕃自效。子仪分兵随之, 破其众于泾州。任敷走,羌、浑诣李抱玉降。

  始,怀恩立功,门内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及拒命,士不弛甲凡三年。帝隐忍, 数下诏,未尝声其反。及死,为之恻然曰:“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俄而从 子名臣以千骑降。大历四年,册怀恩幼女为崇徽公主,嫁回纥云。

  周智光,少贱,失其先系,以骑射从军,起行间为裨将。鱼朝恩镇陕州,与相 昵款,数称荐之,累迁同、华二州节度使。

  永泰元年,吐蕃、回纥、党项羌、浑、奴剌众十余万寇奉天,智光邀战澄城, 破之,获驼马军赀万计,逐北至鄜州。素与杜冕仇嫌,时冕屯坊州,家在鄜,智光 入杀刺史张麟,害冕宗属八十人,火民三千舍而去。朝廷召,惧不赴。更诏冕使梁 州避雠,冀其来。偃然不听命,聚不逞数万,恣剽掠以甘其欲,结固之。杀陕州监 军张志斌及前虢州刺史庞充。初,志斌自陕入奏,智光慢不为礼,志斌责之,怒曰: “仆固怀恩岂反者邪?皆鼠辈弄威福趣之祸也。我本不反,今为尔反!”遂叱斩志 斌,飨帐下。时崔圆自淮南纳方物百万,盗颉其半;天下贡奉输漕,劫留之;士沿 调当西者惧何诘,间道走同者,遣部将邀捕斩之。代宗未暴其罪,命中使余元仙持 诏拜尚书左仆射。既受诏,恚语曰:“吾有大功,上不与平章事,且同、华地狭, 不足申脚,若加陕、虢、商、鄜、坊五州,差可。”因言:“诸子皆弯弓二百斤, 有万人敌,挟天子令诸侯,非智光尚谁可?”即历诋大臣,元仙震汗。徐遗百缣遣 之。自立生祠,俾其下襘赛。

  大历二年,帝诏郭子仪密图之。同、华路闭,诏书不能通,乃召子仪婿赵纵受 口诏,书帛内蜜丸,遣家童走间道传诏。子仪得诏,声言讨之。未行,其众大携, 部将李汉惠自同州降子仪。乃贬智光澧州刺史,听百人随身,贷将吏一切不问。寻 为帐下斩其首,并斩子元耀、元干来献,诏枭首皇城南街。判官邵贲、别将蒋罗汉 并伏诛。敕有司具仪告太清宫、太庙、七陵。

  先是,淮西李忠臣入朝,次潼关,闻智光反,率兵讨之。会败,忠臣因入华大 掠,自赤水至潼关畜产财物皆尽,官吏至衣纸自蔽、累日不食者。

  梁崇义,京兆长安人。以概量业于市,力能舒钩。后为羽林射生,事来瑱。沉 默寡言。瑱自襄阳朝京师,分诸将戍福昌、南阳。瑱诛,戍者溃,崇义自南阳勒众 还襄州,与李昭、薛南阳相让为长,众曰:“非梁卿莫可。”遂总其军,杀昭及南 阳,胁制众心。代宗因即拜节度使。举七州兵二万,与田承嗣、李正己、薛嵩、李 宝臣相辅车,根牙槃结。然独以地褊兵少,法令最治,折节遇士以自振,襄、汉间 人识教义。亲厚数讽入朝,答曰:“来公有大功,畏阉竖谗,逡巡辞召。至代宗立, 不待驾而朝,即见族。吾衅盈矣,若何欲见上乎?”

  建中元年,李希烈请讨之。崇义惧,整饬军旅。男子郭昔上变事,德宗欲示以 信,流昔远方,诏金部员外郎李舟谕旨。初,刘文喜之难,舟奉诏入泾州,俄而帐 下斩文喜以闻,四方传舟能覆军杀将,反侧者皆恶之。舟至,以入朝劝崇义,崇义 不悦。明年,遣使尉抚诸道,舟复如崇义所,遂不肯内,请易它使。更命给事中庐 翰往,崇义益不安,跋扈甚,谏者多死。朝廷以不疑示天下,乃加同中书门下平章 事,妻及子悉封赏,赐铁券,擢其将兰杲为邓州刺史,遣御史张著以手诏召崇义。 崇义使卒持满,乃受命。杲奉诏不敢发,诣崇义自言。崇义对著号哭,遂拒诏。

  帝命李希烈率诸道兵进讨。崇义先攻江陵,欲通黔、岭,败于四望而还。杀希 烈临汉屯兵千余,希烈怒,引兵循汉而上。崇义使翟崇晖、杜少诚战蛮水,折北至 涑口,大败。二将降,希烈宠之,使部降兵徇襄阳,约百姓按堵。崇义闭壁,守者 斩关出,不可止,乃与妻赴井死,传首京师。希烈诛其亲族及军从临汉役者三千人。

  崇义孙叔明,养于李纳,后从刘悟为昭义将,从谏死,遣进旄节,有诏诛之。

  李怀光,渤海靺鞨人,本姓茹。父常,徙幽州,为朔方部将,以战多赐姓,更 名嘉庆。

  怀光在军,积劳至开府仪同三司,为都虞候。勇鸷敢诛杀,虽亲属犯法,无所 回贷。节度使郭子仪仁厚,不亲事,以纪纲委怀光,军中畏之。会母丧,起兼邠、 宁、庆都将。德宗罢子仪副元帅,以所部兵分诸将,故怀光检校刑部尚书,为宁、 庆、晋、绛、慈、隰等州节度使。引众城长武,据原首,临泾水,以扼吐蕃空道, 自是不敢南侵。建中初,杨炎欲城原州,使怀光兼帅泾原,遂其功。原州宿将史抗、 温儒雅等,故子仪麾下,尝在怀光右,及处其下,意郁郁,怀光因罪诛之,由是泾 军迎畏。刘文喜者,因众惧,遂叛。诏与硃泚讨平之,加检校太子少师。明年,徙 朔方节度使,实封户四百,仍领邠宁。

  时马燧、李抱真讨田悦,未克,诏怀光以朔方兵万五千并力。怀光至魏,未及 营,与硃滔等战连箧山,为贼所败,悦因决水灌军,燧等退屯魏县。寻进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益户二百。与滔等相持,久不战。

  帝狩奉天,怀光率所部奔命。方雨淖,奋厉军士倍道进,自蒲津绝河,败泚军 于醴泉。将抵奉天,前遣裨将张韶以蜡韬表,随贼攻城,叩垒呼曰:“我朔方使也!” 缒而上,比登,身被数十矢。时帝被围急,闻之喜,即持韶大号城上,人心乃安。 又败贼于鲁店,泚解围去。进加副元帅、中书令。

  怀光为人疏而愎,诵言:“宰相谋议乖剌,度支赋敛重,京兆尹刻薄军食,天 下之乱皆由此。吾见上,且请诛之。”或以告王翃,翃等计:“怀光有大功,上且 访以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遂告卢杞,杞即说帝曰:“怀光兵威已振,逆 贼破胆,若席胜,可一举灭贼。今入朝,则必宴劳留连,贼得从容完备,卒难图也!” 帝不得其情,因然之。乃敕怀光屯便桥,督诸将进讨。怀光自以径千里赴难,为奸 臣拫隔不得朝,颇恚怅,去屯咸阳。明日,李晟会陈涛斜,壁垒未具,贼大至。晟 说怀光曰:“贼保宫苑,攻之良难。今敢离窟穴,与公薄战,此天以贼赐公也。” 怀光曰:“吾马未秣,士未饭,可遽战哉?姑养吾勇以待之。”晟不得已,闭壁不 出。怀光数暴杞等罪,帝为贬杞与赵赞、白志贞,又劾奏中人翟文秀,亦杀之以尉 怀光。然益自疑,坚壁八旬不出战,屡诏使进军,以伺衅为解,阴连硃泚。

  初,崔汉衡使吐蕃求助兵,尚结赞曰:“吾法,进军以本兵大臣为信。今制书 不署怀光,未敢前。”帝乃命翰林学士陆贽诣怀光议事,怀光陈三不可,且言: “吐蕃舍人马重英陷长安,赞普责其不焚爇,今其来,必肆宿志,一不可。彼云引 兵五万,既用其人,则同汉士,傥邀我厚赏,何以致之?二不可。虏人虽来,义不 先用,勒兵自固,以观成败,王师胜则分功,败则图变,狡诈多端,不可信,三不 可。”卒不肯署。又谩骂贽曰:“尔何能?”

  兴元元年,诏加太尉,赐铁券。怀光赫然怒曰:“凡疑人臣反,则赐券。今授 怀光,是使反也!”抵于地。时部将韩游瑰将兵卫奉天,怀光约令为变,游瑰以闻。 数日,又密书趣之,门者捕送。又遣将赵升鸾谍于奉天,升鸾告浑瑊曰:“怀光遣 达奚承俊火乾陵,使我为内应,以胁乘舆。”瑊白发其奸,请帝决幸梁州。帝令瑊 戒严,未毕,帝自西门出,诏戴休颜守奉天。怀光遣将孟廷宝、惠静寿、孙福率轻 骑趋南山,粮料使张增遇之。三人计曰:“吾属以叛闻,不如缓军,彼怒,不过不 吾将耳。”使增绐众曰:“由此东,吾有见粮可食也。”廷宝等引而东,纵卒大掠, 而百官遂入骆谷。追帝不及。还白怀光,怀光怒,悉罢其兵。怀光乃夺李建徽、阳 惠元等军,屯好畤,然其下稍稍携贰。泚始惮之,至是欲遂臣怀光。怀光怒,告绝, 益不安,乃引兵掠泾阳、三原、富平,遂如河中,留张昕守咸阳。而孟涉、段威勇 拥兵降李晟,韩游瑰杀昕,以邠州归。戴休颜自奉天令于军曰:“怀光反。”乃城 守。

  有诏以怀光为太子太保,许其麾下择功高者一人统其兵。不奉诏。怀光至河中, 取同、绛二州,按兵观望。京师平,命给事中孔巢父、中人啖守盈召之,皆为怀光 帐下所害,于是缮兵严守。帝乃遣浑瑊讨之。度支欲罢其军岁中禀赐,帝曰:“朔 方军累有功,岂以怀光拒命而众不被恩邪?”诏所司别贮缣钱,须事定乃给。瑊破 同州,屯军不得进,数为怀光所衄。帝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威名白著,乃拜副元帅, 与瑊及镇国骆元光、邠宁韩游瑰、鄜坊唐朝臣会兵进讨。燧拔绛州,诸军遂围河中。

  贞元元年八月,朔方部将牛名俊斩怀光,传首以献,年五十七。帝念其功,诏 许一子嗣,赐庄、第各一区,听以礼葬,妻王徙澧州。初,怀光死,其子琟尽杀其 弟乃死,故怀光无后。五年,诏曰:“怀旧念功,仁之大也;兴灭继绝,义之至也。 昔蔡叔圯族,周封其子;韩信干纪,汉爵其孥;侯君集不率,太宗存其祀。考先王 之道,烈祖之训,皆以刑佐德,俾人向方。曩者盗臣窃发,朕狩近郊,怀光夙驾千 里,奔命行在,假雷霆之威,破虎狼之众。守节靡终,潜构祸胎,大戮所加,自贻 伊戚,孤魂无归,怀之恍然。宜以外孙燕赐姓李,名曰承绪,以左卫率府胄曹参军 继怀光后。”乃赐钱百万,置田墓侧,以备祭享;还妻王,使就养云。

  陈少游,博州博平人。幼习老子、庄周书,为崇玄生,诸儒推为都讲。有冒 者欲对广众切问以屈少游。及升坐,音吐清辩,据引淹该,问穷而对有馀。大学士 陈希烈高其能。既擢第,补南平令,治有声。累迁侍御史、回纥粮料使,加检校职 方员外郎充使。检校郎官自少游始。仆固怀恩表署河北副元帅判官,迁晋、郑二州 刺史。

  少游长权变,所至一切干济,贿谢权幸,以是数迁。李抱玉表泽潞副使,为陈 郑留后。永泰中,复奏为陇右行军司马,擢桂管观察使。少游不乐远去,规徙近镇。 时宦官董秀有宠,掌枢近,少游乃宿其里,候归沐,入谒,因鄙语谄谓秀曰:“七 郎亲属几何?月费几何?”秀谢曰:“族甚大,岁用常过百万。”少游曰:“审如 是,奉入不足为数日费,当数外营乃办耳。吾虽不才,请独取济,岁输钱五千万。 今具其半,请先入之。”秀大喜,与厚相结。少游因泣曰:“岭南瘴疠,恐不得生 还见颜色。”秀遽曰:“公美才,不当远出,请少待。”时少游已纳赂元载子仲武, 于是内外更荐之,改宣歙池观察使。大历五年,徙浙东,封颍川县子,迁淮南节度 使。

  喜谲数,行小惠,群吏任职。三总籓,皆天下富饶处,以是敛求贸易无虚日, 积财宝巨亿万。初结元载,赂金帛岁无虑十万缗;又事宦官骆奉先、刘清潭、吴承 倩及秀,故能久其任。后载以过见疑,少游亦疏之。载子伯和谪扬州,少游阳善之, 阴奏其罪,代宗以为忠。建中初,朝廷经费不充,始请本道税钱千增二百,盐斗加 百钱,度支因请诸道并增焉。李纳拒命,少游出师收徐、海等州,俄弃之,退屯盱 眙。累进检校尚书左仆射,赐封户三百,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宰相关播、卢杞 与少游有雅故,故骤兼台司。

  德宗幸奉天,度支汴东两税使包佶寓扬州,所储财赋八百万缗将输京师,少游 意硃泚势盛,不遽平,欲肋取其财,使判官崔就佶索文簿,贷二百万缗。佶以非敕 命,拒之。怒曰:“君善,得为刘长卿;不尔,为崔众矣!”长卿尝任租庸使,为 吴仲孺所囚,崔众以倨李光弼被杀,故以为言。佶谒少游,欲谏止,不得语,即遣 去,于是财用悉为少游所掠。佶奔白沙,少游遣幕中房孺复召之。佶惊走度江,伏 妻子案牍中以免。佶有御遏兵三千,令高越、元甫将焉,少游夺之。能随佶者,至 上元,复为韩滉所留。佶但诸史如江、鄂州,以表内蜡丸以闻。会少游使至,帝诘 其事,辞以不知。时祸难煽结,帝未能制,乃曰:“少游,国守臣,取佶之财,防 它盗耳,庸何伤!”远近闻之,咸称帝得其机云。少游闻之,果自安不疑。

  李希烈陷汴,声言袭江淮。少游惧,遣参谋温述送款曰:“豪、寿、舒、庐, 既韬刃卷铠,惟君命。”又使巡官赵诜如郓州,厚结李纳。希烈僭号,遣将杨丰赍 伪赦令送少游。寿州刺史张建封逻得之,斩丰,以伪赦送行在。会佶入朝,具言少 游胁财赋状。少游惭,上表言所取以赡军兴,请偿之。而州府残破,不能偿,乃与 腹心吏设法重税,民皆苦之。刘洽取汴州,得希烈伪起居注,书“某月日,陈少游 上表归顺。”少游闻,羞悸发病死,年六十一,赠太尉。

  赞曰:怀恩与贼百战,阖宗死事至四十六人,遂汛扫燕、赵无馀埃,功高威重, 不能防患,凶德根于心,弗得其所辄发,果于犯上,惜哉!其母拔刀逐贼,烈妇人 也。怀光提万众,振天子于难,一为谗人所沮,忿戾不自还,身首殊分,然谗人亦 可疾矣,所谓“交乱四国”者也。

  李锜,淄川王孝同五世孙。以父国贞廕调凤翔府参军。贞元初,迁至宗正少卿。 尝与卿李干争议,锜以直不坐,德宗两置之。自雅王傅出为杭、湖二州刺史。方李 齐运用事,锜以赂结其欢,居三岁,迁润州刺史、浙西观察、诸道盐铁转运使。多 积奇宝,岁时奉献,德宗昵之。锜因恃恩骜横,天下攉酒漕运,锜得专之,故朝廷 用事臣,锜以利交,馀皆乾没于私,国计日耗。浙西布衣崔善贞上书阙下暴其罪, 帝械以赐锜;锜豫浚大坎,至则并械瘗坎中,闻者切齿。

  锜得志,无所惮,图久安计,乃益募兵,选善射者为一屯,号“挽硬随身”, 以胡、奚杂类虬须者为一将,号“蕃落健儿”,皆锜腹心,禀给十倍,使号锜为假 父,故乐为其用。帝于是复镇海军,以锜为节度使,罢领盐铁转运。锜喜得节,而 忘其权去,暴踞日甚,属吏死不以过甚众;又逼污良家,寮佐力谏不能得,遽遁去。

  宪宗即位,不假借方镇,故倔强者稍稍入朝。锜不自安,亦三请觐。有诏拜尚 书左仆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代之。中使驰驿劳问,兼抚慰其军。锜署判官王澹为 留后。锜无入朝意,称疾迁延不即行。澹及中使数趣之,锜不悦,乘澹视事有所变 更者,讽亲兵图澹。因给冬服,锜坐幄中,以挽硬、蕃落自卫,澹与中使入谒,既 出,众持刃谩骂,杀澹食之。监军使遣牙将赵琦慰谕,又食之。以兵注中使颈,锜 阳惊扈解,乃囚别馆。蕃落兵,薛颉主之;挽硬兵,李钧主之。又以公孙玠、韩运 分总馀军。室五剑,授管内镇将,令杀五州刺史。属别将庾伯良兵三千筑石头城, 谋据江左。

  常州刺史颜防用其客李云谋,矫诏称招讨副使,杀镇将李深,传檄苏、杭、湖、 睦四州同讨锜。湖州辛秘亦杀镇将赵惟忠。而苏州李素为镇将姚志安所执,钉舷上, 献于锜,锜败而免。

  宪宗以淮南节度使王锷为诸道行营兵马招讨处置使,中官薛尚衍为都监招讨宣 慰使,发宣武、武宁、武昌、淮南、宣歙、江西、浙东兵,自宣、杭、信三州进讨。 初,锜以宣州富饶,遣四院随身兵马使张子良、李奉仙、田少卿领兵三千分下宣、 歙、池,锜甥裴行立虽预谋,而欲效顺,故相与约还兵执锜,行立应于内。子良等 既行,其夕,谕军中曰:“仆射反矣,精兵四面皆至,常、湖镇将干首通衢,势蹙 且败,吾辈徒死,不如转祸希福。”部众大悦,遂回趣城。行立举火,内外合噪, 行立攻牙门。锜大惊,左右曰:“城外兵马至。”锜曰:“何人邪?”曰:“张中 丞也。”锜怒甚,曰:“门外兵何人也?”曰:“裴侍御也。”锜拊膺曰:“行立 亦叛吾邪!”跣足逃于女楼下。李钧引兵三百趋出庭院格斗,行立兵贯出其中,斩 钧,传首城下。锜闻之,举族恸哭。子良以监军命晓谕城中逆顺,且呼锜束身还朝, 左右以幕缒而出之。锜以仆射召,数日而反状至,下诏削官爵,明日而败,送京师。 神策兵自长乐驿护至阙下,帝御兴安门问罪,对曰:“张子良教臣反,非臣意也。” 帝曰:“尔以宗臣为节度使,不能斩子良然后入朝邪?”锜不能对。以其日与子师 回腰斩于城西南,年六十七。尸数日,帝出黄衣二袭,葬以庶人礼。

  擢子良检校工部尚书、左金吾将军,封南阳郡王,赐名奉国;田少卿检校左散 骑常侍、左羽林将军,代国公;李奉仙检校右常侍、右羽林将军,邠国公;裴行立 泌州刺史。赠王澹给事中,赵琦和州刺史,崔善贞睦州司马。削锜属籍,从弟宋州 刺史铦、通事舍人铣、从子师偃流岭南。

