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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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九十

  三刘成杜钟张王

  刘建锋,字锐端,蔡州朗山人。为忠武军部将,与孙儒、马殷同事秦宗权。儒 之败,建锋、殷收散卒,转寇江西,有众七千,推建锋为主,殷为前锋,张佶为谋 主,略洪、虔数州,众遂十余万。乾宁元年,取潭州,杀武安节度使邓处讷,自称 节度留后,奉表京师,诏即拜检校尚书左仆射、武安军节度使。

  建锋已得志,即嗜酒不事事。新息小史陈赡为建锋御者,妻美且艳,乃私之。 赡怒,袖铁挝击建锋死,断其喉。众推张佶为帅,佶固辞,马是伤佶左髀,下令 曰:“吾非而主。”时马殷攻邵州未克,于是遣人迎殷,磔赡于市。

  殷至,佶坐受其谒。既而率将吏推殷为留后。诏即除检校太傅、潭州刺史。殷 以成汭、杨行密、刘隐皆养士以图王霸,谓其属高郁曰:“吾欲重币以奉四邻而固 吾境,计安出?”郁曰:“荆南暗弱,焉能患我?淮南,我雠也,固不吾援。公若 置邸京师,归天子职贡,王人来锡命,四方畏服,然后按兵讨不廷,霸业成矣。” 殷悟,厚结宣武硃全忠以请于朝,乃拜湖南节度兵马留后。郁又教殷铸铅铁钱,十 当铜钱一。民得自摘山,收茗算,募高户置邸阁居茗,号“八床主人”。岁入算数 十万,用度遂饶。

  于是收邵、衡、永、道、郴、连六州,进攻桂州,执留后刘士政。诸城望风奔 溃,尽得昭、贺、梧、象、柳、宜、蒙等州。又攻容管,执宁远节度使庞巨曦,虏 其众及赀。昭宗在凤翔,难方亟,遣中人间道赐硃书,密诏使殷与杨行密攻汴州, 殷兵讫不出。

  殷弟賨,沈勇知书史,从孙儒为盗,晚事杨行密为黑云军使。与钱镠战,数有 功。夜卧,常有光怪。行密知之,曰:“吾今归汝于兄。”辞曰:“賨一败卒,公 待以不死。湖南在宇下,朝亡夕至,但谊不忍舍公。”行密具赍以遣曰:“尔还, 与兄共食湘、楚,然何以报我?”答曰:“愿通二国好,使商贾相资。”行密喜。 既至,殷表以自副。每劝殷与行密连和,殷畏全忠,卒不克。

  殷与建锋同里人,凡宗权党散为盗者,皆以酷烈相矜,时通名“蔡贼”云。

  成汭,青州人。少无行,使酒杀人,亡为浮屠。后入蔡贼中,为贼帅假子,更 姓名为郭禹。当戍江陵,亡为盗,保火门山。后诣荆南节度使陈儒降,署裨校。久 之,张瑰囚儒,以禹凶慓,欲杀之。禹结千人奔入峡,夜有蛇环其所,祝曰:“有 所负者,死生唯命。”既而蛇亡。禹乃袭归州,入之,自称刺史。招还流亡,训士 伍,得胜兵三千,秦宗权故将许存奔禹,禹以青州剽卒三百畀之,使讨荆南部将牟 权于清江,禽权,取其众。禹又破其将王建肇,建肇奔黔州。昭宗拜禹荆南节度留 后,始改名汭,复故姓。

  宗权余党常厚攻夔州。是时,西川节度使王建遣将屯忠州,与夔州刺史毛湘相 脣齿,厚屯白帝。汭率存乘二军之间攻之,二军使人谇辱汭,韩楚言尤剧,汭耻之 曰:“有如禽贼,当支解以逞!”会存夜斩营袭厚,破之,厚奔万州,为刺史张造 所拒,走绵州。存入夔州。楚言妻李语夫曰:“君常辱军,且支解,不如前死。” 楚言不决。李砺刀席下,方共食,复语之,夫曰:“未可知。”李取刀断其首,并 杀三子,乃自刭。汭畏其烈,礼葬之,刻石表曰烈女。即使司马刘昌美守夔,率存 溯江略云安,建将皆奔。存按兵渝州,尽下濒江州县。

  时王建肇据黔州自守,帝以建肇为武泰军节度使。汭遣将赵武率存攻之,建肇 走,汭乃以武为留后,存为万州刺史。存不得志,汭遣客伺之,方蹴球,汭曰: “存必叛,自试其力矣。”遣将袭之。存夜率左右超堞走,与王建肇皆降于王建。

  汭颇知吏治,尝录囚,尽其情。垫江贼阴杀令,其主簿疑小史导之,讯不承。 临刑曰:“我且讼地下。”逾月,吏暴死。汭闻,益详于狱。始治州,民版无几, 未再期,自占者万余。帝数诏刻石颂功,辄固辞。时镇国节度使韩建亦以治显,号 “北韩南郭”。汭进累检校太尉、中书令、上谷郡王。云安榷盐,本隶盐铁,汭擅 取之,故能畜兵五万。初任贺隐,隐,贤者也,故汭所举少过。晚得妻父任之,谮 害诸子,汭皆手杀之,至绝嗣。澧、朗本荆南隶州,为雷满所据,别为节度,汭数 请之,宰相徐彦若不许。及彦若罢,道江陵,汭出怨言,彦若曰:“公专一面,自 视桓、文,一贼不能取,而怨朝廷乎?”汭大惭。晚喜术士,饵药濒死而苏。

  天复三年,帝诏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围鄂州,硃全忠使韩勍救之,讽汭与马殷、 雷彦威掎角。汭身自将而行,下知汭不足亢行密,无敢谏,唯亲吏杨师厚劝之。汭 为巨舰,堂皇悉备,行至公安,卜不吉,欲还,师厚曰:“公举全军,中道还,何 以见百姓?”汭乃行。彦威潜师略江陵,汭诸将念私,无斗志。淮南将李神福壁沙 桥,望汭军曰:“战舰虽盛,首尾断绝,可取也。”击汭君山,败之,火其船,众 大溃,汭投江死,士民皆为彦威所劫。韩勍走还。王建遂取夔、施、忠、万四州。 天祐中,全忠表汭死国事,请与杜洪皆立庙云。

  杜洪,鄂州人。为里俳儿。乾符末,黄巢乱江南,永兴民皆亡为盗。刺史崔绍 募民强雄者为土团军,贼不敢侵,于是人人知兵。杭州刺史路审中为董昌所拒,走 客黄州。中和末,闻绍卒,募士三千入鄂州以守。洪为州将,有功,亦逐岳州刺史 居之。光启二年,安陆贼周通率兵攻审中,审中亡去,洪乘虚入鄂,自为节度留后, 僖宗即拜本军节度使。

  是时,永兴民吴讨据黄州,骆殷据永兴,二人皆隶土团者也,故军剽甚。洪虽 得节制,而附硃全忠,绝东南贡路。乾宁初,身自将击讨,乞师淮南,杨行密遣硃 延寿助之。洪引还,延寿拔黄州,俘讨献京师。骆殷弃永兴走,行密取其地。洪得 骆殷,倚为心腹,间取永兴守之。

  全忠方围凤翔,昭宗遣使者东出,道武昌,洪皆杀之。时行密略光州,诏洪出 兵,与忠义赵匡凝、武安马殷袭安州。行密使李神福、刘存率舟师万人讨洪,骆殷 弃永兴走,县民方诏守以待命。神福已得诏,大喜,以永兴壮县,馈餫所仰,既得, 鄂半矣,遂进围鄂州。

  洪婴城,请救于汴,全忠率兵五万营霍丘。行密御之,汴兵不利,引还,使别 将吴章以三千兵解围,神福迎破之。时全忠方与河东军薄战,故不能救洪。洪乃求 助于马殷,殷不答。洪计穷,复走全忠,全忠遣曹延祚合吴章兵万三千救洪。淮南 将刘存浚坎傅城。殷为洪谋曰:“淮兵深入,仰永兴以济,若奇兵取之,贼不战而 溃。”洪以精兵合汴人间道掩永兴,三十里而舍。存以方诏、苗璘当之。汴亡卒走 淮壁,言军虚实曰:“郓军懦,可取,开道军不可当也。”璘曰:“杀强则弱者挠 矣。”乃自击开道军,败之,禽汴士三百人,徇城下。洪军气沮,存使辩士临说, 洪恃汴方强,无降意。或劝存急击援兵,则城自下,存曰:“击之,贼入,则城固 矣;若纵其遁,城可取也。”俄而汴军走,是日城陷,执洪及曹延祚,穷斩其余。 行密见洪,责曰:“尔同逆贼弑主,与孤为仇,吾军还,而复为贼后拒,今定何如?” 洪谢曰:“不忍负硃公。”与延祚皆斩扬州市。以刘存守鄂州。行密死,马殷遂取 其地。

  钟传,洪州高安人。以负贩自业,或劝其为盗必大显。时王仙芝猖狂,江南大 乱,众推传为长,乃鸠夷獠,依山为壁,至万人,自称高安镇抚使。仙芝遣柳彦璋 略抚州,不能守,传入据之,言诸朝,诏即拜刺史。中和二年,逐江西观察使高茂 卿,遂有洪州。抚民危全讽间传之去,窃州以叛,使弟仔昌据信州。僖宗擢传江西 团练使,俄拜镇南节度使、检校太保、中书令,爵颍川郡王,又徙南平。

  传率兵围抚州,天火其城,士民讠雚惊,诸将请急攻之,传曰:“乘人之险, 不可。”乃祝曰:“全讽罪,无害民者。”火即止。全讽闻,谢罪听命,以女女传 子匡时。传以匡时为袁州刺史,击马殷。又以彭玕为吉州刺史。玕,健将也,传倚 以为重。

  广明后,州县不乡贡,惟传岁荐士,行乡饮酒礼,率官属临观,资以装赍,故 士不远千里走传府。传少射猎,醉遇虎,与斗,虎搏其肩,而传亦持虎不置,会人 斩虎,然后免。既贵,悔之,戒诸子曰:“士处世,尚智与谋,勿效吾暴虎也。” 乃画搏虎状以示子孙。凡出军攻战,必祷佛祠,积饵饼为犀象,高数寻。晚节重敛, 商人至弃其货去。天祐三年卒。

  匡时自立为节度观察留后。次子匡范为江州刺史,怨兄立,挈州附淮南,因言 兄结汴人图扬州。杨渥使秦裴攻匡时,围洪州。匡时城守不出,凡三月,城陷,淮 军大掠三日止,执匡时及司马陈象归扬州。渥切责,匡时顿首请死,渥哀赦之,斩 象于市。

  彭玕既失援,厚结马殷,且观虚实,使者还曰:“殷将校辑睦,未可图也。” 遂归款。玕通《左氏春秋》,尝募求西京《石经》,厚赐以金。扬州人至相语曰: “十金易一笔,百金偿一篇,况得士乎?”故士人多往依之。

  始,危全讽闻匡时立,喜曰:“听钟郎为节度三年,我自取之。”及渥兵盛, 不敢救,潜谋攻渥。会淮南亡将王茂章过州,请曰:“闻公欲大举,愿见诸将军才 否。”全讽搜众十万,邀茂章观之,对曰:“扬州有士三等,公众正当其下,盍更 益之?”全讽不能答。后为杨氏所并。

  刘汉宏,本兗州小史,从大将击王仙芝,劫辎重叛去。乾符末,略江陵,焚民 室庐,廛无完家。于是都统王鐸遣将崔锴降之,表为宿州刺史,汉宏恨赏薄,有望 言。会浙东观察使柳瑫得罪,乃授汉宏观察使,代之。僖宗在蜀,贡输踵驿而西, 帝悦,宠其军为义胜军,即授节度使。汉宏既有七州,志侈大,辄曰:“天下方乱, 卯金刀非吾尚谁哉?”鸦噪诸廷,命斫树,或曰:“巨木不可伐。”怒曰:“吾能 斩白蛇,何畏一木!”

  中和二年,遣弟汉宥率诸将攻杭州,壁西陵,为董昌所败。复遣兵七万濒江而 屯,昌使钱镠宵济袭破之。明年,汉宏屯黄岭,发洞獠同攻昌,镠出富阳击诸营, 多溃去。汉宏大沮,悉军十万,列舰西陵,谋宵济袭昌。祷于江,有一矢坠前,恶 之。俄与镠遇,镠俘馘五千,汉宏羸服走,或执之,绐而免。明日复战,镠斩其弟 汉容、将辛约。时钟季文守明州,卢约处州,蒋瑰婺州,杜雄台州,硃褒温州。褒 兵最强,故汉宏使褒治大舰习战,以史惠、施坚实、韩公汶将其军。帝闻杭、越挐 战,遣中人焦居璠持节诏通好,皆不奉诏。

  光启二年,镠率诸将攻越,自趋导山,破公汶于曹娥埭。与褒战,烧其舰,进 屯丰山。坚实诣镠降,汉宏率麾下六百人走台州,镠斩其母妻于屯。杜雄飨其军, 皆醉,执汉宏以见董昌。汉宏曰:“自古岂有不亡国邪?”昌使斩于市,叱刑者曰: “吾节度使,非庸人可杀。我尝梦持金杀我者,必钱镠也。”昌命镠斩之。

  张雄,泗州涟水人。与里人冯弘鐸皆为武宁军偏将。弘鐸为吏辱,雄为辩数, 并见疑于节度使时溥。二人惧祸,乃合兵三百度江,壁白下,取苏州据之。稍稍啸 会,战舰千余,兵五万,乃自号“天成军”。

  镇海节度使周宝之败,奔常州,闻高骈将徐约兵锐甚,诱之使击雄,与之苏州。 雄匿众海中,使别将赵晖据上元,资以舟械。宝兵散,多降晖,众数万。雄即以上 元为西州。负其才,欲治台城为府,旌旗衣服僭王者。

  杨行密围扬州,毕师鐸厚赍宝币,啖雄连和。雄率军浮海屯东塘。是时扬州围 久,皮囊革带食无余,军中杀人代粮,才千钱。闻雄至,间道挟珍走军,以银二斤 易斗米,逮糠籺以差为直。雄军富过所欲,即不战去。晖数剽江道,雄击杀之,坑 其众,自屯上元。大顺初,以上元为升州,诏授雄刺史。未几,卒。雄善驭众,人 思之,为立庙。弘鐸代为刺史。

  弘鐸善骑射,侃侃若儒者。行密已得淮南,弘鐸纳好。然倚兵舰完利,谋取润 州,遣客尚公乃进说行密,行密不从。客曰:“公不见听,未知胜几楼船?”时行 密大将田頵在宣州,阴图弘鐸,募工治舰。工曰:“上元为舟,市木远方,坚緻可 胜数十岁。”頵曰:“我为舟于一用,不计其久,取木于境可也。”弘鐸介宣、扬 间,不自安,而州数有怪。天复二年,大风发屋,巨木飞舞,州人骇曰:“州且易 主。”大将冯晖等劝弘鐸悉军南向,声言讨钟传,实袭頵。行密知之,遣客说止, 不听。頵逆击于曷山,弘鐸大败,收残士欲入海。行密惧复振,遣人迎犒东塘,好 谓曰:“兵有胜负,今众尚强,乃自弃于海,奈何?吾府虽隘,尚可以居。若欲扬 州,我且让公。”弘鐸举军尽哭。行密挐飞舻,不持兵入其军,执弘鐸手尉勉,遂 以归,表为淮南节度副使。见尚公乃曰:“颇忆为冯公求润州否?何多尚邪?”谢 曰:“臣为君,恨其未遂。”行密笑曰:“吾得君,尚何忧?”

  徐约者,曹州人。已得苏州,有诏授刺史。钱镠遣弟銶攻之,约驱民墨镵其耏 曰:“愿战南都。”从事或曰:“都者,国称,杭终有国乎?”约后浸窘,与其下 哭而别,入海死。镠使沈粲守苏州。约众降润州阮结,结不能定。镠以成及讨之, 尽歼其众。

  王潮,字信臣,光州固始人。五代祖晔为固始令,民爱其仁,留之,因家焉。 世以赀显。僖宗入蜀,盗兴江、淮,寿春亡命王绪、刘行全合群盗据寿州。未几, 众万余,自称将军,复取光州,劫豪杰置军中,潮自县史署军正,主禀庾,士推其 信。绪提二州籍附秦宗权。它日,赋不如期,宗权切责,绪惧,与行全拔众南走, 略浔阳、赣水,取汀州,自称刺史,入漳州,皆不能有也。初以粮少,故兼道驰, 约军中曰:“以老孺从者斩!”潮与弟审邽、审知奉母以行,绪切责潮曰:“吾闻 军行有法,无不法之军。”对曰:“人皆有母,不闻有无母之人。”绪怒,欲斩其 母,三子同辞曰:“事母犹事将军也,杀其母焉用其子?”绪赦之。会毋死,不敢 哭,夜殡道左。

  时望气者言军中当有暴兴者,绪潜视魁梧雄才,皆以事诛之,众惧。次南安, 潮语行全曰:“子美须眉,才绝众,吾不知子死所。”而行全怪寤,亦不自安,与 左右数十人伏丛翳,狙缚绪以徇。众呼万岁,推行全为将军,辞曰:“我不及潮, 请以为主。”潮苦让不克,乃除地剚剑祝曰:“拜而剑三动者,我以为主。”至审 知,剑跃于地,众以为神,皆拜之。审知让潮,自为副。绪叹曰:“我不能杀是子, 非天乎!”潮令于军曰:“天子蒙难,今当出交、广,入巴、蜀,以干王室。”于 是悉师将行,会泉州刺史廖彦若贪暴,闻潮治军有法,故州人奉牛酒迎潮。乃围城, 岁余克之,杀彦若,遂有其地。

  初,黄巢将窃有福州,王师不能下,建人陈岩率众拔之,又逐观察使郑镒,自 领州,诏即授刺史。久之,岩卒,其婿范晖拥兵自称留后。岩旧将多归潮,言晖可 取,潮乃遣从弟彦复将兵,审知监之,攻福州。审知乘白马履行阵,望者披靡,号 “白马将军”。晖守弥年不下,潮令曰:“兵尽益兵,将尽益将,兵将尽,则吾至 矣。”于是彦复急攻,晖亡入海,追斩之。建、汀二州皆举籍听命,潮乃尽有五州 地。

  昭宗假潮福建等州围练使,俄迁观察使。乃作四门义学,还流亡,定赋敛,遣 吏劝农,人皆安之。乾宁中,宠福州为威武军,即拜潮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 卒,赠司空。

  潮病,以审知权节度,让审邽,不许。诏审知检校刑部尚书、节度观察留后。 厚事硃全忠,全忠荐为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帝在凤翔,赐审知硃诏,自三 品皆得承制除授。天祐初,进琅邪郡王。

  审邽,字次都。为泉州刺史,检校司徒。喜儒术,通《书》、《春秋》。善吏 治,流民还者假牛犁,兴完庐舍。中原乱,公卿多来依之,振赋以财,如杨承休、 郑璘、韩偓、归传懿、杨赞图、郑戬等赖以免祸,审邽遣子延彬作招贤院以礼之。

  刘知谦,寿州上蔡人。避乱客封州,为清海牙将。节度使韦宙以兄女妻之,众 谓不可,宙曰:“若人状貌非常,吾以子孙托之。”

  黄巢自岭表北还,湖、湘间群盗蚁结,知谦因据封州,有诏即授刺史兼贺水镇 使,以遏梧、桂。知谦抚纳流亡,爱啬用度,养士卒。未几,得精兵万人,多具战 舰,境内肃然。久之,疾病,召诸子曰:“今五岭盗贼方兴,吾有精甲犀械,尔勉 建功,时哉不可失也!”

