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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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三十

  裴阳宋杨崔李解

  裴漼,绛州闻喜著姓。父琰之,永徽中为同州司户参军,年甚少,不主曹务, 刺史李崇义内轻之,镌谕曰:“同,三辅,吏事繁,子盍求便官?毋留此!”琰之 唯唯。吏白积案数百,崇义让使趣断,琰之曰:“何至逼人?”乃命吏连纸进笔为 省决,一日毕,既与夺当理,而笔词劲妙。崇义惊曰:“子何自晦,成吾过耶?” 由是名动一州,号“霹雳手”。后为永年令,有惠政,吏刻石颂美。以仓部郎中病 废。漼侍疾十余年,不肯仕。琰之没,始擢明经,调陈留主簿,迁监察御史。

  时崔湜、郑愔典吏部,坐奸赃,为李尚隐所劾,诏漼按讯,而安乐公主、上官 昭容为阿右,漼执正其罪,天下称之。累进中书舍人。睿宗造金仙、玉真二观,时 旱甚,役不止,漼上言:“春夏毋聚大众,起大役,不可兴土功,妨农事。若役使 乖度,则有疾疫水旱之灾,此天人常应也。今自冬徂春,雨不时降,人心憔然,莫 知所出,而土木方兴,时之孽,职为此发。今东作云始,丁壮就功,妨多益少, 饥寒有渐。《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冬,不雨,是时岁三筑台;僖公二十一年夏,大 旱,是时作南门。陛下以四方为念,宜下明制,令二京营作、和市木石,一切停止。 有如农桑失时,户口流散,虽寺观营立,能救饥寒敝哉!”不报。迁兵部侍郎。以 铨总劳,特授一子官。开元五年,为吏部侍郎,甄拔士为多。拜御史大夫。

  漼雅与张说善,说方宰相,数荐之,漼长于敷奏,天子亦自重焉,擢吏部尚书。 世俭素,而晚节稍畜伎妾,为奢侈事,议者以为缺。改太子宾客。卒,赠礼部尚书, 谥曰懿。从祖弟宽。

  宽,性通敏,工骑射、弹棋、投壶,略通书记。景云中,为润州参军事。刺史 韦诜有女,择所宜归,会休日登楼,见人于后圃有所瘗藏者,访诸吏,曰:“参军 裴宽居也。”与偕来,诜问状,答曰:“宽义不以包苴汙家,适有人以鹿为饷,致 而去,不敢自欺,故瘗之。”诜嗟异,乃引为按察判官,许妻以女。归语妻曰: “常求佳婿,今得矣。”明日,帏其族使观之。宽时衣碧,瘠而长,既入,族人皆 笑,呼为“碧鹳雀”。诜曰:“爱其女,必以为贤公侯妻也,何可以貌求人?”卒 妻宽。

  举拔萃,为河南丞,迁长安尉。宇文融为侍御史,括天下田,奏为江东覆田判 官。改太常博士。礼部建言忌日享庙应用乐,宽自以情立议曰:“庙尊忌卑则作乐, 庙卑忌尊则备而不奏。”中书令张说善之,请如宽议。迁刑部员外郎。万骑将军马 崇白日杀人,而王毛仲方以贵幸,将鬻其狱,宽固执不肯从。河西节度使萧嵩表为 判官,历兵部侍郎。宰相裴耀卿领江淮运,列仓河阴,奏宽为户部侍郎自副。迁吏 部。出为蒲州刺史,州久旱,宽入境辄雨。徙河南尹,不屈附权贵,河南大治。由 金吾大将军授太原尹,玄宗赋诗褒饯。天宝初,由陈留太守拜范阳节度使。时北平 军使乌承恩,虏酋也,与中人通,数冒贿,宽以法绳治。檀州刺史何僧献生口数十, 宽悉归之,故夷夏感附。

  三载,用安禄山守范阳,召宽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裴敦复平海贼还,广 张功簿,宽密白其妄。会河北部将入朝,盛誉宽政,且言华虏犹思之,帝嗟赏,眷 倚加厚。李林甫恐其遂相,又恶宽善李适之,乃漏宽语以激敦复,敦复任气而疏, 以林甫为诚。先是,宽以所善请于敦复,即欲白发其言,林甫趣之。敦复未及闻, 扈幸温泉宫。而其下裨将程藏曜、曹鉴自以他事系台,宽捕按之,敦复谓宽求致其 罪,遽以金五百两赂贵妃姊,因得事闻于帝,由是贬宽睢阳太守。及韦坚狱起,宽 复坐亲,贬安陆别驾。林甫任罗希奭杀李适之也,亦使过安陆,将怖杀宽,宽叩头 祈哀,希奭乃去。宽惧终见杀,丐为浮屠,不许。稍迁东海太守,徙冯翊,入为礼 部尚书。卒,年七十五,赠太子太傅。

  宽兄弟八人,皆擢明经,任台、省、州刺史。雅性友爱,于东都治第,八院相 对,甥侄亦有名称,常击鼓会饭。其为政务清简,所莅人爱之,世皆冀其得宰相。 天宝间称旧德,以宽为首。然惑于佛,喜与桑门游,习诵其书,老弥笃云。子谞。

  谞,字士明,擢明经,调河南参军事。性通绰,举止不烦。累迁京兆仓曹参军。 虢王巨表署襄、邓营田判官。母丧,居东都。会史思明乱,逃山谷间。思明故为宽 将,德宽旧恩,且闻谞名,遣捕骑迹获之,喜甚,呼为“郎君”,伪授御史中丞。 贼残杀宗室,谞阴缓之。全活者数百人。又尝疏贼虚实于朝,事泄,思明恨骂,危 死而免。贼平,除太子中允,迁考功郎中,数燕见奏事。

  代宗幸陕,谞徒步挟考功南曹印赴行在,帝曰:“疾风知劲草,果可信。”将 用为御史中丞,为元载沮却,故拜河东租庸、盐铁使。时关辅旱,谞入计,帝召至 便殿,问榷酤利岁出内几何,谞久不对。帝复问,曰:“臣有所思。”帝曰:“何 邪?”谞曰:“臣自河东来,涉三百里,而农人愁叹,谷菽未种。诚谓陛下轸念元 元,先访疾苦,而乃责臣以利。孟子曰:‘治国者,仁义而已,何以利为?’故未 敢即对。”帝曰:“微公言,朕不闻此。”拜左司郎中,数访政事。载忌之,出为 虔州刺史,历饶、卢、亳三州,除右金吾将军。

  德宗新即位,以刑名治天下,百吏震服。时大行将蕆陵事,禁屠杀,尚父郭子 仪家奴宰羊,谞列奏,帝谓不畏强御,善之,或曰:“尚父有社稷功,岂不为庇之?” 谞笑曰:“非君所知。尚父方贵盛,上新即位,必谓党附者众。今发其细过,以明 不恃权耳。吾上以尽事君之道,下以安大臣,不亦可乎?”

  时朝堂别置三司决庶狱,辨争者辄击登闻鼓。谞上疏曰:“谏鼓、谤木之设, 所以达幽枉,延直言。今诡猾之人,轻动天听,争纤微,若然者,安用吏治乎?” 帝然之,于是悉归有司。谞恶法吏舞文,或挟宿怨为重轻,因献《狱官箴》以讽。 坐所善诛,贬阆州司马。俄召为太子右庶子,进兵部侍郎,至河南尹、东都副留守。 凡五世为河南,谞视事未尝敢当正处。以宽厚和易为治,不鞫人以赃。卒,年七十 五,赠礼部尚书。

  宽弟子胄,字胤叔,擢明经,佐李抱玉凤翔幕府。不得意,谢归,更从宣歙观 察使陈少游,抱玉怒,劾贬桐庐尉。时李栖筠观察浙西,幕府皆一时高选。判官许 鸣谦名知人,见崔造及胄,器之,白栖筠取胄为支使。

  代宗恶宰相元载怙权,召栖筠为御史大夫,欲以相,栖筠引胄殿中侍御史,尤 为载所恶。会栖筠卒,胄护丧归洛阳,人为危之,胄屹然不沮惴。少游复表为淮南 观察判官。载诛,始拜刑部员外郎,迁宣州刺史。杨炎当国,为载复仇,穷摭所恶。 会胄部人积胄杂奉为赃,炎遣员寓蔓劾峭诋,贬汀州司马。稍迁京兆少尹,以父名 不拜,换国子司业。迁江西观察使。初,李兼尝罢南昌卒千余人,收资禀为月进, 胄白罢之。樊泽徙襄州,宰相议所代,德宗雅记胄才,遂拜荆南节度使。

  是时,方镇争剥下希恩,制重锦异绫,名贡奉,有中使者,即悉公帑市欢。胄 待之有节,献饷直不数金,宴劳止三爵。是时武臣多粗暴庸人,待宾介不以礼,少 失意,则以罪中伤之,胄亦劾斥其管记,世恨胄之流于俗。卒,年七十五,赠尚书 右仆射,谥曰成。

  阳峤,其先北平人,世徙洛阳,北齐尚书右仆射休之四世孙。举八科皆中,调 将陵尉,累迁詹事司直。长安中,左右御史中丞桓彦范、袁恕己争取为御史。杨再 思素与峤善,知其意不乐弹抨事,为语彦范,彦范曰:“为官择人,岂待情乐乎? 唯不乐者固与之,以伸难进、抑躁求也。”遂为右台侍御史。久乃迁国子司业。峤 资谨饬好学,喜诱劝后生、修讲舍,人以为善职。

  睿宗立,进尚书右丞。时议建都督府,择最吏,故峤为泾州都督。议罢,历魏 州刺史、荆州长史、本道按察使,率以清白闻。魏州人嫠耳阙下,请峤为刺史,故 再治魏。入为国子祭酒,封北平县伯。引尹知章、范行恭、赵玄默为学官,皆名儒 冠云。生徒游惰者至督以鞭楚,人怨之,乘夜殴峤道中,事闻,诏捕殴者杀之。峤 抚孤侄与子均,常语人曰:“吾备位方伯,而心亦昔时一尉耳。”以老致仕。卒, 谥曰敬。

  宋庆礼,洺州永年人。擢明经,补卫尉。武后诏侍御史桓彦范行河北,鄣断居 庸、五回等路,以支突厥,召庆礼与议,见其方略,器之。俄迁大理评事,为岭南 采访使。时崖、振五州首领更相掠,民苦于兵,使者至,辄苦瘴疠,莫敢往。庆礼 身到其境,谕首领大谊,皆释仇相亲,州土以安,罢戍卒五千。历监察、殿中侍御 史。以习识边事,拜河东、河北营田使。善骑,日能驰数百里。性甘于劳苦,然好 兴作,滨塞掘阱植兵,以邀虏径,议者蚩其不切事。稍迁贝州刺史,复为河北支度 营田使。

  初,营州都督府治柳城,扼制奚、契丹。武后时,赵文翙失两籓情,攻残其府, 更治东渔阳城。玄宗时,奚、契丹款附,帝欲复治故城,宋璟固争不可,独庆礼执 处其利,乃诏与太子詹事姜师度、左骁卫将军邵宏等为使,筑裁三旬毕。俄兼营州 都督,开屯田八十余所,追拔渔阳、淄青没户还旧田宅,又集商胡立邸肆。不数年, 仓廥充,居人籓辑。卒,赠工部尚书。

  庆礼为政严,少私,吏畏威不敢犯。太常博士张星以好巧自是,谥曰“专”。 礼部员外郎张九龄申驳曰:“庆礼国劳臣,在边垂三十年。往城营州,士才数千, 无甲兵强卫,指期而往,不失所虑,遂罢海运,收岁储,边亭晏然。其功可推,不 当丑谥。”庆礼兄子辞玉亦自诣阙诉。改谥曰敬。

  杨瑒,字瑶光,华州华阴人。五世祖缙,为陈中书舍人,名属义,终交、爱九 州都督、武康郡公。子林甫代领都督,隋灭陈,逾三年乃降,徙长安。林甫字卫卿, 为柳城太守,高祖军兴,遣其子琮招之,挈郡以来,授检校总管,足疾不能造朝。 帝以绛州寒凉,拜刺史,累封宜春郡公。琮字孝璋,为上津令。会天下乱,去官, 与秦王同里居。武德初,为王府参军,兼库直。隐太子事平,诏亲王、宰相一人入 宴,而琮独预,太宗赐《怀昔赋》,申以恩意。历沔、绥二州刺史。姆馈孺子以饼, 妻伪受而弃之垣外,人咨其廉。

  瑒始为麟游令,时窦怀贞大营金仙、玉直二观,檄取畿内尝负逆人赀者,暴敛 之以佐费,瑒拒不应。怀贞怒曰:“县令而拒大夫命乎?”瑒曰:“所论者民冤抑 也,位高下乎何取?”怀贞壮其对,为止。初,韦后表民二十二为丁限,及败,有 司追趣其课,瑒执不可,曰:“韦氏当国,擅擢士大夫,赦罪人,皆不改,奚独取 已宽之人重敛其租?非所以保下之宜。”遂止不课,由是名显当世。

  擢累侍御史。京兆尹崔日知贪沓不法,瑒与大夫李杰谋劾举之,反为日知先构。 瑒廷奏曰:“肃绳之司,一为恐胁所屈,开奸人谋,则御史府可废。”玄宗直之, 令杰还视事,而逐日知。

  瑒进历御史中丞、户部侍郎。帝尝召宰相大臣议天下户版延英殿,瑒言利病尤 详,帝咨赏。于是宇文融建检脱户余口,瑒执不便。融方贵,公卿唵默唯唯,独瑒 抗议,故出为华州刺史。帝封太山,集乐工山下,居丧者亦在行。瑒谓起苴绖使和 钟律,非人情所堪,帝许,乃免。

  入为国子祭酒,表大儒王迥质、尹子路、白履忠等三人教授国子。有诏迥质谏 议大夫、皇太子侍读;履忠老不任职,拜朝散大夫罢归;子路直弘文馆。皆有名。 瑒奏:“有司帖试明经,不质大义,乃取年头、月尾、孤经、绝句,且今习《春秋》 三家、《仪礼》者才十二,恐诸家废无日,请帖平文以存学家,其能通者稍加优宦, 奖孤学。”从之,因诏以三家《传》、《仪礼》出身者不任散官,遂著令。生徒为 瑒立颂太学门。

  又言:“古者卿大夫子弟及诸侯岁贡小学之异者入太学,渐渍礼乐,知朝廷君 臣之序,班以品类,分以师长,三德四教,学成然后爵之。唐兴,二监举者千百数, 当选者十之二,考功覆校以第,谓经明行修,故无多少之限。今考功限天下明经、 进士岁百人,二监之得无几,然则学徒费官禀,而博士滥天禄者也。且以流外及诸 色仕者岁二千,过明经、进士十倍,胥史浮虚之徒,眊先王礼义,非得与服勤道业 者挈长短、绝轻重也。国家启庠序,广化导,将有以用而劝进之。有司为限约以黜 退之,欲望俊乂在朝,难矣。”帝然其言。再迁大理卿,以疾辞,改左散骑常侍。 卒,年六十八,赠户部尚书,谥曰贞。

  瑒常叹士大夫不能用古礼,因其家冠、婚、丧、祭,乃据旧典为之节文,揖让 威仪,哭踊衰杀,无有违者。在官清白,吏请立石纪德,瑒曰:“事益于人,书名 史氏足矣。若碑颂者,徒遣后人作碇石耳。”

  瑒伯父志操,颇刚简,未遇时,著《闲居赋》自托,常曰:“得田十顷、僮婢 十人,下有兄弟布粟之资,上可供先公伏腊足矣。”位终司属卿、安平县男。瑒从 父兄晏,精《孝经》学,常手写数十篇,可教者辄遗之。

  崔隐甫,贝州武城人。隋散骑侍郎亻麃曾孙。解褐左玉钤卫兵曹参军,迁殿侍 御史内供奉。浮屠惠范倚太平公主胁人子女,隐甫劾状,反为所挤,贬邛州司马。 玄宗立,擢汾州长史,兼河东道支度营田使,迁洛阳令。梨园弟子胡雏善笛,有宠, 尝负罪匿禁中。帝以他事召隐甫,从容指曰:“就卿丐此人。”对曰:“陛下轻臣 而重乐工,请解官。”再拜出,帝遽谢,与胡雏,隐甫杀之,有诏贳死,不及矣。 赐隐甫百缣。

  孙佺败绩于奚,擢隐甫并州司马护边,会兄逸甫疾甚,未及行,诏责逗留,下 除河南令。累拜华州刺史、太原尹,入为河南尹。居三岁,进拜御史大夫。初,台 无狱,凡有囚则系大理。贞观时,李乾祐为大夫,始置狱,由是中丞、侍御史皆得 系人。隐甫执故事,废掘诸狱。其后患囚往来或漏泄,复系之厨院云。台中自监察 御史而下,旧皆得颛事,无所承谘。隐甫始一切令归禀乃得行,有忤意辄劾正,多 贬绌者,台吏侧目,威名赫然。帝尝诏校外官岁考。异时必委曲参审,竟春未定。 隐甫一日会朝集使,询逮检实,其暮皆讫,议者服其敏。帝尝谓曰:“卿为大夫, 天下以为称职。”

  张说当国,隐甫素恶之,乃与中丞宇文融、李林甫暴其过,不宜处位,说赐罢; 然帝嫉朋党,免其官,使侍母。岁余,复为大夫。迁刑部尚书,兼河南尹。帝还京 师,即拜东都留守。累封清河郡公。卒,赠益州大都督,谥曰忠。

  始,帝欲相隐甫也,谓曰:“牛仙客可与语,卿常见否?”对曰:“未也。” 帝曰:“可见之。”隐甫终不诣。他日又问,对如初。帝乃不用。子弟或问故,答 曰:“吾不以其人微易之也,其材不逮中人,可与之对耶?”隐甫所至絜介自守, 明吏治,在职以强正称云。

  赞曰:严挺之拒宰相不肯见李林甫,崔隐甫违诏不屈牛仙客,信刚者乎!二人 坐是皆不得相,彼亦各申其志也。管夷吾以编栈谕之,信曲与直不相函哉!