  赞曰:语曰“出入之吝,谓之有司”,贱之也。德宗平硃泚,京师府藏耗竭, 诸道始有进奉助经费,而诏书亦往往宣索于天下。以人主规规财利,下行有司之事, 天下无事,赋取犹不息。剑南、江西有日月之进,杜亚、刘赞、王纬及锜岁时进奉, 以固其宠,号称“赋外羡馀”。又亦托中旨,以盗库物。然献才十二三,馀皆私之。 江、淮以南,物力大屈,人人憔然忘生。贞元以后,中官市物都下,谓之“宫市”, 不持符牒,口含诏命,取滥缣恶布红紫之,倍其估,裂以偿直。市之良贾精货,皆 逃去不出;列廛闬者,惟粗杂苦窳而已。又有强驱入禁中,罄所车辇,卖者不平, 因共欧笞之。苍头女奴,名马工车,惴惴常畏捕取。而德宗蔽于左右前后,莫知也。 故善贞因锜并论其事,卒不知锜颛盐铁之利,以养兵图叛,曾不及庸有司之吝远甚。

  叛臣下

  李忠臣,本董秦也,幽州蓟人。少籍军,以材力奋,事节度使薛楚玉、张守邦、 安禄山等,甄劳至折冲郎将。平卢军先锋使刘正臣杀伪节度吕知晦,擢秦兵马使, 攻长杨,战独山,袭榆关、北平,杀贼将申子贡、荣先钦,执周钊送京师。从正臣 赴难,复败李归仁、李咸、白秀芝等。潼关失守,秦整军北还。奚王阿笃孤初引众 与正臣合,已而绐约皆攻范阳,至后城,夜乘间袭秦。秦接战,败之,追奔至温泉 山,禽首领阿布离,斩以衅鼓。至德二载,节度使王玄志使秦率兵三千自雍奴桴苇 绝海,击贼将石帝廷、乌承洽,转战累日,拔鲁城、河间、景城,收粮赀以实军。 又与田神功下平原、乐安,禽伪刺史以献。于是防河招讨使李铣承制假秦德州刺史。

  史思明自归,河南节度使张镐督秦军合诸将平河南州县,与裨将阳惠元破安庆 绪将王福德于舒舍,肃宗下诏褒谕,令屯濮州,又徙韦城。从郭子仪围相州,军溃, 秦至荥阳,破贼将敬釭,取粮艘二百柁以饷汴军。未几,授濮州刺史,屯杏园渡。 许叔冀以汴下史思明,秦力屈,亦降。思明抚背曰:“始吾有左手,得公今完矣!” 与俱寇河阳,秦夜挈五百人冒围归李光弼。诏加殿中监,封户二百,召至京师,赐 今氏名,给良马、甲第。时陕西、神策两节度使郭英乂、卫伯玉屯陕,故以忠臣为 两军兵马使,战永宁、莎栅,与贼将李感义等数十遇,皆破之。淮西节度使王仲升 为贼执,以忠臣为汝、仙、蔡六州节度使,兼安州。合诸军平东都,进御史大夫。

  回纥可汗既归,留其下安恪、石帝廷居河阳守赀廥,因是招亡命为盗,道路畏 涩。诏忠臣讨定之。吐蕃犯京师,天子追兵,秦方宴鞠场,使者至,即整师引道。 诸将白:“须良日。”忠臣怒曰:“君父在难,方择日救患乎?”时召兵无先忠臣 至者。代宗嘉之,加本道观察使,赉与倍等。

  周智光为帐下所杀,忠臣提兵入华州,所过大掠,自赤水距潼关二百里无居人。 大历五年,加蔡州刺史。陕虢李国清为下所逐,掠府库,国清遍拜诸将乃免。会忠 臣入朝,次陕,诏讯于众。众惧忠臣,不敢摇,即围棘,约士投所掠物围中,一日 尽获。

  讨李灵耀也,战西梁固,败之。复与马燧军合,败贼于汴州。田悦以援兵三万 屯汴郛,忠臣勒裨将李重倩夜率百骑袭之,贯其营而还,杀数十百人。悦间道走, 灵耀开城亡去,军遂溃。以忠臣为汴州刺史,加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 西平郡王。

  忠臣资婪沓嗜色,将士妇女逼与乱,所至人苦之。以女弟妻张惠光,用为牙将, 恃势残克。或白忠臣,不之信。又以惠光子居牙下,愈横肆。十四年,大将李希烈 因众怒,与少将丁皓、贾子华等共斩惠光父子,以兵胁逐忠臣。跳奔京师,帝素宠 之,不责也。复授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奉朝请。

  德宗立,散骑常侍张涉以赃得罪,帝怒不赦。涉故侍读东宫者,忠臣曰:“陛 下贵为天子,先生以乏财触法,非过也。”帝意解,免涉归田里。湖南观察使辛京 杲私怒部曲,杀之,有司劾当死。忠臣曰:“京杲应死久矣!”帝问故,对曰: “京杲诸父战某所死,兄弟战某所死,渠从行独得存,以故知之。”帝凄然悟,释 之,下除王傅。

  忠臣戆直不通书。帝尝谓:“卿耳大,真贵兆。”对曰:“臣闻驴耳大,龙耳 小。”帝喜其野而诚。然既失兵,怫郁不顾藉。硃泚反,伪署司空兼侍中。泚攻奉 天,以忠臣居守。泚败,系有司,与其子俱斩。

  乔琳,并州太原人。少孤苦志学,擢进士第。性诞荡无礼检。郭子仪表为朔方 府掌书记。与联舍毕曜相掉讦,贬巴州司户参军。历果、绵、遂、怀四州刺史,治 宽简,不亲事。尝谓录事参军任绍业曰:“子纲纪一州,能劾刺史乎?”绍业出条 所失示之,惊曰:“能知吾失,御史材也。”

  琳素善蒲人张涉。涉以国子博士侍太子读,太子即位,召访政事,不淹日,诏 入翰林,迁散骑常侍。荐琳任宰相,乃拜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天下矍然 骇之。琳年高且聩,每进封失次,所言不厌帝旨,在位阅八旬,以工部尚书罢。帝 由是亦疏涉。

  琳从幸奉天,再迁太子少师;进幸梁州,次盩厔,诡言马殆不进。帝素以旧老 礼之,给乘舆马,辞病力。帝赐所执策曰:“勉为良图,与卿别矣!”不数日,祝 髯发舍仙游佛庐。泚闻,遣数十骑取之,署吏部尚书,令姻家源休衣以朝服,食以 肉,琳亦不辞。士有诉官非便者,琳曰:“子谓此选便乎?”及收京师,李晟悯其 老,表贳死。帝曰:“琳,故宰相,失节背义,不可赦。”临刑叹曰:“我以七月 七日生,以此日死,非命耶?”

  时又有蒋镇者,洌子也,与兄链俱以文辞显。擢贤良方正科,累转谏议大夫。 大历中,淫雨坏河中盐池,味苦恶。韩滉判度支,虑减常赋,妄言池生瑞盐,王德 之美祥。代宗疑不然,命镇驰驿按视。镇内欲结滉,故实其事,表置祠房,号池曰 “宝应灵庆”云。再进工部侍郎。妹婿源溥者,休弟也,故镇与休交。泚叛,窜于 鄠,伤足不能进。泚先得链,而镇左右逃归,语所在,源休闻,白泚,以二百骑求 得之。知不免,怀刃将自刺,链止之。复谋出奔,懦不决。中朝臣遁伏者,休多所 诛杀,赖镇救原十五。初,洌与弟涣在安史时皆污伪官,链兄弟复屈节于贼云。

  高骈,字千里,南平郡王崇文孙也。家世禁卫,幼颇修饬,折节为文学,与诸 儒交,硁硁谭治道,两军中人更称誉之。事硃叔明为司马。有二雕并飞,骈曰: “我且贵,当中之。”一发贯二雕焉,众大惊,号“落雕侍御”。后历右神策军都 虞候。党项叛,率禁兵万人戍长武。是时诸将无功,唯骈数用奇,杀获甚多。懿宗 嘉之,徙屯秦州,即拜刺史兼防御使。取河、渭二州,略定凤林关,降虏万余人。

  咸通中,帝将复安南,拜骈为都护,召还京师,见灵台殿。于是容管经略使张 茵不讨贼,更以茵兵授骈。骈过江,约监军李维周继进。维周拥众壁海门,骈次峰 州,大破南诏蛮,收所获赡军。维周忌之,匿捷书不奏。朝廷不知骈问百馀日,诏 问状。维周劾骈玩敌不进,更命右武卫将军王晏权往代骈。俄而骈拔安南,斩蛮帅 段酋迁,降附诸洞二万计。晏权方挟维周发海门,檄骈北归。而骈遣王惠赞传酋迁 首京师,见艟舻甚盛,乃晏权等,惠赞惧夺其书,匿岛中,间关至京师。天子览书, 御宣政殿,群臣皆贺,大赦天下。进骈检校刑部尚书,仍镇安南,以都护府为静海 军,授骈节度,兼诸道行营招讨使。始筑安南城。由安南至广州,江漕梗险,多巨 石,骈募工毚刂治,由是舟济安行,储饷毕给。又使者岁至,乃凿道五所,置兵护 送。其径青石者,或传马援所不能治。既攻之,有震碎其石,乃得通,因名道曰 “天威”云。加检校尚书右仆射。

  骈之战,其从孙浔常先锋冒矢石以劝士。骈徙节天平,荐浔自代,诏拜交州节 度使。僖宗立,即其军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南诏寇巂州,掠成都,徙骈剑南西川节度,乘传诣军。及剑门,下令开城,纵 民出入。左右谏:“寇在近,脱大掠,不可悔。”骈曰:“属吾在安南破贼三十万, 骠信闻我至,尚敢邪!”当是时,蛮攻雅州,壁庐山,闻骈至,亟解去。骈即移檄 骠信,勒兵从之。骠信大惧,送质子入朝,约不敢寇。

  蜀有突将,分左右二厢,厢有虞候,诘火督盗贼,有兵马虞候,主调发。骈罢 其一,各置一虞候。又以蜀兵孱,诏蛮新定,人未安业,罢突将月禀并餐钱,约曰: “府库完,当如旧。”又团练兵战者,厚其衣禀;不团练者,但掌文书、仓库,衣 禀减焉。骈曰:“皆王卒,命均之。”战士大望。于时天平、昭义、义成戍军合蜀 兵凡六万。骈之自将出屯也,突将乱,乘门以入,骈匿于圊,求不得。天平军闻变, 其校张桀以士五百格战,不胜。监军慰抚之,皆曰:“州虽更蛮乱,户口尚完,府 库方实,公削军禀以自养,不堪其虐,故乱。”监军惧,讲解之。取役夫数百,名 叛卒,藉斩其首,乃定。骈徐出,以金帛厚赏士,开府库悉还其衣禀。然密籍所给 姓名,夜遣牙将击杀之,夷其族,虽孕者不贳,投尸于江。有一妇方踞而乳子,将 就刑,媪伤之,疑其畏死,谓曰:“以子丐我,一诣曹司也。”妇蹶起曰:“我知 之,且饱吾子,不可使以饥就戮也。”见刑者拜曰:“渠有节度使夺战士食,一日 忿怒,淫刑以逞,国家法令何有也?我死当诉于天,使此贼阖门如今日冤也!”逮 死,神色晏然。蜀人闻者为垂泣。骈复录突将戍还者,丸名贮器中,意不怿,则探 之,或十或五,授将李敬全斩决。亲吏王殷说骈曰:“突将在行者,初不知谋,公 当赦之。”骈悦,投丸池中,人乃安。

  蜀之土恶,成都城岁坏,骈易以砖甓,陴堞完新,负城丘陵悉垦平之,以便农 桑。讫功,筮之得《大畜》。骈曰:“畜者,养也。济以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吉 孰大焉!文宜去下存上。”因名大玄城。进检校司徒,封燕国公,徙荆南节度。

  梁缵者,本以昭义兵西戍,骈表隶麾下。王仙芝之败,残党过江,帝以骈治郓 威化大行,且仙芝党皆郓人,故授骈镇海节度使。骈遣将张潾与缵分兵穷讨,降其 骁帅毕师鐸数十人,贼走岭表。帝美其功,加诸道行营都统、盐铁转运等使。又诏 骈料官军义营乡团,归其老弱伤夷,裁制军食;刺史以下小罪辄罚,大罪以闻。贼 更推黄巢南陷广州,骈建遣潾以兵五千屯郴扼贼西路,留后王重任以兵八千并海进 援循、潮,自将万人繇大庾击贼广州,且请起荆南王鐸兵三万壁桂、永,以邕管兵 五千壁端州,则贼无遗类。帝纳其策,而骈卒不行。

  俄徙淮南节度副大使。骈缮完城垒,募军及土客,得锐士七万,乃传檄召天下 兵共讨贼,威震一时,天子倚以为重。广明初,潾破贼大云仓,诈降巢。巢不意其 袭,遂大奔,引残党壁上饶,然众亡几。会疫疠起,人死亡,潾进击之,巢大惧, 以金啖潾,腾书于骈,丐归命。骈信之,许为求节度。当此时,昭义、武宁、义武 兵数万赴淮南,骈欲专己功,即奏贼已破,不须大兵。有诏班师。巢知兵罢,即绝 骈请战,击杀潾,乘胜度江攻天长。

  始,巢在广州,求天平节度,宰相庐携善骈,以有讨贼功,不肯赦巢,与郑畋 争于朝,故巢怨不得节度。而骈闻议不一,亦不平,至是欲纵贼以耸朝廷,然后立 功。毕师鐸谏曰:“朝廷所恃,谁易于公?制贼要害,莫先淮南。今不据要津以灭 贼,使得北度,必乱中原。”骈矍然,下令将出师。嬖将吕用之畏师鐸有功,谏曰: “公勋业极矣,贼未殄,朝廷且有口语。况贼平,挟震主之威,安所税驾?不如观 衅求福,为不朽资也。”骈入其计,托疾未可以出屯,严兵保境。巢据滁、和,去 广陵才数百里,乃求援陈许。

  巢逼扬州,众十五万。骈将曹全晸以兵五千战不利,壁泗州以待援,骈兵终不 出。贼北趋河洛,天子遣使者促骈讨贼,冠盖相望也。俄而两京陷,天子犹冀骈立 功,眷寄未衰,诏刺史若诸将有功,自监察御史至常侍,许墨制除授。寻进检校太 尉,东面都统,京西、京北神策军诸道兵马等使。会二雉雊署寝,占者曰:“军府 将空。”骈恶之,悉兵出营东塘,舟二千艘,戈铠完锐,日讨金鼓,以侈士志。与 浙西节度使周宝檄,欲连和而西,宝大喜。有谓宝:“彼欲并江东为孙策三分计。” 宝未之信。俄而骈请宝至军议事,宝怒,辞疾不出,衅隙遂构。骈屯东塘百日,托 以宝及浙东刘汉宏将为不利,乃还,以应其变。

  帝知骈无出兵意,天下益殆。乃以王鐸代为都统,以崔安潜副之。诏韦昭度领 诸道盐铁转运使,加骈侍中,增实户一百,封渤海郡王。骈失兵柄利权,攘袂大诟, 即上书谩言不恭,诋鐸乃败军将,而安潜狼贪,有如桡败,诒千古之悔。又引更始 刮席、子婴轵道事以激帝。帝怒,下诏切责。当此时,王室微,不绝如带。骈都统 三年,无尺寸功,幸国颠沛,大料兵,阴图割据,一旦失势,威望顿尽,故肆为丑 悖,胁邀天子,冀复故权。而吴人顾云以文辞缘泽其奸,偃然无所忌畏。又请帝南 幸江淮。会平贼,骈闻,缩气怅恨,部下多叛去,郁郁无聊,乃笃意求神仙,以军 事属用之。

  用之者,鄱阳人,世为商侩,往来广陵,得诸贾之驩。既孤,依舅家,盗私其 室,亡命九华山,事方士牛弘徽,得役鬼术,卖药广陵市。始诣骈亲将俞公楚,验 其术,因得见骈,署幕府,稍补右职。用之既少贱,具知闾里利病、吏得失,颇班 班言政事,以将左道,骈愈器之。乃广树朋党,刺知骈动息,持金帛还结左右,日 为诞妄以动骈。又荐狂人诸葛殷、张守一为长年方,并署牙将。初,殷将见,用之 绐曰:“上帝以公为人臣,虑机事薙废,使神人来备羽翼,且当以职縻之。”明日, 殷以褐衣见,辩诈无穷,骈大惊,号“葛将军”。其阴狡过用之远甚。有大贾居第 华壮,殷求之不得,谓骈曰:“城中且有妖,当筑坛禳却之。”因指贾居。骈敕吏 即日驱徙,殷入居之。

  骈造迎仙等楼,皆广高八十尺,饰以金珠璖玉,侍女衣羽衣,新声度曲,以拟 钧天,薰斋其上,祈与仙接。用之自谓与仙真通,对骈叱咤风雨,或望空顾揖再拜, 语言俚近,左右或窃议,辄杀之,后无敢出口者。萧胜纳贿用之,求盐城监,骈不 肯。用之曰:“仙人言盐城有宝剑,须真人取之,唯胜可往。”骈许诺。数月,胜 献铜匕首,用之曰:“此北帝所佩也,得之者兵不敢犯。”骈宝秘之,常持以坐起。 用之惮其术穷且见诘,乃刻青石手板为龙蛇隐起,文曰:“帝赐骈。”使人潜植机 上,骈得之大喜。为寓鹄廷中,设机关,触人则飞动,骈衣羽服,乘之作仙去状。 用之惧有擿其奸者,乃曰:“仙人当下,但患学者真气亏沮耳。”骈始弃人间事, 绝妾媵,虽将吏不得见。客至,先遣薰濯,诣方士祓除,谓之解秽,少选即引去。 自是内外无敢言者,惟梁缵屡为骈言,骈不听。缵惧,解所领兵,骈还其军于昭义, 缵不复事矣。

  用之既自任,淫刑重赋,人人思乱。乃擢废吏百馀,号“察子”,厚禀食,令 居衢哄间,凡民私阋隐语莫不知,道路箝口。诛所恶者数百族。又募卒二万,为左、 右“镆邪军”,与守一分总,置官属如骈府。用之每出入,驺御至千人;建大第, 军胥营署皆备。建百尺楼,托云占星,实窥伺城中之有变者。左右姬侍百馀,皆娟 秀光丽,善歌舞,巾鹥束带以侍。月二十宴,其费仰于民,不足,至苛留度支运物。 诱人上变,则许入赀产赎罪。俞公楚数规戒其失,不听。姚归礼谋杀之,弗克。用 之因谮二人于骈,使以骁雄兵三千督盗于外,密使兵袭之,举师歼焉。骈从子澞密 疏用之罪,谏骈曰:“不除之,高氏且无种。”骈怒,命左右扶出,以状授用之。 用之诬澞貣贳不能满,故妄言。因出澞笔验之,骈敕吏禁澞出入。俄署舒州刺史, 未几为下所逐,用之构之也。骈使人杀澞。

  嗣襄王煴之乱,骈上书劝进,伪假骈中书令、诸道兵马都统、江淮盐铁转运使, 以用之为岭南节度使。骈久觖望,至是大喜,贡赋不绝。用之始开府置官属,礼与 骈均矣。以郑杞、董仅、吴迈为腹心,骈之亲信皆偪使附己,政事未尝关决骈。骈 内悔,欲收其权,不能也。用之问计于杞、仅,谋请骈斋于其第,密缢之,绐为升 天,事不克。