  知谦卒,共推其子隐为嗣,清海军节度使刘崇龟表为封州刺史。嗣薛王知柔代 领节度,未至,而牙将卢琚叛。隐率兵奉迎知柔,直趋广州,禽琚献之。于是知柔 以闻,昭宗拜隐本军行军司马,俄迁副使。天复初,节度徐彦若死,隐自称留后。

  虔人卢光稠者,有众数万,据州自为留后,又取韶州。隐与争之,战不胜,悉 师攻虔州。光稠伏军掉战,隐纵驱,伏发,挺身免。天祐初,始诏隐权节度留后, 乃遣使者入朝,重赂硃全忠以自固。是岁,光稠死,子延昌自称刺史,为其下所杀, 更推李图总州事。图死,钟传尽劫其众,欲遣子匡时守之。不克,州人自立谭全播 为刺史,附全忠云。

卷一百九十一

  忠义上

  夫有生所甚重者,身也;得轻用者,忠与义也。后身先义,仁也;身可杀,名 不可死,志也。大凡捐生以趣义者,宁豫期垂名不朽而为之?虽一世成败,亦未必 济也;要为重所与,终始一操,虽颓嵩、岱,不吾压也。夷、齐排周存商,商不害 亡,而周以兴。两人至饿死不肯屈,卒之武王蒙惭德,而夷、齐为得仁,仲尼变色 言之,不敢少损焉。故忠义者,真天下之大闲欤!奸鈇逆鼎,搏人而肆其毒,然杀 一义士,则四方解情,故乱臣贼子赩然疑沮而不得逞。何哉?欲所以为彼者,而为 我也。义在与在,义亡与亡,故王者常推而褒之,所以砥砺生民而窒不轨也。虽然, 非烈丈夫,曷克为之?彼委靡软熟,偷生自私者,真畏人也哉!故次叙夏侯端以来 凡三十三人于左方。

  夏侯端,寿州寿春人,梁尚书左仆射详孙也。仕隋为大理司直。高祖微时与相 友,大业中讨贼河东,表端为副。端邃数术,密语高祖曰:“玉床摇,帝坐不安。 晋得岁,真人将兴,安天下之乱者,其在公乎!但上性沈忌,内恶诸李,今金才已 诛,次且取公,宜蚤为计。”帝感其言。义师兴,端在河东,吏捕送长安。帝入京 师,释囚,引入卧内,擢秘书监。

  李密之降,关东地未有所属,端请假节招谕,乃拜大将军,为河南道招尉使。 即传檄州县,东薄海,南揵淮,二十余州遣使顺附。次谯州,会亳、汴二州刺史已 降王世充,道塞,无所归,计穷彷徨。麾下二千人粮尽不忍委端去,端乃杀马宴大 泽中,谓众曰:“我奉王命,义无屈。公等有妻子,徒死无益。吾丐若首,持与贼 以取富贵。”众号泣不忍视,端亦泣,欲自刎,争持之,乃止。行五日,饿死十四 三。遇贼,众溃,从者才三十余人,遂东走,撷雰豆以食。端持节卧起,叹曰: “平生不知死地乃在此!”纵其下令去,毋俱没。会李公逸守杞州,勒兵迎端。时 河南地悉入世充,公逸感端之节,亦固守。世充遣人以淮南郡公、尚书少吏部印绶 召端,解所服衣以赠。端曰:“吾,天子使,宁污贼官邪!非持首去不可见。”即 焚书及衣,因解节毛怀之,间道走宜阳,历崖峭榛莽。比到,其下仅有在者,皆体 发癯焦,人不堪视。端入谒,自谢无功,不及危困状。帝闵之,复拜秘书监。出为 梓州刺史。散禄禀周孤穷,不为子孙计。贞观元年卒。

  刘感,岐州凤泉人,后魏司徒丰生孙也。武德初,以骠骑将军戍泾州,为薛仁 杲所围,粮尽,杀所乘马啖士,而煮骨自饮,至和木屑以食。城垂陷,长平王叔良 救之,贼乃解。与叔良出战,为贼执,还围泾州,令感约城中降。感绐诺,至城下 大呼曰:“贼大饥,亡在朝暮,秦王数十万众且至,勉之无苦。”仁杲怒,执感埋 其半土中,驰射之。至死,詈益甚。

  贼平,高祖购得其尸,祭以少牢,赠瀛州刺史,爵平原郡公,封户二千,谥忠 壮。诏其子嗣封爵,赐田宅焉。

  常达,陕州陕人。仕隋为鹰击郎将。尝从高祖征伐,与宋老生战霍邑,军败自 匿,帝意已死,久乃自归。帝大悦,命为统军,拜陇州刺史。

  时薛举方强,达败其子仁杲,斩首千级。举遣将仵士政绐降,达不疑,厚加抚 接。士政伺隙劫之,并其众二千归贼。举指其妻谓达曰:“识皇后乎?”答曰: “彼瘿老妪,何所道?”举奴张贵又曰:“亦识我否?”达瞋目曰:“若乃奴耳。” 贵忿,举笏击其面,达不为慑,亦拔刀逐之,赵弘安为蔽捍,乃免。仁杲平,帝见 达,劳曰:“君忠节,正可求之古人。”为执士政杀之,赐达布帛三百段,以达并 刘感事授史臣令狐德棻云。终陇西刺史。

  敬君弘,绛州绛人,北齐尚书右仆射显俊曾孙也。累功历骠骑将军,封黔昌侯。 以屯营兵守玄武门。隐太子之死,左右解散。其车骑将军冯立者,有材武,叹曰: “生赖其宠,死不共难,我无以见士大夫!”乃与巢王亲将谢叔方率兵攻玄武门, 殊死斗。君弘挺身出,或曰:“事未可判,当按兵待变,成列而斗可也。”不从。 与中郎将吕世衡呼而进,皆战殁。立顾其下曰:“足以报太子矣。”遂解兵走。君 弘等败,秦府兵不振。尉迟敬德掷巢王首示叔方,叔方下马恸,亦出奔。明日自归, 太宗曰:“义士也。”置之。俄而立又至,帝让曰:“汝离我兄弟,罪一也;杀我 将士,罪二也。何所逃死?”答曰:“出身事主,当战之日,不知其它。”因伏地 悲不自胜,帝亦劳遣之。诏赠君弘左屯卫大将军,世衡右骁卫将军。

  立已蒙贷,归语人曰:“上赦吾罪,吾当以死报。”未几,突厥犯便桥,立引 数百骑与虏薄,败之咸阳。帝喜,授广州都督。前日牧守苛肆,为蛮夷患,故数叛。 立至,不事家产,衣食弗求赢。尝见贪泉曰:“此岂隐之所酌邪?吾虽日汲,庸易 吾性哉?”遂极饮去。在职不三年,有惠爱,卒于官。

  叔方历伊州刺史,善治军,戎、华爱之。累加银青光禄大夫,徙洪、广二州都 督。卒,谥曰勤。本万年人,从巢王征讨有功,王表为屈咥真府左军骑云。

  吕子臧,蒲州河东人。刚直,健于吏。隋大业末国南阳郡丞,捕击盗贼有功。 高祖入京师,遣马元规慰辑山南,独子臧坚守。元规遣士讽晓,子臧杀之。及炀帝 已弑,帝更使其婿薛君傅赍诏,言隋所以亡,谕子臧。子臧为故君发丧讫,即送款, 就拜邓州刺史,封南阳郡公。

  武德初,硃粲新衄,子臧率兵与元规并力。元规军不进,子臧曰:“乘贼新败, 上下惶沮,一战可禽;若迁延,其众稍集,吾食尽,致死于我,不可当也。”不纳。 子臧请以所部兵独进,又不许。俄而粲得众,复张,元规婴城,子臧扼腕曰:“谋 不见用,坐公死矣。”贼围固。会霖雨,雉堞崩剥,或劝其降,子臧曰:“我,天 子方伯,且降贼乎?”乃率麾下数百人赴敌死,城亦陷,元规死之。

  元规,安陆人。初以队正从帝征伐,持节下南阳,得兵万余,然无谋,至于败。

  王行敏,并州乐平人。隋末为盗长,高祖兴,来降,拜潞州刺史,迁屯卫将军。 刘武周入并州,寇上党,取长子、壶关。或言刺史郭子武懦不支,且失潞,帝遣行 敏驰往。既至,与子武不叶,贼围急,储偫空乏,众恫惧,行敏患之。会有告子武 谋反,遂斩之。州民陈正谦者,以信义称乡里,出粟千石济军,由是人自奋,贼乃 去。行敏又败窦建德兵于武陟。武德四年,督兵徇燕、赵,与刘黑闼战历亭,破之。 既而释甲不设备,为黑闼所掩,缚致麾下。终不屈,贼遂斩之。且死,西向跪曰: “臣之忠,惟陛下知之。”帝闻而悼惜。

  黑闼之乱,死事者又有卢士叡、李玄通。

  士叡客韩城。隋乱,结纳英豪。高祖与之旧,及兵兴,率数百人上谒汾阴,又 使兄子谕降剧贼孙华,与刘弘基败隋将桑显和于饮马泉。擢累右光禄大夫,为瀛州 刺史。黑闼遣轻骑破其郛,拒战半日,士见亲属系虏,乃溃。士叡为贼擒,欲使说 下城堡,不从,见杀。

  玄通,蓝田人。为隋鹰扬郎将,高祖入关,率所部自归,拜定州总管。为黑闼 所破,爱其才,欲以为将。玄通曰:“吾当守节以报,乌能降志贼邪?”不听,囚 之。故吏有饷饮馈者,玄通曰:“诸君见哀,吾能一醉。”遂纵饮,谓守者曰: “吾能剑舞,可借刀。”守士与之。曲终,仰天太息曰:“大丈夫抚方面,不能保 所守,尚可视息邪?”乃溃腹死。帝为流涕,擢其子伏护大将军。

  罗士信,齐州历城人。隋大业时,长白山贼王薄、左才相、孟让攻齐郡,通守 张须陀率兵击贼。士信以执衣,年十四,短而悍,请自效。须陀疑其不胜甲,少之。 士信怒,被重甲,左右鞬,上马顾眄。须陀许之。击贼潍水上,阵才列,执长矛驰 入贼营,刺杀数人,取一级掷之,承以矛,戴而行,贼皆眙惧无敢亢。须陀乘之, 大破贼。士信逐北,每杀一贼,辄劓鼻纳诸怀,暨还,验以代级。须陀叹伏,遗以 所乘马。凡战,须陀先登,士信副,以为常。炀帝遣使图须陀、士信阵法上内史。

  后须陀为李密所杀,士信与裴仁基归密,署总管,俾统所部讨王世充。身被重 创,见获于世充。世充爱其才,厚遇之,与同寝食。后得密将邴元真等,故士信稍 稍疏斥。士信耻与伍,率所部千余人来降高祖,拜陕州道行军总管,因谋世充。

  士信行则先锋,反则殿,有所获,悉散戏下有功者,或脱衣解马赐之,士以故 用命。然持法严,至亲旧无少贷,其下亦不甚附。师次洛阳,攻千金堡,堡有恶言 訽军,士信怒,夜遣百人载婴儿啼噪堡下,若自东都出奔者,既而阳悟曰:“非也, 此千金堡耳。”因散去。堡兵开门追掠,士信伏入,屠之无类。贼平,授绛州总管, 封郯国公。

  从秦王击刘黑闼洛水上,得一城,王君廓戍之,贼急攻,溃而出。王语诸将: “孰能守此?”士信曰:“愿以守。”乃命之。士信已入,贼悉众攻,方雨雪,救 军不得进。城陷,黑闼欲用之,不屈而死,年二十八。王隐悼,购其尸以葬,谥曰 勇。初,士信为仁基所礼,及东都平,出家财敛葬北邙以报德,且曰:“我死当墓 其侧。”至是,如所志。

  张道源,并州祁人,名河,以字显。年十四,居父丧,士人贤其孝,县令郭湛 署所居曰复礼乡至孝里。道源尝与客夜宿,客暴死,道源恐主人忽怖,卧尸侧,至 署乃告,又徒步护送还其家。隋末政乱,辞监察御史,归闾里。

  高祖兴,署大将军府户曹参军。至贾胡堡,复使守并州。京师平,遣抚慰山东, 下燕、赵。有诏褒美,封累范阳郡公。淮安王神通略定山东,令守赵州,为窦建德 所执。会建德寇河南,间遣人诣朝,请乘虚捣贼心胁。即诏诸将率兵影接。俄而贼 平,还,拜大理卿。时何稠得罪,籍其家属赐群臣。道源曰:“祸福何常,安可利 人之亡,取其子女自奉?仁者不为也。”更资以衣食遣之。天子见其年耆,拜绵州 刺史。卒,赠工部尚书,谥曰节。道源虽官九卿,无产赀,比亡,余粟二斛。诏赐 帛三百段。

  族孙楚金有至行,与兄越石皆举进士。州欲独荐楚金,固辞,请俱罢。都督李 勣叹曰:“士求才行者也。既能让,何嫌皆取乎?”乃并荐之。累进刑部侍郎。仪 凤初,彗见东井,上疏陈得失。高宗钦纳,赐物二百段。武后时,历秋官尚书,爵 南阳侯。有清概,然尚文刻,当时亦少之。为酷吏所构,流死岭表。

  李育德,赵州人。祖谔,仕隋通州刺史,为名臣。世富于财,家僮百人。天下 乱,乃私完械甲,婴武陟城自保,人多从之,遂为长。剧贼来掠,不能克。隋亡, 与柳燮等归李密,私署总管。密为王世充所破,以郡来降,即拜陟州刺史。

  兄厚德,自贼所逃归,度河复被执。贼使招育德,阳许之,故兄不死。贼帅段 大师令裨校以兵守厚德,阴得其骧,,乃与州人贾慈行谋逐贼。慈行夜登城呼曰: “唐兵登矣!”厚德自狱拥群囚噪而出,斩长史,众不敢动,大师缒城走。即拜殷 州刺史。厚德省亲,留育德以守,引兵拔贼河内堡三十一所。世充怒,悉锐士攻之, 城陷,犹力战,与三弟皆殁。

  时死节者又有李公逸、张善相,凡三人。

  公逸者,与族弟善行居雍丘,以才雄,为众所归。始附王世充,策其必败,乃 献款高祖,因其地置杞州,即拜总管,封阳夏郡公。以善行为刺史。世充遣其弟将 徐、亳兵攻之,公逸请援,未报,因使善行守,身入朝言状。至襄城,为贼逻送洛 阳。世充曰:“君越郑臣唐,何哉?”答曰:“我于天下唯闻有唐。”贼怒斩之。 善行亦死。帝悼惜,封其子襄邑县公。

  善相,襄城人。大业末为里长,督兵迹盗,为众附赖,乃据许州奉李密。密败, 挈州以来,诏即授伊州总管。王世充攻之,屡困贼,遣使三辈请救,朝廷未暇也。 会粮尽,众饿死,善相谓僚属曰:“吾为唐臣,当效命。君等无庸死,斩吾首以下 贼可也。”众泣不肯,曰:“与公同死,愈于独生。”城陷被执,骂贼见杀。高祖 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我!”乃封其子襄城郡公。

  高叡,京兆万年人,隋尚书左仆射颖孙也。举明经,稍迁通义令,有治劳,人 刻石载德。历赵州刺史,平昌县子。圣历初,突厥默啜入寇,叡婴城拒,虏攻益急。 长史唐波若度且陷,即与虏通。叡觉之,力不能制,即自经。不得死,为虏执,使 降谕诸县,不肯应,见杀。初,虏至,有为叡计者:“突厥蜂锐,所向无完,公不 能亢,且当下之。”答曰:“我,刺史,不战而降,罪大矣。”武后叹惜,赠冬官 尚书,谥曰节。诏诛波若,籍其家。下制暴叡忠节、波若臣贼,使天下知之。

  子仲舒,通故训学,擢明经,为相王府文学,王所钦器。开元初,宋璟、苏颋 当秉,多咨访焉。时舍人崔琳练达政宜,璟等礼异之。当语人曰:“古事问高仲舒, 时事问崔琳,何复疑?”终太子右庶子。

  安金藏,京兆长安人。在太常工籍。睿宗为皇嗣,少府监裴匪躬、中官范云仙 坐私谒皇嗣,皆殊死,自是公卿不复见,唯工优给使得进。俄有诬皇嗣异谋者,武 后诏来俊臣问状,左右畏惨楚,欲引服。金藏大呼曰:“公不信我言,请剖心以明 皇嗣不反也。”引佩刀自剚腹中,肠出被地,眩而仆。后闻大惊,舆致禁中,命高 医内肠,褫桑紩之,阅夕而苏。后临视,叹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尔之忠也。” 即诏停狱,睿宗乃安。当是时,朝廷士大夫翕然称其谊,自以为弗及也。

  神龙初,母丧,葬南阙口,营石坟,昼夜不息。地本卬燥,泉忽涌流庐之侧, 李冬有华,犬鹿相扰。本道使卢怀慎上其事,诏表阙于闾。景云时,迁右武卫中郎 将。玄宗属其事于史官,擢右骁卫将军,爵代国公。诏镵其名于泰、华二山碑以为 荣。卒,配飨睿宗庙廷。大历中,赠兵部尚书,谥曰忠。以子承恩为庐州长史。中 和中,又擢其远孙敬则为太子右谕德。

  王同皎,相州安阳人,陈驸马都尉宽曾孙也。陈亡,徙河北。长安中,尚太子 女安定郡主,拜典膳郎。太子,中宗也。桓彦范等诛二张,遣同皎与李湛、李多祚 即东宫迎太子,请至玄武门指授诸将。太子拒不许,同皎进曰:“逆竖反道,显肆 不轨,诸将与衙执事刻期诛之,须殿下到以系众望。”太子曰:“上方不豫,得无 不可乎?”同皎曰:“南将相毁家族以安社稷,奈何欲内之鼎镬乎?太子能自出谕 之,众乃止。”太子犹豫,同皎即扶上马,从至玄武门,斩关入。兵趋长生殿太后 所,环侍严定,因奏诛易之等状。帝复位,擢右千牛将军,封琅邪公,食实户五百。 主进封讼主,拜同皎驸马都尉,迁光禄卿。

  神龙后,武三思烝浊王室,同皎恶之,与张仲之、祖延庆、周憬、李悛、冉祖 雍谋,须武后灵驾发,伏弩射杀三思。会播州司兵参军宋之愻以外妹妻延庆,延庆 辞,之愻固请,乃成昏。延庆心厚之,不复疑。故之愻子昙得其实。之愻兄之问尝 舍仲之家,亦得其谋。令昙密语三思。三思遣悛上急变,且言同皎欲拥兵阙下废皇 后。帝殊不晓,大怒,斩同皎于都亭驿,籍其家。同皎且死,神色自如。仲之、延 庆皆死。憬遁入比干庙自刭,将死,谓人曰:“比干,古忠臣,神而聪明,其知我 乎!后、三思乱朝,虐害忠良,灭亡不久,可干吾头国门,见其败也。”憬,寿春 人。后太子重俊诛三思,天下共伤同皎之不及见也。睿宗立,诏复官爵,谥曰忠壮。 诛祖雍、悛等。