  李尚隐,其先出赵郡,徙贯万年。年二十,举明经,再调下邽主簿,州刺史姚 班说其能,器之。神龙中,左台中丞侯令德为关内黜陟使,尚隐佐之,以最擢左台 监察御史。于是,崔湜、郑愔典吏部选,附势幸,铨拟不平,至逆用三年员阙,材 廉者轧不进,俄而相踵知政事,尚隐与御史李怀让显劾其罪,湜等皆斥去。睦州刺 史冯昭泰性鸷刻,人惮其强,尝诬系桐庐令李师旦二百余家为妖蛊,有诏御史覆验, 皆称病不肯往。尚隐曰:“善良方蒙枉,不为申明,可乎?”因请行,果推雪其冤。 湜、愔复当路,乃出尚隐为伊阙令,怀让魏令。湜等伏诛,玄宗知尚隐方严,由定 州司马擢吏部员外郎,怀让自河阳令拜兵部员外郎。怀让,蓚人,后历给事中。

  尚隐以将作少监营桥陵,封高邑县男。未几,进御史中丞。御史王旭招权,稍 不制,仇家告其罪,尚隐穷治,具得奸赃,无假借,遂抵罪。进兵部侍郎。俄出为 蒲州刺史。浮屠怀照者,自言母梦日入怀生己,镂石著验,闻人冯待徵等助实其言。 尚隐劾处妖妄,诏流怀照播州。再迁河南尹。

  尚隐性刚亮,论议皆披心示诚,处事分明,御下不苛密。尤详练故实,前后制 令,诵记略无遗。妖贼刘定高夜犯通洛门,尚隐坐不素觉,左迁桂州都督。帝遣使 劳曰:“知卿忠公,然国法须尔。”因赐杂彩百匹遣之。迁广州都督、五府经略使。 及还,人或袖金以赠,尚隐曰:“吾自性分不可易,非畏人知也。”

  代王丘为御史大夫。时司农卿陈思问引属吏多小人,乾隐钱谷,尚隐按其违, 赃累钜万,思问流死岭南。改尚隐太子詹事。不阅旬,进户部尚书。前后更扬、益 二州长史、东都留守,爵高邑伯。开元二十八年,以太子宾客卒,年七十五,谥曰 贞。

  尚隐三入御史府,辄绳恶吏,不以残挚失名,所发当也,素议归重。仕官未尝 以过谪,惟劾诋幸臣及坐小法左迁,复见用,以循吏终始云。

  自开元二十二年置京畿采访处置等使,用中丞卢奂为之,尚隐以大夫不充使。 永泰以后,大夫王翊、崔涣、李涵、崔宁、卢杞乃为之。

  解琬,魏州元城人。举幽素科,中之,调新政尉。后自成都丞奏事称旨,躐除 监察御史,以丧免。武后顾琬习边事,迫追西抚羌夷,琬因乞终丧,后嘉许之,诏 服除赴屯。迁侍御史,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以功擢御史中丞,兼北庭都护、西 域安抚使。琬与郭元振善,宗楚客恶之,左授沧州刺史。为政引大体,部人顺附。

  景龙中,迁御史大夫,兼朔方行军大总管。前后乘边积二十年,大抵务农习战, 多为长利,华虏安之。景云二年,复为朔方军大总管,分遣随军要籍官河阳丞张冠 宗、肥乡令韦景骏、普安令于处忠料三城兵,省其戍十万人。改右武卫大将军,兼 检校晋州刺史、济南县男。以老丐骸骨,不待报辄去,优诏以金紫光禄大夫听致仕, 准品给全禄,玺书劳问。会吐番骚边,复召授左散骑常侍,诏与虏定经界,因谐辑 十姓降户。琬建言吐蕃不可以信约,请调兵十万屯秦、渭间,防遏其奸。是冬,吐 蕃果入寇,为秦渭兵击走之。俄复请老,不许,迁太子宾客。年八十余,开元五年, 终同州刺史。

卷一百三十一

  宗室宰相

  李适之,恒山愍王孙也,始名昌。神龙初,擢左卫郎将。开元中,迁累通州刺 史,以办治闻。按察使韩朝宗言诸朝,擢秦州都督。徙陕州刺史、河南尹。其政不 苛细,为下所便。玄宗患谷、洛岁暴耗徭力,诏适之以禁钱作三大防,曰上阳、积 翠、月陂,自是水不能患。刻石著功,诏永王璘书,皇太子瑛署额。进御史大夫。 二十七年,兼幽州长史,知节度事。适之以祖被废,而父象见逐武后时,葬有阙, 至是丐陪瘗昭陵阙中,诏可。褒册典物,焜照都邑,行道为咨叹。迁刑部尚书。适 之喜宾客,饮酒至斗余不乱。夜宴娱,昼决事,案无留辞。

  天宝元年,代牛仙客为左相,累封清和县公。尝与李林甫争权不协,林甫阴贼, 即好谓适之曰:“华山生金,采之可以富国,顾上未之知。”适之性疏,信其言, 他日从容为帝道之。帝喜以问林甫,对曰:“臣知之旧矣,顾华山陛下本命,王气 之舍,不可以穿治,故不敢闻。”帝以林甫为爱己,而薄适之不亲。于是,皇甫惟 明、韦坚、裴宽、韩朝宗皆适之厚善,悉为林甫所构得罪。适之惧不自安,乃上宰 政求散职,以太子少保罢,欣然自以为免祸。俄坐韦坚累,贬宜春太守。会御史罗 希奭阴被诏杀坚等贬所,州且震恐,及过宜春,适之惧,仰药自杀。

  李岘,吴王恪孙也。折节下士,长吏治。天宝时,累迁京兆尹。玄宗岁幸温汤, 甸内巧供亿以媚上,岘独无所献,帝异之。杨国忠使客骞昂、何盈擿安禄山阴事, 讽京兆捕其第,得安岱、李方来等与禄山反状,缢杀之。禄山怒,上书自言,帝惧 变,出岘为零陵太守。岘为政得人心,时京师米翔贵,百姓乃相与谣曰:“欲粟贱, 追李岘。”寻徙长沙。永王为江陵大都督,假岘为长史。至德初,肃宗召之,拜扶 风太守,兼御史大夫。明年,擢京兆尹,封梁国公。

  乾元二年,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于是吕諲、李揆、第五琦同辅政, 而岘位望最旧,事多独决,諲等不平。李辅国用权,制诏或不出中书,百司莫敢覆。 岘顿首帝前,极言其恶,帝悟,稍加检制,辅国由是让行军司马,然深衔岘。凤翔 七马坊押官盗掠人,天兴令谢夷甫杀之。辅国讽其妻使诉枉,诏监察御史孙蓥鞫之, 直夷甫。其妻又诉,诏御史中丞崔伯阳、刑部侍郎李晔、大理卿权献为三司讯之, 无异辞。妻不承,辅国助之,乃令侍御史毛若虚覆按。若虚委罪夷甫,言御史用法 不端,伯阳怒,欲质让,若虚驰入自归帝,帝留若虚帘中,顷,伯阳等至,劾若虚 傅中人失有罪,帝怒叱之,贬伯阳高要尉、权献杜阳尉,逐李晔岭南,流蓥播州。 岘谓责太重,入言于帝曰:“若虚希旨用刑,乱国法。陛下信为重轻,示无御史台。” 帝怒,李揆不敢争,乃出岘为蜀州刺史。时右散骑常侍韩择木入对,帝曰:“岘欲 专权耶?乃云任毛若虚示无御史台。朕今出之,尚恨法太宽。”择木曰:“岘言直, 不敢专权。陛下宽之,祗益盛德耳。”

  代宗立,改荆南节度,知江淮选补使。入为礼部尚书兼宗正卿。乘舆在陕,由 商山走帝所。还京,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故事,政事堂不接客。自元 载为相,中人传诏者引升堂,置榻待之。岘至,即敕吏撤榻。又奏常参官举才任谏 官、宪官者,无限员。不逾月,为要近谮短,遂失恩,罢为太子詹事。迁吏部尚书, 复知江淮选,改检校兵部尚书兼衢州刺史。卒,年五十八。

  初,东京平,陈希烈等数百人待罪,议者将悉抵死,帝意亦欲惩天下,故崔器 等附致深文。岘时为三司,独曰:“法有首有从,情有重有轻,若一切论死,非陛 下与天下惟新意。且羯胡乱常,谁不凌污,衣冠奔亡,各顾其生,可尽责邪?陛下 之新戚勋旧子若孙,一日皆血铁砧,尚为仁恕哉?《书》称‘歼厥渠魁,胁从罔治’。 况河北残孽劫服官吏,其人尚多,今不开自新之路而尽诛之,是坚叛者心,使为贼 致死。困兽犹斗,况数万人乎?”于是,器与吕諲皆龊龊文吏,操常议,不及大体, 尚腾颊固争,数日乃见听。衣冠蒙更生,贼亦不能使人归怨天子,岘力也。

  岘兄峘、峄。峘从上皇,岘翊戴肃宗,以勋力相高,同时为御史大夫,俱判台 事,又合制封公,而峄为户部侍郎、银青光禄大夫,同居长兴里第,门列三戟。

  李勉,字玄卿,郑惠王元懿曾孙。父择言,累为州刺史,封安德郡公,以吏治 称。张嘉贞为益州都督,性简贵,接部刺史倨甚,择言守汉州,独引同榻坐,讲绎 政事,名重当时。

  勉少喜学,内沉雅,外清整。始调开封尉,汴州水陆一都会,俗厖错,号难治, 勉摧奸决隐为有名。从肃宗于灵武,擢监察御史。时武臣崛兴,无法度,大将管崇 嗣背阙坐,笑语哗纵,勉劾不恭,帝叹曰:“吾有勉,乃知朝廷之尊!”迁司膳员 外郎。关东献俘百,将即死,有叹者,勉过问,曰:“被胁而官,非敢反。”勉入 见帝曰:“寇乱之汙半天下,其欲澡心自归无繇。如尽杀之,是驱以助贼也。”帝 驰骑完宥,后归者日至。

  累为河东王思礼、朔方河东都统李国贞行军司马,进梁州刺史。勉假王晬南郑 令,晬为权幸所诬,诏诛之。勉曰:“方藉牧宰为人父母,岂以谗杀郎吏乎?”即 拘晬,为请得免。晬后以推择为龙门令,果有名。

  羌、浑、奴剌寇州,勉不能守,召为大理少卿。然天子素重其正,擢太常少卿, 欲遂柄用。而李辅国讽使下己,勉不肯,乃出为汾州刺史。历河南尹,徙江西观察 使。厉兵睦邻,平贼屯。部人父病,为蛊求厌者,以木偶署勉名埋之,掘治验服, 勉曰:“是为其父,则孝也。”纵不诛。入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鱼朝恩领国子监, 威宠震赫,前尹黎干谄事之,须其入,敕吏治数百人具以饷。至是吏请,勉不从, 曰:“吾候太学,彼当见享,军容幸过府,则脩具。”朝恩衔之,亦不复至太学。

  寻拜岭南节度使。番禺贼冯崇道、桂叛将硃济时等负险为乱,残十余州,勉遣 将李观率容州刺史王翃讨斩之,五岭平。西南夷舶岁至才四五,讥视苛谨。勉既廉 洁,又不暴征,明年至者乃四十余柁。居官久,未尝抆饰器用车服。后召归,至石 门,尽搜家人所蓄犀珍投江中。时人谓可继宋璟、卢奂、李朝隐;部人叩阙请立碑 颂德,代宗许之。进工部尚书,封汧国公。

  滑亳节度使令狐彰且死,表勉为代,从之。勉居镇且八年,以旧德方重,不威 而治,东诸帅暴桀者皆尊惮之。田神玉死,诏勉节度汴宋,未行,汴将李灵耀反, 魏将田悦以兵来,叩汴而屯,勉与李忠臣、马燧合讨之。淮西军据汴北,河阳军壁 其东,大将杜如江、尹伯良与悦战匡城,不胜。徙垒与灵耀合,忠臣将军李重倩夜 攻其营,与河阳军合讠喿,贼不阵溃,悦走河北,灵耀奔韦城,为如江所禽,勉缚 以献,斩阙下。既而忠臣专汴,故勉还滑台。明年,忠臣为麾下所逐,复诏勉移治 汴。德宗立,就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为汴宋、滑亳、河阳等道都统。

  建中四年,李希烈围襄城,诏勉出兵救之,帝又遣神策将刘德信以兵三千援接。 勉奏言:“贼以精兵攻襄城,而许必虚,令兵直捣许,则襄围解。”不待报,使其 将唐汉臣与德信袭许,未至数十里,有诏诘让,二将惧而还,次扈涧,不设备,为 贼所乘,杀伤什五,辎械尽亡。汉臣走汴,德信走汝。勉惧东都危,复遣兵四千往 戍,贼断其后不得归。于是希烈自将攻勉,勉气索,婴守累月,援莫至,裒兵万人 溃围出,东保睢阳。

  兴元元年,勉固让都统,以检校司徒平章事召。既见帝,素服待罪,诏不许, 勉内愧,取充位而已,不敢有所与。贞元初,帝起卢杞为刺史,袁高还诏不得下。 帝问勉曰:“众谓卢杞奸邪,朕顾不知,谓何?”勉曰:“天下皆知,而陛下独不 知,此所以为奸邪也。”时韪其对,然自是益见疏。居相二岁,辞位,以太子太师 罢。卒,年七十二,赠太傅,谥曰贞简。

  勉少贫狭,客梁、宋,与诸生共逆旅,诸生疾且死,出白金曰:“左右无知者, 幸君以此为我葬,余则君自取之。”勉许诺,既葬,密置余金棺下。后其家谒勉, 共启墓出金付之。位将相,所得奉赐,悉遗亲党,身没,无赢藏。其在朝廷,鲠亮 廉介,为宗臣表。礼贤下士有终始,尝引李巡、张参在幕府,后二人卒,至宴饮, 仍设虚位沃馈之。遣戍兵,常视其资粮,春秋存问家室,故能得人死力。善鼓琴, 有所自制,天下宝之,乐家传《响泉》、《韵磬》,勉所爱者。

  李夷简,字易之,郑惠王元懿四世孙。以宗室子始补郑丞。德宗幸奉天,硃泚 外示迎天子,遣使东出关至华,候吏李翼不敢问。夷简谓曰:“泚必反。向发幽、 陇兵五千救襄城,乃贼旧部,是将追还耳。上越在外,召天下兵未至,若凶狡还西, 助泚送死,危祸也。请验之。”翼驰及潼关,东得召符,白于关大将骆元光,乃斩 贼使,收伪符,献行在。诏即拜元光华州刺史。元光掠功,故无知者。

  夷简弃官去,擢进士第,中拔萃科,调蓝田尉。迁监察御史。坐小累,下迁虔 州司户参军。九岁,复为殿中侍御史。元和时,至御史中丞。京兆尹杨凭性骜侻, 始为江南观察使,冒没于财。夷简为属刺史,不为恁所礼。至是发其贪,凭贬临贺 尉,夷简赐金紫,以户部侍郎判度支。

  俄检校礼部尚书、山南东道节度使。初,贞元时,取江西兵五百戍襄阳,制蔡 右胁,仰给度支,后亡死略尽,而岁取赀不置。夷简曰:“迹空文,苟军兴,可乎?” 奏罢之。阅三岁,徙帅剑南西川。巂州刺史王颙积奸赃,属蛮怒,畔去。夷简逐颙, 占檄谕祸福,蛮落复平。始,韦皋作奉圣乐,于頔作《顺圣乐》,常奏之军中,夷 简辄废去,谓礼乐非诸侯可擅制,语其属曰:“我欲盖前人非,以诒戒后来。”

  十三年,召为御史大夫,进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师道方叛,裴度 当国,帝倚以平贼,夷简自谓才不能有以过度,乃求外迁,以检校尚书左仆射平章 事为淮南节度使。

  穆宗立,有司方议庙号,夷简建言:“王者祖有功,宗有德。大行皇帝有武功, 朝宜称祖。”诏公卿礼官议,不合,止。久之,请老,朝廷谓夷简齿力可任,不听, 以右仆射召,辞不拜,复以检校左仆射兼太子少师,分司东都。明年卒,年六十七, 赠太子太保。

  夷简致位显处,以直自闲,未尝苟辞气悦人。历三镇,家无产赀。病不迎医, 将终,戒毋厚葬,毋事浮屠,无碑神道,惟识墓则已。世谓行己能有终始者。

  李程,字表臣,襄邑恭王神符五世孙也。擢进士宏辞,赋《日五色》,造语警 拔,士流推之。调蓝田尉,县有滞狱十年,程单言辄判。京兆状最,迁监察御史。 召为翰林学士,再迁司勋员外郎,爵渭源县男。德宗季秋出畋,有寒色,顾左右曰: “九月犹衫,二月而袍,不为顺时。朕欲改月,谓何?”左右称善,程独曰:“玄 宗著《月令》,十月始裘,不可改。”帝矍然止。学士入署,常视日影为候,程性 懒,日过八砖乃至,时号“八砖学士”。

  元和三年,出为随州刺史,以能政赐金紫服。李夷简镇西川,辟成都少尹。以 兵部郎中入知制诰。韩弘为都统,命程宣慰汴州。历御史中丞、鄂岳观察使,还为 吏部侍郎。

  敬宗初,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帝冲逸,好宫室畋猎,功用奢广。程谏曰: “先王以俭德化天下,陛下方谅阴,未宜兴作,愿回所费奉园陵。”帝嘉纳。又请 置侍讲学士,选名臣备访问。加中书侍郎,进彭原郡公。宝历二年,检校吏部尚书、 同平章事,为河东节度使。徙河中。召拜尚书左仆射。俄检校司空,领宣武、山南 东道节度。再为仆射。先是,元和、长庆时,仆射视事,百官皆贺,四品以下官答 拜。大和四年,诏不答拜。王涯。窦易直行之自如,程循其故,不自安,言诸朝。 御史中丞李汉谓不答拜于礼太重,文宗不许,听用大和诏书。议者不善也。

