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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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二十四

  姚宋

  姚崇,字元之,陕州硖石人。父懿,字善懿,贞观中,为巂州都督,赠幽州大 都督,谥文献。

  崇少倜傥,尚气节,长乃好学。仕为孝敬挽郎,举下笔成章,授濮州司仓参军, 五迁夏官郎中。契丹扰河北,兵檄丛进,崇奏决若流,武后贤之,即拜侍郎。后尝 语左右:“往周兴、来俊臣等数治诏狱,朝臣相逮引,一切承反。朕意其枉,更畏 近臣临问,皆得其手牒不冤,朕无所疑,即可其奏。自俊臣等诛,遂无反者,然则 向论死得无冤邪?”崇曰:“自垂拱后,被告者类自诬。当是时,以告言为功,故 天下号曰‘罗织’,甚于汉之钩党。虽陛下使近臣覆讯,彼尚不自保,敢一摇手以 悖酷吏意哉!且被问不承,则重罹其惨,如张虔勖、李安静等皆是也。今赖天之灵, 发寤陛下,凶竖歼夷,朝廷乂安,臣以一门百口保内外官无复反者。陛下以告牒置 弗推,后若反有端,臣请坐知而不告。”后悦曰:“前宰相务顺可,陷我为淫刑主, 闻公之言,乃得朕心。”赐银千两。

  圣历三年,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迁凤阁侍郎,俄兼相王府长史,以母老纳政 归侍,乃诏以相王府长史侍疾,月余,复兼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崇建言: “臣事相王,而夏官本兵,臣非惜死,恐不益王。”乃诏改春官。张易之私有请于 崇,崇不纳,易之谮于后,降司仆卿,犹同凤阁鸾台三品。出为灵武道大总管。

  张柬之等谋诛二张,崇适自屯所还,遂参计议。以功封梁县侯,实封二百户。 后迁上阳宫,中宗率百官起居,王公更相庆,崇独流涕。柬之等曰:“今岂涕泣时 邪?恐公祸由此始。”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以语功,然事天后久,违旧主而泣, 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俄为亳州刺史。后五王被害,而崇独免。历宋、 常、越、许四州。睿宗立,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进中书令。

  玄宗在东宫,太平公主干政,宋王成器等分典闲厩、禁兵。崇与宋璟建请主就 东都,出诸王为刺史,以壹人心。帝以谓主,主怒。太子惧,上疏以崇等槊间王室, 请加罪,贬为申州刺史。移徐、潞二州,迁扬州长史。政条简肃,人为纪德于碑。 徙同州刺史。

  先天二年,玄宗讲武新丰。故事,天子行幸,牧守在三百里者,得诣行在。时 帝亦密召崇,崇至,帝方猎渭滨,即召见,帝曰:“公知猎乎?”对曰:“少所习 也。臣年二十,居广成泽,以呼鹰逐兽为乐。张憬藏谓臣当位王佐,无自弃,故折 节读书,遂待罪将相。然少为猎师,老而犹能。”帝悦,与俱驰逐,缓速如旨,帝 欢甚。既罢,乃咨天下事,衮衮不知倦。帝曰:“卿宜遂相朕。”崇知帝大度,锐 于治,乃先设事以坚帝意,即阳不谢,帝怪之。崇因跪奏:“臣愿以十事闻,陛下 度不可行,臣敢辞。”帝曰:“试为朕言之。”崇曰:“垂拱以来,以峻法绳下; 臣愿政先仁恕,可乎?朝廷覆师青海,未有牵复之悔;臣愿不倖边功,可乎?比来 壬佞冒触宪网,皆得以宠自解;臣愿法行自近,可乎?后氏临朝,喉舌之任出阉人 之口;臣愿宦竖不与政,可乎?戚里贡献以自媚于上,公卿方镇浸亦为之;臣愿租 赋外一绝之,可乎?外戚贵主更相用事,班序荒杂;臣请戚属不任台省,可乎?先 朝亵狎大臣,亏君臣之严;臣愿陛下接之以礼,可乎?燕钦融、韦月将以忠被罪, 自是诤臣沮折;臣愿群臣皆得批逆鳞,犯忌讳,可乎?武后造福先寺,上皇造金仙、 玉真二观,费钜百万;臣请绝道佛营造,可乎?汉以禄、莽、阎、梁乱天下,国家 为甚;臣愿推此鉴戒为万代法,可乎?”帝曰:“朕能行之。”崇乃顿首谢。翌日, 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国公。迁紫微令。固辞实封,乃停旧食,赐新 封百户。

  中宗时,近戚奏度僧尼,温户强丁因避赋役。至是,崇建言:“佛不在外,悟 之于心。行事利益,使苍生安稳,是谓佛理。乌用奸人以汨真教?”帝善之,诏天 下汰僧伪滥,发而农者余万二千人。

  崇尝于帝前序次郎吏,帝左右顾,不主其语。崇惧,再三言之,卒不答,崇趋 出。内侍高力士曰:“陛下新即位,宜与大臣裁可否。今崇亟言,陛下不应,非虚 怀纳诲者。”帝曰:“我任崇以政,大事吾当与决,至用郎吏,崇顾不能而重烦我 邪?”崇闻乃安。由是进贤退不肖而天下治。

  开元四年,山东大蝗,民祭且拜,坐视食苗不敢捕。崇奏:“《诗》云:‘秉 彼蟊贼,付畀炎火。’汉光武诏曰:‘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螟域,以及蟊贼。’ 此除蝗谊也。且蝗畏人易驱,又田皆有主,使自救其地,必不惮劝。请夜设火,坎 其旁,且焚且瘗,蝗乃可尽。古有讨除不胜者,特人不用命耳。”乃出御史为捕蝗 使,分道杀蝗。汴州刺史倪若水上言:“除天灾者当以德,昔刘聪除蝗不克而害愈 甚。”拒御史不应命。崇移书诮之曰:“聪伪主,德不胜祆,今祆不胜德。古者良 守,蝗避其境,谓修德可免,彼将无德致然乎?今坐视食苗,忍而不救,因以无年, 刺史其谓何?”若水惧,乃纵捕,得蝗十四万石。时议者喧哗,帝疑,复以问崇, 对曰:“庸儒泥文不知变。事固有违经而合道,反道而适权者。昔魏世山东蝗,小 忍不除,至人相食;后奏有蝗,草木皆尽,牛马至相啖毛。今飞蝗所在充满,加复 蕃息,且河南、河北家无宿藏,一不获则流离,安危系之。且讨蝗纵不能尽,不愈 于养以遗患乎?”帝然之。黄门监卢怀慎曰:“凡天灾,安可以人力制也!且杀虫 多,必戾和气。愿公思之。”崇曰:“昔楚王吞蛭而厥疾瘳,叔敖断虵福乃降。今 蝗幸可驱,若纵之,谷且尽,如百姓何?杀虫救人,祸归于崇,不以诿公也!”蝗 害讫息。

  于是,帝方躬万机,朝夕询逮,它宰相畏帝威决,皆谦惮,唯独崇佐裁决,故 得专任。崇第赊僻,因近舍客庐。会怀慎卒,崇病{疒占}移告,凡大政事,帝必令 源乾曜就咨焉。乾曜所奏善,帝则曰:“是必崇画之。”有不合,则曰:“胡不问 崇?”乾曜谢其未也,乃已。帝欲崇自近,诏徙寓四方馆,日遣问食饮起居,高医、 尚食踵道。崇以馆局华大,不敢居。帝使语崇曰:“恨不处禁中,此何避?”久之, 紫微史赵诲受夷人赇,当死。崇素亲倚,署奏营减,帝不悦。时曲赦京师,惟诲不 原。崇惶惧,上还宰政,引宋璟代,乃以开府仪同三司罢政事。

  帝将幸东都,而太庙屋自坏,帝问宰相,宋璟、苏颋同对曰:“三年之丧未终, 不可以行幸。坏压之变,天所以示教戒,陛下宜停东巡,修德以答至谴。”帝以问 崇,对曰:“臣闻隋取苻坚故殿以营庙,而唐因之。且山有朽坏乃崩,况木积年而 木自当蠹乎。但坏与行会,不缘行而坏。且陛下以关中无年,轮饷告劳,因以幸东 都,所以为人不为己也。百司已戒,供拟既具,请车驾如行期。旧庙难复完,尽奉 神主舍太极殿?更作新庙,申诚奉,大孝之德也。”帝曰:“卿言正契朕意。”赐 绢二百匹,诏所司如崇言,天子遂东。因诏五日一参,入阁供奉。