  先是,许州司户参军燕钦融再上书斥韦后擅政,且逆节已萌。后怒,劝中宗召 至廷,扑杀之。宗楚客复私令卫士极力,故死。又博陵人郎岌亦表后及楚客乱,被 诛。至是,俱赠谏议大夫,备礼改葬,赐钦融一子官。

  同皎子繇尚永穆公主,生子潜,字弘志。生三日,赐绯衣、银鱼。幼庄重,不 喜儿弄。以帝外孙,补千牛,复选尚公主,固辞。元和中擢累将作监。吏或籍名北 军,辄骄墯不事,潜悉奏罢之,故不戒而辨。监无公食,而息钱旧皆私有,至潜, 取以具食,遂为故事。

  迁左散骑常侍,拜泾原节度使。宪宗与对,大悦,曰:“吾知而善职,我自用 之。”潜至镇,缮壁垒,积粟,构高屋偫兵,利而严。遂引师自原州逾硖石,取虏 将一人,斥烽候,筑归化、潘原三垒。请复城原州,度支沮议,故原州复陷。穆宗 即位,封琅邪郡公,更节度荆南。疏吏恶,榜之里闾,杀尤纵者。分射三等,课士 习之,不能者罢,故无冗军。大和初,检校尚书左仆射。卒于官,赠司空。

  吴保安字永固,魏州从。气挺特不俗。睿宗时,姚、巂蛮叛,拜李蒙为姚州都 督,宰相郭元振以弟之子仲翔托蒙,蒙表为判官。时保安罢义安尉,未得调,以仲 翔里人也,不介而见曰:“愿因子得事李将军可乎?”仲翔虽无雅故,哀其穷,力 荐之。蒙表掌书记。保安后往,蒙已深入,与蛮战没,仲翔被执。蛮之俘华人,必 厚责财,乃肯赎,闻仲翔贵胄也,求千缣。会元振物故,保安留巂州,营赎仲翔, 苦无赀。乃力居货十年,得缣七百。妻子客遂州,间关求保安所在,困姚州不能进。 都督杨安居知状,异其故,资以行,求保安得之。引与语曰:“子弃家急朋友之患 至是乎!吾请貣官赀助子之乏。”保安大喜,即委缣于蛮,得仲翔以归。始,仲翔 为蛮所奴,三逃三获,乃转鬻远酋,酋严遇之,昼役夜囚,没凡十五年乃还。

  安居亦丞相故吏,嘉保安之谊,厚礼仲翔,遗衣服储用,檄领近县尉。久乃调 蔚州录事参军,以优迁代州户曹。母丧,服除,喟曰:“吾赖吴公生吾死,今亲殁, 可行其志。”乃求保安。于时,何安以彭山丞客死,其妻亦没,丧不克归。仲翔为 服缞绖,囊其骨,徒跣负之,归葬魏州,庐墓三年乃去。后为岚州长史,迎保安子, 为娶而让以官。

  李憕,并州汶水人。或言其先出兴圣皇帝,谱系疏晦,不复传。父希倩,神龙 初右台监察御史。憕少秀敏,举明经高第,授成安尉。张说罢宰相,为相州刺史, 坐有善相者,说遍问官属后孰当贵,工指憕及临河尉郑岩。说以女妻岩,而归其甥 阴于憕。会母丧免。自武功尉以政尤异迁主簿。说在并州,引忄登置幕府。及执政, 为长安尉。宇文融括天下田,高选官属,多致贤以重其柄。表假憕监察御史,分道 检核。以课真拜御史。坐小累,下除晋阳令。三迁给事中。力于治,有任事称,明 簿最,下无敢绐。失李林甫意,出为河南少尹。尹萧炅内倚权,骫法殖私,憕裁抑 其谬,吏下赖之。道士孙甑生以左道幸,托祠事往来嵩、少间,干请乱吏治,憕不 为应,故挟炅谮诸朝。天宝初,除清河太守。举美政,迁广陵长史,民为立祠赛祝, 岁时不绝。以捕贼负,徙彭城太守。封酒泉县侯。连徙襄阳、河东,并兼采访处置 使;入为京兆尹。杨国忠恶之,改光禄卿、东京留守。

  安禄山反,玄宗遣封常清募兵东京,憕与留台御史中丞卢弈、河南尹达奚珣缮 城垒,绥励士卒,将遏贼西锋。帝闻,擢礼部尚书。禄山度河,号令严密,候讠冋 不能知。已陷陈留、荥阳,杀张介然、崔诐,不数日,薄城下。常清兵皆白徒,战 不胜,辄北。憕收残士数百,裒断弦折矢坚守,人不堪斗。憕约弈:“吾曹荷国重 寄,虽力不敌,当死官。”部校皆夜缒去,憕坐留守府,弈守台。城陷,禄山鼓而 入,杀数千人,矢著阙门,执憕、奕及官属蒋清,害之。有诏赠司徒,谥曰忠懿。 河、洛平,再赠太尉,拜一子五品官。

  憕通《左氏春秋》,颇殖产伊川,占膏腴,自都至阙口,畴墅弥望,时谓“地 癖”。岩仕终少府监,产利埒憕云。

  憕十余子,江、涵、沨、瀛等同遇害,唯源、彭脱。

  源八岁家覆,俘为奴,转侧民间。及史朝义败,故吏识源于洛阳者赎出之,归 其宗属。代宗闻,授河南府参军,迁司农主簿。以父死贼手,常悲愤,不仕不娶, 绝酒荤。惠林佛祠者,憕旧墅也,源依祠居,阖户日一食。祠殿,其先寝也,每过 必趋,未始践阶。自营墓为终制,时时偃卧埏中。

  长庆初,年八十矣,御史中丞李德裕表荐源,曰:“贾谊称:守圉捍敌之臣, 死城郭封疆。天宝时,士罕伏节,逆羯始兴,委符组、弃城郭者不为耻,而憕约义 同列,守位自如,抵刃就终,臣节之光由憕始。而源天与至孝,绝心禄仕五十余年, 常守沈默,理契深要,一辞开析,百虑洗然。抱此真节,弃于清世,臣窃为陛下惜 之。”穆宗下诏曰:“昔盗起幽陵,振荡河、洛,赠太尉憕处难居首,正色就死, 两河闻风,再固危壁,殊节卓焉,到今称之。源有曾参之行、巢父之操,泊然无营, 汔此高年。夫褒忠,所以劝臣节也;旌孝,所以激人伦也;镇浇浮,莫如尚义;厚 风俗,莫如尊老。举是四者,大儆于时。其以源守谏议大夫,赐绯鱼袋。”河南尹 遣官敦谕上道,帝自遣使者持诏书袍笏即赐,又赐绢二百匹。源顿首受诏,谓使者: “伏疾年耄,不堪趋拜。”即附表谢,辞吐哀悫,一无受。寻卒。敬宗时,擢憕孙 为河南兵曹参军。

  彭擢明经第。天宝中,选名臣子可用者,自咸宁丞迁右补阙。从天子入蜀。后 憕数年卒。有孙景让、景庄、景温,别传。

  武德功臣十六人,贞观功臣五十三人,至德功臣二百六十五人。德宗即位,录 武德以来宰相及实封功臣子孙,赐一子正员官。史馆考勋名特高者九十二人,以三 等条奏。第一等,以其岁授官。第二等,以次年。第三等,子孙数讼于朝,有诏差 为二等,增至百八十七人。每等,武德以来宰相为首,功臣次之,至德以来将相又 次之。大中初,又诏求李岘、王珪、戴胄、马周、褚遂良、韩瑗、郝处俊、娄师德、 王及善、硃敬则、魏知古、陆象先、张九龄、裴寂、刘文静、张柬之、袁恕已、崔 玄、桓彦范、刘幽求、郭元振、房琯、寺履谦、李嗣业、张巡、许远、卢弈、南 霁云、萧华、张镐、李勉、张镒、萧复、柳浑、贾耽、马燧、李憕三十七人画像, 续图凌烟阁云。

  司空、太子太傅、知门下省事、梁国公房玄龄

  尚书右仆射、检校侍中、莱国公杜如晦

  太子太保、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国公萧瑀

  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知政事、上柱国、申国公高士廉

  太子太师、知政事、特进、郑国公魏征

  侍中、永宁郡公王珪

  吏部尚书、参豫朝政、道国公戴胄

  中书令、江陵县子岑文本

  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检校吏部尚书、高唐县公马周

  侍中、兼太子左庶子、检校吏部礼部民部尚书事、清苑县男刘洎

  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河南郡公褚遂良

  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燕国公于志宁

  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少傅、北平县公张行成

  中书令、行侍中、兼太子少保、蓚县公高季辅

  侍中、兼太子宾客、袭颍川县公韩瑗

  中书令、兼太子詹事、南阳县侯来济

  侍中、兼太子宾客张文瓘

  侍中、甑山县公郝处俊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酒泉县公李义琰

  内史、河东县侯裴炎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温国公苏良嗣

  内史、梁国公狄仁杰

  纳言、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天兵军大总管、陇右诸军大使、谯县子娄师德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石泉县公王方庆

  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袭邢国公王及善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知兵部尚书事、齐国公魏元忠

  紫微令、梁国公姚崇

  正谏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硃敬则

  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许国公苏瑰

  吏部尚书、兼侍中、广平郡公宋璟

  黄门监、梁国公魏知古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兗国公陆象先

  紫微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许国公苏颋

  中书令、河东县侯张嘉贞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清水县公李元纮

  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宜阳县子韩休

  中书令、始兴县伯张九龄

  司空、河东郡公裴寂

  纳言、上柱国、鲁国公刘文静

  太尉、检校中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扬州大都督、赵国公长孙无忌

  礼部尚书、河间郡王孝恭

  尚书右仆射、检校中书令、行太子左卫率、上柱国、卫国公李靖

  司空、兼太子太师、英国公李勣

  开府仪同三司、鄜州都督、鄂国公尉迟敬德

  左光禄大夫、洛州都督、蒋国公屈突通

  陕东道大行台、吏部尚书、郧国公殷开山

  卫尉卿、夔国公刘弘基

  泽州刺史、邳国公长孙顺德

  民部尚书、上柱国、莒国公唐俭

  右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谯国公柴绍

  右骁卫大将军、褒国公段志玄

  洪州都督、渝国公刘政会

  左武候将军、相州都督、郯国公张公谨

  右武卫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

  左武卫大将军、上柱国、胡国公秦叔宝

  弘文馆学士、秘书监、永兴县公虞世南

  右卫大将军、兼太子右卫率、工部尚书、武阳县公李大亮

  左武卫大将军、邢国公苏定方

  夏官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清边道行军总管、耿国公王孝杰

  中书令、汉阳郡公张柬之

  中书令、博陵郡公崔玄

  侍中、平阳郡公敬晖

  侍中、谯国公桓彦范

  中书令、南阳郡公袁恕已

  右武卫大将军、同中书门下三品、韩国公张仁愿

  尚书左丞相、兼黄门监、徐国公刘幽求

  黄门侍郎、参知机务、脩文馆学士、齐国公崔日用

  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代国公郭元振

  尚书左承相、兼中书令、集贤院学士、燕国公张说

  紫微侍郎、上柱国、赵国公王琚

  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持节朔方军节度大使、中山郡公王晙

  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河南江淮副元帅、东都留守、冀国公裴冕

  文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清河县公房琯

  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卫国公桂鸿渐

  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卫尉卿、兼怀州刺史、虢国公李嗣业

  平卢军节度使、柳城郡太守刘正臣

  恒州刺史、卫尉少卿、兼御史中丞颜杲卿

  常山郡太守袁履谦

  河南节度副使、左金吾卫将军、检校主客郎中、兼御史中丞张巡

  睢阳郡太守、兼御史中丞许远

  御史中丞、留台东都、知武选卢弈

  睢阳郡太守、特进左金吾卫将军南霁云

  右第一

  内史令、延安郡公窦威

  将作大匠、判纳言、陈国公窦抗

  侍中、兼太子左庶子、江国公陈叔达

  纳言、观国公杨恭仁

  判吏部尚书、参议朝政、安吉郡公杜淹

  中书令、虞国公温彦博

  中书侍郎、检校刑部尚书、参知机务崔仁师

  中书令、兼检校太子詹事、上柱国、安国公崔敦礼

  户部尚书、平恩县公许圉师

  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浿江道行军总管任雅相

  度支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范阳郡公卢承庆

  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兼弘文馆学士、楚国公上官仪

  右相、广平郡公刘祥道

  左侍极、兼检校左相、嘉兴县子陆敦信

  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乐城县公刘仁轨

  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安平郡公李安期

  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宾客、袭道国公戴至德

  司列少常伯、太子右中护、兼正谏大夫、同东西台三品赵仁本

  中书令、赵国公李敬玄

  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

  中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崔知温

  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袭广平郡公刘齐贤

  纳言、乐平县男王德真

  地官尚书、检校纳言、钜鹿县男魏玄同

  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特进、辅国大将军、邓国公岑长倩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临淮县男刘祎之

  纳言、博昌县男韦思谦

  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格辅元

  司礼卿、判纳言事、渤海县子欧阳通

  内史李昭德

  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陆元方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杜景佺

  尚书右仆射、兼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郧国公韦安石

  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知东都留守、赵郡公李怀远

  中书令、逍遥公韦嗣立

  守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常山县男李日知

  检校黄门监、渔阳县伯卢怀慎

  中书令、左丞相、兼侍中、安阳郡公源乾曜

  黄门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魏县侯杜暹

  侍中、赵城侯裴耀卿

  左武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雀安王神通

  特进、太常卿、江夏王道宗

  荆州都督、周国公武士畐

  右屯卫大将军、检校晋州都督总管、谯国公窦琮

  少府监、葛国公刘义节

  右光禄大夫、罗国公张平高

  洛州都督、右卫大将军、酂国公窦轨

  夔州都督、息国公张长愻

  金紫光禄大夫、夷国公李子和

  左监门卫大将军、检校右武候将军、荣国公樊兴

  左监门卫大将军、巢国公钱九陇

  右骁卫大将军、归国公安兴贵

  右武卫大将军、申国公安脩仁

  殿中监、郢国公宇文士及

  右武卫大将军、沔阳郡公公孙武达

  荆州都督、怀宁郡公杜君绰

  右骁卫将军、濮国公庞卿恽

  代州都督、同安郡公郑仁泰

  右翊卫将军、遂安郡公李安远

  幽州都督、历阳郡公独孤彦云

  始州刺史、左屯卫大将军、襄武郡公刘师立

  右威卫大将军、济东郡公李孟尝

  右监门卫大将军、河南县公元仲文

  右监门卫将军、庐陵郡公秦师行

  左领军大将军、新兴公马三宝

  右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毕国公阿史那社尒

  镇军大将军、虢国公张士贵、左卫大将军、琅邪郡公牛进达

  镇军大将军、嘉州郡公周护

  陕州刺史、天水郡公丘行恭

  潭州都督、吴兴郡公沈叔安

  散骑常侍、丰城县男姚思廉

  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特进、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宋国公唐休璟

  左羽林军大将军、辽阳郡王李多祚

  左领军大将军、赵国公李湛

  刑部尚书、太子宾客、魏国公杨元琰

  殿中监、兼知总监、汝南郡公翟无言

  冠军大将军、左羽林军大将军、光禄卿、天水县公赵承恩

  将作大匠裴思谅

  右羽林军将军、弘农郡公杨执一

  左卫将军、河东郡公薛思行

  光禄卿、驸马都尉、琅邪郡公王同皎

  中书令、越国公钟绍京

  太仆卿、立节郡王薛崇简

  右金吾卫大将军、凉国公李延昌

  太子中允同正、冀国公冯道力

  少府监、赵国公崔谔之

  左监门卫中候、光禄卿、申国公许辅乾

  左金吾大将军、邓国公张

  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左羽林军大将军、平阳郡公薛讷

  河南副元帅、太尉侍中、临淮郡王李光弼

  河东节度副大使、守司空、兼兵部尚书、霍国公王思礼

  左相、豳国公韦见素

  太保、韩国公苗晋卿

  中书令、赵国公崔圆

  太原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金城郡王辛云京

  河西陇右副元帅、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凉国公李抱玉

  太子太师、检校尚书右仆射、知省事、信都郡王田神功

  四镇北庭泾原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知省事、扶风郡王马璘

  左羽林军大将军、检校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薛景仙

  右散骑常侍、检校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尚衡

  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河东节度副大使、南阳郡公邓景山

  河东节度副使、兼雁门郡太守、光禄卿贾循

  礼部尚书、东京留守、酒泉县侯李憕

  东平郡太守姚訚

  右第二

  卢弈,黄门监怀慎少子也。疏眉目,丰下,谨重寡欲,斤斤自脩。与兄奂名相 上下,而刚毅过之。天宝初为鄠令,所治辄最,积功擢给事中,拜御史中丞。自怀 慎、奂及弈,三居其官,清节似之,时传其美。俄留台东都,兼知武部选。

  安禄山陷东都,吏亡散。弈前遣妻子怀印间道走京师,自朝服坐台。被执,将 杀之,即数禄山罪,徐顾贼徒曰:“为人臣者当识逆顺,我不蹈失节,死何恨?” 观者恐惧。弈临刑,西向再拜而辞,骂贼不空口,逆党为变色。肃宗诏赠礼部尚书, 下有司谥。时以为洛阳亡,操兵者任其咎,执法吏去之可也,委身寇仇,以死谁怼? 博士独孤及曰:“荀息杀身于晋,不食其言也;玄冥勤其官水死,守位忘躬也;伯 姬待姆而火死,先礼后身也。彼死之日,皆于事无补。然则禄山乱大于里、丕,弈 廉察之任,切于玄冥之官。分命所系,不啻保姆;逆党兵威,烈于水火。于斯时也, 能与执干戈者同其戮力,挽之不来,推之不去,全操白刃之下,孰与夫怀安偷生者 同其风?请谥曰贞烈。”诏可。

  子杞,别有传。杞子元辅。

  元辅字子望,少以清行闻。擢进士,补崇文校书郎。杞死,德宗念之不忘,拜 元辅左拾遗。历杭、常、绛三州刺史,课当最,召授吏部郎中,进累兵部侍郎,为 华州刺史,卒。

  元辅端静介正,能绍其祖,故历显剧,而人不以杞之恶为累云。

  张介然者,猗氏人,本名六朗。性慎愿,长计画。始为河、陇支郡太守。王忠 嗣、皇甫惟明、哥舒翰踵领节度,并署营田、支度等使。入奏称旨,赐与良渥。介 然启曰:“臣位三品,当给棨戟。若列于京师,虽富贵,不为飨人知,愿得列戟故 里。”玄宗许之,别赐戟京师第门,仍赐绢五百匹,宴闾里长老。本乡得列戟,自 介然始。翰荐为少府监,历卫尉卿。