  程为人辩给多智,然简侻无仪检,虽在华密,而无重望。最为帝所遇,尝曰: “高飞之翮,长者在前。卿朝廷羽翮也。”武宗立,为东都留守。卒,年七十七, 赠太保,谥曰缪。

  子廓,第进士,累迁刑部侍郎。大中中,拜武宁节度使,不能治军。补阙郑鲁 奏言:“新麦未登,徐必乱。”既而果逐廓,乃擢鲁起居舍人。

  李石,字中玉,襄邑恭王神符五世孙。元和中,擢进士第,辟李听幕府,从历 四镇,有材略,为吏精明。听每征伐,必留石主后务。大和中,为行军司马。听以 兵北渡河,令石入奏,占对华敏,文宗异之。府罢,擢工部郎中,判盐铁案。令孤 楚节度河东,引为副使。入迁给事中,累进户部侍郎,判度支。

  帝恶李宗闵等以党相排,背公害政,凡旧臣皆疑不用,取后出孤立者,欲惩刈 之,故李训等至宰相。训诛死,乃擢石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领度支。石器 雄远,当轴秉权亡所挠。

  方是时,宦寺气盛,陵暴朝廷,每对延英,而仇士良等往往斥训以折大臣,石 徐谓曰:“乱京师者训、注也,然其进,孰为之先?”士良等惭缩不得对,气益夺, 搢绅赖以为强。它日紫宸殿,宰相进及陛,帝喟而叹,石进曰:“陛下之叹,臣固 未谕,敢问所从。”帝曰:“朕叹治之难也。且朕即位十年,不能得治本。故前发 有疾,今兹震扰,皆自取之。夫托亿兆之上,不能以美利及百姓,焉得久无事乎?” 石曰:“陛下罪己当然,然责治太早,虽十年孜孜养德,适成尔。天下治不治,要 自今观之。且人之气志,虽贤圣犹有优劣,故仲尼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 陛下春秋少,非起人间也,而知人情伪。今自视何如即位时?”帝曰:“有间矣。” 石曰:“古之圣贤,必观书以考察往行,然后成治功。陛下积十年,盛德日新,然 向所以疾戾震惊者,天其固陛下之志乎!诚务修将来之政,视太宗致升平之期,犹 不为晚。”帝曰:“行之得至乎?”石曰:“今四海夷一,唯登拔才良,使小大各 任其职,爱人节用,国有余力,下不加赋,太平之术也。”

  于时大臣新族死,岁苦寒,外情不安。帝曰:“人心未舒何也?”石曰:“刑 杀太甚,则致阴沴。比郑注多募风翔兵,至今诛索不已,臣恐缘以生变,请下诏慰 安之。”帝曰:“善。”又问:“奈何致太平之难?”郑覃曰:“欲天下治,莫若 恤人。”石即赞曰:“恤之得术,尚何太平之难?陛下节用度,去冗食,簿最不得 措其奸,则百司治。百司治,天下安矣。”帝戚然曰:“我思贞观、开元时以视今 日,即气拂吾膺。”石曰:“治道本于上,而下罔敢不率。”帝曰:“不然。张元 昌为左街副使,而用金唾壶,比坐事诛之。吾闻禁中有金乌锦袍二,昔玄宗幸温泉, 与杨贵妃衣之,今富人时时有之。”石曰:“毛玠以清德为魏尚书,而人不敢鲜衣 美食,况天子独不可为法乎?”

  是时,宰相吏卒因内变多死,诏江西、湖南索募直助召士力。石建言:“宰相 左右天子教化,若徇正忘私,宗庙神灵,犹当佑之,虽有盗,无害也。有如挟奸自 欺,植权党,害正直,虽加之防,鬼得以诛。无所事于召募,请直以金吾为卫。” 帝尝顾郑覃曰:“覃老矣,当无妄,试谕我犹汉何等主?”覃曰:“陛下文、宣主 也。”帝曰:“渠敢望是!”石欲强帝志使不怠,因曰:“陛下之问而覃之对,臣 皆以为非。颜回匹夫耳,自比于舜。陛下有四海,春秋富,当观得失于前,日引月 长,以齐尧、舜,奈何比文、宣而又自以为不及。惟陛下开肆厥志,不以文、宣自 安,则大业济矣。”

  中人自边还,走马入金光门,道路妄言兵且至,京师哗走尘起,百官或韈而骑, 台省吏稍稍遁去。郑覃将出,石曰:“事未可知,宜坐须其定。宰相走,则乱矣。 若变出不虞,逃将安适?人之所瞻,不可忽也。”益治簿书,沛然如平时。里闾群 无赖望南阙,阴持兵俟变。金吾大将军陈君赏率众立望仙门,内使趣阖门,君赏不 从,日入乃止。当是时,非石镇静、君赏有谋,几乱。

  开成赦令:赐京畿一岁租;停方镇正、至、端午三岁献,以其直代百姓配缗; 天下非药物茗果,它贡悉禁;又罢宣索、营造。帝曰:“朕务其实,不欲事空文。” 石以异时诏令,天子多自逾之,因请“内置赦令一通,以时省览。临遣十道黜陟使, 敕以政治根本,使与长吏奉行之,乃尽病利。”

  俄进中书侍郎。帝尝曰:“朕观晋君臣以夷旷致倾覆,当时卿大夫过邪?”石 曰:“然。古诗有之:‘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畏不逢也;‘昼短苦夜长’, 暗时多也;‘何不秉烛游’,劝之照也。臣愿捐躯命济国家,惟陛下鉴照不惑,则 安人强国其庶乎?”又言:“致治之道在得人。德宗多猜贰,仕进之涂塞,奏请辄 报罢,东省闭闼累月,南台惟一御史。故两河诸侯竞引豪英,士之喜利者多趋之, 用为谋主,故籓镇日横,天子为旰食。元和间进用日广,陛下嗣位,惟贤是咨,士 皆在朝廷。彼疆宇甲兵如故,而低摧顺屈者,士不之助也。”帝曰:“天下之势犹 持衡然,此首重则彼尾轻矣。其为我博选士,朕且用之。”石奏:“咸阳令韩辽治 兴成渠,渠当咸阳右十八里,左直永丰仓,秦、汉故漕。渠成,起咸阳,抵潼关, 三百里无车挽劳,则辕下牛尽可耕,永利秦中矣。”李固言曰:“然恐役非其时, 奈何?”帝曰:“以阴阳拘畏乎?苟利于人,朕奚虑哉?”石用韩益判度支案,以 赃败。石曰:“臣本以益知财利,不保其贪。”帝曰:“宰相任人,知则用,过则 弃,谓之至公。它宰相所用,强蔽其过,此其私也。”

  三年正月,将朝,骑至亲仁里,狙盗发,射石伤,马逸,盗邀斫之坊门,绝马 尾,乃得脱。天子骇愕,遣使者慰抚,赐良药。始命六军卫士二十人从宰相。是日 京师震恐,百官造朝才十一。石因卧家固辞位,有诏以中书侍郎平章事为荆南节度 使。始,训、注乱,权归阉竖,天子畏偪,几不立。石起为相,以身徇国,不恤近 幸,张权纲,欲强王室,收威柄。而仇士良疾之,将加害,帝知其然,而未为之, 遂罢去。遣日,飨赉都阙,士人恨愤。石让中书侍郎,换检校兵部尚书,它不听。

  会昌三年,检校司空,徙节河东。会伐潞,诏以太原兵助王逢军榆社。石起横 水戌千五百人,令别将杨弁领之。常日军兴,人赐二缣治装,会财匮而给以半,士 怨,又促其行,弁乘隙激众以乱,还兵逐石出之。诏以太子少傅分司东都,俄检校 吏部尚书,即拜留守。卒,年六十二,赠尚书右仆射。

  弟福,字能之。大和中,第进士。杨嗣复领剑南,辟幕府。崔郸辅政,兼集贤 殿大学士,引为校理。调蓝田尉。后石当国,荐福可任治人,繇监察御史至户部郎 中,累历州刺史,进谏议大夫。大中时,党项羌震扰,议者以将臣贪牟产虏怨,议 择儒臣治边。乃授福夏绥银节度使,宣宗临轩谕遣。福以善政闻,徙镇郑滑,再迁 兵部侍郎,判度支,出为宣武节度使,入迁户部尚书。会蛮侵蜀,诏福持节宣抚, 即拜剑南西川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蛮战败绩,贬蕲王傅,分司东都。

  僖宗初,以检校尚书左仆射就拜留守,改山南东道节度使。王仙芝寇山南,福 团训乡兵,邀险须之。贼不敢入,转略岳、鄂,以逼江陵。节度使杨知温求援于福, 乃自将州兵,率沙陀壮骑五百赴之。贼已残江陵郛而闻福至,乃走。以劳检校司空、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朝,以太子太傅卒。

  李回,字昭度,新兴王德良六世孙,本名躔,字昭回,避武宗讳改焉。长庆中, 擢进士第,又策贤良方正异等,辟义成、淮南幕府,稍迁监察御史,累进起居郎。 李德裕雅知之。为人强干,所莅无不办。繇职方员外郎判户部案。四迁中书舍人。

  会昌中,以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时方伐刘稹,武宗虑河朔列镇阴相缔以挠兵 事,德裕荐回持节往谕何弘敬、王元逵,以“泽潞迩京、洛,非若河北三镇,国家 许世以壤地传子孙者。且稹父子无功,悖谊理。上以邢、洺、磁三州与河北比境, 用军莫便魏、镇。且王师不欲轻出山东,请公等取三州报天子。”二将听命。又张 仲武以幽州兵攻回鹘,而与刘沔不协。回至,谕以大义,仲武释然,即合太原军攻 潞。复以回为使,督战至蒲东,王宰、石雄橐鞬谒道左,回不弛行,顾左右呼直史 责破贼限牒,宰等震恐,期六旬取潞,否则死之。未及期三日,贼平。以户部侍郎 判户部事。俄进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武宗崩,为山陵使,迁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出为剑南西川节度使。以与德 裕善,决吴湘狱,时回为中丞,坐不纠擿,贬湖南观察使。俄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给事中还制,谓责回薄,遂贬贺州刺史。徙抚州刺史。卒,大中九年,诏复湖南观 察使,赠刑部尚书。

  赞曰:周之卿士,周、召、毛、原,皆同姓国也。唐宰相以宗室进者九人。林 甫奸谀,几亡天下。李程和柔,在位无所发明。其余以材称职,号贤宰相。秦、隋 弃亲侮贤,皆二世而灭。周、唐任人不疑,得亲亲用贤之道,飨国长久。呜呼盛欤!

卷一百三十二

  刘吴韦蒋柳沈

  刘子玄,名知几,以玄宗讳嫌,故以字行。年十二,父藏器为授《古文尚书》, 业不进,父怒,楚督之。及闻为诸兄讲《春秋左氏》,冒往听,退辄辨析所疑,叹 曰:“书如是,儿何怠!”父奇其意,许授《左氏》。逾年,遂通览群史。与兄知 柔俱以善文词知名。擢进士第,调获嘉主簿。

  武后证圣初,诏九品以上陈得失。子玄上书,讥“每岁一赦,或一岁再赦,小 人之幸,君子之不幸”。又言:“君不虚授,臣不虚受。妄受不为忠,妄施不为惠。 今群臣无功,遭遇辄迁,至都下有‘车载斗量,杷椎碗脱’之谚。”又谓:“刺史 非三载以上不可徙,宜课功殿,明赏罚。”后嘉其直,不能用也。时吏横酷,淫及 善人,公卿被诛死者踵相及。子玄悼士无良而甘于祸,作《思慎赋》以刺时。苏味 道、李峤见而叹曰:“陆机《豪士》之流乎,周身之道尽矣!”子玄与徐坚、元行 冲、吴兢等善,尝曰:“海内知我者数子耳。”

  累迁凤阁舍人,兼修国史。中宗时,擢太子率更令。介直自守,累岁不迁。会 天子西还,子玄自乞留东都。三年,或言子玄身史臣而私著述,驿召至京,领史事。 迁秘书少监。时宰相韦巨源、纪处讷、杨再思、宗楚客、萧至忠皆领监脩,子玄病 长官多,意尚不一,而至忠数责论次无功,又仕偃蹇,乃奏记求罢去。因为至忠言 “五不可”,曰:“古之国史,皆出一家,未闻藉功于众。唯汉东观集群儒,纂述 无主,条章不建。今史司取士滋多,人自为荀、袁,家自为政、骏。每记一事,载 一言,阁笔相视,含毫不断,头白可期,汗青无日:一不可。汉郡国计书上太史, 副上丞相,后汉公卿所撰,先集公府,乃上兰台,故史官载事为广。今史臣唯自询 采,二史不注起居,百家弗通行状:二不可。史局深籍禁门,所以杜颜面,防请谒 也。今作者如林,傥示褒贬,曾未绝口,而朝野咸知。孙盛取嫉权门,王劭见雠贵 族,常人之情,不能无畏:三不可。古者史氏各有指归,故司马迁退处士,进奸雄; 班固抑忠臣,饰主阙。今史官注记,类禀监脩,或须直辞,或当隐恶,十羊九牧, 其令难行:四不可。今监者不肯指授,脩者又不遵奉,务相推避,以延岁月:五不 可。”又言:“朝廷厚用其才而薄其礼。”至忠得书,怅惜不许。楚客等恶其言诋 切,谓诸史官曰:“是子作书,欲致吾何地?”

  始,子玄修《武后实录》,有所改正,而武三思等不听。自以为见用于时而志 不遂,乃著《史通》内外四十九篇,讥评今古。徐坚读之,叹曰:“为史氏者宜置 此坐右也。”又尝自比杨雄者四:“雄好雕虫小伎,老而为悔;吾幼喜诗赋而壮不 为,期以述者自名。雄准《易》作经,当时笑之;吾作《史通》,俗以为愚。雄著 书见尤于人,作《解嘲》;吾亦作《释蒙》。雄少为范逡、刘歆所器,及闻作经, 以为必覆酱瓿;吾始以文章得誉,晚谈史传,由是减价。”其自感慨如此。

  子玄内负有所未尽,乃委国史于吴兢,别撰《刘氏家史》及《谱考》。上推汉 为陆终苗裔,非尧后;彭城丛亭里诸刘,出楚孝王嚣曾孙居巢侯般,不承元王。按 据明审,议者高其博。尝曰:“吾若得封,必以居巢绍司徒旧邑。”后果封居巢县 子。乡人以其兄弟六人俱有名,号其乡曰高阳,里曰居巢。

  累迁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馆学士。皇太子将释奠国学,有司具仪:从臣著衣冠, 乘马。子玄议:“古大夫以上皆乘车,以马为騑服。魏、晋后以牛驾车。江左尚书 郎辄轻乘马,则御史劾治。颜延年罢官,乘马出入闾里,世称放诞。此则乘马宜从 亵服之明验。今陵庙巡谒、王公册命、士庶亲迎,则盛服冠履,乘辂车。他事无车, 故贵贱通乘马。比法驾所幸,侍臣皆马上朝服。且冠履惟可配车,故博带褒衣、革 履高冠,是车中服。韈而镫,跣而鞍,非唯不师于古,亦自取惊流俗。马逸人颠, 受嗤行路。”太子从之,因著为定令。

  开元初,迁左散骑常侍。尝议《孝经》郑氏学非康成注,举十二条左证其谬, 当以古文为正;《易》无子夏传,《老子》书无河上公注,请存王弼学。宰相宋璟 等不然其论,奏与诸儒质辩。博士司马贞等阿意,共黜其言,请二家兼行,惟子夏 《易传》请罢。诏可。会子贶为太乐令,抵罪,子玄请于执政,玄宗怒,贬安州别 驾。卒,年六十一。

  子玄领国史且三十年,官虽徙,职常如旧。礼部尚书郑惟忠尝问:“自古文士 多,史才少,何耶?”对曰:“史有三长:才、学、识。世罕兼之,故史者少。夫 有学无才,犹愚贾操金,不能殖货;有才无学,犹巧匠无楩柟斧斤,弗能成室。善 恶必书,使骄君贼臣知惧,此为无可加者。”时以为笃论。子玄善持论,辩据明锐, 视诸儒皆出其下,朝有论著辄豫。殁后,帝诏河南就家写《史通》,读之称善。追 赠工部尚书,谥曰文。

  六子:贶、餗、汇、秩、迅、迥。

  贶,字惠卿。好学,多通解。子玄卒,有诏访其后,擢起居郎。历右拾遗内供 奉。献《续说苑》十篇,以广汉刘向所遗,而刊落怪妄。贶尝以《竹书纪年》序诸 侯列会皆举谥,后人追修,非当时正史。如齐人歼于遂,郑弃其师,皆孔子新意, 《师春》一篇录卜筮事,与左氏合,知按《春秋》经传而为也,因著《外传》云。 子滋、浃。

  滋,字公茂。通经术,喜持论。以廕历涟水令。杨绾荐材堪谏官,累授左补阙。 久之,去,养亲东都。河南尹李廙奏补功曹,母丧解。服除,以司勋员外郎判南曹, 勤职奉法,进至给事中。兴元元年,以吏部侍郎知南选。时大盗后,旱蝗相仍,吏 不能诣京师,故命滋至洪州调补,以振职闻。贞元二年,擢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为相无所设施,廉抑畏慎而已。明年罢。又明年,复为吏部侍郎,迁尚 书。会御史中丞韦贞伯劾奏:“吏选不实,澄覆疏舛,吏因得为奸。”诏与侍郎杜 黄裳夺阶。卒,赠陕州大都督,谥曰贞。

  浃亦有学称。生子敦儒,家东都。母病狂易,非笞掠人不能安,左右皆亡去, 敦儒日侍疾,体常流血,母乃能下食,敦儒怡然不为痛隐。留守韦夏卿表其行,诏 标阙于闾。元和中,权德舆复荐之,乃授左龙武军兵曹参军,分司东都。在母丧, 毁瘠几死。时谓刘孝子。后为起居郎,达礼好古,有祖风云。