  八年,授太子少保,以疾不拜。明年卒,年七十二。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文献。 十七年,追赠太子太保。

  崇析赀产,令诸子各有定分。治令曰:

  比见达宦之裔多贫困,至铢尺是竞,无论曲直,均受絜,诋。田宅水硙既共有 之,至相推倚以顿废。陆贾、石苞,古达者也,亦先有定分,以绝后争。

  昔杨震、赵明、卢植、张奂咸以薄葬,知真识去身,贵速朽耳。夫厚葬之家流 于俗,以奢靡为孝,令死者戮尸暴骸,可不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岂烦奢葬; 使其有知,神不在柩,何用破赀徇侈乎?吾亡,敛以常服,四时衣各一称。性不喜 冠衣,毋以入墓。紫衣玉带,足便于体。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与之对翻,而兴命不延,国亦随灭。梁武帝身为寺 奴,齐胡太后以六宫入道,皆亡国殄家。近孝和皇帝发使赎生,太平公主、武三思 等度人造寺,身婴夷戮,为天下笑。五帝之时,父不丧子,兄不哭弟,致仁寿,无 凶短也。下逮三王,国祚延久,其臣则彭祖、老聃皆得长龄,此时无佛,岂抄经铸 像力邪?缘死丧造经像,以为追福。夫死者生之常,古所不免,彼经与像何所施为? 儿曹慎不得为此!崇尤长吏道,处决无淹思。三为宰相,常兼兵部,故屯戊斥候、 士马储械,无不谙记。玄宗初立,宾礼大臣故老,雅尊遇崇,每见便殿,必为之兴, 去辄临轩以送,它相莫如也。时承权戚干政之后,纲纪大坏,先天末,宰相至十七 人,台省要职不可数。崇常先有司罢冗职,修制度,择百官各当其材,请无广释道, 无数移吏。繇是天子责成于下,而权归于上矣。

  然资权谲。始为同州,张说以素憾,讽赵彦昭劾崇。及当国,说惧,潜诣岐王 申款。崇它日朝,众趋出,崇曳踵为有疾状,帝召问之,对曰:“臣损足。”曰: “无甚痛乎?”曰:“臣心有忧,痛不在足。”问以故,曰:“岐王陛下爱弟,张 说辅臣,而密乘车出入王家,恐为所误,故忧之。”于是出说相州。魏知古,崇所 引,及同列,稍轻之,出摄吏部尚书,知东都选,知古憾焉。时崇二子在洛,通宾 客馈遗,凭旧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他日,帝召崇曰:“卿子才乎,皆安在?” 崇揣知帝意,曰:“臣二子分司东都,其为人多欲而寡慎,是必尝以事干魏知古。” 帝始以崇私其子,或为隐,微以言动之。及闻,乃大喜,问:“安从得之?”对曰: “知古,臣所荐也,臣子必谓其见德而请之。”帝于是爱崇不私而薄知古,欲斥之。 崇曰:“臣子无状,桡陛下法,而逐知古,外必谓陛下私臣。”乃止,然卒罢为工 部尚书。

  崇始名元崇,以与突厥叱剌同名,武后时以字行;至开元世,避帝号,更以今 名。三子:彝、异、弈,皆至卿、刺史。

  弈少修谨。始,崇欲使不越官次而习知吏道,故自右千牛进至太子舍人,皆平 迁。开元中,有事五陵,有司以鹰犬从,弈曰:“非礼也。”奏罢之。请治剧,为 睢阳太守,召授太仆卿。后为尚书右丞。子闳,居右相牛仙客幕府。仙客病甚,闳 强使荐弈及卢奂为宰相,仙客妻以闻,闳坐死,弈贬永阳太守,卒。

  曾孙合、勖。合,元和中进士及第,调武功尉,善诗,世号姚武功者。迁监察 御史,累转给事中。奉先、冯翊二县民诉牛羊使夺其田,诏美原主簿硃俦覆按,猥 以田归使,合劾发其私,以地还民。历陕虢观察使,终秘书监。

  勖字斯勤。长庆初擢进士第,数为使府表辟,进监察御史,佐盐铁使务。累迁 谏议大夫,更湖、常二州刺史。为宰相李德裕厚善。及德裕为令狐綯等谮逐,擿索 支党,无敢通劳问;既海上,家无资,病无汤剂,勖数馈饷候问,不傅时为厚薄。 终夔王傅。自作寿藏于万安山南原崇茔之旁,署兆曰“寂居穴”,坟曰“复真堂”, 中叕刂土为床曰“化台”,而刻石告后世。

  宋璟,邢州南和人。七世祖弁为元魏吏部尚书。璟耿介有大节,好学,工文辞, 举进士中第。调上党尉,为监察御史,迁凤阁舍人。居官鲠正,武后高其才。张易 之诬御史大夫魏元忠有不臣语,引张说为验,将廷辩,说惶遽,璟谓说曰:“名义 至重,不可陷正人以求苟免。缘此受谪,芬香多矣。若不测者,吾且叩阁救,将与 子偕死。”说感其言,以实对,元忠免死。

  璟后迁左台御史中丞,会飞书告张昌宗引相工观吉凶者,璟请穷治,后曰: “易之等已自言于朕。”璟曰:“谋反无容以首原,请下吏明国法。易之等贵宠, 臣言之且有祸,然激于义,虽死不悔。”后不怿,姚遽传诏令出,璟曰:“今亲 奉德音,不烦宰相擅宣王命。”后意解,许收易之等就狱。俄诏原之,敕二张诣璟 谢,璟不见,曰:“公事公言之,若私见,法无私也。”顾左右叹曰:“吾悔不先 碎竖子首而令乱国经。”尝宴朝堂,二张列卿三品,璟阶六品,居下坐。易之谄事 璟,虚位揖曰:“公第一人,何下坐?”璟曰:“才劣品卑,卿谓第一何邪?”是 时朝廷以易之等内宠,不名其官,呼易之“五郎”,昌宗“六郎”。郑善果谓璟曰: “公奈何谓五郎为卿?”璟曰:“以官正当为卿。君非其家奴,何郎之云?”会有 丧,告满入朝,公卿以次谒,通礼意。易之等后至,促步前,璟举笏却揖唯唯。故 积怨,常欲中伤,后知之,得免。然以数忤旨,诏按狱扬州,璟奏:“按州县,才 监察御史职耳。”又诏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辞曰:“御史中丞非大事不出使。仲 翔罪止赃,今使臣往,此必有危臣者。”既而诏副李峤使陇、蜀,璟复言:“陇右 无变,臣以中丞副李峤,非朝廷故事。”终辞。易之初冀璟出则劾奏诛之,计不行, 乃伺璟〗家婚礼,将遣客刺杀之。有告璟者,璟乘庳车舍他所,刺不得发。俄二张 死,乃免。

  神龙初,为吏部侍郎。中宗嘉其直,令兼谏议大夫、内供奉,仗下与言得失。 迁黄门侍郎。武三思怙烝宠,数有请于璟。璟厉答曰:“今复子明辟,王宜以侯就 第,安得尚干朝政,独不见产、禄事乎?”后韦月将告三思乱宫掖,三思讽有司论 大逆不道,帝诏殊死,璟请付狱按罪,帝怒,岸巾出侧门,谓璟曰:“朕谓已诛矣, 尚何请?”璟曰:“人言后私三思,陛下不问即斩之,臣恐有窃议者,请按而后刑。” 帝愈怒。璟曰:“请先诛臣,不然,终不奉诏。”帝乃流月将岭南。会还京师,诏 璟权检校并州长史,未行,又检校贝州刺史。时河北水,岁大饥,三思使敛封租, 璟拒不与,故为所挤。历杭、相二州,政清毅,吏下无敢犯者。迁洛州长史。

  睿宗立,以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玄宗在东宫,兼右庶子。先是崔湜、 郑愔典选,为戚近干夺,至迎用二岁阙,犹不能给,更置比冬选,流品淆并,璟与 侍郎李乂、卢从愿澄革之,铨总平允。

