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卷一百一十八

  张韦韩宋辛二李裴

  张廷珪,河南济源人。慷慨有志尚。第进士,补白水尉。举制科异等。累迁监 察御史,按劾平直。武后税天下浮屠钱,营佛祠於白司马坂,作大象,廷珪谏,以 为:“倾四海之财,殚万民之力,穷山之木为塔,极冶之金为象,然犹有为之法, 不足高也。填塞涧穴,覆压虫蚁,且巨亿计。工员穷窭,驱役为劳,饥渴所致,疾 疹方作。又僧尼乞丐自赡,而州县督输,星火迫切,鬻卖以充,非浮屠所谓随喜者。 今天下虚竭,苍生雕弊,谓宜先边境,实府库,养人力。”后善之,召见长生殿, 赏慰良厚,因是罢役。

  会诏市河南河北牛羊、荆益奴婢,置监登、莱,以广军资。廷珪上书曰:“今 河南牛疫,十不一在,诏虽和市,甚於抑夺。并市则价难准,简择则吏求贿,是牛 再疫,农重伤也。高原耕地夺为牧所,两州无复丁田,牛羊践暴,举境何赖?荆、 益奴婢多国家户口,奸豪掠买,一入於官,永无免期。南北异宜,至必生疾,此有 损无益也。抑闻之,君所恃在民,民所恃在食,食所资在耕,耕所资在牛;牛废则 耕废,耕废则食去,食去则民亡,民亡则何恃为君?羊非军国切要,假令蕃滋,不 可射利。”后乃止。

  张易之诛,议穷治党与。廷珪建言:“自古革命,务归人心,则以刑胜治。今 唐历不移,天地复主,宜以仁化荡宥。且易之盛时,趋附奔走半天下,尽诛则已暴, 罚一二则法不平,宜一切洗贷。”中宗纳之。

  神龙初,诏白司马坂复营佛祠,廷珪方奉诏抵河北,道出其所,见营筑劳亟, 怀不能已,上书切争,且言:“自中兴之初,下诏书,弛不急,斥少监杨务廉,以 示中外。今土木复兴,不称前诏;掘壤伐木,浸害生气。愿罢之,以纾穷乏。”帝 不省。寻为中书舍人。再迁礼部侍郎。

  玄宗开元初,大旱,关中饥,诏求直言。廷珪上疏曰:“古有多难兴国,殷忧 启圣,盖事危则志锐,情苦则虑深,故能转祸为福也。景龙、先天间,凶党构乱, 陛下神武,汛扫氛垢,日月所烛,无不濡泽,明明上帝,宜锡介福。而顷阴阳愆候, 九谷失稔,关辅尤剧。臣思天意,殆以陛下春秋鼎盛,不崇朝有大功,轻尧、舜而 不法,思秦、汉以自高,故昭见咎异,欲日慎一日,永保大和,是皇天於陛下眷顾 深矣,陛下得不奉若休旨而寅畏哉!诚愿约心削志,考前王之书,敦素朴之道,登 端士,放佞人,屏后宫,减外厩,场无蹴鞠之玩,野绝从禽之乐,促远境,罢县戍, 矜惠惸独,蠲薄徭赋,去淫巧,捐珠璧,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或谓天戒不足畏, 而上帝冯怒,风雨迷错,荒馑日甚,则无以济下矣;或谓人穷不足恤,而亿兆携离, 愁苦昏垫,则无以奉上矣。斯安危所系,祸福之原,奈何不察?今受命伊始,华夷 百姓清耳以听,刮目以视,冀有闻见,何遽孤其望哉?”

  再迁黄门侍郎,监察御史蒋挺坐法,诏决杖朝堂,廷珪执奏:“御史有谴,当 杀杀之,不可辱也。”士大夫服其知体。

  王琚持节巡天兵诸军,方还,复诏行塞下,议者皆谓将袭回纥,廷珪陈五不可, 且言:“中国步多骑少,人赍一石粮,负甲百斤,盛夏长驱,昼夜不休,劳逸相绝, 其势不敌,一也。出军掩敌,兵不数万,不可以行,废农广馈,饥岁不支,二也。 千里远袭,其谁不知?贼有斥候,必能预防,三也。狄人兽居碛漠,譬之石田,克 而无补,四也。天下无年,当养人息兵,五也。”又请复十道按察使,巡视州县, 帝然纳之,因诏陆象先等分使十道。时遣使赍缯锦至石国市犬马,廷珪曰:“犬马 非土性弗畜,珍禽异兽不育于国,不宜劳远人致异物,愿省无益之故,救必然之急, 天下之幸。”

  坐漏禁内语,出为沔州刺史。频徙苏、宋、魏三州。初,景龙中,宗楚客、纪 处讷、武廷秀、韦温等封户多在河南、河北,讽朝廷诏两道蚕产所宜,虽水旱得以 蚕折租。廷珪谓:“两道倚大河,地雄奥,股肱走集,宜得其欢心,安可不恤其患 而殚其力?若以桑蚕所宜而加别税,则陇右羊马、山南椒漆、山之铜锡铅锴、海之 蜃蛤鱼盐,水旱皆免,宁独河南、北外於王度哉?愿依贞观、永徽故事,准令折免。” 诏可。在官有威化。入为少府监,封范阳县男。以太子詹事致仕。卒,赠工部尚书, 谥贞穆。

  廷珪伟姿仪,善八分书,与李邕友善,及邕踬於仕,屡表荐之,人尚其方介云。

  韦凑,字彦宗,京兆万年人。祖叔谐,贞观中为库部郎中,与弟吏部郎中叔谦、 兄主爵郎中季武同省,时号“三列宿”。

  凑,永淳初,解褐婺州参军事。徙资州司兵,观察使房昶才之,表于朝,迁扬 州法曹。州人盂神爽罢仁寿令,豪纵,数犯法,交通贵戚,吏莫敢绳,凑按治,杖 杀之,远近称伏。入为相王府属,时姚崇兼府长史,尝曰:“韦子识远文详,吾恨 晚得之。”六迁司农少卿。忤宗楚客,出为贝州刺史。

  睿宗立,授鸿胪少卿。徙太府,兼通事舍人。时改葬故太子重俊,有诏加谥, 又诏雪李多祚等罪,议赠官。凑上言:

  王者发号出令,必法大道,善善著,恶恶明也。赏罚所不加,则考行立谥以褒 贬之。臣议其君,子议其父,曰“灵”曰“厉”者,不敢以私乱公也。臣伏见故太 子与多祚等拥北军,犯宸居,破扉斩关,兵指黄屋,骑腾紫微,和帝御玄武门亲谕 逆顺,太子据鞍自若,督众不止;逆党悔非,回兵执贼,多祚伏诛,太子乃遁去。 明日帝见群臣,涕数行下,曰:“几不与公等相见”,其为危甚矣!

  臣子之礼,过位必趋,蹙路马刍有诛。昔汉成帝为太子,行不敢绝驰道。秦师 免胄过周北门,王孙满策其必败。推此,则太子称兵宫中,为悖已甚。以斩三思父 子而嘉之乎,则弄兵讨逆以安君父可也;因欲自立,则是为逆,又奚可褒?此时韦 氏逆未明,义未绝,於太子母也,子无废母之理;非中宗命废之,则又劫父废母。 且君或不君,臣安可不臣?父或不父,子安可不子?晋太子申生谥曰恭,汉太子据 谥曰戾,今太子乃谥节闵,臣所未谕。愿与议谥者质於御前,使臣言非耶,甘鼎镬 之诛,申大义示天下。臣言是耶,咸蒙冰释,不复异议。如曰未然,奈何使后世乱 臣贼子资以为辞?宜易谥以合经礼,多祚等罪云“免”而不云“雪”。

  帝瞿然,引内阁中,劳曰:“诚如卿言。业已尔,奈何?”对曰:“太子实逆, 不可以褒,请质行以示。”时大臣亦重改,唯罢多祚等赠官。

  景云初,作金仙等观,凑谏,以为:“方农月兴功,虽赀出公主,然高直售庸, 则农人舍耕取雇,趋末弃本,恐天下有受其饥者。”不听,凑执争,以“万物生育, 草木昆蚑伤伐甚多,非仁圣本意”。帝诏外详议。中书令崔湜、侍中岑羲曰:“公 敢是耶?”凑曰:“食厚禄,死不敢顾,况圣世必无死乎?”朝廷为减费万计。出 为陕、汝、岐三州刺史。

  开元初,欲建碑靖陵,凑以古园陵不立碑,又云旱不可兴工,谏而止。迁将作 大匠。诏复孝敬皇帝庙号义宗,凑谏曰:“传云:‘必也正名。’礼:祖有功,宗 有德,其庙百世不毁。商有三宗,周宗武王,汉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历代称 宗者,皆方制海内,德泽可尊,列於昭穆,是谓不毁。孝敬皇帝未尝南面,且别立 寝庙,无称宗之义。”遂罢。

  迁右卫大将军,玄宗谓曰:“故事,诸卫大将军与尚书更为之,近时职轻,故 用卿以重此官,其毋辞!”寻徙河南尹,封彭城郡公。会洛阳主薄王钧以赇抵死, 诏曰:“两台御史、河南尹纵吏侵渔,《春秋》重责帅,其出凑曹州刺史,侍御史 张洽通州司马。”久之,迁太原尹,兼北都军器监,边备修举,诏赐时服劳勉之。 及病,遣上医临治。卒,年六十五,赠幽州都督,谥曰文。子见素。

  见素,子会微,质性仁厚。及进士第,授相王府参军,袭父爵,擢累谏议大夫。 天宝五载,为江西、山南、黔中、岭南道黜陟使,绳纠吏治,所至震畏。迁文部侍 郎,平判皆诵於口,铨叙平允,官有頠求,辄下意听纳,人多德之。

  十三载,玄宗苦雨潦,阅六旬,谓宰相非其人,罢左相陈希烈,诏杨国忠审择 大臣。时吉温得幸,帝欲用之。温为安禄山所厚,国忠惧其进,沮止之。谋於中书 舍人窦华、宋昱,皆以见素安雅易制,国忠入白帝,帝亦以相王府属,有旧恩,遂 拜武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院学士,知门下省事。

  明年,禄山表请蕃将三十二人代汉将,帝许之,见素不悦,谓国忠曰:“禄山 反状暴天下,今又以蕃代汉,难将作矣。”国忠不应,见素曰:“知祸之牙不能防, 见祸之形不能制,焉用彼相?明日当恳论之。”既入,帝迎谕曰:“卿等有疑禄山 意耶?”国忠、见素趋下,流涕具陈禄山反明甚,诏复位,因以禄山表置帝前乃出。 帝令中官袁思艺传诏曰:“此姑忍,朕徐图之。”由是奉诏。然每进见,未尝不为 帝言之,帝不入其语。未几,禄山反,从帝入蜀。陈玄礼之杀国忠也,兵伤其首, 众传声曰:“毋害韦公父子!”获免。帝令寿王赐药傅创。次巴西,诏兼左相,封 豳国公。

  肃宗立,与房琯、崔涣持节奉传国玺及册,宣扬制命,帝曰:“太子仁孝,去 十三载已有传位意,属方水旱,左右劝我且须丰年。今帝受命,朕如释负矣。烦卿 等远去,善辅导之。”见素涕泣拜辞,又命见素子谔及中书舍人贾至为册使判官, 谒见肃宗於顺化郡。肃宗闻琯名且旧,虚怀待之;以见素尝附国忠,礼遇独减。

  是岁十月丙申,有星犯昴,见素言於帝曰:“昴者,胡也。天道谪见,所应在 人,禄山将死矣。”帝曰:“日月可知乎?”见素曰:“福应在德,祸应在刑。昴 金忌火,行当火位,昴之昏中,乃其时也。既死其月,亦死其日。明年正月申寅, 禄山其殪乎!”帝曰:“贼何等死?”答曰:“五行之说,子者视妻所生。昴犯以 丙申。金,木之妃也;木,火之母也。丙火为金,子申亦金也。二金本同末异,还 以相克,贼殆为子与首乱者更相屠戮乎!”及禄山死,日月皆验。

  明年三月至凤翔,拜尚书右仆射,罢知政事。初,行在所承丧乱后,兵吏三铨 簿领炀散,选部文符伪滥,帝欲广怀士心,至者一切补官,不加检复。见素奏宜明 条纲以为持久,帝未及从。既还都,选者猥集,补署无所,日诉于朝,乃追行其言。 会郭子仪亦为仆射,徙见素太子太师,诏至蜀郡奉迎太上皇。以功食实封三百户。 上元初,以疾求致仕,许之,诏朝朔望。宝应元年卒,年七十六,赠司徒,谥忠贞。 子谔。

  赞曰:杨国忠本与安禄山争宠,故捕吉温以激其乱,阴储蜀赀,待天子之出, 则己与韦见素流涕争禄山反状,将信所言,以久其权。见素能言禄山反,不能言所 以反,是佐国忠败王室也,玄宗不悟,仍相之。卒为后帝所薄,然犹完其要领,幸 矣。谓见素为前知,果非也。

  谔历京兆府司录参军。国忠之死,军聚不解,陈玄礼请杀贵妃以安众,帝意犹 豫,谔谏曰:“臣闻以计胜色者昌,以色胜计者亡。今宗庙震惊,陛下弃神器,奔 草莽,惟割恩以安社稷。”因叩头流血。帝寤,赐妃死,军乃大悦。擢谔御史中丞, 为置顿使。乘舆将行,或曰:“国忠死,不可往蜀,请之河、陇”,或请幸太原、 朔方、凉州,或曰如京师,杂然不一。帝心向蜀,未能言。谔曰:“今兵少,不能 捍贼,还京非万全计,不如至扶风,徐图去就。”帝问於众,众然之,遂至扶风, 乃决西幸。后终给事中。

  顗,字周仁,谔弟益之子。蚤孤,事姊恭顺。及长,身不衣帛。通阴阳象纬, 博知山川风俗,论议曲据。以门调补千牛备身。自鄠尉判入等,授万年尉。历御史、 补阙,与李约、李正辞更进讽谏,数移大事。裴垍、韦贯之、李绛、崔群、萧俯皆 布衣旧,继为宰相,朝廷典章多所咨逮,尝曰:“吾侪五人,智不及一韦公。”长 庆初为大理少卿。累迁给事中。敬宗立,授御史中丞,为户部侍郎,徙吏部。卒, 赠礼部尚书。

  所著《易缊解》,推演终始,有深谊。既喜接士,后出莫不造门。而李逢吉方 结党与,擅国政,颇傅会之,素议遂衰。然节俭自居,天下推其尚云。

  知人,字行哲,叔谦子。弱而好古。以国子举授校书郎。高宗时,擢州参军八 人为中台郎,知人自荆府兵曹迁司库员外郎,兼判司戎大夫事。未几卒。子维、绳。

  维,字文纪。进士对策高第,擢武功主簿。督役乾陵,会岁饥,均力劝功,人 不知劳。坐徐敬业亲,贬五泉主簿。徙内江令,教民耕桑,县为刻颂。迁户部郎中, 善裁剖,时员外宋之问善诗,故时称“户部二妙”。终太子右庶子。

  绳,长文辞。抚养宗属孤幼无异情。举孝廉,以母老不肯仕。逾二十年,乃历 长安尉,威行京师。擢监察御史,更泗、泾、鄜三州刺史。天宝初,入为秘书少监, 玄宗尚文,视其职如尚书丞、郎。绳刊是图简,以善职称。终陈王傅。

  虚心,字无逸,维子。举孝廉。迁大理丞、侍御史。神龙中,按大狱,仆射窦 怀贞、侍中刘幽求有所轻重,虚心据正不桡。景龙中,属羌叛,既禽捕,有诏悉诛, 虚心惟论酋长死,原活其余。迁御史中丞。历荆、潞、扬三大都督府长史。荆州有 乡豪,负势干法,虚心籍其訾入之官。以庐江多盗,遂县舒城,盗贼为衰。入为工 部尚书、东京留守。累封南皮郡子卒,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正。弟虚舟,历洪、魏 二州刺史,有治名。入为刑部侍郎。

  初,维为郎,莳柳于廷,及虚心兄弟居郎省,对之辄敛容。自叔谦后,至郎中 者数人,世号“郎官家”。

  韩思复,字绍出,京兆长安人。祖伦,贞观中历左卫率,封长山县男。思复少 孤,年十岁,母为语父亡状,感咽几绝,故伦特爱之,尝曰:“此儿必大吾宗。” 然家富有,金玉、车马、玩好未尝省。笃学,举秀才高第,袭祖封。永淳中,家益 窭,岁饥,京兆杜瑾者,以百绫饷思复,思复方并日食,而绫完封不发。

  调梁府仓曹参军,会大旱,辄开仓赈民,州劾责,对曰:“人穷则滥,不如因 而活之,无趣为盗贼。”州不能诎。转汴州司户,仁恕,不行鞭罚。以亲丧去官, 鬻薪自给。姚崇为夏官侍郎,识之,擢司礼博士。五迁礼部郎中。建昌王武攸宁母 亡,请鼓吹,思复持不可而止。坐为王同皎所荐,贬始州长史。迁滁州刺史,州有 铜官,人铲凿尤苦,思复为贾他鄙,费省获多。有黄芝五生州署,民为刻颂其祥。 徙襄州。

  入拜给事中。帝作景龙观,思复谏曰:“祸难初弭,土木遽兴,非忧物恤人所 急。”不见省。严善思坐谯王重福事,捕送诏狱,有司劾善思“任汝州刺史,与王 游;至京师,不暴王谋,但奏东都有兵气。匿反罔上,宜伏诛”。思复曰:“往韦 氏擅内,谋危社稷,善思诣相府,白陛下必即位。今诏追善思,书发即至,使有逆 节者,肯遽奔命哉?请集百官议。”议多同,善思得免死,流静州。迁中书舍人, 数指言得失,颇见纳用。

  开元初,为谏议大夫。山东大蝗,宰相姚崇遣使分道捕瘗。思复上言:“夹河 州县,飞蝗所至,苗辄尽,今游食至洛。使者往来,不敢显言。且天灾流行,庸可 尽瘗?望陛下悔过责躬,损不急之务,任至公之人,持此诚实以答谴咎,其驱蝗使 一切宜罢。”玄宗然之,出其疏付崇,崇建遣思复使山东按所损,还,以实言。崇 又遣监察御史刘沼覆视,沼希宰相意,悉易故牒以闻,故河南数州赋不得蠲。崇恶 之,出为德州刺史。拜黄门侍郎。帝北巡,为行在巡问赈给大使。迁御史大夫,性 恬淡,不喜为绳察,徙太子宾客,进爵伯。累迁吏部侍郎。复为襄州刺史,治行名 天下,代还,仍拜太子宾客。卒,年七十四,谥曰文。天子亲题其碑曰“有唐忠孝 韩长山之墓”。故吏卢僎、邑人孟浩然立石岘山。

  初,郑仁杰、李无为者,隐居太白山,思复少从二人游,尝曰:“子识清貌古, 恨仕不及宰相也。”子朝宗。

  朝宗初,历左拾遗。睿宗诏作乞寒胡戏,谏曰:“昔辛有过伊川,见被发而祭, 知其必戎。今乞寒胡,非古不法,无乃为狄?又道路藉藉,咸言皇太子微服观之。 且匈奴在邸,刺客卒发,大忧不测,白龙鱼服,深可畏也。况天象变见,疫疠相仍, 厌兵助阴,是谓无益。”帝称善,特赐中上考。帝传位太子,朝宗与将军庞承宗谏 曰:“太子虽睿圣,宜且养成盛德。”帝不听。累迁荆州长史。

  开元二十二年,初置十道采访使,朝宗以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襄州南楚故城 有昭王井,传言汲者死,行人虽曷困,不敢视,朝宗移书谕神,自是饮者亡恙, 人更号韩公井。坐所任吏擅赋役,贬洪州刺史。天宝初,召为京兆尹,分渭水入金 光门,汇为潭,以通西市材木。出为高平太守。始,开元末,海内无事,讹言兵当 兴,衣冠潜为避世计,朝宗庐终南山,为长安尉霍仙奇所发,玄宗怒,使侍御史王 讯之。贬吴兴别驾,卒。朝宗喜识拔后进,尝荐崔宗之、严武於朝,当时士咸归重 之。

  朝宗孙佽,字相之,性清简。元和初第进士。自山南东道使府入为殿中侍御史。 累迁桂管观察使,部二十余州,自参军至县令无虑三百员,吏部所补才十一,余皆 观察使商才补职。佽下车,悉来谒,一吏持籍请补缺员,佽下教曰:“居官治,吾 不夺;其不奉法,无望纵舍。缺者,须按籍取可任任之。”会春服使至,乡有豪猾 厚进贿使者,求为县令,使者请佽,佽许之。既去,召乡豪责以桡法,笞其背,以 令部中,自是豪右畏戢。时诏置五管监兵,尽境赋不足充其费,佽处以俭约,遂为 定制,众以为难。卒,赠工部侍郎。

  宋务光,字子昂,一名烈,汾州西河人。举进士及第,调洛阳尉。迁右卫骑曹 参军。神龙元年,大水,诏文武九品以上官直言极谏,务光上书曰:

  后王乐闻过,罔不兴;拒谏,罔不乱。乐闻过则下情通,下情通则政无缺,此 所以兴也。拒谏则群议壅,群议壅则上孤立,此所以乱也。

  臣尝观天人相与之际,有感必应,其间甚密,是以教失於此,变生於彼。《易》 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窃见自夏以来,水气勃戾,天下多罹其灾, 洛水暴涨,漂损百姓。《传》曰:“简宗庙,废祠祀,则水不润下。”夫王者即位, 必郊祀天地,严配祖宗。自陛下御极,郊、庙、山川不时荐见。又水者阴类,臣妾 之道,气盛则水泉溢,顷虹蜺纷错,暑雨滞霪,阴胜之沴也。后廷近习或有离中馈 之职以干外政,愿深思天变,杜绝其萌。

