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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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七十八

  刘蕡

  刘蕡,字去华,幽州昌平人,客梁、汴间。明《春秋》,能言古兴亡事,沈健 于谋,浩然有救世意。擢进士第。元和后,权纲驰迁,神策中尉王守澄负弑逆罪, 更二帝不能讨,天下愤之。文宗即位,思洗元和宿耻,将翦落支党。方宦人握兵, 横制海内,号曰“北司”,凶丑朋挻,外胁群臣,内掣侮天子,蕡常痛疾。

  太和二年,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帝引诸儒百余人于廷,策曰:

  朕闻古先哲王之治也,玄默无为,端拱司契,陶氓心以居简,凝日用于不宰, 厚下以立本,推诚而建中,繇是天人通,阴阳和,俗跻仁寿,物无疵疠。噫!盛德 之所臻,夐乎其不可及已。三代令主,质文迭救,百氏滋炽,风流浸微,自汉以降, 足言盖寡。

  朕顾唯昧道,祗荷丕构,奉若谟训,不敢怠荒,任贤惕厉,宵衣旰食,讵追三 五之遐轨,庶绍祖宗之鸿绪。而心有未达,行有未孚,由中及外,阙政斯广。是以 人不率化,气或堙厄,灾旱竟岁,播植愆时。国廪罕蓄,乏九年之储;吏道多端, 微三载之绩。京师,诸夏之本也,将以观治,而豪猾逾检;太学,明教之源也,期 于变风,而生徒惰业。列郡在乎颁条,而干禁或未绝;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 息。俗恬风靡,积讹成蠹。其择官济治也,听人以言则枝叶难辨,御下以法则耻格 不形;其阜财发号也,生之寡而食之众,烦于令而鲜于治。思所以究此缪盩,致之 治平,兹心浩然,若涉渊冰。故前诏有司,博延群彦,伫启宿懵,冀臻时雍。

  子大夫皆识达古今,志在康济,造廷待问,副朕虚怀,必当箴治之阙,辨政之 疵,明纲条之致紊,稽富庶之所急。何施革于前弊?何泽惠于下土?何脩而治古可 近?何道而和气克充?推之本源,著于条对。至若夷吾轻重之权,孰辅于治?严尤 底定之策,孰叶于时?元凯之考课何先?叔子之克平何务?惟此龟鉴,择乎中庸, 斯在洽闻,朕将亲览。

  蕡对曰:

  臣诚不佞,有正国致君之术,无位而不得行;有犯颜敢谏之心,无路而不得达。 怀愤郁抑,思有时而发。常欲与庶人议于道、商贾谤于市,得通上听,一悟主心, 虽被袄言之罪无所悔。况逢陛下询求过阙,咨访嘉谋,制诏中外,举直言极谏。臣 辱斯举,专承大问,敢不悉意以言?至于上所忌,时所禁,权幸所讳恶,有司所与 夺,臣愚不识,伏惟陛下少加优容,不使圣时有谠言受戮者,天下之幸也。谨昧死 以对:

  伏以圣策有思古先之治,念玄默之化,将欲通天地以济俗,和阴阳以煦物,见 陛下虑道之深也。臣以为哲王之治,其则不远,惟致之之道何如耳。伏以圣策有祗 荷丕构而不敢荒宁,奉若谟训而罔有怠忽,见陛下忧劳之至也。若夫任贤惕厉,宵 衣旰食,宜绌左右之纤佞,进股肱之大臣。若夫追踪三五,绍复祖宗,宜鉴前古之 兴亡,明当代之成败。心有未达,以下情蔽而不得上通;行有未孚,以上泽壅而不 得下浃。欲人之化,在脩己以先之;欲气之和,在遂性以导之。救灾旱在致精诚, 广播殖在视食力。国廪罕畜,本乎冗食尚繁;吏道多端,本乎选用失当。豪猾逾检, 繇中外之法殊;生徒惰业,繇学校之官废;列郡干禁,繇授任非人;百工淫巧,繇 制度不立。伏以圣策有择官济治之心,阜财发号之叹,见陛下教化之本也。且进人 以行,则枝叶安有难辨乎?防下以礼,则耻格安有不形乎?念生寡而食众,可罢斥 惰游;念令烦而治鲜,要察其行否。博延群彦,愿陛下必纳其言;造廷待问,则小 臣安敢爱死?伏以圣策有求贤箴阙之言,审政辨疵之令,见陛下咨访之勤也。遂小 臣斥奸豪之志,则弊革于前;守陛下念康济之心,则惠敷于下。邪正之道分,而治 古可近;礼乐之方著,而和气克充。至若夷吾之法,非皇王之权;严尤所陈,无最 上之策;元凯之所先,不若唐尧考绩;叔子之所务,不若虞舜舞干。且非大德之中 庸、上圣之龟鉴,又何足为陛下道之哉?或有以系安危之机、兆存亡之变者,臣请 披肝胆为陛下别白而重言之。

  臣前所谓“哲王之治,其则不远”者,在陛下慎思之、力行之、始终不懈而已。 谨按《春秋》:元者,气之始也;春者,岁之元也。《春秋》以元加于岁,以春加 于王,明王者当奉若天道,以谨其始也。又举时以终岁,举月以终时,《春秋》虽 无事,必书首月以存时,明王者当承天之道,以谨其终也。王者动作终始必法于天 者,以其运行不息也。陛下能谨其始,又能谨其终,懋而脩之,勤而行之,则执契 而居简,无为而不宰,广立本之大业,崇建中之盛德,安有三代循环之弊,百伪滋 炽之渐乎?臣故曰:“唯致之之道何如耳。”

  臣前所谓“若夫任贤惕厉,宵衣旰食,宜绌左右之纤佞,进股肱之大臣”,实 以陛下忧劳之至也。臣闻不宜忧而忧者,国必衰;宜忧而不忧者,国必危。陛下不 以国家存亡、社稷安危之策而降于清问,臣未知陛下以布衣之臣不足与定大计耶? 或万机之勤有所未至也?不然,何宜忧而不忧乎?臣以为陛下所先忧者,宫闱将变, 社稷将危,天下将倾,四海将乱。此四者,国家已然之兆,故臣谓圣虑宜先及之。 夫帝业艰难而成之,固不可容易而守之。太祖肇其基,高祖勤其绩,太宗定其业, 玄宗继其明,至于陛下,二百余载,其间圣明相因,扰乱继作,未有不用贤士、近 正人而能兴者。或一日不念,则颠覆大器,宗庙之耻,万古为恨。臣谨按《春秋》, 人君之道,在体元以居正。昔董仲舒为汉武帝言之略矣,有未尽者,臣得为陛下备 论之。夫继故必书即位,所以正其始也;终必书所终之地,所以正其终也。故为君 者,所发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春秋》:“阍弑吴子 余祭。”书其名,讥疏远贤士,昵刑人,有不君之道。伏惟陛下思祖宗开国之勤, 念《春秋》继故之诫。明法度之端,则发正言,履正道;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 近正人。远刀锯之残,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颛其任,庶寮得以守其官。奈何以亵 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外专陛下之命,内窃陛下之权,威慑朝廷,势倾海内,群臣 莫敢指其状,天子不得制其心,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日, 此宫闱将变也。臣谨按《春秋》:“定公元年春王。”不言正月者,《春秋》以为 先君不得正其终,则后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无正”也。今忠贤无腹心之寄,阍 寺专废立之权,陷先帝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况太子未立,郊祀未脩, 将相之职不归,名器之宜不定,此社稷将危也。臣谨按《春秋》:“王札子杀召伯、 毛伯。”《春秋》之义,两下相杀不书。此书者,重其颛王命也。夫天之所授者在 命,君之所存者在令。操其命而失之者,是不君也;侵其命而专之者,是不臣也。 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将倾也。臣谨按《春秋》,晋赵鞅以晋阳之兵叛入于 晋,书其归者,能逐君侧之恶以安其君,故《春秋》善之。今威柄陵夷,籓臣跋扈。 有不达人臣大节,而首乱者将以安君为名;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在逐恶为义。 则典刑不繇天子,征伐必自诸侯,此海内之将乱也。故樊哙排闼而雪涕,袁盎当车 而抗辞,京房发愤以殒身,窦武不顾而毕命,此皆陛下明知之矣。臣谨按《春秋》, 晋狐射姑杀阳处父,书襄公杀之者,以其君漏言也。襄公不能固阴重之机,处父所 以及残贼之祸,故《春秋》非之。夫上漏其情,则下不敢尽意;上泄其事,则下不 敢尽言。故《传》有造膝诡辞之文,《易》有失身害成之戒。今公卿大臣,非不欲 为陛下言之,虑陛下不能用也。忽而不用,必泄其言,臣下既言而不行,必婴其祸; 适足钳直臣之口,而重奸臣之威。是以欲尽其言则有失身之惧,欲尽其意则有害成 之忧,裴回郁塞,以须陛下感悟,然后尽其启沃。陛下何不听朝之余,时御便殿, 召当世贤相老臣,访持变扶危之谋,求定倾救乱之术,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 制侵陵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既不得治其前,当 治于后;不得正其始,当正其终。则可以虔奉典谟,克承丕构,终任贤之效,无宵 旰之忧矣。

  臣前所谓“追踪三五,绍复祖宗,宜鉴前古之兴亡,明当时之成败”者。臣闻 尧、禹之为君而天下大治者,以能任九官、四岳、十二牧,不失其举,不贰其业, 不侵其职,居官唯其能,左右唯其贤,元凯在下虽微而必举,四凶在朝虽强而必诛, 考其安危,明其取舍。至秦二世、汉元成,咸愿措国如唐、虞,致身如尧、舜,而 终败亡者,以其不见安危之机,不知取舍之道,不任大臣,不辨奸人,不亲忠良, 不远谗佞也。伏惟陛下察唐、虞之所以兴,而景行于前;鉴秦、汉之所以亡,而戒 惧于后。陛下无谓庙堂无贤相,庶官无贤士,今纪纲未绝,典刑犹在,人谁不欲致 身为王臣,致时为升平?陛下何忽而不用邪?又有居官非其能,左右非其贤,恶如 四凶,诈如赵高,奸如恭、显,陛下何惮而不去邪?神器固有归,天命固有分,祖 宗固有灵,忠臣固有心,陛下其念之哉!昔秦之亡也,失于强暴;汉之亡也,失于 微弱。强暴则奸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强臣窃权而震主。臣伏见敬宗不虞亡秦之祸, 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轸亡汉之忧,以杜其渐,则祖宗之洪业可绍,三五之遐轨可 追矣。

  臣前所谓陛下“心有所未达,以下情塞而不能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泽壅而 不得下浃”;且百姓有涂炭之苦,陛下无繇而知;陛下有子惠之心,百姓无繇而信。 臣谨按《春秋》书“梁亡”不书“取”者,梁自亡也,以其思虑昏而耳目塞,上出 恶政,人为寇盗,皆不知其所以,终自取其灭亡也。臣闻国君之所以尊者,重其社 稷也;社稷之所以重者,存其百姓也。苟百姓不存,则虽社稷不得固其重;社稷不 重,则人君不得保其尊。故治天下者,不可不知百姓之情。夫百姓者,陛下之赤子, 陛下宜令慈仁者视育之,如保傅焉,如乳哺焉,如师之教导焉。故人之于上也,恭 之如神明,爱之如父母。今或不然,陛下亲近贵幸,分曹建署,补除卒吏,召致宾 客,因其货贿,假以声势;大者统籓方,小者为守牧,居上无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 害,居下无忠诚之节而有奸欺之罪。故人之于上也,畏之如豺狼,恶之如仇敌。今 海内困穷,处处流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鳏寡孤独不得存,老幼疾病不得 养,加以国权兵柄颛于左右,贪臣聚敛以固宠,奸吏因缘而弄法,冤痛之声,上达 于九天,下入于九泉,鬼神为之怨怒,阴阳为之愆错。君门万重,不得告诉,士人 无所归化,百姓无所归命。官乱人贫,盗贼并起,土崩之势,忧在旦夕。即不幸因 之以病疠,继之以凶荒,陈胜、吴广不独起于秦,赤眉、黄巾不独生于汉,臣所以 为陛下发愤扼腕、痛心泣血也。如此则百姓有涂炭之苦,陛下何繇而知之乎?陛下 有子惠之心,百姓安得而信之乎?使陛下行有所未孚,心有所未达,固其然也。臣 闻汉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余事,其心甚诚,其称甚美。然纪纲日紊,国祚日衰, 奸宄日强,黎元日困,繇不能择贤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自陛下即位,忧勤兆庶, 屡降德音,四海之内,莫不抗首而长息,自喜复生于死亡之中也。伏惟陛下慎终如 始,以塞四方之望。诚能揭国柄以归于相,持兵柄以归于将,去贪臣聚敛之政,除 奸吏因缘之害,惟忠贤是近,惟正直是用,内宠便僻无所听焉。选清慎之官,择仁 惠之长,敏之以利,煦之以和,教之以孝慈,导之以德义,去耳目之塞,通上下之 情,俾万国欢康,兆庶苏息,即心无不达,而行无不孚矣。

  臣前所谓“欲人之化也,在脩己以先之”,臣闻德以脩己,教以导人。脩之也, 则人不劝而自立;导之也,则人不教而率从。君子欲政之必行也,故以身先之;欲 人之从化也,故以道御之。今陛下先之以身而政未必行,御之以道而人未从化,岂 立教之旨未尽其方邪?夫立教之方,在乎君以明制之,臣以忠行之。君以知人为明, 臣以正时为忠。知人在任贤而去邪,正时则固本而守法。贤不任则重赏不足以劝善, 邪不去则严刑不足以禁非,本不固则人流,法不守则政散,而欲教之必至,化之必 行,不可得也。陛下能斥奸邪而不私其左右,举贤正而不遗其疏远,则化浃朝廷矣。 爱人而敦本,分职而奉法,脩其身以及其人,始于中而成于外,则化行天下矣。

  臣前所谓“欲气之和也,在遂其性以导之”者,当纳人于仁寿也。夫欲人之仁 寿也,在立制度,脩教化。夫制度立则财用省,财用省则赋敛轻,赋敛轻则人富矣; 教化脩则争竞息,争竞息则刑罚清,刑罚清则人安矣。既富矣,则仁义兴焉;既安 矣,则寿考至焉。仁义之心感于下,和平之气应于上,故灾害不作,休祥存臻,四 方底宁,万物咸遂矣。

  臣前所谓“救灾旱在乎致精诚”者。臣谨按《春秋》,鲁僖公一年之中,三书 “不雨”者,以其人君有恤人之志也;文公三年之中,一书“不雨”者,以其人君 无闵人之心也。故僖致诚而旱不害物,文无恤闵而变则成灾。陛下有闵人之志,则 无成灾之变矣。

  臣前所谓“广播殖在乎视食力”者。臣谨按《春秋》:“君人者必时视民之所 勤。人勤于力则功筑罕,人勤于财则贡赋少,人勤于食则百事废。”今财食与力皆 勤矣,愿陛下废百事之用,以广三时之务,则播植不愆矣。

  臣前所谓“国廪罕蓄,本乎冗食尚繁”者。臣谨按《春秋》:“臧孙辰告籴于 齐。”《春秋》讥其无九年之蓄,一年不登而百姓饥。臣愿斥游惰之人以笃耕殖, 省不急之费以赡黎元,则廪蓄不乏矣。

  臣前所谓“吏道多端,本乎选用失当”者,繇国家取人不尽其材、任人不明其 要故也。今陛下之用人也,求其声而不求其实,故人之趋进也,务其末而不务其本。 臣愿核考课之实,定迁序之制,则多端之吏息矣。

  臣前所谓“豪猾逾检,繇中外之法殊”者,以其官禁不一也。臣谨按《春秋》, 齐桓公盟诸侯不日,而葵丘之盟特以日者,美其能宣明天子之禁,率奉王官之法, 故《春秋》备而书之。然则官者,五帝、三王之所建也;法者,高祖、太宗之所制 也。法宜画一,官宜正名。今又分外官、中官之员,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于 南则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则破律于中,法出多门,人无所措,繇兵农势异,而中 外法殊也。臣闻古者因井田以制军赋,间农事以脩武备,提封约卒乘之数,命将在 公卿之列,故兵农一致,而文武同方,以保乂邦家,式遏乱略。太宗置府兵台省军 卫,文武参掌,闲岁则橐弓力穑,有事则释耒荷戈,所以脩复古制,不废旧物。今 则不然。夏官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请;六军不主武事,止于养阶勋。军容合中官之 政,戎律附内臣之职。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雠;足一蹈军门,视农夫如草芥。 谋不足以翦除奸凶,而诈足以抑扬威福;勇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足以侵害闾里。 羁绁籓臣,干陵宰辅,隳裂王度,汩乱朝经。张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 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观衅之心,无伏节死难之谊。岂先王经文纬武之旨邪!臣 愿陛下贯文武之道,均兵农之功,正贵贱之名,一中外之法,还军卫之职,脩省署 之官;近崇贞观之风,远复成周之制:自邦畿以刑下国,始天子而达诸侯,可以制 猾奸之强,无逾检之患矣。

  臣前所谓“生徒惰业,繇学校之官废”者,盖国家贵其禄,贱其能,先其事, 后其行,故庶官乏通经之学,诸生无脩业之心矣。

  臣前所谓“列郡干禁,繇授任非人”者,臣以为刺史之任,治乱之根本系焉, 朝廷之法制在焉,权可以御豪强,恩可以惠孤寡,强可以御奸寇,政可以移风俗。 其将校曾更战阵,及功臣子弟,请随宜酬赏。苟无治人之术者,不当任此官,即绝 干禁之患矣。

  臣前所谓“百工淫巧,繇制度不立”者,臣请以官位禄秩制其器用车服,禁以 金银珠玉,锦绣雕镂。不蓄于私室,则无荡心之巧矣。

  臣前所谓“辨校叶”者,繇考言以询行也;臣前所谓“形于耻格”者,繇道德 而齐礼也;臣前所谓“念生寡而食众,可罢斥惰游”者,已备于前矣。臣前所谓 “令烦而治鲜,要察其行否”者,臣闻号令者,治国之具也。君审而出之,臣奉而 行之,或亏益止留,罪在不赦。今陛下令烦而治鲜,得非持之者有所蔽欺乎?