  太平公主不利东宫,尝驻辇光范门,伺执政以讽。璟曰:“太子有大功,宗朝 社稷主也,安得异议?”乃与姚崇白奏出公主诸王于外,帝不能用。贬楚州刺史, 历兗冀魏三州、河北按察使,进幽州都督,以国子祭酒留守东都,迁雍州长史。

  玄宗开元初,以雍州为京兆府,复为尹。进御史大夫,坐小累为睦州刺史,徙 广州都督。广人以竹茅茨屋,多火。璟教之陶瓦筑堵,列邸肆,越俗始知栋宇利而 无患灾。召拜刑部尚书。四年,迁吏部兼侍中。

  帝幸东都,次崤谷,驰道隘,稽拥车骑,帝命黜河南尹李朝隐、知顿使王怡等 官。璟曰:“陛下富春秋,今始巡守,以道不治而罪二臣,繇此相饬,后有受其蔽 者。”帝遽命舍之。璟谢曰:“陛下向以怒责之,以臣言免之,是过归于上而恩在 下。姑听待罪于朝,然后诏还其职,进退得矣。”帝善之。累封广平郡公。广人为 璟立遗爱颂,璟上言:“颂所以传德载功也。臣之治不足纪,广人以臣当国,故为 溢辞,徒成谄谀者。欲厘正之,请自臣始。”有诏许停。

  帝尝命璟与苏颋制皇子名与公主号,遂差次所封,且诏别择一美称及佳邑封上。 璟奏言:“七子均养,诗人所称。今若同等别封,或母宠子爱,恐伤跂鸠之平。昔 袁盎引却慎夫人席,文帝纳之,夫人亦不为嫌,以其得长久计也。臣不敢别封。” 帝叹重其贤。

  皇后父王仁籞卒,将葬,用昭成皇后家窦孝谌故事,坟高五丈一尺。璟等请如 著令,帝已然可,明日,复诏如孝谌者。璟还诏曰:“俭,德之恭;侈,恶之大也。 僭礼厚葬,前世所诫,故古墓而不坟。人子于哀迷则未遑以礼自制,故圣人制齐、 斩、缌、免,衣衾棺郭,各有度数。虽有贤者,断其私怀。众皆务奢,独能以俭, 所谓至德要道者。中宫若谓孝谌逾制,初无非者,一切之令固不足以法。贞观时嫁 长乐公主,魏徵谓不可加长公主,太宗欣纳,而文德皇后降使厚谢。韦庶人追王其 父,擅作,酆陵,而祸不旋踵。国家知人情无穷,故为制度,不因人以摇动,不变 法以爱憎。比来人间竞务靡葬,今以后父重戚,不忧乏用,高冢大寝,不畏无人, 百事官给,一朝可就,而区区屡闻者,欲成朝廷之政、中宫之美尔。傥中宫情不可 夺,请准令一品陪陵,坟四丈,差合所宜。”帝曰:“朕常欲正身纪纲天下,于后 容有私邪?然人所难言,公等乃能之。”即可其奏。又遣使赉彩绢四百匹。

  会日食,帝素服俟变,录囚多所贷遣,赈恤灾患,罢不急之务。璟曰:“陛下 降德音,恤人隐,末宥轻系,惟流、死不免,此古所以慎赦也。恐议者直以月蚀修 刑,日蚀修德,或言分野之变,冀有揣合。臣以谓君子道长,小人道销。止女谒, 放谗夫,此所谓修德也。囹圄不扰,兵甲不渎,官不苛治,军不轻进,此所谓修刑 也。陛下常以为念,虽有亏食,将转而为福,又何患乎?且君子耻言浮于行,愿劝 天以诚,无事空文。”帝嘉纳。后以开府仪同三司罢政事。

  京兆人权梁山谋逆,敕河南尹王怡驰传往按。牢械充满,久未决,乃命璟为京 留守,覆其狱。初,梁山诡称婚集,多假贷,吏欲并坐贷人。璟曰:“婚礼借索大 同,而狂谋率然,非所防亿。使知而不假,是与为反。贷者弗知,何罪之云?”平 纵数百人。

  十二年,东巡泰山,璟复为留守。帝将发,谓曰:“卿,国元老,别方历时, 宜有嘉谋以遗朕。”璟因一二极言。手制答曰:“所进当书之坐右,出入观省,以 诫终身。”赐赉优渥,进兼吏部尚书。十七年。为尚书右丞相,而张说为左丞相, 源乾曜为太子少傅,同日拜。有诏太官设馔,太常奏乐,会百官尚书省东堂。帝赋 三杰诗,自写以赐。二十年,请致仕,许之,仍赐全禄。退居洛。乘舆东幸,璟谒 道左。诏荣王劳问,别遣使赐药饵。二十五年卒,年七十五,赠太尉,谥文贞。

  璟风度凝远,人莫涯其量。始,自广州入朝,帝遣内侍杨思勖驿迓之。未尝交 一言。思勖自以将军贵幸,诉之帝,帝益嗟重。璟为宰相,务清政刑,使官人皆任 职。圣历后,突厥默啜负其强,数窥边,侵九姓拔曳固,负胜轻出,为其狙击斩之, 入蕃使郝灵亻传其首京师。灵佺自谓还必厚见赏。璟顾天子方少,恐后干宠蹈利者 夸威武,为国生事,故抑之,逾年,才授右武卫郎将,灵佺恚愤不食死。张嘉贞后 为相,阅堂案,见其危言切议,未尝不失声叹息。六子:升、尚、浑、恕、华、衡。

  升,太仆少卿。尚,汉东太守。浑,与李林甫善,历谏议大夫、平原太守、御 史中丞、东京采访使。在平原,暴敛求进,至重取民一年庸、租。使东畿,薛稷甥 女郑寡而美,浑使南尉杨朝宗聘而己纳之,荐朝宗为赤尉。恕,以都官郎中为剑南 采访判官,数贪纵不法,阴养刺客。天宝中,浑、恕、尚并以赃败,浑流高要,恕 流海康,尚贬临海长史。华、衡亦皆坐贪得罪。广德中,浑起为太子谕德。物议秽 薄之,流死江岭。昆弟皆荒饮俳嬉,而衡最险悖,广平之风衰焉。

  赞曰:姚崇以十事要说天子而后辅政,顾不伟哉,而旧史不传。观开元初皆已 施行,信不诬已。宋璟刚正又过于崇,玄宗素所尊惮,常屈意听纳。故唐史臣称崇 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二人道不同,同归于治,此天所以 佐唐使中兴也。呜呼!崇劝天子不求边功,璟不肯赏边臣,而天宝之乱,卒蹈其害, 可谓先见矣。然唐三百年,辅弼者不为少,独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何哉?君 臣之遇合,盖难矣夫!

卷一百二十五

  苏张

  苏瑰,字昌容,雍州武功人,隋尚书仆射威之曾孙。擢进士第,补恒州参军。 居母丧,哀毁加人,左庶子张大安表举孝悌,擢豫王府录事参军,历朗、歙二州刺 史。

  时来俊臣贬州参军,人惧复用,多致书请瑰,瑰叱其使曰:“吾忝州牧,高下 自有体,能过待小人乎?”遂不发书。俊臣未至追还,恨之。由是连外徙,不得入。 久之,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州据都会,多名珍怪产,前长史张潜、于辩机赀取钜 万,瑰单身襆被自将。徙同州刺史。

  岁旱,兵当番上者不能赴。瑰奏:“宿卫不可阙,宜月赐增半粮,俾相给足, 则不阙番。又宜却进献,罢营造不急者。”不见省。时十道使括天下亡户,初不立 籍,人畏搜括,即流入比县旁州,更相庾蔽。瑰请罢十道使,专责州县,豫立簿注, 天下同日阅正,尽一月止,使柅奸匿,岁一括实,检制租调,以免劳弊。武后铸浮 屠,立庙塔,役无虚岁。瑰以为“縻损浩广,虽不出国用,要自民产日殚。百姓不 足,君孰与足?天下僧尼滥伪相半,请并寺,著僧常员数,缺则补。”后善其言。

  神龙初,入为尚书右丞,封怀县男。瑰明晓法令,多识台省旧章,一朝格式, 皆所删正。再迁户部尚书,拜侍中,留守京师。

  中宗复政,郑普思以妖幻位秘书员外监,支党遍岐、陇间,相煽訹为乱。瑰捕 系普思穷讯,普思妻以左道得幸韦后,出入禁中,有诏勿治。瑰廷争不可,帝犹依 违。司直范献忠,瑰使按普思者,进曰:“瑰为大臣,不能前诛逆竖而报天子,罪 大矣,臣请先斩瑰。”于是,仆射魏元忠顿首曰:“瑰长者,用刑不枉,普思法当 死。”帝不得已,流普思于儋州,余党论死。累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 进封许国公。