  又自春及夏,牛多病死,疫气浸淫。《传》曰:“思之不睿,时则有牛祸。” 意者万机之事,陛下未躬亲乎?晁错曰:“五帝其臣不及,则自亲之。”今朝廷贤 佐虽多,然莫能仰陛下清光。愿勤思法宫,凝就大化。以万方为念,不以声色为娱; 以百姓为忧,不以犬马为乐。臣闻三五之君不能免淫亢,顾备御存乎人耳。灾兴细 微,安之不怪,及祸变已成,骇而图之,犹水决治防、病困求药,虽复亻黾俯,尚 何救哉!夫塞变应天,实系人事。今霖雨即闭坊门,岂一坊一市能感发天道哉?必 不然矣。故里人呼坊门为宰相,谓能节宣风雨。天工人代,乃为虚设。

  又数年以来,公私覂竭,户口减耗,家无接新之储,国乏俟荒之蓄。陛下近观 朝市,则以为既庶且富;试践闾陌,则百姓衣马牛之衣,食犬彘之食,十室而九, 丁壮尽於边塞,孀孤转於沟壑,猛吏奋毒,急政破资。马困斯佚,人穷斯诈。起为 奸盗,从而刑之,良可叹也。今人贫而奢不息,法设而伪不止;长吏贪冒,选举以 私;稼穑之人少,商旅之人众。愿坦然更化,以身先之。凋残之后,缓其力役;久 弊之极,训以敦庞。十年之外,生聚方足。

  臣闻太子者,君之贰,国之本,所以守器承祧,养民赞业。愿择贤能,早建储 副,安社稷,慰黎元。姻戚之间,谤议所集,积疑成患,凭宠生灾,爱之适以害之 也。如武三思等,诚不宜任以机要,国家利器,庸可久假於人?秘书监郑普思、国 子祭酒叶静能挟小道浅术,列硃紫,取银黄,亏国经,悖天道。《书》曰:“制治 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此诚治乱安危之秋也。愿陛下远佞人,亲有德,乳保之母、 妃主之家,以时接见,无令媟黩。

  疏奏不省。俄以监察御史巡察河南道。时滑州输丁少而封户多,每配封人,皆 亡命失业。务光建言:“通邑大都不以封。今命侯之家专择雄奥,滑州七县,而分 封者五,王赋少於侯租,入家倍於输国。请以封户均余州。”又请“食赋附租庸岁 送,停封使,息传驿之劳”。不见纳。以考最,进殿中侍御史。迁右台。尝荐汝州 参军事李钦宪,后为名臣。卒,年四十二。

  时又有清源尉吕元泰,亦上书言时政曰:“国家者,至公之神器,一正则难倾, 一倾则难正。今中兴政化之始,几微之际,可不慎哉?自顷营寺塔,度僧尼,施与 不绝,非所谓急务也。林胡数叛,獯虏内侵,帑藏虚竭,户口亡散。天下人失业, 不谓太平;边兵未解,不谓无事;水旱为灾,不谓年登;仓廪未实,不谓国富。而 乃驱役饥冻,雕镌木石,营构不急,劳费日深,恐非陛下中兴之要也。比见坊邑相 率为浑脱队,骏马胡服,名曰‘苏莫遮’。旗鼓相当,军阵势也;腾逐喧噪,战争 象也;锦绣夸竞,害女工也;督敛贫弱,伤政体也,胡服相欢,非雅乐也;浑脱为 号,非美名也。安可以礼义之朝,法胡虏之俗?《诗》云:‘京邑翼翼,四方是则。’ 非先王之礼乐而示则於四方,臣所未谕。《书》:《书》曰:‘谋,时寒若。’何 必臝形体,灌衢路,鼓舞跳跃而索寒焉?”书闻不报。

  辛替否,字协时,京兆万年人。景龙中为左拾遗。时置公主府官属,而安乐府 补授尤滥;武崇训死,主弃故宅,别筑第,侈费过度;又盛兴佛寺,公私废匮。替 否上疏曰:

  古之建官不必备,九卿有位而阙其选。故赏不僭,官不滥;士有完行,家有廉 节;朝廷余奉,百姓余食;下忠於上,上礼於下;委责无仓卒之危,垂拱无颠沛 之患。夫事有惕耳目,动心虑,事不师古,以行於今,臣得言之。陛下倍百行赏, 倍十增官,金银不供於印,束帛不充於锡,何所愧於无用之臣、无力之士哉?

  古语曰:“福生有基,祸生有胎。”且公主,陛下爱子也,选贤嫁之,设官辅 之,倾府库以赐之,壮第观以居之,广池御以嬉之,可谓至重至怜也。然用不合古 义,行不根人心,将变爱成憎,转福为祸。何者?竭人之力,费人之财,夺人之家, 怨也。爱一女,取三怨於天下,使边疆士不尽力,朝廷士不尽忠。人心散矣,独持 所爱,何所恃乎?向使鲁王赏同诸婿,则有今日之福,无曩日之祸。人徒见其祸, 不知祸所来,所以祸者,宠过也。今弃一宅,造一宅,忘前悔,忽后祸,臣窃谓陛 下乃憎之,非爱之也。臣闻君以人为本,本固则邦宁,邦宁则陛下夫妇母子长相保 也。愿外谋宰臣,为久安计,不使奸臣贼子有以伺之。

  今疆场危骇,仓廪空虚,卒输不充,士赏不及,而大建寺宇,广造第宅。伐木 空山,不给栋梁;运土塞路,不充墙壁。所谓佛者,清净慈悲,体道以济物,不欲 利以损人,不荣身以害教。今三时之月,掘山穿地,损命也;殚府虚帑,损人也; 广殿长廊,荣身也。损命则不慈悲,损人则不爱物,荣身则不清净,宁佛者之心乎? 昔夏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商受之,商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三十余世而汉受之,由 汉而后,历代可知已。咸有道之长,无道之短,岂穷金玉修塔庙享久长之祚乎?臣 以为减雕琢之费以周不足,是有佛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虫,是有佛之仁;罢营 构之直以给边垂,是有汤、武之功;回不急之禄以购廉清,是有唐、虞之治。陛下 缓其所急,急其所缓,亲未来,疏见在,失真实,冀虚无,重俗人之所为,而轻天 子之业,臣窃痛之。

  今出财依势,避役亡命,类度为沙门,其未度者,穷民善人耳。拔亲树知,岂 离朋党,畜妻养孥,非无私爱,是致人毁道,非广道求人也。陛下常欲填池堑,捐 苑囿,以赈贫人。今天下之寺无数,一寺当陛下一宫,壮丽用度尚或过之。十分天 下之财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虽役不食之人、不衣之士,犹尚不给,况必待 天生地养、风动雨润而后得之乎?臣闻国无九年之储,曰非其国。今计仓廪,度府 库,百僚共给,万事用度,臣恐不能卒岁。假如兵旱相乘,则沙门不能擐甲胄,寺 塔不足穰饥馑矣。

  帝不省。睿宗立,罢斜封官千余人,俄诏复之。方营金仙、玉真观。替否以左 补阙上疏曰:

  臣谓古之用度不时、爵赏不当、国破家亡者,口说不若身逢,耳闻不若目见, 臣请以有唐治道得失,陛下所及见者言之。

  太宗,陛下之祖,拨乱立极,得至治之体。省官清吏,举天下职司无虚授,用 天下财帛无枉费;赏必待功,官必得才,为无不成,征无不服。不多寺观而福禄至, 不度僧尼而咎殃灭。阴阳不愆,五谷遂成,粟腐帛烂。万里贡赋,百蛮归款。享国 久长,多历年所。陛下何惮而不法之?

  中宗,陛下之兄,居先帝之业,忽先帝之化,不听贤臣之言,而悦子女之意。 虚食禄者数千人,妄食士者百余户;造寺蠹财数百亿,度人免租、庸数十万。是故 国家所出日加,所入日减,仓乏半岁之储,库无一时之帛。所恶者逐,逐必忠良; 所爱者赏,赏皆谗慝。朋佞喋喋,交相倾动。夺百姓之食以养残凶,剥万人之衣以 涂土木。人怨神怒,亲忿众离,水旱疾疫,六年之间,三祸为变。享国不永,受终 於凶妇,取讥万代,诒笑四夷,陛下所见也。若法太宗治国,太山之安可致也;法 中宗治国,累卵之危亦可致也。

  顷淫雨不解,谷荒于垄,麦烂于场,入秋亢旱,霜损虫暴,草木枯黄,下人咨 嗟,未知所济。而营寺造观,日继于时,道路流言,计用缗钱百余万。陛下知仓有 几岁储?库有几岁帛?百姓何所活?三边何所输?民散兵乱,职此由也。而以百万 构无用之观,受天下之怨。陛下忍弃太宗之治本,不忍弃中宗之乱阶;忍弃太宗久 长之谋,不忍弃中宗短促之计。何以继祖宗、观万国耶?陛下在韦氏时,切齿群凶; 今贵为天子,不改其事,恐复有切齿於陛下者。

  往见明敕,一用贞观故事。且贞观有营寺观,加浮屠、黄老,益无用之官,行 不急之务者乎?往者和帝之怜悖逆也,宗晋卿劝为第宅,赵履温劝为园亭,工徒未 息,义兵交驰,亭不得游,宅不得息,信邪僻之说,成骨肉之刑,陛下所见也。今 兹二观,得无晋卿之徒阴劝为之,冀娱骨肉?不可不察也。惟陛下停二观以须丰年, 以所费之财给贫穷、填府库,则公主福无穷矣。

  疏奏,帝不能用,然嘉切直。

  稍迁右台殿中侍御史。雍令刘少微恃权贪赃,替否按之,岑羲屡以为请,替否 曰:“我为宪司,惧势以纵罪,谓王法何?”少微坐死。迁累颍王府长史。卒,年 八十。

  李渤,字浚之,魏横野将军、申国公发之裔。父钧,殿中侍御史,以不能养母 废于世。渤耻之,不肯仕,刻志於学,与仲兄涉偕隐庐山。尝以列御寇拒粟,其妻 怒,是无妇也;乐羊子舍金,妻让之,是无夫也。乃摭古联德高蹈者,以楚接舆、 老莱子、黔娄先生、於陵子、王孺仲、梁鸿六人,图象赞其行,因以自儆。久之, 更徙少室。

  元和初,户部侍郎李巽、谏议大夫韦况交章荐之,诏以右拾遗召。於是河南少 尹杜兼遣吏持诏、币即山敦促,渤上书谢:“昔屠羊说有言:‘位三旌,禄万钟, 知贵於屠羊,然不可使吾君妄施。’彼贱贾也,犹能忘己爱君。臣虽欲盗荣以济所 欲,得无愧屠羊乎?”不拜。洛阳令韩愈遗书曰:

  有诏河南敦喻拾遗公,朝廷士引颈东望,若景星、凤鸟始见,争先睹之为快。 方今天子仁圣,大小之事皆出宰相,乐善言如不得闻,自即大位,凡所出而施者无 不得宜。勤俭之声,宽大之政,幽闺妇女、草野小子饱闻而厌道之。愈不通於古, 请问先生,兹非太平世欤?加又有非人力而至者,年谷屡熟,符贶委至。干纪之奸 不战而拘累,强梁之凶销铄缩栗,迎风而委伏。其有一事未就正,视若不成人。四 海所环,无一夫甲而兵者。若此时也,遗公不疾起与天下士乐而享之,斯无时矣。 昔孔子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已,迹接於诸侯之国。今可为之时,自藏深山,牢关而固 拒,即与仁义者异守矣。想遗公冠带就车,惠然肯来,舒所畜积,以补缀盛德之阙, 利加于时,名垂将来。踊跃怀企,顷刻以冀。又切闻朝廷议,必起遗公,使者往若 不许,即河南必继以行。拾遗徵若不至,更加高秩。如是辞少就多,伤於廉而害於 义,遗公必不为也。善人进其类,皆有望於公。公不为起,是使天子不尽得良臣, 君子不尽得显位,人庶不尽被惠利,其害不为细。必审察而谛思之,务使合於孔子 之道乃善。

  渤心善其言,始出家东都,每朝廷有阙政,辄附章列上。

  元和九年讨淮西,上平贼三术:一曰感,二曰守,三曰战。感不成,不失为守; 守不成,不失为战。又上《御戎新录》,乃以著作郎召,渤遂起。岁余,迁右补阙, 以直忤旨,下迁丹王府谘议参军,分司东都。十三年,上言:

  至德以来,天下思致治平,讫今不称者,人倦而不知变。天以变通之运遗陛下, 陛下顺而革之,则悠久。宜乘平蔡之势,以德羁服恒、兗无不济,则恩威畅矣。昔 舜、禹以匹夫宅四海,其烈如彼;今以五圣营太平,其难如此。臣恐宰相群臣蕴晦 术略,启沃有所未尽,使陛下翘然思文、武、禹、汤而不获也。宜正六官,叙九畴, 修王制、月令,崇孝悌,敦九族,广谏路,黜选举,复俊造,定四民,省抑佛、老, 明刑行令,治兵御戎。愿下宰相公卿大夫议,博引海内名儒,大开学馆,与群臣参 讲,据经稽古、应时便俗者,使切磋周复,作制度,合宣父继周之言。谨上五事: 一礼乐,二食货,三刑政,四议都,五辨雠。

  渤虽处外,然志存朝廷,表疏凡四十五献。擢为库部员外郎。会皇甫镈辅政, 务剥下佐用度,而渤奉诏吊郗士美丧,在道上言:“渭南长源乡户四百,今才四十; 阌乡户三千,而今千。它州县大抵类此。推其敝,始於摊逃人之赋。假令十室五逃, 则均责未逃者,若抵石于井,非极泉不止,诚繇聚敛之臣割下媚上。愿下诏一赐禁 止,计不三年,人必归于农。夫农,国之本,本立而太平可议矣。”又言:“道路 茀不治,驿马多死。”宪宗得奏咨骇,即诏出飞龙马数百给畿驿。渤既以峭直触要 臣意,乃谢病归。

  穆宗立,召拜考功员外郎。岁终,当校考。渤自宰相而下升黜之,上奏曰: “宰相俯、文昌、值,陛下即位,倚以责功,安危治乱系也。方陛下敬大臣,未有 昵比左右自骄之心,而天下事一以付之,俯等不推至公,陈先王道德,又不振拔旧 典,复百司之本。政之兴废在赏罚。俯等未闻慰一首公,使天下吏有所劝;黜一不 职,使尸禄有所惧。士之邪正混然无章。陛下比幸骊山,宰相、学士皆股肱心腹, 宜皆知之,不先事以谏,陷君於过。俯与学士杜元颖等请考中下。御史大夫李绛、 左散骑常侍张惟素、右散骑常侍李益谏幸骊山,郑覃等谏畋游,得事君之礼,请考 上下。崔元略当考上下,前考于翚不实,翚以贿死,请降中中。大理卿许季同,任 翚者,应考中下;然顷陷刘辟,弃家以归,宜补厥过,考中中。少府监裴通职修举, 考应中上;以封母,舍嫡而追所生,请考中下。奏入,不报。会渤请急,冯宿领考 功,以“考课令取岁中善恶为上下,郎中校京官四品以下黜陟之,由三品上为清望 官,岁进名听内考,非有司所得专。渤举旧事为褒贬,违朝廷制,请如故事”。渤 议遂废。

  会魏博节度使田弘正表渤为副,元颖劾奏:“渤卖直售名,资狂躁,干进不已, 外交方镇求尉荐,不宜在朝。”出为虔州刺史。渤奏还信州移税钱二百万,免赋米 二万石,废冗役千六百人。观察使上状。不阅岁,迁江州刺史。

  度支使张平叔敛天下逋租,渤上言:“度支所收贞元二年流户赋钱四百四十万, 臣州治田二千顷,今旱死者千九百顷。若徇度支所敛,臣惧天下谓陛下当大旱责民 三十年逋赋。臣刺史,上不能奉诏,下不忍民穷,无所逃死,请放归田里。”有诏 蠲责。渤又治湖水,筑堤七百步,使人不病涉。

  入为职方郎中,进谏议大夫。时敬宗晏朝紫宸,入阁,帝久不出,群臣立屏外, 至顿仆。渤见宰相曰:“昨论晏朝事,今益晚,是谏官不能移人主意,渤请出阁待 罪。”会唤仗,乃止。退上疏曰:“今日入阁,陛下不时见群臣,群臣皆布路跛倚。 夫跛倚形诸外,则忧思结诸内。忧倦既积,灾衅必生,小则为旱为孽,大则为兵为 乱。《礼》:‘三谏不听,则逃之。’陛下新即位,臣至三谏,恐危及社稷。”又 言:“左右常侍职规讽,循默不事,若设官不责实,不如罢之。”俄充理匦使,建 言:“事大者以闻,次白宰相,下以移有司。有司不当,许再纳匦。妄诉者加所坐 一等,以绝冒越。”诏可。

  时政移近幸,纪律荡然,渤劲正不顾患,通章封无阕日。天子虽幼昏,亦感寤, 擢给事中,赐金紫服。

  五坊卒夜斗,伤县人,鄠令崔发怒,敕吏捕捽,其一,中人也,释之。帝大怒, 收发送御史狱。会大赦、改元,发以囚坐鸡竽下,俄而中人数十持梃乱击,发败面 折齿,几死,吏哀请乃去。既而囚皆释,而发不得原。渤上疏曰:“县令曳辱中人, 中人殴御囚,其罪一也。然令罪在赦前,而中人在赦后,不寘于法,臣恐四夷闻之, 慢倍之心生矣。”渤又诵言:“前神策军在幔城,篡京兆进食牙盘,不时治,致宦 人益横。”帝以问左右,皆曰“无之”。帝谓渤有党,出为桂管观察使。它日,宰 相李逢吉等见帝曰:“发暴中人,诚不敬,然其母故宰相韦贯之姊,年八十,忧发 成疾。陛下方孝治,宜少延之。”帝恻然曰:“比谏官但言发枉,未尝道此。”即 遣使送发於家,且抚尉其母。韦拜诏,泣对使者杖发四十。犹夺其官。至文宗,乃 用发为怀州长史。

  桂有漓水,出海阳山,世言秦命史禄伐粤,凿为漕,马援讨徵侧,复治以通馈; 后为江水溃毁,渠遂废浅,每转饷,役数十户济一艘。渤酾浚旧道,鄣泄有宜,舟 楫利焉。逾年,以病归洛。大和中,召拜太子宾客。卒,年五十九,赠礼部尚书。

  渤,孤操自将,不苟合於世,人咸谓之沽激。屡以言斥,而悻直不少衰,守节 者尚之。

  裴潾,本河东闻喜人。笃学,善隶书。以廕仕。元和初,累迁左补阙。於是两 河用兵,宪宗任宦人为馆驿使,检稽出纳。有曹进玉者,尤恃恩倨甚,使者过,至 加捽辱,宰相李吉甫奏罢之。会伐蔡,复以中人领使。潾谏曰:“凡驿,有官专尸 之,畿内以京兆尹,道有观察使、刺史相监临,台又御史为之使,以察过阙。犹有 不职,则宜明科条督责之,谁不惕惧?若复以宫闱臣领之,则内人而及外事,职分 乱矣。夫事不善,诫於初;体有非,不必大。方开太平,澄本正末,宜塞侵官之原、 出位之渐。”帝虽不用,而嘉其忠,擢起居舍人。

  帝喜方士,而柳泌为帝治丹剂,求长年。帝御剂,中躁病渴。潾谏曰:

  夫除天下之害者,常受天下之利;共天下之乐者,常飨天下之福。故上自黄帝、 颛顼、尧、舜、禹、汤、文、武,咸以功济生人,天皆报以耆寿,垂荣无疆。陛下 以孝安宗庙,以仁牧黎庶,攘袄凶,复张太平,宾礼贤俊,待以终始。神功圣德, 前古所不及。陛下躬行之,天地宗庙必相陛下以亿万之永。今乃方士韦山甫、柳泌 等以丹术自神,更相称引,诡为陛下延年。臣谓士有道者皆匿名灭景,无求於世, 岂肯干谒贵近,自鬻其伎哉?今所至者,非曰知道,咸求利而来。自言飞炼为神, 以訹权贿,伪穷情得,不耻遁亡。岂可信厥术、御其药哉?