  臣前谓“博延群彦,愿陛下必纳其言;造廷待问,则小臣其敢爱死”者。昔晁 错为汉削诸侯,非不知祸之将至,忠臣之心,壮夫之节,苟利社稷,死无悔焉。臣 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僇,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悔,岂忍姑息时忌,窃 陛下一命之宠哉?昔龙逄死而启商,比干死而启周,韩非死而启汉,陈蕃死而启魏。 今臣之来也,有司或不敢荐臣之言,陛下又无以察臣之心,退必戮于权臣之手,臣 幸得从四子游于地下,固臣之愿也。所不知杀臣者,臣死之后,将孰为启之哉!

  至如人主之阙,政教之疵,前日之弊,臣既言之矣。若乃流下土之惠、脩近古 之治而致和平者,在陛下行之而已。然上之所陈者,实以臣亲承圣问,敢不条对。 虽臣之愚,以为未极教化之大端、皇王之要道。伏惟陛下事天地以教人恭,奉宗庙 以教人孝,养高年以教人悌长,字百姓以教人慈幼,调元气以煦育,扇大和以仁寿, 可以消摇无为,垂拱成化。至若念陶钧之道,在择宰相以任之,使权造化之柄;念 保定之功,在择将帅以任之,使脩阃外之寄;念百度之求正,在择庶官面任之,使 颛职业之守;念百姓之怨痛,在择良吏以任之,使明惠养之术。自然言足以为天下 教,动足以为天下法,仁足以劝善,义足以禁非,又何必宵衣旰食,劳神惕虑,然 后致治哉!

  是时,第策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库部郎中庞严见蕡对嗟伏,以 为过古晁、董,而畏中官眦睚,不敢取。士人读其辞,至感概流涕者。谏官御史交 章论其直。

  于时,被选者二十有三人,所言皆冗龊常务,类得优调。河南府参军事李郃曰: “蕡逐我留,吾颜其厚邪!”乃上疏曰:“陛下御正殿求直言,使人得自奋。臣才 志懦劣,不能质今古是非,使陛下闻未闻之言,行未行之事,忽忽内思,愧羞神明。 今蕡所对,敢空臆尽言,至皇王之成败,陛下所防闲,时政之安危,不私所料,又 引《春秋》为据,汉、魏以来,无与蕡比。有司以言涉讦忤,不敢闻。自诏书下, 万口籍籍,叹其诚鲠,至于垂泣,谓蕡指切左右,畏近臣衔怒,变兴非常,朝野惴 息,诚恐忠良道穷,纲纪遂绝,季汉之乱,复兴于今。以陛下仁圣,近臣故无害忠 良之谋;以宗庙威严,近臣故无速败亡之祸。指事取验,何惧直言?且陛下以直言 召天下士,蕡以直言副陛下所问,虽讦必容,虽过当奖,书于史策,千古光明。使 万有一蕡不幸死,天下必曰陛下阴杀谠直,结雠海内,忠义之士,皆惮诛夷,人心 一摇,无以自解。况臣所对,不及蕡远甚,内怀愧耻,自谓贤良,奈人言何!乞回 臣所授,以旌蕡直。臣逃苟且之惭,朝有公正之路,陛下免天下之疑,顾不美哉!” 帝不纳。郃字子玄,后历贺州刺史。

  蕡对后七年,有甘露之难。令狐楚、牛僧孺节度山南东西道,皆表蕡幕府,授 秘书郎,以师礼礼之。而宦人深嫉蕡,诬以罪,贬柳州司户参军,卒。

  始,帝恭俭求治,志除凶人,然懦而不睿,臣下畏祸不敢言,故蕡对极陈晋襄 公杀阳处父以戒帝,又引阍弑吴子,阴赞帝决。帝后与宋申锡谋诛守澄不克,守澄 废帝弟漳王而斥申锡,帝依违其间,不敢主也。贾餗与王涯、李训、舒元舆位宰相, 以谋败,皆为中官夷其宗,而宦者益横,帝以忧崩。

  及昭宗诛韩全诲等,左拾遗罗衮上言:“蕡当太和时,宦官始炽,因直言策请 夺爵土,复扫除之役,遂罹谴逐,身死异土,六十余年,正人义夫切齿饮泣。比陛 下幽东内,幸西州,王室几丧。使蕡策早用,则杜渐防萌,逆节可消,宁殷忧多难, 远及圣世耶!今天地反正,枉魄愤胔,有望于陛下。”帝感悟,赠蕡左谏议大夫, 访子孙授以官云。

  赞曰:汉武帝三策董仲舒,仲舒所对,陈天人大概,缓而不切也。蕡与诸儒偕 进,独讥切宦官,然亦太疏直矣。戒帝漏言,而身诵语于廷,何邪?其后宋申锡以 谋泄贬,李训以计不臧死,宦者遂强,可不戒哉!意蕡之贤,当先以忠结上,后为 帝谋天下所以安危者,庶其纾患耶!

卷一百七十九

  李郑二王贾舒

  李训,字子垂,始名仲言,字子训,故宰相揆族孙。质状魁梧,敏于辩论,多 大言,自标置。擢进士第,补太学助教,辟河阳节度府。从父逢吉为宰相,以仲言 阴险善谋事,厚昵之。坐武昭狱,流象州。文宗嗣位,更赦还,以母丧居东都。郑 注佐昭义府,仲言慨然曰:“当世操权力者皆龊龊,吾闻注好士,有中助,可与共 事。”因往见注,相得甚欢。时逢吉方留守,怏怏不乐,思复用,知与注善,付金 币百万,使西至京师厚结注。注喜,介之谒王守澄。守澄善遇之,即以注术、仲言 经义并荐于帝。

  仲言持诡辩,激卬可听,善钩揣人主意,又以身儒者,海内望族,既见识擢, 志望不浅。始,宋申锡谋诛守澄不克,死。宦尹益横,帝愈愤耻。而宪祖之弑,罪 人未得,虽外假借,内不堪,欲夷绝其类,顾在位臣持禄取容,无仗节死难者。注 阴知帝指,屡建密计,引仲言叶力。帝外托讲劝,又皆以守澄进,故与之谋则其党 不疑。仲言尚缞粗,帝使衣戎服,号“王山人”,与注出入禁中。服除,起为四门 助教,赐绯袍、银鱼,时太和八年也。其十月,迁《周易》博士,兼翰林侍讲学士。 入院,诏法曲弟子二十人侑宴,示优宠。于是给事中郑肃、韩佽、谏议大夫李珝、 郭承嘏、中书舍人高元裕、权璩等共劾仲言憸人,天下共知,不宜在左右。帝不听。 仲言数进讲,至阉寺,必感愤申重,以激帝心。帝见其言纵横,谓果可任,遂不疑, 而待遇莫与比,因改名训。帝犹虑宦人猜忌,乃疏《易》五义示群臣,有能异训意 者赏,欲天下知以师臣待训。

  明年秋七月,进翰林学士、兵部郎中,知制诰,居中倚重,实行宰相事。宦人 陈弘志时监襄阳军,训启帝召还,至青泥驿,遣使者杖杀之。复以计白罢守澄观军 容使,赐鸩死。又逐西川监军杨承和、淮南韦元素、河东王践言于岭外,已行,皆 赐死。而崔潭峻前物故,诏剖棺鞭尸。元和逆党几尽。

  训本挟奇进,及大权在己,锐意去恶,故与帝言天下事,无不如所欲。与注相 朋比,务报恩复仇,素忌李德裕、宗闵之宠,乃因杨虞卿狱,指为党人,尝所恶者, 悉陷党中,迁贬无阕日,班列几空,中外震畏。帝为下诏开谕,群情稍安。不逾月, 以礼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金紫服,仍诏三日一至翰林,以终《易》义。

  训起流人,一岁至宰相,谓遭时,其志可行。欲先诛宦竖,乃复河、湟,攘夷 狄,归河朔诸镇。意果而谋浅,天子以为然。俄赐第胜业里,赏赉旁午。每进见, 它宰相备位,天子倾意,宦官卫兵皆忄習惮迎拜。天下险怪士徼取富贵,皆凭以为 资。训时时进贤才伟望,以悦士心,人皆惑之。尝建言天下浮屠避傜赋,耗国衣食, 请行业不如令者还为民。既执政,自白罢,因以市恩。

  始,注先显,训藉以进,及势相埒,赖宠争功,不两立。然方事未集,乃出注 使镇凤翔,外为助援,内实猜克,待逞,且杀之。擢所厚善分总兵柄,于是王璠为 太原节度使,郭行余为邠宁节度使,罗立言权京兆尹,韩约金吾将军,李孝本权御 史中丞。阴许璠、行余多募士及金吾台府卒,劫以为用。

  十一月壬戌,帝御紫宸殿,约奏甘露降金吾左仗树,群臣贺。训、元舆奏言: “甘露近在禁中,陛下宜亲往以承天祉。”许之。即辇如含元殿,诏宰相群臣往视。 还,训奏言:“非甘露。”帝曰:“岂约妄邪?”顾中尉仇士良、鱼志弘等验之, 训因欲闭止诸宦人,使无逸者。时璠、行余皆辞赴镇,兵列丹凤门外,彀而待,训 传呼曰:“两镇军入受诏旨!”闻者趋入,邠宁军不至,璠惧,弗能前,独行余拜 殿下。宦人至仗所,约流汗不能举首,士良等怪之曰:“将军何为尔?”会风动庑 幕,见执兵者,士良等惊,走出。阍者将阖扉,为宦侍叱争,不及闭。训急连呼金 吾兵曰:“卫乘舆者,人赐钱百千!”于是有随训入者。宦人曰:“急矣,上当还 内!”即扶辇决罘罳下殿趋,训攀辇曰:“陛下不可去!”士良曰:“李训反!” 帝曰:“训不反。”士良手搏训而踬,训压之,将引刀靴中,救至,士良免。立言、 孝本领众四百东西来,上殿与金吾士纵击,宦官死者数十人。训持辇愈急,至宣政 门,宦人郗志荣揕训,仆之,辇入东上阁,即闭,宫中呼万岁。元舆虽知谋,不以 告涯,曰:“上将开延英邪?”而群臣见宰相问故。会士良遣神策副使刘泰伦、陈 君奕等率卫士五百挺兵出,所值辄杀。涯等惶遽易服步出。杀诸司史六七百人,复 分兵屯诸宫门,捕训党千余人,斩四方馆,流血成渠。宦竖知训事连天子,相与怨 啧,帝惧,伪不语,故宦人得肆志杀戮。俄而元舆、涯皆为兵所执。涯实不知谋, 士良榜笞急,乃自署反状。诏出卫骑千余,驰咸阳、奉天捕亡者,大索都城,分掩 涯、训等第,兵遂大掠,入黎埴、罗让、浑钅岁、胡证等家及贾耽庙,赀产一空。 两省印、簿书辄持去,秘馆图籍,荡然无余者。

  明日,召群臣朝,至建福门,从者不得入,光范门尚闭,列兵谁何,乃繇金吾 右仗至宣政衙,兵皆露持。是时无宰相、御史中丞,久之,阁门使马元贽启宣政扉 传诏,张仲方可京兆尹,而吏皆前死,群臣不能班。帝初未知涯等被系,犹迟其不 朝,既而士良白涯与训谋逆,将立郑注。遽召仆射令狐楚、郑覃、兵部尚书王源中、 吏部侍郎李虞仲等至,帝对悲愤,因付涯讯牒曰:“果涯书邪?”楚曰:“然!涯 诚有谋,罪应死。”

  是日,京师兵剽劫未止,民乘乱,往往复私怨,相戕击,人死甚众。帝遣杨镇、 靳遂良等屯兵大衢,鼓而儆之,兵乃止。帝逼宦官,于是下诏暴训、涯等罪。孝本 易绿夸,犹金带,以帽障面,奔郑注,至咸阳,追骑及之。餗匿民间,羸服乘驴 自归。璠聚河东兵环第自卫,弘志使偏将攻之,呼曰:“王涯等得罪,起尚书为相。” 璠喜,启关纳之。既行,知见绐,泣曰:“李训累我。”俄行余、立言皆得。自涯 十余族并奴婢悉系左右军。璠见涯,恚曰:“公何见引?”涯曰:“君昔漏宋丞相 谋于守澄,今焉逃死?”

  训既败,被绿衣,诡言黜官,走终南山,依浮屠宗密。宗密欲匿之,其徒不可, 乃奔凤翔,为盩厔将所执,械而东。训恐为宦人酷辱,祈监者曰:“得我者有赏, 不如持首去。”乃斩之,传其首,余党悉禽。

  后一日,两神策兵将涯等赴郊庙,过两市,皆腰斩枭首以徇。餗临刑愤叱,独 元舆曰:“晁错、张华尚不免,岂特吾属哉?”约最后捕得,责以反状,不服,斩 之。杀训弟仲褒、元皋。始,元皋以属疏自解,得去,士良讯奴,言事前一昔宿训 第,遣人追斩之。训死,士良捕宗密,将杀之,怡然曰:“与训游久,浮屠法遇困 则救,死固其分。”乃释之。是时暴尸旁午,有诏弃都外,男女孩婴相杂厕。淹旬, 许京兆府瘗敛,作二大冢,葬道左右。

  它日,帝颇思训,数为李石、郑覃称其才。而宦竖益炽,帝末以制,居常忽忽 不怿,每游燕,虽倡乐杂沓,未尝欢,颜惨不展,往往瞋目独语,或裴回眺望,赋 诗以见情,自是感疢,至弃天下云。

  郑注,绛州翼城人。世微贱,以方伎游江湖间。元和末,至襄阳,依节度使李 愬。为愬煮黄金饵之,浸亲遇,署衙推,从至徐州,稍参处军政。注多艺,诡谲阴 狡,亿探人廋隐,辄中所欲。为愬筹事,未尝不用,挟邪市权,举军患之。监军王 守澄白愬,愬曰:“然彼奇士也,将军试与语。”守澄始拒不纳,既坐,机辩横生, 钩得其意,守澄大惊,引至后堂,语终夕,恨相见晚。谢愬曰:“诚如公言。”即 署巡官。

  守澄入总枢密,与俱至京师,厚加赡恤,日夜为守澄计议,因阴通赂遗。初士 纤巧者附离,后要官贵人亦趋往。既陷宋申锡,搢绅侧目。金吾将孟文亮镇邠宁, 取为司马,不肯行,御史中丞宇文鼎劾奏,乃上道,过奉天辄还。御史复言注奸状, 请付有司治罪。始,王涯用注力再辅政,又惮守澄,遏其奏。更擢通王府司马、右 神策判官,士议讠雚骇。刘从谏恶其人,欲因斥去之,即表副昭义节度。至府不旬 月,文宗暴眩,守澄复荐注,即日召入,对浴堂门,赐赉至渥。是夜,彗出东方, 长三尺,芒耀怒急。俄进太仆卿,兼御史大夫。

  注资贪沓,既藉权宠,专鬻官射利,赀积钜万,不知止。起第善和里,通永巷, 飞庑复壁,聚京师轻薄子、方镇将吏,以煽声焰。间入神策,与守澄语必终日,或 夜艾乃罢。险人躁夫有所干谢,日走门。李训既附注进,于是两人权震天下矣。寻 擢工部尚书、翰林侍讲学士,时训已在禁中,日日议论帝前,相倡和,谋鉏翦中官, 自谓功在晷刻,帝惑之。乘是进退士大夫,挠骫朝法,贤不肖淆乱,以为弛张当然。 众策其必乱。

  帝问富人术,以榷茶对。其法欲置茶官,籍民圃而给其直,工自撷暴,则利悉 之官。帝始诏王涯为榷茶使。又言秦、雍灾,当兴役厌之。帝尝咏杜甫《曲江辞》, 有“宫殿千门”语,意天宝时环江有观榭宫室,闻注言,即诏两神策治曲江、昆明, 作紫云楼、采霞亭,诏公卿得列舍堤上。

  注本姓鱼,冒为郑,故当时号“鱼郑”。及用事,人廋谓曰“水族”。貌寝陋, 不能远视,常衣粗裘,外示质素。始,李愬病痿,注治之有状,守澄神其术,故中 人皆昵爱。

  俄检校尚书左仆射、凤翔陇右节度使,诏月入奏事。请寮属于训,训与舒元舆 谋终杀注,虑其豪俊为助,更择台阁长厚者,以钱可复为副,李敬彝为司马,卢简 能、萧杰为判官,卢弘茂为掌书记。旧制,节度使受命,戎服诣兵部谒,后浸废, 注请复之,而王璠、郭行余皆踵为常。是日,度支、京兆等供帐。入辞,帝赐通天 犀带。出都门,旗干折,注恶之。

  先是,守澄死,以十一月葬浐水,注奏言:“守澄,国劳旧,愿身护丧。”因 群宦者临送,欲以镇兵悉禽诛之。训畏注专其功,乃先五日举事。注率五百骑至, 扶风令韩辽知其谋,奔武功。注闻训败,乃还。其属魏弘节劝注杀监军张仲清及大 将贾克中等十余人,注惊挠不暇听。仲清与前少尹陆畅用其将李叔和策,访注计事, 斩其首,兵皆溃去。注妻兄魏逢尤佻险,赞注为奸,数顾赇,为率更令、凤翔少尹。 遣逢至京师与训约,被诛。可复等及亲卒千余人皆族矣。擢仲清内常侍,辽咸阳令, 叔和检校太子宾客,赐钱千万,畅凤翔行军司马。

  枭注首光宅坊,三日瘗之,群臣皆贺,乃夷其家。初,未获注,京师戒严,泾 原、鄜坊节度使王茂元、萧弘皆勒兵备非常。及是人相庆。籍其赀,得绢百万匹, 它物称是。注败前,菌生所服带上,褚中药化为蝇数万飞去。