  帝南郊,国子祭酒祝钦明建白皇后为亚献,安乐公主为终献。瑰以为非礼,帝 前折愧之。帝昏懦,不能从。时大臣初拜官,献食天子,名曰“烧尾”,瑰独不进。 及侍宴,宗晋卿嘲之,帝默然。瑰自解于帝曰:“宰相燮和阴阳,代天治物。今粒 食踊贵,百姓不足,卫兵至三日不食,臣诚不称职,不敢烧尾。”帝崩,遗诏皇太 后临朝,相王以太尉辅政。后召宰相韦安石、韦巨源、萧至忠、宗楚客、纪处讷、 韦温、李峤、韦嗣立、唐休璟、赵彦昭洎瑰议禁中。楚客猥曰:“太后临朝,相王 有不通问之嫌,不宜辅政。”瑰正色曰:“遗制乃先帝意,安得辄改?”楚客等恕, 卒削相王辅政事,瑰称疾不朝。是月,韦氏败,睿宗即位,进左仆射。

  景云元年,老病,罢为太子少傅。卒,年七十二,赠司空荆州大都督,谥曰文 贞。皇太子别次发哀。遗令薄葬,布车一乘。

  瑰治州考课常最,为宰相,陈当世病利甚多。韦温始为汴洲司仓参军,以赇被 杖,及用事,惮瑰正,卒不敢伤。开元二年,赐其家实封百户,长子颋固辞,乃擢 中子乂左补阙。六年,诏与刘幽求配享睿宗庙廷。文宗大和中,录旧德,官其四代 孙翔。

  瑰诸子,颋、诜显。

  颋,字廷硕,弱敏悟,一览至千言,辄覆诵。第进士,调乌程尉。武后封嵩高, 举贤良方正异等,除左司御率府胄曹参军。吏部侍郎马载曰:“古称一日千里,苏 生是已。”再迁监察御史。长安中,诏覆来俊臣等冤狱,颋验发其诬,多从洗宥。 迁给事中、修文馆学士,拜中书舍人。时瑰同中书门下三品,父子同在禁筦,朝廷 荣之。

  玄宗平内难,书诏填委,独颋在太极后筦,口所占授,功状百绪,轻重无所差。 书史白曰:“丐公徐之,不然,手腕脱矣。”中书令李峤曰:“舍人思若涌泉,吾 所不及。”迁太常少卿,仍知制诰。遭父丧,起为工部侍郎,辞不拜,终制乃就职。 帝问宰相:“有自工部侍郎得中书侍郎乎?”对曰:“陛下任贤惟所命,何资之计?” 乃诏以颋为中书侍郎。帝劳曰:“方美官缺,每欲用卿,然宰相议遂无及者,朕为 卿恨。陆象先殁,紫微侍郎未尝补,朕思其人无易卿者。”颋顿首谢。明日加知制 诰,给政事食,给食自颋始。时李軿对掌书命,帝曰:“前世李峤、苏味道文擅当 时,号“苏李”。今朕得颋及軿,何愧前人哉!”俄袭封许国公。

  吐蕃盗边,诸将数败,虏益张,秣骑内侵。帝怒,欲自将兵讨之。颋谏曰: “古称荒服,取荒忽之义,非常奉职贡也。故来则拒,去则勿逐,以禽兽畜之,羁 縻御之。譬若猎然,羽毛不入服用,体肉不登郊庙,则王者不射也。况万乘之重, 与犬羊蚊虻语负胜哉?远夷左衽,不足以辱天子,亦可见矣。虽然,兵法先声后实, 陛下姑班亲征之诏,而敕虓将谋夫投会济师,则吐蕃不日崩破,亦无待躬致天讨也。 臣谓岐、陇凋弊积年,若千乘万骑,供亿不涯,诚恐徭役内兴,寇掠外虞,斯人不 堪,一也。戎虏之性,骤往倏来,败不耻奔,胜不让成。若大军一临边,怖震鸟散, 彼出多方,我受其误,二也。太上皇闻陛下身对寇场,不能无忧,烝烝之思,何以 自安?三也。汉蒯成侯谏高帝曰:“上尝自劳,岂谓无人使哉?”高帝以为爱我。 今将相大臣,岂无为陛下宣力者,何亲行之遽邪?”不省。

  复上言:“王者之师,有征无战,籓贡或阙,王命征之,于是乎治兵其郊,获 辞而止,非谓按甲自临。敌人畏之莫敢战也。古天子无亲将,惟黄帝五十二战,当 未平之时。自阪泉功成,则修身闲居,无为无事。陛下拨定祸乱,方当深视高居, 制礼作乐,禅梁父,登空同,何至厌天居,衽金革,为一日之敌?今吐蕃遣渠领干 犯国令,军吏一不胜,而陛下屈至尊为之敌,虽朝鼎夕砧,犹未可以夸四夷,安足 劳圣躬哉?虏之入,唯盗羊马,发窖裭衣,未尝杀略边人,其罪易原也。臣恐虏情 狼顾,牵连北狄,闻六师之行,入幽、并,犯灵、夏,南动京师,太上皇一致忧劳, 是陛下以天下之安,不能宁其亲也。臣固曰,居中制胜,策之上者。若夫择良将, 募重而约严,违律必诛,杀敌必赏,多出金以购酋长,虏亡无日矣。愿稍迁延,以 须西音。”亦会薛讷大破吐蕃,俘获不赀,由是帝止不行。

  时诏立靖陵碑,命颋为之词,辞曰:“前世帝后不志碑,事弗稽古,谓之不法。 审当可者,祖宗诸陵,一须营立,后嗣谓何?”帝不纳其言。

  开元四年,进同紫微黄门平章事,修国史,与宋璟同当国。璟刚正,多所裁决, 颋能推其长。在帝前敷奏,璟有未及,或少屈,颋辄助成之,有不会意,颋更申璟 所执,故帝未尝不从,二人相得欢甚。璟尝曰:“吾与苏氏父子同为宰相,仆射长 厚,自是国器;若献可替否,事至即断,尽公不顾私,则今丞相为过之。”

  八年,罢为礼部尚书。俄检校益州大都督长史,按察节度剑南诸州。时蜀彫攰, 人流亡,诏颋收剑南山泽盐铁自赡。颋尚简静,重兴力役,即募戌人,输雇直,开 井置炉,量入计出,分所赢市谷,以广见粮。时前司马皇甫恂使蜀,檄取库钱市锦 半臂、琵琶捍拨、玲珑鞭,颋不肯予,因上言:“遣使衔命,先取不急,非陛下以 山泽赡军费意。”或谓颋:“公在远,叵得忤上意。”颋曰:“不然。明主不以私 爱夺至公,吾可以远近废忠臣节邪?”巂州蛮苴院与吐蕃连谋入寇,获谍者,吏请 讨之,颋不听,移书还其谍曰:“毋得尔。”苴院羞悔,不敢侵边。

  从封泰山,诏颂朝觐坛,世咨其文。还,分主十铨事。卒,年五十八。帝犹视 朝,起居舍人韦述上疏曰:“贞观、永徽时,大臣薨,辄置朝举哀,成终始恩,上 有旌贤录旧之德,下有生荣死哀之美。昔晋知悼子卒,平公宴乐,杜蒉一言而悟, 《春秋》载之。故礼部尚书颋累叶辅弼,奉事轩陛二十余年,今奄忽不还,邦人痛 嗟。惟帷尽之旧,股肱之戚,宜即废朝,明君臣之谊。”帝曰:“固朕意也。”即 日帐次哭洛城南门,不朝。诏赠右丞相,谥曰文宪。葬日,帝游咸宜宫,将猎,闻 之,曰:“颋且葬,我忍自娱哉!”半道而还。

  颋性廉俭,奉禀悉推散诸弟亲族,储无长赀。自景龙后,与张说以文章显,称 望略等,故时号“燕许大手笔”。帝爱其文,曰:“卿所为诏令,别录副本,署臣 某撰,朕当留中。”后遂为故事。其后李德裕著论曰“近世诏诰,惟颋叙事外自为 文章”云。