  臣闻人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味以行气,气以实志。水火盐梅以烹鱼肉, 宰夫和之,齐之以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夫三牲五谷,禀五行以生也,发为五 味。天地生之,所以奉人,圣人节调,以致康强。若乃药剂者,所以御疾,岂常进 之饵哉?况又金石性托酷烈,而烧治积年,包炎产毒,未易可制。夫秦、汉之君亦 信方士矣,如卢生、徐福、栾大、李少君,后皆诈谲无成功。事暴前策,皆可验视。

  《礼》:“君之药,臣先尝之;父之药,子先尝之。”臣、子一也,愿以所治 剂,俾其人服之,竟一岁以考真伪,则无不验矣。

  帝怒,贬江陵令。

  穆宗立,泌等诛,召潾,再迁刑部郎中。前率府仓曹参军曲元衡杖民柏公成母 死,有司以死在辜外,推元衡父廕赎金,公成受赇不诉,以赦免。潾议曰:“杖捶 者,官得施所部,非所部,虽有罪,必请有司,明不可擅也。元衡非在官,公成母 非所部,不可以廕免。公成取贿仇家,利母之死,逆天性,当伏诛。”有诏元衡流, 公成论死。久之,繇给事中为汝州刺史,越法杖人辄死,以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 迁左散骑常侍、集贤殿学士。改刑部侍郎,为华州刺史。召拜兵部侍郎,出为河南 尹,复还旧官。卒,赠户部尚书,谥曰敬。

  潾以道自任,悉心事上,疾党附,不为权近所持。尝裒古今辞章,续梁昭明太 子《文选》,自号《大和通选》,上之。当时文士非与游者皆不取,世恨其隘。宪 宗竟以药弃天下,世益谓潾知言。

  穆宗虽诛泌,而后稍稍复惑方士。有布衣张皋者,上疏曰:“神虑澹则血气和, 嗜欲胜则疾疹作。古之圣贤务自颐养,不以外物桡耳目、声色败情性,繇是和平自 臻,福庆用昌。在《易》,‘无妄之疾,勿药有喜’,在《诗》‘自天降康,降福 穰穰’,此天人符也。然则药以攻疾,无疾不用药也。高宗时,处士孙思邈达於养 生,其言曰:‘人无故不应饵药。药有所偏助,则藏气为不平。’推此论之,可谓 达见至理。夫寒暑为贼,节宣乖度,有资於医,尚当重慎。故《礼》称:‘医不三 世,不服其药。’庶士犹尔,况天子乎?先帝晚节喜方士,累致危疾,陛下所自知, 不可蹈前覆、迎后梅也。今人人窃议,直畏忤旨,莫敢言。臣蓬〓之生,非以邀宠, 顾忠义可为者,闻而默,则不安,愿陛下无忽。”帝善其言,诏访皋,不获。

  李中敏,字藏之,系出陇西。元和中,擢进士第。性刚峭,与杜牧、李甘善, 其文辞气节大抵相上下。沈传师观察江西,辟为判官。入拜侍御史。

  郑注诬逐宰相宋申锡,天下以目。大和六年,大旱,文宗内忧,诏询所以致雨 者。中敏时以司门员外郎上言:“雨不时降,夏阳骄愆,苗欲槁枯,陛下忧勤,降 德音,俾下得尽言。臣闻昔东海误杀一孝妇,大旱三年。臣顷为御史台推囚,华封 儒杀良家子三人,陛下赦封儒死。然三人者,亦陛下赤子也。神策士李秀杀平民, 法当死,以禁卫,刑止流。宋申锡位宰相,生平馈致一不受,其道劲正,奸人忌之, 陷不测之辜,狱不参验,衔恨而没,天下士皆指目郑注。臣知数冤必列诉上帝,天 之降灾,殆有由然。汉武帝国用空竭,桑弘羊兴筦榷之利,然卜式请亨以致雨。况 申锡之枉,天下知之,何惜斩一注以快忠臣之魂,则天且雨矣。”帝不省。中敏以 病告满,归颍阳。注诛,以司勋员外郎召。

  累迁谏议大夫,为理匦使,建言:“上书者将纳於匦,有司先审其副,有不可, 辄却之。臣谓匦出禁中,暮而入,为下开必达之路,广聪明,直枉结。若有司先裁 可否,恐事不重密,非穷塞得自申意。请一裁诸上。”诏可。迁给事中。仇士良以 开府阶廕其子,中敏曰:“内谒者监安得有子?”士良惭恚。繇是复弃官去。开成 末,为婺、杭二州刺史,卒于官。

  中敏所善李款,字言源。长庆初第进士,为侍御史。注自邠宁入朝,款伏阁劾 奏:“注内通敕使,外结朝臣,往来两地,卜射赇谢。”帝不省。后浸用事,款被 斥去。注死,由仓部员外郎累迁江西观察使。终澶王傅。

  李甘,字和鼎。长庆末,第进士,举贤良方正异等。累擢侍御史。郑注侍讲禁 中,求宰相,朝廷哗言将用之,甘显倡曰:“宰相代天治物者,当先德望,后文艺。 注何人,欲得宰相?白麻出,我必坏之。”既而麻出,乃以赵儋为鄜坊节度使,甘 坐轻肆,贬封州司马。而李训内亦恶注,由是注卒不相。甘终于贬。

  始,河南人杨牢,字松年,有至行。甘方未显,以书荐於尹曰:“执事之部孝 童杨牢,父茂卿,从田氏府,赵军反,杀田氏,茂卿死。牢之兄蜀,三往索父丧, 虑死不果至。牢自洛阳走常山二千里,号伏叛垒,委发羸骸,有可怜状,雠意感解, 以尸还之。单缞冬月,往来太行间,冻肤皲瘃,衔哀雨血。行路稠人为牢泣,归责 其子,以牢勉之。牢为儿践操如此,未闻执事门唁而书显之,岂树风扶教意耶?且 乡人能啮疽刳昚,急亲之病,皆一时决耳,犹蒙表其闾,脱之徭,上有大礼则差问 以粟帛。今河北骄叛,万师不能攘,而牢徙步请尸仇手,与夫含腐忍疮者孰多?牢 绝乳即能诗,洛阳儿曹壮於牢者皆出其下。闻牢之赎丧,潞帅偿其费,其葬也,滑 帅赙之财,斯执事之事,他人既篡之矣。即有称牢於上者,执事能无恨其后乎?” 其激卬自任类此。牢后亦擢进士第。

  赞曰:夫以下摩上,士所甚患,然取名最多,故上失德则与下争名,而后有诛 夷斥窜事。然或依古肆言,高而难从,以邀主贾直者,逆之似伤道,行之不切时, 此言事常弊也。若廷珪数子,优游弥缝,皆中时病,非所谓贾直自荣者也。至渤争 晏朝,潾谏方士,甘斥郑注不可作宰相,排宠救危,不得不尔,贤哉!

卷一百一十九

  武李贾白

  武平一,名甄,以字行,颍川郡王载德子也。博学,通《春秋》,工文辞。武 后时,畏祸不敢与事,隐嵩山修浮图法,屡诏不应。中宗复位,平一居母丧,迫召 为起居舍人,丐终制,不见听。景龙二年,兼修文馆直学士。时天子暗柔不君,韦 后蒸乱,外戚盛。平一重斥语,即自请抑母党,上言:“去岁荧惑入羽林,太白再 经天,太阳亏,月犯大角。臣闻灾不妄生,上见下应,信如景响。《诗》曰:‘唯 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陛下天性孝爱,戚属外家,恩洽泽濡。 臣一宗,阶三等,家数侯,硃轮华毂,过许、史、梁、邓远甚。恩崇者议积,位厚 者衅速,故月满必亏,日中则移,时不再来,荣难久藉。昔永淳之后,王室多难, 先圣从权,故臣家以宗子窃禄疏封。今上圣复辟,宜退守园庐,乃再假光宠,爵封 如初,高班厚位,遂超涯极。故阴气僭阳,河、洛泛溢。昔王族骄盈,梅福上书; 窦氏专纵,丁鸿进谏。且后妃之家,恩过宠深,一朝覆没,遂无噍类。愿思仰损之 宜、长远之策,推远时权,以全亲亲。”帝慰勉,不许。迁考功员外郎。

  于时,太平、安乐公主各立党相拫毁,亲贵离阋,帝患之,欲令敦和,以访平 一。因上书曰:“病之在四体者,迹分而易逐,居心腹者,候遽而难治。刑政乖舛, 四支疾也;亲权猜间,心腹患也。《书》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 平章百姓。’《诗》曰:‘协比其邻,婚姻孔云。’是知亲族以辑睦为义也。自顷 权贵猜防,外和内离,怨结姻娅,疑生骨肉。邀荣之徒,诡献忠款;膏脣之伍,苟 输谗计。胁肩邸第之中,噤颐媪宦之侧。故过从绝,猜嫌构,亲爱乖,党与生。积 霜成冰,祸不可既。愿悉召近亲贵人,会宴内殿,告以辑睦,申以恩勤,’斥奸人, 塞谗路。若犹未已,则舍近图远,抑慈示严,惟陛下之命。”帝美其忠切,卒不用。

  初,崔日用自言明《左氏春秋》诸侯官族。它日,学士大集,日用折平一曰: “君文章固耐久,若言经,则败绩矣。”时崔湜、张说素知平一该习,劝令酬诘, 平一乃请所疑。日用曰:“鲁三桓,郑七穆,奈何?”答曰:“庆父、叔牙、季友, 桓三子也。孟孙至彘凡九世,叔孙舒、季孙肥凡八世。郑穆公十一子,子然及二子 子孔三族亡,子羽不为卿,故称七穆,子罕、子驷、子良、子国、子游、子印、子 丰也。”一坐惊服。平一问日用曰:“公言齐桓公、楚庄王时,诸侯属齐若楚凡几? 平公、灵王时,诸侯属晋、楚凡几?晋六卿,齐、楚执政几何人?”日用谢曰: “吾不知,君能知乎?”平一条举始末,无留语。日用曰:“吾请北面。”阖坐大 笑。

  后宴两仪殿,帝命后兄光禄少卿婴监酒,婴滑稽敏给,诏学士嘲之,婴能抗数 人。酒酣,胡人袜子、何懿等唱“合生”,歌言浅秽,因倨肆,欲夺司农少卿宋廷 瑜赐鱼。平一上书谏曰:“乐,天之和,礼,地之序;礼配地,乐应天。故音动於 心,声形于物,因心哀乐,感物应变。乐正则风化正,乐邪则政教邪,先王所以达 废兴也。伏见胡乐施于声律,本备四夷之数,比来日益流宕,异曲新声,哀思淫溺。 始自王公,稍及闾巷,妖伎胡人、街童市子,或言妃主情貌,或列王公名质,咏歌 蹈舞,号曰‘合生’。昔齐衰,有《行伴侣》,陈灭,有《玉树后庭花》,趋数惊 骜僻,皆亡国之音。夫礼慊而不进即销,乐流而不反则放。臣愿屏流僻,崇肃雍, 凡胡乐,备四夷外,一皆罢遣。况两仪、承庆殿者,陛下受朝听讼之所,比大飨群 臣,不容以倡优媟狎亏污邦典。若听政之暇,苟玩耳目,自当奏之后廷可也。”不 纳。

  玄宗立,贬苏州参军,徙金坛令。平一见宠中宗,时虽宴豫,尝因诗颂规诫, 然不能卓然自引去,故被谪。既谪而名不衰。开元末,卒。孙元衡、儒衡别传。

  李乂,字尚真,赵州房子人。少孤。年十二,工属文,中书令薛元超曰:“是 子且有海内名。”第进士、茂才异等,累调万年尉。长安三年,诏雍州长史薛季昶 选部吏才中御史者,季昶以乂闻,擢监察御史。劾奏无避。景龙初,叶静能怙势, 乂条其奸,中宗不纳。迁中书舍人、修文馆学士。帝遣使江南,发在所库赀以赎生, 乂上疏以为:“江南鱼鳖之利,衣食所资。江湖之生无既,而府库之财有限,与其 拯物,不如忧民。且鬻生之徒惟利所视,钱刀日至,网罟岁广,施之一朝,营之百 倍。若回所赎之赀,减方困之徭,其泽乡矣。

  韦氏之变,诏令严促,多乂草定。进吏部侍郎,仍知制诰。与宋璟等同典选事, 请谒不行,时人语曰:“李下无蹊径。”改黄门侍郎,封中山郡公。制敕不便,辄 驳正。贵幸有求官者,睿宗曰:“朕非有靳,顾李乂不可耳!”谏罢金仙、玉真二 观,帝虽不从,优容之。太平公主干政,欲引乂自附,乂深自拒绝。

  开元初,姚崇为紫微令,荐为侍郎,外托引重,实去其纠驳权,畏乂明切也。 未几,除刑部尚书。卒,年六十八,赠黄门监,谥曰贞。遗令薄葬,毋还乡里。

  乂沉正方雅,识治体,时称有宰相器。葬日,苏颋、毕构、马怀素往祖之,哭 曰:“非公为恸而谁恸欤!”乂事兄尚一、尚贞孝谨甚,又俱以文章自名,弟兄同 为一集,号《李氏花萼集》,乂所著甚多。尚一终清源尉,尚贞博州刺史。

  贾曾,河南洛阳人。父言忠,貌魁梧,事母以孝闻,补万年主薄。护役蓬莱宫, 或短其苛,高宗廷诘,辩列详谛,帝异之,擢监察御史。方事辽东,奉使禀军饷, 还,奏上山川道里,并陈高丽可破状。帝问:“诸将材否?”对曰:“李勍旧臣, 陛下所自悉。庞同善虽非斗将,而持军严。薛仁贵票勇冠军,高偘忠果而府,契苾 何力性沈毅,虽忌前,有统御才。然夙夜小心,忘身忧国,莫逮於勣者。”帝然所 许,众亦以为知言。累转吏部员外郎。李敬玄兼尚书,言忠尚气,及主选,不能下, 贬邵州司马。失武懿宗意,下狱几死,左除建州司户参军,卒。

  曾少有名,景云中,为吏部员外郎。玄宗为太子,遴选宫僚,以曾为舍人。太 子数遣使采女乐,就率更寺肄习,曾谏曰:“作乐崇德,以和人神。《韶》、《夏》 有容,《咸》、《英》有节,而女乐不与其间。昔鲁用孔子几霸,戎有由余而强, 齐、秦遗以女乐,故孔子行,由余出奔。良以冶容哇咬,蛊心丧志,圣贤疾之最甚。 殿下渴贤之美未彰,好伎之声先闻,非所以追启诵、嗣尧舜之烈也。余闲宴私,后 廷伎乐,古亦有之,犹当秘隐,不以示人,况阅之所司,明示群臣哉!愿下令屏倡 优女子,诸使者采召,一切罢止。”太子手令嘉答。

  俄擢中书舍人,以父嫌名不拜,徙谏议大夫,知制诰。天子亲郊,有司议不设 皇地祗位,曾请合享天地如古制并从祀等坐。睿宗诏宰相礼官议,皆如曾请。开元 初,复拜中书舍人,曾固辞。议者谓中书乃曹司,非官称,嫌名在礼不讳,乃就职。 与苏晋同掌制诰,皆以文辞称,时号“苏贾”。后坐事贬洋州刺史。历虔、郑等州 刺史,迁礼部侍郎,卒。子至。

  至字幼邻,擢明经第,解褐单父尉。从玄宗幸蜀,拜起居舍人,知制诰。帝传 位,至当譔册,既进稿,帝曰:“昔先天诰命,乃父为之辞,今兹命册,又尔为之, 两朝盛典,出卿家父子手,可谓继美矣。”至顿首,鸣咽流涕。历中书舍人。

  至德中,将军王去荣杀富平令杜徽,肃宗新得陕,且惜去荣材,诏贷死,以流 人使自效。至谏曰:“圣人诛乱,必先示法令,崇礼义。汉始入关,约法三章,杀 人者死,不易之法也。按将军去荣以朔方偏裨提数千士,不能整行列,挟私怨杀县 令,有犯上之逆。或曰去荣善守,陕新下,非去荣不可守,臣谓不然。李光弼守太 原,程千里守上党,许叔冀守灵昌,鲁炅守南阳,贾贲守雍丘,张巡守睢阳,初无 去荣,未闻贼能下也。以一能而免死,彼弧矢绝伦、剑术无前者,恃能犯上,何以 止之!若舍去荣,诛将来,是法不一而招罪人也。惜一去荣,杀十去荣之材,其伤 盖多。彼逆乱之人,有逆於此而顺於彼乎?乱富平而治於陕乎?悖县令,能不悖於 君乎?律令者,太宗之律令,陛下不可以一士小材,废祖宗大法。”帝诏群臣议, 太子太师韦见素、文部郎中崔器等皆以为:“法者,天地大典,王者不敢专也。帝 王不擅杀,而小人得擅杀者,是权过人主。开元以前,无敢专杀,尊朝廷也;今有 之,是弱国家也。太宗定天下,陛下复鸿业,则去荣非至德罪人,乃贞观罪人也。 其罪祖宗所不赦,陛下可易之耶?”诏可。

  蒲州刺史以河东濒贼,彻傅城庐舍五千室,不使贼得保聚,民大扰。诏遣至慰 安,官助营完,蒲人乃安。坐小法,贬岳州司马。

  宝应初,召复故官,迁尚书左丞。杨绾建请依古制,县令举孝廉于刺史,刺史 升天子礼部。诏有司参议,多是绾言。至议以为:“自晋后,衣冠迁徙,人多侨处, 因缘官族,所在占籍。今乡举取人未尽,请广学校,增国子博士员,十道大州得置 大学馆,诏博士领之,召置生徒。使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 议者更附至议。转礼部侍郎,待制集贤院。

  大历初,徙兵部。累封信都县伯,进京兆尹。七年,以右散骑常侍卒,年五十 五,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白居易,字乐天,其先盖太原人。北齐五兵尚书建,有功于时,赐田韩城,子 孙家焉。又徙下邽。父季庚,为彭城令,李正己之叛,说刺史李洧自归,累擢襄州 别驾。

  居易敏悟绝人,工文章。未冠,谒顾况。况,吴人,恃才少所推可,见其文, 自失曰:“吾谓斯文遂绝,今复得子矣!”贞元中,擢进士、拔萃皆中,补校书郎。 元和元年,对制策乙等,调盩厔尉,为集贤校理,月中,召入翰林为学士。迁左拾 遗。

  四年,天子以旱甚,下诏有所蠲贷,振除灾沴。居易见诏节未详,即建言乞尽 免江淮两赋,以救流瘠,且多出宫人。宪宗颇采纳。是时,于頔入朝,悉以歌舞人 内禁中,或言普宁公主取以献,皆頔嬖爱。居易以为不如归之,无令頔得归曲天子。 李师道上私钱六百万,为魏徵孙赎故第,居易言:“徵任宰相,太宗用殿材成其正 寝,后嗣不能守,陛下犹宜以贤者子孙赎而赐之。师道人臣,不宜掠美。”帝从之。 河东王锷将加平章事,居易以为:“宰相天下具瞻,非有重望显功不可任。按锷诛 求百计,不恤雕瘵,所得财号为‘羡余’以献。今若假以名器,四方闻之,皆谓陛 下得所献,与宰相。诸节度私计曰:‘谁不如锷?’争裒割生人以求所欲。与之则 纲纪大坏,不与则有厚薄,事一失不可复追。”是时,孙以禁卫劳,擢凤翔节度 使。张奉国定徐州,平李有功,迁金吾将军。居易为帝言:“宜罢,进奉国, 以竦天下忠臣心。”度支有囚系閺乡狱,更三赦不得原。又奏言:“父死,絷其子, 夫久系,妻嫁,债无偿期,禁无休日,请一切免之。”奏凡十余上,益知名。

  会王承宗叛,帝诏吐突承璀率师出讨,居易谏:“唐家制度,每征伐,专委将 帅,责成功,比年始以中人为都监。韩全义讨淮西,贾良国监之;高崇文讨蜀,刘 贞亮监之。且兴天下兵,未有以中人专统领者。神策既不置行营节度,即承璀为制 将,又充诸军招讨处置使,是实都统。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后世且传中人为制 将自陛下始,陛下忍受此名哉?且刘济等洎诸将必耻受承璀节制,心有不乐,无以 立功。此乃资承宗之奸,挫诸将之锐。”帝不听。既而兵老不决,居易上言:“陛 下讨伐,本委承璀,外则卢攸史、范希朝、张茂昭。今承璀进不决战,已丧大将, 希朝、茂昭数月乃入贼境,观其势,似阴相为计,空得一县,即壁不进,理无成功。 不亟罢之,且有四害。以府帑金帛、齐民膏血助河北诸侯,使益富强,一也。河北 诸将闻吴少阳受命,将请洗涤承宗,章一再上,无不许,则河北合从,其势益固。 与夺恩信,不出朝廷,二也。今暑湿暴露,兵气熏蒸,虽不顾死,孰堪其苦?又神 策杂募市人,不忸于役,脱奔逃相动,诸军必摇,三也。回鹘、吐蕃常有游侦,闻 讨承宗历三时无功,则兵之强弱,费之多少,彼一知之,乘虚入寇,渠能救首尾哉? 兵连事生,何故蔑有?四也。事至而罢,则损威失柄,祗可逆防,不可追悔。”亦 会承宗请罪,兵遂罢。

  后对殿中,论执强鲠,帝未谕,辄进曰:“陛下误矣。”帝变色,罢,谓李绛 曰:“是子我自拔擢,乃敢尔,我叵堪此,必斥之!”绛曰:“陛下启言者路,故 群臣敢论得失。若黜之,是箝其口,使自为谋,非所以发扬盛德也。”帝悟,待之 如初。岁满当迁,帝以资浅,且家素贫,听自择官。居易请如姜公辅以学士兼京兆 户曹参军,以便养,诏可。明年,以母丧解,还,拜左赞善大夫。是时,盗杀武元 衡,京都震扰。居易首上疏,请亟捕贼,刷朝廷耻,以必得为期。宰相嫌其出位, 不悦。俄有言:“居易母堕井死,而居易赋《新井篇》,言浮华,无实行,不可用。” 出为州刺史。中书舍人王涯上言不宜治郡,追贬江州司马。既失志,能顺适所遇, 托浮屠生死说,若忘形骸者。久之,徙忠州刺史。入为司门员外郎,以主客郎中知 制诰。

  穆宗好畋游,献《续虞人箴》以讽,曰:

  唐受天命,十有二圣。兢兢业业,咸勤厥政。鸟生深林,兽在丰草。春曈冬狩, 取之以道。鸟兽虫鱼,各遂其生。民野君朝,亦克用宁。在昔玄祖,厥训孔彰: “驰骋畋猎,俾心发狂。”何以效之,曰羿与康。曾不是诫,终然覆亡。高祖方猎, 苏长进言:“不满十旬,未足为欢。”上心既悟,为之辍畋。降及宋璟,亦谏玄宗。 温颜听纳,献替从容。璟趋以出,鹞死握中。噫!逐兽于野,走马于路。岂不快哉, 衔橛可惧。审其安危,惟圣之虑。

  俄转中书舍人。田布拜魏博节度使,命持节宣谕,布遗五百缣,诏使受之,辞 曰:“布父雠国耻未雪,人当以物助之,乃取其财,谊不忍。方谕问旁午,若悉有 所赠,则贼未殄,布赀竭矣。”诏听辞饷。是时,河朔复乱,合诸道兵出讨,迁延 无功。贼取弓高,绝粮道,深州围益急。居易上言:“兵多则难用,将众则不一。 宜诏魏博、泽潞、定、沧四节度,令各守境,以省度支赀饷。每道各出锐兵三千, 使李光颜将。光颜故有凤翔、徐、滑、河阳、陈许军无虑四万,可径薄贼,开弓高 粮路,合下博,解深州之围,与牛元翼合。还裴度招讨使,使悉太原兵西压境,见 利乘隙夹攻之,间令招谕以动其心,未及诛夷,必自生变。且光颜久将,有威名, 度为人忠勇,可当一面,无若二人者。”於是,天子荒纵,宰相才下,赏罚失所宜, 坐视贼,无能为。居易虽进忠,不见听,乃丐外迁。为杭州刺史,始筑堤捍钱塘湖, 钟泄其水,溉田千顷。复浚李泌六井,民赖其汲。久之,以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 复拜苏州刺史,病免。

  文宗立,以秘书监召,迁刑部侍郎,封晋阳县男。太和初,二李党事兴,险利 乘之,更相夺移,进退毁誉,若旦暮然。杨虞卿与居易姻家,而善李宗闵,居易恶 缘党人斥,乃移病还东都。除太子宾客分司。逾年,即拜河南尹,复以宾客分司。 开成初,起为同州刺史,不拜,改太子少傅,进冯翊县侯。会昌初,以刑部尚书致 仕。六年,卒,年七十五,赠尚书右仆射,宣宗以诗吊之。遗命薄葬,毋请谥。

  居易被遇宪宗时,事无不言,湔剔抉摩,多见听可,然为当路所忌,遂摈斥, 所蕴不能施,乃放意文酒。既复用,又皆幼君,偃蹇益不合,居官辄病去,遂无立 功名意。与弟行简、从祖弟敏中友爱。东都所居履道里,疏诏种树,构石楼香山, 凿八节滩,自号醉吟先生,为之传。暮节惑浮屠道尤甚,至经月不食荤,称香山居 士。尝与胡杲、吉日攵、郑据、刘真、卢真、张浑、狄兼谟、卢贞燕集,皆高年不 事者,人慕之,绘为《九老图》。

  居易於文章精切,然最工诗。初,颇以规讽得失,及其多,更下偶俗好,至数 千篇,当时士人争传。鸡林行贾售其国相,率篇易一金,甚伪者,相辄能辩之。初, 与元稹酬咏,故号“元白”;稹卒,又与刘禹锡齐名,号“刘白”。其始生七月能 展书,姆指“之”、“无”两字,虽试百数不差;九岁暗识声律。其笃於才章,盖 天禀然。敏中为相,请谥,有司曰文。后履道第卒为佛寺。东都、江州人为立祠焉。

  赞曰:居易在元和、长庆时,与元稹俱有名,最长於诗,它文未能称是也,多 至数千篇,唐以来所未有。其自叙言:“关美刺者,谓之讽谕;咏性情者,谓之闲 适;触事而发,谓之感伤;其它为杂律。”又讥“世人所爱惟杂律诗,彼所重,我 所轻。至讽谕意激而言质,闲适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今视其 文,信然。而杜牧谓:“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所为。流传人间,子父女母交口教 授,淫言媟语入人肌骨不可去。”盖救所失不得不云。观居易始以直道奋,在天子 前争安危,冀以立功,虽中被斥,晚益不衰。当宗闵时,权势震赫,终不附离为进 取计,完节自高。而稹中道徼险得宰相,名望漼然。鸣呼,居易其贤哉!