  餗,字鼎卿。天宝初,历集贤院学士,兼知史官。终右补阙。父子三人更涖史 官,著《史例》,颇有法。

  汇,左散骑常侍,终荆南节度使。子赞,以廕仕为鄠丞。杜鸿渐自剑南还,过 鄠,厨驿丰给。杨炎荐汇名儒子,擢浙西观察判官。炎入相,进歙州刺史,政干强 济。野媪将为虎噬,幼女呼号搏虎,俱免。观察使韩滉表赞治有异行,加金紫,徙 常州。滉辅政,分所统为三道,以赞为宣州刺史、都团练观察使,治宣十年。赞本 无学,弟以刚猛立威,官吏重足一迹。宣既富饶,即厚敛,广贡奉以结恩。又不能 训子,皆骄傲不度,素业衰矣。卒,赠吏部尚书,谥曰敬。

  迥以刚直称,第进士,历殿中侍御史,佐江淮转运使。时新更安史乱,迥馈运 财赋,力于职。大历初,为吉州刺史,治行尤异。累迁给事中。

  秩,字祚卿。开元末,历左监门卫录事参军事,稍迁宪部员外郎。坐小累,下 除陇西司马。安禄山反,哥舒翰守潼关,杨国忠欲夺其兵,秩上言:“翰兵天下成 败所系,不可忽。”房琯见其书,以比刘更生。至德初,迁给事中。久之,出为阆 州刺史。贬抚州长史,卒。所著《政典》、《止戈记》、《至德新议》等凡数十篇。

  迅,字捷卿。历京兆功曹参军事。常寝疾,房琯闻,忧不寐,曰:“捷卿有不 讳,天理欺矣!”陈郡殷寅名知人,见迅叹曰:“今黄叔度也!”刘晏每闻其论, 曰:“皇王之道尽矣!”上元中,避地安康,卒。迅续《诗》、《书》、《春秋》、 《礼》、《乐》五说。书成,语人曰:“天下滔滔,知我者希。”终不以示人云。

  吴兢,汴州浚仪人。少厉志,贯知经史,方直寡谐比,惟与魏元忠、硃敬则游。 二人者当路,荐兢才堪论撰,诏直史馆,修国史。迁右拾遗内供奉。

  神龙中,改右补阙。节闵太子难,奸臣诬构安国相王与谋,朝廷大恐。兢上言: “文明后,皇运不殊如带。陛下龙兴,恩被骨肉,相王与陛下同气,亲莫加焉。今 贼臣日夜阴谋,必欲寘之极法。相王仁孝,遭荼苦哀毁,以陛下为命,而自托于手 足。若信邪佞,委之于法,伤陛下之恩,失天下望。芟刈股肱,独任胸臆,可为寒 心。自昔翦伐宗支,委任异姓,未有不亡者。秦任赵高,汉任王莽,晋家自相鱼肉, 隋室猜忌子弟,海内麋沸,验之覆车,安可重迹?且根朽者叶枯,源涸者游竭。子 弟,国之根源,可使枯竭哉!皇家枝干,夷芟略尽。陛下即位四年,一子弄兵被诛, 一子以罪谪去,惟相王朝夕左右。‘斗粟’之刺,《苍蝇》之诗,不可不察。伏愿 陛下全常棣之恩,慰罔极之心,天下幸甚!”累迁起居郎,与刘子玄、徐坚等并职。

  玄宗初立,收还权纲,锐于决事,群臣畏伏。兢虑帝果而不及精,乃上疏曰:

  自古人臣不谏则国危,谏则身危。臣愚,食陛下禄,不敢避身危之祸。比见上 封事者,言有可采,但赐束帛而已,未尝蒙召见,被拔擢。其忤旨,则朝堂决杖, 传送本州,或死于流贬。由是臣下不敢进谏。古者设诽谤木,欲闻己过;今封事, 谤木比也。使所言是,有益于国;使所言非,无累于朝。陛下何遽加斥逐,以杜塞 直言?道路流传,相视怪愕。夫汉高帝赦周昌桀、纣之对,晋武帝受刘毅桓、灵之 讥,况陛下豁达大度,不能容此狂直耶?夫人主居尊极之位,颛生杀之权,其为威 严峻矣。开情抱,纳谏诤,下犹惧不敢尽,奈何以为罪?且上有所失,下必知之。 故郑人欲毁乡校,而子产不听也。陛下初即位,犹有褚无量、张廷珪、韩思复、辛 替否、柳泽、袁楚客等数上疏争时政得失。自顷上封事,往往得罪,谏者顿少。是 鹊巢覆而凤不至,理之然也。臣诚恐天下骨鲠士以谠言为戒,桡直就曲,斗方为刓, 偷合苟容,不复能尽节忘身,纳君于道矣。

  夫帝王之德,莫盛于纳谏。故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又曰:“朝 有讽谏,犹发之有梳。猛虎在山林,藜藿为之不采。”忠谏之有益如此。自古上圣 之君,恐不闻己过,故尧设谏鼓,禹拜昌言。不肖之主,自谓圣智,拒谏害忠,桀 杀关龙逢而灭于汤,纣杀王子比干而灭于周,此其验也。夫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 同道罔不亡。人将疾,必先不甘鱼肉之味;国将亡,必先不甘忠谏之说。呜呼,惟 陛下深监于兹哉!隋炀帝骄矜自负,以为尧、舜莫己若,而讳亡憎谏。乃曰:“有 谏我者,当时不杀,后必杀之。”大臣苏威欲开一言,不敢发,因五月五日献《古 文尚书》,帝以为讪己,即除名。萧瑀谏无伐辽,出为河池郡守。董纯谏无幸江都, 就狱赐死。自是蹇谔之士,去而不顾,外虽有变,朝臣钳口,帝不知也。身死人手, 子孙剿绝,为天下笑。太宗皇帝好悦至言,时有魏徵、王珪、虞世南、李大亮、岑 文本、刘洎、马周、褚遂良、杜正伦、高季辅,咸以切谏,引居要职。尝谓宰相曰: “自知者为难。如文人巧工,自谓己长,若使达者、大匠诋诃商略,则芜辞拙迹见 矣。天下万机,一人听断,虽甚忧劳,不能尽善。今魏徵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如 明鉴照形,美恶毕见。”当是时,有上书益于政者,皆黏寝殿之壁,坐望卧观,虽 狂瞽逆意,终不以为忤。故外事必闻,刑戮几措,礼义大行。陛下何不遵此道,与 圣祖继美乎?夫以一人之意,综万方之政,明有所不烛,智有所不周,上心未谕于 下,下情未达于上。伏惟以虚受人,博览兼听,使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 四门、明四目”也。其能直言正谏不避死亡之诛者,特加宠荣,待以不次,则失之 东隅,冀得之桑榆矣。

  寻以母丧去官。服除,自陈修史有绪,家贫不能具纸笔,愿得少禄以终余功。 有诏拜谏议大夫,复修史。睿宗崩,实录留东都,诏兢驰驿取进梓宫。以父丧解, 宰相张说用赵冬曦代之。终丧,为太子左庶子。

  开元十三年,帝东封太山,道中数驰射为乐。兢谏曰:“方登岱告成,不当逐 狡兽,使有垂堂之危、朽株之殆。”帝纳之。明年六月,大风,诏群臣陈得失。兢 上疏曰:“自春以来,亢阳不雨,乃六月戊午,大风拔树,坏居人庐舍。传曰: ‘敬德不用,厥灾旱。上下蔽隔,庶位逾节,阴侵于阳,则旱灾应’。又曰:‘政 悖德隐,厥风发屋坏木。’风,阴类,大臣之象。恐陛下左右有奸臣擅权,怀谋上 之心。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移于下,故曰:‘人主与人权,犹倒持太阿,授之以 柄。’夫天降灾异,欲人主感悟,愿深察天变,杜绝其萌。且陛下承天后、和帝之 乱,府库未充,冗员尚繁,户口流散,法出多门,赇谒大行,趋竞弥广。此弊未革, 实陛下庶政之阙也,臣不胜惓惓。愿斥屏群小,不为慢游,出不御之女,减不急之 马,明选举,慎刑罚,杜侥幸,存至公,虽有旱风之变,不足累圣德矣。”

  始,兢在长安、景龙间任史事,时武三思、张易之等监领,阿贵朋佞,酿泽浮 辞,事多不实。兢不得志,私撰《唐书》、《唐春秋》,未就。至是,丐官笔札, 冀得成书。诏兢就集贤院论次。时张说罢宰相,在家修史。大臣奏国史不容在外, 诏兢等赴馆撰录。进封长垣县男。久之,坐书事不当,贬荆州司马,以史草自随。 萧嵩领国史,奏遣使者就兢取书,得六十馀篇。

  累迁洪州刺史,坐累下除舒州。天宝初,入为恒王傅。虽年老衰偻甚,意犹愿 还史职。李林甫嫌其衰,不用。卒,年八十。

  兢叙事简核,号良史。晚节稍疏牾。时人病其太简。初与刘子玄撰定《武后实 录》,叙张昌宗诱张说诬证魏元忠事,颇言“说已然可,赖宋璟等邀励苦切,故转 祸为忠,不然,皇嗣且殆。”后说为相,读之,心不善,知兢所为,即从容谬谓曰: “刘生书魏齐公事,不少假借,奈何?”兢曰:“子玄已亡,不可受诬地下。兢实 书之,其草故在。”闻者叹其直。说屡以情蕲改,辞曰:“徇公之情,何名实录?” 卒不改。世谓今董狐云。

  韦述,弘机曾孙。家厨书二千卷,述为儿时,诵忆略遍。父景骏,景龙中为肥 乡令,述从到官。元行冲,景骏姑子也,为时儒宗,常载书数车自随。述入其室观 书,不知寝食,行冲异之,试与语前世事,孰复详谛,如指掌然。使属文,受纸辄 就。行冲曰:“外家之宝也。”举进士,时述方少,仪质陋侻,考功员外郎宋之问 曰:“童子何业?”述曰:“性嗜书,所撰《唐春秋》三十篇,恨未毕,它唯命。” 之问曰:“本求茂才,乃得迁、固。”遂上第。

  开元初,为栎阳尉。秘书监马怀素奏述与诸儒即秘书续《七志》,五年而成。 述好谱学,见柳冲所撰《姓族系录》,每私写怀之,还舍则又缮录,故于百氏源派 为详,乃更撰《开元谱》二十篇。累除右补阙。张说既领集贤院,荐述为直学士, 迁起居舍人。从封太山,奏《东封记》,有诏褒美。先是,诏修《六典》,徐坚构 意岁余,叹曰:“吾更修七书,而《六典》历年未有所适。”及萧嵩引述撰定,述 始摹周六官领其属,事归于职,规制遂定。初,令狐德棻、吴兢等撰武德以来国史, 皆不能成。述因二家参以后事,遂分纪、传,又为例一篇。嵩欲蚤就,复奏起居舍 人贾登、著作佐郎李锐助述绩。逮成,文约事详,萧颖士以为谯周、陈寿之流。 改国子司业,充集贤学士,累迁工部侍郎,封方城县侯。

  述典掌图书,余四十年,任史官二十年,淡荣利,为人纯厚长者,当世宗之。 接士无贵贱与均。蓄书二万卷,皆手校定,黄墨精谨,内秘书不逮也。古草隶帖、 秘书、古器图谱无不备。安禄山乱,剽失皆尽,述独抱国史藏南山。身陷贼,污伪 官。贼平,流渝州,为刺史薛舒所困,不食死。广德初,甥萧直为李光弼判官,诣 阙奏事称旨。因理述“苍卒奔逼,能存国史,贼平,尽送史官于休烈,以功补过, 宜蒙恩宥。”有诏赠右散骑常侍。

  韦氏之显者,孝友、词学则承庆、嗣立,邃音乐有万石,达礼仪则叔夏,史才 博识有述。所著书二百馀篇行于时。弟逌、迪,学业亦亚述。与逌对为学士,与迪 并礼官,搢绅高之。时赵冬曦兄弟亦各有名。张说尝曰“韦、赵兄弟,人之杞梓” 云。

  蒋乂,字德源,常州义兴人,徙家河南。祖环,开元中弘文馆学士。父将明, 天宝末,辟河中使府。安禄山反,以计佐其帅,全并、潞等州。两京陷,被拘,乃 阳狂以免。虢王巨引致幕府,历侍御史,擢左司郎中、国子司业、集贤殿学士。乂 性锐敏,七岁时,见庾信《哀江南赋》,再读辄诵。外祖吴兢位史官,乂幼从外家 学,得其书,博览强记。逮冠,该综群籍,有史才,司徒杨绾尤称之。将明在集贤, 值兵兴,图籍殽舛,白宰相请引乂入院,助力整比。宰相张镒亦奇之,署集贤小职。 乂料次逾年,各以部分,得善书二万卷。再迁王屋尉,充太常礼院修撰。贞元九年, 擢右拾遗、史馆修撰。德宗重其职,先召见延英,乃命之。

  张孝忠子茂宗尚义章公主,母亡,遗言丐成礼。帝念孝忠功,即日召为左卫将 军,许主下降。乂上疏,以为:“墨缞礼本缘金革,未有夺丧尚主者。缪盩典礼, 违人情,不可为法。”帝令中使者谕茂宗之母之请,乂意殊坚。帝曰:“卿所言, 古礼也。今俗借吉而婚不为少。”对曰:“俚室穷人子,旁无至亲,乃有借吉以嫁, 不闻男冒凶而娶。陛下建中诏书,郡、县主当婚,皆使有司循典故,毋用俗仪。公 主春秋少,待年不为晚,请茂宗如礼便。”帝曰:“更思之。”会太常博士韦彤、 裴堪谏曰:“婚礼,主人几筵听命,称事立文,谓之嘉,所以承宗庙,继后嗣也。 丧礼,创巨者日久,痛甚者愈迟,二十五月而毕,谓之凶,所以送死报终,示有节 也。故夫义妇听,父慈子孝。昔鲁侯改服,晋襄墨缞,缘金革事则有权变。安有释 缞服,衣冕裳,去垩室,行亲迎,以凶渎嘉,为朝廷爽法?”疏入,帝迂其言,促 行前诏,然心嘉乂有守。

  十八年,迁起居舍人,转司勋员外,皆兼史任。帝尝登凌烟阁,视左壁颓剥, 题文漫缺,行才数字,命录以问宰相,无能知者。遽召乂至,答曰:“此圣历中侍 臣图赞。”帝前口以诵补,不失一字。帝叹曰:“虽虞世南默写《列女传》,不是 过。”会诏问神策军建置本末,中书讨求不获,时集贤学士甚众,悉亡以对。乃访 乂,乂条据甚详。宰相高郢、郑珣瑜叹曰:“集贤有人哉!”明日,诏兼判集贤院 事。父子为学士,儒者荣之。

  顺宗既葬,议祧庙,有司以中宗中兴之君,当百代不迁。宰相问乂,乂曰: “中宗即位,春秋已壮,而母后篡夺以移神器,赖张柬之等国祚再复,盖曰反正, 不得为中兴。凡非我失之,自我复之,为中兴,汉光武、晋元是也。自我失之,因 人复之,晋孝惠、孝安是也。今中宗与惠、安二帝同,不可为不迁主。”有司疑曰: “五王有安社稷功,若迁中宗,则配飨永绝。”乂曰:“禘袷功臣,乃合食太庙。 中宗庙虽毁,而禘祫并陈太庙,此则五王配食与初一也。”由是迁庙遂定。迁兵部 郎中。与许孟容、韦贯之删正制敕三十篇,为《开元格后敕》。李锜诛,诏宗正削 一房属籍。宰相召乂问:“一房自大功可乎?”答曰:“大功,锜之从父昆弟。其 祖神通有功,配飨于庙,虽裔孙之恶,而忘其勋,不可。”“自期可乎?”曰: “期者锜昆弟。其父若幽死社稷,今以锜连坐,不可。”执政然之。故罪止锜及子 息,无旁坐者。

  未几,改秘书少监,复兼史馆修撰,与独孤郁、韦处厚修《德宗实录》。以劳 迁右谏议大夫。裴垍罢宰相,而李吉甫恶垍,以尝监修,故授乂太常少卿。久之, 迁秘书监,累封义兴县公。卒,年七十五,赠礼部尚书,谥曰懿。

  乂在朝廷久,居史职二十年。每有大政事议论,宰相未能决,必咨访之,乂据 经义或旧章以参时事,其对允切该详。初以是被遇,终亦忤贵近,介介不至显官。 然资质朴直,遇权臣秉政,辄数岁不迁。尝疏裴延龄罪恶及拒王叔文,当世高之。 结发志学,老而不厌,虽甚寒暑,卷不释于前,故能通百家学,尤明前世沿革。家 藏书至万五千卷。初名武,宪宗时因进见,请曰:“陛下今日偃武修文,群臣当顺 承上意,请改名乂。”帝悦。时讨王承宗兵方罢,乂恐天子锐于武,亦因以讽。它 日,帝见侍御史唐武曰:“命名固多,何必曰武?乂既改之矣。”更曰庆。群臣乃 知帝且厌兵云。乂论撰百馀篇。

  五子:亻系、伸、偕知名,仙、佶皆位刺史。

  亻系善属文,得父典实。大和初,授昭应尉,直史馆。明年,拜右拾遗、史馆 修撰,与沈传师、郑澣、陈夷行、李汉参撰《宪宗实录》。转右补阙。宋申锡被诬, 文宗怒甚,亻系与左常侍崔玄亮涕泣苦诤,申锡得不死。历膳部员外、工礼兵三部 郎中,皆兼史职。开成末,转谏议大夫。宰相李德裕恶李汉,以亻系友婿,出为桂 管观察使,人安其治。复坐汉贬唐州刺史。宣宗立,召为给事中、集贤殿学士判院 事。转吏部侍郎,历兴元、凤翔节度使。懿宗初,拜兵部尚书,以弟伸位丞相,恳 辞,乃检校尚书右仆射,节度山南东道,封淮阳郡公。徙东都留守,卒。子曙,字 耀之。咸通末,由进士第署鄂岳团练判官,除虞、工二部员外,改起居郎。黄巢之 难,曙阖门无噍类,以是绝意仕进,隐居沈痛。中和二年,表请为道士,许之。