  光启三年,蔡贼孙儒兵略定远,声言涉淮。寿州刺史张翱奔告骈,命毕师鐸率 骑三百戍高邮。师鐸者,故仙芝党,以善骑射称。骈败巢于浙西,用其力,故宠待 绝等。用之厚啖以利,欲其谐附,然不肯情。师鐸有妾美,用之请见,不可,狙其 出,观焉,怒而弃之;内忿惧,为子结婚于高邮将张神剑,阴倚为援。硃全忠方攻 秦宗权,骈虑其奔突,使师鐸率兵逾都梁山,不见贼还。师鐸见骈府宿将多以谗死, 忧甚。用之益加礼,师鐸愈恐,谋于神剑。神剑不然其言,而猜嫌日结。用之亦虑 其变,内欲除之,亟请罢屯。其母密擿师鐸使去,曰:“毋顾家室。”师鐸忧,未 知所出。而骈子怒用之专恣,觊师鐸与诸将发其奸,遣使谓师鐸曰:“用之欲因此 行图君,既授书神剑矣,君其备之!”师鐸惊,军中稍稍传言。诸将介而见,请杀 神剑,并其军,驱市人以济乱。师鐸曰:“不可,我若重扰百姓,复一用之也。郑 汉璋素与我善,兵精士强,以用之用事,常不平。今若告之谋,彼必喜,则事济矣。” 众然之。神剑未知,方椎牛酾酒,且将犒师。师鐸潜师夜出,士皆绛缯抹首,且行 且掠。汉璋闻,以麾下出迎,师鐸谂以计,大喜。留其妻守淮口,帅兵及亡命数千 至高邮,见神剑,诘其变,神剑辞不知。师鐸语稍侵,神剑瞋目曰:“大夫何晚计! 彼一妖人,前假岭南节,不肯行,志图淮海,令君既夺魄,彼一日得志,吾能握刀 头北面事之邪!吾前未量君意,故不出口,尚何疑?”汉璋喜,取酒割臂血而盟, 推师鐸为大丞相,作誓告神,乃移檄州县,以诛吕用之、张守一、诸葛殷为名。神 剑以高邮兵诸校倪详、褾并以天长子弟会,唐宏为先锋,骆玄真主骑,赵简主徒, 王朗为殿,得胜兵三千。将发,神剑中悔,缪曰:“公兵虽精,然城坚,旬日不下 则粮乏,众心摇矣。神剑请按军高邮,为公声援而督粮道。”师鐸曰:“民禀尚多, 何患资储?城中携离无斗志,何事声援?君意不行,孰敢违?”汉璋内忌神剑,恐 不为己下,劝许其计,约城破玉帛子女共之。

  其四月,兵傅城,营其下。城中骇乱,用之分兵守,且自督战。令曰:“斩一 级,赏金一饼。”士多山东人,坚悍颇用命。师鐸惧,退舍自固。用之稍堙塞诸门。 骈登延和阁,闻嚣甚,左右告之故,大惊,召用之问状,徐曰:“师鐸众思归,为 门卫所轧,随已处置,不尔,烦玄女一符耳!”骈曰:“吾觉尔之诞多矣,善自为 之,勿使吾为周宝也!”时宝已为下所逐出奔云。用之惭,不复有言。师鐸见城未 下,颇惧,求救于宣州秦彦,约事平迎以代骈。

  骈数责用之曰:“始吾以心腹任君,君御下无方,卒误我。今百姓饥馑,不可 虐用,当遣大将赍吾书谕之,使罢兵。”用之疑诸将不为用,以其党许戡奉书往。 始师鐸意骈令宿将劳军,因得口陈用之罪。及戡至,大怒曰:“梁缵、韩问安在? 若何庸来!”即斩之。乃系书射城内,用之不发,即火之。它日以甲士百人入谒, 骈惊匿内寝,少选乃出,叱曰:“得非反邪?”命左右驱出。用之至南门,举策曰: “吾不复入是矣!”始与骈贰。

  师鐸壁扬子,发民庐舍治攻具。用之大索居人马及丁壮,骁将以长刀拥胁乘城, 昼夜不得息。又疑为间,数易区处,家有馌饷,皆相失,至饥死者相枕藉。骈召大 将古锷赍师鐸母书及其子出谕,师鐸遣子还曰:“不敢负恩,朝斩凶人,夕还屯, 愿以妻子为质。”骈恐用之屠其家,乃收置署中。会秦彦遣秦稠率兵与师鐸合,攻 益急,守陴者夜焚南栅以应于外,师鐸入,守将张全乃战死,用之距三桥,杀伤相 当。骈从子杰率牙兵将执用之以畀师鐸,左镆邪兵复断其后,用之惧,乃出奔。

  骈召梁缵谢曰:“初不用子计以及此,庸何追?”授以兵,使保子城。迟明师 鐸纵火大掠,骈乃命彻备,改服须其入。师鐸见延和阁,骈待之如宾,即署师鐸节 度副使,汉璋、神剑以次授署,秦稠封府库以待,师鐸去丞相号。于时何卫未谨, 骈爱将申及说骈曰:“逆人兵少弛,愿奉公夜出,发诸镇兵,还刷大耻,贼不足平 也。若不决,则及将不得侍公。”因泣下。骈恇怯不能用其策,及乃匿去。

  师鐸诛用之支党数十,使孙约迎秦彦。彦者,徐州人,本名立,隶伍籍。乾符 中,以盗系狱且死,梦讠虖曰:“秦彦,而从我去!”寤而视械破,因得亡命,即 名彦。聚徒百人,杀下邳令,取其赀,入黄巢党中。既败,与许勍降骈,累表和州 刺史。中和初,宣歙观察使窦潏病,彦袭而代之。师鐸之召彦也,或计曰:“足下 向诛妖人,故下乐从。今军府已安,宜还政高公,足下身典兵,权在掌握,四邻闻 之,不失大义,诸将未敢谋也。若令彦为帅,兵非足下有也。且秦稠封府库,势已 相疑。足下如厚德彦,宜以金玉子女报之,勿听度江。假足下能下彦,杨行密夕闻 而朝必至。”师鐸不决,以告汉璋。汉璋曰:“善。”

  师鐸出骈,囚南第。稠麾下求无厌,烧贡奉楼数十楹,取珍宝。始骈自乾符以 来,贡献不入天子,赀货山积,私置郊祀、元会供帐什器,殚极功巧,至是为乱兵 所剽略尽。师鐸徙骈东第。禽诸葛殷,腰下得金数斤,百姓交唾,拔须发无遗,再 缢乃绝,仇家迍其目云,市人投瓦砾击尸,俄而成冢。骈出金遗守者,师鐸知之, 加兵苛督,复入囚署中,子弟十余人同幽之。顾云入见,骈犹自若曰:“吾复居此, 天时人事必有在。”意师鐸复推立之。

  用之既出,以兵攻淮口未下,郑汉璋击之,遂奔天长。初,用之诈为骈书,召 兵于庐、寿,城陷,而杨行密兵万人次天长,用之自归。

  张神剑求赂于师鐸,辞以彦未至。神剑怒,与别将高霸将攻师鐸。彦之来,召 池州刺史赵锽守宣,自将入扬州,称节度使,以师鐸为行军司马,居用之第,不得 在牙中。师鐸怏怏失志。行密与神剑等连和,自江北至槐家桥,栅垒相联。彦登城 望之,色沮,乃授郑汉璋、唐宏等兵屯门,樵苏道绝,食且乏。稠及师鐸以劲卒八 千出战,大败,稠死之,士奔溺死者十八。彦大出金求救于张雄,雄引兵至东塘, 得金,不战去。彦使师鐸率兵二万阵城下,汉璋为前锋,宏次之,骆玄真、樊约又 次之,师鐸、王朗以骑为左右翼。既成列,久之,行密乃出,委辎重于壁,以赢兵 守之,伏精卒数千其旁。行密先犯玄真,短兵接,伪北,师鐸诸军奔其壁,争取金 玉赀粮。伏噪而出,行密引轻兵蹑其尾,俘杀旁午,横尸十里。师鐸等奔还,玄真 战死。师鐸雅倚玄真骁敢能拒敌,既失之,惋沮弥日,不复议出战矣。

  骈久囚拘,供亿窘狭,群奴彻延和阁阑楯为薪,煮革带以食。骈召幕府卢涚曰: “予粗立功,比求清净,非与此世争利害,今而及此,神道何望邪?”涕下不能已。 师鐸既败,虑骈内应。有女巫王奉仙谓师鐸曰:“扬州灾,有大人死,可以厌。” 彦曰:“非高公邪?”命左右陈赏等往杀之。侍者白有贼,骈曰:“此必秦彦来。” 正色须之。众入,骈骂曰:“军事有监军及诸将在,何遽尔?”众辟易,有奋而击 骈者,曳廷下数之曰:“公负天子恩,陷人涂炭,罪多矣,尚何云?”骈未暇答, 仰首如有所伺,即斩之。左右奴客遁归行密,行密举军缟素,大临而祭,独用之缞 服哭三日。

  彦屡败,军气摧丧,与师鐸抱膝相视无它略,更问奉仙,赏罚轻重皆自出。彦 遣汉璋击神剑,破之。神剑奔高邮,汉璋欲穷追,会大雨还。行密以城尚坚,师且 老,议解去。用之裨将晨伏兵四壕,伺守者休代,引而登,杀数十人于门,以招外 兵。守军亦厌苦,皆委兵溃。师鐸与其家及彦奔东塘,人争出,相腾藉死,壕堑几 满,王朗踣而殒。行密既入,杀梁缵于牙门,以不死高氏难。韩问闻之,赴井死。 居人癯忄叕奄奄,兵不忍加暴,反斥馀粮救之。

  彦、师鐸与唐宏、倪详焚白砂,将度江,会秦宗权使孙儒引兵三万袭扬州,次 天长,彦等与之合,还攻行密,取行密辎重牛羊数千计。儒以食乏,乃屠高邮,据 之。张神剑奔还,行密授之馆,而高邮戍兵七百溃而来,行密责有谋,悉击杀之, 因杀神剑。用之始诈行密曰:“庑下有瘗金五千斤,事平愿备一日乏。”行密掘地 无埋金,但得铜人三尺,身桎梏,钉刺其口,刻骈名于背,盖用蛊厌骈也。行密责 其罪,并张守一斩于三桥,妻子皆死,著其罪于路。

  儒攻城未得志,虑彦、师鐸有异谋,稍并其兵。唐宏度不免,即告儒曰:“师 鐸密遣人至汴。”儒大恐。明日,召彦、师鐸、汉璋会军中,彦、师鐸先至,壮士 捽之至儒所,儒质彦反骈罪,斩之。至师鐸,呼曰:“丈夫成则王,败则虏,君何 多责为?吾尝将数万兵,不死常人手,得公之剑,瞑目矣!”儒骂曰:“庸贼欲污 我手邪!”趣斩之。汉璋至,奋臂击杀数人,乃死,身首糜散。儒使宏主骑兵,厚 赐之。文德元年,儒谍知行密粮乏,自高邮袭之。行密拔其众还庐州,儒遂据扬州。

  骈之死,裹以故氈,与子弟七人一坎而瘗。行密擢骈孙愈为副使,令主丧事, 未克葬,愈暴死,至是故吏邝师虔收葬之。

  扬州雄富冠天下,自师鐸、行密、儒迭攻迭守,焚市落,剽民人,兵饥相仍, 其地遂空。

  硃玫,邠州人。少以材武为州戍将。黄巢盗长安,有王玫者为伪节度使,方调 兵,玫阳事之,乘间斩王玫,以留后让李重古,约合兵讨巢。广明二年,玫袭贼, 战开远门,枪洞咽,不死。以多擢晋州刺史,进邠宁节度使,合泾、原、岐、陇兵 八万屯兴平,号定国砦。战涝上,败走邠,诏益灵、盐军,拜河南都统。引兵屯中 桥,列五壁,进西北面都统。贼平,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吴兴侯。

  田令孜议讨王重荣,以兵属玫,合鄜、延、灵、夏军三万保沙苑。重荣上疏乞 诛玫、令孜。既战,玫辄北,因纵军还掠。僖宗苍黄幸凤翔避其锋。玫反与重荣、 李克用连和,请诛令孜。宰相萧遘密召玫迎帝,玫趋凤翔,令孜劫乘舆走陈仓,遂 至兴元。玫追不及,劫嗣襄王煴,奉为帝。玫自号大丞相,专决万机。

  始与李昌符共谋挟煴,至是反为雠,昌符乃自归天子,人心浸离。及王行瑜败 于大唐峰,惧归且见杀,又闻购能得玫者以邠宁节度畀之,行瑜谓其下曰:“今败 归必以无功死,若斩玫,与北军迎天子,取富贵,可乎?”众曰:“诺。”即勒兵 倍道趋长安。玫居孔纬第,方据几署事,闻兵入,趣召行瑜叱曰:“公擅归,反邪?” 行瑜厉声曰:“我非反者,将得君首为邠宁节度耳!”玫遽起,左右斩之,杀其徒 数百。诸军遂大乱,烧京师。时盛寒,吏民被剽敚,僵死尸相藉。即传首兴元,帝 为受俘馘。宦者伪枢密使王能著等皆坐诛。

  王行瑜,邠州人。少隶军,从硃玫为列校,讨黄巢数有功。煴即位,授行瑜天 平节度使,令率兵守大散关,为李鋋所破,即奉款行在,还取玫首以献,擢邠宁节 度使。

  景福元年,与李茂贞、韩建及弟同州节度使行实请讨杨守亮于山南,且言不敢 仰度支费,止请假茂贞招讨一节。宦官难之,昭宗亦顾茂贞等得山南则益横,不许。 行瑜等因擅兴军击取之。

  后茂贞拒覃王,杀宰相,行瑜参有力,得赐铁券。稍凭兵跋扈,求为尚书令, 宰相韦昭度执不可,但加号尚父,行瑜望甚。会河中王重荣丧,李克用请以其子珂 嗣节度,而行瑜、建、茂贞请授王珙,因各以兵陈阙下,欲废天子,不克,即杀昭 度、李磎,留弟行约宿卫。克用悉兵度河问行瑜等罪,行实弃同州趋长安,与行约 谋劫乘舆,又不克,皆奔邠州。行瑜屯梨园,克用与战,破行实等军,执其母及行 瑜子,俘大校。帝下诏削行瑜官爵。行瑜以锐卒五千营龙泉,茂贞壁其西。克用夜 发精骑扰饷道,岐军走,行瑜归邠州,婴城守,厚赂克用求自归。克用军环其城, 行瑜穷,登城哭语克用曰:“我无罪,昨杀大臣,胁天子,岐人也。行实止宿卫, 而有司妄以劫迁罪归之,今公讨乱者,当问茂贞,愿得束身归,听命天子。”克用 曰:“尚父何自卑?吾被命讨三贼,公其一也。如归国者,当从中决,老夫敢专之 邪?”行瑜度不免,悉族奔庆州,为麾下斩于路,传首京师,帝御延喜门纳之,于 是乾宁二年也。其属二百人,克用献于朝。

  始,行瑜乱,宗正卿李涪盛陈其忠,必悔过。至是帝怒,放死岭南。

  陈敬瑄,田令孜兄也。少贱,为饼师,得隶左神策军。令孜为护军中尉,敬瑄 缘藉擢左金吾卫将军、检校尚书右仆射、西川节度使。性畏慎,善抚士。

  黄巢乱,僖宗幸奉天,敬瑄夜召监军梁处厚,号恸奉表迎帝,缮治行宫。令孜 亦倡西幸,敬瑄以兵三千护乘舆。冗从内苑小儿先至,敬瑄知素暴横,遣逻士伺之。 诸儿连臂欢咋行宫中,士捕系之,讠虖曰:“我事天子者!”敬瑄杀五十人,尸诸 衢,由是道路不哗。帝次绵州,敬瑄谒于道,进酒,帝三举觞,进检校左仆射、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时云南叛,请遣使与和亲,乃听命。敬瑄奉行在百官诸吏无敢乏, 帝欲命判度支,固让,再加检校司徒兼侍中,封梁国公。以弟敬珣为阆州刺史。讨 定邛州首望阡能、涪州叛校韩秀升,再进兼中书令,封颍川郡王,实封四百户,赐 一岁上输钱及上都田宅邸硙各十区,铁券恕十死。巢平,进颍川王,增实户二百。 车驾东,敬瑄供亿丰馀,又进检校太师。

  俄而令孜得罪,敬瑄被流端州。会昭宗立,敬瑄拒诏,帝召为左龙武统军,以 宰相韦昭度代领节度。使者至,敬瑄使百姓遮道剺耳诉己功,且言铁券恕死。使者 驰还。令孜劝敬瑄募黄头军为自守计。

  时王建盗据阆、利,故令孜召建。建至绵州,发兵拒之,激建攻诸州,以限朝 廷。或言:“建鸱视狼顾,惟利是赖,公何用之?”不听。建诒顾彦朗书曰:“十 军阿父召我,欲依太师丐一大州。”即寄孥梓州,身引兵入鹿头关。敬瑄不纳,汉 州刺史张顼逆战,败,建入汉州。成都严守,建走城下遥谢令孜曰:“父召我,及 门而拒我,尚谁容?”与诸将断发再拜辞曰:“今作贼矣!”因请兵于彦朗,攻成 都,残掠州县。彦朗亦畏建,表请大臣代敬瑄。建自请讨敬瑄赎罪,诏立永平军, 授建节度使,以昭度为行营招讨使,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副之,彦朗为行军司马。 有诏暴敬瑄杀孟昭图罪,削官爵。昭度使建屯学射山,敬瑄迎战不克,又战蚕厓, 大败。

  龙纪元年,昭度至军中,持节谕人,约开门。守陴者诟曰:“铁券在,安得违 先帝意!”今孜籍城中户一人乘城,夜循行,昼浚濠伐薪。敬瑄屯弥牟、德阳,树 二壁拒建。使富人自占赀多少,布巨梃,搒不实者,不三日输钱如市。建、昭度傅 城而垒,简州刺史张造攻笮桥,大败,死之。

  大顺元年,建稍击降诸州。邛州刺史毛湘本令孜孔目官,谓其下曰:“吾不忍 负军容,以头见建可也。”乃沐浴以须,吏斩其首降。敬瑄战浣花,不胜,明日复 战,将士皆为建俘。城中谋降者,令孜支解之以怖众。会大疫,死人相藉。

  明年三月,诏还敬瑄官爵,召昭度还,谕建罢兵,建不奉诏。帝更以建为西川 行营招讨制置使。建知敬瑄可禽,欲遂有蜀地,即胁说昭度曰:“公以数万众讨贼, 粮数不属,关东诸节度相吞噬,朝廷危若赘斿,与其劳师远方,不如先中国,公宜 还为天子谋之。”昭度未决。会吏盗减诸军禀食,建怒其众曰:“招讨吏之谋也。” 纵士执之,醢食于军。昭度大骇,是日授建符节,跳驰出剑门。建绝栈梯,东道不 通。因急击敬瑄,分亲骑为十团,所当辄披靡,烽堑相望几百里,纵谍入城,以摇 众心。建好谓军中曰:“成都号‘花锦城’,玉帛子女,诸儿可自取。”谓票将韩 武等:“城破,吾与公递为节度使一日。”下闻之,战愈力。围凡三岁,城中粮尽, 以筒容米,率寸鬻钱二百。敬瑄出家赀给民,募士出剽麦,收其半。民亦夜至建垒 市盐,不可禁,吏请杀之。敬瑄曰:“民饥无以恤,使求生可也。”人至相暴以相 啖,敬瑄不能止,乃行斩、劈二法,亦不为戢。敬瑄自将出犀浦,列二营邀建。建 军伪遁,遇伏,敬瑄败,建破斜桥、昝街二屯。明日战,又破一壁,降其将。建屯 七里亭,敬瑄攻之。建将张武驰入城,战子城下,守陴皆噪,不能克。张勍破浣花 营,敬瑄诸将或死或降且尽。凡五十战,敬瑄皆北,乃上表以病丐还京师。令孜素 服至建军。建入自西门,以张勍为斩斫使,建徇于军曰:“与而等累年斗死,今日 如志。若横恣有犯者,吾能全之;即为勍所斩,吾不得救也!”军中肃然。囚敬瑄、 令孜,建自称留后,表于朝。诏以建为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

  建以敬瑄居新津,食其租赋,累表请诛,不报。景福二年,阴令左右告敬瑄、 令孜养死士,约杨晟等反,于是斩敬瑄于家。初,敬瑄知不免,尝置药于带,至就 刑,视带,药已亡矣。自是建尽有两川、黔中地。