  行简,字知退,擢进士,辟卢坦剑南东川府。罢,与居易自忠州入朝,授左拾 遗。累迁主客员外郎,代韦词判度支按,进郎中。长庆时,振武营田使贺拔志岁终 结课最,诏行简阅实,发其妄,志惧,自刺不殊。行简敏而有辞,后学所慕尚。宝 历二年卒。

  敏中,字用晦,少孤,承学诸兄。长庆初,第进士,辟义成节度使李听府,听 一见,许其远到。迁右拾遗,改殿中侍御史,为符澈邠宁副使,澈卒以能政闻。御 史中丞高元裕荐为侍御史,再转左司员外郎。武宗雅闻居易名,欲召用之。是时, 居易足病废,宰相李德裕言其衰苶不任事,即荐敏中文词类其兄而有器识。即日知 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进承旨。宣宗立,以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中书 侍郎,兼刑部尚书。德裕贬,敏中抵之甚力,议者訾恶。德裕著书亦言“惟以怨报 德为不可测”,盖斥敏中云。历尚书右仆射、门下侍郎,封太原郡公。自员外,凡 五年,十三迁。

  崔铉辅政,欲专任,患敏中居右。会党项数寇边,铉言宜得大臣镇抚,天子响 其言,故敏中以司空、平章事兼邠宁节度、招抚、制置使。初,帝爱万寿公主,欲 下嫁士人。时郑颢擢进士第,有阀阅,敏中以充选。颢与卢氏婚,将授室而罢,衔 之。敏中自以居外,畏颢谗,自诉于帝。帝曰:“朕知久矣。若用颢言,庸相任耶?” 顾左右取书一函,发视,悉颢所上,敏中乃安。及行,帝御安福楼以饯,颁玺书谕 尉,赐通天带,卫以神策兵,开府辟士,礼如裴度讨淮西时。次宁州,诸将已破羌 贼,敏中即说谕其众,皆愿弃兵为业。乃自南山并河按堡保,回绕千里。又规萧关 通灵威路,使为耕战具。逾年,检校司徒,徒剑南西川,增骡军,完创关壁。治蜀 五年,有劳,加兼太子太师,徙荆南。

  懿宗立,召拜司徒、门下侍郎,还平章事。数月足病不任谒,固求避位,不许, 中使者劳问,俾对别殿,毋拜。右补阙王谱奏言:“敏中病四月,陛下坐朝,与他 宰相语不三刻,安暇论天下事?愿听其请,无使有持宠旷贵之讥。”书闻,帝怒, 斥谱阳翟令。给事中郑公舆申救,不听。谱者,侍中珪之远裔。未几,加敏中中书 令。自裴度以勋德居,而敏中以恩泽进。

  咸通二年,南蛮扰边,召敏中入议,许挟扶升殿。固求免,乃出为凤翔节度使。 三奏愿归守坟墓,除东都留守,不敢拜,许以太傅致仕。诏书未至,卒,册赠太尉。 博士曹鄴责其病不坚退,且逐谏臣,举怙威肆行,谥曰丑。

卷一百二十

  五王

  桓彦范,字士则,润州丹阳人。以门廕调右翊卫,迁司卫主簿。狄仁杰曰: “君之才,当自光大,毋恤于初。”厚为礼。寻擢监察御史,迁累中丞。

  长安中,为司刑少卿。张昌宗引妖人迎占,言计不轨。宋璟请穷治其奸,武后 以昌宗尝自归,不许。彦范谏曰:“昌宗谬横恩,苞祸心,亻意测天命,皇神降怒, 自擿其咎。推原厥情,盖防事暴之日得引首以免,未败则候时为逆。此凶诡之臣, 营惑圣心。既自归露,而尚与妖人祈福禳解,则果于必成,初无悔意。今而宥之, 诚恐昌宗自谓应运,天下浩然从之。父在,子称尊为逆子;君在,臣图位为逆臣。 逆而不诛,社稷惧亡。请付三司考治。”不纳。时内史李峤等屡奏:“往为酷吏破 家者,请皆宥雪。”依违未从。彦范复上言:“自文明后得罪,惟扬、豫、博三州 不免,它可悉赦。”疏十上,卒见听。尝曰:“大理,人命所县,不可便辞诡合以 自免。”

  张柬之将诛易之等,引与定策。于是,以彦范、敬晖为左、右羽林将军,属以 禁兵。时中宗每北门起居,因得谒陈秘计。神龙元年正月,彦范、晖率羽林兵与将 军李湛、李多祚、杨元琰、薛思行等千骑五百人讨贼。令湛、多祚就东宫迎中宗至 玄武门,彦范等斩关入,士皆鼓噪,时武后处迎仙宫之集仙殿,斩易之等庑下。后 闻变而起,见中宗曰:“乃汝耶?竖子诛,可还宫。”彦范进曰:“太子今不可以 归!往天皇弃群臣,以爱子托陛下。今久居东宫,群臣思天皇之德,不血刃,清内 难,此天意人事归李氏。臣等谨奉天意,惟陛下传位,万世不绝,天下之幸。”后 乃卧,不复言。明日,中宗复位,以彦范为侍中,封谯郡公,赐实封五百户。

  上书戒帝曰:

  《诗》以《关雎》为始,言后妃者人伦之本,治乱之端也。故舜之兴以皇、英, 而周之兴以任、姒。桀奔南巢,祸阶末嬉;鲁桓灭国,惑始齐姜。伏见陛下临朝视 政,皇后必施帷殿上,预闻政事。臣愚谓古王者谋及妇人,皆破国亡身,倾辀继路。 且以阴乘阳,违天也;以妇凌夫,违人也。违天不祥,违人不义。故《书》曰: “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易》曰:“无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得预外政也。 伏愿上以社稷为重,令皇后无居正殿,干外朝,深居宫掖,修阴教以辅佐天子。

  又道路籍籍,皆云胡僧慧范托浮屠法,诡惑后妃,出入禁奥,渎挠朝政。陛下 尝轻骑微服,数幸其居,上下污慢,君臣亏替。臣谓兴化致治以康乂国家者,繇进 善而弃恶。孔子曰:“执左道以乱政者杀,假鬼神以危人者杀。”今慧范乱政危人 者也,不急诛,且有变。除恶务本,愿早裁之。

  帝孱昏,狃左右,不能有所省纳。

  俄墨敕以方士郑普思为秘书监,叶静能为国子祭酒。彦范执不可,帝曰:“要 已用之,不可止。”彦范曰:“陛下始复位,制诏:‘军国皆用贞观故事。’贞观 时,以魏徵、虞世南、颜师古为监,以孔颖达为祭酒,如普思等方伎猥下,安足继 踪前烈。臣恐物议谓陛下官不择才,以天秩加私爱。”不从。

  时武三思以迁太后衔恚,虑不利诸武,而韦后雅为帝宠畏,且三思与蒸乱,由 是朋谗奇中。未几,罢彦范等政事。五月,加特进,封扶阳郡王,赐姓韦,同后属 籍,锡金银、锦绣,皆以铁券恕十死,令朝朔望。寻出为洺州刺史,改濠州。王同 皎谋诛三思,事泄,三思诬彦范等同逆,阴令许州司功参军郑愔上变。乃贬彦范泷 州司马,敬晖崖州司马,袁恕己窦州司马,崔玄白州司马,张柬之新州司马,悉 夺勋封。三思又疏韦后隐秽,榜于道,请废之。帝震怒,三思猥曰:“此殆彦范辈 为。”命御史大夫李承嘉鞫状,物色其人。承嘉即奏:“彦范、晖、柬之、恕己、 玄暴讪摇变,内托废后,而实危君。人臣无将,当伏诛。”诏有司议罪。大理丞 李朝隐执奏:“彦范等未讯即诛,恐为雠家诬衊,请遣御史按实。”卿裴谈请即诛 斩,家籍没。帝业尝许以不死,遂流瀼州,禁锢终身,子弟年十六以上谪徙岭外。 擢承嘉金紫光禄大夫、襄武郡公,后又赐彩五百段、锦被一。进谈刑部尚书,而贬 朝隐。三思又讽节愍太子请夷彦范等三族,帝不从。三思虑五人者且复用,乃纳崔 湜计,遣周利贞矫制杀之。利贞至贵州,逢彦范,即缚曳竹槎上,肉尽,杖杀之, 年五十四。

  睿宗即位,彦范等并追复官爵,赐实封二百户,还其子孙,谥曰忠烈。开元六 年,诏与晖、玄、柬之、恕己勤劳王家,皆配享中宗庙庭。建中三年,复赠彦范 为司徒,晖太尉,玄太子太师,柬之司徒,恕己太子太傅。

  彦范工属文,然不甚喜观书,所志惟忠孝大略。居若不能言,及议论帝前,虽 被诘让,而安辞定色,辨色愈切。

  诛二张也,柬之勒兵景运门,将遂夷诸武。洛州长史薛季昶劝曰:“二凶虽诛, 产、禄犹在,请除之。”会日暮事遽,彦范不欲广杀,因曰:“三思机上肉尔,留 为天子藉手。”委昶叹曰:“吾无死所矣!”俄而三思窃入宫,因韦后反盗朝权。 同功者叹曰:“死我者,桓君也。”彦范亦曰:“主上昔为英王,故吾留武氏使自 诛定。今大事已去,得非天乎!”初,将起事,告其母。母曰:“忠孝不并立,义 先国家可也。”

  御史李福业者,尝与彦范谋,及被杀,福业亦流番禺。后亡匿吉州参军敬元礼 家,吏捕得,元礼俱坐死。福业将刑,谢元礼曰:“子有亲,吾甚愧恨。”元礼曰: “公穷而归我,我得已乎?”见者伤之。

  时监察御史卢袭秀亦坐与桓、敬善,为冉祖雍所按,不屈。或报曰:“南使至, 桓、敬已死。”袭秀泫然。祖雍怒曰:“彦范等负国,君乃流涕。且君下狱,诸弟 皆纵酒无忧色,何邪?”对曰:“我何负哉?正坐与彦范善耳。今尽杀诸弟则已, 如独杀袭秀,恐公不得高枕而瞑!”祖雍色动,握其手曰:“当活公。”遂得不坐。

  袭秀者,其祖方庆,武德中,为察非掾,秦王器之。尝引与议建成事,方庆辞 曰:“母老矣,丐身归养。”王不逼也。贞观中,为稿城令。”

  彦范弟玄范,官至常州刺史;臣范,工部侍郎。

  薛季昶者,绛州龙门人。武后时上书,自布衣擢监察御史,以累左迁平遥尉, 复拜御史。屡按狱如旨,擢给事中。夏官郎中侯味虚将兵讨契丹,不利,妄言“贼 行有蛇虎导军”。后恶其诡,拜季昶为河北道按察使。季昶驰至军,斩味虚以闻, 威震北方。稿城尉吴泽射杀驿使,髡民女发为髢,州不能劾,季昶杖杀之。然后布 恩信,甄表善良。或传季昶曩为味虚笞辱,故深文报怨。自给事中数月为御史中丞, 坐事左迁。久乃入为雍州长史,迁文昌左卫,为洛州长史。预诛易之等功,进户部 侍郎。五王失柄,出季昶荆州长史,贬儋州司马。初,季昶与昭州首领周庆立、广 州事马光楚客不叶,惧二怨,不敢往。叹曰:“吾至是邪!”即具棺沐浴,仰药死。 葬昭州。睿宗立,诏赠左御史大夫,同彦范等赐一子官。

  季昶刚烈,然喜入先语以为实,后虽有辨理,不能得也。而敦爱故旧,礼有名 士,其长可盖所缺云。

  杨元琰者,字温,虢州閺乡人,汉太尉震十八代孙。生数岁未言,相者视曰: “语迟者神定,必为重器。”及长,秀眉美须髯,崇肩博颐。居父丧,七日不食。 服除,补梓州参军,平棘令,课第一,御史府表其政,玺书褒厉。再擢永宁军副使, 忤用事者免。载初中,为安南副都护,三徙为荆府长史,五迁州刺史,咸有风绩。

  初,张柬之代为荆州,共乘舻江中,私语外家革命,元琰悲涕慷慨,志在王室。 柬之执政,故引为右羽林将军,谓曰:“江上之言,君叵忘之,今可以勉!”乃与 李多祚等定计斩二张。进云麾将军,封弘农郡公,实封户五百,赐铁券恕十死。敬 晖等为武三思所构,元琰知祸未已,乃诡计请祝发事浮屠,悉还官封。中宗不许。 晖闻,尚戏曰:“胡头应祝。”以多鬣似胡云。元琰曰:“功成不退,惧亡。我不 空言。”晖感之,然已不及计。晖等死,独元琰全。

  再迁卫尉卿,又上官封,愿追宠其亲,帝哀怜,赠越州都督长史。李多祚死太 子难,元琰坐厚善,系狱,萧至忠救之,免。睿宗立,数上书乞骸骨,不听。四迁 刑部尚书,封魏国公。徙太子宾客,诏设位东宫,太子为拜。俄致仕。开元六年卒, 年七十九,谥曰忠。生平无留蓄,中外食其家常数十人。临终,敕诸子薄葬。

  子仲昌,字蔓。以通经为修文生。累调,不甚显。以河阳尉对策,玄宗擢第一, 授蒲州法曹参军,判入异等,迁监察御史。坐累为孝义令。鸾降庭树,太守萧恕表 其政,徙下邽。终吏部郎中。仲昌资长于吏。常分父邑租振宗党。御身以约,善与 人交,士乐从之游云。

  敬晖,字仲晔,绛州平阳人。弱冠举明经。圣历初,为卫州刺史。是时,河北 经突厥所骚,方秋而城,晖曰:“金汤非粟不守,岂有弃农亩,事池隍哉?”纵民 归敛,阖部赖安。迁夏官侍郎,出为太州刺史,改洛阳长史。武后幸长安,为副留 守,以治干闻,玺书劳之,多赐物段。

  长安二年,授中台右丞。以诛二张功,加金紫光禄大夫,为侍中、平阳郡公, 实封五百户,进封齐国。晖表请诸武王者宜悉降爵,繇是皆为公。三思愤。俄封平 阳郡王,加特进罢政事。

  初,易之已诛,薛季昶请收诸武,晖亦苦谏,不从。三思浊乱,晖每椎坐怅恨, 弹指流血。寻及贬,又放琼州,为周利贞所害。睿宗时,追复官爵,又赠秦州都督, 谥曰肃愍。

  崔玄,博陵安平人,本名毕,武后时,有所避,改焉。少以学行称,叔父秘 书少监行功器之。举明经,为高陵主簿。居父丧尽礼。庐有燕,更巢共乳。母卢, 有贤操,常戒玄曰:“吾闻姨兄辛玄驭云:‘子姓仕宦,有言其贫窭不自存,此 善也;若赀货盈衍,恶也。’吾尝以为确论。比见亲表仕者务多财以奉亲,而亲不 究所从来。必出于禄禀则善,如其不然,何异盗乎?若今为吏,不能忠清,无以戴 天履地。宜识吾意。”故玄所守以清白名。母亡,哀毁,甘露降庭树。

  后以库部员外郎累迁凤阁舍人。长安元年,为天官侍郎,当公介然,不受私谒, 执政忌之,改文昌左丞。不逾月,武后曰:“卿向改职,乃闻令史设斋相庆,此欲 肆其贪耳,卿为朕还旧官。”乃复拜天官侍郎,厚赐彩物。三年,授鸾台侍郎、同 凤阁鸾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四年,迁凤阁侍郎。先是,酷吏诬籍数百家,玄 开陈其枉,后感悟,皆为原洗。宋璟劾张昌宗不轨事,玄颇助璟。及有司正昌 宗罪,而玄弟昇为司刑少卿,执论大辟。兄弟守正如此。

  后久疾,宰相不召见者累月。及少闲,玄奏言:“皇太子、相王皆仁明孝友, 宜侍医药,不宜引异姓出入禁闼。”后慰纳。以诛二张功为中书令、博陵郡公。后 迁上阳宫,顾玄曰:“诸臣进皆因人,而云我所擢,何至是?”对曰:“此正 所以报陛下也。”俄拜博陵郡王,罢政事,册其妻为妃,赐实封五百户,检校益州 大都督府长史,知都督事。会贬,又流古州。道病卒,年六十九,谥曰文献。

  玄三世不异居,家人怡怡如也。贫寓郊墅,群从皆自远会食,无它爨,与昇 尤友爱。族人贫孤者,抚养教励。后虽秉权,而子弟仕进不使逾常资,当时称重。 少颇属辞,晚以非己长,不复构思,专意经术。

  子璩,亦有文。开元二年诏:“玄、柬之,神龙之初,保乂王室,奸臣忌焉, 谪殁荒海,流落变迁,感激忠义。宜以玄子璩、柬之孙毖,并为朝散大夫。”璩 终礼部侍郎。璩子涣。

  涣博综经术,长论议。十岁居父丧,毁辟加人,陆元方异之。起家亳州司功参 军,还调。於是入判者千余,吏部侍郎严挺之施特榻试《彝尊铭》,谓曰:“子清 庙器,故以题相命。”累迁司门员外郎。杨国忠恶不附己,出为巴西太守。玄宗西 狩,迎谒于道。帝见占奏,以为明治体,恨得之晚,房琯亦荐之,即日拜门下侍郎、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肃宗立,与韦见素等同赴行在。时京师未复,举选不至,诏涣为江淮宣谕选补 使。收采遗逸,不以亲故自嫌。常曰:“仰才虞谤,吾不忍为。”然听受不甚精, 以不职罢为左散骑常侍,兼余杭太守、江东采访防御使。入迁吏部侍郎、集贤院待 制。简淡自处,时望尤重。迁御史大夫。

  元载辅政,与中官董秀槃结固宠,涣疾之,因进见,慨然论载奸。代宗曰: “载虽非重慎,然协和中外无间然,能臣也。”对曰:“和之为贵者,由礼节也, 不节之以礼,焉得和?今干戈甫定,品物思乂。载为宰相,宜明制度,易海内耳目。 而怙权树党,毁法为通,鬻恩为恕,附下苟容,乃幽国卑主术,臣所未喻。”帝默 然。会涣兼税地青苗钱物使,以钱给百官,而吏用下直为使料,上直为百司料。载 讽皇城副留守张清擿其非,诏尚书左丞蒋涣按实,且载所恶,由是贬道州刺史。卒, 赠太子太傅,谥曰元。子纵。

  纵繇协律郎三迁监察御史。会诏择令长,授蓝田令,德化大行,县人立碑颂德, 涣之贬,纵弃金部员外郎就养。后为汴西水陆运、两税、盐铁等使。王师围田悦, 乏食,诏纵饷四节度粮,军无乏。德宗出奉天,方镇兵未至。纵劝李怀光奔命,悉 军财称所须。怀光兵疲久战,次河中,迁延不进。纵以金帛先度,曰:“济者即赐。” 众趋利争西,遂及奉天。迁京兆尹。上言:“怀光反覆不情,宜备之。”及帝徙梁 州,追扈不及,左右短纵素善怀光,殆不来。帝曰:“知纵者,朕也,非尔辈所及。” 后数日至,授御史大夫。处大体,不急细事,狱诉付成僚属而已。

  自兵兴,内外官冗溢,时议并省。纵奏:“兵未息,仕进者之绪,在官则累迁, 有功而褒赏,不可废也。比选集,乃据阙留人,怨望滋结。朝廷频诏录劳,而诸道 叙优日广。若停减吏员,非但承优者无官可叙,亦恐序进者无路胜置矣。”诏可贞 元元年,天子郊见,为大礼使。岁旱用屈,纵撙裁文物,俭而不陋。除吏部侍郎, 寻为河南尹。时兵虽定,民雕耗,纵治简易,蠲略细苛。先是戍边者道由洛,储饩 取於民。纵始令官办,使五家相保,自占发敛,以绝胥史之私。又引伊、洛溉高仰, 通利里闬,人甚宜之。入为太常卿,封常山县公。卒年六十二,赠吏部尚书,谥曰 忠。