  可复,徽子也,为礼部郎中。简能者,简辞弟,驾部员外郎。杰者,俛弟也, 主客员外郎。弘茂,右拾遗。可复将死,女年十四,为祈免,女曰:“杀我父,何 面目以生!”抱可复求死,亦斩之。弘茂妻萧,临刑诟曰:“我太后妹,奴辈可来 杀!”兵皆敛手,乃免。弘节勇而多谋,始在鄜坊赵儋节度府,为注所辟。敬彝为 路隋所辟,隋卒,客江淮,以未赴免,因擢兵部员外郎,终衢州刺史。

  王涯,字广津,其先本太原人,魏广阳侯冏之裔。祖祚,武后时谏罢万象神宫 知名;开元时,以大理司直驰传决狱,所至仁平。父晃,历左补阙、温州刺史。

  涯博学,工属文。往见梁肃,肃异其才,荐于陆贽。擢进士,又举宏辞,再调 蓝田尉。久之,以左拾遗为翰林学士,进起居舍人。元和初,会其甥皇甫湜以贤良 方正对策异等,忤宰相,涯坐不避嫌,罢学士,再贬虢州司马,徙为袁州刺史。宪 宗思之,以兵部员外郎召,知制诰,再为翰林学士,累迁工部侍郎,封清源县男。

  涯文有雅思,永贞、元和间,训诰温丽,多所稿定。帝以其孤进自树立,数访 逮,以私居远,或召不时至,诏假光宅里官第,诸学士莫敢望。俄拜中书侍郎、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坐循默不称职罢。再迁吏部侍郎。

  穆宗立,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时吐蕃寇边,西北骚然,又略雅州,涯调兵拒 之。上言:“蜀有两道直捣贼腹,一繇龙川清川以抵松州,一繇绵州威蕃栅抵栖鸡 城,皆虏险要地。臣愿不爱金帛,使信臣持节与北虏约曰:‘能发兵深入者,杀某 人,取某地,受某赏。’开怀以示之,所以要约谆熟异它日者,则匈奴之锐可出, 西戎之力衰矣。”帝不报。

  长庆三年,入为御史大夫,迁户部尚书、盐铁转运使。宝历时,复出领山南西 道节度使。文宗嗣位,召拜太常卿,以吏部尚书代王播,复总盐铁,政益刻急。岁 中,进尚书右仆射、代郡公。而御史中丞宇文鼎以涯兼使职,耻为之屈,奏:“仆 射视事日,四品以上官不宜独拜。”涯怒,即建言:“与其废礼,不如审官,请避 位以存旧典。”帝难之,诏尚书省杂议。工部侍郎李固言谓:“《礼》:君于士不 答拜,非其臣则答,不臣人之臣也;大夫于其臣,虽贱必答拜,避正君也;大夫于 献不亲,君有赐不面拜,为君之答己也。古者列国君犹与大夫答拜,所以尊事天子, 别嫌明微也。议者谓‘仆射代尚书令,礼当重。凡百司州县皆有副贰,缺则摄总, 至著定之礼,则不可越,仆射由是也’。按令,凡文武三品拜一品,四品拜二品。 《开元礼》,京兆河南牧、州刺史、县令上日,丞以下答拜。此礼令相戾,不可独 据。”又言:“受册官始上,无不答拜者,而仆射亦受册,礼不得异。虽相承为故 事,然人情难安者,安得弗改?请如礼便。”帝不能决,涯竟用旧仪。

  自李师道平,三道十二州皆有铜铁官,岁取冶赋百万,观察使擅有之,不入公 上。涯始建白:“如建中元年九月戊辰诏书,收隶天子盐铁。”诏可。久之,以本 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合度支、盐铁为一使,兼领之。乃奏罢京畿榷酒钱以悦众。 俄检校司空,兼门下侍郎。罢度支,真拜司空。始变茶法,益其税以济用度,下益 困,而郑注亦议榷茶,天子命涯为使,心知不可,不敢争。李训败,乃及祸。初, 民怨茶禁苛急,涯就诛,皆群诟詈,抵以瓦砾。

  涯质状颀省,长上短下,动举详华。性啬俭,不畜妓妾,恶卜祝及它方伎。别 墅有佳木流泉,居常书史自怡,使客贺若夷鼓琴娱宾。文宗恶俗侈靡,诏涯惩革。 涯条上其制,凡衣服室宇,使略如古,贵戚皆不便,谤讪嚣然,议遂格。然涯年过 七十,嗜权固位,偷合训等,不能絜去就,以至覆宗。是时,十一族赀货悉为兵掠, 而涯居永宁里,乃杨凭故第,财贮钜万,取之弥日不尽。家书多与秘府侔,前世名 书画,尝以厚货钩致,或私以官,凿垣纳之,重复秘固,若不可窥者。至是为人破 垣剔取奁轴金玉,而弃其书画于道。籍田宅入于官。

  子孟坚为工部郎中、集贤殿学士,仲翔太常博士,季琰校书郎,皆死。仲翔始 匿侍御史裴鐇家,鐇执以赴军,仲翔曰:“业不见容,当自求生,奈何反相噬邪?” 闻者哀之。后令狐楚见帝,从容言:“向与臣并列者,既族灭矣,而露胔不藏,深 可悼痛。”帝恻然,诏京兆尹薛元赏葬涯等十一人,各赐袭衣。仇士良使盗窃发其 冢,投骨渭水。涯女为窦紃妻,以痼病免,家人绐告涯当贬,忽梦涯自提首告曰: “族灭矣,惟若存,岁时无忘我。”女惊号堕地,乃以实告。涯从弟沐,客江南, 困穷来京师谒涯,二岁乃得见,许以禄仕,难作,亦死。

  昭宗天复初,大赦,明涯、训之冤,追复爵位,官其后裔。

  贾餗,字子美,河南人。少孤,客江淮间。从父全观察浙东,餗往依之,全尤 器异,收恤良厚。举进士高第,声称籍甚。又策贤良方正异等,授渭南尉、集贤校 理。擢累考功员外郎,知制诰。餗美文辞,开敏有断,然褊急,气陵辈行。李渤为 谏议大夫,恶其人,为宰相言之,而李逢吉、窦易直爱餗才,得不斥。

  穆宗崩,告哀江、浙,道拜常州刺史。旧制,两省官出使,得硃衣吏前导。餗 赴州,犹用之,观察使李德裕敕吏还,怏怏为憾。入为太常少卿,复知制诰,历礼 部侍郎,凡三典贡举,得士七十五人,多名卿宰相。再迁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姑 臧县男。太和九年上巳,诏百官会曲江。故事,尹自门步入,揖御史。饣束自矜大, 不彻扇盖,骑而入。御史杨俭、苏特固争,餗曰:“黄面儿敢尔!”俭曰:“公为 御史,能嘿嘿耶?”大夫温造以闻。坐夺俸,不胜恚,求出为浙西观察使。未行, 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为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既得位,会李宗 闵得罪,而指俭、特为党,斥去之。

  少与沈传师善,传师前死,尝梦云:“君可休矣!”餗寤而祭诸寝,复梦曰: “事已尔,叵奈何!”刘蕡以贤良方正对策,指中人为祸乱根本,而餗与冯宿、庞 严为考官,畏避不敢闻,竟罹其祸。

  餗本中立,不肯身犯颜排奸幸以及诛,与王涯实不知谋,人冤之。

  舒元舆,婺州东阳人。地寒,不与士齿。始学,即警悟。去客江夏,节度使郗 士美异其秀特,数延誉。

  元和中,举进士,见有司钩校苛切,既试尚书,虽水炭脂炬餐具,皆人自将, 吏一倡名乃得入,列棘围,席坐庑下,因上书言:“古贡士未有轻于此者,且宰相 公卿繇此出,夫宰相公卿非贤不在选,而有司以隶人待之,诚非所以下贤意。罗棘 遮截疑其奸,又非所以求忠直也。诗赋微艺,断离经传,非所以观人文化成也。臣 恐贤者远辱自引去,而不肖者为陛下用也。今贡珠贝金玉,有司承以棐笥皮币。何 轻贤者,重金玉邪?”又言:“取士不宜限数,今有司多者三十,少止二十,假令 岁有百元凯,而曰吾格取二十,谓求贤可乎?岁有才德才数人,而曰必取二十,谬 进者乃过半,谓合令格可乎?”

  俄擢高第,调鄠尉,有能名。裴度表掌兴元书记,文檄豪健,一时推许。拜监 察御史,劾按深害无所纵。再迁刑部员外郎。

  元舆自负才有过人者,锐进取。太和五年,献文阙下,不得报。上书自言: “马周、张嘉贞代人作奏,起逆旅,卒为名臣。今臣备位于朝,自陈文章,凡五晦 朔不一报,窃自谓才不后周、嘉贞,而无因入,又不露所缊,是终无振发时也。汉 主父偃、徐乐、严安以布衣上书,朝奏暮召,而臣所上八万言,其文锻炼精粹,出 入今古数千百年,披剔剖抉,有可以辅教化者未始遗,拔犀之角,擢象之齿,岂主 父等可比哉?盛时难逢,窃自爱惜。”文宗得书,高其自激卬,出示宰相,李宗闵 以浮躁诞肆不可用,改著作郎,分司东都。

  时李训居丧,尤与元舆善。及训用事,再迁左司郎中。御史大夫李固言表知杂 事。固言辅政,权知御史中丞。会帝录囚,元舆奏辨明审,不三月即真,兼刑部侍 郎。专附郑注,注所恶,举绳逐之。月中,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诡谋谬算, 日与训比,败天下事,二人为之也。然加礼旧臣,外钓人誉。先时,裴度、令狐楚、 郑覃皆为当路所轧,致闲处。至是,悉还高秩。

  元舆为《牡丹赋》一篇,时称其工。死后,帝观牡丹,凭殿阑诵赋,为泣下。

  弟元褒、元肱、元迥,皆第进士。元褒又擢贤良方正,终司封员外郎。余及诛。

  王璠,字鲁玉。元和初举进士、宏辞,皆中,迁累监察御史。仪宇峻整,著称 于时。以起居舍人副郑覃宣慰镇州。长庆末,擢职方郎中,知制诰。

  时李逢吉秉政,特厚璠,骤拜御史中丞。璠挟所恃,颇横恣,道直左仆射李绛, 交骑不避。绛上言:“左右仆射,师长庶官,开元时,名左右丞相,虽去机务,然 犹总百司,署位不著姓。上日班见百官,而中丞、御史在廷。元和中,伊慎为仆射, 太常博士韦谦以慎位缘恩进,削其礼,至仆射就台见中丞,或立廷中,中丞乃至。 宪度倒置,不可为法。”逢吉惮绛正,遏其事不奏,但罢璠为工部侍郎,而绛亦用 太子少师分司东都,议者不直之。初,璠按武昭狱,意逢吉德己,及罢中丞,乃失 望。

  久之,出为河南尹。时内厩小儿颇扰民,璠杀其尤暴者,远近畏伏。入为尚书 右丞,再迁京兆尹。自李谅后,政条隳斁,奸豪浸不戢,璠颇修举,政有名。

  郑注奸状始露,宰相宋申锡、御史中丞宇文鼎密与璠议除之,璠反以告王守澄, 而注由是倾心于璠。进左丞,判太常卿事。出为浙西观察使。李训得幸,璠于逢吉 旧故,故荐之,复召为左丞,拜户部尚书,判度支,封祁县男。李宗闵得罪,璠亦 其党,见注求解,乃免。训将诛宦人,乃授河东节度使,已而败。

  璠子遐休,直弘文馆,所善学士令狐定及刘轲、刘軿、仲无颇、柳喜集其所, 皆被缚。定等自解辩,得释。遐休诛。璠凿润州外隍,得石刻曰:“山有石,石有 玉,玉有瑕。”术家谓璠祖名崟,生礎,礎生璠,尽遐休,盖其应云。

  郭行余者,元和时擢进士。河阳乌重胤表掌书记。重胤葬其先,使志冢,辞不 为,重胤怒,即解去。擢累京兆少尹。尝值尹刘栖楚,不肯避,栖楚捕导从系之。 自言宰相裴度,颇为谕止。行余移书曰:“京兆府在汉时有尹,有都尉,有丞,皆 诏自除,后循而不改。开元时,诸王为牧,故尹为长史,司马即都尉、丞耳。今尹 总牧务,少尹副焉,未闻道路间有下车望尘避者,故事犹在。”栖楚不能答。

  迁楚、汝二州刺史、大理卿,擢邠宁节度使。李训在东都,与行余善,故用之。

  韩约,朗州武陵人,本名重华。志勇决,略涉书,有吏干。历两池榷盐使、虔 州刺史。交趾叛,领安南都护。再迁太府卿。太和九年,代崔鄯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居四日,起事。约繇钱谷进,更安南富饶地,聚赀尤多。

  罗立言者,宣州人。贞元末擢进士,魏博田弘正表佐其府。改阳武令,以治剧 迁河阴。立言始筑城郭,地所当者,皆富豪大贾所占,下令使自筑其处,吏籍其阔 狭,号于众曰:“有不如约,为我更完!”民惮其严,数旬毕。民无田者,不知有 役。设锁绝汴流,奸盗屏息。河南尹丁公著上状,加朝散大夫。然倨下傲上,出具 弓矢呵道,宴宾客列倡优如大府,人皆恶之,以是稀迁,然自放不衰。

  改度支河阴留后,坐平籴非实,没万九千缗,盐铁使惜其干,止奏削兼侍御史。 繇庐州刺史召为司农少卿,以财事郑注,亦与李训厚善。训以京兆多吏卒,擢为少 尹,知府事,以就其谋。

  李孝本,宗室子。元和时第进士,累迁刑部郎中。依训得进,于是御史中丞舒 元舆引知杂事。元舆入相,擢权知中丞事。

  顾师邕,字睦之,少连子。性恬约,喜书,寡游合。第进士。累迁监察御史。 李训荐为水部员外郎、翰林学士。训遣宦官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干、似 先义逸、刘英誗按边,既行,命师邕为诏,赐六道杀之,会训败,不果。师邕流崖 州,至蓝田,赐死。

  李贞素,嗣道王实子。性和裕,衣服喜鲜明。汉阳公主妻以季女。累迁宗正少 卿,由将作监改左金吾卫将军。韩约之诈,贞素知之。流儋州,至商山,赐死。

  赞曰:李训浮躁寡谋,郑注斩斩小人,王涯暗沓,舒元舆险而轻,邀幸天功, 宁不殆哉!李德裕尝言天下有常势,北军是也。训因王守澄以进,此时出入北军, 若以上意说诸将,易如靡风,而反以台、府抱关游徼抗中人以搏精兵,其死宜哉! 文宗与宰相李石、李固言、郑覃称:“训禀五常性,服人伦之教,不如公等,然天 下奇才,公等弗及也。”德裕曰:“训曾不得齿徒隶,尚才之云!”世以德裕言为 然。《传》曰:“国将亡,天与之乱人。”若训等持腐株支大厦之颠,天下为寒心 竖毛,文宗偃然倚之成功,卒为阉谒所乘,天果厌唐德哉!

卷一百八十

  李德裕

  李德裕,字文饶,元和宰相吉甫子也。少力于学,既冠,卓荦有大节。不喜与 诸生试有司,以廕补校书郎。河东张弘靖辟为掌书记。府罢,召拜监察御史。

  穆宗即位,擢翰林学士。帝为太子时,已闻吉甫名,由是顾德裕厚,凡号令大 典册,皆更其手。数召见,赉奖优华。帝怠荒于政,故戚里多所请丐,挟宦人讠冋 禁中语,关托大臣。德裕建言:“旧制,驸马都尉与要官禁不往来。开元中,诃督 尤切,今乃公至宰相及大臣私第。是等无佗材,直泄漏禁密,交通中外耳。请白事 宰相者,听至中书,无辄诣第。”帝然之。再进中书舍人。未几,授御史中丞。

  始,吉甫相宪宗,牛僧孺、李宗闵对直言策,痛诋当路,条失政。吉甫诉于帝, 且泣,有司皆得罪,遂与为怨。吉甫又为帝谋讨两河叛将,李逢吉沮解其言,功未 既而吉甫卒,裴度实继之。逢吉以议不合罢去,故追衔吉甫而怨度,摈德裕不得进。 至是,间帝暗庸,讠木度使与元稹相怨,夺其宰相而己代之。欲引僧孺益树党,乃 出德裕为浙西观察使。俄而僧孺入相,由是牛、李之憾结矣。

  初,润州承王国清乱,窦易直倾府库赉军,赀用空殚,而下益骄。德裕自检约, 以留州财赡兵,虽俭而均,故士无怨。再期,则赋物储牜刃。南方信禨巫,虽父母 疠疾,子弃不敢养。德裕择长老可语者,谕以孝慈大伦,患难相收不可弃之义,使 归相晓敕,违约者显置以法。数年,恶俗大变。又按属州非经祠者,毁千余所,撤 私邑山房千四百舍,寇无所廋蔽。天子下诏褒扬。

  敬宗立,侈用无度,诏浙西上脂朅妆具,德裕奏:“比年旱灾,物力未完。乃 三月壬子赦令,常贡之外,悉罢进献。此陛下恐聚敛之吏缘以成奸,雕窭之人不胜 其敝也。本道素号富饶,更李锜、薛苹,皆榷酒于民,供有羡财。元和诏书停榷酤, 又赦令禁诸州羡余无送使。今存者惟留使钱五十万缗,率岁经费常少十三万,军用 褊急。今所须脂朅妆具,度用银二万三千两,金百三十两,物非土产,虽力营索, 尚恐不逮。愿诏宰相议,何以俾臣不违诏旨,不乏军兴,不疲人,不敛怨,则前敕 后诏,咸可遵承。”不报。方是时,罢进献,不阅月,而求贡使者足相接于道,故 德裕推一以讽它。