  诜,字廷言,举贤良方正高第,补汾阴尉,迁秘书详正学士,累转给事中,时 颋为紫微侍郎,固辞。帝曰:“古有内举不避亲者乎?”对曰:“晋祁奚是也。” 帝曰:“若然,朕自用诜,卿言非公也。”顷之,出徐州刺史,治有迹。卒,赠吏 部侍郎。

  诜子震,以廕补千牛。十余岁,强学有成人风。颋曰:“吾家有子。”累迁殿 中侍御史、长安令。安禄山隐京师,震与尹崔光远杀开远门吏,弃家出奔。会肃宗 兴师灵武,震昼夜驰及行在,帝嘉之,拜御史中丞,迁文部侍郎。广平王为元帅, 崇择宾佐,以震为粮料使。二京平,封岐阳县公,改河南尹。九节度兵败相州,震 与留守崔圆奔襄、邓,贬济王府长史。起为绛州刺史,进户部侍郎,判度支,为泰 陵、建陵卤簿使,以劳封岐国公,拜太常卿。代宗将幸东都,复以震为河南尹,未 行,卒,赠礼部尚书。

  干,瑰从父兄也。父勖,字慎行,武德中,为秦王谘议、典签、文学馆学士, 尚南康公主,拜驸马都尉。迁魏王泰府司马,博学有美名,泰重之。劝开馆引文学 士,著书名家。历吏部侍郎、太子左庶子,卒。干擢明经,授徐王府记室参军,王 好畋,每谏止之。垂拱中,迁魏刺史。河朔饥,前刺史苛暴,百姓流徙,干检吏督 奸,劝课农桑,由是流冗尽复,以治称。拜右羽林军将军,迁冬官尚书。来俊臣素 忌之,诬干与琅邪王冲通书,系狱,发愤卒。

  张说,字道济,或字说之,其先自范阳徙河南,更为洛阳人。永昌中,武后策 贤良方正,诏吏部尚书李景谌糊名较覆,说所对第一,后署乙等,授太子校书郎, 迁左补阙。

  后尝问:“诸儒言氏族皆本炎、黄之裔,则上古乃无百姓乎?若为朕言之。” 说曰:“古未有姓,若夷狄然。自炎帝之姜、黄帝之姬,始因所生地而为之姓。其 后天下建德,因生以赐姓,黄帝二十五子,而得姓者十四。德同者姓同,德异者姓 殊。其后或以官,或以国,或以王父之字,始为赐族,久乃为姓。降唐、虞,抵战 国,姓族渐广。周衰,列国既灭,其民各以旧国为之氏,下及两汉,人皆有姓。故 姓之以国者,韩、陈、许、郑、鲁、卫、赵、魏为多。”后曰:“善。”

  久视中,后逭暑三阳宫,汔秋未还。说上疏曰:

  宫距洛城百六十里,有伊水之隔,崿坂之峻,过夏涉秋,水潦方积,道坏山险, 不通转运,河广无梁,咫尺千里,扈从兵马,日费资饟。太仓、武库,并在都邑, 红粟、利器,蕴若山丘,奈何去宗朝之上都,安山谷之僻处?是犹倒持剑戟,示人 樽柄,臣窃为陛下不取。夫祸变之生,在人所忽,故曰:“安乐必戒,无行所悔。” 不可一也。宫城褊小,万方辐凑,填郛溢郭,并锸无所。排斥居人,蓬宿草次,风 雨暴至,不知庇托,孤惸老病,流转衢巷。陛下作人父母,将若之何?不可二也。 池亭奇巧,荡诱上心。削峦起观,堨流涨海,俯贯地脉,仰出云路,易山川之气, 夺农桑之土。延木石,运斧斤,山谷连声,春夏不辍。劝陛下作此者,岂正人邪? 《诗》云:“人亦劳止,迄可小康。”不可三也。御苑东西二十里,外无墙垣扃禁, 内有榛业谿谷,猛毅所伏,暴慝所凭。陛下往往轻行,警跸不肃,历蒙密,乘险巇, 卒有逸兽狂夫,惊犯左右,岂不殆哉?《易》曰:“思患豫防。”愿为万姓持重。 不可四也。

  今北有胡寇觑边,南有夷獠骚徼,关西小旱,耕稼是忧,安东近平,输漕方始。 臣愿及时旋轸,深居上京,息人以展农,修德以来远,罢不急之役,省无用之费。 澄心澹怀,惟亿万年,苍苍群生,莫不幸甚。臣度刍议,十不从一,何者?沮盘游 之娱,间林沚之玩,规远图,替近适,要后利,弃前欢,未沃明主之心,已捩贵臣 之意。然不爱死者,惧言责不职耳。

  后不省。

  擢凤阁舍人。张易之诬陷魏元忠也,援说为助。说廷对“元忠无不顺言”,忤 后旨,流钦州。中宗立,召为兵部员外郎,累迁工部、兵部二侍郎,以母丧免。既 期,诏起为黄门侍郎,固请终制,祈陈哀到。时礼俗衰薄,士以夺服为荣,而说独 以礼终,天下高之。除丧,复为兵部,兼修文馆学士。

  睿宗即位,擢中书侍郎兼雍州长史。谯王重福死,东都支党数百人,狱久不决, 诏说往按,一昔而罪人得,乃诛张灵均、郑愔,余诖误悉原。帝嘉其不枉直,不漏 恶,慰劳之。玄宗为太子,说与褚无量侍读,尤见亲礼。逾年,进同中书门下平章 事,监修国史。

  景云二年,帝谓侍臣曰:“术家言五日内有急兵入宫,为我备之。”左右莫对。 说进曰:“此谗人谋动东宫耳,陛下若以太子监国,则名分定,奸胆破,蜚祸塞矣。” 帝悟,下制如说言。明年,皇太子即皇帝位,太平公主引萧至忠、崔湜等为宰相, 以说不附己,授尚书左丞,罢政事,为东都留守。说知太平等怀逆,乃因使以佩刀 献玄宗,请先决策,帝纳之。至忠等已诛,召为中书令,封燕国公,实封二百户。

  始,武后末年,为泼寒胡戏,中宗尝乘楼从观。至是,因四夷来朝,复为之。 说上疏曰:“韩宣适鲁,见周礼而叹,孔子会齐,数倡优之罪。列国如此,况天朝 乎?今四夷请和,使者入谒,当按以礼乐,示以兵威,虽曰戎夷,不可轻也。焉知 无驹支之辩,由余之贤哉?且乞寒泼胡,未闻典故,裸体跳足,汨泥挥水,盛德何 观焉?恐非干羽柔远,樽俎折冲之道。”纳之,自是遂绝。

  素与姚元崇不平,罢为相州刺史、河北道按察使。坐累徙岳州,停实封。说既 失执政意,内自惧。雅与苏瑰善,时瑰子颋为宰相,因作《五君咏》献颋,其一纪 瑰也,候瑰忌日致之。颋览诗呜咽,未几,见帝陈说忠謇有勋,不宜弃外,遂迁荆 州长史。

  俄以右羽林将军检校幽州都督,入朝以戎服见。帝大喜,授检校并州长史,兼 天兵军大使,修国史,敕赍稿即军中论譔。朔方军大使王晙诛河曲降虏阿布思也, 九姓同罗、拔野固等皆疑惧。说持节从轻骑二十,直诣其部,宿帐下,召见酋豪慰 安之。副使李宪以虏难信,不宜涉不测。说报曰:“吾肉非黄羊,不畏其食;血非 野马,不畏其刺。士当见危致命,亦吾效死秋也。”由是九姓遂安。晙后讨兰池叛 胡康待宾,诏说相闻经略。时党项羌亦连兵攻银城,说将步骑万人出合河关掩击, 破之,追北骆驼堰。羌、胡自相猜,夜斗,待宾遁入铁建山,余众奔溃。说招纳党 项,使复故处。副使史献请尽诛之,说不从,奏置麟州以安羌众。