  初,涣为元载所抑,纵讫载世,不求闻达。涣有嬖妾,纵以母事之。妾刚酷, 虽纵显官而数笞诟,然率妻子候颜色,承养不懈,时以为难。孙碣。

  碣,字东标,及进士第,迁右拾遗。武宗方讨泽潞,碣建请纳刘稹降,忤旨, 贬邓城令。稍转商州刺史。擢河南尹、右散骑常侍,再为河南尹。邑有大贾王可久, 转货江、湖间。值庞勋乱,盖亡其赀,不得归。妻诣卜者杨乾夫咨在亡。乾夫名善 数,而内悦妻色,且利其富。既占,阳惊曰:“乃夫殆不还矣!”即阴以百金谢媒 者,诱聘之,妻乃嫁乾夫,遂为富人。它年徐州平,可久困甚,丐衣食归闾里,往 见妻。乾夫大怒,诟逐之。妻诣吏自言,乾夫厚纳贿,可久反得罪。再诉,复坐诬。 可久恨叹,遂失明。碣之来,可久陈冤,碣得其情,即敕吏掩乾夫并前狱史下狱, 悉发赇奸,一日杀之,以妻还可久。时淫潦,狱决而霁,都民相语,歌舞于道。徙 陕虢观察使。军乱,贬怀州司马,卒。

  张柬之,字孟将,襄州襄阳人。少涉经史,补太学生。祭酒令狐德棻异其才, 便以王佐期之。中进士第,始调清源丞。永昌元年,以贤良召,时年七十余矣。对 策者千余,柬之为第一。授监察御史,迁凤阁舍人。时突厥默啜有女请和亲,武后 欲令武延秀娶之。柬之奏:“古无天子取夷狄女者。”忤旨,出为合、蜀二州刺史。 故事,岁以兵五百戍姚州,地险瘴,到屯辄死。柬之论其弊曰:

  臣按姚州,古哀牢国,域土荒外,山阻水深。汉世未与中国通,唐蒙开夜郎、 滇笮,而哀牢不附。东汉光武末,始请内属,置永昌郡统之。赋其盐布氈罽以利中 土。其国西大秦,南交趾,奇珍之贡不阙。刘备据蜀,甲兵不充,诸葛亮五月度泸, 收其产入以益军,使张伯岐选取劲兵,以增武备。故《蜀志》称亮南征后,国以富 饶。此前世置郡,以其利之也。今盐布之税不供,珍奇之贡不入,戈戟之用不实於 戎行,宝货之资不输於大国。而空竭府库,驱率平人,受役蛮夷,肝脑涂地。臣窃 为陛下惜之。

  昔汉历博南山,涉兰仓水,更置博南、哀牢二县。蜀人愁苦,行者作歌曰: “历博南,越兰津,度兰仓,为他人。”盖讥其贪珍奇之利,而为蛮夷所驱役也。 汉获其利,人且怨歌。今减耗国储,费调日引,使陛下赤子身膏野草,骸骨不归, 老母幼子哀号望祭於千里之外。朝廷无丝发利,而百姓蒙终身之酷,臣窃为国家痛 之。

  往诸葛亮破南中,即用渠率统之,不置汉官,不留戍兵。言置官留兵有三不易: 置官必夷汉杂居,猜嫌将起;留兵转粮,为患滋重;后忽反叛,劳费必甚。故粗设 纲纪,自然久定。臣谓亮之策,诚尽羁縻蛮夷之要。今姚州官属,即无固边厌寇之 心,又无亮且纵且擒之伎。唯诡谋狡算,恣情割剥;扇动酋渠,遣成朋常:折支谄 笑,取媚蛮夷,拜跪趋伏,无复为耻;提挈子弟,啸引凶愚,聚会蒲博,一掷累万。 凡逋逃亡命在彼州者,户赢二千,专事剽夺。且姚州本龙朔中武陵主簿石子仁奏置, 其后长史李孝让、辛文协死於群蛮,诏遣郎将赵武贵讨击,兵无噍类,又以将军李 义总继往,而郎将刘惠基战死,其州遂废。臣窃以亮有三不易,其言卒验。

  垂拱中,蛮郎将王善宝、昆州刺史爨乾福复请置州,言课税自支,不旁取於蜀。 及置,州掾李棱为蛮所杀。延载中,司马成琛更置泸南七镇,戍以蜀兵,蜀始扰矣。 且姚府总管五十七州间,皆巨猾游客。国家设官,所以正俗防奸,而无耻之吏,败 谬至此。今劫害未止,恐惊扰之祸日滋。宜罢姚州,隶巂府,岁时朝觐同蕃国;废 泸南诸镇,而设关泸北,非命使,不许交通;增巂屯兵,择清良吏以统之。臣愚以 为便。

  疏奏不纳。俄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长安中,武后谓狄仁杰曰:“安得一奇士用之?”仁杰曰:“陛下求文章资历, 今宰相李峤、苏味道足矣。岂文士龌龊,不足与成天下务哉?”后曰“然。”仁杰 曰:荆州长史张柬之虽老,宰相材也。用之必尽节于国。”即召为洛州司马。它日 又求人,仁杰曰:“臣尝荐张柬之,未用也。”后曰:“迁之矣。”曰:“臣荐宰 相而为司马,非用也。”乃授司刑少卿,迁秋官侍郎。后姚崇为灵武军使,将行, 后诏举外司可为相者,崇曰:“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其人老,惟亟用之。” 即日召见,拜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进凤阁侍郎。

  诛二张也,柬之首发其谋。以功擢天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汉阳郡公,实 封五百户。不半岁,以汉阳郡王加特进,罢政事。柬之既失权,愿还襄州养疾,乃 授襄州刺史。中宗为赋诗祖道,又诏群臣饯定鼎门外。至州,持下以法,虽亲旧无 所纵贷,会汉水涨啮城郭,柬之因垒为堤,以遏湍怒,阖境赖之。又垦辞王爵,不 许。俄及贬,又流泷州,忧愤卒,年八十二。景云元年,赠中书令,谥曰文贞,授 一子官。柬之刚直不傅会,然邃於学,论次书数十篇。

  子愿、漪。愿仕至襄州刺史。漪以著作佐郎侍父襄阳,恃其家立功,简接乡人, 乡人怨之。

  初,易之等诛后,中宗犹监国告武氏庙,而天久阴不霁。侍御史崔浑奏“陛下 复国,当正唐家位号,称天下心。奈何尚告武氏庙?请毁之,复唐宗庙。”帝嘉纳。 是日诏书下,雰翳澄驳,咸以为天人之应。

  袁恕己,沧州东光人。仕累司刑少卿,知相王府司马。与诛二张,又从相王统 南衙兵备非常,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封南阳郡公, 实封五百户。

  将作少匠杨务廉者,以工巧进。恕己恐其复启游娱侈丽之渐,言於中宗曰: “务廉位九卿,忠言嘉谟不闻,而专事营构以媚上,不斥之,亡以昭德。”乃授陵 州刺史。

  未几,拜中书令、特进、南阳郡王,罢政事。例及贬,又流环州,为周利贞所 逼,恕己素饵黄金。至是饮野葛数升,不死,愤懑,抔土以食,爪甲尽,不能绝, 乃击杀之。谥曰贞烈。孙高。

  高字公颐。少慷慨有节尚。擢进士第。代宗时,累迁给事中。建中中,拜京畿 观察使,坐累贬韶州长史,复拜给事中。德宗将起卢杞为饶州刺史,高当草诏,见 宰相卢翰,刘从一曰:“杞当国。矫诬阴贼,斥忠谊,傲明德,反易天常,使宗祏 失守,天下疣痏,朝廷不寘以法,才示贬黜,今还授大州,天下其谓何?”翰等不 悦,命舍人作诏。诏出,高执不下,奏曰:“陛下用杞为相,出入三年,附下罔上, 使陛下越在草莽,群臣愿食其肉且不厌。汉法,三光不有,雨旱不时,皆宰相请罪, 小者免,大者戮。杞罪万诛,陛下赦不诛,止贬新州,俄又内移,今复拜刺史,诚 失天下望。”帝曰:“杞不逮,是朕之过。朕已再赦。”答曰:“杞天资诡险,非 不逮,彼固所余。赦者,止赦其罪,不宜授刺史。愿问外廷,并敕中人听於民。若 亿兆异臣之言,臣请前死。”谏官亦力争帝前。帝曰:“与上佐可乎?”群臣奉诏。 翌日,遣使慰高曰:“朕惟卿言切至,已如奏。”太子少保韦伦曰:“高言劲挺, 自是陛下一良臣,宜加优礼。”

  贞元二年,帝以大盗后关辅百姓贫,田多荒茀,诏诸道上耕牛,委京兆府劝课。 量地给牛,不满五十亩不给。高以为圣心所忧,乃在穷乏。今田不及五十亩即是穷 人,请两户共给一牛。从之。卒,年六十,中外怅惜。宪宗时,李吉甫言其忠謇, 特赠礼部尚书。

  文宗开成三年,又诏:玄曾孙郢为监察御史,晖曾孙元膺河南丞,柬之四世 孙憬寿安尉,恕己曾孙德文校书郎。始,帝访御史中丞狄兼暮,以仁杰功,且言五 王遗烈,乃求其后,秩以官。唯彦范后无闻云。

  赞曰:五王提卫兵诛嬖臣,中兴唐室,不淹辰,天下晏然,其谋深矣。至谓中 宗为英王,不尽诛诸武,使天子藉以为威,何其浅耶?衅牙一启,为艳后,竖儿所 乘,劫持戮辱,若放豚然,何哉?无亦神夺其明,厚韦氏毒,以兴先天之业乎?不 然,安李之功,贤於汉平、勃远矣!

卷一百二十一

  刘钟崔二王

  刘幽求,冀州武强人。圣历中,举制科中第。调阆中尉,刺史不礼,弃官去。 久之,授朝邑尉。桓彦范等诛张易之、昌宗,而不杀武三思,幽求谓彦范曰:“公 等无葬地矣。不早计,后且噬脐。”不从。既,五王皆为三思构死。

  临淄王入诛韦庶人,预参大策,是夜号令诏敕一出其手。以功授中书舍人,参 知机务,爵中山县男,实封二百户,授二子五品官,二代俱赠刺史。睿宗立,进尚 书右丞、徐国公,增封户至五百,赐物千段、奴婢二十人、第一区、良田千亩、金 银杂物称是。

  景云二年,以户部尚书罢政事。不旬月,迁吏部,拜侍中。玺诏曰:“顷王室 不造,中宗厌代,戚孽专乱,将陨社稷,朕与王公皆几于难。幽求处危思奋,翊赞 圣储,协和义士,震殄元恶。国家之复存,系幽求是赖,厥庸茂焉,朕用嘉之。虽 胙以土宇,而赋入未广。昔西汉行封,更择多户;东京定赏,复增大邑。宜加赐实 封二百户,子子孙孙传国无绝,特免十死,铭诸铁券,以传其功。”先天元年,为 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

  幽求自谓有劳于国,在诸臣右,意望未满,而窦怀贞为左仆射,崔湜为中书令, 殊不平,见於言面。已而湜等附太平公主,有逆计。幽求与右羽林将军张定计, 使说玄宗曰:“湜等皆太平党与,日夜阴计,若不早图,且产大害,太上不得高 枕矣。臣请督羽林兵除之。”帝许之。未发也,而漏言於侍御史邓光宾,帝惧, 即列其状。睿宗以幽求等属吏,劾奏以疏间亲,罪应死。帝密申右之,乃流幽求於 封州、於峰州、光宾於绣州。明年,太平公主诛,即日召复旧官,知军国事,还 封户,赐锦衣一袭。

  开元初,进尚书左丞相,兼黄门监,俄以太子少保罢。姚崇素忌之,奏幽求郁 怏散职,有怨言。诏有司鞫治,宰相卢怀慎等奏言:“幽求轻肆不恭,失大臣礼, 乖崖分之节。”翌日,贬睦州刺史,削实封户六百。迁杭、郴二州,恚愤卒于道, 年六十一。赠礼部尚书,谥曰文献。六年,诏与苏环配享睿宗庙廷。建中中,追赠 司徒。

  钟绍京,虔州赣人。初为司农录事,以善书直凤阁。武后时署诸宫殿、明堂及 铭九鼎,皆其笔也。景龙中,为苑总监,会讨韦氏难,绍京帅户奴、丁夫从。事平, 夜拜中书侍郎,参知机务。明日,进中书令、越国公,实封五百户,赉赐与刘幽求 等。既当路,以赏罚自肆,当时恶之。因上疏让官,睿宗用薛稷谋,进户部尚书, 出为彭州刺史。

  玄宗即位,复拜户部尚书,增实封,改太子詹事。不为姚祟所喜,与幽求并以 怨望得罪,贬果州刺史,赐封邑百户。后坐它事,贬怀恩尉,悉夺阶封,再迁温州 别驾。十五年入朝,见帝泣曰:“陛下忘畴日事邪,忍使弃死草莽!且同时立功者, 今骨已朽,而独臣在,陛下不垂愍乎?”帝恻然,即日授太子右谕德。久之,迁少 詹事。年逾八十,以官寿卒。绍京嗜书画,如王义之、献之、褚遂良真迹,藏家者 至数十百卷。建中中,追赠太子太傅。

  崔日用,滑州灵昌人。擢进士第,为芮城尉。大足元年,武后幸长安,陕州刺 史宗楚客委以顿峙,馈献丰甘,称过宾使者。楚客叹其能,亟荐之,擢为新丰尉, 迁监宗御史。阴附安乐公主,得稍迁。神龙中,郑普思纳女后宫,日用劾奏,中宗 初不省,廷争切至,普思由是得罪。时诸武若三思、延秀及楚客等权宠交煽,日用 多所结纳,骤拜兵部侍郎。宴内殿,酒酣,起为《回波舞》,求学士,即诏兼脩文 馆学士。

  帝崩,韦后专制,畏祸及,更因僧普润、道士王晔私谒临淄王以自托,且密赞 大计。王曰:“谋非计身,直纾亲难尔。”日用曰:“至孝动天,举无不克。然利 先发,不则有后忧。”及韦氏平,夜诏权雍州长史,以功授黄门侍郎,参知机务, 封齐国公,赐实户二百。坐与薛稷相忿竞,罢政事,为婺州长史。历扬、汴、允三 州刺史。

  由荆州长史入奏计,因言:“太平公主逆节有萌,陛下往以宫府讨有罪,臣、 子势须谋与力,今据大位,一下制书定矣。”帝曰:“畏惊太上皇,奈何?”日用 曰:“庶人之孝,承顺颜色;天子之孝,惟安国家,定社稷。若令奸宄窃发,以亡 大业,可为孝乎?请先安北军而后捕逆党,於太上皇固无所惊。”帝纳之。及讨逆, 诏权检校雍州长史,以功益封二百户,进吏部尚书。

  会帝诞日,日用采《诗》《大》、《小雅》二十篇及司马相如《封禅书》献之, 借以讽谕,且劝告成事。有诏赐衣一副、物五十段,以示无言不酬之义。

  久之,坐兄累,出为常州刺史。后以例减封户三百,徙汝州。开元七年,诏曰: “唐元之际,日用实赞大谋,功多不宜减封,复食二百户。”徙并州长史,卒年五 十。并人怀其惠,吏民数百皆缟服送丧。赠吏部尚书,谥曰昭。再赠荆州大都督。

  日用才辩绝人,而敏于事,能乘机反祸取富贵。先天后,求复相,然亦不获也。 尝谓人曰“吾平生所事,皆适时制变,不专始谋。然每一反思,若芒刺在背”云。

  子宗之,袭封。亦好学,宽博有风检,与李白、杜甫以文相知者。

  日用从父兄日知,字子骏,少孤贫,力学,以明经进至兵部员外郎。与张说同 为魏元忠朔方判官,以健吏称。迁洛州司马,会谯王重福之变,官司逃,日知独率 吏卒助屯营击贼,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迁殿中少监,建言“厩马多,请分牧陇右, 省关畿刍调”。授荆州长史,四迁京兆尹,封安平县侯。坐赃,为御史李如璧所劾, 贬歙县丞。后历殿中监,进中山郡公。说执政,荐为御史大夫,帝不许,遂为左羽 林大将军,而自用崔隐甫。隐甫繇是怨说。日知俄授太常卿。自以处朝廷久,每入 谒,必与尚书齿,时谓“尚书里行”。终潞州长史,谥曰襄。

  王琚,怀州河内人。少孤,敏悟有才略,明天文象纬。以从父隐客尝为凤阁侍 郎,故数与贵近交。时年甫冠,见驸马都尉王同皎,同皎器之。会谋刺武三思,琚 义其为,即与周璟、张仲之等共计。事泄亡命,自佣於扬州富商家,识非庸人,以 女嫁之,厚给以赀,琚亦赖以济。睿宗立,琚自言本末,主人厚赍使还长安。玄宗 为太子,间游猎韦、杜间,怠休树下,琚以儒服见,且请过家,太子许之。至所庐, 乃萧然窭陋。坐久,杀牛进酒殊丰厚,太子骇异。自是每到韦、杜,辄止其庐。

  初,太子在潞州,襄城张为铜鞮令,性豪殖,喜宾客弋猎事,厚奉太子,数 集其家。山东倡人赵元礼有女,善歌舞,得幸太子,止第,其后生子瑛者也。太 子已平内难,召,拜宫门郎,与姜皎、崔涤、李令问、王守一、薛伯阳等并侍左 右。令问累擢殿中少监,守一太仆少卿。此数人以东宫皆势重天下。

  琚是时方补诸暨县主簿,过谢东宫,至廷中,徐行高视,侍卫何止曰:“太子 在!”琚怒曰:“在外惟闻太平公主,不闻有太子。太子本有功於社稷,孝於君亲, 安得此声?”太子遽召见,琚曰:“韦氏躬行弑逆,天下动摇,人思李氏,故殿下 取之易也。今天下已定,太平专思立功,左右大臣多为其用,天子以元妹,能忍其 过,臣窃为殿下寒心。”太子命坐,且泣曰:“计将安便?”琚曰:“昔汉盖主供 养昭帝,其后与上官桀谋杀霍光,不及天子,而帝犹以大义去之。今太子功定天下, 公主乃敢妄图,大臣树党,有废立意。太子诚召张说、刘幽求、郭元振等计之,忧 可纾也。”太子曰:“先生何以自隐而日与寡人游?”琚曰:“臣善丹沙,且工谐 隐,愿比优人。”太子喜,恨相知晚。翌日授詹事府司直、内供奉,兼崇文学士。 日以诸王及姜皎等入侍,独琚常豫秘谋。不逾月,迁太子舍人,兼谏议大夫。太子 受内禅,擢中书侍郎。

  公主谋益甚,幽求、谋先事诛之,侍御史邓光宾漏谋,不克,皆得罪。久之, 琚见事迫,请帝决策。先天二年七月,乃与岐王、薛王、姜皎、李令问、王毛仲、 王守一以铁骑至承天门。太上皇闻外哗噪,召郭元振升承天楼,闭关以拒,俄而侍 御史任知古召募数百人於朝堂,不得入。少选,琚从帝至楼下,诛萧至忠、岑义、 窦怀贞,斩常元楷李慈北阙下、贾膺福李猷於内客省。事平,琚进户部尚书、封赵 国公,皎工部尚书、楚国公,毛仲辅国大将军、霍国公,守一太常卿、晋国公,各 食实户五百;令问殿中监、宋国公,实户三百。琚、皎、令问辞不就,以旧官增户 二百。於是帝召燕内殿,赐金银杂皿皆一床、帛二千、第一区。

  帝於琚眷委特异,豫大政事,时号“内宰相”。每见閤中,视日薄乃得出。遇 休日,使者至第召之,而皇后亦使尚宫劳琚母,赐赉接足,群臣不能无望。或说帝 曰:“王琚、麻嗣宗皆谲诡纵横,可与履危,不可与共安。方天下已定,宜益求纯 朴经术士以自辅。”帝悟,稍疏之。俄拜御史大夫,持节巡天兵以北诸军。改紫微 侍郎,道未至,拜泽州刺史,削封户百。历九刺史,复封户。又改六州、二郡。

  琚自以立勋,至天宝时为旧臣,性豪侈,其处方面,去故就新,受馈遗至数百 万,侍儿数十,宝帐备具,阖门三百口。既失志,稍自放,不能遵法度。在州与官 属小史酋豪饮谑、摴博、藏钩为乐。每徙官,车马数里不绝。从宾客女伎驰弋,凡 四十年。李邕故与琚善,皆华首外迁,书疏往复,以谴谪留落为慊。右相李林甫恨 琚恃功使气,欲除之,使人劾发琚宿赃,削封阶,贬江华员外司马。又使罗希奭深 按其罪,琚惧,仰药,未及死,希奭缢之。时人哀其无罪。始,琚为中书侍郎,母 居洛阳,来京师,让琚曰:“尔家上世皆州县职,今汝无攻城野战劳,以诌佞取容, 海内切齿,吾恐汝家坟墓无人复扫除也。”琚卒不免。宝应元年,赠太子少保。

  太平之诛,张召还为大理卿,封邓国公,实封户三百,进京兆尹,入侍宴乐, 出主京邑,时人以为宠,然自以干治称。累迁太子詹事,判尚书左右丞,再为羽林 大将军,三至左金吾大将军,以年高加特进。子履冰、季良,弟晤,仕皆清近。 尝还乡上冢,帝赐诗及锦袍缯彩。乘驿就道,子弟车马联咽。使者赐赉,敕州县供 拟,居处尊显。天宝五载卒,年九十,赠开府仪同三司。履冰,历金吾将军,季良, 殿中监,俱列棨戟。

  王毛仲,高丽人。父坐事,没为官奴,生毛仲,故长事临淄王。王出潞州,有 李守德者,为人奴,善骑射,王市得之,并侍左右,而毛仲为明悟。景龙中,王还 长安,二人常负房{服}以从。王数引万骑帅长及豪俊,赐饮食金帛,得其欢心。 毛仲晓旨,亦布诚结纳,王嘉之。

  韦后称制,令韦播、高嵩为羽林将军,押万骑,以苛峭树威。果毅葛福顺、陈 玄礼诉於王,王方与刘幽求、薛宗简及利仁府折冲麻嗣宗谋举大计,幽求讽之,皆 愿效死,遂入讨韦氏。守德从帝止苑中,而毛仲匿不出,事定数日,乃还,不之责, 例擢将军。