  又诏索盘绦缭绫千匹,复奏言:“太宗时,使至凉州,见名鹰,讽李大亮献之, 大亮谏止,赐诏嘉叹。玄宗时,使者抵江南捕、翠鸟,汴州刺史倪若水言之, 即见褒纳。皇甫询织半臂、造琵琶捍拨、镂牙筩于益州,苏颋不奉诏,帝不加罪。 夫、镂牙,微物也。二三臣尚以劳人损德为言,岂二祖有臣如此,今独无之? 盖有位者蔽而不闻,非陛下拒不纳也。且立鹅天马,盘绦掬豹,文彩怪丽,惟乘舆 当御。今广用千匹,臣所未谕。昔汉文身衣弋绨,元帝罢轻纤服,故仁德慈俭,至 今称之。愿陛下师二祖容纳,远思汉家恭约,裁赐节减,则海隅苍生毕受赐矣。” 优诏为停。

  自元和后,天下禁毋私度僧。徐州王智兴绐言天子诞月,请筑坛度人以资福, 诏可。即显募江淮间,民皆曹辈奔走,因牟撷其财以自入。德裕劾奏:“智兴为坛 泗州,募愿度者,人输钱二千,则不复勘诘,普加髡落。自淮而右,户三丁男,必 一男剔发,规影傜赋,所度无算。臣阅度江者日数百,苏、常齐民,十固八九,若 不加禁遏,则前至诞月,江淮失丁男六十万,不为细变。”有诏徐州禁止。

  时帝昏荒,数游幸,狎比群小,听朝简忽。德裕上《丹扆六箴》,表言:“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此古之贤人笃于事君者也。夫迹疏而言亲者危,地远而 意忠者忤。臣窃惟念拔自先圣,遍荷宠私,不能竭忠,是负灵鉴。臣在先朝,尝献 《大明赋》以讽,颇蒙嘉采。今日尽节明主,亦由是也。”其一曰《宵衣》,讽视 朝希晚也;二曰《正服》,讽服御非法也;三曰《罢献》,讽敛求怪珍也;四曰 《纳诲》,讽侮弃忠言也;五曰《辨邪》,讽任群小也;六曰《防微》,讽伪游轻 出也。辞皆明直婉切。帝虽不能用其言,犹敕韦处厚谆谆作诏,厚谢其意。然为逢 吉排笮,讫不内徙。

  时亳州浮屠诡言水可愈疾,号曰“圣水”,转相流闻,南方之人,率十户僦一 人使往汲。既行若饮,病者不敢近荤血,危老之人率多死。而水斗三十千,取者益 它汲,转鬻于道,互相欺訹,往者日数十百人。德裕严勒津逻捕绝之,且言:“昔 吴有圣水,宋、齐有圣火,皆本妖祥,古人所禁。请下观察使令狐楚填塞,以绝妄 源。”从之。帝方惑佛老,祷福祈年,浮屠方士,并出入禁中。狂人杜景先上言, 其友周息元寿数百岁,帝遣宦者至浙西迎之,诏在所驰驿敦遣。德裕上疏曰:“道 之高者,莫若广成、玄元;人之圣者,莫若轩辕、孔子。昔轩辕问广成子治身之要, 曰:‘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无劳子形,无摇子精,乃可长生。慎守其 一,以处其和。故我脩身千二百岁矣,形未尝衰。’又曰:‘得吾道者上为皇,下 为王。’玄元语孔子曰:‘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 陛下脩轩后之术,物色异人,若使广成、玄元混迹而至,告陛下之言,亦无出于此。 臣虑今所得者,皆迂怪之士,使物淖冰,以小术欺聪明,如文成、五利者也。又前 世天子虽好方士,未有御其药者。故汉人称黄金可成,以为饮食器则寿。高宗时刘 道合、玄宗时孙甑生皆能作黄金,二祖不之服,岂非以宗庙为重乎?傥必致真隐, 愿止师保和之术,慎毋及药,则九庙尉悦矣。”息元果诞谲不情,自言与张果、叶 静能游。帝诏画工肖状为图以观之,终帝世无它验。文宗即位,乃逐之。

  太和三年,召拜兵部侍郎。裴度荐材堪宰相,而李宗闵以中人助,先秉政,且 得君,出德裕为郑滑节度使,引僧孺协力,罢度政事。二怨相济,凡德裕所善,悉 逐之。于是二人权震天下,党人牢不可破矣。

  逾年,徙剑南西川。蜀自南诏入寇,败杜元颖,而郭钊代之,病不能事,民失 职,无聊生。德裕至,则完残奋怯,皆有条次。成都既南失姚、协,西亡维、松, 由清溪下沫水而左,尽为蛮有。始,韦皋招来南诏,复巂州,倾内资结蛮好,示以 战阵文法。德裕以皋启戎资盗,其策非是,养成痈疽,第未决耳。至元颖时,遇隙 而发,故长驱深入,蹂剔千里,荡无孑遗。今瘢夷尚新,非痛矫革,不能刷一方耻。 乃建筹边楼,按南道山川险要与蛮相入者图之左,西道与吐蕃接者图之右。其部落 众寡,馈餫远迩,曲折咸具。乃召习边事者与之指画商订,凡虏之情伪尽知之。又 料择伏瘴旧獠与州兵之任战者,废遣狞耄什三四,士无敢怨。又请甲人于安定,弓 人河中,弩人浙西。繇是蜀之器械皆犀锐。率户二百取一人,使习战,贷勿事,缓 则农,急则战,谓之“雄边子弟”。其精兵曰南燕保义、保惠、两河慕义、左右连 弩;骑士曰飞星、鸷击、奇锋、流电、霆声、突骑。总十一军。筑杖义城,以制大 度、青溪关之阻;作御侮城,以控荣经犄角势;作柔远城,以厄西山吐蕃;复邛崃 关,徙巂州治台登,以夺蛮险。

  旧制,岁抄运内粟赡黎、巂州,起嘉、眉,道阳山江,而达大度,乃分饷诸戍。 常以盛夏至,地苦瘴毒,辇夫多死。德裕命转邛、雅粟,以十月为漕始,先夏而至, 以佐阳山之运,馈者不涉炎月,远民乃安。蜀人多鬻女为人妾,德裕为著科约:凡 十三而上,执三年劳;下者,五岁;及期则归之父母。毁属下浮屠私庐数千,以地 予农。蜀先主祠旁有猱村,其民剔发若浮屠者,畜妻子自如,德裕下令禁止。蜀风 大变。

  于是二边浸惧,南诏请还所俘掠四千人,吐蕃维州将悉怛谋以城降。维距成都 四百里,因山为固,东北繇索丛岭而下二百里,地无险,走长川不三千里,直吐蕃 之牙,异时戍之,以制虏入者也。德裕既得之,即发兵以守,且陈出师之利。僧孺 居中沮其功,命返悉怛谋于虏,以信所盟,德裕终身以为恨。会监军使王践言入朝, 盛言悉怛谋死,拒远人向化意。帝亦悔之,即以兵部尚书召,俄拜中书门下平章事, 封赞皇县伯。

  故事,丞郎诣宰相,须少间乃敢通,郎官非公事不敢谒。李宗闵时,往往通宾 客。李听为太子太傅,招所善载酒集宗闵阁,酣醉乃去。至德裕,则喻御史:“有 以事见宰相,必先白台乃听。凡罢朝,由龙尾道趋出。”遂无辄至阁者。又罢京兆 筑沙堤、两街上朝卫兵。常建言:“朝廷惟邪正二途,正必去邪,邪必害正。然其 辞皆若可听,愿审所取舍。不然,二者并进,虽圣贤经营,无繇成功。”俄而宗闵 罢,德裕代为中书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始,二省符江淮大贾,使主堂厨食利,因 是挟赀行天下,所至州镇为右客,富人倚以自高。德裕一切罢之。

  后帝暴感风,害语言。郑注始因王守澄以药进,帝少间,又荐李训使待诏,帝 欲授谏官,德裕曰:“昔诸葛亮有言:‘亲贤臣,远小人,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 人,远贤士,后汉所以倾颓也。’今训小人,顷咎恶暴天下,不宜引致左右。”帝 曰:“人谁无过,当容其改。且逢吉尝言之。”对曰:“圣贤则有改过,若训天资 奸邪,尚何能改?逢吉位宰相,而顾爱凶回,以累陛下,亦罪人也。”帝语王涯别 与官,德裕摇手止涯,帝适见,不怿,训、注皆怨,即复召宗闵辅政,拜德裕为兴 元节度使。入见帝,自陈愿留阙下,复拜兵部尚书。宗闵奏:“命已行,不可止。” 更徙镇海军以代王璠。

  先是太和中,漳王养母杜仲阳归浙西,有诏在所存问。时德裕被召,乃檄留后 使如诏书。璠入为尚书左丞,而漳王以罪废死,因与户部侍郎李汉共谮德裕尝赂仲 阳导王为不轨。帝惑其言,召王涯、李固言、路隋质之,注、璠、汉三人者语益坚, 独隋言:“德裕大臣,不宜有此。”谗焰少衰。遂贬德裕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复贬袁州长史,隋亦免宰相。未几,宗闵以罪斥,而注、训等乱败。帝追悟德裕以 诬构逐,乃徙滁州刺史。又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开成初,帝从容语宰相:“朝廷 岂有遗事乎?”众皆以宋申锡对。帝俯首涕数行下,曰:“当此时,兄弟不相保, 况申锡邪?有司为我褒显之。”又曰:“德裕亦申锡比也。”起为浙西观察使。后 对学士禁中,黎埴顿首言:“德裕与宗闵皆逐,而独三进官。”帝曰:“彼尝进郑 注,而德裕欲杀之,今当以官与何人?”埴惧而出。又指坐扆前示宰相曰:“此德 裕争郑注处。”

  德裕三在浙西,出入十年,迁淮南节度使,代牛僧孺。僧孺闻之,以军事付其 副张鹭,即驰去。淮南府钱八十万缗,德裕奏言止四十万,为鹭用其半。僧孺诉于 帝,而谏官姚合、魏谟等共劾奏德裕挟私怨沮伤僧孺,帝置章不下,诏德裕覆实。 德裕上言:“诸镇更代,例杀半数以备水旱、助军费。因索王播、段文昌、崔从相 授簿最具在。惟从死官下,僧孺代之,其所杀数最多。”即自劾“始至镇,失于用 例,不敢妄”,遂待罪,有诏释之。

  武宗立,召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既入谢,即进戒帝:“辨邪正, 专委任,而后朝廷治。臣尝为先帝言之,不见用。夫正人既呼小人为邪,小人亦谓 正人为邪,何以辨之?请借物为谕,松柏之为木,孤生劲特,无所因倚。萝茑则不 然,弱不能立,必附它木。故正人一心事君,无待于助。邪人必更为党,以相蔽欺。 君人者以是辨之,则无惑矣。”又谓治乱系信任,引齐桓公问管仲所以害霸者,仲 对琴瑟笙竽、弋猎驰骋,非害霸者;惟知人不能举,举不能任,任而又杂以小人, 害霸也。“太、玄、德、宪四宗皆盛朝,其始临御,自视若尧、舜,浸久则不及初, 陛下知其然乎?始一委辅相,故贤者得尽心。久则小人并进,造党与,乱视听,故 上疑而不专。政去宰相则不治矣。在德宗最甚,晚节宰相惟奉行诏书,所与图事者, 李齐运、裴延龄、韦渠牟等,讫今谓之乱政。夫辅相有欺罔不忠,当亟免,忠而材 者属任之。政无它门,天下安有不治?先帝任人,始皆回容,积纤微以至诛贬。诚 使虽小过必知而改之,君臣无猜,则谗邪不干其间矣。”又言:“开元初,辅相率 三考辄去,虽姚崇、宋璟不能逾。至李林甫,秉权乃十九年,遂及祸败。是知亟进 罢宰相,使政在中书,诚治本也。”

  帝尝疑杨嗣复、李珏顾望不忠,遣使杀之。德裕知帝性刚而果于断,即率三宰 相见延英,呜咽流涕曰:“昔太宗、德宗诛大臣,未尝不悔。臣欲陛下全活之,无 异时恨。使二人罪恶暴著,天下共疾之。”帝不许,德裕伏不起。帝曰:“为公等 赦之。”德裕降拜升坐。帝曰:“如令谏官论争,虽千疏,我不赦。”德裕重拜。 因追还使者,嗣复等乃免。

  时帝数出畋游,暮夜乃还,德裕上言;“人君动法于日,故出而视朝,入而燕 息。《传》曰:‘君就房有常节。’惟深察古谊,毋继以夜。侧闻五星失度,恐天 以是勤勤儆戒。《诗》曰:‘敬天之渝,不敢驰驱。’愿节田游,承天意。”寻册 拜司空。

  回鹘自开成时为黠戛斯所破。会昌后,乌介可汗挟公主牙塞下,种族大饥,以 弱口、重器易粟于边。退浑、党项利虏掠,因天德军使田牟上言,愿以部落兵击之。 议者请可其言。德裕曰:“回鹘于国尝有功,以穷来归,未辄扰边,遽伐之,非汉 宣帝待呼韩之义。不如与之食,以待其变。”陈夷行曰:“资盗粮,非计也,不如 击之便。”德裕曰:“沙陀、退浑,不可恃也。夫见利则进,遇敌则走,杂虏之常 态,孰肯为国家用邪?天德兵素弱,以一城与劲虏确,无不败。请诏牟无听诸戎计。” 帝于是贷粟二万斛。

  会嗢没斯杀赤心以降,赤心兵溃去。于是回鹘势穷,数丐羊马,欲藉兵复故地, 又愿假天德城以舍公主,帝不许。乃进逼振武保大栅杷头峰,以略朔川,转战云州, 刺史张献节婴城不出。回鹘乃大掠,党项、退浑皆保险莫敢拒。帝益知向不许田牟 用二部兵之效,乃复问以计,德裕曰:“杷头峰北皆大碛,利用骑,不可以步当之。 今乌介所恃,公主尔,得健将出奇夺还之,王师急击,彼必走。今锐将无易石雄者, 请以籓浑劲卒与汉兵衔枚夜击之,势必得。”帝即以方略授刘沔,令雄邀击可汗于 杀胡山,败之,迎公主还,回鹘遂败。进位司徒。

  黠戛斯遣使来,且言攻取安西、北庭,帝欲从黠戛斯求其地,德裕曰:“不可。 安西距京师七千里,北庭五千里。异时繇河西、陇右抵玉门关,皆我郡县,往往有 兵,故能缓急调发。自河、陇入吐蕃,则道出回鹘。回鹘今破灭,未知黠戛斯果有 其地邪?假令安西可得,即复置都护,以万人往戍,何所兴发,何道馈輓?彼天德、 振武于京师近,力犹苦不足,况七千里安西哉?臣以为纵得之,无用也。昔汉魏相 请罢田车师,贾捐之请弃珠崖,近狄仁杰亦请弃四镇及安东,皆不愿贪外以耗内。 此三臣者,当全盛时,尚欲弃割以肥中国,况久没甚远之地乎?是持实费,市虚事, 灭一回鹘,而又生之。”帝乃止。

  泽潞刘从谏死,其从子稹擅留事,以邀节度,德裕曰:“泽潞内地,非河朔比, 昔皆儒术大臣守之。李抱真始建昭义军,最有功,德宗尚不许其子继。及刘悟死, 敬宗方怠于政,遂以符节付从谏。太和时,擅兵长子,阴连训、注,外托效忠,请 除君侧。及有狗马疾,谢医拒使,便以兵属稹。舍而不讨,无以示四方。”帝曰: “可胜乎?”对曰:“河朔,稹所恃以脣齿也。如令魏、镇不与,则破矣。夫三镇 世嗣,列圣许之。请使近臣明告:‘以泽潞命帅,不得视三镇,今朕欲诛稹,其各 以兵会。’”帝然之。乃以李回持节谕王元逵、何弘敬,皆听命。始议用兵,中外 交章固争,皆曰:“悟功高,不可绝其嗣。又从谏畜兵十万,粟支十年,未可以破 也。”它宰相亦弇婀趋和,德裕独曰:“诸葛亮言曹操善为兵,犹五攻昌霸,三 越漅,况其下哉?然赢缩胜负,兵家之常,惟陛下圣策先定,不以小利钝为浮议所 摇,则有功矣。有如不利,臣请以死塞责!”帝忿然曰:“为我语于朝,有沮吾军 议者,先诛之!”群论遂息。元逵兵已出,而弘敬逗留持两端。德裕建遣王宰以陈、 许精甲,假道于魏以伐磁。弘敬闻,遽勒兵请自涉漳取磁、潞。

  会横水戍兵叛,入太原,逐其帅李石,奉裨将杨弁主留事。方是时,稹未下, 朝廷益为忧。议者颇言兵皆可罢。帝遣中人马元实如太原,侦其变。弁厚贿中人, 帐饮三日。还,谬曰:“弁兵多,属明光甲者十五里。”德裕诘曰:“李石以太原 无兵,故调横水卒千五百使戍榆社,弁因以乱,渠能列卒如此多邪?”则曰:“晋 人勇,皆兵也,募而得之。”德裕曰:“募士当以财,李石以人欠一缣,故兵乱, 石无以索之,弁何得邪?太原一铠一戟,举送行营,安致十五里明光乎?”使者语 塞。德裕即奏:“弁贱伍,不可赦。如力不足,请舍稹而诛弁。”遽趣王逢起榆社 军,诏元逵趋土门,会太原。河东监军吕义忠闻,即日召榆社卒入斩弁,献首京师。

  德裕每疾贞元、太和间有所讨伐,诸道兵出境,即仰给度支,多迁延以困国力。 或与贼约,令懈守备,得一县一屯以报天子,故师无大功。因请敕诸将,令直取州, 勿攻县。故元逵等下邢、洺、磁,而稹气索矣。俄而高文端归命,称稹粮乏,皆女 子挼穟哺兵。未几,郭谊持稹首降。帝问:“何以处谊?”德裕曰:“稹竖子,安 知反?职谊为之。今三州已降,而稹穷蹙,又贩其族以邀富贵,不诛,后无以惩恶。” 帝曰:“朕意亦尔。”因诏石雄入潞,尽取谊等及尝为稹用者,悉诛之。策功拜太 尉,进封赵国公。德裕固让,言:“唐兴,太尉惟七人,尚父子仪乃不敢拜。近王 智兴、李载义皆超拜保、傅,盖重惜此官。裴度为司徒十年,亦不迁,臣愿守旧秩 足矣。”帝曰:“吾恨无官酬公,毋固辞。”德裕又陈:“先臣封于赵,冢孙宽中 始生,字曰三赵,意将传嫡,不及支庶。臣前益封,已改中山。臣先世皆尝居汲, 愿得封卫。”从之,遂改卫国公。