  禄山反,授河南节度采访使,守陈留。陈留据水陆剧,居民孳伙,而太平久, 不知战。介然到屯不三日,贼已度河。车骑蹂腾,烟尘漫数十里,日为夺色。士闻 钲鼓声,皆褫气不能授甲。凡旬六日,城陷。初,有诏购贼首而暴诛庆宗状。禄山 入陈留,见诏书,拊膺大哭曰:“我何罪!吾子亦何罪,乃杀之!”即大恚愤,杀 陈留降者万人以逞,血流成川,斩介然于军门。以伪将李廷望为节度使,守陈留。

  禄山已拔陈留,则鼓而前,无敢亢。中宿攻荥阳,太守崔无诐率众乘城,闻师 噪,自队如雨,无诐与官属皆死贼手。以伪将武令珣戍焉。

  无诐者,本韦后外家,博陵旧望也。始,无诐娶萧至忠女,至忠败,被贬。久 乃为益州司马。素善杨国忠,既用事,引为少府监,守荥阳。有诏赠礼部尚书,谥 曰毅勇。

卷一百九十二

  忠义中

  颜杲卿春卿 贾循隐林 张巡 许远南霁云 雷万春 姚訚

  颜杲卿字昕,与真卿同五世祖,以文儒世家。父元孙,有名垂拱间,为濠州刺 史。杲卿以廕调遂州司法参军。性刚正,莅事明济。尝为刺史诘让,正色别白,不 为屈。开元中,与兄春卿、弟曜卿并以书判超等,吏部侍郎席豫咨嗟推伏。再以最 迁范阳户曹参军。安禄山闻其名,表为营田判官,假常山太守。

  禄山反,杲卿及长史袁履谦谒于道,赐杲卿紫袍,履谦绯袍,令与假子李钦凑 以兵七千屯土门。杲卿指所赐衣谓履谦曰:“与公何为著此?”履谦悟,乃与真定 令贾深、内丘令张通幽定谋图贼。杲卿称疾不视事,使子泉明往返计议,阴结太原 尹王承业为应,使平卢节度副使贾循取幽州。谋泄,禄山杀循,以向润客、牛廷玠 守。杲卿阳不事事,委政履谦,潜召处士权涣、郭仲邕定策。时真卿在平原,素闻 贼逆谋,阴养死士为拒守计。李憕等死,贼使段子光传首徇诸郡,真卿斩子光,遣 甥卢逖至常山约起兵,断贼北道。杲卿大喜,以为兵掎角可挫贼西锋。乃矫贼命召 钦凑计事,钦凑夜还,杲卿辞城门不可夜开,舍之外邮;使履谦及参军冯虔、郡豪 翟万德等数人饮劳,既醉,斩之,并杀其将潘惟慎,贼党歼,投尸滹沱水。履谦以 首示杲卿,则喜且泣。

  先是,禄山遣将高邈召兵范阳未还,杲卿使匋城尉崔安石图之。邈至满城,虔、 万德皆会传舍,安石绐以置酒,邈舍马,虔叱吏缚之。而贼将何千年自赵来,虔亦 执之。日未中,送二贼。杲卿乃遣万德、深、通幽传钦凑首,械两贼送京师,与泉 明偕。至太原,王承业欲自以为功,厚遣泉明还,阴令壮士翟乔贼于路。乔不平, 告之故,乃免。玄宗擢承业大将军,送吏皆被赏。已而事显,乃拜杲卿卫尉卿兼御 史中丞,履谦常山太守,深司马。即传檄河北,言王师二十万入土门,遣郭仲邕领 百骑为先锋,驰而南,曳柴扬尘,望者谓大军至。日中,传数百里。贼张献诚方围 饶阳,弃甲走。于是赵、钜鹿、广平、河间并斩伪刺史,传首常山。而乐安、博陵、 上谷、文安、信都、魏、鄴诸郡皆自固。杲卿兄弟兵大振。

  禄山至陕,闻兵兴,大惧。使史思明等率平卢兵度河攻常山,蔡希德自怀会师。 不涉旬,贼急攻城。兵少,未及为守计,求救于河东,承业前已攘杀贼功,兵不出。 杲卿昼夜战,井竭,粮、矢尽,六日而陷,与履谦同执。贼胁使降,不应。取少子 季明加刃颈上曰:“降我,当活而子。”杲卿不答。遂并卢逖杀之。杲卿至洛阳, 禄山怒曰:“吾擢尔太守,何所负而反?”杲卿瞋目骂曰:“汝营州牧羊羯奴耳, 窃荷恩宠,天子负汝何事,而乃反乎?我世唐臣,守忠义,恨不斩汝以谢上,从从 尔反耶?”禄山不胜忿,缚之天津桥柱,节解以肉啖之,骂不绝,贼钩断其舌,曰: “复能骂否?”杲卿含胡而绝,年六十五。履谦既断手足,何千年弟适在傍,咀血 喷其面,贼脔之,见者垂泣。杲卿宗子近属皆被害。杲卿已虏,诸郡复为贼守。

  张通幽以兄相贼,谮杲卿于杨国忠,故不加赠。肃宗在凤翔,真卿表其枉,会 通幽为普安太守,上皇杖杀之。李光弼、郭子仪收常山,出杲卿、履谦二家亲属数 百人于狱,厚给遗,令行丧。乾元初,赠杲卿太子太保,谥曰忠节,封其妻崔清河 郡夫人。初,博士裴郡以杲卿不执政,但谥曰忠,议者不平,故以二惠谥焉。逖、 季明及宗子等皆赠五品官。建中中,又赠杲卿司徒。初,杲卿被杀,徇首于衢,莫 敢收。有张凑者,得其发,持谒上皇。是昔见梦,帝寤,为祭。后凑归发于其妻, 妻疑之,发若动云。后泉明购尸将葬,得刑者言,死时一足先断,与履谦同坎瘗。 指其域得之,乃葬长安凤栖原。季明、逖同茔。

  泉明有孝节,喜振人之急。既为承业所遣,未至而常山陷,故客寿阳。史思明 围李光弼,获泉明,裹以革,送幽州,间关得免。思明归国,而真卿方为蒲州刺史, 令泉明到河北求宗属。始,一女及姑女并流离贼中,及是并得之,悉钱三万赎姑女 还,取赀复往,则己女复失之。履谦及父故将妻子奴隶尚三百余人,转徙不自存, 泉明悉力赡给,分多匀薄,相扶挟度河托真卿。真卿随所归资送之。泉明之殡父, 与履谦分柩,护还长安。履谦妻疑敛具俭狭,发视之,与杲卿等,乃号踊,待泉明 如父。肃宗拜泉明郫令,政化清明,诛宿盗,人情翕然。成都尹举其课第一,迁彭 州司马。家贫,居官廉,而孤藐相从百口,飦鬻不给,无愠叹。居母丧,毁骨立。 其行义,当世以为难。

  春卿,倜傥美姿仪,通当世务。十六举明经、拔萃高第,调犀浦主簿。尝送徒 于州,亡其籍,至廷,口记物色,凡千人,无所差。长史陆象先异之,转蜀尉。苏 颋代为长史,被谮系狱,为《棕榈赋》自托,颋遽出之。魏征远孙瞻罪抵死,春卿 为请玉真公主,得不死,时人高其节。终偃师丞。临终,捉真卿臂曰:“尔当大吾 族,顾我不得见,以诸子诿汝。”后真卿主其昏嫁。

  沈盈者,亦杲卿甥,有行义,明黄老学。解褐博野尉,与杲卿同死难,赠大理 正,官其二子遥、达。”

  贾循者,京兆华原人,其先家常山。父会,有高节尝称疾不答辟署,里中号 “一龙”。亲亡,负土成墓,庐其左,手莳松柏,时号“关中曾子”。卒,县人私 谥曰广孝征君。

  循有大略,礼部尚书苏颋尝谓今颇、牧,及为益州,表署列将。败吐蕃于西山, 三迁静塞军营田使。张守珪北伐,次滦河,属冻泮,欲济无梁。循揣广狭为桥以济, 破虏而还,以功擢游击将军、榆关守捉使。地南负海,北属长城,林良岑翳,寇 所蔽伏。循调土斩木开道,贼遁去。范阳节度使李适之荐为安东副大都护。安禄山 兼平卢节度,表为副,迁博陵太守。禄山欲击奚、契丹,复奏循光禄卿自副,使知 留后。九姓叛,禄山兼节度河东,而循亦兼雁门副之。母亡将葬,宅有枯桑,一夕 再生,芝出北庸,人以为瑞。玄宗以循有功,诏赠其父常山太守。

  禄山反,使循守幽州,故杲卿招之,以倾贼巢穴,循许可。为向润客等发其谋, 贼缢之。建中二年,赠太尉,谥曰忠。

  从子隐林,为永平兵马使。当入卫,属硃泚难,率众扈行在。德宗见隐林,伟 其貌,问家世,答曰:’故范阳节度副使循,臣从父也。”帝异之,引至卧内,以 手板画地陈攻守计,即奏曰:“臣尝梦日坠,以首承之。”帝曰:“非朕邪?”因 令纠察行在,迁检校右散骑常侍,封武威郡王。

  贼围急,隐林与侯仲庄冒矢石死战。已而解,从臣称庆,隐林流涕前曰:“泚 已奔,群臣大庆宗社无疆之休,然陛下资性急,不能容掩。若不悛,虽今贼亡,忧 未艾也。”帝不以为忤,拜神策统军。卒,帝思其质直,赠尚书左仆射,以实户三 百封其家。

  张巡字巡,邓州南阳人。博通群书,晓战阵法。气志高迈,略细节,所交必大 人长者,不与庸俗合,时人叵知也。开元末,擢进士第。时兄晓已位监察御史,皆 以名称重一时。巡由太子通事舍人出为清河令,治绩最,而负节义,或以困厄归者, 倾赀振护无吝。秩满还都。于是杨国忠方专国,权势可炙。或劝一见,且显用,答 曰:“是方为国怪祥,朝宦不可为也。”更调真源令。土多豪猾,大吏华南金树威 恣肆,邑中语曰:“南金口,明府手。”巡下车,以法诛之,赦余党,莫不改行迁 善。政简约,民甚宜之。

  安禄山反,天宝十五载正月,贼酋张通晤陷宋、曹等州,谯郡太守杨万石降贼, 逼巡为长史,使西迎贼军。巡率吏哭玄元皇帝祠,遂起兵讨贼,从者千余。初,灵 昌太守嗣吴王祗受诏合河南兵拒禄山,有单父尉贾贲者,阆州刺史璇之子,率吏称 吴王兵,击宋州。通晤走襄邑,为顿丘令卢韺所杀。贲引军进至雍丘,巡与之合, 有众二千。是时雍丘令令狐潮举县附贼,遂自将东败淮阳兵,虏其众,反接在廷, 将杀之,暂出行部。淮阳囚更解缚,起杀守者,迎贲等入。潮不得归,巡乃屠其妻 子,砾城上。祗闻,承制拜贲监察御史。潮怨贲,还攻雍丘,贲趋门,为众躏死。 巡驰骑决战,身被创不顾,士乃奉巡主军。间道表诸朝,腾笺祗府,祗乃举兗以东 委巡经略。

  潮以贼众四万薄城,人大恐。巡谕诸将曰:“贼知城中虚实,有轻我心。今出 不意,可惊而溃也,乘之,势必折。”诸将曰:“善。”巡乃分千人乘城,以数队 出,身前驱,直薄潮军,军却。明日贼攻城,设百楼,巡栅城上,束刍灌膏以焚焉, 贼不敢向,巡伺击之。积六旬,大小数百战,士带甲食,裹疮斗,潮遂败走,追之, 几获。潮怒,复率众来。然素善巡,至城下,情语巡曰:“本朝危蹙,兵不能出关, 天下事去矣。足下以羸兵守危堞,忠无所立,盍相从以苟富贵乎?”巡曰:“古者 父死于君,义不报。子乃衔妻孥怨,假力于贼以相图,吾见君头干通衢,为百世笑, 奈何?”潮赧然去。

  当此时,王命不复通,大将六人白巡以势不敌,且上存亡莫知,不如降。六人 者,皆官开府、特进。巡阳许诺,明日堂上设天子画像,率军士朝,人人尽泣。巡 引六将至,责以大谊,斩之。士心益劝。

  会粮乏,潮饷贼盐米数百艘且至,巡夜壁城南,潮悉军来拒,巡遣勇士衔枚滨 河,取盐米千斛,焚其余而还。城中矢尽,巡缚藁为人千余,被黑衣,夜缒城下, 潮兵争射之,久,乃藁人;还,得箭数十万。其后复夜缒人,贼笑,不设备,乃以 死士五百斫潮营,军大乱,焚垒幕,追奔十余里。贼惭,益兵围之。薪水竭,巡绐 潮:“欲引众走,请退军二舍,使我逸。”潮不知其谋,许之。遂空城四出三十里, 撤屋发木而还为备。潮怒,围复合。巡徐谓潮曰:“君须此城,归马三十匹,我得 马且出奔,请君取城以藉口。”潮归马,巡悉以给骁将,约曰:“贼至,人取一将。” 明日,潮责巡,答曰:“吾欲去,将士不从,奈何?”潮怒欲战,阵未成,三十骑 突出,禽将十四,斩百余级,收器械牛马。潮遁还陈留,不复出。七月,潮率贼将 瞿伯玉攻城,遣伪使者四人传贼命诏巡,巡斩以徇,余絷送祗所。围凡四月,贼常 数万,而巡众才千余,每战辄克。于是河南节度使嗣虢王巨屯彭城,假巡先锋。

  俄而鲁、东平陷贼,济阴太守高承义举郡叛,巨引兵东走临淮。贼将杨朝宗谋 趋宁陵,绝巡饷路。巡外失巨依,拔众保宁陵,马裁三百,兵三千。至睢阳,与太 守许远、城父令姚訚等合。乃遣将雷万春、南霁云等领兵战宁陵北,斩贼将二十, 杀万余人,投尸于汴,水为不流。朝宗夜去。有诏拜巡主客郎中,副河南节度使。 巡籍将士有功者请于巨,巨才授折冲、果毅。巡谏曰:“宗社尚危,围陵孤外,渠 可吝赏与赀?”巨不听。

  至德二载,禄山死,庆绪遣其下尹子琦将同罗、突厥、奚劲兵与朝宗合,凡十 余万,攻睢阳。巡励士固守,日中二十战,气不衰。远自以材不及巡,请禀军事而 居其下,巡受不辞,远专治军粮战具。前此,远将李滔救东平,遂叛入贼,大将田 秀荣潜与通。或以告远曰:“晨出战,以碧帽为识。”视之如言,尽覆其众。还辄 曰:“我诱之也。”请以精骑往,易锦帽。远以告巡,巡召登城,让之,斩首示贼。 因出薄战,子琦败,获车马牛羊,悉分士,秋豪无入其家。有诏拜巡御史中丞,远 侍御史,訚吏部郎中。

  巡欲乘胜击陈留,子琦闻,复围城。巡语其下曰:“吾蒙上恩,贼若复来,正 有死耳。诸君虽捐躯,而赏不直勋,以此痛恨!”闻者感概。乃椎牛大飨,悉军战。 贼望兵少,大笑。巡、远亲鼓之,贼溃,追北数十里。其五月,贼刈麦,乃济师。 巡夜鸣鼓严队,若将出。贼申警。俄自鼓,贼觇城上兵休,乃弛备。巡使南霁云等 开门径抵子琦所,斩将拔旗。有大酋被甲,引拓羯千骑麾帜乘城招巡。巡阴缒勇士 数十人隍中,持钩、陌刀、强弩,约曰:“闻鼓声而奋。”酋恃众不为备,城上噪, 伏发禽之,弩注矢外向,救兵不能前。俄而缒士复登陴,贼皆愕眙,乃按甲不出。 巡欲射子琦,莫能辨,因剡蒿为矢,中者喜,谓巡矢尽,走白子琦,乃得其状。使 霁云射,一发中左目,贼还。七月,复围城。

  初,睢阳谷六万斛,可支一岁,而巨发其半餫濮阳、济阴,远固争,不听。济 阴得粮即叛。至是食尽,士日赋米一勺,龁木皮、煮纸而食,才千馀人,皆癯劣不 能彀,救兵不至。贼知之,以云冲传堞,巡出钩铭干拄之,使不得进,篝火焚梯。 贼以钩车、木马进,巡辄破碎之。贼服其机,不复攻,穿壕立栅以守。巡士多饿死, 存者皆痍伤气乏。巡出爱妾曰:“诸君经年乏食,而忠义不少衰,吾恨不割肌以啖 众,宁惜一妾而坐视士饥?”乃杀以大飨,坐者皆泣。巡强令食之,远亦杀奴僮以 哺卒,至罗雀掘鼠,煮铠弩以食。

  贼将李怀忠过城下,巡问:“君事胡几何?”曰:“二期。”巡曰:“君祖、 父官乎?”曰:“然。”君世受官,食天子粟,奈何从贼,关弓与我确?”怀忠曰: “不然,我昔为将,数死战,竟殁贼,此殆天也。”巡曰:“自古悖逆终夷灭,一 日事平,君父母妻子并诛,何忍为此?”怀忠掩涕去,俄率其党数十人降。巡前后 说降贼将甚多,皆得其死力。

  御史大夫贺兰进明代巨节度,屯临淮,许叔冀、尚衡次彭城,皆观望莫肯救。 巡使霁云如叔冀请师,不应,遣布数千端。霁云嫚骂马上,请决死斗,叔冀不敢应。 巡复遣如临淮告急,引精骑三十冒围出,贼万众遮之,霁云左右射,皆披靡。既见 进明,进明曰:“睢阳存亡已决,兵出何益?”霁云曰:“城或未下。如已亡,请 以死谢大夫。”叔冀者,进明麾下也,房琯本以牵制进明,亦兼御史大夫,势相埒 而兵精。进明惧师出且见袭,又忌巡声威,恐成功,初无出师意。又爱霁云壮士, 欲留之。为大飨,乐作,霁云泣曰:“昨出睢阳时,将士不粒食已弥月。今大夫兵 不出,而广设声乐,义不忍独享,虽食,弗下咽。今主将之命不达,霁云请置一指 以示信,归报中丞也。”因拔佩刀断指,一座大惊,为出涕。卒不食去。抽矢回射 佛寺浮图,矢著砖,曰:“吾破贼还,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至真源,李贲 遗马百匹;次宁陵,得城使廉坦兵三千,夜冒围入。贼觉,拒之,且战且引,兵多 死,所至才千人。方大雾,巡闻战声,曰:“此霁云等声也。”乃启门,驱贼牛数 百入,将士相持泣。