  王为皇太子,以毛仲知东宫马驼鹰狗等坊。不旬岁,至大将军,阶三品。与诛 萧至忠等,以功进辅国大将军,检校内外闲厩,知监牧使,进封霍国公,实封户五 百。与诸王及姜皎等侍禁中,至连榻而坐。帝暂不见,惘惘若有失,见则释然。开 元九年,诏持节为朔方道防御讨击大使,与左领军大总管王晙、天兵军节度使张说、 幽州节度使裴伷先等数计事。

  毛仲始见饰擢,颇持法,不避权贵为可喜事。两营万骑及闲厩官吏惮之无敢犯, 虽官田草莱,樵敛不敢欺。于牧事尤力,娩息不訾。初监马二十四万,后乃至四十 三万,牛羊皆数倍。莳茼麦、苜蓿千九百顷以御冬。市死畜,售绢八万。募严道僰 僮千口为牧圉。检勒刍菽无漏隐,岁赢数万石。从帝东封,取牧马数万匹,每色一 队,相间如锦绣,天子才之。还,加开府仪同三司,自开元后,唯王仁皎、姚崇、 宋璟及毛仲得之。

  然资小人,志既满,不能无骄,遂求为兵部尚书,帝不悦,毛仲鞅鞅。及与葛 福顺为姻家,而守德及左监门将军卢龙子唐地文、左右威卫将军王景耀高广济数十 人与毛仲相倚杖为奸。毛仲恃旧,最不法。中使至其家称诏,毛仲不甚恭,位卑者, 或踞见,迕意即侮谇,以气凌之,直出其上。高力士、杨思勖等衔之。毛仲有两妻, 其一上所赐,皆有国色。尝生子,帝命力士就赐,仍授子五品官,还,问曰:“毛 仲喜乎?”力士奏:“毛仲熟视臣曰:‘是子亦何辱三品官?’”帝怒曰:“前毛 仲负我,未尝为意,今以婴儿顾云云。”力士等知帝怒,它日,从容曰:“北门奴 官皆毛仲所与,不除之,必起大患。”后毛仲移书太原索甲仗,少尹严挺之以闻, 帝恐毛仲遂乱,匿其状。十九年,有诏贬瀼州,福顺壁州,守德严州,卢龙子唐地 文振州,王景耀党州,高广济道州,并为别驾员外置。毛仲四子悉夺官,贬恶地, 缘坐数十人。有诏缢毛仲於零陵。

  守德本名宜得,立功乃改今名,位武卫将军。尝遇故主於道,主走避,守德命 左右迎之至第,亲上食奉酒,主流汗不敢当。数日,入奏曰:“臣蒙国恩过分,而 故主无寸禄,请解官授之。”帝嘉其志,擢为郎将。

  陈玄礼宿卫宫禁,以淳笃自检。帝尝欲幸虢国夫人第,谏曰:“未宣敕,不可 轻去就。”帝为止。后在华清宫,正月望夜,帝将出游,复谏曰:“宫外旷野无备 豫,陛下必出游,愿归城阙。”帝不能夺。安禄山反,谋诛杨国忠阙下,不克,至 马嵬,卒诛之。从入蜀。还,封祭国公。及李辅国迁帝西内,玄礼以老卒。

  赞曰:幽求之谋,绍京之果,日用之智,琚之辩,皆足济危纾难,方多故时, 必资以成功者也。雄迈之才,不用其奇则厌然不满,诚不可与共治平哉!姚崇劝不 用功臣,宜矣。然待幽求等恨太薄云。毛仲小人,志得而骄,不足论已。

卷一百二十二

  魏韦郭

  魏元忠,宋州宋城人。为太学生,跌荡少检,久不调,盩厔人江融晓兵术,元 忠从之游,尽传所学。仪凤中,吐蕃数盗边,元忠上封事洛阳宫,言命将用兵之要 曰:

  天下之柄有二,文武而已,至制胜御人,其道一也。今言武者先骑射,不稽之 权略;言文者首篇章,不取之经纶。臣观魏、晋、齐、梁才固不乏,然何益治乱哉! 养由基射能穿札,不止鄢陵之奔,陆机识能辨亡,无救河桥之败,断可见已。

  夫才生於世,世实须才。何世而不生才?何才而不资世?故物有不求,未有无 物之岁;士有不用,未有无士之时也。志士在富贵与贱贫,皆思立功名以传于后, 然知己难而所遇罕。士之怀琬琰就煨尘、抱栋干困沟壑者,悠悠之人直睹此士之贫 贱,安知其方略哉!故汉拜韩信,举军惊笑;蜀用魏延,群臣觖望。此富贵者易为 善,贫贱者难为功也。昔汉文帝不知魏尚贤而囚之,知李广才而不用,乃叹其生不 逢时。夫以广之才,天下无双,时方岁事匈奴,而卒不任。故近不知尚、广之贤, 而远想廉颇、李牧,冯唐是以知其有而不能用也。此身为时主所知,不得尽其才也。 晋羊祜谋举吴,贾充、荀勖沮之,祜叹曰:“天下事不如意十常七八。”以二人不 同,终不大举。此据立功之地,而不获展其志也。布衣之人,怀奇抱策,而望朝奏 夕召,岂易得哉?臣愿历访文武五品以上,得无有智如羊祜、武如李广而不得骋其 才者乎?使各言其志,毋令久失职。

  又言:

  人无常俗,政有治乱;军无常胜,将有能否。兵为王者大事,存亡系焉,将非 其任,则殄人败国。齐段孝玄有言:“持大兵如擎盘水,一致蹉跌,求止可得哉”” 周亚夫坚壁以挫吴、楚,司马懿闭营而困诸葛亮,此皆全军制胜,不战而却敌。是 知大将临戎,以智为本。今之用人,类将家子,或死事孤儿,进非干略,虽竭力尽 诚,不免於倾败,若之何用之?且建功者,言其所济,不言所来;言其所能,不言 所藉。若陈汤、吕蒙、马隆、孟观悉出贫贱,而勋伐甚高,不闻其家世将帅也。故 阴阳不和,揠士为相;蛮貊不廷,擢校为将。今以四海之广,亿兆之众,岂无卓越 之士?臣恐未之思乎!

  又赏者礼之基,罚者刑之本。礼崇则谋夫竭其能,赏厚则义士轻其死,刑正故 君子勖其心,罚重则小人惩其过。赏罚者军国之纲纪,政教之药石。吐蕃本非强敌, 而薛仁贵、郭待封至弃甲丧师,脱身以免。国家宽政,罪止削除,网漏吞舟,何以 过此。虽陛下顾收后效,然朝廷所少,岂此一二人乎?夫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 惩,谓之纵恶。臣诚疏贱,干非其事,岂欲间陛下君臣生薄厚哉?正以刑赏一亏, 百年不复。故国无赏罚,虽尧、舜不能为。今罚既不行,赏复难信,故议者皆谓比 日征行,虚立赏格,而无其实。盖忘大体之臣恐赉勋庸,竭府库,留意锥刀,以为 益中国,所谓惜毫厘失千里者也。且黔首虽微,不可以欺,安有寓不信之令,设虚 赏之格乎?自苏定方平辽东,李勣破平壤,赏既不行,勋亦淹废,岁月纷淆,真伪 相错。臣以吏不奉法,慢自京师,伪勋所由,主司过也,其则不远,近在尚书省中。 然未闻斩一台郎、戮一令史,使天下知之。陛下何照远而不照近哉?神州化首,文 昌政本,治乱攸在,臣故冒死而言。夫明鉴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臣请借近以 为谕:贞观中,万年尉司马玄景舞文饰智,以邀乾没,太宗弃之都市;后征高丽, 总管张君乂不进击贼,斩之旗下。臣以为伪勋之罪,多於玄景;仁贵等败,重於君 乂。使早诛之,则诸将岂复有负哉?慈父多败子,严家无格虏。且人主病不广大, 人臣病不节俭,臣恐陛下病之於不广大,过在於慈父,斯日月一蚀也。

  又今将吏贪暴,所务口马、财利,臣恐戎狄之平,未可旦夕望也。凡人识不经 远,皆言吐蕃战,前队尽,后队方进,甲坚骑多,而山有氛瘴,官军远入,前无所 获,不积谷数百万,无大举之资。臣以为吐蕃之望中国,犹孤星之对太阳,有自然 之大小、不疑之明暗,夷狄虽禽兽,亦知爱其性命,岂肯前尽死而后进哉!由残迫 其人,非下所愿也。必其战不顾死,则兵法许敌能斗,当以智算取之,何忧不克哉! 向使将能杀敌,横尸蔽野,敛其头颅以为京观,则此虏闻官军钟鼓,望尘却走,何 暇前队皆死哉!自仁贵等覆师丧气,故虏得跳梁山谷。

  又师行必藉马力,不数十万,不足与虏争。臣请天下自王公及齐人挂籍之口, 人税百钱;又弛天下马禁,使民得乘大马,不为数限,官籍其凡,勿使得隐。不三 年,人间畜马可五十万,即诏州县以所税口钱市之,若王师大举,一朝可用。且虏 以骑为强,若一切使人乘之,则市取其良,以益中国,使得渐耗虏兵之盛,国家之 利也。

  高宗善之,授秘书省正字,直中书省,仗内供奉。

  迁监察御史。帝尝从容曰:“外以朕为何如主?”对曰:“周成、康,汉文、 景也。”“然则有遗恨乎?”曰:“有之。王义方一世豪英,而死草莱。议者谓陛 下不能用贤。”帝曰:“我适用之,闻其死,顾已无及。”元忠曰:“刘藏器行副 於才,陛下所知,今七十为尚书郎。徒叹彼而又弃此。”帝默然惭。

  迁殿中侍御史。徐敬业举兵,诏元忠监李孝逸军。至临淮,而偏将雷仁智为贼 败,孝逸惧其锋,按兵未敢前。元忠曰:“公以宗室将,天下安危系焉。海内承平 久,闻狂狡窃发,皆倾耳翘心以待其诛。今军不进,使远近解情,万有一朝廷以他 将代公,且何辞?”孝逸然之,乃部分进讨。时敬业保下阿谿,弟敬猷屯淮阴,咸 请“先击下阿,下阿败,淮阴自破。今淮阴急,敬业必救,是敌在腹背也。”元忠 曰:“不然。贼劲兵尽守下阿,利在一决,苟有负,则大事去矣。敬酋博徒不知战, 且其兵寡易摇,大军临之,势宜克。敬业畏直捣江都,必将邀我中路,吾今乘胜进, 又以逸击劳,破之必矣。譬之逐兽,弱者先禽。今舍必禽之弱,而趋难敌之强,非 计也。”孝逸乃引兵击淮阴,敬猷脱身遁,遂进击敬业,平之。还。授司刑正。

  迁洛阳令。陷周兴狱当死,以平扬、楚功,得流。岁余,为御史中丞,复为来 俊臣所构。将就刑,神色不动,前死者宗室子三十余,尸相枕藉於前,元忠顾曰: “大丈夫行居此矣。”俄敕凤阁舍人王隐客驰骑免死,传声及于市,诸囚欢叫,元 忠独坚坐,左右命起,元忠曰:“未知实否。”既而隐客至,宣诏已,乃徐谢,亦 不改容。流费州。复为中丞。岁余,陷侯思止狱,仍放岭南。酷吏诛,人多讼元忠 者,乃召复旧官。因侍宴,武后曰:“卿累负谤铄,何邪?”对曰:“臣犹鹿也, 罗织之吏如猎者,苟须臣肉为之羹耳,彼将杀臣以求进,臣顾何辜?”

  圣历二年,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俄检校并州长史、天兵军大总管, 以备突厥。迁左肃政台御史大夫,兼检校洛州长史,治号威明。张易之家奴暴百姓, 横甚,元忠笞杀之,权豪惮服。俄为陇右诸军大使,以讨吐蕃;又为灵武道行军大 总管御突厥。元忠驭军持重,虽无赫然功,而亦未尝败。

  中宗在东宫,为检校左庶子。时二张势倾朝廷,元忠尝奏曰:“臣承先帝之顾, 且受陛下厚恩,不能徇忠,使小人在君侧,臣之罪也。”易之等恨怒,因武后不豫, 即共谮元忠与司礼丞高戬谋挟太子为耐久朋,遂下制狱。诏皇太子、相王及宰相引 元忠等辨於廷,不能决。昌宗乃引张说为证,说初伪许之,至是迫使言状,不应, 后又促之,说曰:“臣不闻也。”易之等遽曰:“说与同逆。说曩尝谓元忠为伊、 周。夫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此反状明甚。”说曰:“易之、昌宗安知伊、周, 臣乃能知之。伊尹、周公,历古以为忠臣,陛下不遣学伊、周,将何效焉?”说又 曰:“臣知附易之朝夕可宰相,从元忠则族灭。今不敢面欺,惧元忠之冤。”后寤 其谗,然重违易之,故贬元忠高要尉。

  中宗复位,召为卫尉卿、同中书门下三品。不阅旬,迁兵部尚书,进侍中。武 后崩,帝居丧,军国事委元忠裁可,拜中书令,封齐国公。神龙二年,为尚书右仆 射,知兵部尚书,当朝用事,群臣莫敢望。谒告上冢,诏宰相诸司长官祖道上东门, 赐锦袍,给千骑四人侍,赐银千两。元忠到家,於亲戚无所赈施。及还,帝为幸白 马寺迎劳之。

  安乐公主私请废太子,求为皇太女,帝以问元忠,元忠曰:“公主而为皇太女, 驸马都尉当何名?”主恚曰:“山东木强安知礼?阿母子尚为天子,我何嫌?”宫 中谓武后为阿母子,故主称之。元忠固称不可,自是语塞。

  武三思用事,京兆韦月将、渤海高轸上书言其恶,帝搒杀之,后莫敢言。王同 皎谋诛三思,不克,反被族。元忠居其间,依违无所建明。初,元忠相武后,有清 正名,至是辅政,天下倾望,冀干正王室,而稍惮权幸,不能赏善罚恶,誉望大减。 陈郡男子袁楚客者以书规之曰:

  今皇帝新服厥德,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因以布大化,充古谊,以正天下。 君侯安得事循默哉?苟利社稷,专之可也。夫安天下者先正其本,本正则天下固, 国之兴亡系焉。太子天下本,譬之大树,无本则枝叶零悴,国无太子,朝野不安。 储君有次及之势,故师保教以君人之道,用蕴崇其德,所以重天下也。今皇子既长, 未定嫡嗣,是天下无本。天下无本,犹树而亡根,枝叶何以存乎?愿君侯以清宴之 间言於上,择贤而立之,此安天下之道。旷而不置,朝廷一失也。

  女有内则,男有外傅,岂相滥哉?幕府者,丈夫之职。今公主并开府置吏,以 女处男职,所谓长阴抑阳也,而望阴阳不愆、风雨时若,得乎?此朝廷二失也。

  今度人既多,缁衣半道,不本行业,专以重宝附权门,皆有定直。昔之卖官, 钱入公府,今之卖度,钱入私家。以兹入道,徒为游食。此朝廷三失也。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故曰:“天工,人其代之。”夫代天,非材不可也。 代非其人,必失天意。失天意而无患祸,未之有也。今倡优之辈,因耳目之好,遂 授以官,非轻朝廷、乱正法邪?人君无私,私怒害物,私赏费财,况私人以官乎? 此朝廷四失也。

  贤者邦家之光,任之致治,弃之生乱。近诏博求多士,虽有好贤之名,无得贤 之实。盖有司选士,非贿即势,上失天心,下违人望,非为官择吏,乃为人择官。 葛洪有言:“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浊如泥;高第贤良吝如。此朝廷五失也。

  阉竖者,给宫掖扫除事,古以奴隶畜之。中古以来,大道乖丧,疏贤哲,亲近 习,乃委之以事,授之以权。故竖刁乱齐,伊戾败宋。君侧之人,众所畏惧,所谓 鹰头之蝇、庙垣之鼠者也。后汉时用事尤甚,晚节卒乱天下。今大君中兴,独有阉 竖坐升班秩,既无正阙,率授员外,乃盈千人,绾青紫,耗府藏。前事之验,后事 之师。此朝廷六失也。

  古者茅茨采椽,以俭约遗子孙,所以爱力也。今公主所赏倾库府,所造皆官供, 其疏筑台沼,崇峙观庑,山无本石,木无近产,造之终岁,功用不绝。夫为君所以 养人,非以害人,今外戚不助养而反害之,是使人主受谤天下。此朝廷七失也。

  官以安人,非以害于人也。先王欲人治必选材,欲人安必省事,此诚同天下忧 也。人有乐,君共之,君有乐,人庆之,可谓同乐矣。如此,则上下无间,而均一 体也。今天下困穷,州牧、县宰,非以选进,割剥自私,人不聊生,是下有忧而上 不恤也。而更员外置官,非助桀欤?夫人情自以员外吏,恐下不己畏也,必峻法惧 之;恐财不己奉也,必枉道夺之。欲不乱,可得哉?古语有之,十羊九牧,羊既不 得食,人亦不得息。《书》曰:“官不必备,惟其人。”此言正员犹难其备,况员 之外乎!此朝廷八失也。

  政出多门,大乱之渐。近封数夫人,皆先帝宫嫔。以为备内职,则不当知外; 不备内职,则自可处外。而令出入禁掖,使内言必出,外言必入,固将弄君之法, 纵而不禁,非所以重宗庙、固国家。孔子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 可以死败。”此朝廷九失也。

  不以道事其君者,所以危天下也,危天下之臣不可不逐,安天下之臣不可不任。 今有引鬼神、执左道以惑主者,托鬼神为难知,故致其诈,而据非才之地,食非德 之禄,此国盗也。《传》曰:“国将兴,听於民,将亡,听於神。”今几听於神乎? 此朝廷十失也。

  君侯不正,谁与正之?

  元忠得书益惭。以三思专权,思有以诛之。会节愍太子起兵,与闻其谋。太子 已诛三思,引兵走阙下,元忠子太仆少卿升遇於永安门,太子胁使从战,已而被杀。 议者未辨逆顺,元忠诵言曰:“既诛贼谢天下,虽死鼎镬所甘心。惟皇太子没为恨 耳。”帝以其尝有功,且为高宗、武后素所礼,置不问。宗楚客、纪处讷大怒,固 请夷其族,不听。元忠不自安,上政事及国封,诏以特进、齐国公致仕,朝朔望。 楚客等引右卫郎将姚廷筠为御史中丞,暴奏反状,繇是贬渠州司马。杨再思、李峤 皆希顺楚客,傅致元忠罪,唯萧至忠议当申宥之。楚客复遣再思与冉祖雍奏元忠缘 逆不宜处内地,监察御史袁守一固请行诛,遂贬务川尉。守一又劾:“天后尝不豫, 狄仁杰请陛下监国,元忠止之,此其逆久萌。”帝谓杨再思曰:“守一非是。事君 者一其心,岂有上少疾遽异论哉?朕未见元忠过也。”

  元忠至涪陵,卒,年七十余。景龙四年,赠尚书左仆射、齐国公、本州刺史。 睿宗诏陪葬定陵,以实封一百五十户赐其子晃。开元六年,谥曰贞。

  元忠始名真宰,以诸生见高宗,高宗慰遣,不知谢即出,仪举自安,帝目送谓 薛元超曰:“是子未习朝廷仪,然名不虚谓,真宰相也。”避武后母讳,改今名。

  韦安石,京兆万年人。曾祖孝宽,为周大司空、郧国公。祖津,隋大业末为民 部侍郎,与元文都等留守洛,拒李密,战上东门,为密禽。后王世充杀文都而津独 免,密败,复归洛。世充平,高祖素与津善,授谏议大夫,检校黄门侍郎,陵州刺 史,卒。父琬,仕为成州刺史。

  安石举明经,调乾封尉,雍州长史苏良嗣器之。永昌元年,迁雍州司兵参军。 良嗣当国,谓安石曰:“大才当大用,徒劳州县可乎?”荐于武后,擢膳部员外郎, 迁并州司马,有善政,后手制劳问,陟拜德、郑二州刺史。安石性方重,不苟言笑, 其政尚清严,吏民尊畏。

  久视中,迁文昌右丞,以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仍侍读, 寻知纳言事。时二张及武三思宠横,安石数折辱之。会侍宴殿中,易之引蜀商宋霸 子等博塞后前,安石跪奏“商等贱类,不当戏殿上。”顾左右引出,坐皆失色,后 以安石辞正,改容慰勉。凤阁侍郎陆元方自以为不及,退告人曰:“韦公真宰相。” 后尝幸兴泰宫,议趋疾道,安石曰:“此道板筑所成,非自然之固。千金子且诫垂 堂,况万乘可轻乘危哉?”后为回辇。长安二年,同凤阁鸾台三品,俄又知纳言, 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神龙元年,罢政事,俄复同三品,迁中书令,兼相王府长 史,封郧国公,赐封三百户,加特进,为侍中。中宗与韦后以正月望夜幸其第,赉 赐不赀。帝尝幸安乐公主池,主请御船,安石曰:“御轻舟,乘不测,非帝王事。” 乃止。

  睿宗立,授太子少保,改封郇国,复为侍中、中书令,进开府仪同三司。太平 公主有异谋,欲引安石,数因其婿唐晙邀之,拒不往。帝一日召安石曰:“朝廷倾 心东宫,卿胡不察?”对曰:“太子仁孝,天下所称,且有大功。陛下今安得亡国 语?此必太平公主计也。”帝矍然曰:“卿勿言,朕知之。”主窃闻,乃构飞变, 欲讯之,赖郭元振保护,免。迁尚书右仆射兼太子宾客、同三品,俄罢政事,留守 东都。

  会妻薛怨婿婢,笞杀之,为御史中丞杨茂谦所劾,下迁蒲州刺史,徙青州。安 石在蒲,太常卿姜皎有所请,拒之。皎弟晦为中丞,以安石昔相中宗,受遗制,而 宗楚客、韦温擅削相王辅政语,安石无所建正,讽侍御史洪子舆劾举,子舆以更赦 不从。监察御史郭震奏之,有诏与韦嗣立、赵彦昭等皆贬,安石为沔州别驾。皎又 奏安石护作定陵,有所盗没,诏籍其赃。安石叹曰:“祗须我死乃已。”发愤卒, 年六十四。开元十七年,赠蒲州刺史。天宝初,加赠左仆射、郇国公,谥文贞。二 子:陟,、斌。