  召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让宋璟、陆象先,不许。明年,诏为朔方节 度大使,亲行五城,督士马。时庆州方渠降胡康愿子反,自为可汗,掠牧马,西涉 河出塞。说进讨,至木槃山禽之,俘获三千。乃议徙河曲六州残胡五万于唐、邓仙、 豫间,空河南朔方地。以功赐实封三百户。故时,边镇兵赢六十万,说以时平无所 事,请罢二十万还农。天子以为疑,说曰:“边兵虽广,诸将自卫、营私尔,所以 制敌,不在众也。以陛下之明,四夷畏威,不虑减兵而招寇,臣请以阖门百口为保。” 帝乃可。时卫兵贫弱,番休者亡命略尽,说建请一切募勇强士,优其科条,简色役。 不旬日,得胜兵十三万,分补诸卫,以强京师,后所谓“广骑”者也。

  帝自东都将还京,因幸并州。说见帝曰:“太原王业所基,陛下巡幸,振耀威 武,以申永思。繇河东入京师,有汉武脽上祠,此礼废阔,历代莫举,愿为三农祈 彀,诚四海之福。”帝纳其言,过祠后土乃还。进中书令。

  说又倡封禅议,受诏与诸儒草仪,多所裁正。帝召说与礼官学士置酒集仙殿, 曰:“朕今与贤者乐于此,当遂为集贤殿。”乃下制改丽正书院为集贤殿书院,而 授说院学士,知院事。东封还,为尚书右丞相兼中书令。诏说撰《封禅坛颂》,刻 之泰山,以夸成功。初,源乾曜不欲封禅,说固请,乃不相平。及升山,执事官当 从者,说皆引所厚超阶入五品,从兵唯加勋而不赐,众怨其专。

  宇文融先献策,括天下游户及籍外田,署十道劝农使,分行郡县。说畏其扰, 数沮格之。至是,融请吏部置十铨,与苏釐等分治选事,有所论请,说颇抑之,于 是铨综失叙。融恨恚,乃与崔隐甫、李林甫共劾奏说“引术士王庆则夜祠祷解,而 奏表其闾;引僧道岸窥讠冋时事,冒署右职;所亲吏张观、范尧臣依据说势,市权 招赂,擅给太原九姓羊钱千万。”其言丑惨。帝怒,诏乾曜、隐甫、刑部尚书韦抗 即尚书省鞫之,发金吾兵围其第。说兄左庶子光诣朝堂刑耳列冤,帝遣高力士往视, 见说蓬首垢面,席藁,家人以瓦器馈脱粟盐疏,为自罚忧惧者。力士还奏,且言: “说往纳忠,于国有功。”帝怃然,乃停说中书令,诛庆则等,坐者犹十余人。说 既罢政事,在集贤院专脩国史。又乞停右丞相,不许。然每军国大务,帝辄访焉。 隐甫等恐说复用,巧文诋毁,素忿说者又著《疾邪篇》,帝闻,因令致仕。

  始为相时,帝欲事吐蕃,说密请讲和以休息鄣塞,帝曰:“朕待王君■计之。” 说出告源乾曜曰:“君■好兵以求利,彼入,吾言不用矣。”后君■破吐蕃于青海 西,说策其且败,因上巂州斗羊于帝,以申讽谕,曰:“使羊能言,必将曰‘斗而 不解,立有死者’。所赖至仁无残,量力取欢焉。”帝识其意,纳之,赐彩千匹。 后瓜州失守,君■死。

  十七年,复为右丞相,迁左丞相。上日,敕所司供帐设乐,内出醪馔,帝为赋 诗。俄授开府仪同三司。十八年卒,年六十四,为停正会,赠太师,谥曰文贞,群 臣驳异未决,帝为制碑,谥如太常,繇是定。

  说敦气节,立然诺,喜推藉后进,于君臣朋友大义甚笃。帝在东宫,所与秘谋 密计甚众,后卒为宗臣。朝廷大述作多出其手,帝好文辞,有所为必使视草。善用 人之长,多引天下知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泽典章,成一王法。天子尊尚经术,开 馆置学士,脩太宗之政,皆说倡之。为文属思精壮,长于碑志,世所不逮。既谪岳 州,而诗益凄婉,人谓得江山助云。常典集贤图书之任,间虽致仕一岁,亦修史于 家。

  始,帝欲授说大学士,辞曰:“学士本无大称,中宗崇宠大臣,乃有之,臣不 敢以为称。”固辞乃免。后宴集贤院,故事,官重者先饮,说曰:“吾闻儒以道相 高,不以官阀为先后。太宗时修史十九人,长孙无忌以元舅,每宴不肯先举爵。长 安中,与修《珠英》,当时学士亦不以品秩为限。”于是引觞同饮,时伏其有体。 中书舍人陆坚以学士或非其人,而供拟太厚,无益国家者,议白罢之。说闻曰: “古帝王功成,则有奢满之失,或兴池观,或尚声色。今陛下崇儒向道,躬自讲论, 详延豪俊,则丽正乃天子礼乐之司,所费细而所益者大。陆生之言,盖未达邪。” 帝知,遂薄坚。

  说尝自为其父碑,帝为书其额曰:“呜呼,积善之墓。”说殁后,帝使就家录 其文,行于世。开元后,宰相不以姓著者,曰燕公云。大历中,诏配享玄宗庙廷。 子均、垍、埱。

  均亦能文。自太子通事舍人累迁主爵郎中、中书舍人。开元十七年,说授左丞 相,校京官考,注均考曰:“父教子忠,古之善训,王言帝载,尤难以任。庸以嫌 疑,而挠纪纲?考上下。”当时亦不以为私。后袭燕国公,累迁兵部侍郎,以累贬 饶、苏二州刺史。久之,复为兵部侍郎。

  自以己才当辅相,为李林甫所抑,林甫卒,倚陈希烈,冀得其处。既而杨国忠 用事,希烈罢,而均为刑部尚书。坐垍,贬建安太守。还,授大理卿,居常觖望不 平。禄山盗国,为伪中书令。肃宗反正,兄弟皆论死。房琯闻之,惊曰:“张氏灭 矣。”乃见苗晋卿,营解之。帝亦顾说有旧,诏免死,流合浦。建宫初,赠太子少 傅。子濛,事德宗,为中书舍人。

  垍尚宁亲公主。时说居中秉政,均为舍人,诸父光为银青光禄大夫,荣盛冠时。 玄宗眷垍厚,即禁中置内宅,侍为文章,珍赐不可数。均供奉翰林,而垍以所赐夸 均,均曰:“此妇翁遗婿,非天子赐学士也。”垍尝为帝赞礼,举止都雅,帝悦之。 因幸内宅,顾垍曰:“希烈辞宰相,孰可代者?垍错愕,未得对。帝曰:“无易吾 婿。”垍顿首谢。会贵妃闻,以语国忠,国忠恶之,及希烈罢,荐韦见素代之,垍 始怨上。

  天宝十三载,禄山入朝,以破奚、契丹功,求平章事,国忠曰:“禄山有军功, 然不识字,与之,恐四夷轻汉。”乃止。及还范阳,诏高力士饯滻坡,力士归曰: “禄山内郁郁,若知欲相而不行者。”帝以语国忠,国忠曰:“所告者必张垍。” 帝怒,尽逐其兄弟,以均守建安,而垍为卢溪郡司马,埱自给事中为宜春郡司马。 岁中,还,垍为太常卿。

  帝西狩至咸阳,唯韦见素、杨国忠、魏方进从。帝谓力士曰:“若计朝臣当孰 至者?”力士曰:“张垍兄弟世以恩戚贵,其当即来。房琯有宰相望,而陛下久不 用,又为禄山所器,此不来矣。”帝曰:“未可知也。”后琯至,召见流涕。帝抚 劳,且问:“均、垍安在?”琯曰:‘臣之西,亦尝过其家,将与偕来。均曰: “马不善驰,后当继行。’然臣观之,恐不能从陛下矣。”帝嗟怅,顾力士曰: “吾岂欲诬人哉?均等自谓才器亡双,恨不大用,吾向欲始全之,今非若所料也。” 垍遂与希烈皆相禄山,垍死贼中。

  赞曰:说于玄宗最有德,及太平用事,纳忠惓惓,又图封禅,发明典章,开元 文物彬彬,说力居多。中为奸人排摈,几不免,自古功名始终亦几希,何独说哉! 至子以利遽败其家。若瑰、颋再世称贤宰相,盛矣!