  帝尝从容谓宰相曰:“有人称孔子其徒三千亦为党,信乎?”德裕曰:“昔刘 向云:‘孔子与颜回、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转相汲引,不为比 周。无邪心也。’臣尝以共、鮌、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共工、驩兜则为党,舜、 禹不为党。小人相与比周,迭为掩蔽也。贤人君子不然,忠于国则同心,闻于义则 同志,退而各行其己,不可交以私。赵宣子、随会继而纳谏,司马侯、叔向比以事 君,不为党也。公孙弘每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武帝所言皆听。黯、 弘虽并进,然廷诘齐人少情,讥其布被为诈,则先发后继,不为党也。太宗与房玄 龄图事,则曰非杜如晦莫能筹之。及如晦在焉,亦推玄龄之策。则同心图国,不为 党也。汉硃博、陈咸相为腹心,背公死党。周福、房植各以其党相倾,议论相轧, 故朋党始于甘陵二部。及甚也,谓之钩党,继受诛夷。以王制言之,非不幸也。周 之衰,列国公子有信陵、平原、孟尝、春申,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亦各有客三千, 务以谲诈势利相高;仲尼之徒,唯行仁义。今议者欲以比之,罔矣。臣未知所谓党 者,为国乎?为身乎?诚为国邪,随会、叔向、汲黯、房、杜之道可行,不必党也。 今所谓党者,诬善蔽忠,附下罔上,车马驰驱,以趋权势,昼夜合谋,美官要选, 悉引其党为之,否则抑压以退。仲尼之徒,有是乎?陛下以是察之,则奸伪见矣。”

  时韦弘质建言:“宰相不可兼治钱谷。”德裕奏言:“管仲明于治国,其语曰: ‘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君尊,君尊国安。治人之本,莫要于令。’故曰‘亏 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从令者死。五者无赦。’又曰: ‘令在上而论可否在下,是主威下系于人也。’太和后,风俗浸敝,令出于上,非 之在下。此敝不止,无以治国。匡衡曰:‘大臣者,国家股肱,万姓所瞻仰,明主 所慎择也。’《传》曰:‘下轻其上爵,贱人图柄臣,则国家摇动而人不静。’今 弘质为人所教而言,是图柄臣者也。且萧望之,汉名儒,为御史大夫,奏云:‘岁 首,日月少光,咎在臣等。’宣帝以望之意轻丞相,下有司诘问。贞观中,监察御 史陈师合上言:‘人之思虑有限,一人不可总数职。’太宗曰:‘此欲离间我君臣。’ 斥之岭外。臣谓宰相有奸谋隐慝,则人人皆得上论。至于制置职业,人主之柄,非 小人所得干。古者朝廷之士,各守官业,思不出位。弘质贱臣,岂得以非所宜言妄 触天听!是轻宰相。陛下照其邪计,从党人中来,当遏绝之。”德裕大意,欲朝廷 尊,臣下肃,而政出宰相,深疾朋党,故感愤切言之。

  又尝谓:“省事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吏,能简冗官,诚治本也。”乃请罢郡 县吏凡二千余员,衣冠去者皆怨。时天下已平,数上疏乞骸骨,而星家言荧惑犯上 相,又恳丐去位,皆不许。当国凡六年,方用兵时,决策制胜,它相无与,故威名 独重于时。宣宗即位,德裕奉册太极殿。帝退谓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非太尉 邪?每顾我,毛发为森竖。”翌日,罢为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荆南节度 使。俄徙东都留守。白敏中、令狐綯、崔铉皆素仇,大中元年,使党人李咸斥德裕 阴事。故以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再贬潮州司马。明年,又导吴汝纳讼李绅杀吴湘事, 而大理卿卢言、刑部侍郎马植、御史中丞魏扶言:“绅杀无罪,德裕徇成其冤,至 为黜御史,罔上不道。”乃贬为崖州司户参军事。明年,卒,年六十三。德裕既没, 见梦令狐綯曰:“公幸哀我,使得归葬。”綯语其子滈,滈曰:“执政皆共憾,可 乎?”既夕,又梦,綯惧曰:“卫公精爽可畏,不言,祸将及。”白于帝,得以丧 还。

  德裕性孤峭,明辩有风采,善为文章。虽至大位,犹不去书。其谋议援古为质, 衮衮可喜。常以经纶天下自为,武宗知而能任之,言从计行,是时王室几中兴。

  先是,韩全义败于蔡,杜叔良败于深,皆监军宦人制其权,将不得专进退,诏 书一日三四下,宰相不豫。又诸道锐兵票士,皆监军取以自随,每督战,乘高建旗 自表,师小不胜,辄卷旗去,大兵随以北。繇是王师所向多负。至讨回鹘、泽潞, 德裕建请诏书付宰司乃下,监军不得干军要,率兵百人取一以为卫。自是,号令明 壹,将乃有功。

  元和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德裕在位,虽遽书警奏,皆从 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辄如令,沛然若无事时。其处报机急,帝一切令德裕 作诏,德裕数辞,帝曰:“学士不能尽吾意。”伐刘稹也,诏王元逵、何弘敬曰: “勿为子孙之谋,存辅车之势。”元逵等情得,皆震恐思效。已而三州降,贼遂平。 帝每称魏博功,则顾德裕道诏语,咨其切于事而能伐谋也。三镇每奏事,德裕引使 者戒敕为忠义,指意丁宁,使归各为其帅道之,故河朔畏威不敢慢。后除浮屠法, 僧亡命多趣幽州,德裕召邸吏戒曰:“为我谢张仲武,刘从谏招纳亡命,今视之何 益?”仲武惧,以刀授居庸关吏曰:“僧敢入者,斩!”

  帝既数讨叛有功,德裕虑忲于武,不可戢,即奏言:“曹操破袁绍于官渡,不 追奔,自谓所获已多,恐伤威重。养由基古善射者,柳叶虽百步必中,观者曰: ‘不如少息,若弓拨矢钩,前功皆弃。’陛下征伐无不得所欲,愿以兵为戒,乃可 保成功。”帝嘉纳其言。方士赵归真以术进,德裕谏曰:“是尝敬宗时以诡妄出入 禁中,人皆不愿至陛下前。”帝曰:“归真我自识,顾无大过,召与语养生术尔。” 对曰:“小人于利,若蛾赴烛。向见归真之门,车辙满矣。”帝不听。于是挟术诡 时者进,帝志衰焉。

  所居安邑里第,有院号“起草”,亭曰“精思”,每计大事,则处其中,虽左 右侍御不得豫。不喜饮酒,后房无声色娱。生平所论著多行于世云。

  子烨,仕汴宋幕府,贬象州立山尉。懿宗时,以赦令徙郴州。余子皆从死贬所。 烨子延古,乾符中,为集贤校理,擢累司勋员外郎,还居平泉。昭宗东迁,坐不朝 谒,贬卫尉主簿。

  德裕之斥,中书舍人崔嘏,字乾锡,谊士也。坐书制不深切,贬端州刺史。嘏 举进士,复以制策历刑州刺史。刘稹叛,使其党裴问戍于州,嘏说使听命,改考功 郎中,时皆谓遴赏。至是,作诏不肯巧傅以罪。吴汝纳之狱,朝廷公卿无为辨者, 惟淮南府佐魏铏就逮,吏使诬引德裕,虽痛楚掠,终不从,竟贬死岭外。又丁柔立 者,德裕当国时,或荐其直清可任谏争官,不果用。大中初,为左拾遗。既德裕被 放,柔立内愍伤之,为上书直其冤,坐阿附,贬南阳尉。

  懿宗时,诏追复德裕太子少保、卫国公,赠尚书左仆射,距其没十年。

  赞曰:汉刘向论朋党,其言明切,可为流涕,而主不悟,卒陷亡辜。德裕复援 向言,指质邪正,再被逐,终婴大祸。嗟乎!朋党之兴也,殆哉!根夫主威夺者下 陵,听弗明者贤不肖两进,进必务胜,而后人人引所私,以所私乘狐疑不断之隙; 是引桀、跖、孔、颜相哄于前,而以众寡为胜负矣。欲国不亡,得乎?身为名宰相, 不能损所憎,显挤以仇,使比周势成,根株牵连,贤智播奔,而王室亦衰,宁明有 未哲欤?不然,功烈光明,佐武中兴,与姚、宋等矣。

卷一百八十一

  陈三李曹刘

  陈夷行,字周道,其先江左诸陈也,世客颍川。由进士第,擢累起居郎、史馆 修撰。以劳迁司封员外郎,凡再岁,以吏部郎中为翰林学士。庄恪太子在东宫,夷 行兼侍读,五日一谒,为太子讲说。数迁至工部侍郎。

  开成二年,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杨嗣复、李珏相次辅政,夷行介特,雅不 与合,每议论天子前,往往语相侵短。夷行不能堪,辄引疾求去,文宗遣使者尉劳 起之。会以王彦威为忠武节度使,史孝章领邠宁,议皆出嗣复。及夷行对延英,帝 问:“除二镇当否?”对曰:“苟自圣择,无不当者。”嗣复曰:“若用人尽出上 意而当,固善。如小不称,下安得嘿然?”夷行曰:“比奸臣数干权,愿陛下无倒 持大阿,以鐏授人。”嗣复曰:“古者任则不疑,齐桓公器管仲于雠虏,岂有倒持 虑邪?”帝以其面相触,颇不悦。仙韶乐工尉迟璋授王府率,右拾遗窦洵直当衙论 奏,郑覃、嗣复嫌以细故,谓洵直近名。夷行曰:“谏官当衙,正须论宰相得失, 彼贱工安足言者?然亦不可置不用。”帝即徙璋光州长史,以百缣赐洵直。进门下 侍郎。

  帝常怪天宝政事不善,问:“姚元崇、宋璟于时在否?”李珏曰:“姚亡而宋 罢。”珏因推言:“玄宗自谓未尝杀一不辜,而任李林甫,种夷数十族,不亦惑乎?” 夷行曰:“陛下今亦宜戒以权属人。”嗣复曰:“夷行失言,太宗易暴乱为仁义, 用房玄龄十有六年,任魏徵十有五年,未尝失道。人主用忠良久益治,用邪佞一日 多矣。”时用郭为坊州刺史,右拾遗宋邧论不可,肸果坐赃败。帝欲赏邧,夷行曰: “谏官论事是其职,若一事善辄进官,恐后不免有私。”夷行盖专诋嗣复。又素善 覃,阴助其力,以排折朋党。是时,虽天子亦恶其太过,恩礼遂衰,罢为吏部尚书, 寻拜华州刺史。

  武宗即位,召为御史大夫,俄还门下侍郎平章事,进位尚书左仆射。夷行与崔 珙俱拜,乃奏:“仆射始视事,受四品官拜,无著令。比日左右丞、吏部侍郎、御 史中丞皆为仆射拜阶下,谓之‘隔品致敬’。准礼,皇太子见上台群官,群官先拜 而后答,以无二上也。仆射与四品官并列朝廷,不容独优。前日郑余庆著《仆射上 仪》,谓隔品官无亢礼。时窦易直任御史中丞,议不可。及易直自为仆射,乃忘前 议,当时鄙厌之。臣等不愿以失礼速诮于时。且开元元年,以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 位次三公,三公上日答拜,而仆射受之,非是。望敕所司约《三公上仪》,著定令。” 诏可。始,累朝纷议不决,至夷行遂定。以足疾乞身,罢为太子太保,以检校司空 为河中节度使,卒。

  李绅,字公垂,中书令敬玄曾孙。世宦南方,客润州。绅六岁而孤,哀等成人。 母卢,躬授之学。为人短小精悍,于诗最有名,时号“短李”。苏州刺史韦夏卿数 称之。葬母,有乌衔芝坠輤车。

  元和初,擢进士第,补国子助教,不乐,辄去。客金陵,李锜爱其才,辟掌书 记。锜浸不法,宾客莫敢言,绅数谏,不入;欲去,不许。会使者召锜,称疾,留 后王澹为具行,锜怒,阴教士脔食之,即胁使者为众奏天子,幸得留。锜召绅作疏, 坐锜前,绅阳怖栗,至不能为字,下笔辄涂去,尽数纸。锜怒骂曰:“何敢尔,不 惮死邪?”对曰:“生未尝见金革,今得死为幸。”即注以刃,令易纸,复然。或 言许纵能军中书,绅不足用。召纵至,操书如所欲,即囚绅狱中,锜诛,乃免。或 欲以闻,谢曰:“本激于义,非市名也。”乃止。

  久之,从辟山南观察府。穆宗召为右拾遗、翰林学士,与李德裕、元稹同时, 号“三俊”。累擢中书舍人。稹为宰相,而李逢吉教人告于方事,稹遂罢;欲引牛 僧孺,惧绅等在禁近沮解,乃授德裕浙西观察使。僧孺辅政,以绅为御史中丞,顾 其气刚卞,易疵累,而韩愈劲直,乃以愈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免台参以激绅。 绅、愈果不相下,更持台府故事,论诘往反,诋讦纷然,繇是皆罢之,以绅为江西 观察使。帝素厚遇绅,遣使者就第劳赐,以为乐外迁,绅泣言为逢吉中伤。入谢, 又自陈所以然,帝悟,改户部侍郎。逢吉终欲陷之。绅族子虞,有文学名,隐居华 阳,自言不愿仕,时来省绅,雅与柏耆、程昔范善。及耆为拾遗,虞以书求荐,绅 恶其无立操,痛诮之。虞失望,后至京师,悉暴绅所言于逢吉。逢吉滋怒,乃用张 又新、李续等计,擢虞、昔范与刘栖楚皆为拾遗,以伺绅隙,内结中人王守澄自助。 会敬宗立,逢吉知绅失势可乘,使守澄从容奏言:“先帝始议立太子,杜元颖、李 绅劝立深王,独宰相逢吉请立陛下,而李续、李虞助之。”逢吉乘间言绅尝不利于 陛下,请逐之。帝初即位,不能辨,乃贬绅为端州司马。栖楚等怒得善地,皆切齿。 诏下,百官贺逢吉,唯右拾遗吴思不往,逢吉斥思,令告大行丧于吐蕃。此时,人 无敢言者,惟韦处厚屡言绅枉,折逢吉之奸。后天子于禁中得先帝手缄书一笥,发 之,见裴度、元颖、绅三疏请立帝为嗣,始大感悟,悉焚逢吉党所上谤书。

  始,绅南逐,历封、康间,湍濑险涩,惟乘涨流乃济。康州有媪龙祠,旧传能 致云雨,绅以书祷,俄而大涨。宝历赦令不言左降官与量移,处厚执争,诏为追定, 得徙江州长史,迁滁、寿二州刺史。霍山多虎,撷茶者病之,治机阱,发民迹射, 不能止。绅至,尽去之,虎不为暴。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太和中,李德裕当国, 擢绅浙东观察使。李宗闵方得君,复以太子宾客分司。开成初,郑覃以绅为河南尹。 河南多恶少,或危帽散衣,击大球,尸官道,车马不敢前。绅治刚严,皆望风遁去。 迁宣武节度使。大旱,蝗不入境。

  武宗即位,徙淮南,召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尚书右仆射、门下 侍郎,封赵郡公。居位四年,以足缓不任朝谒,辞位,以检校右仆射平章事,复节 度淮南。卒,赠太尉,谥文肃。

  始,沣人吴汝纳者,韶州刺史武陵兄子也。武陵坐赃贬潘州司户参军死,汝纳 家被逐,久不调。时李吉甫任宰相,汝纳怨之,后遂附宗闵党中。会昌时,为永宁 尉,弟湘为江都尉。部人讼湘受赃狼籍,身娶民颜悦女。绅使观察判官魏铏鞫湘, 罪明白,论报杀之。时,议者谓吴氏世与宰相有嫌,疑绅内顾望,织成其罪。谏官 屡论列,诏遣御史崔元藻覆按,元藻言湘盗用程粮钱有状,娶部人女不实,按悦尝 为青州衙推,而妻王故衣冠女,不应坐。德裕恶元藻持两端,奏贬崖州司户参军。 宣宗立,德裕去位,绅已卒。崔铉等久不得志,导汝纳使为湘讼,言:“湘素直, 为人诬蔑,大校重牢,五木被体,吏至以娶妻资媵结赃。”且言:“颜悦故士族, 湘罪皆不当死,绅枉杀之。”又言:“湘死,绅令即瘗,不得归葬。按绅以旧宰相 镇一方,恣威权。凡戮有罪,犹待秋分;湘无辜,盛夏被杀。”崔元藻衔德裕斥己, 即翻其辞,因言:“御史覆狱还,皆对天子别白是非,德裕权轧天下,使不得对, 具狱不付有司,但用绅奏而寘湘死。”是时,德裕已失权,而宗闵故党令狐綯、崔 铉、白敏中皆当路,因是逞憾,以利诱动元藻等,使三司结绅杖钺作籓,虐杀良平, 准神龙诏书,酷吏殁者官爵皆夺,子孙不得进宦,绅虽亡,请从《春秋》戮死者之 比。诏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贬德裕等,擢汝纳左拾遗,元藻武功令。

  始,绅以文艺节操见用,而屡为怨仇所拫却,卒能自伸其才,以名位终。所至 务为威烈,或陷暴刻,故虽没而坐湘冤云。

  李让夷,字达心,系本陇西。擢进士第,辟镇国李绛府判官。又从西川杜元颖 幕府。与宋申锡善,申锡为翰林学士,荐让夷右拾遗,俄召拜学士。素善薛廷老, 廷老不饬细检,数饮酒不治职,罢去,坐是亦夺职。累进谏议大夫。