  伸,字大直,第进士。大中二年,以右补阙为史馆修撰,转驾部郎中,知制诰。 白敏中领邠宁节度,表伸自副,加右庶子。入知户部侍郎。九年,为翰林学士,进 承旨。十年,改兵部侍郎,判户部。

  宣宗雅信爱伸,每见必咨天下得失。伸言:“比爵赏稍易,人且偷。”帝愕然 曰:“偷则乱矣。”伸曰:“否,非遽乱,但人有觊心,乱由是生。”帝嗟叹,伸 三起三留,曰:“它日不复独对卿矣。”伸不谕。未几,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逾四月,解户部,加中书侍郎。懿宗即位,兼刑部尚书,监修国史。咸通二年,出 为河中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徙宣武。俄以太子少保分司东都。七年,用为 华州刺史。再迁太子太傅,表乞骸骨,以本官致仕。卒,赠太尉。

  偕以父任,历右拾遗、史馆修撰,转补阙、主客郎中。初,柳芳作《唐历》, 大历以后阙而不录,宣宗诏崔龟从、韦澳、李荀、张彦远及偕等分年撰次,尽元和 以续云。累迁太常少卿。大中八年,与卢耽、牛丛、王沨、卢告撰次《文宗实录》。 蒋氏世禅儒,唯伸及亻系子兆能以辞章取进士第,然不为文士所多。三世踵修国史, 世称良笔,咸云“蒋氏日历”,天下多藏焉。

  柳芳,字仲敷,蒲州河东人。开元末,擢进士第,由永宁尉直史馆。肃宗诏芳 与韦述缀辑吴兢所次国史,会述死,芳绪成之,兴高祖,讫乾元,凡百三十篇。叙 天宝后事,弃取不伦,史官病之。上元中,坐事徙黔中。后历左金吾卫骑曹参军、 史馆修撰。然芳笃志论著,不少选忘厌。承寇乱史籍沦缺。芳始谪时,高力士亦贬 巫州,因从力士质开元、天宝及禁中事,具识本末。时国史已送官,不可追刊,乃 推衍义类,仿编年法,为《唐历》四十篇,颇有异闻。然不立褒贬义例,为诸儒讥 讪。改右司郎中、集贤殿学士,卒。

  子登、冕。

  登,字成伯。淹贯群书,年六十馀,始仕宦。元和初,为大理少卿,与许孟容 等刊正敕格。以病改右散骑常侍,致仕。卒,年九十馀,赠工部尚书。

  子璟,字德辉。宝历初,第进士、宏词,三迁监察御史。时郊庙告祭,吏部以 杂品摄上公。璟据开元、元和诏书,太尉以宰相摄事,司空、司徒以仆射、尚书、 师、傅摄,馀司不及差限,请如旧制,从之。累迁吏部员外郎。文宗开成初,为翰 林学士。初,芳永泰中按宗正牒,断自武德,以昭穆系承撰《永泰新谱》二十篇。 璟因召对,帝叹《新谱》详悉,诏璟攟摭永泰后事缀成之。复为十篇,户部供笔札 禀料。迁中书舍人。武宗立,转礼部侍郎。璟为人宽信,好接士,称人之长,游其 门者它日皆显于世。会昌二年,再主贡部,坐其子招贿,贬信州司马,终郴州刺史。

  冕,字敬叔。博学富文辞,且世史官,父子并居集贤院。历右补阙、史馆修撰。 坐善刘晏,贬巴州司户参军。还为太常博士。昭德王皇后崩,冕与张荐议皇太子宜 依晋魏卒哭除服,左补阙穆质请依礼期而除,冕议见用。德宗既亲郊,重慎祠事, 动稽典礼。冕以吏部郎中摄太常博士,与荐及司封郎中徐岱、仓部郎中陆质修饬仪 矩。帝疑郊庙每升辄去剑履及象剑尺寸、祝语轻重,冕据礼以对,本末详明,天子 嘉异。

  久之,以论议劲切,执政不善,出为婺州刺史。十三年,兼御史中丞、福建观 察使。自以久疏斥,又性躁狷,不能无恨,乃上表乞代,且推明朝觐之意,曰: “臣窃感《江汉》朝宗之谊,《鹿鸣》君臣之宴,颂声之作,王道本始。国家自兵 兴,不遑议礼,方牧未朝,宴乐久缺。臣限一切之制,例无朝集,目不睹朝廷之礼, 耳不闻宗庙之乐,足不践轩墀之地,十有二年于兹矣。夫朝会,礼之本也。唐、虞 之制,群后四朝,以明黜陟。商、周之盛,五岁一见,以考制度。汉法,三载上计, 以会课最。圣唐稽古,天下朝集,三考一见,皆以十月上计京师,十一月礼见,会 尚书省应考绩事,元日陈贡棐,集于考堂,唱其考第,进贤以兴善,简不肖以黜恶。 自安史乱常,始有专地;四方多故,始有不朝;戎臣恃险,或不悔过。臣忝牧圉之 寄,愤不朝之臣,思一入觐,率先天下,使君臣之义,亲而不疏;朝觐之礼,废而 复举。诚恐负薪,溘先朝露,觐礼不展,臣之忧也。比闻诸将帅亡殁者众,臣自惮 何德以堪久长。乡国,人情之不忘也;阙庭,臣子所恋也;朝觐,国家大礼也。三 者,臣之大愿。”表累上,其辞哀切,德宗许还。会冕奏闽中本南朝畜牧地,可息 羊马,置牧区于东越,名万安监,又置五区于泉州,悉索部内马驴牛羊合万馀游畜 之。不经时,死耗略尽,复调充之,民间怨苦。坐政无状,代还。卒,赠工部尚书。

  沈既济,苏州吴人。经学该明。吏部侍郎杨炎雅善之,既执政,荐既济有良史 才,召拜左拾遣、史馆修撰。

  初,吴兢撰国史,为《则天本纪》,次高宗下。既济奏议,以为:“则天皇后 进以强有,退非德让,史臣追书,当称为太后,不宜曰上。中宗虽降居籓邸,而体 元继代,本吾君也,宜称皇帝,不宜曰庐陵王。睿宗在景龙前,天命未集,假临大 宝,于谊无名,宜曰相王,未容曰帝。且则天改周正朔,立七庙,天命革矣。今以 周厕唐,列为帝纪,考于《礼经》,是谓乱名。中宗嗣位在太后前,而叙年制纪反 居其下,方之跻僖公,是谓不智。昔汉高后称制,独有王诸吕为负汉约,无迁鼎革 命事,时孝惠已殁,子非刘氏,不纪吕后,尚谁与哉?议者犹谓不可。况中宗以始 年即位,季年复祚,虽尊名中夺,而天命未改,足以首事表年,何所拘阂而列为二 纪?鲁昭公之出,《春秋》岁书其居曰:‘公在乾侯。’君在,虽失位,不敢废也。 请省《天后纪》合《中宗纪》,每岁首,必书孝和在所以统之,曰:‘皇帝在房陵, 太后行其事,改某制。’纪称中宗而事述太后,名不失正,礼不违常矣。夫正名所 以尊王室,书法所以观后嗣。且太后遗制,自去帝号,及孝和上谥,开元册命,而 后之名不易。今祔陵配庙,皆以后礼,而独承统于帝,是有司不时正,失先旨。若 后姓氏名讳、才艺智略、崩葬日月,宜入皇后传,题其篇曰《则天顺圣武皇后》云。” 议不行。

  德宗立,锐于治。建中二年,诏中书、门下两省,分置待诏官三十,以见官、 故官若同正、试、摄九品以上者,视品给俸,至禀饩、干力、什器、馆宇悉有差; 权公钱收子,赡用度。既济谏曰:“今日之治,患在官烦,不患员少;患不问,不 患无人。两省官自常侍、谏议、补阙、拾遗四十员,日止两人待对,缺员二十一员 未补。若谓见官不足与议,则当更选其人。若广聪明以收淹滞,先补其缺,何事官 外置官?夫置钱取息,有司之权制,非经治法。今置员三十,大抵费月不减百万, 以息准本,须二千万得息百万,配户二百,又当复除其家,且得入流,所损尤甚。 今关辅大病,皆言百司息钱毁室破产,积府县,未有以革。臣计天下财赋耗斁大者 唯二事:一兵资,二官俸。自它费十不当二者一。所以黎人重困,杼轴空虚。何则? 四方形势,兵未可去,资费虽广,不获已为之。又益以闲官冗食,其弊奈何?藉旧 而置犹可,若之何加焉?”事遂寝。

  炎得罪,既济坐贬处州司户参军。后入朝,位礼部员外郎。卒。撰《建中实录》, 时称其能。

  子传师。传师,字子言。材行有馀,能治《春秋》,工书,有楷法。少为杜佑 所器。贞元末,举进士。时给事中许孟容、礼部侍郎权德舆乐挽毂士,号“权、许”。 德舆称之于孟容,孟容曰:“我故人子,盍不过我?”传师往见,谢曰:“闻之丈 人,脱中第,则累公举矣,故不敢进。。”孟容曰:“如子,可使我急贤诣子,不 可使子因旧见我。”遂擢第。德舆门生七十人,推为颜子。

  复登制科,授太子校书郎,以鄠尉直史馆,转右拾遗、左补阙、史馆修撰,迁 司门员外郎,知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改中书舍人。翰林缺承旨,次当传师,穆 宗欲面命,辞曰:“学士、院长参天子密议,次为宰相,臣自知必不能,愿治人一 方,为陛下长养之。”因称疾出。帝遣中使敦召。李德裕素与善,开晓谆切,终不 出。遂以本官兼史职。俄出为湖南观察使。

  方传师与修《宪宗实录》,未成,监修杜元颖因建言:“张说、令狐峘在外官 论次国书,今藁史残课,请付传师即官下成之。”诏可。

  宝历二年,入拜尚书右丞。复出江西观察使,徙宣州。传师于吏治明,吏不敢 罔。慎重刑法,每断狱,召幕府平处,轻重尽合乃论决。尝择邸吏尹伦,迟鲁不及 事,官属屡白易之,传师曰:“始吾出长安,诫伦曰:‘可阙事,不可多事。’伦 如是足矣。”故所莅以廉靖闻。入为吏部侍郎,卒,年五十九,赠尚书。

  传师性夷粹无竞,更二镇十年,无书贿入权家。初拜官,宰相欲以姻私托幕府 者,传师固拒曰:“诚尔,愿罢所授。”故其僚佐如李景让、萧寘、杜牧,极当时 选云。治家不威严,闺门自化。兄弟子姓,属无亲疏,衣服饮食如一。问饷姻家故 人,帑无储钱,鬻宅以葬。

  子询,字诚之,亦能文辞,会昌初第进士,补渭南尉。累迁中书舍人,出为浙 东观察使,除户部侍郎,判度支。咸通四年,为昭义节度使,治尚简易,人皆便安。 奴私侍儿,询将戮之,奴惧,结牙将为乱,夜攻询,灭其家。赠兵部尚书、左散骑 常侍。刘潼代为节度,驰至,刳奴心,祭其灵坐。

  赞曰:唐兴,史官秉笔众矣。然垂三百年,业巨事丛,简策挐繁,其间巨盗再 兴,图典焚逸,大中以后,史录不存。虽论著之人,随世裒掇,而疏舛残余,本末 颠倒。故圣主贤臣,叛人佞子,善恶汩汩,有所未尽,可为永忾者矣。又旧史之文, 猥酿不纲,浅则入俚,简则及漏。宁当时儒者有所讳而不得骋耶?或因浅仍俗不足 于文也?亦有待于后取当而行远耶?何知几以来,工诃古人而拙于用己欤!自韩愈 为《顺宗实录》,议者閧然不息,卒窜定无完篇,乃知为史者亦难言之。游、夏不 能措辞于《春秋》,果可信已!

卷一百三十三

  二郭两王张牛

  郭虔瓘,齐州历城人。开元初,录军阀,迁累右卫骁将军,兼北庭都护、金山 道副大总管。明年,突厥默啜子同俄特勒围北庭,虔瓘饬垒自守。同俄单骑驰城下, 勇士狙道左突斩之。虏亡酋长,相率丐降,请悉军中所资赎同俄死,闻已斩,举军 恸哭去。虔瓘以功授冠军大将军、安西副大都护,封潞国公。建募关中兵万人击馀 寇,遂前功,有诏募士给公乘,在所续食。将作大匠韦凑上言:“汉徙豪族以实关 中,今畿辅户口逋耗,异时戎虏入盗,丁壮悉行,不宜更募骁勇,以空京甸,资荒 服。万人所过,递驮熟饔,亘六千里,州县安所供亿?秦、陇以西,多沙碛,少居 人,若何而济?纵有克获,其补几何?傥稽天诛,则诿大事。”不省。既而虔瓘果 不见虏,还,迁凉州刺史、河西节度大使,进右威卫大将军。四年,奏家奴八人有 战功,求为游击将军,宰相劾其恃功乱纲纪,不可听,罢之。

  陕王为安西都护,诏虔瓘为副。虔瓘与安抚招慰十姓可汗使阿史那献数持异, 交诉诸朝。玄宗遣左卫中郎将王惠赍诏书谕解曰:“朕闻师克在和,不在众,以虔 瓘、献宿将,当舍嫌窒隙,戮力国家。自开西镇,列诸军,戍有定区,军有常额, 卿等所统,蕃汉杂之,在乎善用,何必加募?或云突骑施围石城,献所致也;葛逻 禄称兵,虔瓘所沮也。大将不协,小人以逞,何功可图?昔相如能诎廉颇,寇恂不 吝贾复,宜各旷然,终承朕命。今赐帛二千段及他珍器,俾谅朕意。”虔瓘奉诏。 久之,卒军中。以张孝嵩为安西副都护。

  孝嵩,伟姿貌,及进士第,而慷慨好兵。在安西劝田训士,府库盈饶。徙太原 尹,卒。以黄门侍郎杜暹代。

  郭知运,字逢时,瓜州晋昌人。长七尺,猿臂虎口,以格斗功累补秦州三度府 果毅。从郭虔瓘破突厥有功,加右骁卫将军,封介休县公。

  吐蕃将坌达延、乞力徐寇渭源,盗牧马,诏知运与薛讷、王晙等相掎角,败之。 进阶冠军大将军,兼临洮军使,封太原郡公,赐赉万计。徙陇右诸军节度大使、鄯 州都督。突厥降户阿悉烂、夹跌思泰率众叛,执单于副都护张知运,诏以朔方兵 追击,至黑山呼延谷败之,虏弃伏走,取副都护还。诏知运兼陇右经略使,营柳城。 开元五年,大破吐蕃,献俘京师。明年,复出,将轻兵丙夜至九曲,获精甲、名马、 牦牛甚众。既献获,诏分赐文武五品以上清官及朝集使三品者。进兼鸿胪卿,摄御 史中丞。六州胡康待宾反,率王晙讨平之。拜左武卫大将军,授一子官,赐金帛。 九年,卒于军,年五十五,赠凉州都督。

  知运屯西方,戎夷畏惮,与王君■功名略等,时号“王郭”。帝诏中书令张说 纪其功于墓碑。上元中,配飨太公庙。永泰初,谥曰威。子英杰、英乂。

  英杰,字孟武,为左卫将军、幽州副总管。开元二十三年,长史薛楚玉遣英杰 与裨将吴克勤、乌知义、罗守忠帅万骑及奚众讨契丹,屯榆关。契丹酋长可突于拒 战都山下,奚众贰,官军不利,知义、守忠引麾下遁去,英杰、克勤力战死。其下 尚六千人,殊死战,虏示以英杰首,终不屈,师遂歼。

  英乂,字元武,以武勇有名河、陇间,累迁诸卫员外将军。哥舒翰见之曰: “是当代吾节制者。”禄山乱,拜秦州都督、陇右采访使。贼将高嵩拥兵入汧、陇, 英乂伪劳之,且具飨,既而伏兵发,尽虏其众。至德二年,加陇右节度使。召还, 改羽林军大将军,掌卫兵。以丧去职。

  史思明陷洛阳,谋掠陈、蔡,诏英乂统淮南节度兵。贼叩陕、虢,又改陕西节 度、潼关防御使。进御史大夫,兼神策军节度使。代宗即位,以检校户部尚书兼大 夫。雍王率诸将讨贼洛阳,留英乂殿于陕。东都平,权知留守,无检御才,其麾下 与朔方、回纥遂大掠都城及郑、汝,环千里无居人。

  以功实封三百户,召拜尚书右仆射,封定襄郡王。日骄蹇,为侈汰。阴事宰相 元载以久其权。未几,严武死成都,乃拜剑南节度使。自以有内主,故肆志无所惮。 初,玄宗在蜀时旧宫为道士祠,冶金作帝象,尽绘乘舆侍卫,每尹至,先拜祠,后 视事。英乂爱其地胜选,辄坏绘像自居之,众始不平。又教女伎乘驴击球,钿鞍宝 勒及它服用,日无虑数万费,以资倡乐,未尝问民间事,为政苛暴,人以目相谓。 怨崔宁不己同也,出兵袭宁,不克。宁因人之怨,率麾下五千直捣成都。英乂拒战, 众皆反戈内攻,乃奔简州,次灵池,普州刺史韩澄斩首送宁,遂屠其家。

  王君■,字威明,瓜州常乐人。初事郭知运为别奏,累功至右卫副率。知运卒, 代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右羽林军将军,判凉州都督事。

  开元十四年,吐蕃酋悉诺逻寇大斗拔谷,君■间其怠,率秦州都督张景顺乘冰 度青海袭破之。以功迁大将军,封晋昌县伯;拜其父寿为少府监,听不事。君■凯 旋,玄宗宴君■及妻夏于广达楼,赐金帛,夏亦自以战功封武威郡夫人。俄而吐蕃 陷瓜州,执刺史田元献及寿,杀居人,取资粮,进攻玉门军,使人靳君■曰:“将 军常自以忠勇,今不一进战,奈何?”君■登陴西向哭,兵不敢出。