  李巨川,字下己,逢吉从曾孙。乾符中举进士。方天下崩骚,乃去京师,河中 王重荣辟为掌书记。重荣讨黄巢,书檄奏请日纷沓,须报趣发,皆属巨川。神安思 敏,言辄中理,邻籓皆惊。会贼走出关,收京师,人言巨川有助力。重荣死于乱, 贬为兴元参军,节度使杨守亮喜曰:“天以生遗我邪!”复管记室。守亮为韩建所 禽,巨川械以从,题木叶遗建祈哀。建动容,因释缚,置幕府。昭宗幸华,建患一 州供亿不能济,使巨川传檄天下,督转饷。

  初,帝在石门,数遣嗣延王、通王将亲军,大选安圣、奉宸、保宁、安化四军, 又置殿后军,合士二万。建恶卫兵强,不利己,与巨川谋,即上飞变,告八王欲胁 帝幸河中,因请囚十六宅,选严师傅督教,尽散麾下兵。书再上,帝不得已,诏可。 又废殿后军,且言“无示天下不广”。诏留三十人为控鹤排马官,隶飞龙坊。自是 天子爪牙尽矣。建初惧帝不听,以兵环宫,请诛定州行营将李筠。帝惧,斩筠,兵 乃解。又言:“七国灾汉,八王乱晋,永王帅江左谋不轨,吐蕃、硃玫乱,首立宗 支摇人望。今王室多故,渠可使诸王将命四方,惑征镇?”于是诏诸王奉使者,悉 赴行在。巨川日夜导建不臣,乃请立德王为皇太子,文掩其恶。帝还京,拜谏议大 夫。

  光化初,硃全忠陷河中,将攻潼关,建惧,使巨川往诣军纳款,因言当世利害。 全忠属官敬翔以文翰事左右,疑巨川用则全忠待己或衰,乃诡说曰:“巨川诚奇才, 顾不利主人,若何?”是日,全忠杀之。

卷二百二十五

  逆臣上

  安禄山,营州柳城胡也,本姓康。母阿史德,为觋,居突厥中,祷子于轧荦山, 虏所谓斗战神者,既而妊。及生,有光照穹庐,野兽尽鸣,望气者言其祥。范阳节 度使张仁愿遣搜庐帐,欲尽杀之,匿而免。母以神所命,遂字轧荦山。少孤,随母 嫁虏将安延偃。开元初,偃携以归国,与将军安道买亡子偕来,得依其家,故道买 子安节厚德偃,约两家子为兄弟,乃冒姓安,更名禄山。及长,忮忍多智,善亿测 人情,通六蕃语,为互市郎。

  张守珪节度幽州,禄山盗羊而获,守珪将杀之,呼曰:“公不欲灭两蕃邪?何 杀我?”守珪壮其语,又见伟而皙,释之,与史思明俱为捉生。知山川水泉处,尝 以五骑禽契丹数十人,守珪异之,稍益其兵,有讨辄克,拔为偏将。守珪丑其肥, 由是不敢饱,因养为子。后以平卢兵马使擢特进、幽州节度副使。

  于是御史中丞张利贞采访河北,禄山百计谀媚,多出金谐结左右为私恩。利贞 入朝,盛言禄山能,乃授营州都督、平卢军使、顺化州刺史。使者往来,阴以赂中 其嗜,一口更誉,玄宗始才之。天宝元年,以平庐为节度,禄山为之使,兼柳城太 守,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明年,入朝,奏对称旨,进骠骑大将军。又 明年,代裴宽为范阳节度、河北采访使,仍领平卢军。禄山北还,诏中书门下尚书 三省正员长官、御史中丞饯鸿胪亭。

  四载,奚、契丹杀公主以叛,禄山幸邀功,肆其侵,于是两蕃贰。禄山起军击 契丹,还奏;“梦李靖、李勣求食于臣,乃祠北郡,芝生于梁。”其诡诞敢言不疑 如此。席豫为河北黜陟使,言禄山贤。时宰相李林甫嫌儒臣以战功进,尊宠间己, 乃请颛用蕃将,故帝宠禄山益牢,群议不能轧,卒乱天下,林甫启之也。

  禄山阳为愚不敏盖其奸,承间奏曰:“臣生蕃戎,宠荣过甚,无异材可用,愿 以身为陛下死。”天子以为诚,怜之。令见皇太子,不拜。左右擿语之,禄山曰: “臣不识朝廷仪,皇太子何官也?”帝曰:“吾百岁后付以位。”谢曰:“臣愚, 知陛下不知太子,罪万死。”乃再拜。时杨贵妃有宠,禄山请为妃养儿,帝许之。 其拜,必先妃后帝,帝怪之,答曰:“蕃人先母后父。”帝大悦,命与杨铦及三夫 人约为兄弟。繇是禄山有乱天下意,令麾下刘骆谷居京师,伺朝廷隙。

  六载,进御史大夫,封妻段为夫人,有国。林甫以宰相贵甚,群臣无敢钧礼, 惟禄山倚恩,入谒倨。林甫欲讽寤之,使与王鉷偕,鉷亦位大夫,林甫见钅共,鉷 趋拜卑约,禄山惕然,不觉自罄折。林甫与语,揣其意,迎剖其端,禄山大骇,以 为神,每见,虽盛寒必流汗。林甫稍厚之,引至中书,覆以己袍。禄山德林甫,呼 十郎。骆谷每奏事还,先问:“十郎何如?”有好言辄喜;若谓“大夫好检校”, 则反手据床曰:“我且死!”优人李龟年为帝学之,帝以为乐。

  晚益肥,腹缓及膝,奋两肩若挽牵者乃能行,作《胡旋舞》帝前,乃疾如风。 帝视其腹曰:“胡腹中何有而大?”答曰:“唯赤心耳!”每乘驿入朝,半道必易 马,号“大夫换马台”,不尔,马辄仆,故马必能负五石驰者乃胜载。帝为禄山起 第京师,以中人督役,戒曰:“善为部署,禄山眼孔大,毋令笑我。”为琐户交疏, 台观沼池华僭,帟幕率缇绣,金银为榜筐、爪篱,大抵服御虽乘舆不能过。帝登勤 政楼,幄坐之左张金鸡大障,前置特榻,诏禄山坐,褰其幄,以示尊宠。太子谏曰: “自古幄坐非人臣当得,陛下宠禄山过甚,必骄。”帝曰:“胡有异相,我欲厌之。”

  时太平久,人忘战,帝春秋高,嬖艳钳固,李林甫、杨国忠更持权,纲纪大乱。 禄山计天下可取,逆谋日炽,每过朝堂龙尾道,南北睥睨,久乃去。更筑垒范阳北, 号雄武城,峙兵积谷。养同罗、降奚、契丹曳落河八千人为假子,教家奴善弓矢者 数百,畜单于、护真大马三万,牛羊五万,引张通儒、李廷坚、平洌、李史鱼、独 孤问俗署幕府,以高尚典书记,严庄掌簿最,阿史那承庆、安太清、安守忠、李归 仁、孙孝哲、蔡希德、牛廷玠、向润客、高邈、李钦凑、李立节、崔乾祐、尹子奇、 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皆拔行伍,署大将。潜遣贾胡行诸道, 岁输财百万。至大会,禄山踞重床,燎香,陈怪珍,胡人数百侍左右,引见诸贾, 陈牺牲,女巫鼓舞于前以自神。阴令群贾市锦彩硃紫服数万为叛资。月进牛、橐驼、 鹰、狗、奇禽异物,以蛊帝心,而人不聊。自以无功而贵,见天子盛开边,乃绐契 丹诸酋,大置酒,毒焉,既酣,悉斩其首,先后杀数千人,献馘阙下。帝不知,赐 铁券,封柳城郡公。又赠延偃范阳大都督,进禄山东平郡王。

  九载,兼河北道采访处置使,赐永宁园为邸。入朝,杨国忠兄弟姊弟廷之新丰, 给玉食;至汤,将校皆赐浴。帝幸望春宫以待,献俘八千,诏赐永穆公主池观为游 燕地。徙新第,请墨敕召宰相宴。是日,帝将击球,乃置会,命宰相皆赴。帝猎苑 中,获鲜禽,必驰赐。诏上谷郡置五炉,许铸钱。又求兼河东,遂拜云中太守、河 东节度使。既兼制三道,意益侈。男子凡十一,帝以庆宗为太仆卿,庆绪鸿胪卿, 庆长秘书监。

  十一载,率河东兵讨契丹,告奚曰:“彼背盟,我将讨之,尔助我乎?”奚为 出徒兵二千乡导。至土护真河,禄山计曰:“道虽远,我疾趋贼,乘其不备,破之 固矣。”乃敕人持一绳,欲尽缚契丹。昼夜行三百里,次天门岭,会雨甚,弓弛矢 脱不可用。禄山督战急,大将何思德曰:“士方疲,宜少息,使使者盛陈利以胁贼, 贼必降。”禄山怒,欲斩以令军,乃请战。思德貌类禄山,及战,虏丛矛注矢邀取 之,传言禄山获矣。奚闻亦叛,夹攻禄山营,士略尽。禄山中流矢,引奚儿数十, 弃众走山而坠,庆绪、孙孝哲掖出之,夜走平庐。部将史定方以兵鏖战,虏解围去。

  禄山不得志,乃悉兵号二十万讨契丹以报。帝闻,诏朔方节度使阿布思以师会。 布思者,九姓首领也,伟貌多权略,开元初,为默啜所困,内属,帝宠之。禄山雅 忌其才,不相下,欲袭取之,故表请自助。布思惧而叛,转入漠北,禄山不进,辄 班师。会布思为回纥所掠,奔葛逻禄,禄山厚募其部落降之。葛逻禄惧,执布思送 北庭,献之京师。禄山已得布思众,则兵雄天下,愈偃肆。皇太子及宰相屡言禄山 反,帝不信。是时国忠疑隙已深,建言追还朝,以验厥状。禄山揣得其谋,乃驰入 谒,帝意遂安,凡国忠所陈,无入者。

  十三载,来谒华清宫,对帝泣曰:“臣蕃人,不识文字,陛下擢以不次,国忠 必欲杀臣以甘心。”帝慰解之。拜尚书左仆射,赐实封千户,奴婢第产称是,诏还 镇。又请为闲厩、陇右群牧等使,表吉温自副。其军中有功位将军者五百人,中郎 将二千人。禄山之还,帝御望春亭以饯,斥御服赐之。禄山大惊,不自安,疾驱去。 至淇门,轻舻循流下,万夫挽繂而助,日三百里。既总闲牧,因择良马内范阳,又 夺张文俨马牧,反状明白。人告言者,帝必缚与之。

  明年,国忠谋授禄山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召还朝。制未下,帝使中官辅璆琳赐 大柑,因察非常。禄山厚赂之,还言无它,帝遂不召。未几事泄,帝托它罪杀之, 自是始疑。然禄山亦惧朝廷图己,每使者至,称疾不出,严卫然后见。黜陟使裴士 淹行部至范阳,再旬不见,既而使武士挟引,无复臣礼,士淹宣诏还,不敢言。帝 赐庆宗娶宗室女,手诏禄山观礼,辞疾甚。献马三千匹,驺靮自倍,车三百乘,乘 三士,因欲袭京师。河南尹达奚珣极言毋内驺兵,诏可。帝赐书曰:“为卿别治一 汤,可会十月,朕待卿华清宫。”使至,禄山踞床曰:“天子安稳否?”乃送使者 别馆。使还,言曰:“臣几死!”

  冬十一月,反范阳,诡言奉密诏讨杨国忠,腾榜郡县,以高尚、严庄为谋主, 孙孝哲、高邈、张通儒、通晤为腹心,兵凡十五万,号二十万,师行日六十里。先 三日,合大将置酒,观绘图,起燕至洛,山川险易攻守悉具,人人赐金帛,并授图, 约曰:“违者斩!”至是,如所素。禄山从牙门部曲百馀骑次城北,祭先冢而行。 使贾循主留务,吕知诲守平庐,高秀岩守大同。燕老人叩马谏,禄山使严庄好谓曰: “吾忧国之危,非私也。”礼遣之。因下令:“有沮军者夷三族!”凡七日,反书 闻,帝方在华清宫,中外失色。车驾还京师,斩庆宗,赐其妻康死,荣义郡主亦死。 下诏切责禄山,许自归。禄山答书慢甚,叵可忍。贼遣高邈、臧均以射生骑二十驰 入太原,劫取尹杨光翙杀之,以张献诚守定州。

  禄山谋逆十余年,凡降蕃夷皆接以恩;有不服者,假兵胁制之;所得士,释缚 给汤沐、衣服,或重译以达,故蕃夷情伪悉得之。禄山通夷语,躬自尉抚,皆释俘 囚为战士,故其下乐输死,所战无前。邈最有谋,劝禄山取李光弼为左司马,不纳。 既而悔之,忧见颜色,久而曰:“史思明可当之。”贼之未反,邈为谋,声进生口, 直取洛阳,无杀光翙,天下当未有知者,贼不从。何千年亦劝贼令高秀岩以兵三万 出振武,下朔方,诱诸蕃,取盐、夏、鄜、坊,使李归仁、张通儒以兵二万道云中, 取太原,团弩士万五千入蒲关,以动关中;劝禄山自将兵五万梁河阳,取洛阳,使 蔡希德、贾循以兵二万绝海收淄、青,以摇江淮;则天下无复事矣。禄山弗用。

  时兵暴起,州县发官铠仗,皆穿朽钝折不可用,持梃斗,弗能亢,吏皆弃城匿, 或自杀,不则就禽,日不绝。禁卫皆市井徒,既授甲,不能脱弓礻蜀、剑夬,乃发 左藏库缯帛大募兵。以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郭子仪为朔方节度、关内支度 副大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卫尉卿张介然为汴州刺史,金吾将军程千 里为潞州长史,以荣王为元帅,高仙芝副之,驰驿讨贼。

  禄山至钜鹿,欲止,惊曰:“鹿,吾名。”去之沙河,或言如汉高祖不宿柏人 以佞贼。贼投草颓树于河,以长绳维舟集槎以结,冰一昔合,遂济河,陷灵昌郡。 又三日,下陈留、荥阳。次罂子谷,将军荔非守瑜邀之,杀数百人,流矢及禄山舆, 乃不敢前,更出谷南。守瑜矢尽,死于河。败封常清,取东都,常清奔陕。杀留守 李憕、御史中丞卢弈。河南尹达奚珣臣于贼。时高仙芝屯陕,闻常清败,弃甲保潼 关,太守窦廷芝奔河东。常山太守颜杲卿杀贼将李钦凑,禽高邈、何千年,于是赵 郡、钜鹿、广平、清河、河间、景城六郡皆为国守,禄山所有才庐龙、密云、渔阳、 汲、鄴、陈留、荥阳、陕郡、临汝而已。

  贼之据东京,见宫阙尊雄,锐情僭号,故兵久不西,而诸道兵得稍集。尹子奇 屯陈留,欲东略,会济南太守李随、单父尉贾贲、濮阳人尚衡、东平太守嗣吴王祗、 真源令张巡相继起兵,旬日众数万。子奇至襄邑而还。

  明年正月,僭称雄武皇帝,国号燕,建元圣武,子庆绪王晋,庆和王郑,达奚 珣为左相,张通儒为右相,严庄为御史大夫,署拜百官。复取常山,杀颜杲卿。安 思义屯真定,会李光弼出土门救常山,思义降,博陵亦拔,唯稿城、九门二县为贼 守。史思明、李立节、蔡希德围饶阳,不克,引军攻石邑,张奉璋固守。朔方节度 使郭子仪自云中引兵与光弼合,败思明于九门,李立节死,希德奔钜鹿;思明奔赵 郡,自鼓城袭博陵,复据之。光弼拔赵郡,还围博陵,军恒阳。希德请济师于贼, 贼以二万骑涉滹沱入博陵,牛廷玠发妫、檀等兵万人来助,思明益强,与光弼战, 败于嘉山。光弼收郡十三,河南诸郡皆严兵守,潼关不开。

  禄山惧,谷还范阳,召严庄、高尚责曰:“我起,而曹谓万全。今四方兵日盛, 自关以西,不跬步进,尔谋何在,尚见我为?”遣尚等出。凡数日,田乾真自潼关 来,劝禄山曰:“自古兴王,战皆有胜负,乃成大业,无一举而得者。今四方兵虽 多,非我敌也。有如事不成,吾拥数万众,尚可横行天下,为十年计。且高尚、严 庄,佐命元勋也,陛下何遽绝之,使自为患邪?”禄山喜,道其小字曰:“阿浩, 非汝孰悟我!然则奈何?”乾真曰:“召而尉安之。”乃内尚等,与饮宴,禄山自 歌,君臣如初。即遣孙孝哲、安神威西攻长安。会高仙芝等死,哥舒翰守潼关,为 乾祐所败,囚之。贼不谓天子能遽去,驻兵潼关,十日乃西。时行在已至扶风,于 是汧、陇以东,皆没于贼。禄山以张通儒守东京,乾真为京兆尹,使安守忠屯苑中。

  禄山未至长安,士人皆逃入山谷,东西骆驿二百里。宫嫔散匿行哭,将相第家 委宝货不赀,群不逞争取之,累日不能尽。又剽左藏大盈库,百司帑藏竭,乃火其 馀。禄山至,怒,乃大索三日,民间财赀尽掠之,府县因株根牵连,句剥苛急,百 姓愈骚。禄山怨庆宗死,乃取帝近属自霍国长公主、诸王妃妾、子孙姻婿等百馀人 害之,以祭庆宗。群臣从天子者,诛灭其宗。虏性得所欲则肆为残虐,人益不附。 诸大将欲有咨决,皆因严庄以见。御下少恩,虽腹心雅故,皆为仇敌。郡县相与杀 守将,迎王师,前后反覆十数,城邑墟矣。

  肃宗治兵灵武,天下日跂首待。长安相传太子西来矣,人闻辄东走,圜里至空, 都畿豪桀杀贼吏自归者无虚日,贼斩刈惩之不能止。又贼将类剽勇无远谋,日纵酒, 嗜声色财利,车驾危得入蜀,终无进蹑之患。

  帐下李猪儿者,本降竖,幼事禄山谨甚,使为阉人,愈亲信。禄山腹大垂膝, 每易衣,左右共举之,猪儿为结带。虽华清赐浴,亦许自随。及老,愈肥,曲隐常 疮。既叛,不能无恚惧,至是目复盲,俄又得疽疾,尤卞躁,左右给侍,无罪辄死, 或棰掠何辱,猪儿尤数,虽严庄亲倚,时时遭笞靳,故二人深怨禄山。初,庆绪善 骑射,未冠为鸿胪卿。贼僭号,嬖段夫人,爱其子庆恩,欲立之。庆绪惧不立,庄 亦疑难作不利己,私语庆绪曰:“君闻大义灭亲乎?自古固有不得已而为者。”庆 绪阴晓曰:“唯唯。”又语猪儿曰:“汝事上罪可数乎?不行大事,死无日!”遂 与定谋。至德二载正月朔,禄山朝群臣,创甚,罢。是夜,庄、庆绪持兵扈门,猪 儿入帐下,以大刀斫其腹。禄山盲,扪佩刀不得,振幄柱呼曰:“是家贼!”俄而 肠溃于床,即死,年五十馀罽,包以氈赩,埋床下。因传疾甚,伪诏立庆绪为皇太 子,又矫称禄山传位庆绪,乃伪尊太上皇。