  陟字殷卿,与弟斌俱秀敏异常童。安石晚有子,爱之。神龙一年,安石为中书 令,陟甫十岁,授温王府东阁祭酒、朝散大夫。风格方整,善文辞,书有楷法,一 时知名士皆与游。开元中居丧,以父不得志殁,乃与斌杜门不出八年。亲友更往敦 晓,乃强调为洛阳令。宋璟见陟叹曰:“盛德遗范,尽在是矣。”累除吏部郎中, 中书令张九龄引为舍人,与孙逖、梁涉并司书命,时号得才。

  迁礼部侍郎。陟於鉴裁尤长。故事,取人以一日试为高下。陟许自通所工,先 就其能试之,已乃程考,由是无遗材。迁吏部侍郎,选人多伪集,与正调相冒,陟 有风采,擿辨无不伏者,黜正数百员,铨综号为公平。然任威严,或至詈诘,议者 訾其峻。又自以门品可坐阶三公,居常简贵,视僚党涘然;其以道谊合,虽后进布 衣与均礼。

  李林甫恶其名高,恐逼己,出为襄阳太守,徙河南采访使,以判官员锡善讯覆, 支使韦元甫工书奏,时号“员推韦状”,陟皆倚任之。俄袭郇国公,坐事贬守钟离、 义阳,后为河东太守。以失职,内怏怏,乃毁廉隅,颇饷谢权幸欲自结。天宝十二 载,入考华清宫,杨国忠忌其才,谓拾遗吴豸之曰:“子能发陟罪乎?吾以御史相 处。”豸之乃劾陟馈遗事,国忠又使甥婿韦元志左验,陟惶悸,贿吉温求救,由是 俱得罪,陟贬桂岭尉,坐不行,徙平乐。会安禄山陷洛阳,弟斌没贼,国忠欲构陟 与贼通,密谕守吏,令胁陟使忧死,州豪杰共说曰:“昔张说被窜,匿陈氏以免。 今若诏书下,谁敢庇公?愿公乘扁舟遁去,事宁乃出,不亦美乎?”陟慨然曰: “命当尔,其敢逃刑?”因谢遣,坚卧不出。

  岁余,肃宗即位,起为吴郡太守,使者趣追,未至,会永王兵起,委陟招谕, 乃授御史大夫、江东节度使。与高适、来瑱会安州,陟曰:“今中原未平,江淮骚 离,若不斋盟质信,以示四方,知吾等协心戮力,则无以成功。”乃推瑱为地主, 为载书,登坛曰:“淮西节度使瑱、江东节度使陟、淮南节度使适,衔国威命,纠 合三垂,翦除凶慝,好恶同之,毋有异志。有渝此盟,坠命亡族,罔克生育。皇天 后土,祖宗明神,实鉴斯言。”辞旨慷慨,士皆陨泣。

  永王败,帝趣陟赴凤翔。初,季广琛从永王乱,非其本谋,陟表广琛为历阳太 守,慰安之。至是,恐广琛有后变,乃驰往谕诏恩释其疑,而后趣召。帝雅闻陟名, 欲倚以相,及是迁延,疑有顾望意,止除御史大夫。会杜甫论房琯,词意迂慢,帝 令陟与崔光远、颜真卿按之,陟奏:“甫言虽狂,不失谏臣体。”帝繇是疏之。富 平人将军王去荣杀其县令,帝将宥之,陟曰:“昔汉高帝约法,杀人者死。今陛下 杀人者生,恐非所宜。”时朝廷尚新,群臣班殿中,有相吊哭者,帝以陟不任职, 用颜真卿代之,更拜吏部尚书。久之,宗人伐墓柏,坐不相教,贬绛州刺史。还授 太常卿,吕諲入辅,荐为礼部尚书、东京留守。史思明逼伊、洛,李光弼议守河阳, 陟率东京安属入关避之,诏授吏部尚书,令就保永乐,以图收复。卒,年六十五, 赠荆州大都督。

  陟早有名,而为林甫、国忠摈废。及肃宗择相,自谓必得,以后至不用。任事 者皆新进,望风惮之,多言其骄倨。及入关,又不许至京师。郁郁不得志,成疾, 且卒,叹曰:“吾道穷於此乎!”性侈纵,喜饰服马,侍儿阉童列左右常数十,侔 於王宫主第。穷治馔羞,择膏腴地艺谷麦,以鸟羽择米,每食视庖中所弃,其直犹 不减万钱,宴公侯家,虽极水陆,曾不下箸。常以五采笺为书记,使侍妾主之,以 裁答,受意而已,皆有楷法,陟唯署名,自谓所书“陟”字若五朵云,时人慕之, 号“郇公五云体”。然家法脩整,敕子允就学,夜分视之,见其勤,旦日问安,色 必怡;稍怠则立堂下不与语。虽家僮数十,然应门宾客,必允主之。

  永泰元年,赠尚书左仆射。太常博士程皓议谥“忠孝”,颜真卿以为许国养亲 不两立,不当合二行为谥,主客员外郎归崇敬亦驳正之。右仆射郭英乂无学术,卒 用太常议云。

  斌,父为相时授太子通事舍人。少脩整,好文艺,容止严峭,有大臣体,与陟 齐名。开元中,薛王业以女妻之,迁秘书丞。天宝中,为中书舍人,兼集贤院学士, 改太常少卿。李林甫构韦坚狱,斌以宗累,贬巴陵太守,移临汝。久之,拜银青光 禄大夫,列五品。时陟守河东,而从兄由为右金吾卫将军,绦为太子少师,四第同 时列戟,衣冠罕比者。禄山陷洛阳,斌为贼得,署以黄门侍郎,忧愤卒。乾元元年, 赠秘书监。

  斌天性质厚,每朝会,不敢离立笑言。尝大雪,在廷者皆振裾更立,斌不徙足, 雪甚,几至靴,亦不失恭。

  子况,少隐王屋山,孔述睿称之,及述睿以谏议大夫召,荐况为右拾遗,不拜。 未几,以起居郎召,半岁,辄弃官去,徙家龙门。除司封员外郎,称疾固辞。元和 初,授谏议大夫,勉谕到职,数月,乞骸骨,以太子左庶子致仕,卒。况虽世贵, 而志冲远,不为声利所迁,当时重其风操。

  叔夏,安石兄。通礼家学。叔父太子詹事琨尝曰:“而能继汉丞相业矣。”擢 明经第,历太常博士。高宗崩,恤礼亡缺,叔夏与中书舍人贾大隐、博士裴守真禋 定其制,擢春官员外郎。武后拜治,享明堂,凡所沿改,皆叔夏、祝钦明、郭山恽 等所裁讨。每立一议,众咨服之。累迁成均司业。后又诏:“五礼仪物,司礼博士 有所脩革,须叔夏、钦明等评处,然后以闻。”进位春官侍郎。中宗复位,转太常 少卿,为建立庙社使,进银青光禄大夫,累封沛郡公,国子祭酒。卒,赠兗州都督、 脩文馆学士,谥曰文。子縚。

  縚,开元时历集贤修撰、光禄卿,迁太常。

  唐兴,礼文虽具,然制度时时缪缺不伦。至显庆中,许敬宗建言:“笾豆以多 为贵,宗庙乃旂于天,请大祀十二、中祀十、小祀八。大祀、中祀、簠、簋、、 俎皆一,小祀无。”诏可。二十三年,赦令以笾豆之荐,未能备物,宜诏礼官学 士共议以闻。縚请“宗庙笾豆皆加十二。”又言“郊奠,爵容止一合,容小则陋, 宜增大之。”

  兵部侍郎张均、职方郎中韦述议曰:“《礼》:‘天之所生,地之所长,苟可 荐者,莫不咸在。’圣人知孝子之情深,而物类无限,故为之节,使物有品,器有 数,贵贱差降,不得相越。周制:王,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羞用百有 二十品,珍用八物,酱用百有二十甕,而以四笾、四豆供祭祀。此祀与宾客丰省不 得同,旧矣。且嗜好燕私之馔,与时而迁,故圣人一约以礼。虽平生所嗜,非礼则 不荐;所恶,是礼则不去。屈建命去祥祭之芰曰:‘祭典有之,不羞珍异,不陈庶 侈。’此则礼外之食,前古不荐。今欲以甘旨肥浓皆充於祭,苟逾旧制,其何极焉。 虽笾豆有加,不能备也。若曰以今之珍,生所嗜爱,求神无方,是簠、簋可去,而 盘、盂、杯、案当御矣;韶、瑀可抵,而箜篌、笙、笛应奏矣。且自汉以来,陵有 寝宫,岁时朔望,荐以常馔,固可尽孝子之心。至宗庙法享,不可变古从俗。有司 所承,一升爵,五升散。《礼》:凡宗庙,贵者以爵,贱者以散,此贵小贱大,以 示节俭。请如故。”

  太子宾客崔沔曰:“古者,有所饮食,必先严献,未化火,则有毛血之荐,未 麹糵,则有玄酒之奠。至后王,作酒醴、用牺牲,故有三牲、八簋、五齐、九献。 然神尚玄,可存而不可测也;祭主敬,可备而不可废也。盖荐贵新,味不尚亵,虽 曰备物,犹有节制存焉。铏、俎、笾、豆、簠、簋、尊、罍,周人时馔也,其用通 於燕享宾客,周公乃与毛血玄酒共荐。晋中郎卢谌家祭,皆晋日食,则当时之食, 不可阙於祀已。唐家清庙时享,礼馔备进,周法也;园寝上食,时膳具陈,汉法也。 职贡助祭,致远物也;有新必荐,顺时令也。苑囿躬稼所入,搜田亲发所中,皆因 宜以荐,荐而后食。则浓腴鲜美尽在矣。又敕有司著于令,不必加笾豆之数也。大 凡祭器,视物所宜。故大羹,古馔也,盛以,,古器也;和羹,时馔也,盛以 铏,铏,时器也。有古馔而用时器者,则毛血于盘,玄酒于尊。未有进时馔用古器 者,古质而今文,有所不称也。虽加笾豆十二,未足尽天下之美,而措诸庙,徒以 近侈而见訾抵。臣闻墨家者流,出於清庙,是庙贵俭不尚奢也。”礼部员外郎杨仲 昌、户部郎中阳伯成、左卫兵曹参军刘秩等,请如旧便。宰相白奏,玄宗曰:“朕 承祖宗休德,享祀粢盛,实贵丰洁。有如不应於法,亦不敢用。”乃诏太常,择品 味可增者稍加焉。縚又请室加笾、豆各六,每四时以新果珍饔实之。制“可”。又 诏:“献爵视药升所容,以合古。”

  二十三年,诏书服纪所未通者,令礼官学士详议。縚上言:“《礼》《丧服》: 舅,缌麻三月。从母,小功五月,《传》曰:‘何以小功,以名加也。’而堂姨、 舅母,恩所不及焉。外祖父母,小功五月,《传》曰:‘何以小功,以尊加也。’ 舅,缌麻三月,皆情亲而属疏也。外祖正尊,服同从母;姨、舅一等,而有轻重; 堂姨、舅亲未疏,不相为服;亲舅母不如同爨。其亦古意有所未畅。且外祖小功, 此为正尊,请进至大功;姨、舅侪亲,服宜等,请进舅至小功;堂姨舅以疏降亲舅 从母一等;亲舅母古未有服,请从袒免。”

  于是韦述议曰:“自高祖至玄孙并身谓之九族。由近及远,差其轻重,遂为五 服。《传》曰:‘外亲服皆缌。’郑玄曰:‘外亲之服异姓,正服不过缌。’外祖 父母小功,以尊加;从母小功,以名加;舅、甥、外孙、中外昆弟,皆缌。以匹言 之,外祖则祖也,舅则伯叔也,父母之恩不殊,而独杀於外者有以也。禽兽知母而 不知父,野人则父母等,都邑之士则知尊祢,大夫则知尊祖,诸侯及太祖,天子及 始祖。圣人究天道,厚祖祢,系姓族,亲子孙,则母党之於本族,不同明甚。家无 二尊,丧无二斩,人之所奉,不可贰也。为人后,降其父母丧。女子嫁,杀其家之 丧。所存者远,抑者私也。若外祖及舅加一等,而堂舅及姨著服,则中外其别几何? 且五服有上杀之义,伯叔父母服大功,从父昆弟亦大功,以其出于祖,服不得过於 祖也。从祖祖父母、从祖父母、从祖昆弟皆小功,以其出於曾祖,服不得过曾祖也。 族祖祖父母、族祖父母、族昆弟皆缌,以其出於高祖,服不得过高祖也。堂姨、舅 出外曾祖,若为之服,则外曾祖父母、外伯叔祖父母亦可制服矣。外祖至大功,则 外曾祖小功、外高祖缌。推而广之,与本族无异。弃亲录疏,不可谓顺。且服皆有 报,则堂甥、外曾孙、侄女之子皆当服。圣人岂薄其骨肉恩爱哉?尽本於公者末於 私,义有所断,不得不然。苟可加也,则可减也,如是,礼可隳矣。请如古便。” 杨仲昌又言:“舅服小功,魏徵尝进之矣。今之所请,正同徵论。堂舅、堂姨、舅 母,皆升袒免,则外祖父母进至大功,不加报於外孙乎?外孙而报以大功,则本宗 之庶孙用何等邪?”

  帝手敕曰:“朕谓亲姨、舅服小功,则舅母於舅有三年之丧,不得全降於舅, 宜服缌。堂姨、舅古未有服,朕思睦厚九族,宜袒免。古有同爨缌,若比堂姨、舅 於同爨,不已厚乎?《传》曰:‘外亲服皆缌。’是亦不隔堂姨、舅也。若谓所服 不得过本,而复为外曾祖父母、外伯叔父母制服,亦何伤?皆亲亲敦本意也。”

  侍中裴耀卿、中书令张九龄、礼部尚书李林甫奏言:“外服无降,甥为舅母服, 舅母亦报之。夫之甥既报,则夫之姨、舅又当服,恐所引益疏。臣等愚,皆所不及。” 诏曰:“从服六,此其一也。降杀于礼无文,皆自身率亲为之数。姨、舅属近,以 亲言之,亦姑伯之匹,可曰所引疏耶?妇人从夫者也,夫於姨舅既服矣,从夫而服, 是谓睦亲。卿等宜熟计。”耀卿等奏言:“舅母缌,堂姨舅袒免。请准制旨,自我 为古,罢诸儒议。”制曰:“可。”

  初,帝诏岁率公卿迎气东郊,至三时,常以孟月读《时令》於正寝。二十六年, 诏縚月奏《令》一篇,朔日於宣政侧设榻,东向置案,縚坐读之,诸司官长悉升殿 坐听。岁余,罢。

  高宗上元三年,将袷享。议者以《礼纬》三年袷,五年禘;《公羊》家五年再 殷祭。二家舛互,诸儒莫能决。太学博士史玄议曰:“《春秋》:僖公三十三年十 二月薨。文公之二年八月丁卯,大享。《公羊》曰:‘袷也。’则三年丧毕,新君 之二年当袷,明年当禘群庙。又宣公八年,禘僖公。宣公八年皆有禘,则后禘距前 禘五年。此则新君之二年袷、三年禘尔。后五年再殷祭,则六年当袷,八年禘。昭 公十年,齐归薨。十三年,丧毕当袷,为平丘之会。冬,公如晋,至十四年袷,十 五年禘。《传》曰‘有事於武宫’是也。至十八年袷,二十年禘;二十三年袷,二 十五年禘。昭公二十五年‘有事於襄宫’是也。则禘后三年而袷,又二年而禘,合 於礼。”议遂定。后睿宗丧毕,袷於庙。至开元二十七年,禘祭五,袷祭七。是岁, 縚奏:“四月尝已禘,孟冬又袷,祀礼丛数,请以夏禘为大祭之源。”自是相循, 五年再祭矣。

  縚终太子少师。

  抗者,安石从父兄子。弱冠举明经,累官吏部郎中。景云初,为永昌令,辇毂 繁要,抗不事威刑而治,前令无及者。迁右御史台中丞,邑民诣阙留,不听,乃立 碑著其惠。开元三年,自太子左庶子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兄,授黄门侍郎。河曲胡康 待宾叛,诏持节慰抚。抗於武略非所长,称疾逗留,不及贼而返。俄代王晙为御史 大夫,兼按察京畿。弟拯方为万年令,兄弟领本部,时以为荣。坐荐御史非其人, 授安州都督,改薄州刺史。入为大理卿,进刑部尚书,分掌吏部选,卒。抗历职以 清俭,不治产,及终无以葬,玄宗闻之,特给槥车。赠太子少傅,谥曰贞。

  所表奉天尉梁升卿、新丰尉王倕、华原尉王焘为僚属,后皆为显人。升卿涉学 工书,於八分尤工,历广州都督,书《东封朝觐碑》,为时绝笔。倕累迁河西节度 使,天宝中,功闻于边。它所辟举,如王缙、崔殷等,皆一时选云。

  郭震,字元振,魏州贵乡人,以字显。长七尺,美须髯,少有大志。十六,与 薛稷、赵彦昭同为太学生,家尝送资钱四十万,会有缞服者叩门,自言“五世未葬, 愿假以治丧”。元振举与之,无少吝,一不质名氏。稷等叹骇。十八举进士,为通 泉尉。任侠使气,拨去小节,尝盗铸及掠卖部中口千余,以饷遗宾客,百姓厌苦。 武后知所为,召欲诘,既与语,奇之,索所为文章,上《宝剑篇》,后览嘉叹,诏 示学士李峤等,即授右武卫铠曹参军,进奉宸监丞。

  会吐蕃乞和,其大将论钦陵请罢四镇兵,披十姓之地,乃以元振充使,因觇虏 情。还,上疏曰:

  利或生害,害亦生利。国家所患,唯吐蕃与默啜耳,今皆和附,是将大利於中 国也。若图之不审,害且随之。钦陵欲裂十姓地,解四镇兵,此动静之机,不可轻 也。若直遏其意,恐边患必甚於前,宜以策缓之,使其和望勿绝,而恶不得萌,固 当取舍审也。夫患在外者,十姓、四镇是也;患在内者,甘、凉、瓜、肃是也。关 陇屯戍,向三十年,力用困竭,脱甘、凉有一日警,岂堪广调发耶?

  善为国者,先料内以敌外,不贪外以害内,然后安平可保。钦陵以四镇近己, 畏我侵掠,此吐蕃之要;然青海、吐浑密迩兰、鄯,易为我患,亦国家之要。今宜 报钦陵曰:“四镇本扼诸蕃走集,以分其力,使不得并兵东侵。今委之,则番力益 强,易以扰动,保后无东意,当在吐浑诸部、青海故地归於我,则俟斤部落还吐蕃 矣。”此足杜钦陵口,而和议未绝。且四镇久附,其倚国之心,岂与吐蕃等?今未 知利害情实而分裂之,恐伤诸国意,非制御之算。

  后从之。

  又言:“吐蕃倦徭戍久矣,咸愿解和;以钦陵欲裂四镇,专制其国,故未归款。 陛下诚能岁发和亲使,而钦陵常不从,则其下必怨,设欲大举,固不能,斯离间之 渐也。”后然其计。后数年,吐蕃君臣相猜携,卒诛钦陵,而其弟赞婆等来降,因 诏元振与河源军大使夫蒙令卿率骑往迎。授主客郎中。

  久之,突厥、吐蕃联兵寇凉州,后方御洛城门宴,边遽至,因辍乐,拜元振为 凉州都督,即遣之。初,州境轮广才四百里,虏来必傅城下。元振始於南硖口置和 戎城,北碛置白亭军,制束要路,遂拓境千五百里,自是州无虏忧。又遣甘州刺史 李汉通辟屯田,尽水陆之利,稻收丰衍。旧凉州粟斛售数千,至是岁数登,至匹缣 易数十斛,支廥十年,牛羊被野。治凉五岁,善抚御,夷夏畏慕,令行禁止,道不 举遗。河西诸郡置生祠,揭碑颂德。

  神龙中,迁左骁卫将军、安西大都护。西突厥酋乌质勒部落盛强,款塞愿和, 元振即牙帐与计事。会大雨雪,元振立不动,至夕冻冽;乌质勒已老,数拜伏,不 胜寒,会罢即死。其子娑葛以元振计杀其父,谋勒兵袭击,副使解琬知之,劝元振 夜遁,元振不听,坚卧营为不疑者。明日,素服往吊,道逢娑葛兵,虏不意元振来, 遂不敢逼,扬言迎卫。进至其帐,修吊赠礼,哭甚哀,为留数十日助丧事,娑葛感 义,更遣使献马五千、驼二百、牛羊十余万。制诏元振为金山道行军大总管。

  乌质勒之将阙啜忠节与娑葛交怨,屡相侵,而阙啜兵弱不支。元振奏请追阙啜 入宿卫,徙部落置瓜、沙间。诏许之。阙啜遂行。至播仙城,遇经略使周以悌,以 悌说之曰:“国家厚秩待君,以部落有兵故也。今独行入朝,一矰旅胡人耳,何以 自全?”乃教以重宝赂宰相,无入朝,请发安西兵导吐蕃以击娑葛;求阿史那献为 可汗以招十姓;请郭虔使瓘拔汗那搜其铠马以助军,既得复雠,部落更存。阙啜然 之,即勒兵击于阗坎城,下之。因所获,遣人间道赍黄金分遗宗楚客、纪处讷,使 就其谋。元振知之,上疏曰:

  国家往不与吐蕃十姓、四镇而不扰边者,盖其诸豪泥婆罗等属国自有携贰,故 赞普南征,身殒寇庭,国中大乱,嫡庶竞立,将相争权,自相翦屠,士畜疲疠,财 力困穷,顾人事、天时两不谐契,所以屈志於汉,非实忘十姓、四镇也。如其有力, 后且必争。今忠节忽国家大计,欲为吐蕃乡导主人,四镇危机恐从此启。吐蕃得志, 忠节亦当在贼掌股,若为复得事我哉?往吐蕃於国无有恩力,犹欲争十姓、四镇; 今若效力树恩,则请分于阗、疏勒者,欲何理抑之?且其国诸蛮及婆罗门方自嫌阻, 藉令求我助讨者,亦何以拒之?是以古之贤人,不愿夷狄妄惠,非不欲其力,惧后 求无厌,益生中国事也。臣愚以为用吐蕃之力,不见其使。

  又请阿史那献者,岂非以可汗子孙能招绥十姓乎?且斛瑟罗及怀道与献父元庆、 叔仆罗、兄俀子,俱可汗子孙也。往四镇以他匐十姓之乱,请元庆为可汗,卒亦不 能招来,而元庆没贼,四镇沦陷。忠节亦尝请以斛瑟罗及怀道为可汗矣,十姓未附 而碎叶几危。又吐蕃亦尝以俀子、仆罗并拔布为可汗矣,亦不能得十姓而皆自亡灭, 此非它,其子孙无惠下之才,恩义素绝故也。岂止不能招怀,且复为四镇患,则册 可汗子孙其效固试矣。献又远于其父兄,人心何繇即附,若兵力足取十姓,不必要 须可汗子孙也。

  又请以郭虔瓘搜兵税马於拔汗那。往虔瓘已尝与忠节擅入其国,臣时在疏勒, 不闻得一甲一马,而拔汗那挟忿侵扰,南导吐蕃。将俀子,以扰四镇。且虔瓘往至 拔汗那国,四面无助,若履虚邑,犹引俀子为敝。况今北有娑葛,知虔瓘之西,必 引以相援,拔汗那倚坚城而抗于内,突厥邀伺于外,虔瓘等岂能复如往年得安易之 幸哉?