  初,凉州有回纥、契苾、思结、浑四部,世为酋长,君■微时,数往来,为所 轻。及节度河西,回纥等颇鞅鞅,耻为下。君■怒,数督过之。既怨望,潜遣人至 东都言状。君■间驿奏四部有叛谋,帝使中人即讯,回纥不能自直。于是瀚海大都 督回纥承宗流瀼州,浑大得流吉州,贺兰都督契苾承明流藤州,卢山都督思结归国 流琼州,而承宗党瀚海州司马护输等益不平,思有以复怨。会吐蕃使间道走突厥, 君■率骑到肃州掩取之,还至甘州,护输狙兵发,夺君■节,杀左右亲吏,剖其心, 曰:“是始谋者。”君■引帐下力战,兵尽乃死。输欲以尸奔吐蕃,追兵至,乃弃 尸去。帝痛惜之,赠特进、荆州大都督。以丧还京师,官护其葬。诏张说刻文墓碑, 帝自书以宠之。

  始,吐蕃寇瓜州,分遣莽布支攻常乐,令贾师顺乘城守。俄而瓜州陷,悉诺逻 并兵攻之。数日,虏众有姻家在城中,使夜见师顺曰:“州已失守,虏悉众来,孤 城渠可久,不早降以全噍类乎?”师顺曰:“吾受天子命守此,义不可下贼。”数 日,又说师顺曰:“明府不降,吾众且还,宜有以赠我。”师顺请脱士卒衣襦。悉 诺逻知无有,乃夜彻营去,毁瓜州城。师顺开门收器械,复完守备。吐蕃果使精骑 还袭,见有备,乃去。以功迁鄯州都督、陇右节度使。师顺,岐州人,终左领军将 军。

  张守珪,陕州河北人。姿干瑰壮,慷慨尚节义,善骑射。以平乐府别将从郭虔 瓘守北庭。突厥侵轮台,遣守珪往援,中道逢贼,苦战,斩首千馀级,禽颉斤一人。 开元初,虏复攻北庭,守珪从儳道奏事京师,因上书言利害,请引兵出蒲昌、轮台 夹击贼。再迁幽州良杜府果毅。时卢齐卿为刺史,器之,引与共榻坐,谓曰:“不 十年,子当节度是州,为国重将,愿以子孙托,可僚属相期邪?”稍迁建康军使。

  王君■死,河西震惧,诏以守珪为瓜州刺史、墨离军使,督余众完故城。版筑 方立,虏奄至,众失色。守珪曰:“创痍之余,讵可矢石相确,须权以胜之。”遂 置酒城上,会诸将作乐。虏疑有备,不敢攻,引去,守珪纵兵击败之。于是修复位 署,招流冗使复业。有诏以瓜州为都督府,即诏守珪为都督。州地沙脊不可蓺, 常潴雪水溉田。是时,渠堨为虏毁,材木无所出。守珪密祷于神,一昔水暴至,大 木数千章塞流下,因取之,修复堰防,耕者如旧,州人神之,刻石纪事。迁鄯州刺 史、陇右节度使。徙幽州长史、河北节度副大使。俄加采访处置等使。

  契丹、奚连年梗边,牙官可突于,胡有谋者,前长史赵含章、薛楚玉等不能制, 守珪至,每战辄胜,虏遂大败。帝喜,诏有司告九庙。契丹酋屈剌及突于恐惧,乃 遣使诈降。守珪得其情,遣右卫骑曹王悔诣部计事,屈刺无降意,徙帐稍西北,密 引突厥众将杀悔以叛。契丹别帅李过折与突于争权不叶,悔因间诱之,夜斩屈剌及 突于,尽灭其党,以众降。守珪次紫蒙川,大阅军实,赏将士,传屈刺、突于首于 东都。

  二十三年,入见天子,会藉田毕,即酺燕为守珪饮至,帝赋诗宠之。加拜辅国 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赐金彩,授二子官,诏立碑纪功。

  久之,复讨契丹馀党于捺禄山,卤获不訾。会裨将赵堪、白真陀罗等强使平卢 军使乌知义度湟水邀叛奚,且蹂其稼,知义辞不往,真陀罗矫诏胁之。知义与虏斗, 不胜,还,守珪匿其败,但上克获状。事颇泄,帝遣谒者牛仙童按实,守珪逼真陀 罗自杀,厚赂使者,还奏如状。后仙童以赃败,事逮守珪,以功贬括州刺史,疽发 背死。

  子献诚。献诚,天宝末,陷安禄山,授伪署。后事史思明,将兵数万守汴州。 东都平,史朝义走还汴,献诚不内,籍所统兵以州降,诏即拜汴州刺史,封南阳郡 公。改宝应军左厢兵马使,更封邓国公。既来朝,代宗礼赐尤渥。擢山南西道节度 使,讨南山剧贼高玉,禽之。俄兼剑南东川节度。时崔旰杀郭英乂,献诚率众战梓 州,大败。大历三年,以疾归京师。举其弟献恭自代。以检校户部尚书知省事,病 甚,固乞辞位,卒。始,献诚喜功名,为政宽裕,有机略,随方制变,而简廉不逮 于父。

  从弟献恭,数有军功,以右羽林军代为节度使。大历末,破吐蕃于岷州。久之, 拜东都留守,累迁检校吏部尚书。德宗欲徙卢杞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上还诏书, 苦争。献恭见帝曰:“高所奏宜听。”帝不答。复前曰:“高乃陛下良臣,当优异 之。”上遂不徙杞。世咨其不挠。

  子煦,积阀亦至夏州节度使。元和八年,振武军逐节度使李进贤,屠其家及判 官严澈。宪宗怒,诏煦以本军进讨,许以便宜,赐缣三万为军资,河东王锷遣兵五 千为援。煦入,捕乱卒苏国珍等数百人,诛之。卒,赠太子太保。

  献诚从弟献甫,以军功试光禄卿、殿中监,从河中节度使贾耽讨梁崇义有劳。 德宗西幸,又从浑瑊讨硃泚,战多,累迁至金吾将军、检校工部尚书。李怀光叛, 吐蕃盗边,献甫领禁兵戍咸阳累年,兵农悦安。贞元四年,代韩游瑰领邠宁节度使。 邠宁军素骄,惮献甫严,因游瑰去,遂纵掠,邀范希朝为帅。都将杨朝晟诛首乱者, 献甫乃得入。于是断山浚堑,选严要地筑烽堡。请复盐州及洪门、洛原镇屯兵,诏 可。献甫遣兵马使魏茪逐吐蕃,筑盐、夏二城,虏众畏,不敢入寇。十二年,加检 校尚书左仆射。卒,赠司空。

  王忠嗣,华州郑人。父海宾,太子右卫率、丰安军使。开元二年,吐蕃寇陇右, 诏陇右防御使薛讷率杜宾客、郭知运、王晙、安思顺御之。以海宾为先锋,战武阶, 追北至壕口,杀其众。进战长城堡,诸将媢其功,按兵顾望,海宾战死,大军乘之, 斩贼万七千级,获马七万、牛羊四十万。玄宗怜其忠,赠左金吾大将军。忠嗣时年 九岁,始名训,授尚辇奉御。入见帝,伏地号泣,帝抚之曰:“此去病孤也,须壮 而将之。”更赐今名,养禁中。肃宗为忠王,帝使与游。及长,雄毅寡言,有武略, 上与论兵,应对蜂起,帝器之,曰:“后日尔为良将。”试守代州别驾,大猾闭门 自敛,不敢干法。数以轻骑出塞,忠王言于帝曰:“忠嗣敢斗,恐亡之。”由是召 还。

  信安王祎在河东,萧嵩出河西,数引为麾下。帝以其年少,有复雠志,诏不得 特将。嵩入朝,忠嗣曰:“从公三年,无以归报天子。”乃请精锐数百袭虏。会赞 普大酋阅武郁标川,其下欲还,忠嗣不从,提刀略阵,斩数千人,获羊马万计。嵩 上其功,帝大悦。累迁左威卫将军、代北都督,封清源县男。与皇甫惟明轻重不得, 构忠嗣罪,贬东阳府左果毅。

  河西节度使杜希望欲取吐蕃新罗城,有言忠嗣才者,希望以闻,诏追赴河西, 进拔其城。忠嗣录多,授左威卫郎将,专知兵马。俄吐蕃大出,欲取当新城,晨压 官军阵,众不敌,举军皆恐。忠嗣单马进,左右驰突,独杀数百人,贼众嚣相蹂, 军{广多}翼掩之,虏大败。拜左金吾卫将军,领河东节度副使、大同军使,寻为节 度使。二十九年,节度朔方,兼灵州都督。

  天宝元年,北讨奚怒皆,战桑干河,三遇三克,耀武漠北,高会而还。时突厥 新有难,忠嗣进军碛口经略之。乌苏米施可汗请降,忠嗣以其方强,特文降耳,乃 营木刺、兰山,谍虚实。因上平戎十八策,纵反间于拔悉密与葛逻禄、回纥三部, 攻多罗斯城,涉昆水,斩米施可汗,筑大同、静边二城,徙清塞、横野军实之,并 受降、振武为一城,自是虏不敢盗塞。徙河东节度使,进封县公。

  忠嗣本负勇敢,及为将,乃能持重安边,不生事,尝曰:“平世为将,抚众而 已。吾不欲竭中国力以幸功名。”故训练士马,随缺缮补。有漆弓百五十斤,每弢 之,示无所用。军中士气盛,日夜思战,忠嗣纵诡间,伺虏隙,时时出奇兵袭敌, 所向无不克,故士亦乐为用。军每出,召属长付以兵,使授士卒,虽弓矢亦志姓名 其上。军还,遣弦亡镞,皆按名第罪。以是部下人自观,器甲充物。自朔方至云中 袤数千里,据要险筑城堡,斥地甚远。自张仁亶后四十馀年,忠嗣继其功。

  俄为河西、陇右节度使,权朔方、河东节度,佩四将印,劲兵重地,控制万里, 近世未有也。又授一子五品官。后数出战青海、积石,虏辄奔破。又讨吐谷浑于墨 离,平其国。乃固让朔方、河东二节度,许之。

  帝方事石堡城,诏问攻取计,忠嗣奏言:“吐蕃举国守之,若顿兵坚城下,费 士数万,然后可图,恐所得不雠所失,请厉兵马,待衅取之。”帝意不快。而李林 甫尤忌其功,日钩摭过咎。会董延光建言请下石堡,诏忠嗣分兵应接,忠嗣不得已 为出军,而士无赏格,延光不悦。河西兵马使李光弼入说曰:“大夫爱惜士卒,有 拒延光心,虽名受诏,实夺其谋。然大夫已付万众,而不立重赏,何以贾士勇?且 大夫惜数万段赐,以启谗口,有如不捷,归罪大夫,大夫先受祸矣。”忠嗣曰: “吾固审得一城不足制敌,失之未害于国。吾忍以数万人命易一官哉!明日见责, 不失一金吾、羽林将军,归宿卫;不者,黔中上佐耳。”光弼谢曰:“大夫乃行古 人事,光弼又何言!”趋而出。延光过期不克,果诉忠嗣沮兵。又安禄山城雄武, 扼飞狐塞,谋乱,请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至,不见禄山而还。数上言 禄山且乱,林甫益恶之,阴使人诬告“忠嗣尝养宫中,云吾欲奉太子”。帝怒,召 入付三司讯验,罪应死。哥舒翰方有宠,白上,请以官爵赎忠嗣罪,帝意解,贬汉 阳太守。久之,徙汉东郡,卒,年四十五。后翰引兵攻石堡,拔之,死亡略尽,如 忠嗣言,故当世号为名将。

  初,在朔方,至互市,辄高偿马直,诸蕃争来市,故蕃马浸少,唐军精。及镇 河、陇,又请徙朔方、河东九千骑以实军。迄天宝末,益滋息。宝应元年,追赠兵 部尚书。

  赞曰:以忠嗣之才,战必破,攻必克,策石堡之得不当所亡,高马直以空虏资, 论禄山乱有萌,可谓深谋矣。然不能自免于谗,卒死放地。自古忠贤,工谋于国则 拙于身,多矣,可胜吒哉!

  牛仙客,泾州鹑觚人。初为县小史,令傅文静器之,会为陇右营田使,引与计 事,积功迁洮州司马。河西节度使王君■召为判官。君■死,仙客独得免。萧嵩代 节度,复委以军政。仙客清勤不懈,接士大夫以信。及嵩还执政,因荐之。稍迁太 仆少卿,判凉州别驾,知节度留后事,俄为节度使。开元二十四年,代信安王祎为 朔方行军大总管。

  始在河西,啬事省用,仓库积钜万,器械犀锐。崔希逸代之,即以闻。帝令刑 部员外郎张利驰传覆视,如状。帝悦,将用为尚书,宰相张九龄持不可,乃封陇西 郡公,实封户二百。李林甫探知帝旨,称其材。会九龄罢,故以工部尚书、同中书 门下三品,知门下事,遥领河东节度副大使。

  为相谨身无它,与时沉浮,唯唯恭愿。前后锡与,缄庋不敢用。百司谘决,无 所处可,辄曰:“如令式。”帝既用仙客,知时议不归,乘间以问高力士,力士曰: “仙客本胥史,非宰相器。”帝忿然曰:“朕且用康厓!”盖恚言也。有为厓言者, 厓以为实,喜甚。久之,封豳国公,加左相。卒,赠尚书右丞相,谥曰贞简。

卷一百三十四

  宇文韦杨王

  宇文融,京兆万年人,隋平昌公弼裔孙。祖节,明法令,贞观中,为尚书右丞, 谨干自将。江夏王道宗以事请节,节以闻,太宗喜,赉绢二百,劳之曰:“朕比不 置左右仆射,正以公在省耳。永徽初,迁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代于志宁为 侍中。坐房遗爱友善,贬桂州,卒。

  融明辩,长于吏治。开元初,调富平主簿。源乾曜、孟温继为京兆,贤其人, 厚为礼。时天下户版刓隐,人多去本籍,浮食闾里,诡脱繇赋,豪弱相并,州县莫 能制。融由监察御史陈便宜,请校天下籍,收匿户羡田佐用度。玄宗以融为覆田劝 农使,钩检帐符,得伪勋亡丁甚众。擢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融乃奏慕容琦、韦 洽、裴宽、班景倩、库狄履温、贾晋等二十九人为劝农判官,假御史,分按州县, 括正丘亩,招徠户口而分业之。又兼租地安辑户口使。于是诸道收没户八十万,田 亦称是。岁终,羡钱数百万缗。帝悦,引拜御史中丞。然吏下希望融旨,不能无扰, 张空最,务多其获,而流客颇脱不止。初,议者以生事,沮诘百端,而帝意向之, 宰相源乾曜等佐其举。又集群臣大议,公卿雷同不敢异,唯户部侍郎杨瑒以为籍外 取税,百姓困弊,得不酬失。瑒坐左迁。融乃自请驰传行天下,事无巨细,先上劝 农使,而后上台省,台省须其意,乃行下。融所过,见高年,宣天子恩旨,百姓至 有感涕者。使还言状,帝乃下诏:“以客赋所在,并建常平仓,益贮九谷,权发敛; 官司劝作农社,使贫富相恤。凡农月,州县常务一切罢省,使趋刈获。流亡新归, 十道各分官属存抚,使遂厥功。复业已定,州县季一申牒,不须挟名。”

  中书令张说素恶融,融每建白,说辄引大体廷争。融揣说不善,欲先事中伤之。 张九龄谓说曰:“融新用事,辩给多诈,公不可以忽。”说曰:“狗鼠何能为!” 会帝封太山还,融以选限薄冬,请分吏部为十铨。有诏融与礼部尚书苏颋、刑部尚 书韦抗、工部尚书卢从愿、右散骑常侍徐坚、薄州刺史崔琳、魏州刺史崔沔、荆州 长史韦虚心、郑州刺史贾曾、怀州刺史王丘分总,而不得参事,一决于上。融奏选 事,说屡却之,融怒,乃与御史大夫崔隐甫等廷劾说引术士解祷及受赇,说由是罢 宰相。融畏说且复用,訾诋不已。帝疾其党,诏说致仕,放隐甫于家,出融为魏州 刺史。

  方河北大水,即诏领宣抚使,俄兼检校汴州刺史、河南北沟渠堤堰决九河使。 又建请垦九河故地为稻田,权陆运本钱,收其子入官。兴役纷然,而卒无成功。入 为鸿胪卿,兼户部侍郎。明年,进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融曰:“使吾执 政得数月久,天下定矣。”乃荐宋璟为右丞相,裴耀卿为户部侍郎,许景先为工部 侍郎,当时长其知人。而性卞急,少所推下。既居位,日引宾客故人与酣饮。然而 神用警敏,应对如响,虽天子不能屈。信安王祎节度朔方,融畏其权,讽侍御史李 宙劾奏之。祎密知,因玉真公主、高力士自归。翌日,宙通奏,帝怒,罢融为汝州 刺史。居宰相凡百日去,而钱谷亦自此不治。帝思之,让宰相曰:“公等暴融恶, 朕既罪之矣,国用不足,将奈何?”裴光庭等不能对,即使有司劾融交不逞,作威 福,其息受赃馈狼藉,乃贬融平乐尉。岁余,司农发融在汴州绐隐官息钱巨万,给 事中冯绍烈深文推证,诏流于严州。道广州。迁延不行,为都督耿仁忠所让,惶恐 上道,卒。

  初,融广置使额以侈上心,百姓愁恐。有司浸失职,自融始。帝犹思其旧功, 赠台州刺史。其后言利得幸者踵相蹑,皆本于融云。

  子审,字审。融之贬也,审与兄弟侍母京师。及闻融再贬,不告其家,徒步号 泣省父,使者怜之,以车共载达于严州。后擢进士第,累迁大理评事。以夏楚大小 无制,始创杖架,以高庳度杖长短,又铸铜为规,齐其巨细。杨国忠颛政,杀岭南 流人,以中使传口敕行刑,畏议者嫉其酷,乃以审为岭南监决处置等使,活者甚众。 后终和、永二州刺史。