  开成初,起居舍人李褒免,文宗谓李石曰:“褚遂良以谏议大夫兼起居郎,今 谏议谁欤?可言其人。”石以冯定、孙简、萧俶、李让夷对,帝曰:“让夷可也。” 李固言请用崔球、张次宗。郑覃曰:“球故与李宗闵善,且记注操笔在赤墀下,所 书为后世法,不可用党人。若裴中孺、李让夷,臣不敢有言。”乃决用让夷,进中 书舍人。既而李珏、杨嗣复以覃之荐,终帝世不得迁。

  武宗初,李德裕复入,三迁至尚书右丞,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潞 州平,检校尚书右仆射。宣宗立,进司空、门下侍郎,为大行山陵使。未复土,拜 淮南节度使。以疾愿还,卒于道,赠司徒。让夷廉介不妄交,位虽显剧,以俭约自 将,为世咨美。

  曹确,字刚中,河南河南人。擢进士第,历践中外官,累拜兵部侍郎。懿宗咸 通中,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进中书侍郎。

  确邃儒术,器识方重,动循法度。时帝薄于德,昵宠优人李可及。可及者,能 新声,自度曲,辞调忄妻折,京师媮薄少年争慕之,号为“拍弹”。同昌公主丧毕, 帝与郭淑妃悼念不已,可及为帝造曲,曰《叹百年》,教舞者数百,皆珠翠襐饰, 刻画鱼龙地衣,度用缯五千,倚曲作辞,哀思裴回,闻者皆涕下。舞阕,珠宝覆地, 帝以为天下之至悲,愈宠之。家尝娶妇,帝曰:“第去,吾当赐酒。”俄而使者负 二银珰与之,皆珠珍也。可及凭恩横甚,人无敢斥,遂擢为威卫将军。确曰:“太 宗著令,文武官六百四十三,谓房玄龄曰:‘朕设此待天下贤士。工商杂流,假使 技出等夷,正当厚给以财,不可假以官,与贤者比肩立、同坐食也。’文宗欲以乐 工尉迟璋为王府率,拾遗窦洵直固争,卒授光州长史。今而位将军,不可。”帝不 听。至僖宗立,始贬死。方幸时,惟确屡言之。而神策中尉西门季玄者,亦刚鲠, 谓可及曰:“汝以巧佞惑天子,当族灭!”尝见其受赐,谓曰:“今载以官车,后 籍没亦当尔。”

  确居位六年,进尚书右仆射,以同平章事出为镇海节度使,徙河中,卒。始, 毕諴与确同宰相,俱有雅望,世谓“曹毕”云。

  弟汾,以忠武军节度使入为户部侍郎,判度支,卒。

  刘瞻,字几之,其先出彭城,后徙桂阳。举进士、博学宏词,皆中。徐商辟署 盐铁府,累迁太常博士。刘彖执政,荐为翰林学士,拜中书舍人,进承旨。出为 河东节度使。

  咸通十一年,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昌公主薨,懿宗捕太医韩绍宗 等送诏狱,逮系宗族数百人。瞻喻谏官,皆依违无敢言,即自上疏固争:“绍宗穷 其术不能效,情有可矜。陛下徇爱女,囚平民,忿不顾难,取肆暴不明之谤。”帝 大怒,即日赐罢,以检校刑部尚书、同平章事为荆南节度使。路岩、韦保衡从为恶 言闻帝,俄斥廉州刺史。于是,翰林学士郑畋以责诏不深切,御史中丞孙瑝、谏议 大夫高湘等坐与瞻善,分贬岭南。岩等殊未慊,按图视驩州道万里,即贬驩州司户 参军事,命李庾作诏极诋,将遂杀之。天下谓瞻鲠正,特为谗挤,举以为冤。幽州 节度使张公素上疏申解,岩等不敢害。僖宗立,徙康、虢二州刺史,以刑部尚书召, 复以中书侍郎平章事,居位三月卒。

  瞻为人廉约,所得俸以余济亲旧之窭困者,家不留储。无第舍,四方献馈不及 门,行己终始完洁。

  弟助,字元德,性仁孝,幼时与诸兄游,至食饮,取最下者。及长,能文辞, 喜黄老言。年二十卒。

  李蔚,字茂休,系本陇西。举进士、书判拔萃,皆中。拜监察御史,擢累尚书 右丞。

  懿宗惑浮屠,常饭万僧禁中,自为赞呗。蔚上疏切谏,引狄仁杰、姚元崇、辛 替否所言,讥病时弊。帝不听,但以虚礼褒答。俄拜京兆尹、太常卿。出为宣武节 度使,徙淮南。代还,民诣阙请留,诏许一岁。僖宗乾符初,以吏部尚书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罢为东都留守。河东乱,杀其帅崔季康,用邠宁李侃代之,士不附,以 蔚尝在太原府有惠政,为人所怀,拜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至镇三日,卒。

  始,懿宗成安国祠,赐宝坐二,度高二丈,构以沈檀,涂髹,镂龙凤葩■,金 扣之,上施复坐,陈经几其前,四隅立瑞鸟神人,高数尺,磴道以升,前被绣囊锦 襜,珍丽精绝。咸通十四年春,诏迎佛骨凤翔,或言:“昔宪宗尝为此,俄晏驾。” 帝曰:“使朕生见之,死无恨!”乃以金银为刹,珠玉为帐,孔鹬周饰之,小者寻 丈,高至倍,刻檀为檐注,陛墄涂黄金,每一刹,数百人举之。香舆前后系道,缀 珠瑟瑟幡盖,残彩以为幢节,费无赀限。夏四月,至长安,彩观夹路,其徒导卫。 天子御安福楼迎拜,至泣下。诏赐两街僧金币,京师耆老及见元和事者,悉厚赐之。 不逞小人至断臂指,流血满道。所过乡聚,皆裒土为刹,相望于涂,争以金翠抆饰。 传言刹悉震摇,若有光景云。京师高赀相与集大衢,作缯台缦阙,注水银为池,金 玉为树木,聚桑门罗像,考鼓鸣螺继日夜。锦车绣舆,载歌舞从之。秋七月,帝崩。 方人主甘心笃向,如蔚言者甚多,皆不能救。僖宗立,诏归其骨,都人耆耋辞饯, 或呜咽流涕。

  赞曰:人之惑怪神也,甚哉!若佛者,特西域一槁人耳。裸颠露足,以乞食自 资,癯辱其身,屏营山樊,行一概之苦,本无求于人,徒属稍稍从之。然其言荒茫 漫靡,夷幻变现,善推不验无实之事,以鬼神死生贯为一条,据之不疑。掊嗜欲, 弃亲属,大抵与黄老相出入。至汉十四叶,书入中国。迹夫生人之情,以耳目不际 为奇,以不可知为神,以物理之外为畏,以变化无方为圣,以生而死、死复生、回 复偿报、歆艳其间为或然,以贱近贵远为柷。鞮译差殊,不可研诘。华人之谲诞者, 又攘庄周、列御寇之说佐其高,层累架腾,直出其表,以无上不可加为胜,妄相夸 胁而倡其风。于是,自天子逮庶人,皆震动而祠奉之。

  初,宰相王缙以缘业事佐代宗,于是始作内道场,昼夜梵呗,冀禳寇戎,大作 盂兰,肖祖宗像,分供塔庙,为贼臣嘻笑。至宪宗世,遂迎佛骨于凤翔,内之宫中。 韩愈指言其弊,帝怒,窜愈濒死,宪亦弗获天年。幸福而祸,无亦左乎!懿宗不君, 精爽夺迷,复蹈前车而覆之。兴哀无知之场,丐庇百解之胔,以死自誓,无有顾藉, 流泪拜伏,虽事宗庙上帝,无以进焉。屈万乘之贵,自等于古胡,数千载而远,以 身为徇。呜呼,运敔祚殚,天告之矣!懿不三月而徂,唐德之不竞,厥有来哉,悲夫!

卷一百八十二

  二李崔萧二郑二卢韦周二裴刘赵王

  李固言,字仲枢,其先赵人。擢进士甲科,江西裴堪、剑南王播皆表署幕府。 累官户部郎中。温造为御史中丞,表知杂事,进给事中。将作监王堪坐治太庙不谨, 改太子宾客,固言上还制书曰:“陛下当以名臣左右太子,堪以慢官斥,处调护地 非所宜。”诏改它王傅。固言再迁尚书右丞。

  李德裕辅政,出固言华州刺史。俄而李宗闵复用,召为吏部侍郎。州大豪何延 庆横猾,哗众遮道,使不得去,固言怒,捕取杖杀之,尸诸道。既领选,按籍自拟, 先收寒素,柅吏奸。进御史大夫。

  太和九年,宗闵得罪,李训、郑注用事,训欲自取宰相,乃先以固言为门下侍 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旋坐党人,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训自代其处。训败,文 宗颇思之,复召为平章事,仍判户部。

  群臣请上徽号,帝曰:“今治道犹郁,群臣之请谓何?比州县多不治,信乎?” 固言因白邓州刺史王堪、隋州刺史郑襄尤无状。帝曰:“贞元时御史,独王堪尔。” 郑覃本举堪,疑固言抵己,即曰:“臣知堪,故用为刺史。举天下不职,何独二人?” 帝识其意,不主前语,因称:“《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闻德宗时多阙 官,宁乏才邪?”固言曰:“用人之道,随所保任,观称与否而升黜之,无乏才矣。” 帝曰:“宰相用人毋计亲疏。窦易直为宰相,未尝用姻戚。使己才不足任天下重, 自宜引去;苟公举,虽亲何嫌?用所长耳!”帝不欲大臣有党,故语两与之。

  俄以门下侍郎平章事为西川节度使,诏云韶雅乐即临皋馆送之。让还门下侍郎, 乃检校尚书左仆射。始置骡军千匹,又募锐士三千,武备雄完。武宗立,召授右仆 射。会崔珙、陈夷行以仆射为宰相,改检校司空兼太子少师,领河中节度使。蒲津 岁河水坏梁,吏撤笮用舟,邀丐行人。固言至,悉除之。帝伐回鹘,诏方镇献财助 军,上疏固谏,不从。以疾复为少师,迁东都留守。宣宗初,还右仆射。后以太子 太傅分司东都。卒,年七十八,赠太尉。

  固言吃,接宾客颇謇缓,然每议论人主前,乃更详辩。

  李珏,字待价,其先出赵郡,客居淮阴。幼孤,事母以孝闻。甫冠,举明经。 李绛为华州刺史,见之,曰:“日角珠廷,非庸人相。明经碌碌,非子所宜。”乃 更举进士高第。河阳乌重胤表置幕府。以拔萃补渭南尉,擢右拾遗。

  穆宗即位,荒酒色,景陵始复土,即召李光颜于邠宁,李愬于徐州,期九月九 日大宴群臣。珏与宇文鼎、温畬、韦瓘、冯药同进曰:“道路皆言陛下追光颜等, 将与百官高会。且元朔未改,陵土新复,三年之制,天下通丧。今同轨之会适去, 远夷之使未还,遏密弛禁,本为齐人,钟鼓合飨,不施禁内。夫王者之举,为天下 法,不可不慎。且光颜、愬忠劳之臣,方盛秋屯边,如令访谋猷,付疆事,召之可 也,岂以酒食之欢为厚邪?”帝虽置其言,然厚加劳遣。

  盐铁使王播增茶税十之五以佐用度。珏上疏谓:“榷率本济军兴,而税茶自贞 元以来有之。方天下无事,忽厚敛以伤国体,一不可。茗为人饮,与盐粟同资,若 重税之,售必高,其敝先及贫下,二不可。山泽之产无定数,程斤论税,以售多为 利,若价腾踊,则市者稀,其税几何?三不可。陛下初即位,诏惩聚敛,今反增茶 赋,必失人心。”帝不纳。方是时,禁中造百尺楼,土木费钜万,故播亟敛,阴中 帝欲。珏以数谏不得留,出为下邽令。武昌牛僧孺辟署掌书记,还为殿中侍御史。 宰相韦处厚曰:“清庙之器,岂击搏才乎?”除礼部员外郎。僧孺还相,以司勋员 外郎知制诰为翰林学士,加户部侍郎。

  始,郑注以医进,文宗一日语珏曰:“卿亦知有郑注乎?宜与之言。”珏曰: “臣知之,奸回人也。”帝愕然曰:“朕疾愈,注力也。可不一见之?”注由是怨 珏。及李宗闵以罪去,珏为申辨,贬江州刺史。徙河南尹,复为户部侍郎。

  开成中,杨嗣复得君,引珏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李固言皆善。三人者居中秉 权,乃与郑覃、陈夷行等更持议,一好恶,相影和,朋党益炽矣。珏数辞位,不许。 帝尝自谓:“临天下十四年,虽未至治,然视今日承平亦希矣!”珏曰:“为国者 如治身,及身康宁,调适以自助,如恃安而忽,则疾生。天下当无事,思所阙,祸 乱可至哉?”

  杜悰领度支有劳,帝欲拜户部尚书,以问宰相。陈夷行答曰:“恩权予夺,愿 陛下自断。”珏曰:“祖宗倚宰相,天下事皆先平章,故官曰平章事。君臣相须, 所以致太平也。苟用一吏、处一事皆决于上,将焉用彼相哉?隋文帝劳于小务,以 疑待下,故二世而亡。陛下尝谓臣曰:‘窦易直劝我,凡宰相启拟,五取三,二取 一。彼宜劝我择宰相,不容劝我疑宰相。’”帝曰:“易直此言殊可鄙。”帝又语: “贞元初政事诚善。”珏曰:“德宗晚喜聚财,方镇以进奉市恩,吏得赋外求索, 此其敝也。”帝曰:“人君轻所赋,节所用,可乎?”珏曰:“贞观时,房、杜、 王、魏为文皇帝谋,固此耳!”帝颇向纳。进封赞皇县男。

  始,庄恪太子薨,帝意属陈王。既而帝崩,中人引宰相议所当立,珏曰:“帝 既命陈王矣!”已而武宗即位,人皆为危之。珏曰:“臣下知奉所言,安与禁中事?” 帝新听政,珏数称道《无逸篇》以劝。时潞州刘从谏献犬马,沧州刘约献白鹰,珏 请却之以示四方。迁门下侍郎,为文宗山陵使。会秋大雨,梓宫至安上门陷于泞, 不前,罢为太常卿。终以议所立,贬江西观察使,再贬昭州刺史。

  宣宗立,内徙郴、舒二州,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迁河阳节度使,罢横赋宿逋 百余万。以吏部尚书召,珏去镇,而府库十倍于初。俄检校尚书右仆射、淮南节度 使。珏顾己大臣,谊不以内外自异,表请立皇太子维天下心。江淮旱,发仓廪赈流 民,以军羡储杀半价与人。卒,年六十九,赠司空,谥曰贞穆。

  始,淮南三节度皆卒于镇,人劝易署寝,珏曰:“上命我守扬州,是实正寝, 若何去之?”及疾亟,官属见卧内,惟以州有税酒直而神策军常为豪商占利,方论 奏,未见报为恨,一不及家事。性寡欲,早丧妻,不置妾侍,门无馈饷。淮南之人 德之,珏已殁,叩阙下,愿立碑刻其遗爱云。

  赞曰:天子待宰相以不疑,是矣。虽然,于贤不肖当别白分明,乃可与言治。 文宗无知人之明,但以不疑责宰相。是时善恶混淆,故党人成于下,主听乱于上, 王室之衰,由此为之阶。刘向所云“持不断之虑者,开群枉之门”,殆文宗为邪!