卷一百二十六

  魏卢李杜张韩

  魏知古,深州陆泽人。方直有雅才,擢进士第。以著作郎修国史,累迁卫尉少 卿,检校相王府司马。神龙初,为吏部侍郎,以母丧解。服除,为晋州刺史。睿宗 立,以故属拜黄门侍郎,兼修国史。

  会造金仙、玉真观,虽盛夏,工程严促,知古谏曰:“臣闻‘古之君人,必时 视人之所勤,人勤于食则百事废’。故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又曰‘罔咈百姓以 从己之欲’。《礼》:‘季夏之月,树木方盛,无有斩伐,不可以兴土功。’此皆 兴化立治、为政养人之本也。今为公主造观,将以树功祈福,而地皆百姓所宅,卒 然迫逼,令其转徙,扶老携幼,剔椽发瓦,呼嗟道路。乖人事,违天时,起无用之 作,崇不急之务,群心震摇,众口藉藉。陛下为人父母,欲何以安之?且国有简册, 君举必记,言动之微,可不慎欤!愿下明诏,顺人欲,除功役,收之桑榆,其失不 远。”不纳。复谏曰:“自陛下戡翦凶逆,保定大器,苍生颙颙,以谓朝有新政。 今风教颓替日益甚,府藏空屈,人力劳敝,营作无涯,吏员浸增,诸司试补、员外、 检校官已赢二千,太符之帛为殚,太仓之米不支。臣前请停金仙、玉真,讫亦未止。 今前水后旱,五谷不立,繇兹向春,必甚饥馑,陛下欲何方以赈之?又突厥于中国 为患自久,其人非可以礼义诚信约也。虽遣使请婚,恐豺狼之心,弱则顺伏,强则 骄逆,月满骑肥,乘中国饥虚,讲亲际会,窥犯亭鄣,复何以防之?”帝嘉其直, 以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玄宗在春宫,又兼左庶子。

  先天元年,为侍中。从猎渭川,献诗以讽,手制褒答,并赐物五十段。明年, 封梁国公。窦怀贞等诡谋乱国,知古密发其奸,怀贞诛,赐封二百户,物五百段。 玄宗恨前赏薄,手敕更加百户,旌其著节。是冬,诏知东都吏部选事,以称职闻, 优诏赐衣一副。自是恩意尤渥,由黄门监改紫微令。与姚元崇不协,除工部尚书, 罢政事。开元三年卒,年六十九。宋璟闻而叹曰:“叔向古遗直,子产古遗爱,兼 之者其魏公乎!”赠幽州都督,谥曰忠。

  所荐洹水令吕太一、蒲州司功参军齐浣、右内率骑曹参军柳泽、密尉宋遥、左 补阙袁晖、右补阙封希颜、伊阙尉陈希烈,后皆有闻于时。

  文宗大和二年,求其曾孙处讷,授湘阳尉,与魏徵、裴冕后擢任之。

  卢怀慎,滑州人,盖范阳著姓。祖悊,仕为灵昌令,遂为县人。怀真在童卯已 不凡,父友监察御史韩思彦叹曰:“此儿器不可量!”及长,第进士,历监察御史。 神龙中,迁侍御史。中宗谒武后上阳宫,后诏帝十日一朝。怀慎谏曰:“昔汉高帝 受命,五日一朝太公于栎阳宫,以起布衣登皇极,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故行此耳。 今陛下守文继统,何所取法?况应天去提象〓才二里所,骑不得成列,车不得方轨, 于此屡出,愚人万有一犯属车之尘,虽罪之何及。臣愚谓宜遵内朝以奉温清,无烦 出入。”不省。

  迁右御史台中丞。上疏陈时政曰:

  臣闻“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孔子称:“苟用我者,期月而已,三 年有成。”故《书》:“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昔子产相郑,更法令,布刑 书,一年人怨,思杀之,三年人德而歌之。子产,贤者也,其为政尚累年而后成, 况常材乎?比州牧、上佐、两畿令或一二岁,或三五月即迁,曾不论以课最,使未 迁者倾耳以听,企踵以望,冒进亡廉,亦何暇为陛下宣风恤人哉?礼义不能兴,户 口益以流,仓库愈匮,百姓日敞,职为此耳。人知吏之不久,不率其教;吏知迁之 不遥,不究其力。媮处爵位,以养资望,虽明主有勤劳天下之志,然侥幸路启,上 下相蒙,宁尽至公乎?此国病也。贾谊所谓蹠盩,乃小小者耳。此而不革,虽和、 缓将不能为。汉宣帝综核名宝,兴治致化,黄霸良二千石也,加秩赐金,就旌其能, 终不肯迁。故古之为吏,至长子孙。臣请都督、刺史、上佐、畿令任未四考,不得 迁。若治有尤异,或加赐车裘禄秩,降使临问,玺书慰勉,须公卿阙,则擢之以励 能者。其不职或贪暴,免归田里,以明赏罚之信。

  昔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軿。此省官也。故曰“官不必 备,惟其才”,“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此择人也。今京诸司员外官数十倍, 近古未有。谓不必备,则为有余,求其代工,乃多不厘务,而奉禀之费,岁巨亿万, 徙竭府藏,岂致治意哉”今民力敞极,河、渭广漕,不给京师,公私耗损,边隅未 静。傥炎成沴,租税减入,疆场有警,赈救无年,何以济之?“毋轻人事,惟艰; 毋安阙位,惟危。”此慎微也。原员外之官,皆一时良干,擢以才不申其用,尊以 名不任其力,自昔用人,岂其然欤?臣请才堪牧宰上佐,并以迁授,使宣力四方, 责以治状。有老病若不任职者,一废省之,使贤不肖确然殊贯,此切务也。

  夫冒于宠赂,侮于鳏寡,为政之蠹也。窃见内外官有赇饷狼藉,劓剥蒸人,虽 坐流黜,俄而迁复,还为牧宰,任以江、淮、岭、碛,粗示惩贬,内怀自弃,徇货 掊赀,讫无悛心。明主之于万物,平分而无偏施,以罪吏牧遐方,是谓惠奸而遗远。 远州陬邑,何负圣化,而独受其恶政乎?边徼之地,夷夏杂处,凭险扰而难安;官 非其才,则黎庶流亡,起为盗贼。由此言之,不可用凡才,况猾吏乎?臣请以赃论 废者,削迹不数十年,不赐收齿。《书》曰“旌别淑慝”,即其谊也。

  疏奏,不报。

  迁黄门侍郎、渔阳县伯。与魏知古分领东都选。开元元年,进同紫微黄门平章 事。三年,改黄门监。薛王舅王仙童暴百姓,宪司按得其罪,业为申列,有诏紫微, 黄门覆实。怀慎与姚崇执奏“仙童罪状明甚,若御史可疑,则它人何可信?”由是 狱决。怀慎自以才不及崇,故事皆推而不专,时讥为“伴食宰相”。又兼吏部尚书, 以疾乞骸骨,许之。卒,赠荆州大都督,谥曰文成。遗言荐宋璟、李杰、李朝隐、 卢从愿,帝悼叹之。

  怀慎清俭不营产,服器无金玉文绮之饰,虽贵而妻子犹寒饥,所得禄赐,于故 人亲戚无所计惜,随散辄尽。赴东都掌选,奉身之具,止一布囊。既属疾,宋璟、 卢从愿候之,见敞箦单藉,门不施箔。会风雨至,举席自障。日晏设食,蒸豆两器、 菜数桮而已。临别,执二人手曰:“上求治切,然享国久,稍倦于勤,将有憸人乘 间而进矣。公第志之!”及治丧,家无留储。帝时将幸东都,四门博士张晏上言: “怀慎忠清,以直道始终,不加优锡,无以劝善。”乃下制赐其家物百段,米粟二 百斛。帝后还京,因校猎、杜间,望怀慎家,环堵庳陋,家人若有所营者,驰使问 焉,还白怀慎大祥,帝即以缣帛赐之,为罢猎。经其墓,碑表未立,停跸临视,泫 然流涕,诏官为立碑,令中书侍郎苏颋为之文,帝自书。

  子奂、弈。

  奂,早修整,为吏有清白称。历御史中丞,出为陕州刺史。开元二十四年,帝 西还,次陕,嘉其美政,题赞于听事曰:“专城之重,分陕之雄,亦既利物,内存 匪躬,斯为国宝,不坠家风。”寻召为兵部侍郎。天宝初,为南海太守。南海兼水 陆都会,物产瑰怪,前守刘巨鳞、彭杲皆以赃败,故以奂代之。污吏敛手,中人之 市舶者亦不敢干其法,远俗为安。时谓自开元后四十年,治广有清节者,宋璟、李 朝隐、奂三人而已。终尚书右丞。弈见《忠义传》。