  贼知外援绝,围益急。众议东奔,巡、远议以睢阳江、淮保障也,若弃之,贼 乘胜鼓而南,江、淮必亡。且帅饥众行,必不达。十月癸丑,贼攻城,士病不能战。 巡西向拜曰:“孤城备竭,弗能全。臣生不报陛下,死为鬼以疠贼。”城遂陷,与 远俱执。巡众见之,起且哭,巡曰:“安之,勿怖,死乃命也。”众不能仰视。子 琦谓巡曰:“闻公督战,大呼辄眦裂血面,嚼齿皆碎,何至是?”答曰:“吾欲气 吞逆贼,顾力屈耳。”子琦怒,以刀抉其口,齿存者三四。巡骂曰:“我为君父死, 尔附贼,乃犬彘也,安得久!”子琦服其节,将释之。或曰:“彼守义者,乌肯为 我用?且得众心,不可留。”乃以刃胁降,巡不屈。又降霁云,未应。巡呼曰: “南八!男儿死尔,不可为不义屈!”霁云笑曰:“欲将有为也,公知我者,敢不 死!”亦不肯降。乃与姚訚、雷万春等三十六人遇害。巡年四十九。初,子琦议生 致五人庆绪所,或曰:“用兵拒守者,巡也。”乃送远洛阳,至偃师,亦以不屈死。 巨之走临淮,巡有姊嫁陆氏,遮王劝勿行,不纳,赐百缣,弗受,为巡补缝行间, 军中号“陆家姑”,先巡被害。

  巡长七尺,须髯每怒尽张。读书不过三复,终身不忘。为文章不立稿。守睢阳, 士卒居人,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更潮及子琦,大小四百战,斩将三百、卒十 余万。其用兵未尝依古法,勒大将教战,各出其意。或问之,答曰:“古者人情敦 朴,故军有左右前后,大将居中,三军望之以齐进退。今胡人务驰突,云合鸟散, 变态百出,故吾止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上下相习,人自为战尔。”其械甲取之 于敌,未尝自脩。每战,不亲临行阵,有退者,巡已立其所,谓曰:“我不去此, 为我决战。”士感其诚,皆一当百。待人封锁所疑,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塞暑,虽 厮养,必整衣见之,下争致死力,故能以少击众,未尝败。被围久,初杀马食,既 尽,而及妇人老弱凡食三万口。人知将死,而莫有畔者。城破,遣民止四百而已。

  始,肃宗诏中书侍郎张镐代进明节度河南,率浙东李希言、浙西司空袭礼、淮 南高适、青州邓景山四节度掎角救睢阳,巡亡三日而镐至,十日而广平王收东京。 镐命中书舍人萧昕诔其行。时议者或谓:巡始守睢阳,众六万,既粮尽,不持满按 队出再生之路,与夫食人,宁若全人?于是张澹、李纾、董南史、张建封、樊晁、 硃巨川、李翰咸谓巡蔽遮江、淮,沮贼势,天下不亡,其功也。翰等皆有名士,由 是天下无异言。天子下诏,赠巡扬州大都督,远荆州大都督,霁云开府仪同三司、 再赠扬州大都督,并宠其子孙。睢阳、雍丘赐徭税三年。巡子亚夫拜金吾大将军, 远子玖婺州司马。皆立庙睢阳,岁时致祭。德宗差次至德以来将相功效尤著者,以 颜杲卿、袁履谦、卢弈及巡、远、霁云为上。又赠姚訚潞州大都督,官一子。贞元 中,复官巡它子去疾、远子岘。赠巡妻申国夫人,赐帛百。自是讫僖宗,求忠臣后, 无不及三人者。大中时,图巡、远、霁云像于凌烟阁。睢阳至今祠享,号“双庙” 云。

  许远者,右相敬宗曾孙。宽厚长者,明吏治。初客河西,章仇兼琼辟署剑南府, 欲以子妻之,固辞。兼琼怒,以事劾贬高要尉。更赦还。会禄山反,或荐远于玄宗, 召拜睢阳太守。远与巡同年生而长,故巡呼为兄。

  大历中,巡子去疾上书曰:“孽胡南侵,父巡与睢阳太守远各守一面。城陷, 贼所入自远分。尹子琦分郡部曲各一方,巡及将校三十余皆割心剖肌,惨毒备尽, 而远与麾下无伤。巡临命叹曰:‘嗟乎,人有可恨者!’贼曰:‘公恨我乎?’答 曰:‘恨远心不可得,误国家事,若死有知,当不赦于地下。’故远心向背,梁、 宋人皆知之。使国威丧衄,巡功业堕败,则远于臣不共戴天,请追夺官爵,以刷冤 耻。”诏下尚书省,使去疾与许岘及百官议。皆以去疾证状最明者,城陷而远独生 也。且远本守睢阳,凡屠城以生致主将为功,则远后巡死不足惑。若曰后死者与贼, 其先巡死者谓巡当叛,可乎?当此时去疾尚幼,事未详知。且艰难以来,忠烈未有 先二人者,事载简书,若日星不可妄轻重。议乃罢。然议者纷纭不齐。

  元和时,韩愈读李翰所为巡传,以为阙远事非是。其言曰:“二人者,守死成 名,先后异耳。二家子弟材下,不能通知其父志,使世疑远畏死而服贼。远诚畏死, 何苦守尺寸地,食其所爱之肉,抗不降乎?且见援不至,人相食而犹守,虽其愚亦 知必死矣,然远之不畏死甚明。”又言:“城陷自所守,此与儿童之见无异。且人 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今从而尤之,亦不达于 理矣。”愈于褒贬尤慎,故著之。

  南霁云者,魏州顿丘人。少微贱,为人操舟。禄山反,钜野尉张沼起兵讨贼, 拔以为将。尚衡击汴州贼李廷望,以为先锋。遣至睢阳,与张巡计事。退谓人曰: “张公开心待人,真吾所事也。”遂留巡所。巡固劝归,不去。衡赍金帛迎,霁云 谢不受,乃事巡,巡厚加礼。始被围,筑台募万死一生者,数日无敢应。俄有喑鸣 而来者,乃霁云也。巡对泣下。霁云善骑射,见贼百步内乃发,无不应弦毙。

  子承嗣,历涪州刺史。刘辟叛,以无备谪永州。

  雷万春者,不详所来,事巡为偏将。令狐潮围雍丘,万春立城上与潮语,伏弩 发六矢著面,万春不动。潮疑刻木人,谍得其实,乃大惊。遥谓巡曰:“向见雷将 军,知君之令严矣。”潮壁雍丘北,谋袭襄邑、宁陵。巡使万春引骑四百压潮,先 为贼所包。巡突其围,大破贼,潮遁去。

  万春将兵,方略不及霁云,而强毅用命。每战,巡任之与霁云钧。

  姚訚者,开元宰相崇从孙。父弇,楚州刺史。訚性豪荡,好饮谑,善丝竹。历 寿安尉。素善巡,及为城父令,遂同守睢阳。累加东平太守。

  巡之遣霁云、万春败贼于宁陵也,别将二十有五:石承平、李辞、陆元锽、硃 珪、宋若虚、杨振威、耿庆礼、马日升、张惟清、廉坦、张重、孙景趋、赵连城、 王森、乔绍俊、张恭默、祝忠、李嘉隐、翟良辅、孙廷皎、冯颜,其后皆死巡难, 四人逸其姓名。

  赞曰:张巡、许远,可谓烈丈夫矣。以疲卒数万,婴孤墉,抗方张不制之虏, 鲠其喉牙,使不得搏食东南,牵掣首尾,豗溃梁、宋间。大小数百战,虽力尽乃死, 而唐全得江、淮财用,以济中兴,引利偿害,以百易万可矣。巡先死不为遽,远后 死不国屈。巡死三日而救至,十日而贼亡,天以完节付二人,畀名无穷,不待留生 而后显也。惟宋三叶,章圣皇帝东巡,过其庙,留驾裴回,咨巡等雄挺,尽节异代, 著金石刻,赞明厥忠。与夷、齐饿踣西山,孔子称仁,何以异云。

卷一百九十三

  忠义下

  程千里袁光廷 庞坚薛愿 张兴 蔡廷玉 符令奇璘 刘乃 孟华 张伾周曾 张名振 石演芬 吴溆 高沐 贾直言 辛谠 黄碣孙揆

  程千里,京兆万年人。长七尺,魁岸有力。应募碛西,累官安西副都护。天宝 末,兼北庭都护、安西北庭节度使。突厥首领阿布思内附,本隶朔方,赐氏李,名 献忠,度属幽州,素与安禄山有怨,内惧,故叛还碛外,数盗边。玄宗患之,诏千 里将兵讨捕。千里谕葛逻禄,阴令掎角。献忠果以穷归葛逻禄,缚之,并妻子帐下 数千人送千里所,乃献俘勤政楼,诏斩以徇。擢千里右金吾卫大将军,留宿卫。

  禄山反,诏募兵河东,即拜节度副使、云中太守,迁上党长史。贼来攻,鏖馘 多,累加开府仪同三司、礼部尚书。至德二载,贼将蔡希德围上党,轻骑挑战。千 里恃勇开县门,率百骑欲直禽希德,几得而救至,乃退。会桥坏,马颠,为贼执, 仰首敕诸骑使还,曰:“为我报诸将,可失帅,不可失城。”军中皆为泣下,增备 固守。贼不能下,乃还。囚千里至东都,安庆绪伪署特进,囚客省。庆绪败,为严 庄所害。后赦令数下,追褒死难者,惟千里生见执,不及云。

  初,禄山构难,西北戍兵悉入援,故河、陇郡县皆陷吐蕃,惟河西戍将袁光廷 为伊州刺史,固守历年,虽游说百绪,终不降,诸下同心无携畔者。及粮竭,手杀 妻子,自焚死。建中初,赠工部尚书。

  庞坚,京兆泾阳人。四世祖玉,事隋为监门直阁。李密据洛口,玉以关中锐兵 属王世充击之,百战不衄。世充归东都,秦王东徇洛,玉率万骑降,高祖以隋旧臣, 礼之。玉魁梧有力,明军法,久宿卫,习知朝廷制度。帝顾诸将多不闲仪检,故授 玉领军、武卫二大将军,使众观以为模{疒齐},出为梁州总管。巴山獠叛,玉枭其 首,余党四奔,属县獠与反者州里亲戚为贼游说,言不可穷蹑。玉不听,下令军中 曰:“谷熟,吾尽收以馈军。非尽贼,吾不反。”闻者惧,相谓曰:“军不止,吾 谷尽,且饿死。”乃共入贼营,与所亲相结,斩渠长以降,众遂溃。徙越州都督。 召为监门大将军。太宗以耆厚,令主东宫兵。虽老不怠,小大之务无不亲。卒,帝 为废朝,赠幽州都督、工部尚书。

  坚历颍川太守。安禄山反,南阳节度使鲁炅表坚为长史兼防御副使,以薛愿为 颍川太守,共守颍川。时陈留、荥阳已陷贼,南阳被围,而颍川当往来剧。贼将阿 史那承庆悉锐攻之,传城百里,树木皆刊。城中士单寡,粮少,而愿、坚昼夜战, 诸郡兵无援者,自正月尽十一月。贼设木鹅、冲车、飞梯薄城,矢如雨,士皆雷噪, 夜半逾城入,二人不肯降。贼缚致东京,将砾解之,有说禄山曰:“义士也,彼为 其主,杀之不详。”乃缚于树。比且死,见者哭之。

  愿,汾阴人。父縚,太常卿。兄崇一,娶惠宣太子女,其女弟为太子瑛妃。瑛 废,贬愿岭外,久乃得还。

  张兴者,束鹿人。长七尺,一饭至斗米,肉十斤。悍趫而辩,为饶阳裨将。禄 山反,攻饶阳。兴开张祸福,譬晓敌人,而婴垮弥年,众心遂固。沧、赵已隐,史 思明引众传城,兴擐甲持陌刀重十五斤乘城。贼将入,兴一举刀,辄数人死,贼皆 气慑。城破,思明缚之马前,好谓曰:“将军壮士,能屈节,当受高爵。”对曰: “昔严颜一巴郡将,犹不降张飞。我大郡将,安能委身逆虏?今日幸得死,然愿以 一言为诫。”思明曰:“云何?”兴曰:“天子遇禄山如父子,今乃反。大丈夫不 能为国扫除,反为其下,何哉?”思明曰:“将军不观天道邪?吾上起兵二十万, 直趣洛阳,天下大定。以偏师叩函谷,守将面缚,唐亡固矣。”兴曰:“桀、纣、 秦、隋穷人力,举四海与为怨,故商、周、汉、唐因得代之而有神器。皇帝无违德, 禄山非数帝贤,是苟延岁月,终即禽耳。”思明怒,锯解之。且死,骂曰:“吾能 裒强死兵败贼众!”军中凛然为改容。

  蔡廷玉,幽州昌平人。事安禄山,未有闻。与硃泚同里闲,少相狎近,泚为幽 州节度使,秦署幕府。

  廷玉有沈略,善与人交,内外爱附。泚多所叩咨,数遣至京师。当是时,幽州 兵最强,财雄,士骄悍,日思吞并,不知有上下礼法。廷玉间语泚曰:“古未有不 臣而能推福及子孙者。公南联赵、魏,北奚虏,兵我地险,然非永安计,一日赵、 魏反噬,公乃沸鼎鱼耳。不如奉天子,多难,可勒勋鼎彝,若何?”泚善之。廷 玉阴欲耗其力,则讽泚出金币礼士,又劝归贡赋助天子经费,献牛马系道,储廥为 单。因劝泚入朝,泚将听,诸校怒,缚廷玉辱之,廷玉无桡辞,泚不忍杀,囚岁余 出之,谓曰:“而亦悔乎?”廷玉曰:“导公为逆即悔,勉公以义何悔为?”复絷 满岁,问曰:“能省过否?不尔,且死。”对曰:“不杀我,公得名。杀我,吾得 名。”泚不能屈,待如初。

  又有硃体微者,亦泚腹心。廷玉有建白,体微辄左右之,故泚愈信,桀傲稍革。 廷玉遂蕆朝事。泚乃奏涿州为永泰军,蓟州静塞军,瀛州清夷军,莫州唐兴军,置 团练使,以支郡隶属,卢龙军稍削。而泚内畏弟滔逼己,滔亦劝泚入朝,乃以军属 滔。廷玉、体微共白泚:“公入朝为功臣首,后务至重,须诚信者乃可付。滔虽大 弟,多变不情,如假以兵,是嫁之祸也。”泚不听。二人随泚到朝,德宗为太子时, 知廷玉名,及见,礼眷殊渥。泚统幽州行营为泾原凤翔节度使,诏廷玉以大理少卿 为司马,体微为要籍。

  滔有请于泚,或不顺,廷玉必折之,俾循故法。滔已破田悦,浸傲肆自用。左 右有恶廷玉者,妄云:“素毁滔,欲四分燕,廷玉倡之,体微和之。”滔表言二人 离间骨肉,请杀于有司。亦遗泚书云云。泚恚滔夺其军,不从。会滔以幽州叛,帝 示滔表,而泚亦白发其书,乃归罪于二人,贬廷玉柳州司户参军、体微南浦尉以慰 滔。滔使谍伺诸朝,曰:“上若不杀廷玉,当谪去,得东出洛,我且缚致麾下支解 之。”将行,帝劳廷玉曰:“尔姑行,为国受屈,岁中当还。”迁玉至蓝田驿,人 白左巡使郑詹:“商于道险,不可往。”詹追使趋潼关。廷玉告子少诚、少良曰: “我为天子不血刃下幽十一城,欲裂其壤,使不得桀,而败于将成,天助逆邪?今 吏使我出东都,此殆滔计,吾不可以辱国。”比至灵宝,自投于河。

  宰相卢杞方疾御史大夫严郢,欲逐之,得廷玉死状,即抵詹死,而斥出郢。帝 闵廷玉忠,归其柩,厚赙之。李晟平硃泚,少诚等适终丧,晟表丐追赠廷玉。并官 二子。而帝方招来滔,寝其奏,遂已。

  符令奇,沂州临沂人。初为卢龙军裨将。会幽州乱,挈子璘奔昭义,节度使薛 嵩署为军副。嵩卒,田承嗣盗其地,引令奇为右职。

  田悦拒命,马燧败之洹水。令奇密语璘曰:“吾阅世事多矣。自安、史干纪, 无噍类。吾观田氏覆亡无时,安用苟旦夕,系缧京师,宗族屠地?汝能委质朝廷, 为唐忠臣,吾亦名扬后世矣。”璘泣曰:“悦,忍人也,近祸可畏。”答曰:“今 王师四合,吾属俎中醢。儿今行,吾死不朽;不行,吾亦死。尸叠逆地云何?”璘 俯泣不能对。初,悦与李纳会濮阳,因乞师,纳分麾下随之。至是,纳兵归齐,使 璘以三百骑护送。璘与父啮臂别,乃以众降燧。璘之出,与三子同降。悦怒,引令 奇切让。令奇骂曰:“尔忘义背主,旦夕死。吾教子以顺,杀身庸何悔?钧死,愈 尔远矣!”悦怒,奋而起。令奇临刑,色不变,年七十九,夷其家。

  燧署璘为军副,诏拜特进,封义阳郡王。既闻父见害,号绝泣血,燧表其冤, 加检校左散骑常侍,赐晋阳第一区、祁田五十顷,赠令奇户部尚书。

  璘字元亮。李怀光反,诏燧讨之。璘介五千兵先济河,与西师合。从燧入朝, 为辅国大将军,赐靖恭里第一区、蓝田田四十顷。璘之降,母匿里中独免,及悦死, 诏迎于魏,赐宴别殿。璘居环卫十三年,卒,年六十五,赠越州都督。

  刘乃字永夷,河南伊阙人。少敬颖,暗诵《六经》,日数千言。善文词,为时 推目。天宝中擢进士第。丧父,以孝闻。服终,中书舍人宋昱知铨事,乃方调,因 进书曰:《书》称:‘知人则哲,能官人则惠。’此唐虞以为难。今文部始抡材, 终授位,是知人、官人,两任其责。昔禹、稷、皋陶之圣,犹曰载采有九德,考绩 以九载。今有司独委一二小宰,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内,何其易哉?夫 判者,以狭词短韵为体,是以小冶鼓众金,虽欲为鼎镛,不可得已。故虽有周公、 尼父图书《易象》之训,以判责之,曾不及徐、庾;虽有至德,以喋喋取之,曾不 若啬夫。故干霄蔽日,巨树也,求尺寸之材,必后于琢杙;龙吟虎啸,希声也, 尚颊舌之感,必下于蛙黾。岂不悲乎!执事诚能先政事,次文学,退观其治家,进 察其临节,则庞鸿深沈之事,亦可窥其门阈矣。”昱嘉之,补剡尉。刘晏在江西, 奏使巡覆,充留后。

  大历中,召拜司门员外郎。德宗初,进郭子仪为尚父。时册礼废,视诏文者不 适所宜,宰相崔祐甫召乃至閤草之,少选成文,词义典裁。俄擢给事中,权知兵部 侍郎。杨炎、卢杞当国,五岁不迁。建中四年,真拜兵部侍郎。

  帝狩奉天,乃卧疾私第,硃泚遣人召之,固称笃。复遣伪相蒋镇慰诱,乃佯喑 不答,灸无完肤。镇再至,知不可胁,乃太息曰:“我尝忝曹郎,不能死,宁以自 辱亶腥,复欲污贤哲乎?”遂止。乃闻车驾如梁州,自投于床,搏膺呼天,不食 卒,年六十。帝闻其忠,赠礼部尚书,谥曰贞惠。子伯刍,别传。