  崔珙,其先博陵人。父颋,官同州刺史,生八子,皆有才,世以拟汉荀氏“八 龙”。珙为人有威重,精吏治,以拔萃异等,累擢至泗州刺史。由太府卿为岭南节 度使,入对延英,文宗访治抚后先,珙对精亮有理趣,帝咨嗟迂久。

  时徐州以王智兴后,军骄,数犯法,节度使高瑀未能制。天子思材望威烈者检 革其弊,见珙意慷慨,又知治泗得士心,即谓宰相曰:“欲武宁节度使者,无易珙 才。”更诏王茂元帅岭南,而以珙代瑀。居二岁,徐人戢畏。

  入为右金吾大将军,迁京兆尹。会大旱,奏析浐入禁中者,取十九溉民田。仇 士良使盗击宰相李石于亲仁里,迹出禁军,珙坐不能捕,以为负,望少衰。开成末, 累进刑部尚书、诸道盐铁转运使。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领盐铁,即拜中书侍郎。 会昌二年,进位尚书左仆射。明年,以兄琯丧,被疾求解,以所守官罢。

  与崔铉故有怨,及铉宰相代为使,即奏珙妄费宋滑院盐铁钱九十万缗,又劾与 刘从谏厚,数护其奸。贬澧州刺史,再斥恩州司马。宣宗立,徙商州刺史,以太子 宾客分司东都,起为凤翔节度使。铉复执政,珙惧,以疾自乞。方是时,西戎归故 地,边奏系驿,议所以绥接,珙坐不自力避事,下除太子少师,分司东都,就拜留 守。复节度凤翔,卒于官。

  子涓,性开敏。为杭州刺史,受署,未尽识卒史,乃以纸各署姓名傅襟上,过 前一阅,后数百人呼指无误。终御史大夫。

  琯,字从律,珙兄。举进士、贤良方正,皆高第。累辟诸使府。入朝,稍历吏 部员外郎。李德裕任御史中丞,引知杂事。进给事中。太和初,持节宣慰卢龙,使 有指。及兴元杀李绛,复往尉抚,军皆按堵。还,迁工部侍郎、京兆尹。

  宋申锡为谗所危,宦竖切齿,时罕敢辨者。琯与大理卿王正雅固请出狱付外, 与众治之,天下重其贤。以尚书右丞出为荆南节度使,进左丞。时弟珙任京兆尹, 并据显剧处,世以为荣。俄判兵部西铨、吏部东铨,徙东都留守。以吏部尚书召, 辞疾不拜。会昌中,终山南西道节度使,赠尚书左仆射。琯行方介,有器蕴,人属 以为相而卒不至,当时共咨云。

  弟璪、玙尤显,璪位刑部尚书,玙河中节度使。

  玙子澹,举止秀峙,时谓玉而冠者。擢进士第,累进礼部员外郎。当时士大夫 以流品相尚,推名德者为之首。咸通中,世推李都为大龙甲,涓豪放不得预,虽自 抑下,犹不许,而澹与焉。终吏部侍郎。

  子远,有文而风致整峻,世慕其为,目曰“饤座梨”,言座所珍也。乾宁中, 以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中书侍郎。从迁洛,罢为尚书右仆射。柳璨忌衣 冠有望者,贬为白州长史,被杀于白马驿,家没掖庭。

  诸崔自咸通后有名,历台阁籓镇者数十人,天下推士族之冠。始,其曾王母长 孙春秋高,无齿,祖母唐事姑孝,每旦乳姑。一日病,召长幼言:“吾无以报妇, 愿后子孙皆若尔孝。”世谓崔氏昌大有所本云。

  萧鄴,字启之,梁长沙宣王懿九世孙。及进士第,累进监察御史、翰林学士, 出为衡州刺史。大中中,召还翰林,拜中书舍人,迁户部侍郎,判本司,以工部尚 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懿宗初,罢为荆南节度使,仍平章事,进检校尚书左仆射, 徙剑南西川。南诏内寇,不能制,下迁检校右仆射、山南西道观察使。历户部、吏 部二尚书,拜右仆射。还,以平章事节度河东。在官无足称道,卒。

  郑肃,字乂敬,其先荥阳人,以儒世家。肃力于学,有根柢。第进士、书判拔 萃,补兴平尉。累擢太常少卿,博士有疑议往咨,必据经条答。文宗高择鲁王府属, 肃以谏议大夫兼长史。王为皇太子,迁给事中,进尚书右丞。出为陕虢观察使。

  开成二年,召拜吏部侍郎。帝以肃尝辅导东宫,诏兼宾客,为太子授经。既而 太子母爱弛,为谗所乘,废斥有端。肃因入见,言天下大本,不可轻动,意致深切, 帝为动容。然内宠方煽,太子终以忧死。出为检校礼部尚书、河中节度使。武宗知 太子无罪,特困于谗,而朝廷谓肃临义不可夺,侹侹有大臣节,召为太常卿。迁山 南东道节度使。五年,以检校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李德裕叶心辅政。 宣宗即位,迁中书侍郎,罢为荆南节度使。卒,赠司空,谥曰文简。

  子洎,仕至州刺史。洎子仁规、仁表,皆豪爽有文。仁规位中书舍人。

  仁表累擢起居郎。尝以门阀文章自高,曰:“天瑞有五色云,人瑞有郑仁表。” 傲纵多所陵藉,人畏薄之。刘鄴未仕,往谒洎,而仁表等鄙訿其文。鄴为相,因罪 贬仁表,死岭外。

  始,肃罢政事,帝以卢商代之。商字为臣,蚤孤,家窭困,能以学自奋。举进 士、拔萃,皆中。由校书郎佐宣歙、西川幕府。入朝,累十余迁,至大理卿。为苏 州刺史,吏以盐法求赢赀,民愈困,商令计口售盐,无常额,人便之,岁赀返增。 宰相上其劳,进浙西观察使,召为刑部侍郎、京兆尹。

  方伐潞,刍粮逾太行饷军,环六七镇,诏商以户部侍郎判度支,又诏杜悰兼盐 铁、度支,并二使财以赡兵,乃不乏。出为东川节度使,以兵部侍郎还判度支,擢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范阳郡公。

  大中元年春旱,诏商与御史中丞封敖理囚系于尚书省,误纵死罪,罢为武昌军 节度使。以疾解,拜户部尚书,卒。

  卢钧,字子和,系出范阳,徙京兆蓝田。举进士中第,以拔萃补秘书正字。从 李绛为山南府推官,调长安尉。又从裴度为太原观察支使,迁监察御史,争宋申锡 狱知名。进吏部郎中,出为常州刺史。迁给事中,有大诏令,必反覆省审,驳奏无 私。拜华州刺史。关辅驿马疲耗,钧为市健马,率三岁一易,自是无乏事。

  擢岭南节度使。海道商舶始至,异时帅府争先往,贱售其珍,钧一不取,时称 絜廉。专以清静治。蕃獠与华人错居,相婚嫁,多占田营第舍,吏或挠之,则相苾 为乱;钧下令蕃华不得通婚,禁名田产,阖部肃壹无敢犯。贞元后流放衣冠,其子 姓穷弱不能自还者,为营棺槥还葬,有疾若丧则经给医药、殡敛,孤女稚儿,为立 夫家,以奉禀资助,凡数百家。南方服其德,不惩而化。又除采金税。华、蛮数千 走阙下,请为钧生立祠,刻石颂德,钧固辞。以户部侍郎召判户部。

  会昌中,汉水害襄阳,拜钧山南东道节度使,筑堤六千步,以障汉暴。王师伐 刘稹,武宗以钧宽厚能得众,诏兼节度昭义军。会稹死,敕乘驿往,进检校兵部尚 书,专领昭义。钧及潞,石雄兵已入,而稹将白惟信率余卒三千保潞,城未下。雄 召之,使往十余辈皆死。钧次高平,惟信献款,且曰:“不即降者,畏石尚书尔。” 钧与约而遣。方雄欲尽夷潞兵,钧不听,坐治堂上,左右皆雄亲卒,击鼓传漏,钧 自居甚安,雄引去,乃召惟信至,送阙下,余众悉原。

  俄而兴士五千戍代北,钧坐城门劳遣,帷家人以观。戍卒骄,顾家属不欲去, 酒酣,反攻城,迫大将李文矩为帅,钧仓卒奔潞城。文矩投地僵卧,稍谕叛者,众 乃悔服,即相与谢钧,迎还府,斩首恶乃定。诏趣戍者行,密使尽戮之。钧请徐乘 其变,而使者不发,须报。时戍人已去潞一舍,钧选牙卒五百,壮骑百,以骑载兵 夜趋;迟明,至太平驿,尽斩之。即拜检校尚书左仆射。

  宣宗即位,改吏部尚书。会刘约自天平徙宣武,未至,暴死。家僮五百无所仰 衣食,思乱,乃授钧宣武节度使,人情妥然。召入,复为吏部尚书,迁检校司空、 太子少师,封范阳郡公,节度河东。

  大中九年,召为左仆射。钧宿齿,数外迁,而后来多至宰相。始被召,自以当 辅政,既失志,故内怨望,数移病不事事,邀游林墅,累日一还。令狐綯恶之,罢 仆射,以检校司空守太子太师。帝元日大飨含元殿,钧年八十,升降如仪,音吐鸿 畅,举朝咨叹。以钧耆硕长者,顾不任职,咎綯为媢贤。綯闻,言于帝,即以钧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俄检校司徒,为东都留守。懿宗初,复节度 宣武,辞不拜,以太保致仕。卒,年八十七,赠太傅,谥曰元。

  钧与人交,始若澹薄,既久乃益固。所居官必有绩,大抵根仁恕至诚而施于事。 玩服不为鲜明,位将相,没而无赢财。

  卢简方,失其系世,不知所以进。卢钧镇太原,表为节度府判官。会党项羌叛, 钧使简方督兵乘边,旁河相险,集树堡鄣,自神山至鹿泉县,绵三百里,扈遏其冲, 贼不得骋,候逻便之。累迁江州刺史。徙大同军防御使,大开屯田,练兵侈斗,沙 陀畏附。擢义昌节度使,入拜太仆卿,领大同节度。久之,徙振武军,道病卒。

  韦琮,字礼玉,世显仕。琮进士及第,稍进殿中侍御史。坐讯狱不得实,改太 常博士。擢累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门下侍 郎兼礼部尚书,无功。罢为太子宾客分司,卒。

  周墀,字德升,本汝南人。少孤,事母孝。及进士第,辟湖南团练府巡官,入 为监察御史、集贤殿学士。长史学,属辞高古,文宗雅重之。李宗闵镇山南,表行 军司马,阅岁召还。太和末,训、注乱政,以党语污搢绅有名士,分逐之,独墀虽 尝为宗闵所礼,不能以罪诬也。迁起居舍人,改考功员外郎,兼舍人事。帝御紫宸, 与宰相语事已,或召左右史咨质所宜,墀最为天子钦瞩。俄知制诰,入翰林为学士。

  武宗即位,以疾改工部侍郎,出为华州刺史。徙江西观察使。劾举部刺史,翦 捕剧贼,出兵戍彭蠡湖,禁止剽劫。进拜义成节度使,封汝南县男。宿将暴謷不循 令者,墀命鞭其背,一军大治。

  以兵部侍郎召判度支,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中书侍郎。建言:“故宰相德 裕重定《元和实录》,窜寄它事,以广父功。凡人君尚不改史,取必信也。”遂削 新书。河东节度使王宰重赂权幸,求同平章事,领宣武,墀言:“天下大镇如并、 汴者才几,宰之求何可厌?”宣宗纳之。驸马都尉韦让求为京兆,持不与。繇是妄 进者少衰。

  会吐蕃微弱,以三州七关自归。帝召宰相议河湟事,墀对不合旨,罢为剑南东 川节度使。驸马都尉郑颢言于帝曰:“世谓墀以直言相,亦以直言免。”帝悟,加 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卒,年五十九,赠司徒。

  裴休,字公美,孟州济源人。父肃,贞元时为浙东观察使,剧贼栗锽诱山越为 乱,陷州县,肃引州兵破禽之,自记平贼一篇上之,德宗嘉美。生三子。休,仲子 也,操守严正。方儿童时,兄弟偕隐家墅,昼讲经,夜著书,终年不出户。有馈鹿 者,诸生共荐之,休不食,曰:“疏食犹不足,今一啖肉,后何以继?”

  擢进士第,举贤良方正异等。历诸府辟署,入为监察御史,更内外任。至大中 时,以兵部侍郎领诸道盐铁转运使。六年,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奏言:“宰相 论政上前,知印者次为时政记,所论非一,详己辞,略它议,事有所缺,史氏莫得 详。请宰相人自为记,合付史官。”诏可。进中书侍郎。

  太和后,岁漕江、淮米四十万斛,至渭河仓者才十三,舟楫偾败,吏乘为奸, 冒没百端,刘晏之法尽废。休分遣官询按其弊,乃命在所令长兼董漕,褒能者,谪 怠者。由江抵渭,旧岁率雇缗二十八万,休悉归诸吏,敕巡院不得辄侵牟。著新法 十条,又立税茶十二法,人以为便。居三年,粟至渭仓者百二十万斛,无留壅。时 方镇设邸阁居茶取直,因视商人它货横赋之,道路苛扰。休建言:“许收邸直,毋 擅赋商人。”又:“收山泽宝冶,悉归盐铁。”

  秉政凡五岁,罢为宣武军节度使,封河东县子。久之,由太子少保分司东都, 复起历昭义、河东、凤翔、荆南四节度。卒,年七十四,赠太尉。

  休不为皦察行,所治吏下畏信。能文章,书楷遒媚有体法。为人愬藉,进止雍 闲。宣宗尝曰:“休真儒者。”然嗜浮屠法,居常不御酒肉,讲求其说,演绎附著 数万言,习歌呗以为乐。与纥干閟素善,至为桑门号以相字,当世嘲薄之,而所好 不衰。

  刘彖,字子全,高宗宰相仁轨五世孙。第进士,镇国陈夷行表为判官。入迁 左拾遗,谏罢武宗方士,言多恳愊。大中初,擢翰林学士。宣宗始复关陇,裁处丛 繁,书诏夜数十,虽捉笔遽成,辞皆允切。会伐党项,诏为行营宣慰使。

  迁刑部侍郎,乃裒汇敕令可用者,由武德讫大中,凡二千八百六十五事,类而 析之,参订重轻,号《大中刑律统类》以闻,法家推其详。

  繇河南尹进宣武军节度使。先时,大飨杂进倡舞,彖曰:“岂军中乐邪?” 取壮士千人,被铠拥矛盾,习击刺,与吏士临观。又下令不诃止夜行,使民自便, 境内以安。徙河东节度使。

  未几,以户部侍郎召判度支。始,彖在翰林,帝素器遇。至是,手诏追还, 外无知者,既发太原,人方大惊。后请间,帝视案上历,谓彖:“为朕择一令日。” 彖跪曰:“某日良。”帝笑曰:“是日卿可遂相。”即诏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 领度支。

  尝与崔慎由议帝前,慎由请甄别流品,彖质曰:“王夷甫相晋,崇尚浮虚, 以述流品,卒致沦夷。今日不循名责实,使百吏各称职,而先流品,未知所以致治 也。”慎由不得对,繇是罢宰相。俄而彖大病,加工部尚书,拜卧内,犹手疏陈 政事。居位半岁卒,年六十三,赠尚书左仆射。

  彖以名节自将,凡议论处事不私,趋于当乃止,未尝以言色借贵近。与彖 同知政者夏侯孜。

  孜,字好学,亳州谯人。累迁婺、绛州刺史。繇兵部侍郎、诸道盐铁转运使为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领盐铁。懿宗立,进门下侍郎、谯郡侯。俄以同平章事出为 西川节度使。召拜尚书左仆射,还执政,进司空,为贞陵山陵使。坐隧坏,出为河 中节度使,犹同平章事。初,堂史署制,仆孜怀中,即死。不数日,孜罢。

  咸通时,蛮犯蜀深入,士乏粮,追责孜治蜀无素备,以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卒。

  赵隐,字大隐,京兆奉天人。祖植,当德宗出狩,变仓卒,羽卫单寡,硃泚攻 城急,植率家人奴客以死拒守,献家财劳军,帝嘉之。贼平,浑瑊引在幕府。累擢 郑州刺史。郑滑节度使李融奏以自副,融疾病,委以军政。大将宋朝晏火其营,夜 为乱,植列卒不动须之,迟明而溃,捕斩皆尽,优诏嘉慰。累擢岭南节度使,终于 官。父存约,辟署兴元李绛府。值军乱,方与绛燕间,吏报贼至,绛麾存约使去, 对曰:“荷公德厚,谊不当独免。”即部勒左右捍之,而同被害。

  隐以父死难,与兄骘庐墓几十年,阖门诵书,不应辟召。亲友更敦勉令仕,会 昌中,擢进士第,历州刺史、河南尹。以兵部侍郎领盐铁转运使。咸通末,进同中 书门下平章事,迁中书侍郎,封天水县伯。

  性仁悌,不敢以贵权自处。始布衣时,家无赀,与骘同耕以养,虽姻宗之富, 未尝干以财。宦浸显,还家,易衣侍左右,犹布衣也。骘终宣歙观察使。

  既辅政,它宰相及百官皆诣第升堂庆母,岁时公卿必参讯。懿宗诞日,宴慈恩 寺,隐侍母以安舆临观,宰相方率百官拜恩于廷,即回班候夫人起居,搢绅以为荣。 后崔颜昭、张浚当国,皆有母,遂踵其礼。

  僖宗初,罢为镇海军节度使。王郢之乱,坐抚御失宜,下除太常卿。广明初, 为吏部尚书。居母丧,卒。

  子光逢、光裔、光胤,皆第进士,历台省华剧。光逢尤规矱自持,以中书舍人 为翰林学士。时光裔由膳部郎中知制诰,对掌内外命书,士歆羡之。

  裴坦,字知进,隋营州都督世节裔孙。父乂,福建观察使。坦及进士第,沈传 师表置宣州观察府,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历楚州刺史。令狐綯当国,荐为职方 郎中,知制诰,而裴休持不可,不能夺。故事,舍人初诣省视事,四丞相送之,施 一榻堂上,压角而坐。坦见休,重愧谢,休勃然曰:“此令狐丞相之举,休何力?” 顾左右索肩舆亟出,省吏眙骇,以为唐兴无有此辱,人为坦羞之。再进礼部侍郎, 拜江西观察使、华州刺史。召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数月卒。

  坦性简俭,子取杨收女,赍具多饰金玉,坦命撤去,曰:“乱我家法。”世清 其概。从子贽。

  贽,字敬臣,及进士第,擢累右补阙、御史中丞、刑部尚书。昭宗引拜中书侍 郎兼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寻兼户部尚书。帝疑其外风检而暱帷薄,逮问翰林 学士韩偓,偓曰:“贽,咸通大臣坦从子,内雍友,合疏属以居,故臧获猥众,出 入无度,殆此致谤言者。”帝每闻咸通事,必肃然敛衽,故偓称之为贽地。

  帝幸凤翔,为大明宫留守,罢。俄进尚书左仆射,以司空致仕。硃全忠将篡, 贬青州司户参军,杀之。

  郑延昌,字光远,咸通末,得进士第,迁监察御史。郑畋镇凤翔,表在其府。 黄巢乱京师,畋倚延昌调兵食,且谕慰诸军。畋再秉政,擢司勋员外郎、翰林学士。 进累兵部侍郎,兼京兆尹判度支。拜户部尚书,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 刑部尚书。无它功,以病罢,拜尚书左仆射,卒。

  王溥,字德润,失其何所人。第进士,擢累礼部员外郎、史馆脩撰。崔胤镇武 安,表署观察府判官。胤不赴镇,溥留充集贤殿直学士。御史中丞赵光逢奏为刑部 郎中,知杂事。昭宗蒙难东内,溥与胤说卫军执刘季述等杀之。帝反正,骤拜翰林 学士、户部侍郎,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户部。不能有所裨益,罢为太 子宾客,分司东部。未几,召拜太常卿、工部尚书。会硃温侵逼,贬淄州司户参军, 赐自尽,与裴枢等投尸于河。

  卢光启,字子忠,不详何所人。第进士,为张浚所厚,擢累兵部侍郎。昭宗幸 凤翔,宰相皆不从,以光启权总中书事,兼判三司,进左谏议大夫,参知机务。复 拜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罢为太子少保,改吏部侍郎。