  韦坚,字子全,京兆万年人。姊为惠宣太子妃,妹为皇太子妃,中表贵盛,故 仕最早。由秘书丞历奉先、长安令,有干名。见宇文融、杨慎矜父子以聚敛进,乃 运江、淮租赋,所在置吏督察,以佐国禀,岁终增钜万。玄宗咨其才,擢为陕郡太 守、水陆运使。

  汉有运渠,起关门,西抵长安,引山东租赋,汔隋常治之。坚为使,乃占咸阳, 壅渭为堰,绝灞、浐而东,注永丰仓下,复与渭合。初,浐水衔苑左,有望春楼, 坚于下凿为潭以通漕,二年而成。帝为升楼,诏群臣临观。坚豫取洛、汴、宋山东 小斛舟三百并贮之潭,篙工柁师皆大笠、侈袖、芒屦,为吴、楚服。每舟署某郡, 以所产暴陈其上。若广陵则锦、铜器、官端绫绣;会稽则罗、吴绫、绛纱;南海玳 瑁、象齿、珠琲、沉香;豫章力士瓷饮器、茗铛、釜;宣城空青、石绿;始安蕉葛、 蚺胆、翠羽;吴郡方文绫。船皆尾相衔进,数十里不绝。关中不识连樯挟橹,观者 骇异。先是,人间唱《得体纥那歌》,有“扬州铜器”语。开元末,得宝符于桃林, 而陕尉崔成甫以坚大输南方物与歌语叶,更变为《得宝歌》,自造曲十馀解,召吏 唱习。至是,衣缺胯衫、锦半臂、绛冒额,立舻前,倡人数百,皆巾軿鲜冶,齐声 应和,鼓吹合作。船次楼下,坚跪取诸郡轻货上于帝,以给贵戚、近臣。上百牙盘 食,府县教坊音乐迭进,惠宣妃亦出宝物供具。帝大悦,擢坚左散骑常侍,官属赏 有差,蠲役人一年赋,舟工赐钱二百万,名潭曰广运。坚进兼江淮南租庸、转运、 处置等使,又兼御史中丞,封韦城县男。

  坚妻,姜皎女,李林甫舅子也。初甚昵比,既见其宠,恶之。坚亦自以得天子 意,锐于进,又与左相李适之善,故林甫授坚刑部尚书,夺诸使,以杨慎矜代之。 坚失职,稍怨望。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数于帝前短林甫,称坚才,林甫知之。 惟明故为忠王友,王时为皇太子矣。正月望夜,惟明与坚宴集,林甫奏坚外戚与边 将私,且谋立太子。有诏讯鞫,林甫使杨慎矜、杨国忠、王鉷、吉温等文致其狱, 帝惑之,贬坚缙云太守,惟明播川太守,籍其家。坚诸弟诉枉,帝大怒。太子惧, 表与妃绝。复贬坚江夏别驾。未几,长流临封郡。弟兰,为将作少匠,冰鄠令,芝, 兵部员外郎,子谅,河南府户曹,皆谪去。岁中,遣监察御史罗希奭就杀之,杀惟 明于黔中,惟坚妻得原。从坐十余人,仓部员外郎郑章、右补阙内供奉郑钦说、监 察御史豆卢友杨惠、嗣薛王肙皆免官被窜。

  坚始凿潭,多坏民冢墓,起江、淮,至长安,公私骚然。及得罪,林甫遣使江、 淮,钩索坚罪,捕治舟夫漕史,所在狱皆满。郡县剥敛偿输,责及邻伍,多裸死牢 户。林甫死,乃止。

  杨慎矜,隋齐王暕曾孙。祖正道,从萧后入突厥,及破颉利可汗,乃得归,为 尚衣奉御。父隆礼,历州刺史,善检督吏,以严辩自名。开元初,为太府卿,封弘 农郡公。时御府财物羡积如丘山,隆礼性详密,出纳虽寻尺皆自按省,凡物经杨卿 者,号无不精丽,岁常爱省数百万。任职二十年,年九十馀,以户部尚书致仕,卒。

  慎矜沉毅任气,健而才。初为汝阳令,有治称。隆礼罢太府,玄宗访其子可代 父任者,宰相以慎馀、慎矜、慎名皆得父清白。帝喜,擢慎矜监察御史,知太府出 纳,慎馀太子舍人,主长安仓,慎名大理评事,为含嘉仓出纳使,被眷尤渥。

  慎矜迁侍御史,知杂事,高置风格。始议输物有污伤,责州县偿所直,转轻齐 入京师,自是天下调发始烦。天宝二年,权判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太府出纳如 故。于时李林甫用事,慎矜进非其意,固让不敢拜,乃授谏议大夫、兼侍御史,更 以萧谅为中丞。谅争轻重不平,罢为陕郡太守。林甫知慎矜为己屈,卒授御史中丞, 兼诸道铸钱使。

  韦坚之狱,王鉷等方文致,而慎矜依违不甚力,鉷恨之,虽林甫亦不悦。鉷父 与慎矜外兄弟也,故与鉷狎。及为侍御史,繇慎矜所引,后迁中丞,同列,慎矜犹 以子姓畜之,鉷负林甫势,滋不平。会慎矜擢户部侍郎,仍兼中丞,林甫疾其得君, 且逼己,乃与鉷谋陷之。

  明年,慎矜父冢草木皆流血,惧,以问所善胡人史敬忠。敬忠使身桎梏,裸而 坐林中厌之。又言天下且乱,劝慎矜居临汝,置田为后计。会婢春草有罪,将杀之, 敬忠曰:“勿杀,卖之可市十牛,岁耕田十顷。”慎矜从之。婢入贵妃姊家,因得 见帝。帝爱其辩惠,留宫中,浸侍左右。帝常问所从来,婢奏为慎矜家所卖。帝曰: “彼乏钱邪?”对曰:“固将死,赖史敬忠以免。”帝素闻敬忠挟术,间质其然。 婢具言敬忠夜过慎矜,坐廷中,步星变,夜分乃去;又白厌胜事。帝怒。而婢漏言 于杨国忠,国忠、鉷方睦,阴相语。始,慎矜夺鉷职田,辱诟其母,又尝私语谶书, 鉷衔之,未有发也。至闻国忠语,乃喜,且欲尝帝以取验。异时奏事,数称引慎矜, 帝悖然曰:“尔亲邪,毋相往来!”鉷知帝恶甚,后见慎矜,辄慢侮不为礼,慎矜 怒。鉷乃与林甫作飞牒,告慎矜本隋后,蓄谶纬妖言,与妄人交,规复隋室。帝方 在华清宫,闻之震怒,收慎矜尚书省,诏刑部尚书萧炅、大理卿李道邃、殿中侍御 史卢铉、杨国忠杂讯。驰遣京兆士曹参军吉温系慎馀、慎名于洛阳狱考治。捕太府 少卿张瑄致会昌传舍,劾瑄与慎矜共解图谶,搒掠不服。铉遣御史崔器索谶书,于 慎矜小妻卧内得之,诟曰:“逆贼所寘固密,今得矣!”以示慎矜,慎矜曰:“它 日无是,今得之,吾死,命矣夫!”温又诱敬忠首服诘言,慎矜不能对。有诏杖敬 忠,赐慎矜、瑄死,籍其家,子女悉置岭南。姻党通事舍人辛景凑、天马副监万俟 承晖、闲厩使殿中监韦衢等坐窜徙者十馀族,所在部送,近亲不得仕京师。遣御史 颜真卿驰洛阳决狱。慎馀、慎名闻兄死,皆哭,既读诏,辍哭。慎名曰:“奉诏不 敢稽死,但寡姊垂白,作数行书与别。”真卿许之。索笔,曰:“拙于谋己,兄弟 并命,姊老孤茕,何以堪此!”遂缢,手指天而绝。慎矜兄弟友爱,事姊如母,仪 干皆秀伟,爱宾客,标置不凡,著称于时。慎名尝视鉴叹曰:“兄弟皆六尺馀,此 貌此才,欲见容当世,难矣!胡不使我少体弱邪?”世哀其言。宝应初,慎矜、王 琚、韦坚皆复官爵。

  王鉷,中书舍人瑨侧出子也。初为鄠尉,迁监察御史,擢累户部郎中。数按狱 深文,玄宗以为才,进兼和市和籴、长春宫、户口色役使,拜御史中丞、京畿关内 采访黜陟使。

  林甫方兴大狱,撼东宫,诛不附己者,以鉷险刻,可动以利,故倚之,使鸷击 狼噬。鉷所摧陷,多抵不道。又厚诛敛,向天子意,人虽被蠲贷,鉷更奏取脚直, 转异货,百姓间关输送,乃倍所赋。又取诸郡高户为租庸脚士,大抵赀业皆破,督 责连年,人不赖生。帝在位久,妃御服玩脂泽之费日侈,而横与别赐不绝于时,重 取于左右藏。故鉷迎帝旨,岁进钱钜亿万,储禁中,以为岁租外物,供天子私帑。 帝以鉷有富国术,宠遇益厚,以户部侍郎仍御史中丞,加检察内作、闲厩使,苑内、 营田、五坊、宫苑等使,陇右群牧、支度营田使。

  天宝八载,方士李浑上言见太白老人告玉版秘记事,帝诏鉷按其地求得之,因 是群臣奉上帝号。明年,鉷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加知总监、栽接使。于是领二 十馀使,中外畏其权。鉷于第左建大院,文书丛委,吏争入求署一字,累数日不得 者。天子使者赐遗相望,声焰薰灼。帝宠任鉷亚林甫,而杨国忠不如也。然鉷畏林 甫,谨事之。安禄山怙宠,见林甫白事,稍自怠,林甫欲示之威,托以事召王大夫, 俄而鉷至,趋进俯伏,禄山不觉自失,鉷语久,禄山益恭。故林甫虽忌其盛,亦以 附己亲之。

  子准,为卫尉少卿,以斗鸡供奉禁中,林甫子岫,亦亲近,准骄甚,凌岫出其 上。过驸马都尉王繇,以弹弹其巾,折玉簪为乐,既置酒,永穆公主亲视供具。万 年尉韦黄裳、长安尉贾季邻等候准经过,馔具倡乐必素办,无敢迕意。

  鉷事嫡母孝,而与弟銲友爱。銲疾鉷宦达,常忿慢不弟,鉷终不异情。銲历户 部郎中。鉷与銲召术士语不轨,术士惊,引去。鉷畏事泄,托它事捕杀之以绝口。 王府司马定安公主子韦会窃语于家,左右往白鉷,鉷遣季邻收会长安狱,夜缢死, 以尸还家。会姻属权近,而惕息不敢言。

  鉷封太原县公,兼殿中监。为中丞也,与杨国忠同列,用林甫荐为大夫,故国 忠不悦。銲与邢縡善,縡,鸿胪少卿子也,以功名相期,鉷因銲亦交縡。十一载 四月,縡与銲谋引右龙武军万骑烧都门、诛执政作难。先二日事觉,帝召鉷付告牒。 鉷意銲与縡连,故缓其事,但督两县尉捕贼。贾季邻逢銲于路,銲谓曰:“我与縡 有旧,今反,恐妄相引,君勿受。”既至,縡与其党持弓刃突出格斗,鉷与国忠继 至,縡党相语曰:“勿斗大夫。”或白国忠曰:“贼语阴相谓不可战。”会高力士 以飞龙小儿甲骑四百至,斩縡,尽禽其党。国忠奏鉷与谋,帝不信,林甫亦为鉷言, 故帝原銲不问。然欲鉷请銲罪,使国忠讽之,鉷良久曰:“弟为先人所爱,义不欲 舍而谋存。”帝闻颇怒,而陈希烈固争当以大逆。鉷未知,方上表自解,有诏希烈 讯鉷矣,有司不肯通奏。鉷见林甫,林甫曰:“事后矣。”俄而銲至,国忠问曰: “大夫与否?”未及应,侍御史裴冕叱銲曰:“上以大夫故官君五品,君为臣不忠, 为弟不谊。大夫岂与反事乎?”国忠愕然曰:“与,固不可隐;不与,不可妄。” 銲乃曰:“兄不与。”狱具,诏銲杖死,鉷赐死三卫厨。冕请国忠,以其尸归敛葬 之。诸子悉诛,家属徙远方。有司籍第舍,数日不能遍,至以宝钿为井干,引泉激 溜,号“自雨亭”,其奢侈类如此。鉷兄锡,见诸弟贵盛,不肯仕,鉷强之,为太 子仆。至是,贬东区尉,死于道,时人伤焉。

  初,鉷附杨慎矜以贵,已而佐林甫陷慎矜,覆其家。凡五年,而鉷亦族矣。

  卢铉者,本以御史事韦坚为判官,坚被劾,铉发其私以结林甫。又善张瑄,及 按慎矜,则诬瑄死。至鉷得罪,方为闲厩判官,妄曰:“大夫以牒索马五百,我不 与。”众疾其反覆,贬庐江长史。它日,见瑄如平生,乃曰:“公何得来此?愿假 须臾。”卒死。

  赞曰:开元中,宇文融始以言利得幸。于时天子见海内完治,偃然有攘却四夷 之心,融度帝方调兵食,故议取隐户剩田,以中主欲。利说一开,天子恨得之晚, 不十年而取宰相。虽后得罪,而追恨融才有所未尽也。孟子所谓“上下征利而国危” 者,可不信哉!天宝以来,外奉军兴,内蛊艳妃,所费愈不赀计。于是韦坚、杨慎 矜、王鉷、杨国忠各以裒刻进,剥下益上,岁进羡缗百亿万为天子私藏,以济横赐, 而天下经费自如,帝以为能,故重官累使,尊显烜赫。然天下流亡日多于前,有司 备员不复事。而坚等所欲既充,还用权媢以相屠胁,四族皆覆,为天下笑。夫民可 安而不可扰,利可通而不可竭。观数子乃欲扰而竭之,敛怨基亡,则向所谓利者, 顾不反哉!鉷、国忠后出,横虐最甚,当方毒,天下复思融云。

卷一百三十五

  哥舒高封

  哥舒翰,其先盖突骑施酋长哥舒部之裔。父道元,为安西都护将军、赤水军使, 故仍世居安西。翰少补效毂府果毅,家富于财,任侠重然诺,纵蒱酒长安市。年四 十馀,遭父丧,不归。不为长安尉所礼,慨然发愤,游河西,事节度使王倕。倕攻 新城,使翰经略,稍知名。又事王忠嗣,署衙将。翰能读《左氏春秋》、《汉书》, 通大义。疏财,多施予,故士归心。为大斗军副使,佐安思顺,不相下。忠嗣更使 讨吐蕃,副将倨见,翰怒,立杀之,麾下为股抃。迁左卫郎将。

  吐蕃盗边,与翰遇苦拔海。吐蕃枝其军为三行,从山差池下,翰持半段枪迎击, 所向辄披靡,名盖军中。擢授右武卫将军,副陇右节度,为河源军使。先是,吐蕃 候积石军麦熟,岁来取,莫能禁。翰乃使王难得、杨景晖设伏东南谷。吐蕃以五千 骑入塞,放马褫甲,将就田,翰自城中驰至鏖斗,虏骇走,追北,伏起,悉杀之, 只马无还者。翰尝逐虏,马惊,陷于河,吐蕃三将欲刺翰,翰大呼,皆拥矛不敢动, 救兵至,追杀之。翰有奴曰左车,年十六,以膂力闻。翰工用枪,追及贼,拟枪于 肩,叱之,贼反顾,翰刺其喉,剔而腾之,高五尺许,乃堕,左车即下马斩其首, 以为常。

  会忠嗣被罪,帝召翰入朝,部将请赍金帛以救忠嗣,翰但赍朴装,曰:“使吾 计从,奚取于是?不行,用此足矣。”翰至,帝虚心待,与语,异之,拜鸿胪卿, 为陇右节度副大使。翰已谢,即极言忠嗣之枉。帝起入禁中,翰叩头从帝,且泣。 帝寤,为末贷其罪,忠嗣不及诛。朝廷称其义。

  逾年,筑神威军青海上,吐蕃攻破之。更筑于龙驹岛,有白龙见,因号应龙城。 翰相其川原宜畜牧,谪罪人二千戍之,由是吐蕃不敢近青海。天宝八载,诏翰以朔 方、河东群牧兵十万攻吐蕃石堡城。数日未克,翰怒,捽其将高秀岩、张守瑜,将 斩之。秀岩请三日期,如期而下。遂以赤岭为西塞,开屯田,备军实。加特进,赐 赉弥渥。十一载,加开府仪同三司。

  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平,帝每欲和解之。会三人俱来朝,帝使骠骑大将军 高力士宴城东,翰等皆集。诏尚食生击鹿,取血瀹肠为热洛河以赐之。翰母,于阗 王女也。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本同,安得不亲 爱?”翰曰:“谚言‘狐向窟嗥,不祥’,以忘本也。兄既见爱,敢不尽心。”禄 山以翰讥其胡,怒骂曰:“突厥敢尔!”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托醉去。

  久之,进封凉国公,兼河西节度使。攻破吐蕃洪济、大莫门等城,收黄河九曲, 以其地置洮阳郡,筑神策、宛秀二军。进封西平郡王,赐音乐、田园,又赐一子五 品官,裨将赏拜有差。宰相杨国忠恶禄山,白发其反状,故厚结翰。俄进太子少保。 翰耆酒,极声色,因风痹,体不仁。既疾废,遂还京师,阖门不朝请。

  十四载,禄山反,封常清以王师败。帝乃召见翰,拜太子先锋兵马元帅,以田 良丘为军司马,萧昕为判官,王思礼、钳耳大福、李承光、高元荡、苏法鼎、管崇 嗣为属将,火拔归仁、李武定、浑萼、契苾宁以本部隶麾下,凡河、陇、朔方、奴 刺等十二部兵二十万守潼关。师始东,先驱牙旗触门,堕注旄,干折,众恶之。天 子御勤政楼临送,诏翰以军行,过门毋下,百官郊饯,旌旗亘二百里。翰惶恐,数 以疾自言,帝不听。然病痼不能事,以军政委良丘,使王思礼主骑,李承光主步。 三人争长,政令无所统一,众携弛,无斗意。明年,进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 平章事。禄山遣子庆绪攻关,翰击走之。