  既袭伪位,改载初元年,即纵乐饮酒,委政于庄而兄事之.以张通儒、 安守忠 等屯长安,史思明领范阳,镇恒阳军,牛廷玠屯安阳,张志忠戍井陉,各募兵。

  于是广平王率师东讨,李嗣业将前军,郭子仪将中军,王思礼将后军,回纥叶 护以兵从。通儒等裒兵十万阵长安中,贼皆奚,素畏回纥,既合,惊且嚣。王分精 兵与嗣业合击之,守忠等大败,引而东,通儒弃妻子奔陕郡。王师入长安,思礼清 宫。仆固怀恩以回纥、南蛮、大食兵前驱,王悉师追贼,庄自将兵十万与通儒合, 钲鼓震百馀里。尹子奇已杀张巡,悉众十万来,并力营陕西,次曲沃。先是回纥傍 南山设伏,按军北崦以待。庄大战新店,以骑挑战,六遇辄北,王师逐之,入贼垒。 贼张两翼攻之,追兵没,王师乱,几不能军。嗣业驰,殊死斗,回纥自南山缭击其 背,贼惊,遂乱。王师复振,合攻之,杀掠不胜算,贼大败,追奔五十馀里,尸髀 藉藉满坑壑,铠仗狼扈,自陕属于洛。庄跳还,与庆绪、守忠、通儒等劫残军走鄴 郡。

  王入洛阳,大陈兵天津桥。伪侍中陈希烈等三百人素服叩头待罪,王劳曰: “公等胁污,非反也,天子有诏赦罪,皆复而官。”众大喜。于是陈留杀贼将尹子 奇以降。庄妻薛舍获嘉,绐言永王女,诣营,及见王,辞曰:“庄欲降,愿得一信。” 王与子仪谋,庄若至者,馀党可谕而下,乃约庄赐铁券。庄乃降,乘驿至京师,肃 宗引见,释其死,授司农卿。阿史那承庆其以众三万奔恒、赵,或趋范阳,其从庆 绪者,痍卒才千馀。

  会蔡希德自上党,田承嗣自颍川,武令珣自南阳,各以众来,邢、卫、洺、魏 募兵稍稍集,众六万,贼复振。以相州为成安府,太守为尹,改元天和,以高尚、 平洌为宰相,崔乾佑、孙孝哲、牛廷玠为将,以阿史那承庆为献城郡王,安守忠左 威卫大将军,阿史那从礼左羽林大将军。然部党益携解,由是能元皓以伪淄青节度 使、高秀岩以河东节度使并纳顺。德州刺史王暕、贝州刺史宇文宽皆背贼自归,河 北诸军各婴城守,贼使蔡希德、安雄俊、安太清等以兵攻陷之,戮于市、脍其肉。

  庆绪惧人之贰己,设坛加载书、踠血与群臣盟。然承庆等十馀人送密款,有诏 以承庆为太保、定襄郡王,守忠左羽林军大将军、归德郡王,从礼太傅、顺义郡王, 蔡希德德州刺史,李廷让邢州刺史,苻敬超洺州刺史,杨宗太子左谕德,任瑗明州 刺史,独孤允陈州刺史,杨日休洋州刺史,恭荣光岐阳令;自裨校等,数数为国间 贼。而庆绪治宫室、观榭、塘沼,泛楼舡为水嬉,长夜饮。通儒等争权不能一,凡 有建白,众共訾沮之。希德最有谋,刚狷,谋杀庆绪为内应,通儒以它事斩之,麾 下数千皆亡去。希德素得士,举军恨叹。庆绪以乾佑为天下兵马使,权震中外,愎 悍少恩,士不附。

  乾元元年秋九月,帝诏郭子仪率九节度兵凡二十万讨庆绪,攻卫州,遂度河, 师背水壁而待。庆绪遣安太清拒战,闻卫州已围,则鼓而南,作三军:乾佑将上军, 雄俊、王福德佐之;田承嗣将下军,荣敬佐之;庆绪自将中军,孙孝哲、薛嵩佐之。 既战,王师伪却,庆绪逐之,遇伏而溃庆。绪走,获其弟庆和,斩于京师。子仪引 军蹑贼,战愁思岗,贼复败,自是锐兵尽矣。因婴鄴自固,使薛嵩以厚币求救于史 思明。思明遣李归仁将兵万三千壁滏阳,未进,而王师围已固,筑浚城隍三周,决 安阳水灌城。城中栈而处,粮尽,易口以食,米斗钱七万馀,一鼠钱数千,屑松饲 马,隤墙取麦秸,濯粪取刍,城中欲降不得。贼更以太清代乾佑将。

  于是思明有众十三万,三分其军趋鄴。明年三月,营安阳。庆绪急,乃遣太清 奉皇帝玺绶让思明。思明以书示军中,咸呼万岁,乃约庆绪为兄弟,还其书,庆绪 大悦。王师不利,九节度奔还,子仪断河阳桥,戍谷水。思明进屯鄴南。庆绪收官 军馀饷,尚十馀万石。召孝哲等谋拒思明,诸将皆曰:“今日安得复背史王乎?” 通儒、尚、洌皆请自往谢思明,庆绪许诺。思明见,为流涕,厚礼遣还。三日,庆 绪未出,思明请庆绪歃血盟,不得已,以五百骑诣思明军。先此,思明令军中擐甲 待,庆绪至,再拜伏地谢曰:“臣不克负荷,弃两都,陷重围,不意大王以太上皇 故,暴师远来,臣之罪,唯王图之。”思明恚曰:“兵利不利亦何事,而为人子, 杀父求位,非大逆邪?吾乃为太上皇讨贼。”顾左右牵出斩之。庆绪数目周万志, 万志进曰:“庆绪为君矣,宜赐死。”乃并四弟缢。又诛尚、孝哲、乾佑,殊而膊 之。思明改葬禄山以王礼,伪谥燕剌王。禄山父子僭位凡三年而灭。

  初,禄山陷东京,以张万顷为河南尹,士人宗室赖以免者众,肃宗嘉其仁,拜 濮阳太守。帝以贼国雠,恶闻其姓,京师坊里有“安”字者,悉易之。

  高尚者,雍奴人。母老,丐食自给,尚客河朔不肯归。与令狐潮相善,淫其婢, 生一女,遂留居。然笃学善文辞,尝喟然谓汝南周铣曰:“吾当作贼死,不能龁草 根求活也。”李齐物为新平太守,荐诸朝,赆钱三万,介之见高力士。力士以为才, 置门下,家事一咨之,讽近臣表其能,擢左领军仓曹参军。

  力士语禄山,表为平卢掌书记,因出入卧内。禄山喜睡,尚尝执笔侍,通昔不 寝,繇是亲爱。遂与严庄语图谶,导禄山反。陷东都,伪拜中书侍郎。大抵贼所下 赦令,皆尚为之。严庄降后,尚独典政事,至伪侍中。

  孙孝哲者,契丹部人。母冶色,禄山通之,故孝哲得狎近。长七尺,伉健有谋。 禄山对侧门俟召,衣带绝,不知所为,孝哲箴缕素具,徐为纫绽,禄山大悦。尤能 先事取情。禄山魁大,非孝哲缝衣不能胜。天宝末,官大将军。

  贼僭位,伪拜殿中监、闲厩使,爵为王,与严庄争宠不平。裘马光侈,食辄珍 滋。贼令监张通儒等守长安,人皆目之。杀妃、主、宗室子百馀人,穷诛杨国忠、 高力士党与及与贼忤者不胜计,剔首析肢,流离道衢。禄山死,庄夺其使以与邓季 阳。庆绪之奔,庄惧为所图,因降。

  有商胡康廉者,天宝中为安南都护,附杨国忠,官将军。上元中,出家赀佐山 南驿禀,肃宗喜其济,许之,累试鸿胪卿。婿在贼中,有告其畔,坐诛。事连庄, 系狱,贬难江尉。京兆尹刘晏发吏防其家,庄恨之。俄诏释罪,庄入见代宗,诬晏 常矜功怨上,漏禁中事,晏遂贬云。

  史思明,宁夷州突厥种,初名窣于,玄宗赐其名。姿癯露,鸢肩伛背,偾目侧 鼻,寡须发,躁健谲狡。与安禄山共乡里,生先禄山一日,故长相善。少事特进乌 知义,以轻骑觇贼,多所禽馘。通六蕃译,亦为互市郎。顷之,负官钱,无以偿, 将走奚。未至,为逻骑所困,欲杀之,绐曰:“我使人也,若闻杀天子使者,其国 不祥,不如以我见王,王活我,功自汝得。”逻以为然,送至王所,不拜,曰: “天子使见小国君不拜,礼也。”王怒,然疑真使者,卒授馆,待以礼。将还,令 百人从入朝。奚有部将琐高者,名闻国中,思明欲禽以赎罪,訹王曰:“从我者虽 多,无足与见天子者,惟高材,可与至中国。”王悦,命高将帐下三百俱。既至平 庐,遣谓戍主曰:“奚兵数百,外称入朝,内实盗,请备之。”主潜师迎犒,杀其 众,囚高以献。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奇其功,表折冲,与禄山俱为捉生。

  天宝初,累功至将军、知平庐军事。入奏,帝赐坐与语,奇之。问年,曰: “四十矣。”抚其背曰:“尔贵在晚,勉之!”迁大将军、北平太守。从禄山讨契 丹,禄山败,单骑走师州,杀其下左贤哥解、鱼承仙自解。思明逃山中,再阅旬, 裒散卒得七百,追见禄山平卢,禄山喜,握手曰:“计而死矣,今故在,吾何忧!” 思明亲密曰:“吾闻进退在时,向蚤出,随哥解地下矣。”契丹取师州,守捉使刘 客奴亡去,禄山使思明击走之,表平卢兵马使。

  思明少贱,乡里易之。大豪辛氏有女,方求婿,窥思明,告其亲曰:“必嫁我 思明。”宗属不可,女固以归。思明亦负曰:“自我得妇,官不休,生男子多,殆 且贵乎!”

  禄山反,使思明略定河北,会贾循死,留思明守范阳,而常山颜杲卿等传檄拒 贼,禄山使向润客等代,遣思明攻常山,九日执杲卿。进薄饶阳,卢全诚拒守,河 间、景城、平原、乐安、清河、博平六郡稍募兵自固。河间李奂以兵七千救饶阳, 景城李持兵八千助河间,平原颜真卿以兵六千助清河,悉为思明所败,子杞死 之,饶阳愈坚。会李光弼收常山,思明遽解围迎战,昼夜行二百里,相持久不决。 郭子仪取赵郡,合兵攻贼。凡再战,皆大败,走入博陵。光弼追傅城,几拔。属潼 关溃,肃宗召朔方、河东兵,光弼引还,使王俌守常山。贼尾追光弼于井陉,败归。 攻平卢,刘正臣轻之,不设备,败保北平,兵赀二千乘皆没。思明得其锐卒,张甚, 谋攻常山。俌欲降,诸将杀之,遣使至信都迎刺史鸟承恩镇守,不听。思明攻土门, 城中伏甲诡降,贼登城,伏起,贼歼;思明中戟,扶以免。复攻陷之,焚庐舍,种 诛其人。取稿城,守将白嘉祐走赵郡,思明围之五日,入之,嘉祐奔太原,思明再 陷常山。贼别帅尹子奇围河间,颜真卿遣和琳将兵万馀往救之。于是北风号劲,鼓 之,士不进。贼纵击,大败,执琳,引众攻城,禽李奂。又拔景城,李赴河死。 招乐安,降之。遂攻平原,未至,真卿弃郡去。进破清河,执太守王怀忠,入博平, 遂围信都。初,贼先获承恩母、妻及子,故承恩降,而兵尚五万,骑三千。击饶阳, 李系自燔死。

  思明兵所向,纵其下椎剽,淫夺人妻女,以是士最奋。是时,举河北悉入贼, 生人赀产扫地,壮赍负,老婴则杀之,杀人以为戏。禄山伪署范阳节度使。始,麾 下骑才二千,同罗步曳落河止三千,既数胜,兵最强,狺然有噬江、汉心。以精卒 五万畀尹子奇,度河劫北海以震淮、徐。会回纥袭范阳,范阳闭不出,子奇乃还救, 遂不克。至德二载,与蔡希德、高秀岩合兵十万攻太原。是时,李光弼使部将张奉 璋以兵守故关,思明攻陷之,奉璋走乐平。思明取攻具山东,奉璋匿士广阳,改服 绐为贼使者,责其后期,斩数人,引众得还太原。时光弼固守且十月,不能拔。而 安庆绪袭位,赐姓安,名荣国,爵妫川郡王。

  贼之陷两京,常以橐它载禁府珍宝贮范阳,如丘阜然。思明见富强,忄间然骄, 欲自取之。已而庆绪败走相州,残士三万北归,无所属,思明击杀数千人,降之。 庆绪知其贰,使阿史那承庆、安守忠、李立节诣思明议事,且共图之。判官耿仁智 欲以大谊动贼,请间曰:“公贵且贤,无待下为之谋,然请一言而死。”思明曰: “为我言之。”对曰:“方禄山强,谁敢不服?大夫事之,固无罪。今天子聪明勇 智,有少康、宣王风,公诚发使输诚,无不纳,此转祸入福之秋也。”思明曰: “善。”承庆等未知,以五千骑来,思明介而劳,前谓曰:“公等至,士不胜喜, 然边兵素惮使者威,不自安,请弛弓以入。”从之。思明从承庆等饮,即拘之,收 其兵,给赀以遣,斩守忠、立节以徇。

  李光弼闻其绝庆绪,使人招之。前此乌承恩已归国,帝遣镌谕之,思明使牙门 金如意奉十三郡兵八万籍归于朝,于是高秀岩以河东自归。有诏思明为归义郡王、 范阳长史、河北节度使,诸子并列卿;以秀岩为云中太守,亦官其诸子。遣承恩与 中人李思敬尉抚,趣讨残贼。思明乃遣张忠志守幽州,假薛萼以恒州刺史,招赵州 刺史陆济使降,授朝义兵五千守冀州,假令狐彰博州刺史,戍滑州。

  然思明外顺命,内实通贼,益募兵。帝知之,以其常事承恩父知义,冀其无嫌, 即擢承恩为河北节度副大使,使图思明。承恩至范阳,羸服夜过诸将,阴谂以谋, 诸将返以告思明,疑未有以验。会承恩与思敬奏事还,思明留馆之,帏所寝床,伏 二人焉。承恩子入见,因留卧。夜半,语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胡。”二人白思 明,乃执承恩,探衣囊得赐阿史那承庆铁券及光弼牒,又得薄纸书数番,皆当诛将 士姓名。贼大诟曰:“我何负于尔,至是邪!”故答曰:“此太尉光弼谋,上不知 也。”思明召官吏于廷,西向哭曰:“臣赤心不负国,何至杀臣?”因榜杀承恩父 子及支党二百馀人,囚思敬以闻。帝遣使谕曰:“事出承恩,非朕与光弼意。”又 闻三司议陈希烈等死,思明惧曰:“希烈等皆大臣,上皇弃而西,既复位,此等宜 见劳,返杀之,况我本从禄山反乎?”诸将皆劝贼表天子诛光弼。思明使耿仁智、 张不矜上疏请斩光弼,不然,且攻太原。疏入于函,仁智辄易去。左右密白思明, 执二人曰:“负我邪!”命斩之。既又欲贷死,复召责曰:“仁智事我三十年,今 日我忘尔邪?”仁智怒曰:“人固有死,大夫纳邪说,再图反,我虽生不如死!” 思明怒,捶杀之。九节度围相州急,庆绪间道求救,思明惧王师,未敢进。俄而萧 华举魏州归天子,崔光远代守,思明乃引兵击魏,拔之,杀数万人。

  乾元二年正月朔,筑坛,僭称大圣周王,建元应天,以周贽为司马;救相州, 却王师,杀庆绪,并其众,欲遂西略,虞根本未固,即留朝义守相州,自引还。夏 四月,更国号大燕,建元顺天,自称应天皇帝。妻辛为皇后,以朝义为怀王,周贽 为相,李归仁为将;号范阳为燕京,洛阳周京,长安秦京。更以州为郡,铸“顺天 得一”钱。欲郊及藉田,聘儒生讲制度。或上书言:“北有两蕃,西有二都,胜负 未可知,而为太平事,难矣。”思明不悦,遂祠祀上帝。是日大风,不能郊。

  留子朝清守幽州,使阿史那玉、向贡、张通儒、高如震、高久仁、王东武等辅 之。兵四出寇河南,身出濮阳,使令狐彰绝黎阳,朝义出白高,周万志自胡良度河 围汴州。于是节度使许叔冀,濮州刺史董秦,梁浦、田神功皆附贼,即命叔冀与李 祥守汴州,徙秦等家属平卢,使浦、神功下江、淮,约曰:“得地,人取赀二舻。” 思明乘胜鼓行,西陷洛阳,破汝、郑、滑三州,围李光弼河阳,不能拔。使安太清 取怀州以守,光弼攻之,太清降。思明又遣田承嗣击申、光等州,王同芝击陈,许 敬釭击兗、郓,薛萼击曹。上元二年二月,思明以计败光弼兵于北邙,王师弃河阳、 怀州,京师震恐,益兵屯陕州。思明遂西,使朝义为先锋,身自宜阳继进。

  朝义攻陕,败于姜子坂,退壁永宁。思明大怒,召朝义并骆悦、蔡文景、许季 常,将诛而释之,诧曰:“朝义怯,不能成我事!”欲追朝清自副。又敕朝义筑三 角城居粮,终日毕,未塓而思明至,怒不如约,辞曰:“士疲少息耳。”思明曰: “汝惜士而违我令邪?”据鞍毕塓乃去,顾曰:“朝下陕,夕斩是贼。”朝义惧。 思明居传舍,令所爱曹将军击刁斗呵卫。骆悦等被让,即共说朝义曰:“向兵败, 悦与王死无日,不如召曹将军同计大事。”朝义面不应。悦曰:“王诚不忍,吾等 且归唐,不得事王矣。”朝义许之,令季常以言动曹将军。曹将军畏诸将,不敢拒。 思明爱优诨,寝食常在侧,优者以其忍,恨之。是夜思明惊,据床叱咤。优问故, 答曰:“我梦群鹿度水,鹿死而水乾,云何?”俄如匽,优相谓曰:“胡命尽乎!” 少选,悦麾下周子俊射其臂,坠,问难所起,曰:“怀王也。”思明曰:“旦日失 言,宜有此。然杀我太早,使我不得至长安。”大呼怀王三,曰:“囚我可也,无 取杀父名!”复骂曹将军曰:“胡误我!”左右反接缚之,送柳泉传舍。悦还报, 朝义曰:“惊圣人否?损圣人否?”悦曰:“无有。”时周贽、许叔冀以后军屯福 昌,季常,叔冀子也,朝义令告之。贽闻,惊仆地。贼领兵还,贽等出迎,悦恶其 贰,乃杀贽。次柳泉,悦畏众不厌,缢杀思明,以氈裹尸,橐它负还东京。朝义乃 即位,建元显圣。

  初,思明诸子无嫡庶分,以少者为尊。朝义,孽长子,宽厚,下多附者。及难 起,阴令向贡、阿史那玉图朝清。朝清喜田猎,戕虐似思明,淫酗过之,养帐下三 千人,皆剽贼轻死。贡绐计曰:“闻上欲以王为太子,且车驾在远,王宜入侍。” 朝清谓然,趣帐下出治装,贡使高久仁、高如震率壮士入牙城。朝清问其故,或曰: “军叛矣。”乃擐甲登楼,责贡等,士阵楼下,朝清自射杀数人,阿史那玉军伪北, 朝清下,被执,与母辛俱死。张通儒不知,引兵战城中,数日不克,亦死。贡摄军 事,未几,玉袭杀之,自为长史,治杀朝清罪,乃枭久仁,徇于军。如震惧,拥兵 拒守。五日,玉败走武清,朝义使人招之,至东都,凡胡面者,无长少悉诛。以李 怀仙为幽州节度使,斩如震,幽州乃定。