  孟华,史失其何所人。初事李宝臣为府官属,论议婞婞不回,同舍疾之。王武 俊斩李惟岳,遣华至京师陈事,德宗问河朔利害,华对称旨,擢检校兵部郎中兼侍 御史。

  硃滔与武俊谋解田悦之围,帝诏华还谕,欲乱其谋。华至,让武俊曰:“安、 史未覆灭时,大夫观其兵,自谓天下可取,今日何汩汩?且上于大夫恩甚厚,将还 康中丞他州,而归我深、赵。自古忠臣,未有不先大功而后得高官者。大夫何望于 失地邪?夫药苦口者利病,大夫后日思愚言,悔无逮!”或曰:“华入朝私奏便宜, 欲倾我,故得显职。”武俊惑之,然以华旧人,未忍夺其职,卒进援悦。华从至临 清,称病还恒州。武俊令子察所为,乃阖门谢宾客。武俊知不足忌,无杀华意。既 僭称王,授礼部侍郎,不肯起,呕血死。

  张伾者,本为泽潞将,守临洺,田悦攻之,乘城固守累月,士死,粮且尽,救 不至。伾悉召部将立军门,命女出遍拜,因曰:“诸君战良苦,吾无赀为赏,愿以 是女卖直,为众士一日费。”士皆哭曰:“请死战!”会马燧自河东将兵击悦城下, 败之,伾乘胜出战,无不一当百。以功迁泗州刺史。居州十年,擢右金吾卫大将军, 未拜卒,赠尚书右仆射。

  军中议立其子重政,母徐及兄号诉不肯从,奔告淮南节度使王锷,乃免。诏嘉 其忠,起为金吾卫大将军,委锷处以剧职,封徐鲁国夫人。

  周曾者,本李希烈部将,与王玢、姚詹韦清志相善,号四公子。希烈反,曾密 得其计,一二以告李勉。玢为许州镇遏使。会哥舒曜拔汝州,希烈遣曾往拒。曾欲 引军据蔡,使玢为应,憺、清居中谋取希烈,密求药毒希烈,不死。曾之行,希烈 使假子十人从。次襄城,知其谋,以告。希烈使李克诚率骡军千人劫曾杀之,而收 其兵,并杀玢、憺。始,约事觉毋相引。清惧,阳说希烈曰:“今兵寡,恐不能就 事,请乞师硃滔。”希烈然之。至襄邑,夺刘洽。德宗赠曾太尉,玢司徒,憺工部 尚书,擢清安定郡王,实封户二百。

  又有吕贲、康秀琳、梁兴朝、贾乐卿、侯仙钦皆死希烈之难,赠贲、秀琳尚书 左右仆射,兴朝等皆秩尚书,遣萧昕致祭境上。命李勉、哥舒曜访其家子孙,诏虽 三世有罪,常降一等。

  曾无后,贞元中,女及曾兄子酆争袭封,有司奏曾首谋归顺,身死贼手,陛下 锡真食,不幸绝嗣,宜令酆以五十户奉祀,女亦封五十户。

  张名振,李事李怀光为都将。始,怀光已立功,德宗赐铁券,奉诏倨甚。名振 到军门大言曰:“太尉见贼不击,使到不迎,将反邪?且安、史、仆固等今皆族灭, 公欲何为?是资忠义士立功耳。”怀光召见,谕以贼强,须蓄锐俟时,诱为不反。 及引军入咸阳,又曰:“公不反,来此何邪?不急攻泚收京城,欲以贼谁遗?”怀 光怒曰:“病狂人也。”使左右拉杀之。

  石演芬者,本西域胡人,事怀光至都将,尤亲信,畜为假子。怀光军三桥,将 与硃泚连和。演芬使客郜成义到行在,言怀光无破贼意,请罢其总统。成义走告怀 光子琟,怀光召演芬骂曰:“尔为我子,奈何欲破吾家?今日负我,宜即死。”对 曰:“天子以公为股肱,公以我为腹心;公乃负天子,我何不负公?且我胡人,无 异心,惟知事一人,不呼我为贼,死固吾分。”怀光使士脔食之,皆曰:“烈士也, 可令快死。”以刀断其颈。德宗闻,赠演芬兵部尚书,赐其家钱三百万,斩成义于 朔方。

  吴溆者,章敬皇后之弟。代宗立,诏赠后祖神泉为司徒,父令珪太尉,擢叔父 令瑶太子家令、濮阳郡公,令瑜太子谕德、济阳郡公,溆太子詹事、濮阳郡公,并 开府仪同三司。令瑶兄弟故为县令、郎将矣,而溆用盛王府参军进,俄迁鸿胪少卿、 金吾将军。建中初,迁大将军。溆循循有礼让,无倨气矜色,见重朝廷,时以为材 当所位,不自戚属者。

  硃泚反,卢杞、白志贞皆谓泚有功,不宜首难,得大臣一人持节尉晓,恶且悛。 德宗顾左右,无敢行,溆曰:“陛下不以臣亡能,愿至贼中谕天子至意。”帝大悦。 溆退谓人曰:“吾知死无益而决见贼者,人臣食禄死其难,所也。方危时,安得自 计?且不使陛下恨下无犯难者。”即日赍诏见泚,具道帝待以不疑者。而泚业僭逆, 故留溆客省不遣,卒被害。帝悲梗甚,赠太子太保,谥曰忠,赐其家实户二百,一 子五品正员官。京师平,官庀其葬。子士矩,别传。

  高沐者,渤海人。父冯,事宣武李灵耀,假守曹州。灵耀反,冯密遣人奏贼纤 悉,有诏即拜曹州刺史。会李正已盗有曹、濮,冯不能自通朝廷,死官下。

  沐,贞元中擢进士第,以家托郓,故李师古辟署判官。师道叛,沐率其僚郭昈、 郭航、李公度引古今成败,前后镌说,不能入。师道所厚吏李文会、林英等乘间诉 曰:“比悉心忧公家事,而为沐等所疾,公奈何举十二州地成沐辈千载名乎?”由 是疏斥沐,令守濮州。沐上书盛夸山东煮海之饶,得其地可以富国。师道谋皆露。 后英奏事京师,胁邸史言沐以诚款结天子。师道怒,诛沐,而囚户濮州,守卫苛 严,凡十年。

  吴元济拒命,师道引兵攻彭城,败萧、沛数县而还,以缓王师。昈为缯书藏衣 絮间,使郭航间道走武宁军见李愿,请奇兵三千浮海捣莱、淄,贼倚海不为备,且 居皆罪人,无与守。始,昈畏事泄,署师道所信吏刘谅名以遣,愿白诸朝,议者疑 师道使为之,不得报。航不敢循故道,间关回远还昈所。未几,师道召航,昈疑事 露,欲引决,航曰:“事觉,吾独死,君无患。”航卒自杀,遂绝。及王师讨师道, 诸节度兵四人,而彭城兵下鱼台金乡、李听军取海州若拾遗,颇用昈策。

  初,淮西平,师道势蹙,内甚惧。李公度与大将李英昙都献三州。使长子入侍。 师道然可,俄中悔,欲杀英昙,贾直言讽师道嬖奴曰:“高沐冤气在天,祸且至。 英昙复死,是益其崇也。”乃止。逐于莱州,俄杀之。

  又有崔承宠、杨偕、陈佑、崔清皆抗节忤贼,李文会指为沐党,沐之死,皆被 囚。刘悟既平师道,捉昈臂歔欷流涕,辟置义成节度府,亦请公度为僚属。元和十 四年,赠沐吏部尚书,委马〓备礼收葬,恤其家。

  航,莱州人,以气闻,师道署右职,与昈世居齐。初,昈举进士,权德舆将取 之,闻其家贼中,乃罢,遂为贼聘。二人座能以忠显。

  贾直言,河朔旧族也,史失其地。父道冲,以艺待诏。代宗时,坐事赐鸩,将 死,直言绐其父曰:“当谢四方神祇。”使者少怠,辄取鸩代饮,迷而踣。明日, 毒溃足而出,久乃苏。帝怜之,减父死,俱流岭南。直言由是鐍。

  后署师道府属。及师道不轨,提刀负棺入谏曰:“愿前死,不见城之破。”又 画缚载槛车状而妻子系累者以献,师道怒,囚之。刘悟既入,释其禁,辟署义成府。 后徙潞,亦随府迁。

  监军刘承偕与悟不平,阴与慈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以汶代节度。事泄, 悟以兵围承偕,杀小使,赴言遽入责曰:“司空纵兵胁天子使者,是欲效李司空芽? 它日复为军中所指笑。”悟闻,感悔,匿承偕于第以免。悟每有过,必争,故悟能 以臣节光明于朝。穆宗召为谏议大夫,群情洒然称允。而悟固留,得听。

  始,悟子从谏贵甚,见直言辄衣紫拥笏,以兵自卫。直言谏悟曰:“郎少年, 毋使袭山东熊,朝服可擅著邪?”悟死,从谏不发丧,召大将刘武德等矫悟遗言, 与邻道使共表求袭位,直言入让曰:“父死不哭,何颜面见山东义士乎?”从谏曰: “欲反耳。”直言仰天哭曰:“尔父提十二州地归朝廷为功臣。然以张汶故,自谓 不洁淋头,卒羞死。郎今日乃欲反邪?”从谏起抱直言项哭曰:“计穷而然。”直 言曰:“君何忧无土地,今胁朝廷,正速死耳。若从武德谋,吾见刘氏为元济矣。” 从谏拜曰:“唯大夫救之。”直言乃自摄留后,使从谏居丧。初,从谏惟郓兵二千 同谋。直言既折之,军中遂安。

  大和九年卒,赠工部尚书。

  辛谠者,太原尹云京孙也。学《诗》、《书》,能击剑,重然诺,走人所急。 初事李峄,主钱谷。性廉劲,遇事不处文法,皆与之合。罢居扬州,年五十,不肯 仕,而慨然常有济时意。

  庞勋反,攻杜慆于泗州。谠闻之,挐舟趋泗口,贯贼栅以入。慆素闻其名,握 手曰:“吾僚李延枢尝为吾道夫子为人,何意临教?吾无忧矣!”谠亦谓慆可共事, 乃请还与妻子决,同慆生死。时贼张甚,众皆南走,独谠北行。谠未至,慆忧之, 延枢知必来,曰:“谠至,可表为判官。”慆许诺。俄而至,慆喜曰:“围急,飞 鸟不敢过,君乃冒白刃入危城,古人所不能。”乃劝解白衣被甲。

  贼将李圆焚淮口,谠曰:“事棘矣,独出可以求援。”乃与杨文播、李行实戊 夜逾淮,坎岸登,驰三十里至洪泽,见戍将郭厚本告急。厚本许出兵,大将袁公异 等曰:“贼众我寡,不可往。”谠拔剑瞋目呼曰:“泗州陷在旦夕,公等被诏来, 乃逗留不进,欲何为?大丈夫孤国恩,虽生可羞。且失泗,则淮南为寇场,君尚能 独存?吾今断左臂杀君去。”推剑直前,厚本持之,公异等仅免。谠望泗恸哭,帐 下皆流涕。厚本决许付兵五百,谠曰:“足矣!”遍问士曰:“能行乎?”皆曰: “诺。”谠仆面于地,泣以谢。众既叩淮,有人语曰:“贼破城矣!”谠将斩之, 众为请。谠曰:“公等登舟,吾赦其死。”士遽登。已济,慆亦出兵,表里击,贼 大败。谠入,人心遂固。浙西杜审权遣将翟行约赴援,壁莲塘,慆欲遣人廷劳,诸 吏惮不敢出,谠独往犒而还。

  围三月,救兵外败,城益危。谠复请乞兵淮南,与壮士徐珍十人持斧夜斩贼栅 出,见节度使令狐綯,复诣浙西见审权。时皆传泗州已陷,疑谠为贼计,囚之。谠 引李峄自明。峄时为大同防御使,称其忠可信。审权乃许救,合淮南兵五千,盐粟 具。方淮路梗,不得进。谠引兵决战,斩贼六百级,乃克入,城上欢叫,忄舀与下 迎泣,表其功于朝,授监察御史。围凡十月乃解,卒完一州。

  初,谠求救也,过家十余,未尝见妻子,得粮累二十万。谠子及兄子客广陵, 托慆曰:“使先人不乏祀,公之惠也。”后以功第一,拜亳州刺史,徙曹、泗二州。 乾符末,终岭南节度使。

  方谠之少,耕于野,有牛斗,众畏奔践,谠直前,两持其角,牛不能动,久而 引触,竟折其角。里人骇异,屠牛以饭谠。然谠癯短,才及中人。后贵,力亦少衰 云。

  黄碣,闽人也。初为闽小将,喜学问,轩然有志向。同列有假其笔者,碣怒曰: “是笔它日断大事,不可假。”后战安南有功,高骈表其能,为漳州刺史,徙婺州, 治有绩。刘汉宏遣兵攻之,兵寡不可守,弃州去,客苏州。

  董昌为威胜军节度使,表碣自副,久乃应。及昌反,碣谏曰:“大王拔田亩, 席贡输之勤,位将相,非有勋业可纪。今不能尽忠王朝,乃自尊大,一日诛灭无种 矣。桓、文不侮周室,曹操弗敢危汉。今王僻婴一城,乃为大逆,何邪?碣请举族 先死,不能见王之灭。”昌怒曰:“碣不顺我邪?”斥出之。碣移书幕府李滔曰: “‘顺天’建元,以愚策之,针可为槊邪?”或窃其书示昌,昌令使者斩之。使以 首至,昌诟曰:“贼负我,三公不肯为,而求死邪?”抵溷中,夷其家百口,坎镜 湖之南同瘗焉。昌败,有诏赠司徒,求其后不能得。

  昌已杀碣,滔亦遇害,乃召会稽令吴镣问策,镣曰:“王为真诸侯,遗荣子孙 而不为,乃作伪天子,自取灭亡。”昌叱斩之,族其家。又召山阴令张逊知御史台, 固辞曰:“王自弃,为天下笑。且六州势不助逆,王据孤州以速死,谓何?逊不敢 以身许王也。”昌恶之,曰:“逊不知天意,议邪说拒我。”囚之。他日谓人曰: “我无碣、镣、逊,何乏事?”即害之。

  孙揆,字圣圭,刑部侍郎逖五世从孙也。第进士,辟户部巡官。历中书舍人、 刑部侍郎、京兆尹。昭宗讨李克用,以揆为兵马招讨制置宣慰副使,既而更授昭义 军节度使,以本道兵会战。克用伏兵刀黄岭,执揆,厚礼而将用之,曰:“公辈当 从容庙堂,何为自履行阵也?”揆大骂不诎,克用怒,使以锯解之,锯齿不行,揆 谓曰:“死狗奴,解人当束之以板,汝辈安知?”行刑者如其所言,詈声不辍至死。 昭宗怜之,赠左仆射。

卷一百九十四

  卓行

  元德秀,字紫芝,河南河南人。质厚少缘饰。少孤,事母孝,举进士,不忍去 左右,自负母入京师。既擢第,母亡,庐墓侧,食不盐酪,藉无茵席。服除,以窭 困调南和尉,有惠政。黜陟使以闻,擢补龙武军录事参军。

  德秀不及亲在而娶,不肯婚,人以为不可绝嗣,答曰:“兄有子,先人得祀, 吾何娶为?”初,兄子襁褓丧亲,无资得乳媪,德秀自乳之,数日湩流,能食乃止。 既长,将为娶,家苦贫,乃求为鲁山令。前此堕车足伤,不能趋拜,太守待以客礼。 有盗系狱,会虎为暴,盗请格虎自赎,许之。吏白:“彼诡计,且亡去,无乃为累 乎?”德秀曰:“许之矣,不可负约。即有累,吾当坐,不及余人。”明日,盗尸 虎还,举县嗟叹。

  玄宗在东都,酺五凤楼下,命三百里县令、刺史各以声乐集。是时颇言帝且第 胜负,加赏黜。河内太守辇优伎数百,被锦绣,或作犀象,瑰谲光丽。德秀惟乐工 数十人,联袂歌《于蔿于》。《于蔿于》者,德秀所为歌也。帝闻,异之,叹曰: “贤人之言哉!”谓宰相曰:“河内人其涂炭乎?”乃黜太守,德秀益知名。

  所得奉禄,悉衣食人之孤遗者。岁满,笥余一缣,驾柴车去。爱陆浑佳山水, 乃定居。不为墙垣扃钥,家无仆妾。岁饥,日或不爨。嗜酒,陶然弹琴以自娱。人 以酒肴从之,不问贤鄙为酣饫。是时程休、邢宇、宇弟宙、张茂之、李崿、崿族子 丹叔、惟岳、乔潭、杨拯、房垂、柳识皆号门弟子。德秀善文辞,作《蹇士赋》以 自况。房琯每见德秀,叹息曰:“见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都尽。”苏源明常语 人曰:“吾不幸生衰俗,所不耻者,识元紫芝也。”

  天宝十三载卒,家惟枕履箪瓢而已。潭时为陆浑尉,庀其葬。族弟结哭之恸, 或曰:“子哭过哀,礼欤?”结曰:“若知礼之过,而不知情之至。大夫弱无固, 性无专,老无在,死无余,人情所耽溺、喜爱、可恶者,大夫无之。生六十年未尝 识女色、视锦绣,未尝求足,无苟辞、佚色,未尝有十亩之地、十尺之舍、十岁之 僮,未尝完布帛而衣,具五味之餐。吾哀之,以戒荒淫贪佞、绮纨粱肉之徒耳。”

  李华兄事德秀,而友萧颖士、刘迅。及卒,华谥曰文行先生。天下高其行,不 名,谓之元鲁山。华于是作《三贤论》。或问所长,华曰:“德秀志当以道纪天下, 迅当以《六经》谐人心,颖士当以中古易今世。德秀欲齐愚智,迅感一物不得其正, 颖士呼吸折节而获重禄,不易一刻之安易,于孔子之门,皆达者欤!使德秀据师保 之位,瞻形容,乃见其仁。迅被卿佐服,居宾友,谋治乱根源,参乎元精,乃见其 妙。颖士若百炼之刚,不可屈,使当废兴去就、一生一死间,而后见其节。德秀以 为王者作乐崇德,天人之极致,而辞章不称,是无乐也,于是作《破阵乐辞》以订 商、周。迅世史官,述《礼》、《易》、《书》、《春秋》、《诗》为《古五说》, 条贯源流,备古今之变。颖士尤罪子长不编年而为列传,后世因之,非典训也。自 《春秋》三家后,非训齐生人不录。然各有病,元病酒,刘病赏物,萧病贬恶太亟、 奖能太重。若取其节,皆可为人师也。”世谓笃论。

  休,字士美,广平人。宇字绍宗,宙字次宗,河间人。茂之,字季丰,南阳人。 崿字伯高,丹叔字南诚,惟岳字谟道,赵人。潭字源,梁人。垂,字翼明,清河人。 拯,字齐物,隋观王雄后,举进士,终右骁卫骑曹参军。崿擢制科,迁南华令。大 水,他县饥,人至相属,崿为具{衍食}鬻,及去,糗粮送之,吏为立碑。安禄山乱, 崿客清河,为乞师平原太守颜真卿,一郡获全。历庐州刺史。拯与崿名最著,潭、 识以文传后。