  始,安思顺度禄山必反,尝为帝言,得不坐。翰既恶禄山,又怨思顺。及是, 知重兵在己,有所论请,天子重违,因伪为贼书遗思顺者,使关逻禽以献。翰因疏 七罪,请诛之。有诏思顺及弟元贞皆赐死,徙放其家。国忠始惧。或说翰曰:“禄 山本以诛国忠故称兵,今若留卒三万守关,悉精锐度浐水诛君侧,此汉挫七国计也。” 思礼亦劝翰。翰犹豫未发,谋颇露。国忠大骇,入见帝曰:“兵法,安不忘危。大 兵在潼关而无后殿,万有一不利,京师危矣。”即募牧儿三千人,日夜训练,以剑 南列将分统之。又募万人屯灞上,使腹心杜乾运为帅。翰疑图己,表请乾运兵隶节 下,因诡召乾运计事者,至军,即斩首枭牙门,并其军。国忠愈恐,谓其子曰: “吾无死所矣!”然翰亦不自安,又谋久不决。数奏言:“禄山虽窃据河朔,不得 人心,请持重以敝之,待其离隙,可不血刃而禽。”贼将崔乾祐守陕郡,仆旗鼓, 羸师以诱战。觇者曰:“贼无备,可图也。”帝信之,诏翰进讨。翰报曰:“禄山 习用兵,今始为逆,不能无备,是阴计诱我。贼远来,利在速战。王师坚守,毋轻 出关,计之上也。且四方兵未集,宜观事势,不必速。”

  当是时,禄山虽盗河、洛,所过残杀,人人怨之,淹时月不能进尺寸地。又郭 子仪、李光弼兵益进,取常山十数郡。禄山始悔反矣,将还幽州以自固。而国忠计 迫,谬说帝趣翰出潼关复陕、洛。时子仪、光弼遥计曰:“翰病且耄,贼素知之, 诸军乌合不足战。今贼悉锐兵南破宛、洛,而以余众守幽州,吾直捣之,覆其巢窟, 质叛族以招逆徒,禄山之首可致。若师出潼关,变生京师,天下怠矣。”乃极言请 翰固关无出军。而帝入国忠之言,使使者趣战,项背相望也。翰窘不知所出。六月, 引而东,恸哭出关,次灵宝西原,与乾祐战。由关门七十里,道险隘,其南薄山, 北阻河,贼以数千人先伏险。翰浮舟中流以观军,谓乾祐兵寡,易之,促士卒进, 道岨无行列。贼乘高颓石下击,杀士甚众。翰与良丘登北阜,以军三万夹河鸣鼓, 思礼等以精卒居前,余军十万次之。乾祐为阵,十十五五,或却或进,而陌刀五千 列阵后。王师视其阵无法,指观嗤笑,曰:“禽贼乃会食。”

  及战,乾祐旗少偃,如欲遁者,王师懈,不为备。伏忽起薄战,皆奋死斗。翰 以氈蒙马车,画龙虎,饰金银爪目,将骇贼,掎戈矢逐北。贼负薪塞路,顺风火其 车,熛焱炽突,腾烟如夜,士不复相辨,自相斗杀,尸血狼籍,久乃悟。又弃甲奔 山谷及陷河死者十一二。有粮艘百余,军争济,艘辄沉,至缚矛盾乘以度,喧叫振 天地。贼乘之,奔溃略尽。始,斗门有三堑,广二丈,深一丈,士马奔籥相压迮, 少选堑平,后至者践之以入。

  既败,翰引数百骑绝河还营,羸兵裁八千,至潼津,收散卒复守关。乾祐进攻, 于是火拔归仁等绐翰出关,翰曰:“何邪?”曰:“公以二十万众,一日覆没,持 是安归?公不见高仙芝等事乎?”翰曰:“吾宁效仙芝死,汝舍我。”归仁不从, 执以降贼,械送洛阳,京师震动,由是天子西幸。禄山见翰责曰:“汝常易我,今 何如?”翰俯伏谢罪曰:“陛下拨乱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瑱在河南, 鲁炅在南阳,臣为陛下以尺书招之,三面可平。”禄山悦,即署司空、同中书门下 平章事。执火拔归仁,曰:“背主忘义,吾不尔容。”斩之。翰以书招诸将,诸将 皆让翰不死节。禄山知事不可就,囚之。东京平,安庆绪以翰度河。及败,乃杀之。

  翰为人严,少恩。军行未尝恤士饥寒,有啗民椹者,痛笞辱之。监军李大宜在 军中,不治事,与将士樗蒱、饮酒、弹箜篌琵琶为乐,而士米籺不餍。帝令中人袁 思艺劳师,士皆诉衣服穿空,帝即斥御服余者,制袍十万以赐其军,翰藏库中,及 败,封鐍如故。

  先是,有客梁慎初遗翰书,请壁勿战以屈贼,翰善之,奏为左武卫胄曹参军, 留幕府。及翰与国忠贰,慎初曰:“难将作矣。”乃遁去。翰失守,华阴、冯翊、 上洛郡官吏皆溃。帝遣剑南将刘光庭等将新募兵万余人往助翰,未至而翰被缚云。 其后赠太尉,谥曰武愍。

  子曜,字子明。八岁,玄宗召见华清宫,擢尚辇奉御。累迁光禄卿。以翰陷贼, 哀愤号恸,故吏裴冕、杜鸿渐等见之叹息。李光弼讨河北,曜请行,拜鸿胪卿,为 光弼副。降安太清、救宋州有功,改殿中监,袭封,为东都镇守兵马使。德宗立, 召为左龙武大将军。李希烈陷汝州,以周晃为伪刺史。诏拜曜东都、汝州行营节度 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畦兵万人讨希烈。帝召见,问曰:“卿治兵孰 与父贤?”对曰:“先臣,安敢比。但斩长蛇,殪封豕,然后待罪私室,臣之愿也。” 帝曰:“尔父在开元时,朝廷无西忧;今朕得卿,亦不东虑。”及行,帝祖通化门。 是日,牙干折。时以翰出师已如此,而斩持旗者,卒以败,今曜复尔,人忧之。曜 击贼,收汝州,禽晃以献,斩其将二人。希烈退保许州。诏城襄城,曜以疲人版筑 不如按甲持重以挫之,帝不许。有诏督战。曜进次颍桥,雷震军中七马毙,曜惧, 还屯襄城。希烈遣众万人纵火攻栅,殪人于堑以薄垒,曜苦战破之。居数月,希烈 自率兵三万围曜,筑甬道属城,矢集如雨。帝遣神策将刘德信以兵三千援之,又诏 河南都统李勉出兵相掎角。勉以“希烈在外,许守兵少,乘虚袭之,希烈自解”, 乃遣部将与德信趋许,未至,有诏切让,使班师。德信等惶惑还,军无斥候,至扈 涧,为贼设伏诡击,死者殆半,器械辎重皆亡。德信走汝州。勉恐东都危,使将李 坚华以兵四千往守,贼梗道,不得入。汴兵沮,襄城围益急。帝乃诏普王以荆、襄、 江西、鄂、沔之师讨蔡州,诏泾原节度使姚令言救襄城。未行,京师乱,帝幸奉天。 襄城陷,曜走洛阳。会母丧,夺为东都畿、汝节度使。迁河南尹。曜拙于统御,而 锐杀戮,士畏而不怀。贞元元年,部将叛,夜焚河南门,曜挺身免。帝以汴州刺史 薛珏代之,召入为鸿胪卿。终右骁卫上将军,赠幽州大都督。子七人,俱以儒闻。 峘,茂才高第,有节概。崿、嵫、屺皆明经擢第。

  高仙芝,高丽人。父舍鸡,初以将军隶河西军,为四镇校将。仙芝年二十馀, 从至安西,以父功补游击将军。数年,父子并班。仙芝美姿质,善骑射,父犹以其 儒缓忧之。初事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等,不甚知名。后事夫蒙灵察,乃善遇之。 开元末,表为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

  小勃律,其王为吐蕃所诱,妻以女,故西北二十馀国皆羁属吐蕃。自仁琬以来 三讨之,皆无功。天宝六载,诏仙芝以步骑一万出讨。是时步兵皆有私马自随,仙 芝乃自安西过拨换城,入握瑟德,经疏勒,登葱岭,涉播密川,遂顿特勒满川,行 凡百日。特勒满川,即五识匿国也。仙芝乃分军为三,使疏勒赵崇玼自北谷道、拨 换贾崇瓘祐自赤佛道、仙芝与监军边令诚自护蜜俱入,约会连云堡。堡有兵千馀。 城南因山为栅,兵九千守之。城下据婆勒川。会川涨,不得度,仙芝杀牲祭川,命 士人赍三日备集水涯,士不甚信。既涉,旗不沾,鞯不濡。兵已成列,仙芝喜,告 令诚曰:“向吾方涉,贼击我,我无类矣。今既济而阵,天以贼赐我也。”遂登山 挑战,日未中,破之。拔其城,斩五千级,生禽千人,马千馀匹,衣资器甲数万计。 仙芝欲遂深入,令诚惧,不肯行。仙芝留羸弱三千使守,遂引师行。三日,过坦驹 岭,岭峻绝,下四十里。仙芝恐士惮险不敢进,乃潜遣二十骑,衣阿弩越胡服来迎, 先语部校曰:“阿弩越胡来迎,我无虑矣。”既至,士不肯下,曰:“公驱我何去?” 会二十人至,曰:“阿努越胡来迎,已数娑夷桥矣。”仙芝即阳喜,令士尽下。娑 夷河,弱水也。既行三日,越胡来迎。明日,至阿弩越城。遣将军席元庆以精骑一 千先往,谓小勃律王曰:“不窥若城,吾假道趋大勃律耳。”城中大酋领皆吐蕃腹 心,仙芝密令元庆曰:“若酋领逃者,弟出诏书呼之,赐以缯彩,至,皆缚以待我。。” 元庆如言。仙芝至,悉斩之。王及妻逃山穴,不可得,仙芝招喻,乃出降,因平其 国。急遣元庆断娑夷桥,其暮,吐蕃至,不克度。桥长度一箭所及者,功一岁乃成。 八月,仙芝以小勃律王及妻自赤佛道还连云堡,与令诚俱班师。于是拂菻、大食诸 胡七十二国皆震慑降附。

  仙芝遣判官王庭芬奏捷京师。军至河西,灵察怒,不迎劳。既见,骂曰:“高 丽奴,于阗使尔何从得之?”仙芝惧,且谢曰:“中丞力也。”又曰:“焉耆镇守 使、安西副都护、都知兵马使,皆何从得之?”答曰:“亦中丞力也。”灵察曰: “审若此,捷书不待我而敢即奏,何邪?奴当斩,顾新立功,故贷尔。”仙芝不知 所为。令诚密言状于朝,且曰:“仙芝立功而以忧死,后孰为朝廷用者?”帝乃擢 仙芝鸿胪卿、假御史中丞,代灵察为四镇节度使,而诏灵察还,灵察惧。仙芝朝夕 见,辄趋走,灵察益惭。副都护程千里、衙将毕思琛、行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皆 尝谮仙芝于灵察者。既视事,呼千里嫚骂曰:“公面虽男儿,而心似妇女,何邪?” 谓琛曰:“尔夺吾城东千石种田,忆之乎?”对曰:“公见赐者。”仙芝曰:“尔 时吾畏汝威,岂怜汝而赐邪?”又召滔,欲捽辱。良久,皆释,曰:“吾不恨矣。” 由是举军安之。俄加左金吾卫大将军,与一子五品官。

  九载,讨石国,其王车鼻施约降,仙芝为俘献阙下,斩之,由是西域不服。其 王子走大食,乞兵攻仙芝于怛逻斯城,以直其冤。仙芝为人贪,破石,获瑟瑟十馀 斛、黄金五六橐驼、良马宝玉甚众,家赀累钜万。然亦不甚爱惜,人有求辄与,不 问几何。寻除武威太守,代安思顺为河西节度使,群胡固留思顺,更拜右羽林军大 将军,封密云郡公。禄山反,荣王为元帅,仙芝副之,领飞骑、彍骑及朔方等兵, 出禁财募关辅士五万,继封常清东讨。帝御勤政楼,引荣王受命,宴仙芝以下。帝 又幸望春亭劳遣,诏监门将军边令诚监军。次陕郡,而常清败还。仙芝急,乃开太 原仓,悉以所有赐士卒,焚其馀,引兵趋潼关。会贼至,甲仗资粮委于道,弥数百 里。既至关,勒兵缮守具,士气稍稍复振。贼攻关不得入,乃引还。

  初,令诚数私于仙芝,仙芝不应,因言其逗挠状以激帝,且云:“常清以贼摇 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朘盗禀赐。”帝大怒,使令诚即军中斩之。令诚已斩常 清,陈尸于蘧祼。仙芝自外至,令诚以陌刀百人自从,曰:’大夫亦有命。”仙芝 遽下,曰:“我退,罪也,死不敢辞。然以我为盗颉资粮,诬也。”谓令诚曰: “上天下地,三军皆在,君岂不知?”又顾麾下曰:“我募若辈,本欲破贼取重赏, 而贼势方锐,故迁延至此,亦以固关也。我有罪,若辈可言;不尔,当呼枉。”军 中咸呼曰:“枉!”其声殷地。仙芝视常清尸曰:“公,我所引拔,又代吾为节度, 今与公同死,岂命欤!”遂就死。

  封常清,蒲州猗氏人。外祖教之读书,多所该究。然孤贫,年过三十,未有名。 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以高仙芝为都知兵马使。尝出军,奏傔从三十馀人,衣褷 鲜明,常清慨然投牒请豫。常清素瘠,又脚跛,仙芝陋其貌,不纳。明日复至,仙 芝谢曰:“傔已足,何庸复来?”常清怒曰:“我慕公义,愿事鞭靮,故无媒自前, 公何见拒深乎?以貌取士,恐失之子羽。公其念之。”仙芝犹未纳,乃日候门下, 仙芝不得已,窜名傔中。

  会达奚诸部叛,自黑山西趣碎叶,有诏邀击。灵察使仙芝以二千骑追蹑。达奚 行远,人马疲,禽馘略尽。常清于幕下潜作捷布,具记井泉次舍、克贼形势谋略, 条最明审。仙芝取读之,皆意所欲出,乃大骇,即用之。军还,灵察迎劳,仙芝已 去奴袜带刀,而判官刘眺、独孤峻争问:“向捷布谁作者?公幕下安得此人?”答 曰:“吾傔封常清也。”眺等惊,进揖常清坐,与语,异之,遂知名。以功授叠州 戍主,仍为判官。仙芝破小勃律,代灵察为安西节度使,常清以从战有劳,擢庆王 府录事参军事,为节度判官。仙芝征讨,常知后务。常清才而果,胸无疑事。仙芝 委家事于郎将郑德诠,其乳母子也,威动军中。常清尝自外还,诸将前谒。德诠见 常清始贵,易之,走马突常清驺士去。常清命左右引德诠至廷中,门辄闭,因离席 曰:“吾起细微,中丞公过听,以主留事,郎将安得无礼?”因叱曰:“须暂假郎 将死,以肃吾军。”因杖死,以面仆地曳出之。仙芝妻及乳母哭门外救请,不能得, 遽以状白仙芝,仙芝惊,及见常清,惮其公,不敢让。常清亦不谢。会大将有罪, 又杀二人,军中莫不股栗。仙芝节度河西,复请为判官。久之,擢安西副大都护、 安西四镇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未几,改北庭都护,持节伊西节度使。常清性勤 俭,耐劳苦,出军乘骡,私厩裁二马,赏罚分明。

  天宝末入朝,而安禄山反,帝引见,问何策以讨贼。常清见帝忧,因大言曰: “天下太平久,人不知战。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驰至东京,悉府库募骁勇, 挑马箠度河,计日取逆胡首以献阙下。”天子壮之。明日,以常清为范阳节度副大 使,乘驿赴东京。常清募兵得六万人,然皆市井庸保,乃部分旗帜,断河阳桥以守。 贼移书平原,令太守颜真卿以兵七千防河。真卿驰使司兵参军事李平入奏。常清取 平表发视,即倚帐作书遗真卿,劝坚守,且传购禄山檄数十函与之,真卿得,以分 晓诸郡。禄山度河,陷荥阳,入罂子谷,先驱至葵园。常清使骁骑拒之,杀拓羯数 十百人。贼大军至,常清不能御,退入上东门,战不利。贼鼓而进,劫官吏。再战 于都亭驿,又不胜,引兵守宣仁门,复败。乃自提象门出,伐大木塞道以殿,至谷 水,西奔陕。语高仙芝曰:“贼锐甚,难与争锋。潼关无兵,一夫奔突则京师危, 不如急守潼关。”仙芝从之。

  败书闻,帝削常清官,使白衣隶仙芝军效力。仙芝使衣黑衣监左右部军。及边 令诚以诏书至,示之,常清曰:“吾所以不死者,恐污国家节,受戮贼手。今死乃 甘心。”

  始,常清败,径入关,欲见上陈讨贼事。至渭南,有诏赴潼关。常清忧惧,为 表以谢,且言:“自东京陷,三遣使表论成败,不得对。”又言:“臣死后,望陛 下无轻此贼,则社稷安。”至是临刑,以表授令诚而死。人多哀之。

  赞曰:禄山裒百斗骁虏,乘天下忘战,主德耄勤,故提戈内噪,人情崩溃。常 清乃驱市人数万以婴贼锋,一战不胜,即夺爵土。欲入关见天子论成败事,使者三 辈上书,皆不报,回斩于军。仙芝弃陕守关,遏贼西势,以丧地被诛。玄宗虽为左 右蒙瞽,然荒夺其明亦甚矣。卒使叛将得借口,执翰以降贼。呜呼,非天熟其恶, 使乱四海,举黔首而残之邪!彼二将奚诛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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