  疏奏不省。

  楚客等因建遣摄御史中丞冯嘉宾持节安抚阙啜,以御史吕守素处置四镇,以牛 师奖为安西副都护,代元振领甘、凉兵,召吐蕃并力击娑葛。娑葛之使娑腊知楚客 谋,驰报之。娑葛怒,即发兵出安西、拨换、焉耆、疏勒各五千骑。於是阙啜在计 舒河与嘉宾会,娑葛兵奄至,禽阙啜,杀嘉宾,又杀吕守素於僻城、牛师奖於火烧 城,遂陷安西,四镇路绝。元振屯疏勒水上,未敢动。楚客复表周以悌代元振,且 以阿史那献为十姓可汗,置军焉耆以取娑葛。娑葛遗元振书,且言:“无仇于唐, 而楚客等受阙啜金,欲加兵击灭我,故惧死而斗。且请斩楚客。”元振奏其状。楚 客大怒,诬元振有异图,召将罪之。元振使子鸿间道奏乞留定西土,不敢归京师。 以悌乃得罪,流白州,而赦娑葛。

  睿宗立,召为太仆卿。将行,安西酋长有剺面哭送者,旌节下玉门关,去凉州 犹八百里,城中争具壶浆欢迎,都督嗟叹以闻。景云二年,进同中书门下三品,迁 吏部尚书,封馆陶县男。先天元年,为朔方军大总管,筑丰安、定远城,兵得保顿。 明年,以兵部尚书复同中书门下三品。

  玄宗诛太平公主也,睿宗御承天门,诸宰相走伏外省,独元振总兵扈帝,事定, 宿中书者十四昔乃休。进封代国公,实封四百户,赐一子官,物千段。俄又兼御史 大夫,复为朔方大总管,以备突厥。未行,会玄宗讲武骊山,既三令,帝亲鼓之, 元振遽奏礼止,帝怒军容不整,引坐纛下,将斩之。刘幽求、张说扣马谏曰:“元 振有大功,虽得罪,当宥。”乃赦死,流新州。开元元年,帝思旧功,起为饶州司 马,怏怏不得志,道病卒,年五十八。十年,赠太子少保。

  元振虽少雄迈,及贵,居处乃俭约,手不置书,人莫见其喜愠。建宅宣阳里, 未尝一至诸院厩。自朝还,对亲欣欣,退就室,俨如也。距国初仕至宰相而亲具者, 唯元振云。

  赞曰:魏、韦皆感概而奋,似矣。及在惸上侧臣间,临机会,不一引手揕奸邪 之谋,诚可鄙哉。至牴后艳主以烝谮撼宗社,亦不肯从也。古所谓具臣者,谅乎! 元振功显节完,一跌未复,世恨其蚤殁云。

卷一百二十三

  李萧卢韦赵和

  李峤,字巨山,赵州赞皇人。早孤,事母孝。为儿时,梦人遗双笔,自是有文 辞,十五通《五经》,薛元超称之。二十擢进士第,始调安定尉。举制策甲科,迁 长安。时畿尉名文章者,骆宾王、刘光业,峤最少,与等夷。

  授监察御史。高宗击邕、岩二州叛獠,诏监其军,峤入洞喻降之,由是罢兵。 稍迁给事中。会来俊臣构狄仁杰、李嗣真、裴宣礼等狱,将抵死,敕峤与大理少卿 张德裕、侍御史刘宪覆验,德裕等内知其冤,不敢异。峤曰:“知其枉不申,是谓 见义不为者。”卒与二人列其枉,忤武后旨,出为润州司马。久乃召为凤阁舍人, 文册大号令,多主为之。

  初置右御史台,察州县吏善恶、风俗得失,峤上疏曰:“禁网上疏,法象宜简, 简则法易行而不烦杂,疏则所罗广而不苛碎。伏见垂拱时,诸道巡察使科条四十有 四,至别敕令又三十。而使以三月出,尽十一月奏事,每道所察吏,多者二千,少 亦千计,要在品核才行而褒贬之。今期会迫促,奔逐不暇,欲望详究所能,不亦艰 哉。此非隳於职,才有限,力不逮耳。臣愿量其功程以为节制,使器周於用,力济 於时,然后得失可以精核矣。”又言:“今所察按,准汉六条而推广之,则无不包 矣,乌在多张事目也?且朝廷万机非无事,而机事之动,常在四方,故出使者冠盖 相望。今已置使,则外州之事悉得专之,传驿减矣。请率十州置一御史,以期岁为 之限,容其身到属县,过闾里,督察奸讹,访风俗,然后可课其成功。且御史出入 天禁,励己自脩,比他吏相百也。按劾回庸,纠擿隐欺,比他吏相十也。陛下诚用 臣言,妙择能者委之,莫不尽力效死矣。”武后善之,下制析天下为二十道,择堪 使者。为众议沮止。

  俄知天宫侍郎事,进麟台少监、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迁鸾台侍郎。会张锡辅政, 峤,其出也,罢为成均祭酒。俄检校文昌左丞,留守东都。长安三年,以本官复为 平章事,知纳言。迁内史,峤辞剧,复为成均祭酒、平章事。

  武后将建大像於白司马坂,峤谏:“造像虽俾浮屠输钱,然非州县承办不能济, 是名虽不税而实税之。臣计天下编户,贫弱者众,有卖舍、帖田供王役者。今造像 钱积十七万缗,若颁之穷人,家给千钱,则纾十七万户饥寒之苦,德无穷矣。”不 纳。

  张易之败,坐附会贬豫州刺史,未行,改通州。数月,以吏部侍郎召,俄迁尚 书。神龙二年,代韦安石为中书令。

  峤在吏部时,阴欲藉时望复宰相,乃奏置员外官数千。既吏众猥,府库虚耗, 乃上书归咎于时,因盖向非,曰:

  元首之尊,居有重门击柝之卫,出有清警戒道之禁,所以备非常,息异望,诚 不可易举动,慢防闲也。陛下厌崇邃,轻尊严,微服潜游,阅廛过市,行路私议, 朝廷惊惧,如祸产意外,纵不自惜,奈宗庙苍生何?

  又分职建官,不可以滥。传曰:“官不必备,惟其人。”自帝室中兴,以不慎 爵赏为惠,冒级躐阶,朝升夕改,正阙不给,加以员外。内则府库为殚,外则黎庶 蒙害,非求贤助治之道也。愿爱晙班荣,息匪服之议。今文武六十以上,而天造含 容,皆矜恤之。老病者已解还授,员外者既遣复留。恐非所以消敝救时也。请敕有 司料其可用进,不可用退。又远方夷人不堪治事,国家向务抚纳而官之,非立功酋 长,类糜俸禄。愿商度非要者,一切放还。

  又《易》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今百姓乏窭,不安居处,不 可以守位。仓储荡耗,财力倾殚,不足以聚人。山东病水潦,江左困输转。国匮於 上,人穷於下。如令边埸少曌,恐逋亡遂多,盗贼群行,何财召募?何众闲遏乎? 又崇作寺观,功费浩广。今山东岁饥,糟糠不厌。而投艰厄之会,收庸、调之半, 用吁嗟之物,以荣土木,恐怨结三灵,谤蒙四海。

  又比缘征戍,巧诈百情,破役隐身,规脱租赋。今道人私度者几数十万,其中 高户多丁,黠商大贾,诡作台符,羼名伪度。且国计军防,并仰丁口,今丁皆出家, 兵悉入道,征行租赋,何以备之?

  又重赂贵近,补府若史,移没籍产,以州县甲等更为下户。当道城镇,至无捉 驿者,役逮小弱,即破其家。愿许十道使访察括取,使奸猾不得而隐。

  又太常乐户已多,复求访散乐,独持大鼓者已二万员,愿量留之,余勒还籍, 以杜妄费。

  中宗以其身宰相,乃自陈失政,丐罢官,无所嫁非,手诏诘让。峤惶恐,复视 事。

  三年,加修文馆大学士,封赵国公,以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睿宗立,罢政事, 下除怀州刺史,致仕。初,中宗崩,峤尝密请相王诸子不宜留京师。及玄宗嗣位, 获其表宫中,或请诛之。张说曰:“峤诚懵逆顺,然为当时谋,吠非其主,不可追 罪。”天子亦顾数更赦,遂免,贬滁州别驾,听随子虔州刺史畅之官。改庐州别驾, 卒,年七十。

  峤富才思,有所属缀,人多传讽。武后时,汜水获瑞石,峤为御史,上《皇符》 一篇,为世讥薄。然其仕前与王勃、杨盈川接,中与崔融、苏味道齐名,晚诸人没, 而为文章宿老,一时学者取法焉。

  萧至忠,沂州丞人。祖德言,为秘书少监。至忠少与友期诸路,会雨雪,人引 避,至忠曰:“宁有与人期可以失信?”卒友至乃去,众叹服。仕为伊阙、洛阳尉。 迁监察御史,劾奏凤阁侍郎苏味道赃贪,超拜吏部员外郎。至忠长击断,誉闻当时。 中宗神龙初,为御史中丞。始,至忠为御史,而李承嘉为大夫,尝让诸御史曰: “弹事有不咨大夫,可乎?”众不敢对,至忠独曰:“故事,台无长官。御史,天 子耳目也,其所请奏当专达,若大夫许而后论,即劾大夫者,又谁白哉?”承嘉惭。 至是,承嘉为户部尚书,至忠劾祝钦明、窦希玠与承嘉等罪,百寮震悚。迁吏部侍 郎,犹兼中丞。

  节愍太子以兵诛武三思而败,宗楚客等谂侍御史冉祖雍上变,言相王与太子谋。 帝欲按之,至忠泣曰:“往者,天后欲以相王为太子,而王不食累日,独请迎陛下, 其让德天下莫不闻。陛下贵为天子,不能容一弟,受人罗织耶?窃为陛下不取。” 帝纳其言,止。寻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疏陈时政曰:

  求治之道,首于用贤。苟非其才则官旷,官旷则事废,事废则人残,历代所以 陵迟者此也。今授职用人,多因贵要为粉饰,上下相蒙,苟得为是。夫官爵,公器 也;恩幸,私惠也。王者正可金帛富之,梁肉食之,以存私泽也。若公器而私用之, 则公义不行而劳人解体,私谒开而正言塞。日朘月削,卒见凋弊。

  今列位已广,冗员复倍。陛下降不嬿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台阁之内,硃紫 充满,官秩益轻,恩赏弥数。才者不用,用者不才,故人不效力,官匪其人,欲求 治固难矣。

  又宰相要官子弟,多居美爵,并罕才艺,而更相诿托。《诗》云:“私人之子, 百寮是试。或以其酒,不以其浆,廛廛佩璲,不以其长。”此言王政不平而众官废 职,私家子列试荣班,徒长其佩尔。臣愿陛下爱惜爵赏,官无虚授,进大雅以枢近, 退小人於闲左,使政令惟一,私不害公,则天下幸甚。且贞观故事,宰相子弟多居 外职,非直抑强宗,亦以择贤才尔。请自宰相及诸司长官子弟,并授外官,共宁百 性,表里相统。

  帝不纳。俄为侍中、中书令。时楚客怀奸植党,而韦巨源、杨再思、李峤务自 安,无所弼正,至忠介其间,独不诡随,时望翕然归重。帝亦曰:“宰相中,至忠 最怜我。”韦后尝为其弟洵与至忠殇女冥婚。至忠又以女妻后舅崔从礼子无诐。两 家合礼,帝主萧,后主崔,时谓“天子嫁女,皇后娶妇。”

  唐隆元年,以后党应坐,而太平公主为言,出为晋州刺史,治有名。默啜遣大 臣来朝,见至忠我风采,逡巡畏俯,谓人曰:“是宜相天子,何乃居外乎?”太平 浸用事,至忠乃自附纳,且丐还,主以至忠子任千牛死韦氏难,意怨望易动,能助 己,请于帝。拜刑部尚书,复为中书令,封酂国公,乃参主逆谋。先天二年,主败, 至忠遁入南山。数日,捕诛之,籍其家。

  至忠始在朝,有风望,容止闲敏,见推为名臣。外方直,纠擿不法,而内无守, 观时轻重而去就之。始为御史,桓彦范等颇引重。五王失政,更因武三思得中丞, 附安乐公主为宰相。及韦氏败,遽发韦洵垄,持其女柩归。后依太平,复当国。尝 出主第,遇宋璟,璟戏曰:“非所望於萧傅。”至忠曰:“善乎,宋生之言。”然 不能自返也。娣嫁蒋钦绪,钦绪每戒之,至忠不听。叹曰:“九世卿族,一举而灭 之,可哀也已!”不喜接宾客,以简俭自高,故生平奉赐,无所遗施,及籍没,珍 宝不可计。然玄宗贤其为人,后得源乾曜,亟用之,谓高力士曰:“若知吾进乾曜 遽乎?吾以其貌言似萧至忠。”力士曰:“彼不尝负陛下乎?”帝曰:“至忠诚国 器,但晚谬尔,其始不谓之贤哉?”

  弟元嘉,工部侍郎;广微,工部员外郎。

  卢藏用,字子潜,幽州范阳人。父璥,魏州长史,号才吏。藏用能属文,举进 士,不得调。与兄徵明偕隐终南、少室二山,学练气,为辟谷,登衡、庐,彷徉岷、 峨。与陈子昂、赵贞固友善。

  长安中,召授左拾遗。武后作兴泰宫於万安山,上疏谏曰:“陛下离宫别观固 多矣,又穷人力以事土木,臣恐议者以陛下为不爱人而奉己也。且顷岁谷虽颇登, 而百姓未有储。陛下巡幸,讫靡休息,斤斧之役,岁月不空,不因此时施德布化, 而又广宫苑,臣恐下未易堪。今左右近臣,以谀意为忠,犯忤为患,至令陛下不知 百姓失业,百姓亦不知左右伤陛下之仁也。忠臣不避诛震以纳君於仁,明主不恶切 诋以趋名于后。陛下诚能发明制,以劳人为辞,则天下必以为爱力而苦己也。不然, 下臣此章,得与执事者共议。”不从。

  姚元崇持节灵武道,奏为管记。还应县令举,甲科,为济阳令。神龙中,累擢 中书舍人,数纠驳伪官。历吏部、黄门侍郎、脩文馆学士。坐亲累,降工部侍郎。 进尚书右丞。附太平公主,主诛,玄宗欲捕斩藏用,顾未执政,意解,乃流新州。 或告谋反,推无状,流驩州。会交趾叛,藏用有捍御劳,改昭州司户参军,迁黔州 长史,判都督事,卒于始兴。

  藏用善蓍龟九宫术,工草隶、大小篆、八分,善琴、弈,思精远,士贵其多能。 尝以俗徇阴阳拘畏,乖至理,泥变通,有国者所不宜专。谓:“天道从人者也。古 为政者,刑狱不滥则人寿,赋敛省则人富,法令有常则邦宁,赏罚中则兵强。礼者 士所归,赏者士所死,礼赏不倦,则士争先,否者,虽揆时行罚,涓日出号,无成 功矣。故任贤使能,不时日而利;明法审令,不卜筮而吉;养劳贵功,不祷祠而福。” 乃为《折滞论》以畅其方,世谓“知言”。子昂、贞固前死,藏用抚其孤有恩,人 称能终始交。始隐山中时,有意当世,人目为“随驾隐士”。晚乃徇权利,务为骄 纵,素节尽矣。司马承祯尝召至阙下,将还山,藏用指终南曰:“此中大有嘉处。” 承祯徐曰:“以仆视之,仕宦之捷径耳。”藏用惭。

  无子。弟若虚,多才博物。陇西辛怡谏为职方,有获异鼠者,豹首虎臆,大如 拳。怡谏谓之鼮鼠而赋之。若虚曰:“非也,此许慎所谓鼨鼠,豹文而形小。”一 坐惊服。终起居郎,集贤院学士。

  韦巨源,与安石同系,后周京兆尹总曾孙。祖贞伯,袭郧国公,入隋,改舒国。 巨源有吏干,武后时累迁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其治委碎无大体,句校省 中遗隐,下符敛克不少蠲,虽收其利,然下所怨苦。坐李昭德累,贬鄜州刺史。累 拜地官尚书。

  神龙初,以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时要官缺,执政以次用其亲,巨源秉笔, 当除十人,杨再思得其一,试问余授,皆诸宰相近属。再思喟然曰:“吾等诚负天 下。”巨源曰:“时当尔耳。”是时虽贤有德,终莫得进,士大夫莫不解体。会安 石为中书令,避亲罢政事。

  寻迁侍中,舒国公。韦后与叙昆弟,附属籍。武三思封户在贝州,属大水,刺 史宋璟议免其租,巨源以为蚕桑可输,繇是河朔人多流徙者。景龙二年。韦后自言 衣笥有五色云,巨源倡其伪,劝中宗宣布天下,帝从其言,因是大赦。巨源见帝昏 惑,乃与宗楚客、郑愔、赵延禧等推处祥妖,阴导韦氏行武后故事。俄迁尚书左仆 射,仍知政事。帝方南郊,巨源请后为亚献,而自为终献。及临淄王平诸韦,家人 请避之,巨源曰:“吾大臣,无容见难不赴。”出都街,乱兵杀之,年八十。

  睿宗立,赠特进、荆州大都督。博士李处直请谥为“昭”,户部员外郎李邕以 巨源附武三思为相,托韦后亲属,谥“昭”为非。处直执不改,邕列陈其恶,不见 用,然世皆直邕。韦氏自安石及武后时宰相待价、巨源皆近亲,其族至大官者,又 数十人。

  赵彦昭,字奂然,甘州张掖人。父武孟,少游猎,以所获馈其母,母泣曰: “汝不好书而敖荡,吾安望哉?”不为食。武孟感激,遂力学,淹该书记。自长安 丞为右台侍卿史,著《河西人物志》十篇。

  彦昭少豪迈,风骨秀爽。及进士第,调为南部尉。与郭元振、薛稷、萧至忠善。 自新丰丞为左台监察御史。景龙中,累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金城公主 嫁吐蕃,始以纪处讷为使,处讷辞,乃授彦昭。彦昭顾己处外,恐权宠夺移,不悦。 司农卿赵履温曰:“公天宰,而为一介使,不亦鄙乎!”彦昭问计安出,履温乃为 请安乐公主留之,遂以将军杨矩代。睿宗立,出为宋州刺史,坐累贬归州。俄授凉 州都督,为政严,下皆股栗。入为吏部侍郎,持节按边。迁御史大夫。萧至忠等诛, 郭元振、张说言彦昭与秘谋,改刑部尚书、封耿国公,实封百户。

  彦昭本以权幸进,中宗时,有巫赵挟鬼道出入禁掖,彦昭以姑事之。尝衣妇服, 乘车与妻偕谒,其得宰相,巫力也。於是殿中侍御史郭震劾暴旧恶。会姚崇执政, 恶其为人,贬江州别驾,卒。

  和逢尧,岐州岐山人。武后时,负鼎诣阙下上书,自言愿助天子和饪百度。有 司让曰:“昔桀不道,伊尹负鼎于汤;今天子圣明,百司以和,尚何所调?”逢尧 不能答,流庄州。十余年,乃举进士高第,累擢监察御史。

  突厥默啜请尚公主,逢尧以御史中丞摄鸿胪卿,报可。默啜遣贵近颉利来曰: “诏送金镂具鞍,乃涂金,非天子意。使者不可信,虽得公主,犹非实,请罢和亲。” 欲驰去,左右色动,逢尧呼曰:“我大国使,不受我辞,可辄去。”乃牵持其人谓 曰:“汉法重女婿而送鞍具,欲安且久,不以金为贵。可汗乃贪金而不贵信邪?” 默啜闻曰:“汉使至吾国众矣,斯食铁石人,不可易。”因备礼以见。逢尧说之曰: “天子昔为单于都护,思与可汗通旧好,可汗当向风慕义,袭冠冕,取重诸蕃。” 默啜信之,为敛发紫衣,南面再拜称臣,遣子入朝。逢尧以使有指,擢户部侍郎。 坐善太平公主,斥朗州司马,终柘州刺史。逢尧诙诡,当大事敢徼福,故卒以附丽 废,然唐兴奉使者称逢尧。

  赞曰:异哉,玄宗之器萧至忠也,不亦惑乎!至忠本非贤,而寄贤以奸利,失 之则邀利以丧贤,姻艳后,挟宠主,取宰相,谋间王室,身诛家破,遗臭无穷。而 帝以乾曜似之,遽使当国,是帝举不知至忠之不可用,又不知乾曜之所可用也。或 称帝不以罪掩才,益可怪叹。鸣呼!力士诚腐夫庸人,不能发擿天子之迷,若曰 “至忠贤於初,固不缪於末;既缪於末,果不贤於初。惟陛下图之”,如是,帝且 悟往失而精来鉴已。其后相李林甫、将安禄山,皆基于不明,身播岷陬,信自取之 欤。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