  权皋,字士繇,秦州略阳人,徙润州丹徒,晋安丘公翼十二世孙。父倕与席豫、 苏源明以艺文相友,终羽林军参军。

  皋擢进士第,为临清尉,安禄山籍其名,表为蓟尉,署幕府。皋度禄山且叛, 以其猜虐不可谏,欲行,虑祸及亲。天宝十四载,使献俘京师,还过福昌尉仲谟。 谟妻,皋妹也,密约以疾召之,谟来,皋阳喑,直视谟而瞑。谟为尽哀,自含敛之。 皋逸去,人无知者。吏以诏书还皋母,母谓实死,恸哭感行路,故禄山不之虞,归 其母。皋潜候于淇门,奉侍昼夜南奔,客临淮,为驿亭保以讠冋北方。既度江而禄 山反,天下闻其名,争取以为属。高适表试大理评事、淮南采访判官。

  永王举兵,胁士大夫,皋诡姓名以免。玄宗在蜀闻之,拜监察御史,会母丧, 得风痹疾,客洪州,南北梗否,逾年诏命不至。有中人过州,颇求取无厌,南昌令 王遘欲按之,谋于皋。皋良久不答,泣曰:“今何由致天子使,而遽欲治之!”掩 面去。遘悟,厚谢。浙西节度使颜真卿表为行军司马,召拜起居舍人,固辞。尝曰: “吾洁身乱世,以全吾志,欲持是受名邪?”李季卿为江淮黜陟使,列其高行,以 著作郎召,不就。

  自中原乱,士人率度江,李华、柳识、韩洄、王定皆仰皋节,与友善。洄、定 常评皋可为宰辅、师保;华亦以为分天下善恶,一人而已。卒,年四十六,洄等制 服行哭,诏赠秘书少监。元和中,谥为贞孝。子德舆,至宰相,别传。

  甄济,字孟成,定州无极人。叔父为幽、凉二州都督,家卫州,宗属以伉侠相 矜。济少孤,独好学,以文雅称。居青岩山十余年,远近伏其仁,环山不敢畋渔。 采访使苗晋卿表之,诸府五辟,诏十至,坚卧不起。

  天宝十载,以左拾遗召,未至而安禄山入朝,求济于玄宗,授范阳掌书记。禄 山至卫,使太守郑遵意致谒山中,济不得已为起,禄山下拜钧礼。居府中,论议正 直。久之,察禄山有反谋,不可谏。济素善卫令齐,因谒归,具告以诚。密置羊 血左右,至夜,若欧血状,阳不支,舁归旧庐。禄山反,使蔡希德封刀召之,曰: “即不起,断其头见我。”济色不动,左手书曰:“不可以行。”使者持刀趋前, 济引颈待之,希德歔欷嗟叹,止刀,以实病告。后庆绪复使强舆至东都安国观。会 广平王平东都,济诣军门上谒泣涕,王为感动。肃宗诏馆之三司署,使污贼官罗拜, 以愧其心。授秘书郎,或言太薄,更拜太子舍人。

  来瑱辟为陕西襄阳参谋,拜礼部员外郎。宜城楚昭王庙坎地广九十亩,济立墅 其左。瑱死,屏居七年。大历初,江西节度使魏少游表为著作郎,兼侍御史,卒。

  济生子,因其官字曰礼闱、曰宪台。而礼闱死,宪台更名逢,幼而孤。及长, 耕宜城野,自力读书,不谒州县。岁饥,节用以给亲里;大穰,则振其余于乡党贫 狭者。朋友有缓急,辄出家赀周赡,以义闻。

  逢常以父名不得在国史,欲诣京师自言。元和中,袁滋表济节行与权皋同科, 宜载国史。有诏赠济秘书少监。而逢与元稹善,稹移书于史馆修撰韩愈曰:“济弃 去禄山,及其反,有名号,又逼致之,执不起,卒不污其名。夫辨所从于居易之时, 坚其操于利仁之世,而犹选懦者之所不为,盖怫人之心难,而害己之避深也。至天 下大乱,死忠者不必显,从乱者不必诛,而眷眷本朝,甘心白刃,难矣哉!若甄生, 弁冕不加其身,禄食不进其口,直布衣一男子耳。及乱,则延颈受刃,分死不回, 不以不必显而废忠,不以不必诛而从乱。在古与今,盖百一焉。”愈答曰:“逢能 行身,幸于方州大臣,以标目其先人事,载之天下耳目,彻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 品,赫然惊人,逢与其父俱当得书矣。”由是父子俱显名。

  阳城,字亢宗,定州北平人,徙陕州夏县,世为官族。资好学,贫不能得书, 求为吏,隶集贤院,窃院书读之,昼夜不出户,六年,无所不通。及进士第,乃去 隐中条山,与弟堦、域常易衣出。年长,不肯娶,谓弟曰:“吾与若孤茕相育,既 娶则间外姓,虽共处而益疏,我不忍。”弟义之,亦不娶,遂终身。

  城谦恭简素,遇人长幼如一。远近慕其行,来学者迹接于道。闾里有争讼,不 诣官而诣城决之。有盗其树者,城过之,虑其耻,退自匿。尝绝粮,遣奴求米,奴 以米易酒,醉卧于路。城怪其故,与弟迎之,奴未醒,乃负以归。及觉,痛咎谢, 城曰:“寒而饮,何责焉?”寡妹依城居,其子四十余,痴不知人,城常负以出入。 始,妹之夫客死远方,城与弟行千里,负其柩归葬。岁饥,屏迹不过邻里,屑榆为 粥,讲论不辍。有奴都儿化其德,亦方介自约。或哀其馁,与之食,不纳。后致糠 核数杯,乃受。山东节度府闻城义者,发使遗五百缣,戒使者不令返。城固辞,使 者委而去,城置之未尝发。会里人郑俶欲葬亲,贷于人无得,城知其然,举缣与之。 俶既葬,还曰:“蒙君子之施,愿为奴以偿德。”城曰:“吾子非也,能同我为学 乎?”俶泣谢,即教以书,俶不能业,城更徙远阜,使颛其习。学如初,惭,缢而 死。城惊且哭,厚自咎,为服缌麻瘗之。

  陕虢观察使李泌数礼饷,城受之。泌欲辟致之府,不起,乃荐诸朝,诏以著作 佐郎召,并赐绯鱼。泌使参军事韩杰奉诏至其家,城封还诏,自称“多病老惫,不 堪奔奉,惟哀怜”。泌不敢强。及为宰相,又言之德宗,于是召拜右谏议大夫,遣 长安尉杨宁赉束帛诣其家。城褐衣到阙下辞让,帝遣中人持绯衣衣之,召见,赐帛 五十匹。

  初,城未起,缙绅想见风采。既兴草茅,处谏诤官,士以为且死职,天下益惮 之。及受命,它谏官论事苛细纷纷,帝厌苦,而城浸闻得失且熟,犹未肯言。韩愈 作《争臣论》讥切之,城不屑。方与二弟延宾客,日夜剧饮。客欲谏止者,城揣知 其情,强饮客,客辞,即自引满,客不得已。与酬酢,或醉,仆席上,城或先醉卧 客怀中,不能听客语,无得关言。常以木枕布衾质钱,人重其贤,争售之。每约二 弟:“吾所俸入,而可度月食米几何,薪菜盐几钱,先具之,余送酒家,无留也。” 服用无赢副,客或称其佳可爱,辄喜,举授之。有陈苌者,候其得俸,常往称钱之 美,月有获焉。居位八年,人不能窥其际。

  及裴延龄诬逐陆贽、张滂、李充等,帝怒甚,无敢言。城闻,曰:“吾谏官, 不可令天子杀无罪大臣。”乃约拾遗王仲舒守延英阁上疏极论延龄罪,慷慨引谊, 申直贽等,累日不止。闻者寒惧,城愈励。帝大怒,召宰相抵城罪。顺宗方为皇太 子,为开救,良久得免,敕宰相谕遣。然帝意不已,欲遂相延龄。城显语曰:“延 龄为相,吾当取白麻坏之,哭于廷。”帝不相延龄,城力也。坐是下迁国子司业。 引诸生告之曰:“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诸生有久不省亲者乎?”明日谒城 还养者二十辈,有三年不归侍者,斥之。简孝秀德行升堂上,沈酗不率教者皆罢。 躬讲经籍,生徒斤斤皆有法度。

  薛约者,狂而直,言事得罪,谪连州。吏捕迹,得之城家。城坐吏于门,引约 饮食讫,步至都外与别。帝恶城党有罪,出为道州刺史,太学诸生何蕃、季偿、王 鲁卿、李谠等二百人顿首阙下,请留城。柳宗元闻之,遗蕃等书曰:“诏出阳公道 州,仆闻悒然。幸生不讳之代,不能论列大体,闻下执事,还阳公之南也。今诸生 爱慕阳公德,恳悃乞留,辄用抚手喜甚。昔李膺、嵇康时,太学生徒仰阙执诉,仆 谓讫千百年不可复见,乃在今日,诚诸生见赐甚厚,将亦阳公渐渍导训所致乎!意 公有博厚恢大之德,并容善伪,来者不拒。有狂惑小生,依托门下,飞文陈愚。论 者以为阳公过于纳污,无人师道。仲尼吾党狂狷,南郭献讥;曾参徒七十二人,致 祸负刍;孟轲馆齐,从者窃屦。彼圣贤犹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门,不 拒病夫;绳墨之侧,不拒枉材;师儒之席,不拒曲士。且阳公在朝,四方闻风,贪 冒苟进邪薄之夫沮其志,虽微师尹之位,而人实瞻望焉。与其化一州,其功远近可 量哉!诸生之言,非独为己也,于国甚宜。”蕃等守阙下数日,为吏遮抑不得上。 既行,皆泣涕,立石纪德。

  至道州,治民如治家,宜罚罚之,宜赏赏之,不以簿书介意。月俸取足则已, 官收其余。日炊米二斛,鱼一大雚,置瓯杓道上,人共食之。州产侏儒,岁贡诸朝, 城哀其生离,无所进。帝使求之,城奏曰:“州民尽短,若以贡,不知何者可供。” 自是罢。州人感之,以“阳”名子。前刺史坐罪下狱,吏有幸于刺史者,拾不法事 告城,欲自脱,城辄搒杀之。赋税不时,观察使数诮责。州当上考功第,城自署曰: “抚字心劳,追科政拙,考下下。”观察府遣判官督赋,至州,怪城不迎,以问吏, 吏曰:“刺史以为有罪,自囚于狱。”判官惊,驰入,谒城曰:“使君何罪?我奉 命来候安否耳。”留数日,城不敢归,仆门阖,寝馆外以待命。判官遽辞去。府复 遣官来按举,义不欲行,乃载妻子中道逃去。顺宗立,召还城,而城已卒,年七十, 赠左散骑常侍,赐其家钱二十万,官护丧归葬。

  蕃,和州人。事父母孝。学太学,岁一归,父母不许。间二岁乃归,复不许。 凡五岁,慨然以亲且老,不自安,揖诸生去,乃共闭蕃空舍中,众共状蕃义行,白 城请留。会城罢,亦止。初,硃泚反,诸生将从乱,蕃正色叱不听,故六馆士无受 污者。蕃居太学二十年,有死丧无归者,皆身为治丧。偿,鲁人。鲁卿,第进士, 有名。

  司空图,字表圣,河中虞乡人。父舆,有风干。当大中时,卢弘正管盐铁,表 为安邑两池榷盐使。先是,法疏阔,吏轻触禁,舆为立约数十条,莫不以为宜。以 劳再迁户部郎中。

  图,咸通末擢进士,礼部侍郎王凝所奖待,俄而凝坐法贬商州,图感知己,往 从之。凝起拜宣歙观察使,乃辟置幕府。召为殿中侍御史,不忍去凝府,台劾,左 迁光禄寺主簿,分司东都。卢携以故宰相居洛,嘉图节,常与游。携还朝,过陕虢, 属于观察使卢渥曰:“司空御史,高士也。”渥即表为僚佐。会携复执政,召拜礼 部员外郎,寻迁郎中。

  黄巢陷长安,将奔,不得前。图弟有奴段章者,陷贼,执图手曰:“我所主张 将军喜下士,可往见之,无虚死沟中。”图不肯往,章泣下。遂奔咸阳,间关至河 中。僖宗次凤翔,即行在拜知制诰,迁中书舍人。后狩宝鸡,不获从,又还河中。 龙纪初,复拜旧官,以疾解。景福中,拜谏议大夫,不赴。后再以户部侍郎召,身 谢阙下,数日即引去。昭宗在华,召拜兵部侍郎,以足疾固自乞。会迁洛阳,柳璨 希贼臣意,诛天下才望,助丧王室,诏图入朝,图阳堕笏,趣意野耄。璨知无意于 世,乃听还。

  图本居中条山王官谷,有先人田,遂隐不出。作亭观素室,悉图唐兴节士文人, 名亭曰休休,作文以见志曰:“休,美也,既休而美具。故量才,一宜休;揣分, 二宜休;耄而聩,三宜休;又少也惰,长也率,老也迂,三者非济时用,则又宜休。” 因自目为耐辱居士。其言诡激不常,以免当时祸灾云。豫为冢棺,遇胜日,引客坐 圹中赋诗,酌酒裴回。客或难之,图曰:“君何不广邪?生死一致,吾宁暂游此中 哉!”每岁时,祠祷鼓舞,图与闾里耆老相乐。王重荣父子雅重之,数馈遗,弗受。 尝为作碑,赠绢数千,图置虞乡市,人得取之,一日尽。时寇盗所过残暴,独不入 王官谷,士人依以避难。

  硃全忠已篡,召为礼部尚书,不起。哀帝弑,图闻,不食而卒,年七十二。图 无子,以甥为嗣,尝为御史所劾,昭宗不责也。

  赞曰:节谊为天下大闲,士不可不勉。观皋、济不污贼,据忠自完,而乱臣为 沮计。天下士知大分所在,故倾朝复支。不有君子,果能国乎?德秀以德,城以鲠 峭,图知命,其志凛凛与秋霜争严,真丈夫哉!

卷一百九十五

  孝友

  唐受命二百八十八年,以孝悌名通朝廷者,多闾巷刺草之民,皆得书于史官。

  万年王世贵,长安严待封,泾阳田伯明,华原韩难陀,华州王瞿昙,郑县辛法 汪、郭士举、张长、郭士度、郑迪、柳仁忠、能君德、刘崇、甘元爽、韩子尚、韩 思约,下邽张万彻,朝邑申屠思恭、吕昂,鹑觚张元亮,灵台孙智和,新平冯猛将, 宜川司马芬,洛交周崇俊,洛川何善宜,博陵崔定仁,冀州燕遗倩,贝州马衡,沧 州郑士才,清池孙楚信、刘贤,渤海边凤举,瀛州硃宝积,乐陵苏伏念,邯郸章征, 鸡泽冯仁海、郭守素,文安董相,武邑王达多、张丘感、张艺朗暨孙师才、张义节, 沙河赵君惠,南乐谷感德,魏县毛仁,武城茹智达,历亭王师威、李肆仁,临河李 文绸,汤阴后斥奴,鼓城彭思义、陈屺、田堤岳,太原卢遗仁、王知道,蒲州贾孝 才,解县卫玄表,南岳张利见,安邑曹文行、孙怀应、相里志降、杨王操、邵玄同、 张衡、曹存勋、李文褒、董文海、李文秀、张仙儿、张公宪,虞乡董敬直,河东张 金城、吕神通、吕云、吕志挺、吕元光、赵举、张祐、姚炽、张师德、冯巨源、杜 山藏,河西郭文政,伊阙任仲济、源荣璧,汴州张士岩,陈留家师谅、董允恭,尉 氏杨思贞,中牟潘良瑗暨子季通,阳武时惠珣,封丘杨嵩珪,许田李颐道,胙城蔡 洪、石善雄暨孙彦威,朗山胡君才,徐州皇甫恒,彭城尹务荣,荆州刘宝,长寿史 抟,益州焦怀肃、郭景华,郪县曹少微,涪城赵烟,资阳赵光寓、黄昪,梓潼马冬 王、秦举、王兴嗣,依政樊漪,巴西韦士宗、文博荧暨子诠,南郑李贞古,巢县张 进昭,万载廖洪,南陵苏仲方,鄱阳张讠赞,乐平谢惟勤、沈普、姜崌,上饶鲍嘉 福、虞熔真,句容张常洧,弋阳张球、李营暨子凝孙楚,贵溪黄舟,建昌熊士赡, 临江袁鸣,赣县谢俊,余杭何公弁、章成缅、方宗,建德何起门,桐庐祝希进,诸 暨张万和,萧山李渭、许伯会、戴恭、俞仅,信安徐知新、徐惠諲,东阳应先、唐 君祐,睦州许利川,建阳刘常,邵武黄亘、张巨篯、吴海,泉山黄嘉猷,永泰王奭, 皆事亲居丧著至行者。万年宋兴贵,奉先张郛,澧阳张仁兴,栎阳董思宠,湖城阎 旻,高平雍仙高,湖城阎酆,正平周思艺、张子英,曲沃张君密、秦德方、马玄操、 李君则,太平赵德俨,陇西陈嗣,北海吕元简,经城宋洸之,单父刘九江,无棣徐 文亮,乐陵吴正表,河间刘宣、董永,安邑任君义、卫开,龙门梁神义、贺见涉、 张奇异,郑县王元绪、寇元童,舒城徐行周,睦州方良琨,桐庐戴元益,高安宋练, 泾县万晏,弋阳李植,繁昌王丕,皆数世同居者。天子皆旌表门闾,赐粟帛,州县 存问,复赋税,有授以官者。

  唐时陈藏器著《本草拾遗》,谓人肉治羸疾,自是民间以父母疾,多刲股肉而 进。又有京兆张阿九、赵言,奉天赵正言、滑清泌,羽林飞骑啖荣禄,郑县吴孝友, 华阴尹义华,潞州张光玼,解县南锻,河东李忠孝、韩放,鄢陵任客奴,绛县张子 英,平原杨仙朝,乐工段日升,河东将陈涉,襄阳冯子,城固雍孙八,虞乡张抱玉、 骨英秀,榆次冯秀诚,封丘杨嵩珪、刘浩,清池硃庭玉、弟庭金,繁昌硃忄存,歙 县黄芮,左千牛薛锋及河阳刘士约,或给帛,或旌表门闾,皆名在国史。善乎!韩 愈之论也,曰:“父母疾,亨药饵,以是为孝,未闻毁支体者也。苟不伤义,则圣 贤先众而为之。是不幸因而且死,则毁伤灭绝之罪有归矣,安可旌其门以表异之?” 虽然,委巷之陋,非有学术礼义之资,能忘身以及其亲,出于诚心,亦足称者。故 列十七八焉。广明后,方镇凌法,夸地千里,事不上闻,孝悌笃行之士,旌命所不 及。载小说者,名字不参见他书,不可录。若李知本、张志宽之属,承上顺下,有 礼让君子之风,故辑而序之。张士岩父病,药须鲤鱼,冬月冰合,有獭衔鱼至前, 得以供父,父遂愈。母病痈,士岩吮血。父亡,庐墓,有虎狼依之。焦怀肃母病, 每尝其唾,若味异,辄悲号几绝。母终,水浆不入口五日,负土成坟,庐守,日一 食,杖然后起。继母没,亦如之。张进昭,母患狐刺,左手堕而终。及殡,进昭截 左腕庐于墓。张公艺九世同居,北齐东安王永乐、隋大使梁子恭躬慰抚,表其门。 高宗有事太山,临幸其居,问本末,书“忍”字以对,天子为流涕,赐缣帛而去。 四人名颇著,详见于篇。