  朝义虚怀礼下,事皆决大臣,然无经略才。当此时,洛阳诸郡人相食,城邑榛 墟,又诸将皆禄山旧臣,与思明故辈行,耻为朝义屈,召兵辄不至,欲还幽州。

  会雍王以河东、朔方、回纥兵十馀万讨贼,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先锋,鱼朝 恩、郭英乂殿,入自黾池,李抱玉薄河阳,李光弼径陈留,合兵。始,代宗召南北 军诸将问所以讨贼计,开府仪同三司管崇嗣曰:“我得回纥,无不胜。”帝曰: “未也。”右金吾大将军薛景仙曰:“我若不胜,请以勇士二万椎锋死贼。”帝员: “壮矣!”右金吾大将军长孙全绪曰:“贼若背城战,破之必矣;若闭城留死,未 可取也。且回纥短于攻城,持久势且沮。我若休士张势以缀贼,使光弼取陈留,抱 玉捣河北,先断其手足,然后纵间贼中,彼胁从者相疑,则灭可待。”帝曰:“善。” 命潼关、陕戒严。师次洛阳,驰兵下怀州,王师部伍静严,贼有惧色。

  朝义以师十万距横水,战大败,俘馘凡六万,委牛马器甲不可计。朝义烧明堂, 东奔汴州,伪节度使张献诚不纳,自濮北趣幽州。东都再更乱,英乂、朝恩等不能 戢军,与回纥纵掠,延及郑、汝,闾井至无烟。方冽寒,人皆连纸褫书为裳礻俞。 贼走至下博,仆固瑒追及之,朝义复败。河东戍将李竭诚、成德李令崇皆背贼掎角 战。至漳水,无舟,诸将劝降,朝义不悦。田承嗣请环车为营,内女子车中,以辎 重次之,伏兵以待。既战而却,王师逐之,争赀宝,贼引奇兵绕出,又伏发,王师 却数十里止。朝义遂走莫州,瑒追围之。阅四旬,贼八战八奔。明年正月,阅精兵, 欲决死。承嗣谓朝义:“不如身将骁锐还幽州,因怀仙悉兵五万还战,声势外张, 胜可万全。臣请坚守,虽瑒之强,不遽下。”朝义然纳,以骑五千夜出,比行,握 承嗣手,以存亡为托.承嗣顿首流涕。将行, 复曰:“阖门百口,母老子稚,今付 公矣。”承嗣听命。少选,集诸将曰:“吾与公等事燕,下河北百五十馀城,发人 冢墓,焚人室庐,掠人玉帛,壮者死锋刃,弱者填沟壑,公门华胄,为我厮隶,齐 姜、宋子,为我扫除。今天降鉴,吾等安所归命?自古祸福亦不常,能改往修今, 是转危即安矣。旦日且出降,公等谓何?”众咸曰:“善。”黎明,使人号城上曰: “朝义夜半走矣,胡不追贼?”信未信,承嗣将朝义母及妻孺诣瑒垒,于是诸军率 轻兵追之。

  朝义至范阳,怀仙部将李抱忠闭壁不受,曰:“顷既受命天子,一年之中,且 降且叛,二三孰甚焉!”朝义告饥,抱忠馈于野。朝义饭,军亦饭,饭已,军子弟 稍稍辞去。朝义流涕骂承嗣曰:“老奴误我!”去至梁乡,拜思明墓,东走广阳, 不受。谋奔两蕃,怀仙招之,自渔阳回止幽州,缢死医巫闾祠下。怀仙斩其首传长 安,召故将收其尸。怀仙改服出次哭之,士皆号恸。及葬,莫知其所。伪恒州刺史 张忠志、赵州刺史卢俶、定州刺史程元胜、徐州刺史刘如伶、相州节度使薛嵩及怀 仙、承嗣等皆举其地以归。思明父子僭号凡四年灭。朝义死,部送将士妻口百馀于 官,有司请隶司农,帝曰:“是皆良家子,胁掠至此。”命禀食还其亲;无所归者, 官为资遣。

  赞曰:禄山、思明兴夷奴饿俘,假天子恩幸,遂乱天下。彼能以臣反君,而其 子亦能贼杀其父,事之好还,天道固然。然生民厄会,必假手于人者,故二贼暴兴 而亟灭。张谓讥刘裕“近希曹、马,远弃桓、文,祸徒及于两朝,福未盈于三载, 八叶传其世嗣,六君不以寿终,天之报施,其明验乎!”杜牧谓:“相工称随文帝 当为帝者,后篡窃果得之。周末,杨氏为作八柱国,公侯相袭久矣,一旦以男子偷 窃位号,不三二十年,壮老婴儿皆不得其死。彼知相法者,当曰此必为杨氏之祸, 乃可为善相人。”张、杜确论,至今多称诵之。如禄山、思明,希刘裕、杨坚而不 至者,是以著其论。

  逆臣中

  李希烈,燕州辽西人。少籍平卢军,从李忠臣浮海战河北有劳。及忠臣在淮西, 因署偏裨,试光禄卿,军中藉藉高其才。会忠臣荒纵不事,得间众怒,逐忠臣听命。 代宗诏忻王为节度副大使,使希烈专留后事,又诏滑亳节度使李勉兼领汴州。德宗 立,加御史大夫,即拜节度使,名其军曰淮宁以宠之。梁崇义之反,敕诸道进讨, 诏进希烈南平郡王、汉南北招讨处置使,又拜诸军都统。平崇义功多,拥兵欲有其 地,会山南节度使李承至,不克,犹大掠而去。以功检校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 平章事。

  李纳叛,以检校司空兼淄青节度使讨之。希烈拥众三万次许州不进,遣李苣约 纳为脣齿,阴计取汴州,即檄李勉假道。勉度所宜,出储陈留,治梁除道以须。希 烈计得,因谩骂勉,勉严备以守。纳遣游兵导希烈绝汴饷路,勉治蔡渠,引东南馈。 希烈遣使者约河北硃滔、田悦等连和,凶焰炽然。俄而滔等自相王,遣使者来奉笺, 希烈亦自号建兴王、天下都元帅,五贼株连半天下。

  建中四年正月,诏诸节度以兵掎角攻讨,唐汉臣、高秉哲以兵万人屯汝州。未 至,贼将乘雾进,王师还,贼取汝州,执李元平,兵西首,东都大震,士皆走河阳、 崤、渑。留守郑叔则壁西苑,贼按兵不进。帝听卢杞计,诏太子太师颜真卿谕贼, 已行,又遣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讨之。希烈见真卿,傲桀不臣,敕左右訾侮朝政, 即北侵汴州,南略鄂州。有诏江西节度使嗣曹王皋击之,拔蕲、黄两州,击贼将李 良、韩霜露于白岩,二将走。

  初,希烈自襄阳还,留姚詹戍邓州,贼又得汝,则武关梗绝。帝使陕虢观察使 姚明昜攵治上津道,置馆通南方贡货。希烈遣董待名、韩霜露、刘敬宗、陈质、翟 崇晖分掠州县,官军数奔。曜复取汝州,希烈遣周曾、吕从贲、康琳拒曜,次襄城, 与王玢、姚詹、韦清合谋袭希烈,不克,皆死,清奔刘洽。希烈惧,还蔡州,上疏 归罪曾等。帝不赦,诏斩希烈者,四品以上得其官,五品以下户四百,民赐复三年。 遣神策将刘德信将节度、观察、团练子弟兵屯阳翟并力;以李勉为淮西招讨使,曜 副之;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山南节度使贾耽与皋副之。德信去阳 翟,入汝壁,贼取阳翟,覆伯仪军。曜战不利,屯襄城,希列怙其壮,举众三万围 曜。时帝西狩,师气闉不能抗,城遂陷,曜奔东都。希烈资惨害,临战阵杀人,血 流于前,而饮食自若也,以故人畏服,为尽死。乘襄城之捷,进攻汴州,入之,运 土木治道,怒不如程,驱人填堑,号“湿梢”。勉奔宋州。

  希烈已据汴,僭即皇帝位,国号楚,建元武成;以张鸾子、李绶、李元平为宰 相,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披其地建四节度,以汴州为大梁府治,安州为南 关。染石作玺。又于上蔡、襄城获折车釭,奉以为瑞,惑其下。因窥江淮,盛兵攻 襄邑,守将高翼死之。于是汴滑副都统刘洽,率曲环、李克信军十馀万战白塔,不 利,洽引还,卒柏少清揽辔曰:“公小不利遽北,奈何?”洽不听,夜入宋州。

  贼骤胜,径薄宁陵,舟乘衔踵进,亘七十里。时洽将高彦昭、刘昌共婴垒以守, 贼使妖人祈风,火战棚尽,坎堞欲登。彦昭按剑乘陴,士感奋,风亦反。昌计于众 曰:“军法,倍不战。贼猥吾寡,不如退以骄贼,自宋出精锐,捣不意,功可成。” 彦昭谢曰:“君少待,请尽力。”乃登城誓众曰:“中丞欲示弱,覆而取之,诚善。 然我为守,得失在主人,今士创重者须供养,有如弃城去,则伤者死内,逃者死外, 吾众尽矣!”士皆泣,且拜曰:“公在是,谁敢去!”昌大惭。彦昭击家牛犒军, 士死战,斩首三千级。请援于洽,其属作书,言城且危,彦昭视曰:“君轻我耶?” 取纸自为书。洽得书,喜曰:“健将在西,吾何忧?”选兵八百,夜艾而入,贼不 知。诘旦傅城,士奋出,希烈大败,取其旆,斩首万计,追北至襄邑,收贼赀粮而 还。洽表其功,拜彦昭御史大夫,实封百五十户。

  希烈既沮却,而寿州刺史张建封亦屯固始,歊其旁。希烈惧,还汴州,遣崇晖 以精兵袭陈,复为洽败,俘众三万,执崇晖,进拔汴州,禽郑贲、刘敬宗、张伯元、 吕子岩、李达干,希烈遁归蔡。贼戍将孙液挈郑州降,帝即拜液为刺史。贞元二年, 遣杜文朝寇襄州,为樊泽所破,获文朝。会皋、建封、环及李澄四略其地,势日蹙, 希烈缩气不敢摇。啖牛肉而病,亲将陈仙奇阴令医毒之以死。

  始,希烈入汴,闻户曹参车窦良女美,强取之。女顾曰:“慎无戚,我能灭贼” 后有宠,与贼秘谋,能转移之。尝称仙奇忠勇可用,而妻亦窦姓,愿如姒扰者,以 固其夫,希烈许诺。乘间往谓仙奇妻曰:“贼虽强,终必败,云何?”窦久而寤。 及希烈死,子不发丧,欲悉诛诸将乃自立,未决。有献含桃者,窦请分遗仙奇妻, 听之,因蜡帛丸杂果中,出所谋。仙奇大惊,与薛育率兵噪而入。子出遍拜曰: “请去帝号,如淄青故事。”语已,斩之,函希烈并妻子七首献天子,尸希烈于市。 帝以仙奇忠,即拜淮西节度使,百姓给复二年。俄为吴少诚所杀,有诏赠太子太保。 窦亦死。

  硃泚,幽州昌平人。父怀珪,事安、史二贼,伪置柳城使。

  泚资壮伟,腰腹十围,外宽和,中实很刻。少推父廕,籍军中,与弟滔并为李 怀仙部将。轻财好施,凡战所得,必分麾下士,以动其心,阴储凶德。硃希彩为节 度使,颇委信之。

  大历七年,希彩为下所杀,众未有属,泚方外屯,而滔主牙兵,尤狡谲,乃潜 谂数十人大呼军门曰:“帅非硃公莫可!”众愕眙,因共诣泚,推知留后,遣使至 京师听命。有诏检校左散骑常侍,即拜庐龙节度留后。俄迁节度使,封怀宁郡王, 实封户二百。泚上书谢,遣滔将兵西防秋。代宗悦,手诏褒美。

  居三年,求入朝。自幽州首为逆,怀仙以来,虽外臣顺,然不朝谒,而泚倡诸 镇,以骑三千身入卫,有诏起第以待。既行,属疾,或劝还,泚曰:“舆吾尸,犹 至京师。”将吏乃不敢言。时四方无事,天子觭日视朝。泚以偶日至,见内殿,赐 乘舆马二、战马十、金纟采甚厚,士校皆有赐,宴赍隆渥。泚之来,滔摄后务,稍 稍翦落泚牙角。泚自知失权,为滔所卖,不得志,乃请留京师。帝因授滔节度留后, 乃分防秋兵,使各有统:河阳、永平兵,郭子仪主之;决胜、杨猷兵,李抱玉主之; 淮西、凤翔兵,马璘主之;汴宋、淄青兵,泚主之。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屯奉 天,赐禁中兵以为宠。迁检校司空,代李抱玉为陇右节度副大使,仍知河西、泽潞 行营兵马事。明年,徙王遂宁。德宗立,改镇凤翔,进封户三百。

  建中初,以李怀光代段秀实兼节度泾原,徙屯原州。怀光前督作,泚与崔宁领 兵继进。泾士素闻怀光暴,相恟惧,刘文喜因劫众以乱,请留秀实,又求属泚。诏 泚代怀光。文喜合兵二万乘城,使裨将刘海宾入陈事。海宾请:“假文喜节,臣当 斩其首。”帝曰:“尔诚忠,然我节不可得。”遣还,诏泚、怀光攻之,帝为减太 官脯醢给军。文喜犹闭壁求救于吐蕃。吐蕃师兴,泚、怀光欲避之,别将韩游瑰曰: “戎若来,泾人必变,谁肯为反贼没身于虏者,少须之。面为异俗乎!”海宾果与 其徒杀文喜,入泚军,泚一无所戮, 由是泾人德之。诏加中书令,还屯,进拜太尉。

  滔合田悦叛,阴遣人与泚相闻,河东马燧获其书,帝召泚示之,泚惶惧请死。 帝勉曰:“千里不同谋,卿何谢?”更以张镒节度凤翔,还泚京师,加实封千户, 不朝请,中人监第。

  李希烈围哥舒曜于襄城,诏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督镇兵千东救曜,过阙下,师次 浐水,京兆尹王翃使吏供军,粝饭菜肴,众怒不肯食,群噪曰:“吾等弃父母妻子 前死敌,而乃食此,庸能持身蹈白刃耶?今琼林、大盈库宝訾如山,尚何往?”乃 尽甲反旗而鼓。帝闻,命中人持赐往,人二缣。士愈悖,射中人,中人返走。时令 言尚论兵禁中,既上变,乃驰至长乐坂,遇兵还,引满向令言。令言大呼曰:“引 而东,富贵可取,何失计为灭族事?”众劫令言以西行。帝复遣使者开谕,贼已阵 通化门,杀使者。帝遣普王与学士姜公辅载金彩慰抚。贼薄丹凤门,诏集六军,无 至者。先是,关东、河北战不利,禁兵悉东,卫士内空,而神策军使白志贞籍市人 隶兵,听其居肆,私取庸自入,故遽迫皆不至。

  帝出苑北门,羽卫才数十,普王前导,皇太子、王韦二妃、唐安公主及中人百 馀骑以从,右龙武军使令狐建以数百人殿。夜至咸阳,饭数匕而去。贼已严何诸门, 士人羸衣冒出,庐杞、关播、李竦皆逾垣走,与刘从一、赵赞、王翃、陆贽、吴通 微等追及帝咸阳。郭曙与童奴数十猎苑中,闻跸,谒道左,帝劳之,恳乞从,许之。 迟晓至奉天,吏惶惧谒于门。浑瑊以数十骑自夹城入北内,裒兵欲击贼,闻乘舆出, 遂奔奉天。于是人未知帝所在,逾三日,诸王群臣稍稍自间道至。

  初,令言阵五门,卫兵不出,遂突入含元殿,周呼曰:“天子出矣,今日共可 取富贵!”噪而进,掠宜春苑,入诸宫。奸人因乱窃入内府盗赀宝,终夜不绝。道 路更剽掠,居人严兵自保。贼无属,畏不能久,以泚昔在泾有恩,且失权久,庸思 乱,乃相谋曰:“太尉方囚锢,若迎之,事可济。”令言率百馀骑见泚,泚伪让不 答,留使者饮,以观众心。夜数百骑复往,泚知不伪,乃拥徒向阙下,炬火竟街, 观者以万计。舍前殿,总六军。明日下令曰:“国家有事东方,泾人赴难,不习朝 章,惊乘舆,百官三日并赴行在,留者守本司,违令诛。”逆徒居白华殿。或说泚 迎天子,泚顾望愕然。光禄卿源休至,请间,教以不臣,诡称符命,泚悦。张光晟、 李忠臣皆新失职怨望,亦劝成之。凤翔大将张廷芝、泾将段诚谏引溃兵三千自襄城 来,泚自谓得人助,逆志坚决。因署休京兆尹、判度支,忠臣皇城使。又以段秀实 失军,疑有怨,起之,委以谋。秀实与刘海宾愤,发挺击贼,忠臣护泚,才破面, 得不死。

  明日,大陈旗章金石于廷,传言立宗室王监国,士庶竞往观,泚僭即皇帝位于 宣政殿,号大秦,建元应天。侍卫皆卒伍,诸臣在位者才十馀,逼太常卿樊系为册, 册成,仰药死。泚下诏称“幽囚之中,神器自至”,以示受命。即拜令言侍中、关 内副元帅,忠臣司空兼侍中,休中书侍郎,蒋镇门下侍郎,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以蒋谏为御史中丞,敬釭御史大夫,许季常京兆尹,洪经纶太常少卿,彭偃中书舍 人,裴揆、崔幼真给事中,廷芝、光晟、诚谏、崔宣、张宝、何望之、杜如江等并 伪署节度使。以兄子遂为太子,以滔为冀王、太尉、尚书令,号皇太弟。

  帝使高重杰屯梁山御贼,贼将李日月杀之,帝拊尸哭尽哀,结蒲为首以葬。泚 得首,亦集群贼哭曰:“忠臣也!”亦用三品葬焉。泚既胜,则令都人曰:“奉天 残党不终日当平。”日月锐甚,自谓无前,乃烧陵庙,卤御物,帝患之。浑瑊伏兵 漠谷,引数十骑跳攻长安,泚大惊,踣榻前。瑊引却,日月尾追,遇伏斗,射日月 杀之。泚怅怅。其母不哭,骂曰:“奚奴,天子负而何事?死且晚!”