  初,光启执政,韦贻范、苏检相继为宰相。贻范,字垂宪,以龙州刺史贬通州, 检为洋州刺史。二人奔行在,贻范迁给事中。用李茂贞荐,阅旬为工部侍郎、同中 书门下平章事,判度支。倚权臣,恣骜不恭。会母丧免,逾月夺服。不数月卒。检 初拜中书舍人,贻范荐于茂贞,即拜工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茂贞与硃全忠 通好,乃求尚主,取检女为景王妃以固恩。帝还京师,检长流环州,光启赐死。

卷一百八十三

  毕崔刘陆郑硃韩

  毕諴,字存之,黄门监构从孙。构弟栩,生凌,凌生匀,世失官,为盐估。匀 生諴,蚤孤。夜然薪读书,母恤其疲,夺火使寐,不肯息,遂通经史,工辞章。性 端悫,不妄与人交。

  太和中,举进士、书判拔萃,连中。辟忠武杜悰幕府。悰领度支,表为巡官, 又从辟淮南,入拜侍御史。李德裕始与悰同辅政,不协,故出悰剑南东川节度使。 故吏惟諴饯讯如平日,德裕忌之,出为慈州刺史。累官驾部员外郎、仓部郎中。故 事,要家势人,以仓、驾二曹为辱,諴沛然如处美官,无异言。宰相知之,以职方 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召入翰林为学士。

  党项扰河西,宣宗尝召访边事,諴援质古今,条破羌状甚悉,帝悦曰:“吾将 择能帅者,孰谓颇、牧在吾禁署,卿为朕行乎。”諴唯唯,即拜刑部侍郎,出为邠 宁节度、河西供军安抚使。諴到军,遣吏怀谕,羌人皆顺向。时戍兵常苦调饟乏, 諴募士置屯田,岁收谷三十万斛,以省度支经费,诏书嘉美。俄徙昭义,又迁河东。 河东尤近胡,复脩杷头七十烽,谨候虏,寇不敢入。

  懿宗立,迁宣武节度使,召为户部尚书,判度支。未几,以礼部尚书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再期,固称疾,改兵部尚书,罢。旋兼平章事节度河中。卒,年六十二。

  諴于吏术尤所长,既贵,所得禄奉,养护宗属之乏,无间然。始,諴被知于宣 宗,尝许以相。令狐綯忌之,自邠宁凡三徙,不得还。諴思有以结綯,至太原,求 丽姝盛饰使献。綯曰:“太原于我无分,今以是饵,将破吾族矣。”不受。使者留 于邸,諴亦放之。太医李玄伯者,帝所喜,以钱七十万聘之,夫妇日自进食,得其 欢心,乃进之帝,嬖幸冠后宫。玄伯又治丹剂以进,帝饵之,疽生于背。懿宗立, 收玄伯及方士王岳、虞芝等,俱诛死。

  崔彦昭,字思文,其先清河人。淹贯儒术,擢进士第。数应帅镇辟奏,于吏治 精明,所至课最。累进户部侍郎。繇河阳节度使徙河东。先是,沙陀诸部多犯法, 彦昭抚循有威惠,三年,境内大治,耆老叩阙愿留,诏可。僖宗立,授兵部侍郎、 诸道盐铁转运使。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判度支。初,杨收、路岩、韦保衡皆坐 朋比贿赂得罪死,萧仿秉政,矫革之,而彦昭协力,故百职修举,察不至苛。不六 月,迁门下侍郎。帝因下诏暴收等过恶,申励丁宁,以成其美。

  彦昭虽宰相,退朝侍母膳,与家人齿,顺色柔声,在左右无违,士人多其孝。 与王凝外昆弟也。凝大中初先显,而彦昭未仕,尝见凝,凝倨不冠带,嫚言曰: “不若从明经举。”彦昭为憾。至是,凝为兵部侍郎。母闻彦昭相,敕婢多制屦袜, 曰:“王氏妹必与子皆逐,吾将共行。”彦昭闻之,泣且拜,不敢为怨。而凝竟免。

  伶人李可及为懿宗所宠,横甚,彦昭奏逐,死岭南。累拜兼尚书右仆射,以疾 去位,授太子太傅,卒。

  刘鄴,字汉籓,润州句容人。父三复,以善文章知名。少孤,母病废,三复丐 粟以养。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奇其文,表为掌书记。德裕三领浙西及剑南、淮南, 未尝不从。会昌时,位宰相,擢三复刑部侍郎、弘文馆学士。

  鄴六七岁能属辞,德裕怜之,使与其子共师学。德裕既斥,鄴无所依,去客江 湖间。陕虢高元裕表署推官,高少逸又辟镇国幕府。咸通初,擢左拾遗,召为翰林 学士,赐进士第。历中书舍人,迁承旨。鄴伤德裕以朋党抱诬死海上,令狐綯久当 国,更数赦,不为还官爵。至懿宗立,綯去位,鄴乃申直其冤,复官爵,世高其义。 进户部侍郎、诸道盐铁转运使。以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度支。僖宗嗣位, 再迁尚书左仆射。

  初,韦保衡、路岩与鄴同秉政,为迹亲。俄而萧仿、崔彦昭得相,罢鄴为淮南 节度使、同平章事。黄巢方炽,诏高骈代之,徙节度凤翔,固辞,还左仆射。帝西 狩,追乘舆不及,与崔沆、豆卢彖匿将军张直方家,贼捕急,三人不肯臣,俱见 杀。

  豆卢彖者,字希真,河南人。仕历翰林学士、户部侍郎,与崔沆皆拜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是日,宣告于廷,大风雷雨拔树。未几,及祸。初,咸通中,有治历 者工言祸福,或问:“比宰相多不至四五,谓何?”答曰:“紫微方灾,然其人又 将不免。”后杨收、韦保衡、路岩、卢携、刘鄴、于琮、彖与沆,皆不得终云。

  陆扆,字祥文,宰相贽族孙。客于陕,遂为陕人。光启二年,从僖宗幸山南, 擢进士第,累进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扆工属辞,敏速若注射然,一时书命,同僚 自以为不及,昭宗优遇之。帝尝作赋,诏学士皆和,独扆最先就。帝览之,叹曰: “贞元时,陆贽、吴通玄兄弟善内廷文书,后无继者,今朕得之。”始,得举进士 时,方迁幸,而六月榜出。至是,每甚暑,它学士辄戏曰:“造榜天也。”以讥扆 进非其时。累为尚书左丞,封嘉兴县男。徙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故事, 自三省得宰相,有光署钱,留为宴资,学士院未始有。至扆,送光院钱五十万,以 荣近司。进中书侍郎,判户部。

  嗣覃王以兵伐凤翔,扆谏曰:“国步方安,不宜加兵近辅,必为它盗所乘,无 益也。且亲王而属军事,必有后害。”帝顾军兴,责扆沮挠,贬峡州刺史。师果败。 久之,授工部尚书。从天子自华州还,以兵部尚书复当国,封吴郡公。

  天复初,帝密语韩偓曰:“陆扆、裴贽孰忠于我?”偓曰:“扆等皆宰相,安 有它肠?”帝曰:“外言扆不喜我复位,元日易服奔启夏门,信不?”偓曰:“孰 为陛下言此?”曰:“崔胤、令狐涣。”偓曰:“设扆如是,亦不足责。且陛下反 正,扆素不知谋,忽闻兵起,欲出奔耳。陛下责其不死难则可,以为不喜,乃谗言 也。”帝遂悟。累兼户部尚书。

  帝至自凤翔,大赦天下,诸道皆赐诏,独不及李茂贞。扆曰:“国西,凤翔为 最近,迹其罪固不可赦。然尚修职贡,朝廷未之绝,无宜于诏书有以异也。”始, 崔胤罢相,扆代之。胤内怨望,及是议以为阴有党附,贬沂王傅,分司东都。胤死, 复授吏部尚书,从迁洛。柳璨始附硃全忠,谋去朝廷衣冠有望者,贬扆濮州司户参 军,杀之白马驿,年五十九。扆初名允迪,后改云。

  郑綮,字蕴武。及进士第,历监察御史,擢累左司郎中。因窭甚,丐补庐州刺 史。黄巢掠淮南,綮移檄请无犯州境,巢笑,为敛兵,州独完。僖宗嘉之,赐绯鱼。 岁满去,赢钱千缗藏州库。后它盗至,终不犯郑使君钱。及杨行密为刺史,送都还 綮。王徽为御史大夫,以兵部郎中表知杂事,迁给事中。杜弘徽任中书舍人,綮以 其兄让能辅政,不宜处禁要,上还制书,不报,辄移病去。召为右散骑常侍,往往 条摘失政,众讠雚传之,宰相怒,改国子祭酒,议者不直,复还常侍。大顺后,王 政微,綮每以诗谣托讽,中人有诵之天子前者。昭宗意其有所蕴未尽,因有司上班 簿,遂署其侧曰:“可礼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綮本善诗,其语多俳谐, 故使落调,世共号“郑五歇后体”。至是,省史走其家上谒,綮笑曰;“诸君误矣, 人皆不识字,宰相亦不及我。”史言不妄。俄闻制诏下,叹曰:“万一然,笑杀天 下人!”既视事,宗戚诣庆,搔首曰:“歇后郑五作宰相,事可知矣。”固让,不 听。立朝偘然,无复故态。自以不为人所瞻望,才三月,以疾乞骸,拜太子少保致 仕,卒。

  硃朴,襄州襄阳人。以三史举,繇荆门令进京兆府司录参军,改著作郎。乾宁 初,太府少卿李元实欲取中外九品以上官两月俸助军兴,朴上疏执不可而止。

  擢国子《毛诗》博士。上书言当世事,议迁都曰:“古王者不常厥居,皆观天 地兴衰,随时制事。关中,隋家所都,我实因之,凡三百岁,文物资货,奢侈僭伪 皆极焉。广明巨盗陷覆宫阙,局署帑藏,里闬井肆,所存十二,比幸石门、华阴, 十二之中又亡八九,高祖、太宗之制荡然矣。夫襄、邓之西,夷温数百里,其东, 汉舆、凤林为之关,南,菊潭环屈而流属于汉,西有上洛重山之险,北有白崖联络, 乃形胜之地,沃衍之墟。若广浚漕渠,运天下之财,可使大集。自古中兴之君,去 已衰之衰,就未王而王。今南阳,汉光武虽起而未王也。臣视山河壮丽处多,故都 已盛而衰,难可兴已;江南土薄水浅,人心嚣浮轻巧,不可以都;河北土厚水深, 人心强愎狠戾,不可以都。惟襄、邓实惟中原,人心质良,去秦咫尺,而有上洛为 之限,永无夷狄侵轶之虞,此建都之极选也。”不报。

  朴为人木强,无它能。方是时,天子失政,思用特起士,任之以中兴,而朴所 善方士许岩士得幸,出入禁中,言朴有经济才,又水部郎中何迎亦表其贤,帝召与 语,擢左谏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素无闻,人人大惊,俄判户部,进中书 侍郎。帝益治兵,所处可一委朴。朴移檄四方,令近者出甲士,资馈饟,远者以羡 余上。后数月,岩士为韩建所杀,朴罢为秘书监,三贬郴州司户参军,卒。与朴皆 相者孙渥。

  孙偓,字龙光。父景商,为天平军节度使。偓第进士,历显官,以户部侍郎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迁门下,为凤翔四面行营都统。俄兼礼部尚书、行营节度诸军都 统招讨处置等使。始,家第堂柱生槐枝,期而茂,既而偓秉政,封乐安县侯。与朴 皆贬衡州司马,卒。

  偓性通简,不矫饬,尝曰:“士苟有行,不必以己长形彼短、己清彰彼浊。” 每对客,奴童相诟曳仆诸前,不之责,曰:“若持怒心,即自挠矣。”

  兄储,历天雄节度使,终兵部尚书。

  韩偓,字致光,京兆万年人。擢进士第,佐河中幕府。召拜左拾遗,以疾解。 后迁累左谏议大夫。宰相崔胤判度支,表以自副。王溥荐为翰林学士,迁中书舍人。 偓尝与胤定策诛刘季述,昭宗反正,为功臣。帝疾宦人骄横,欲尽去之。偓曰: “陛下诛季述时,余皆赦不问,今又诛之,谁不惧死?含垢隐忍,须后可也。天子 威柄,今散在方面,若上下同心,摄领权纲,犹冀天下可治。宦人忠厚可任者,假 以恩幸,使自翦其党,蔑有不济。今食度支者乃八千人,公私牵属不减二万,虽诛 六七巨魁,未见有益,适固其逆心耳。”帝前膝曰:“此一事终始属卿。”

  中书舍人令狐涣任机巧,帝尝欲以当国,俄又悔曰:“涣作宰相或误国,朕当 先用卿。”辞曰:“涣再世宰相,练故事,陛下业已许之。若许涣可改,许臣独不 可移乎?”帝曰:“我未尝面命,亦何惮?”偓因荐御史大夫赵崇劲正雅重,可以 准绳中外。帝知偓,崇门生也,叹其能让。初,李继昭等以功皆进同中书门下平章 事,时谓“三使相”,后稍稍更附韩全诲、周敬容,皆忌胤。胤闻,召凤翔李茂贞 入朝,使留族子继筠宿卫。偓闻,以为不可,胤不纳。偓又语令狐涣,涣曰:“吾 属不惜宰相邪?无卫军则为阉竖所图矣。”偓曰:“不然。无兵则家与国安,有兵 则家与国不可保。”胤闻,忧,未知所出。李彦弼见帝倨甚,帝不平,偓请逐之, 赦其党许自新,则狂谋自破,帝不用。彦弼谮偓及涣漏禁省语,不可与图政,帝怒, 曰:“卿有官属,日夕议事,奈何不欲我见学士邪?”继昭等饮殿中自如,帝怒, 偓曰:“三使相有功,不如厚与金帛官爵,毋使豫政事。今宰相不得颛决事,继昭 辈所奏必听。它日遽改,则人人生怨。初以卫兵检中人,今敕使、卫兵为一,臣窃 寒心,愿诏茂贞还其卫军。不然,两镇兵斗阙下,朝廷危矣。”及胤召硃全忠讨全 诲,汴兵将至,偓劝胤督茂贞还卫卒。又劝表暴内臣罪,因诛全诲等;若茂贞不如 诏,即许全忠入朝。未及用,而全诲等已劫帝西幸。

  偓夜追及鄠,见帝恸哭。至凤翔,迁兵部侍郎,进承旨。

  宰相韦贻范母丧,诏还位,偓当草制,上言:“贻范处丧未数月,遽使视事, 伤孝子心。今中书事,一相可办。陛下诚惜贻范才,俟变缞而召可也。何必使出峨 冠庙堂,入泣血柩侧,毁瘠则废务,勤恪则忘哀,此非人情可处也。”学士使马从 皓逼偓求草,偓曰:“腕可断,麻不可草!”从皓曰:“君求死邪?”偓曰:“吾 职内署,可默默乎?”明日,百官至,而麻不出,宦侍合噪。茂贞入见帝曰:“命 宰相而学士不草麻,非反邪?”艴然出。姚洎闻曰:“使我当直,亦继以死。”既 而帝畏茂贞,卒诏贻范还相,洎代草麻。自是宦党怒偓甚。从皓让偓曰:“南司轻 北司甚,君乃崔胤、王溥所荐,今日北司虽杀之可也。两军枢密,以君周岁无奉入, 吾等议救接,君知之乎?”偓不敢对。

  茂贞疑帝间出依全忠,以兵卫行在。帝行武德殿前,因至尚食局,会学士独在, 宫人招偓,偓至,再拜哭曰:“崔胤甚健,全忠军必济。”帝喜,偓曰:“愿陛下 还宫,无为人知。”帝赐以面豆而去。全诲诛,宫人多坐死。帝欲尽去余党,偓曰: “礼,人臣无将,将必诛,宫婢负恩不可赦。然不三十年不能成人,尽诛则伤仁。 愿去尤者,自内安外,以静群心。”帝曰:“善。”崔胤请以辉王为元帅,帝问偓: “它日累吾儿否?”偓曰:“陛下在东内时,天阴雺,王闻乌声曰:‘上与后幽困, 乌雀声亦悲。’陛下闻之恻然,有是否?”帝曰:“然。是儿天生忠孝,与人异。” 意遂决。偓议附胤类如此。

  帝反正,励精政事,偓处可机密,率与帝意合,欲相者三四,让不敢当。苏检 复引同辅政,遂固辞。初,偓侍宴,与京兆郑元规、威远使陈班并席,辞曰:“学 士不与外班接。”主席者固请,乃坐。既元规、班至,终绝席。全忠、胤临陛宣事, 坐者皆去席,偓不动,曰:“侍宴无辄立,二公将以我为知礼。”全忠怒偓薄己, 悻然出。有谮偓喜侵侮有位,胤亦与偓贰。会逐王溥、陆扆,帝以王赞、赵崇为相, 胤执赞、崇非宰相器,帝不得已而罢。赞、崇皆偓所荐为宰相者。全忠见帝,斥偓 罪,帝数顾胤,胤不为解。全忠至中书,欲召偓杀之。郑元规曰:“偓位侍郎、学 士承旨,公无遽。”全忠乃止,贬濮州司马。帝执其手流涕曰:“我左右无人矣。” 再贬荣懿尉,徙邓州司马。天祐二年,复召为学士,还故官。偓不敢入朝,挈其族 南依王审知而卒。

  兄仪,字羽光,亦以翰林学士为御史中丞。偓贬之明年,帝宴文思球场,全忠 入,百官坐庑下,全忠怒,贬仪棣州司马,侍御史归蔼登州司户参军。

  赞曰:懿、僖以来,王道日失厥序,腐尹塞朝,贤人遁逃,四方豪英,各附所 合而奋。天子塊然,所与者,惟佞愎庸奴,乃欲鄣横流、支已颠,宁不殆哉!观綮、 朴辈不次而用,捭豚臑,拒貙牙,趣亡而已。一韩偓不能容,况贤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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