  李知本,赵州元氏人,元魏洛州刺史灵六世孙。父孝端,仕隋为获嘉丞。与族 弟太冲俱有世阀,而太冲官婚最高,乡人语曰:“太冲无兄,孝端无弟。”

  知本涉经术,事亲笃至,与弟知隐雍顺,子孙百余,至赀用僮仆无间也。大业 末,盗贼过闾不入,相戒曰:“无犯义门。”往依者五百余室,皆以免。贞观初, 知隐为伊阙丞,知夏津令。开元中,孙瑱为给事中、扬州长史。知隐孙颙,有文辞, 至太常少卿。从祖兄弟位给事中,凡四人。

  张志宽,蒲州安邑人。居父丧而毁,州里称之。王君廓兵略地,不暴其闾,倚 全者百许姓。后为里正,忽诣县称母疾求急,令问状,对曰:“母有疾,志宽辄病, 是以知之。”令谓其妄,系于狱,驰验如言,乃慰遣之。母终,负土成坟,手莳松 柏。高祖遣使者就吊,拜员外散骑常侍,赐物四十段,表其闾。

  刘君良,瀛州饶阳人。四世同居,族兄弟犹同产也,门内斗粟尺帛无所私。隋 大业末,荒馑,妻劝其异居,因易置庭树鸟雏,令斗且鸣,家人怪之,妻曰:“天 下乱,禽鸟不相容,况人邪!”君良即与兄弟别处。月余,密知其计,因斥去妻, 曰:“尔破吾家!”召兄弟流涕以告,更复同居。天下乱,乡人共依之,众筑为堡, 因号义成堡。武德中,深州别驾杨弘业至其居,凡六院共一庖,子弟皆有礼节,叹 挹而去。贞观六年,表异门闾。

  王少玄,博州聊城人。父隋末死乱兵,遗腹生少玄。甫十岁,问父所在,母以 告,即哀泣求尸。时野中白骨覆压,或曰:“以子血渍而渗者,父胔也。”少玄镵 肤,阅旬而获,遂以葬。创甚,弥年乃兴。贞观中,州言状,拜徐王府参军。

  任敬臣,字希古,棣州人。五岁丧母,哀毁天至。七岁,问父英曰:“若何可 以报母?”英曰:“扬名显亲可也。”乃刻志从学。汝南任处权见其文,惊曰: “孔子称颜回之贤,以为弗如也。吾非古人,然见此儿,信不可及。”十六,刺史 崔枢欲举秀才,自以学未广,遁去。又三年卒业,举孝廉,授著作局正字。父亡, 数殒绝,继母曰:“而不胜丧,谓孝可乎?”敬臣更进饘粥。服除,迁秘书郎。休 沐,阖门诵书。监虞世南器其人,岁终,书上考,固辞。召为弘文馆学士,俄授越 王府西阁祭酒。当代,王再表留,进朝请郎。举制科,擢许王文学。复为弘文馆学 士,终太子舍人。

  支叔才,定州人。隋末荒馑,夜丐食野中,还进母,为贼执,欲杀之,告以情, 贼闵其孝,为解缚。母病痈,叔才吮疮注药。及亡,庐墓,有白鹊止庐傍。高宗时, 表异其家。

  至德间,有常州人王遇、弟遐俱为贼执,将释一人,兄弟相让死,贼感其意, 尽纵之。

  程袁师,宋州人。母病,十旬不褫带,药不尝不进。代弟戍洛州。母终,闻讣, 日走二百里,因负土筑坟,号癯,人不复识。改葬曾门以来,阅二十年乃毕。常有 白狼、黄蛇驯墓左,每哭,群鸟鸣翔。永徽中,刺史状诸朝,诏吏敦驾。既至,不 愿仕,授儒林郎,还之。

  武弘度,士畐兄之子,补相州司兵参军。永徽中,父卒,自徐州被发徒跣趋丧 所,负土筑茔,晨夕号,日一溢米。素芝产庐前,狸扰其旁。高宗下诏褒美,旌其 门。

  宋思礼,字过庭,事继母徐为闻孝。补萧县主簿。会大旱,井池涸,母羸疾, 非泉水不适口,思礼忧惧且祷,忽有泉出诸庭,味甘寒,日不乏汲。县人异之,尉 柳晃为刻石颂其孝感。

  郑潜曜者,父万钧,驸马都尉、荥阳郡公。母,代国长公主。开元中,主寝疾, 潜曜侍左右,造次不去,累三月不靧面。主疾侵,刺血为书请诸神,丐以身代。火 书,而“神许”二字独不化。翌日主愈,戒左右无敢言。后尚临晋长公主,历太仆 光禄卿。

  元让,雍州武功人。擢明经,以母病不肯调,侍膳不出闾数十年。母终,庐墓 次,废栉沐,饭菜饮水。咸亨中,太子监国,下令表阙于门。永淳初,巡察使表让 孝悌卓越,擢太子右内率府长史。岁满,还乡里,人有所讼,皆诣让判。中宗在东 宫,召拜司议郎,入谒,武后望谓曰:“卿孝于家,必能忠于国,宜以治道辅吾子。” 寻卒。

  裴敬彝,绛州闻喜人。曾祖子通,隋开皇中以太中大夫居母丧,哭丧明,有白 乌巢冢樾。兄弟八人皆为名孝,诏表门阙,世谓“义门裴氏”。

  敬彝七岁能文章,性谨敏,宗族重之,号“甘露顶”。父智周,补临黄令,为 下所讼。敬彝年十四,诣巡察使唐临直枉,临奇之,试命作赋,赋工。父罪已释, 表敬彝于朝,补陈王府典签。一日,忽泣涕谓左右曰:“大人病痛,吾辄然,今心 悸而痛,事叵测。”乃请急,倍道归,而父已卒,羸毁逾礼。乾封初,迁累监察御 史。母病,医许仁则者鐍不能乘,敬彝自为舆往迎。既居丧,诏赠缣帛,官为作灵 舆。终服,以著作郎兼修国史。历中书舍人、太子左庶子。武后时,为酷吏所陷, 死岭南。

  梁文贞,虢州閺乡人。少从军守边,逮还,亲已亡。自伤不得养,即穿圹为门, 晨夕汛扫,庐墓左,喑默三十年,家人有所问,画文以对。会官改新道,出文贞庐 前,行旅见之,皆为流涕。有甘露降茔木,白兔驯扰,县令刊石纪之。开元中,刺 史许景先表文贞孝绝伦类,诏付史官。

  沈季诠,字子平,洪州豫章人。少孤,事母孝,未尝与人争,皆以为怯。季诠 曰:“吾怯乎?为人子者,可遗忧于亲乎哉!”贞观中,侍母度江,遇暴风,母溺 死,季诠号呼投江中,少选,持母臂浮出水上。都督谢叔方具礼祭而葬之。

  许伯会,越州萧山人。或曰玄度十二世孙。举孝廉。上元中,为衡阳博士。母 丧,负土成坟,不御絮帛、尝滋味。野火将逮茔树,悲号于天,俄而雨,火灭。岁 旱,泉涌庐前,灵芝生。

  陈集原,泷州开阳人。世为酋长。父龙树,为钦州刺史,有疾,即集原辄不食。 及亡,呕血数升,即茔作庐,尽以田赀让兄弟,里人高之。武后时,历右豹韬卫大 将军。

  陆南金,苏州吴人。祖士季,从同郡顾野王学《左氏春秋》、《司马史》、 《班氏汉书》。仕隋为越王侗记室兼侍读。侗称制,擢著作郎。时王世充将篡逆, 侗谓士季曰:“隋有天下三十年,朝果无忠臣乎?”士季对曰:“见危授命,臣宿 志也。请因启事为陛下杀之。”谋泄,停侍读,乃不克。贞观初,终太学博士兼弘 文馆学士。

  南金仕为太常奉礼郎。开元初,少卿庐崇道抵罪徙岭南,逃还东都。南金居母 丧,崇道伪称吊客,入而道其情,南金匿之。俄为仇人迹告,诏侍御史王旭捕按, 南金当重法,弟赵璧诣旭自言:“匿崇道者我也,请死。”南金固言弟自诬不情, 旭怪之,赵璧曰:“母未葬,妹未归,兄能办之,我生无益,不如死。”旭惊,上 状。玄宗皆宥之。

  南金知书史,履操谨完。张说、陆象先以贤谓之,由库部员外以痼疾改太子洗 马,卒。

  张琇,河中解人。父审素,为巂州都督,有陈纂仁者,诬其冒战级、私庸兵。 玄宗疑之,诏监察御史杨汪即按。纂仁复告审素与总管董堂礼谋反。于是汪收审素 系雅州狱,驰至巂州按反状。堂礼不胜忿,杀纂仁,以兵七百围汪,胁使露章雪审 素罪。既而吏共斩堂礼,汪得出,遂当审素实反,斩之,没其家。琇与兄瑝尚幼, 徙岭南。久之,逃还。汪更名万顷。瑝时年十三,琇少二岁。夜狙万顷于魏王池, 瑝斫其马,万顷惊,不及斗,为琇所杀。条所以杀万顷状系于斧,奔江南,将杀构 父罪者,然后诣有司。道汜水,吏捕以闻。中书令张九龄等皆称其孝烈,宜贷死, 侍中裴耀卿等陈不可,帝亦谓然,谓九龄曰:“孝子者,义不顾命。杀之可成其志, 赦之则亏律。凡为子,孰不愿孝?转相仇杀,遂无已时。”卒用耀卿议,议者以为 冤。帝下诏申谕,乃杀之。临刑赐食,瑝不能进,琇色自如,曰:“下见先人,复 何恨!”人莫不闵之,为诔揭于道,敛钱为葬北邙,尚恐仇人发之,作疑冢,使不 知其处。

  太宗时,有即墨人王君操,父隋末为乡人李君则所杀,亡命去,时君操尚幼。 至贞观时,朝世更易,而君操窭孤,仇家无所惮,诣州自言。君操密挟刃杀之,剔 其心肝啖立尽,趋告刺史曰:“父死凶手,历二十年不克报,乃今刷愤,愿归死有 司。”州上状,帝为贷死。

  高宗时,绛州人赵师举父为人杀,师举幼,母改嫁,仇家不疑。师举长,为人 庸,夜读书。久之,手杀仇人,诣官自陈,帝原之。

  永徽初,同官人同蹄智寿父为族人所害,智寿与弟智爽候诸涂,击杀之,相率 归有司争为首,有司不能决者三年。或言弟始谋,乃论死,临刑曰:“仇已报,死 不恨。”智寿自投地委顿,身无完肤,舐智爽血尽乃已,见者伤之。

  武后时,下邽人徐元庆父爽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元庆变姓名为驿家保。久之, 师韫以御史舍亭下,元庆手杀之,自囚诣官。后欲赦死,左拾遗陈子昂议曰:

  先王立礼以进人,明罚以齐政。枕干仇敌,人子义也;诛罪禁乱,王政纲也。 然无义不可训人,乱纲不可明法。圣人修礼治内,饬法防外,使守法者不以礼废刑, 居礼者不以法伤义,然后暴乱销,廉耻兴,天下所以直道而行也。

  元庆报父仇,束身归罪,虽古烈士何以加?然杀人者死,画一之制也,法不可 二,元庆宜伏辜。《传》曰:“父仇不同天。”劝人之教也。教之不苟,元庆宜赦。

  臣闻刑所以生,遏乱也;仁所以利,崇德也。今报父之仇,非乱也;行子之道, 仁也。仁而无利,与同乱诛,是曰能刑,未可以训。然则邪由正生,治必乱作,故 礼防不胜,先王以制刑也。今义元庆之节,则废刑也。迹元庆所以能义动天下,以 其忘生而趋其德也。若释罪以利其生,是夺其德,亏其义,非所谓杀身成仁、全死 忘生之节。臣谓宜正国之典,寘之以刑,然后旌闾墓可也。

  时韪其言。后礼部员外郎柳宗元驳曰:

  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 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治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不得并 也。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

  若师韫独以私怨,奋吏气,虐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号 不闻。而元庆能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 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

  其或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 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 又何旌焉?

  礼之所谓仇者,冤抑沈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杀之 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春秋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 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 矣。

  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 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 其不可以为典明矣。请下臣议附于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

  宪宗时,衢州人余常安父、叔皆为里人谢全所杀。常安八岁,已能谋复仇。十 有七年,卒杀全。刺史元锡奏轻比,刑部尚书李鄘执不可,卒抵死。

  又富平人梁悦父为秦果所杀,悦杀仇,诣县请罪。诏曰:“在《礼》父仇不同 天,而法杀人必死。礼、法,王教大端也,二说异焉。下尚书省议。”职方员外郎 韩愈曰:

  子复父仇,见于《春秋》、于《礼记》、《周官》,若子史,不胜数,未有非 而罪者。最宜详于律,而律无条,非阙文也。盖以为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许 复仇,则人将倚法颛杀,无以禁止。夫律虽本于圣人,然执而行之者,有司也。经 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者,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 经术之士得引经以议也。

  《周官》曰:“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义者,宜也。明杀人而 不得其宜者,子得复仇也。此百姓之相仇者也。公羊子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 也。”不受诛者,罪不当诛也。诛者,上施下之辞,非百姓相杀也。《周官》曰: “凡报仇雠者,书于士,杀之无罪。”言将复仇,必先言于官,则无罪也。

  复仇之名虽同,而其事各异。或百姓相仇,如《周官》所称,可议于今者;或 为官吏所诛,如《公羊》所称,不可行于今者。《周官》所称:将复仇先告于士, 若孤稚羸弱,抱微志而伺敌人之便,恐不能自言,未可以为断于今也。然则杀之与 赦不可一,宜定其制曰:“有复父仇者,事发,具其事下尚书省,集议以闻,酌处 之。”则经无失指矣。

  有诏以悦申冤,请罪诣公门,流循州。

  穆宗世,京兆人康买得,年十四,父宪责钱于云阳张莅,莅醉,拉宪危死。买 得以莅趫悍,度救不足解,则举锸击其首,三日莅死。刑部侍郎孙革建言:“买得 救父难不为暴,度不解而击不为凶。先王制刑,必先父子之亲。《春秋》原心定罪, 《周书》诸罚有权。买得孝性天至,宜赐矜宥。”有诏减死。

  侯知道、程俱罗者,灵州灵武人。居亲丧,穿圹作冢,皆身执其劳,乡人助者, 即哭而却之。庐坟次,哭泣无节,知道七年、俱罗三年不止。知道垢尘积首,率夜 半傅坟,踊而哭,鸟兽为悲号。李华作《二孝赞》表其行,曰:“厥初生人,有君 有亲。孝亲为子,忠君为臣。兆自天命,降及人伦。背死不义,忘生不仁。过及智 就,为之礼文。至哉侯氏,创巨病殷。手足胼胝,以成高坟。夜黑飙动,如临鬼神。 哭无常声,迥彻苍旻。苴斩三年,尔独终身。嗟嗟程生,其哀也均。顾后绝配,瞻 前无邻。”

  又有何澄粹者,池州人。亲病日锢,俗尚鬼,病者不进药。澄粹剔股肉进,亲 疾为瘳。后亲没,伏于墓,哭踊无数,以毁卒,当时号“青阳孝子”,士为作诔甚 众。

  寿州安丰李兴亦有至行,柳宗元为作《孝门铭》,曰:“寿州刺史臣承思言: ‘九月丁亥,安丰令上所部编户氓兴,父被恶疾,岁月就亟,兴自刃股肉,假托馈 献,父老病已不能啖,宿而死。兴号呼抚臆,口鼻垂血,捧土就坟,沾渍涕洟。坟 左作小庐,蒙以苫茨,伏匿其中,扶服顿踊,昼夜哭诉。孝诚幽达,神为见异,庐 上产紫芝、白芝,庐中醴泉涌。此皆陛下孝治神化,阴中其心,而克致斯事。谨按 兴匹庶贱陋,循习浅下,性非文字所导,生与耨耒为业,而能钟彼醇孝,超出古烈, 天意神道,犹锡瑞物以表殊异。伏惟陛下有唐尧如神之德,宜加旌褒,合于上下。 请表其里闾,刻石明白,宣延风美,观示后祀,永无极。臣昧死请。’制曰可。铭 曰:‘懿厥孝思,兹惟淑灵。禀承粹和,笃守天经。泣侍羸疾,默祷隐冥。引刃自 向,残肌败形。羞膳奉进,忧劳孝诚。惟时高高,曾不视听。创巨痛仍,号于穹旻。 捧土濡涕,顿首成坟。搯膺腐眦,寒暑在庐。草木悴死,鸟兽踟蹰。殊类异族,亦 相其哀。肇有二位,孝道爰兴。克脩厥猷,载籍是登。在帝有虞,以孝烝烝。仲尼 述经,以教于曾。惟昔鲁侯,见命夷宫。亦有考叔,寤庄称纯。显显李氏,实与之 伦。哀嗟道路,涕慕里邻。神锡秘祉,三秀灵泉。帝命荐加,亦表其门。统一上下, 交赞天人。建此碑号,亿龄扬芬。’”

  许法慎,沧州清池人。甫三岁,已有知。时母病,不饮乳,惨惨有忧色。或以 珍饵诡悦之,辄不食,还以进母。后亲丧,常庐于茔,有甘露、嘉禾、灵芝、木连 理、白兔之祥。天宝中,表异其闾。

  林攒,泉州莆田人。贞元初,仕为福唐尉。母羸老,未及迎而病。攒闻,弃官 还。及母亡,水浆不入口五日。自埏甓作冢,庐其右,有白乌来,甘露降。观察使 李若初遣官属验实,会露晞,里人失色,攒哭曰:“天所降露,祸我邪?”俄而露 复集,乌亦回翔。诏作二阙于母墓前,又表其闾,蠲徭役,时号“阙下林家”。

  陈饶奴,饶州人。年十二,亲并亡,窭弱居丧,又岁饥,或教其分弟妹,可全 性命。饶奴流涕,身丐诉相全养。刺史李复异之,给资储,署其门曰“孝友童子”。

  王博武,许州人。会昌中,侍母至广州,及沙涌口,暴风,母溺死,博武自投 于水。岭南节度使卢贞俾吏沈罟,获二尸焉,乃葬之,表其墓曰“孝子墓”。诏为 刻石。

  万敬儒,庐州人。三世同居,丧亲,庐墓,刺血写浮屠书,断手二指,辄复生。 州改所居曰成孝乡广孝聚。大中时,表其家。

  章全益,梓州涪城人。少孤,为兄全启所鞠。母病,全启刲股膳母而愈。及全 启亡,全益服斩衰,断手一指以报。不畜妻,僮仆处一室,卖药自业,世传能作黄 金。居成都四十年,号章孝子,卒,年九十八。

  赞曰:圣人治天下有道,曰“要在孝悌而已”。父父也,子子也,兄兄也,弟 弟也,推而之国,国而之天下,建一善而百行从,其失则以法绳之。故曰:“孝者 天下大本,法其末也。”至匹夫单人,行孝一概,而凶盗不敢凌,天子喟而旌之者, 以其教孝而求忠也。故裒而著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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