  泚自将逼奉天,窃乘舆物自侈。以令言为上将,光晟副之,忠臣留守,以蒋链、 李子平为宰相。于是瑊率韩游瑰御泚,泚大败,死者万计,退三里而舍。修工具, 毁庐室为楼车百尺,下觇城中。会杜希全以兵败漠谷,贼益张。又刘德信、高秉哲 自汝州取沙苑马五百壁昭应,战思子陵西,三败贼,次东渭桥,出游弈军以逼都城。 忠臣兵数衄请救,泚乃急攻城,驱民填堑,造云梁,令壮士居上,将傅堞,守者震 骇。浑瑊乃使侯仲庄、韩澄穴地道,梁陷,纵火焚之,城上挥膏流数百步,众乱而 嚣,城中兵出,皇太子督战,贼大败。然贼负其众,遂长围,以百弮弩射城中,不 及幄坐者三步。城益急,帝召群臣曰:“朕负宗庙,宜固守。公等家在贼,可先降, 以完亲族。”众泣下曰:“臣等死无贰。”帝亦太息嘘欷。城围凡三旬有六日,而 李怀光以兵五万至,败贼于鲁店,遂战城下,自辰止昏,贼溃。帝下观战,传诏曰: “贼众亦朕赤子,勿多杀!”闻者感激。是夜,泚引去。初,帝至奉天,或言贼已 立泚,必来攻,请治守具。宰相庐杞曰:“泚,大臣,奈何疑其反?”及泚围城, 帝卒不诘言。

  泚之归,令言方治攻具,忠臣坊坊团结,人皆厌苦。泚悉止之曰:“攻守我自 办。”贼尝令士驰入曰:“奉天陷矣!”百姓相顾泣,市无留人,台省吏落落,郎 官一二而已。

  李怀光壁九子泽,李晟自白马津来,营东渭桥,尚可孤以襄、邓兵五千次蓝田, 骆元光守昭应,马燧使子汇以兵三千屯中渭桥。

  始,奉天围久,食且尽,以芦秣帝马,太官粝米止二斛。围解,父老争上壶飡 饼饵,剑南节度使张延赏献帛数十驮,诸方贡物踵来,因大赐军中,诏殿中侍御史 万俟著治金、商道,权通转输。群臣家在城者,贼犹给俸,中人硃重曜为贼谋曰: “执其家以招士大夫,不来者夷之。”孙知古谬曰:“陛下以柔服人,若夷其妻子, 是绝向化意。且义士杀身,何顾于家?”乃止。

  兴元元年,泚以本封遂宁,汉地也,更号汉,改元天皇。或曰:“王师欲潜坏 京城四隅垣以入。”泚惧,诏金吾布士于衢,吏储五炬以防夜,城隅率百步建一楼, 候望非常。凡祠房庙庐皆帷甲,戒曰:“军来则四面击。”太仓粮竭,贼督吏索观 寺馀米万斛,鞭扑流离,士浸饥,而神策六军从行在及哥舒曜、李晟兵皆家禀不绝, 或请停给,泚曰:“士在外,而弱稚绝食则死,岂吾心哉!”即厚敛居人。许季常 曰:“一旦有急,请籍中人公侯三千族之。赀足矣。”或谓泚:“陛下既受命,而 存唐九庙诸陵,不宜。”泚曰:“朕尝北面事唐,胡忍此!”又曰:“官多缺,请 择才授之,胁以兵,使不得辞。”泚曰:“强授则人惧,但欲仕者与之,安能叩户 拜官邪?”奉天所下赦令,凡受贼伪官者,破贼日悉贷不问,官军密榜诸道。

  泚方宿未央,泾原士相与谋杀泚,泚知之,辄徙它处,众谋亦止。

  光晟与怀光对壁,李希倩请以精骑五百犯之,光晟不许,曰:“西军方强,不 可轻以取败。”日暮,两军退。希倩谒泚曰:“光晟有他志,视西军不战,臣请击 之。”不许。请斩光晟,又不许,曰:“彼善将,所以不战,盖知未可乎!”希倩 怒曰:“臣尽心以事君,不见信,愿乞要领归淮西。”泚许诺,以马十匹、缯锦百, 曰:“以此东归。”希倩惭,复入曰:“臣愚褊,罪当死,愿死军前。”泚又许之。 光晟见泚曰:“臣不敢反。”因再拜,泚慰勉之。

  官军坏龙首、香积二堨,以决其流,城中水绝,泚役数百人治之。东出灞水, 与王师战,大奔还,阖都门,士皆甲以待,久乃罢。李子平请修攻具袭怀光,取苑 中六街大木为冲车,程役苦甚,人不堪。又禁居人夜行,三人以上不得聚饮食,上 下惴恐。贼所用唯卢龙、神策、团练兵,而汉原军骄不可制,但完守所获,不出战, 故泚数北,忧甚,欲出走。术家争曰:“陛下当不出宫,虽西军入,且自有变。” 泚据以自安。

  会李怀光贰于帝不欲泚平,按军观望。帝欲幸咸阳,趣诸将捕贼,怀光出丑言, 乃诏戴休颜守奉天,尚可孤守灞上,骆元光守渭桥。进狩梁州,次渭阳,太息曰: “朕是行,将有永嘉事乎?”浑瑊曰:“临大难无畏者,圣人勇也。陛下何言之过?” 怀光遂与泚连和。京师知帝益西,二叛胶固,谓乱且成,出受贼官者十八。始,泚 多出金,兄事怀光,约平关中,割地为邻国,故怀光决反,因并阳惠元、李建徽军。 泚知怀光反明白,即赐诏待以臣礼,督其兵入卫。怀光惭见欺,引其军保河中。泚 数遣人诱泾原冯河清,河清不从,又结其将田希鉴,遂害河清以应贼,泚即以代河 清,使结吐蕃。

  李晟等兵浸强,士益附,而浑瑊又击破贼将韩旻、宋归朝于武亭川,斩计万级, 归朝奔怀光。晟率浑瑊、骆元光、尚可孤悉师攻贼,晟薄光泰门,败贼将张廷芝、 李希倩,贼弃门哭保白华。晟引军还,居三日复战,大败之,乃分道入。泚将段诚 伏莽中,为王伉所禽。姚令言、张廷芝与晟遇,十斗皆北,遂至白华。

  始,张光晟以精兵壁九曲,距东渭桥十里,密约降于晟。晟之入,光晟劝泚等 出奔,故泚挟令言、廷芝、休、子平、硃遂引残军桅,光晟卫出之,因诣晟降。

  泚失道,问野人,答曰:“硃太尉邪?”休曰:“汉皇帝。”曰:“天网恢恢, 走将安所?”泚怒,欲杀之,乃亡去。泚至泾州长武城,田希鉴拒之,泚曰:“子 之节吾所授,奈何拒我?”火其门,希鉴掷节焰中曰:“归汝节!”泚举军哭,城 中人见其子弟,亦哭。宋膺曰:“某妻哭,斩矣!”众止哭。泚更舍逆旅,遣梁廷 芬入见希鉴曰:“公杀一节度,唐天子必不容,何不纳硃公成大事?”希鉴阴可。 廷芬出报,泚悦。廷芬请宰相不得,乃不复入。泚犹馀范阳卒三千,北走驿马关, 宁州刺史夏侯英开门阵而待,泚不敢入,因保彭原西城。廷芬与泚腹心硃惟孝夜射 泚,坠窖中,韩旻、薛纶、高幽岩、武震、硃进卿、董希芝共斩泚,使宋膺传首以 献。泚死年四十三。令言走泾州,休、子平走凤翔,皆斩首。泚婿金吾将军马悦走 党项,得入幽州。硃重曜者,事泚最亲近,泚呼为兄。会穷冬大雨,泚欲禳变,鸩 杀重曜,以王礼葬。贼平,出其尸膊之。李希倩等诸将皆以次夷灭。

  初,源休为京兆尹,使回纥,将还,卢杞畏其辩,能结主恩,次太原,奏为光 禄卿。休怨望,故导泚僭号,为调兵食,署拜百官,事一咨之。时订其逆甚于泚, 胁辱大臣,多杀宗室子孙几于尽,每王师不利,喜见眉宇。与姚令言劝泚围奉天, 昼夜为贼谋,二人争自比萧何。休顾令言曰:“成秦之业,无辈我者。我视萧何, 子当曹参可矣。”即收图籍,贮府库,效何者,人皆笑谓为“火迫酂侯”。本相州 人。

  令言者,河中人。始应募,隶泾原节度使马璘府。孟暤之为留后,表其谨肃任 将帅,遂为节度使。既挟泚乱,颇尽力。

  彭偃,锐于进,自谓为宰相所抑,郁郁不慊。泚乱,匿田家;既得用,辞令一 出其手,故辞尤誖慢。

  李晟爱张光晟才,表丐原死,置军中。骆元光怒曰:“吾不能与反虏同坐。” 拂衣去,晟乃杀之。李怀光以宋归朝献诸朝,斩之。唯李日月母得贷。泚未败,号 其第为潜龙宫,徙珍宝实之,人谓“潜龙勿用”,亡兆也。

  晟恶田希鉴之逆,欲因事诛之。会吐蕃寇泾州,晟方帅泾原,故希鉴请救,晟 遣史万岁以骑兵三千往,请晟行边。希鉴来谒,其妻李,父事晟,晟屡入宴,将还 师,好谓希鉴曰:“吾久留此,诸将皆故人,吾欲置酒以别,可过营饮也。”希鉴 等诣营,酒未行,晟曰:“诸君相过,宜自通姓名爵里。”诸将以次言,无罪者坐 自如,有罪者晟质责,一卒引出,斩而瘗之。希鉴坐晟下,未知当死,晟顾曰: “田郎不得无罪。”左右执以下,晟曰:“天子蒙尘,乃杀节度使,受贼节,今日 何面目见我乎?”希鉴不能对。晟曰:“田郎老矣,坐于床置对。”乃缢幕中,以 李观代为节度使。

  逆臣下

  黄巢,曹州冤句人。世鬻盐,富于赀。善击剑骑射,稍通书记,辩给,喜养亡 命。

  咸通末,仍岁饥,盗兴河南。乾符二年,濮名贼王仙芝乱长垣,有众三千,残 曹、濮二州,俘万人,势遂张。仙芝妄号大将军,檄诸道,言吏贪沓,赋重,赏罚 不平。宰相耻之,僖宗不知也。其票帅尚君长、柴存、毕师鐸、曹师雄、柳彦璋、 刘汉宏、李重霸等十馀辈,所在肆掠。而巢喜乱,即与群从八人,募众得数千人以 应仙芝,转寇河南十五州,众遂数万。

  帝使平庐节度使宋威与其副曹全晸数击贼,败之,拜诸道行营招讨使,给卫兵 三千、骑五百,诏河南诸镇皆受节度,以左散骑常侍曾元裕副焉。仙芝略沂州,威 败贼城下,仙芝亡去。威因奏大渠死,擅纵麾下兵还青州,君臣皆入贺。居三日, 州县奏贼故在。时兵始休,有诏复遣,士皆忿,思乱。贼间之,趣郏城,不十日破 八县。帝忧迫近东都,督诸道兵检遏,于是凤翔、邠宁、泾原兵守陕、潼关,元裕 守东都,义成、昭义以兵卫宫。

  仙芝去攻汝州,杀其将,刺史走,东都大震,百官脱身出奔。贼破阳武,围郑 州,不克,蚁聚邓、汝间。关以东州县,大抵皆畏贼,婴城守,故贼放兵四略,残 郢、复二州,所过焚剽,生人几尽。官军急追,则遗赀布路,士争取之,率逗桡不 前。贼转入申、光,残隋州,执刺史,据安州自如,分奇兵围舒,击庐、寿、光等 州。

  时威老且暗,不任军,阴与元裕谋曰:“昔庞勋灭,康承训即得罪。吾属虽成 功,其免祸乎?不如留贼,不幸为天子,我不失作功臣。”故蹑贼一舍,完军顾望。 帝亦知之,更以陈许节度使崔安潜为行营都统,以前鸿胪卿李琢代威,右威卫上将 军张自勉代元裕。

  贼出入蕲、黄,蕲州刺史裴渥为贼求官,约罢兵。仙芝与巢等诣渥饮。未几, 诏拜仙芝左神策军押衙,遣中人慰抚。仙芝喜,巢恨赏不及己,询曰:“君降,独 得官,五千众且奈何?丐我兵,无留。”因击仙芝,伤首。仙芝惮众怒,即不受命, 劫州兵,渥、中人亡去。贼分其众:尚君长入陈、蔡;巢北掠齐、鲁,众万人,入 郓州,杀节度使薛崇,进陷军州,遂至数万,繇颍、蔡保嵖岈山。

  是时柳彦璋又取江州,执刺史陶祥。巢引兵复与仙芝合,围宋州。会自勉救兵 至,斩贼二千级,仙芝解而南,度汉,攻荆南。于是节度使杨知温婴城守,贼纵火 焚楼堞,知温不出,有诏以高骈代之。骈以蜀兵万五千赍Я粮,期三十日至,而城 已陷,知温走,贼不能守。于是诏左武卫将军刘秉仁为江州刺史,勒兵乘单舟入贼 栅,贼大骇,相率迎降,遂斩彦璋。

  巢攻和州,未克。仙芝自围洪州,取之,使徐唐莒守。进破朗、岳,遂围潭州, 观察使崔瑾拒却之。乃向浙西,扰宣、润,不能得所欲,身留江西,趣别部还入河 南。

  帝诏崔安潜归忠武,复起宋威、曾元裕,以招讨使还之,而杨复光监军。复光 遣其属吴彦宏以诏谕贼,仙芝乃遣蔡温球、楚彦威、尚君长来降,欲诣阙请罪,又 遗威书求节度。威阳许之,上言“与君长战,禽之”。复光固言其降。命侍御史与 中人驰驿即讯,不能明。卒斩君长等于狗脊岭。仙芝怒,还攻洪州,入其郛。威自 将往救,败仙芝于黄梅,斩贼五万级,获仙芝,传首京师。

  当此时,巢方围亳州未下,君长弟让率仙芝溃党归巢,推巢为王,号“冲天大 将军”,署拜官属,驱河南、山南之民十馀万掠淮南,建元王霸。

  曾元裕败贼于申州,死者万人。帝以威杀尚君长非是,且讨贼无功,诏还青州, 以元裕为招讨使,张自勉为副。巢破考城,取濮州,元裕军荆、襄,援兵阻,更拜 自勉东北面行营招讨使,督诸军急捕。巢方掠襄邑、雍丘,诏滑州节度使李峄壁原 武。巢寇叶、阳翟,欲窥东都。会左神武大将军刘景仁以兵五千援东都,河阳节度 使郑延休兵三千壁河阴。巢兵在江西者,为镇海节度使高骈所破;寇新郑、郏、襄 城、阳翟者,为崔安潜逐走;在浙西者,为节度使裴璩斩二长,死者甚众。巢大沮 畏,乃诣天平军乞降,诏授巢右卫将军。巢度籓镇不一,未足制己,即叛去,转寇 浙东,执观察使崔璆。于是高骈遣将张潾、梁缵攻贼,破之。贼收众逾江西,破虔、 吉、饶、信等州,因刊山开道七百里,直趋建州。

  初,军中谣曰:“逢儒则肉,师必覆。”巢入闽,俘民绐称儒者,皆释,时六 年三月也。儳路围福州,观察使韦岫战不胜,弃城遁,贼入之,焚室庐,杀人如蓺。 过崇文馆校书郎黄璞家,令曰:“此儒者,灭炬弗焚。”又求处士周朴,得之,谓 曰:“能从我乎?”答曰:“我尚不仕天子,安能从贼?”巢怒斩朴。是时闽地诸 州皆没,有诏高骈为诸道行营都统以拒贼。

  巢陷桂管,进寇广州,诒节度使李迢书,求表为天平节度,又胁崔璆言于朝, 宰相郑畋欲许之,卢携、田令孜执不可。巢又丐安南都护、广州节度使。书闻,右 仆射于琮议:“南海市舶利不赀,贼得益富,而国用屈。”乃拜巢率府率。巢见诏 大诟,急攻广州,执李迢,自号“义军都统”,露表告将入关,因诋宦竖柄朝,垢 蠹纪纲,指诸臣与中人赂遗交构状,铨贡失才,禁刺史殖财产,县令犯赃者族,皆 当时极敝。

  天子既惩宋威失计,罢之,而宰相王鐸请自行,乃拜鐸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 招讨都统,率诸道兵进讨。鐸屯江陵,表泰宁节度使李系为招讨副使、湖南观察使, 以先锋屯潭州,两屯烽驿相望。会贼中大疫,众死什四,遂引北还。自桂编大桴, 沿湘下衡、永,破潭州,李系走朗州,兵十馀万闉焉,投胔蔽江。进逼江陵,号五 十万。鐸兵寡,即乘城。先此,刘汉宏已略地,焚庐廥,人皆窜山谷。俄而系败问 至,鐸弃城走襄阳,官军乘乱纵掠,会雨雪,人多死沟壑。

  其十月,巢据荆南,胁李迢草表报天子。迢曰:“吾腕可断,表不可为。”巢 怒,杀之。欲进蹑鐸,会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与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壁荆门,使沙 陀以五百骑钌辔藻鞯望贼阵纵而遁,贼以为怯。明日,诸将乘以战,而马识沙陀语, 呼之辄奔还,莫能禁。官兵伏于林,斗而北,贼急追,伏发,大败之,执贼渠十二 辈。巢惧,度江东走,师促之,俘什八,鐸招汉宏降之。或劝巨容穷追,答曰: “国家多负人,危难不吝赏,事平则得罪,不如留贼冀后福。”止不追,故巢得复 整,攻鄂州,入之。全晸将度江,会有诏以段彦枌代其使,乃止。

  巢畏袭,转掠江西,再入饶、信、杭州,众至二十万。攻临安,戍将董昌兵寡, 不敢战,伏数十骑莽中,贼至,伏弩射杀贼将,下皆走。昌进屯八百里,见舍媪曰: “有追至,告以临安兵屯八百里矣。”贼骇曰:“向数骑能困我,况军八百里乎?” 乃还,残宣、歙等十五州。

  广明元年,淮南高骈遣将张潾度江败王重霸,降之。巢数却,乃保饶州,众多 疫,别部常宏以众数万降,所在戮死。诸军屡奏破贼,皆不实,朝廷信之,稍自安。 巢得计,破杀张潾,陷睦、婺二州,又取宣州。而汉宏残众复奋,寇宋州,掠申、 光,来与巢合,济采石,侵扬州。高骈按兵不出。诏兗海节度使齐克让屯汝州,拜 全晸天平节度使兼东面副都统。贼方守滁、和,全晸以天平兵败于淮上。宰相豆卢 彖计:“救师未至,请假巢天平节度使,使无得西,以精兵戍宣武,塞汝、郑路, 贼首可致矣。”卢携执不可,请“召诸道兵壁泗上,以宣武节度统之,则巢且还寇 东南,徘徊山浙,救死而已”。诏可。前此已诏天下兵屯溵水,禁贼北走。于是徐 兵三千道许,其帅薛能馆徐众城中,许人惊谓见袭,部将周岌自溵水还,杀能,自 称留后。徐军闻乱,列将时溥亦引归,囚其帅支详。兗海齐克让惧下叛,引军还兗 州,溵水屯皆散。

  巢闻,悉众度淮,妄称“率土大将军”,整众不剽掠,所过惟取丁壮益兵。李 罕之犯申、光、颍、宋、徐、兗等州,吏皆亡。巢自将攻汝州,欲薄东都。当是时, 天子冲弱,怖而流泪,宰相更共建言,悉神策并关内诸节度兵十五万守潼关。田令 孜请自将而东,然内震扰,前说帝以幸蜀事。帝自幸神策军,擢左军骑将张承范为 先锋,右军步将王师会督粮道,以飞龙使杨复恭副令孜。于是募兵京师,得数千人。

  当是时,巢已陷东都,留守刘允章以百官迎贼。巢入,劳问而已,里闾晏然。 帝饯令孜章信门,赍遗丰优。然卫兵皆长安高赀,世籍两军,得禀赐,侈服怒马以 诧权豪,初不知战,闻料选,皆哭于家,阴出赀雇贩区病坊以备行阵,不能持兵, 观者寒毛以忄栗。承范以强弩三千防关,辞曰:“禄山率兵五万陷东都,今贼众六 十万,过禄山远甚,恐不足守。”帝不许。贼进取陕、虢,檄关戍曰:“吾道淮南, 逐高骈如鼠走穴,尔无拒我!”神策兵过华,裹三日粮,不能饱,无斗志。

  十二月,巢攻关,齐克让以其军战关外,贼少却。俄而巢至,师大呼,川谷皆 震,时士饥甚,潜烧克让营,克让走入关。承范出金谕军中曰:“诸君勉报国,救 且至。”士感泣,拒战。贼见师不继,急攻关,王师矢尽,飞石以射,巢驱氏内堑, 火关楼皆尽。始,关左有大谷,禁行人,号“禁谷”。贼至,令孜屯关,而忘谷之 可入。尚让引众趋谷,承范惶遽,使师会以劲弩八百邀之,比至,而贼已入。明日, 夹攻关,王师溃。师会欲自杀,承范曰:“吾二人死,孰当辨者?不如见天子以实 闻,死未晚。”乃羸服逃。始,博野、凤翔军过渭桥,见募军服鲜燠,怒曰:“是 等何功,遽然至是!”更为贼乡导,前贼归,焚西市。帝类郊祈哀。会承范至,具 言不守状。帝黜宰相卢携。方朝,而传言贼至,百官奔,令孜以神策兵五百奉帝趋 咸阳,惟福、穆、潭、寿四王与妃御一二从,中人西门匡范统右军以殿。

  巢以尚让为平唐大将军,盖洪、费全古副之。贼众皆被发锦衣,大抵辎重自东 都抵京师,千里相属。金吾大将军张直方与群臣迎贼灞上。巢乘黄金舆,卫者皆绣 袍、华帻,其党乘铜舆以从,骑士凡数十万先后之。陷京师,入自春明门,升太极 殿,宫女数千迎拜,称黄王。巢喜曰:“殆天意欤!”巢舍田令孜第。贼见穷民, 抵金帛与之。尚让即妄晓人曰:“黄王非如唐家不惜而辈,各安毋恐。”甫数日, 因大掠,缚棰居人索财,号“淘物”。富家皆跣而驱,贼酋阅甲第以处,争取人妻 女乱之,捕得官吏悉斩之,火庐舍不可赀,宗室侯王屠之无类矣。

  巢斋太清宫,卜日舍含元殿,僭即位,号大齐。求衮冕不得,绘弋绨为之;无 金石乐,击大鼓数百,列长剑大刀为卫。大赦,建元为金统。王官三品以上停,四 品以下还之。因自陈符命,取“广明”字,判其文曰:“唐去丑口而著黄,明黄当 代唐;又黄为土,金所生,盖天启”云。其徒上巢号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 以妻曹为皇后,以尚让、赵璋、崔璆、杨希古为宰相,郑汉璋御史中丞,李俦、黄 谔、尚儒为尚书,方特谏议大夫,皮日休、沈云翔、裴渥翰林学士,孟楷、盖洪尚 书左右仆射兼军容使,费传古枢密使,张直方检校左仆射,马祥右散骑常侍,王璠 京兆尹,许建、米实、刘瑭、硃温、张全、彭攒、李逵等为诸将军游弈使,其馀以 次封拜。取趫伟五百人号“功臣”,以林言为之使,比控鹤府。下令军中禁妄杀人, 悉输兵于官。然其下本盗贼,皆不从。召王官,无有至者,乃大索里闾,豆卢彖、 崔沆等匿永宁里张直方家。直方者,素豪桀,故士多依之。或告贼纳亡命者,巢攻 之,夷其家,彖、沆及大臣刘鄴、裴谂、赵濛、李溥、李汤死者百馀人。将作监 郑綦、郎官郑系举族缢。

  是时,乘舆次兴元,诏促诸道兵收京师,遂至成都。巢使硃温攻邓州,陷之, 以扰荆、襄。遣林言、尚让寇凤翔,为郑畋将宋文通所破,不得前。畋乃传檄召天 下兵,于是诏泾原节度使程宗楚为诸军行营副都统,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为行营司 马。数攻贼,斩万级。邠将硃玫阳为贼将王玫裒兵,俄而杀玫,引军入于王师。弘 夫进屯渭北,河中王重荣营沙苑,易定王处存次渭桥,鄜延李孝昌、夏州拓拔思恭 壁武功。弘夫拔咸阳,伐渭水,破尚让军,乘胜入京师。巢窃出,至石井。宗楚 入自延秋门,弘夫傅城舍,都人共噪曰:“王师至!”处存选锐卒五千以白自志, 綯夜入杀贼,都人传言巢已走,邠、泾军争入京师,诸军亦解甲休,竞掠货财子女, 市少年亦冒作綯,肆为剽。

  巢伏野,使觇城中弛备,则遣孟楷率贼数百掩邠、泾军,都人犹谓王师,欢迎 之。时军士得珍贿,不胜载,闻贼至,重负不能走,是以甚败。贼执弘夫害之,处 存走营。始,王璠破奉天,引众数千随弘夫,及诸将败,独一军战尤力。巢复入京 师,怒民迎王师,纵击杀八万人,备流于路可涉也,谓之“洗城”。诸军退保武功, 于是中和二年二月也。

  其五月,昭义高浔攻华州,王重荣与并力,克之。硃玫以泾、岐、麟、夏兵八 万营兴平,巢亦遣王璠营黑水,玫战未能胜。郑畋将窦玫夜率士燔都门,杀逻卒, 贼震惧。于时畿民栅山谷自保,不得耕,米斗钱三十千,屑树皮以食,有执栅民鬻 贼以为粮,人获数十万钱。士人或卖饼自业,举奔河中。李孝昌、拓拔思恭徙壁东 渭桥,收水北垒。

  数月,贼帅硃温、尚让涉渭败孝昌等军。高浔击贼李详,不胜,贼复取华州, 巢即授华州刺史,以温为同州刺史。贼又袭孝昌,二军引去。贼破陈敬瑄兵,走南 山。齐克俭营兴平,为贼所围,决河灌之,不克。有题尚书省户讥贼且亡,尚让怒, 杀吏,辄剔目悬之,诛郎官门阑卒凡数千人,百司逃,无在者。

  天子更以王鐸为诸道行营都统,崔安潜副之,周岌、王重荣为左右司马,诸葛 爽、康实为左右先锋,平师儒为后军,时溥督漕赋,王处存、拓拔思恭为京畿都统, 处存直左,孝章在北,思恭直右。西门思恭为鐸都监,杨复光监行营,中书舍人卢 胤征为克复制置副使。于是鐸以山南、剑南军营灵感祠,硃玫以岐、夏军营兴平, 重荣、处存营渭北,复光以寿、沧、荆南军合岌营武功,孝章合拓拔思恭营渭桥, 程宗楚营京右。

  硃温以兵三千掠丹、延南鄙,趋同州,刺史米逢出奔,温据州以守。六月,尚 让寇河中,使硃温攻西关,败诸葛爽,破重荣数千骑于河上,爽闭关不出,让遂拔 郃阳,攻宜君垒,大雨雪盈尺,兵死什三。七月,贼攻凤翔,败节度李昌言于涝水, 又遣强武攻武功、槐里,泾、邠兵却,独凤翔兵固壁。拓拔思恭以锐士万八千赴难, 逗留不进。河中粮艘三十道夏阳,硃温使兵夺艘,重荣以甲士三万救之,温惧,凿 沉其舟,兵遂围温。温数困,又度巢势蹙且败,而孟楷方专国,温丐师,楷沮不报, 即斩贼大将马恭,降重荣。帝进拓拔思恭为京四面都统,敕硃玫军马嵬。温既降, 重荣遇之厚,故李详亦献款,贼觉,斩之于赤水,更以黄思鄴为刺史。

  十月,鐸浚壕于兴平,左抵马嵬,使将薛韬董之,由马嵬、武功入斜谷,以通 盩厔,列屯十四,使将梁璩主之,置关于沮水、七盘、三溪、木皮岭,以遮秦、陇。 京左行营都统东方逵禽贼锐将李公迪,破堡三十。华卒逐黄思鄴,巢以王遇为刺史, 遇降河中。

  明年正月,王鐸使雁门节度使李克用破贼于渭南,承制拜东北行营都统。会鐸 与安潜皆罢,克用独引军自岚、石出夏阳,屯沙苑,破黄揆军,遂营乾坑。二月, 合河中、易定、忠武等兵击巢。巢命王璠、林言军居左,赵璋、尚让军居右,众凡 十万,与王师大战梁田陂。贼败,执俘数万,僵胔三十里,敛为京观。璠与黄揆袭 华州,据之,遇亡去。克用掘堑环州,分骑屯渭北,命薛志勤、康君立夜袭京师, 火廥聚,俘贼而还。

  巢战数不利,军食竭,下不用命,阴有遁谋,即发兵三万扼蓝田道,使尚让援 华州。克用率重荣迎战零口,破之,遂拔其城,揆引众出走。泾原节度使张钧说蕃、 浑与盟,共讨贼。是时,诸镇兵四面至。四月,克用遣部将杨守宗率河中将白志迁、 忠武将庞从等最先进,击贼渭桥,三战,贼三北。于是诸节度兵皆奋,无敢后,入 自光泰门。克用身决战,呼声动天,贼崩溃,逐北至望春,入升阳殿闼。巢夜奔, 众犹十五万,声趋徐州,出蓝田,入商山,委辎重珍赀于道,诸军争取之,不复追, 故贼得整军去。

  自禄山陷长安,宫阙完雄,吐蕃所燔,唯衢弄庐舍;硃泚乱定百馀年,治缮神 丽如开元时。至巢败,方镇兵互入虏掠,火大内,惟含元殿独存,火所不及者,止 西内、南内及光启宫而已。杨复光献捷行在,帝诏陈许、延州、凤翔、博野军合东 西神策二万人屯京师,命大明宫留守王徽卫诸门,抚定居人。诏尚书右仆射裴璩修 复宫省,购辇辂、仗卫、旧章、秘籍。豫败巢者:神策将横冲军使杨守亮、蹑云都 将高周彝、忠顺都将胡真、天德将顾彦朗七十人。

  巢已东,使孟楷攻蔡州。节度使秦宗权迎战,大败,即臣贼,与连和。楷击陈 州,败死,巢自围之,略邓、许、孟、洛,东入徐、兗数十州。人大饥,倚死墙堑, 贼俘以食,日数千人,乃办列百巨碓,糜骨皮于臼,并啖之。时硃全忠为宣武节度 使,与周岌、时溥帅师救陈,赵犨亦乞兵太原。巢遣宗权攻许州,未克。于是粮竭, 木皮草根皆尽。

  四年二月,李克用率山西兵由陕济河而东,会关东诸镇壁汝州。全忠击贼瓦子 堡,斩万馀级,诸军破尚让于太康,亦万级,获械铠马羊万计,又败黄鄴于西华, 鄴夜遁。巢大恐,居三日,军中相惊,弃壁走,巢退营故阳里。其五月,大雨震电, 川溪皆暴溢,贼垒尽坏,众溃,巢解而去。全忠进戍尉氏,克用追巢,全忠还汴州。

  巢取尉氏,攻中牟,兵度水半,克用击之,贼多溺死。巢引残众走封丘,克用 追败之,还营郑州。巢涉汴北引,夜复大雨,贼惊溃,克用闻之,急击巢河濒。巢 度河攻汴州,全忠拒守,克用救之,斩贼骁将李周、杨景彪等。巢夜走胙城,入冤 句。克用悉军穷蹑,贼将李谠、杨能、霍存、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往降全忠, 而尚让以万人归时溥。巢愈猜忿,屡杀大将,引众奔兗州。克用追至曹,巢兄弟拒 战,不胜,走兗、郓间,获男女牛马万馀、乘舆器服等,禽巢爱子。克用军昼夜驰, 粮尽不能得巢,乃还。巢众仅千人,走保太山。

  六月,时溥遣将陈景瑜与尚让追战狼虎谷,巢计蹙,谓林言曰:“我欲讨国奸 臣,洗涤朝廷,事成不退,亦误矣。若取吾首献天子,可得富贵,毋为他人利。” 言,巢出也,不忍。巢乃自刎,不殊,言因斩之,及兄存、弟鄴、揆、钦、秉、万 通、思厚,并杀其妻子,悉函首,将诣溥。而太原博野军杀言,与巢首俱上溥,献 于行在,诏以首献于庙。徐州小史李师悦得巢伪符玺,上之,拜湖州刺史。

  巢从子浩众七千,为盗江湖间,自号“浪荡军”。天复初,欲据湖南,陷浏阳, 杀略甚众。湘阴强家邓进思率壮士伏山中,击杀浩。

  赞曰:广明元年,巢始盗京师,自陈“唐去丑口而著黄,明黄且代唐也。”鸣 呼,其言妖欤!后巢死,秦宗权始张,株乱遍天下,硃温卒攘神器有之,大氐皆巢 党也。宁天托诸人告亡于下乎!

  秦宗权,蔡州上蔡人,为许牙将。巢涉淮,节度使薛能遣宗权搜兵淮西,而许 军乱,杀能。宗权外示赴难,因逐刺史,据蔡以叛。周岌代能领节度,即授以州, 有兵万人,乃遣将从诸军败贼于汝州。杨复光言之朝,擢防御使,宠其军曰奉国, 即为本军节度使,进检校司空。

  巢走出关,宗权与连和,遂围陈州,树壁相望,扰敓梁、宋间。巢死,宗权张 甚,啸会逋残,有吞噬四海意。乃遣弟宗言寇荆南;秦诰出山南,攻襄州,陷之, 进破东都,围陕州;使秦彦寇淮、肥;秦贤略江南;宗衡乱岳、鄂。贼渠率票惨, 所至屠老孺,焚屋庐,城府穷为荆莱,自关中薄青、齐,南缭荆、郢,北亘卫、滑, 皆麕骇雉伏,至千里无舍烟。惟赵犨保陈,硃全忠保汴,仅自完而已。然无霸王计, 惟乱是恃,兵出未始转粮,指乡聚曰:“啖其人,可饱吾众。”官军追蹑,获盐尸 数十车。

  僖宗假硃全忠都统节以讨贼。秦贤略宋及曹,全忠好书约和,贤遣张调请分地, 自汴以南归之蔡,全忠阴许,而贤引兵济汴,肆燔劫无孑馀。全忠大怒,斩调而还, 曰:“我出十将,必破此贼。”进与贼战,杀获甚众。宗权急攻许,节度使鹿晏弘 乞师于全忠,师未及出,已破晏弘,进攻郑州,取之。击河桥,遂守河阳,放兵侵 汴西鄙、北鄙。

  全忠壁酸枣,战不克。宗权屯边村,使秦贤营双丘,侵板桥,卢瑭引兵进屯万 胜,夹汴而栅,将梁以济师。全忠诡击杀瑭,宗权悉军十五万列三十六屯,逼汴。 全忠惧,求救于兗、郓,而硃瑾、硃宣皆身自将同拒贼。五月,全忠闭城大会,鼓 闻于郊无置声,阴启北门击贼垒,士哗,趋中营,兗、郓整兵合击,大败之。宗权 忿,过郑,焚郛舍,驱民入淮西,全忠遂有郑、许、河阳、东都。

  于是合诸镇兵会上蔡,分为五军入其地。宗权召孙儒,儒不应。宗权素壁上蔡 以扼险要,全忠拔其壁,遂围蔡州,傅城而垒,以羸兵诱贼。贼出,全忠尽斩之。 宗权退守中州,未能下,全忠使大将胡元琮围之,身还汴。宗权间许无备,袭取其 州,执守将元琮,引兵复收许。

  宗权还,为爱将申丛所囚,折一足以待命。全忠署丛节度留后,丛中悔,夷其 族。宗权至汴,全忠以礼迎劳,且曰:“公昔陷许,能戢兵赐盟,戮力勤王,乌有 今日乎?”宗权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謷然无惧色。全忠以槛车 上送京师,两神策兵縻护。昭宗御延喜楼受俘,京兆尹曳以组练,徇两市,引颈视 车外,呼曰:“宗权岂反者耶?顾输忠不效耳。”观者大笑。与妻赵俱斩独柳下。 宗权以中和三年叛,居六年而诛。

  董昌,杭州临安人。始籍土团军,以功擢累石镜镇将。中和三年,刺史路审中 临州,昌率兵拒,不得入,即自领州事。镇海节度使周宝不能制,因表为刺史。昌 已破刘汉宏,兵益强,进义胜军节度使、检校尚书右仆射。僖宗始还京师,昌取越 民裴氏藏书献之,补秘书之亡,授兼诸道采访图籍使。

  始,为治廉平,人颇安之。当是时,天下贡输不入,独昌赋外献常参倍,旬一 道,以五百人为率,人给一刀,后期即诛。朝廷赖其入,故累拜检校太尉、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爵陇西郡王。视诏书讫,字偿一缣,归当制官。而小人意足,浸自侈 大,托神以诡众。始立生祠,刳香木为躯,内金玉纨素为肺府,冕而坐,妻媵侍别 帐,百倡鼓吹于前,属兵列护门。属州为土马献祠下,列牲牢祈请,或绐言土马 若嘶且汗,皆受赏。昌自言:“有飨者,我必醉。”蝗集祠旁,使人捕沈镜湖,告 曰:“不为灾。”客有言:“尝游吴隐之祠,止一偶人。”昌闻,怒曰:“我非吴 隐之比!”支解客祠前。

  始,罢榷盐以悦人,丰衣食,后稍峭法,笞至千百,或小过辄夷族,血流刑场, 地为之赤。有五千馀姓当族,昌曰:“能孝于我,贷而死。”皆曰:“诺。”昌厚 养之,号“感恩都”,刻其臂为誓,亲族至号泣相别者。凡民讼,不视狱,但与掷 博齿,不胜者死。用人亦取胜者。

  昌得郡王,咤曰:“朝廷负我,吾奉金帛不赀,何惜越王不吾与?吾当自取之!” 下厌其虐,乃劝为帝。近县举狂畐讠虖请,昌令曰:“时至,我当应天顺人。”其 属吴繇、秦昌裕、卢勤、硃瓚、董庠、李畅、薛辽与妖人应智、王温、巫韩媪皆赞 之。昌益兵城四县自防。山阴老人伪献谣曰:“欲知天子名,日从日上生。”昌喜, 赐百缣,免税征。命方士硃思远筑坛祠天,诡言天符夜降,碧楮硃文不可识。昌曰: “谶言‘兔上金床’,我生于卯,明年岁旅其次,二月朔之明日,皆卯也,我以其 时当即位。”客倪德儒曰:“咸通末,《越中秘记》言:‘有罗平鸟,主越祸福。’ 中和时,鸟见吴、越,四目而三足,其鸣曰‘罗平天册’,民祀以攘难。今大王署 名,文与鸟类。”即图以示昌,昌大喜。

  乾宁二年,即伪位,国号大越罗平,建元曰天册,自称“圣人”,铸银印方四 寸,文曰“顺天治国之印”。又出细民所上铜铅石印十床及它鸟兽龟蛇陈于廷,指 曰“天瑞”。其下制诏,皆自署名,或曰帝王无押诏,昌曰:“不亲署,何由知我 为天子?”即榜南门曰天册楼。先是,州寝有赤光,长十余丈;虺长尺馀,金色, 见思道亭。昌署寝曰明光殿,亭曰黄龙殿,以自神。以次拜置百官,监军与官属皆 西北向恸哭,乃北面臣昌。或请署近侍,昌曰:“吾假处此位,安得如宫禁?”不 许。下书属州曰:“以某日权即位,然昌荷天子恩,死不敢负国。”

  初,官属不徇昌旨者,节度副使黄碣、山阴令张逊皆诛死。镇海节度使钱镠书 让昌曰:“开府领节度,终身富贵,不能守,闭城作天子,灭亲族,亦何赖?愿王 改图。”昌不听,焖悉兵三万攻之,望城再拜曰:“大王位将相,乃不臣。能改过, 请谕还诸军。”昌惧,献镠钱二百万缗犒军,执应智、王温、韩媪、吴繇、秦昌裕 送于镠,且待罪。焖乃还,表于朝,以为昌不可赦,复讨之,傅城而垒。昌又执硃 思远、王守真、卢勤送镠军求解。昭宗遣中人李重密劳师,除昌官爵,授镠浙东道 招讨使。昌乃求援于淮南杨行密,行密遣将台濛围苏州,安仁义、田頵攻杭州,以 救昌。镠将顾全武等数败昌军,昌将多降,遂进围越州。

  候人言外师强,辄斩以徇;绐告镠兵老,皆赏。昌身阅兵五云门,出金帛倾镠 众。全武等益奋,昌军大溃,遽还,去伪号,曰:“越人劝我作天子,固无益,今 复为节度使。”全武四面攻,未克,会台濛取苏州,镠召全武还,全武曰:“贼根 本在瓯、越,今失一州而缓贼,不可。”攻益急。城中以口率钱,虽簪珥皆输军。 昌从子真得士心,昌信谗杀之,众始不用命。又减战粮欲犒外军,下愈怨,反攻昌, 昌保子城。镠将骆团入见,绐言:“奉诏迎公居临安。”昌信之,全武执昌还,及 西江,斩之,投尸于江,传首京师,夷其族。于是斩伪大臣李邈、蒋瑰等百馀人, 发昌先墓,火之。昌败,犹积粮三百万斛,金币大抵五百馀帑,而兵不及万人。镠 遂为镇海、镇东两军节度云。

  赞曰:唐亡,诸盗皆生于大中之朝,太宗之遗德馀泽去民也久矣,而贤臣斥死, 庸懦在位,厚赋深刑,天下愁苦。方是时也,天将去唐,诸盗并出,历五姓,兵未 尝少解,至宋然后天下复安。汉之亡也,天下大乱,至晋然后稍定;晋之亡也,天 下大乱,至唐然后复安。治少而乱多者,古今之势,盛王业业以求治,可少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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