  李元纮,字大纲,其先滑州人,后世占京兆万年,本姓丙氏。曾祖粲,仕隋为 屯卫大将军,炀帝使督京师之西二十四郡盗贼,善抚循,能得士心。高祖与之厚, 及兵入关,以众归,授宗正卿、应国公,赐姓李。后为左监门大将军,以其老,听 乘马按视宫禁。年八十余卒,谥曰明。祖宽,高宗时为太常卿、陇西公。父道广, 武后时为汴州刺史,有善政。突厥、契丹寇河北,议发河南兵击之,百姓震扰,道 广悉心抚定,人无离散。迁殿中监、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封金城侯。卒,赠秦州都 督,谥曰成。

  元纮,早修谨,仕为雍州司户参军。时太平公主势震天下,百司顺望风指,尝 与民竞碾硙,元纮还之民。长史窦怀贞大惊,趣改之,元纮大署判后曰:“南山可 移,判不可摇也。”改好畤令,迁润州司马,以办治得名。开元初,为万年令,赋 役称平,擢京兆少尹。诏决三辅渠,时王、主、权家皆旁渠立硙,潴堨争利,元纮 敕吏尽毁之,分溉渠下田,民赖其恩。三迁吏部侍郎。会户部杨瑒、白知慎坐支调 失宜,贬刺史,帝求可代者,公卿多荐元纮。帝欲擢为尚书,宰相以资薄,乃为户 部侍郎。条陈利害及政得失,帝才之,谓可丞辅,赐衣一称、绢二百匹。明年,遂 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清水县男。

  元纮当国,务峻涯检,抑奔竞,夸进者惮之。五月五日,宴武成殿,赐群臣袭 衣,特以紫服、金鱼锡元纮及萧嵩,群臣无与比。是时,废京司职田,议者欲置屯 田。元纮曰:“军国不同,中外异制,若人闲无役,地弃不垦,以闲手耕弃地,省 馈运,实军粮,于是有屯田,其为益尚矣。今百官所废职田不一县,弗可聚也;百 姓私田皆力自耕,不可取也。若置屯,即当公私相易,调发丁夫。调役则业废于家, 免庸则赋阙于国,内地为屯,古未有也。恐得不补失,徒为烦费。”遂止。初,左 庶子吴兢为史官,譔《唐书》及《春秋》,未成,以丧解,后上书请毕其功,诏许 就集贤院成书;张说致仕,诏在家修史。元纮因言:“国史记人君善恶、王政损益, 褒贬所系,前圣尤重。今国大典,分散不一,且太宗别置史馆禁中,所以秘严之也。 请勒说以书就馆,参会譔录。”诏可。

  后与杜暹不协,数辨争帝前,帝不怿,皆罢之,以元纮为曹州刺史,徙蒲州, 引疾去。后以户部尚书致仕,复起为太子詹事。卒,赠太子少傅,谥曰文忠。

  元纮再世宰相,有清节,其当国累年,未尝改治第宅,僮马敝弱,得封物赒给 亲族。宋璟尝叹曰:“李公引宋遥之美,黜刘晃之贪,为国相,家无留储,虽季文 子之德,何以加之!”

  杜暹,濮州濮阳人。父承志,武后时为监察御史。怀州刺史李文暕为人所告, 诏承志推验,无实。文暕,宗室近属也,卒得罪,承志贬为方义令,迁天官员外郎。 见罗织狱兴,移疾去,卒于家。

  自高祖至暹,五世同居。暹尤恭谨,事继母孝。擢明经第,补婺州参军,秩满 归,吏以纸万番赆之,暹为受百番,众叹曰:“昔清吏受一大钱,何异哉?”为郑 尉,复以清节显。华州司马杨孚,公挺人也,每咨重暹。会孚迁大理正,暹适以累 当坐,孚曰:“使若人得罪,众安劝乎?”以状言执政,繇是擢为大理评事。

  开元四年,以监察御史覆屯碛西。会安西副都护郭虔瓘与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献、 镇守使刘遐庆更相讼,诏暹即按。入突骑施帐,究索左验。虏以金遗暹,暹固辞, 左右曰:“公使绝域,不可失戎心。”乃受焉,阴埋幕下。已出境,乃移文畀取之。 突厥大惊,度碛追,不及,去。迁给事中,以母丧解。会安西都护张孝嵩迁太原尹, 或言暹往使安西,虏伏其清,今犹慕思,乃夺服拜黄门侍郎兼安西副大都护。明年, 于阗王尉迟朒约突厥诸国叛,暹觉其谋,发兵讨斩之,支党悉诛,更立君长,于阗 遂安。以功加光禄大夫。守边四年,抚戎练士,能自勤励,为夷夏所乐。

  十四年,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遣中使往迎。谒见,赐绢二百、马一匹、第一 区。与李元纮轻重不得,罢为荆州都督长史,历魏州刺史、太原尹。帝幸北都,进 户部尚书,许扈跸。还,复东幸,以暹为京留守。暹率当番卫士缮三宫城,浚池, 督役不少懈。帝闻嘉之,数赐书褒劳,进礼部尚书,封魏县侯。

  二十八年卒,赠尚书右丞相,遣使护丧,禁中出绢三百匹赐之,太常谥曰贞肃。 右司员外郎刘同升等以暹行忠孝,谥有未尽,博士裴总谓暹往以墨衰受命安西,虽 勤劳于国,不得尽孝。其子列诉,帝更敕有司考定,卒谥贞孝。

  暹友爱,抚异母弟昱甚厚。其为人少学术,故当朝议论,时时失浅薄。然能以 公清勤约自将,亹癖为之,自弱冠誓不通亲友献遗,以终身。既卒,尚书省及故吏 致赙,其子孝友一不受,以行暹素志云。

  暹族子鸿渐。鸿渐字之巽。父鹏举,与卢藏用隐白鹿山,以母疾,与崔沔同授 医兰陵萧亮,遂穷其术。历右拾遗。玄宗东行河,因游畋,上赋以风。终安州刺史。

  鸿渐第进士,解褐延王府参军,安思顺表为朔方判官。禄山乱,皇太子按军平 凉,未知所适,议出萧关趣丰安。鸿渐与六城水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支度 判官卢简金、关内盐池判官李涵谋曰:“胡羯乱常,二京覆没,太子治兵平凉,然 散地难恃也。今朔方制胜之会,若奉迎太子,西诏河、陇,北结回纥,回纥固与国, 收其劲骑,与大兵合,鼓而南,雪社稷之耻,不亦易乎!”即具上兵马招辑之势, 且录军资、器械、储廥凡最,使涵诣平凉见太子,太子大悦。会裴冕至自河西,亦 劝之朔方。而鸿渐与漪至白草顿迎谒,说曰:“朔方天下劲兵,灵州用武地。今回 纥请和,吐蕃结附,天下列城坚守,以待王命。纵为贼据,日夜望官军,以图收复。 殿下治兵长驱,逆胡不足灭也。”太子喜曰:“灵武我之关中,卿乃吾萧何也。”

  既至灵武,鸿渐即与冕等劝即皇帝位,以系中外望。六请,见听。鸿渐明习朝 章,采旧仪,设坛遗城南,先一日草其仪上之。太子曰:“圣皇在远,寇逆方结, 宜罢坛场,它如奏。”太子即位,是为肃宗,授鸿渐兵部郎中,知中书舍人事。俄 为武部侍郎,迁河西节度使。两京平,又节度荆南。乾元二年,襄州大将康楚元等 反,刺史王政脱身走,楚元伪称南楚霸王,因袭荆州。鸿渐弃城遁,人皆南奔,争 舟溺死者甚众。澧、朗、复、郢等州闻鸿渐出,皆窜伏山谷。俄而商州刺史韦伦平 其乱。

  久之,乃召鸿渐为尚书右丞、太常卿,充礼仪使。泰、建二陵制度皆鸿渐综正, 以优,封卫国公。又建言:“《周官》:‘凶荒杀礼。’今承大乱,民人夷残,其 婚葬卤簿,非于国有大功及二等以上亲皆不许给。”诏可。

  代宗广德二年,以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寻进中书侍郎。崔旰杀郭英軿 据成都,邛州牙将柏贞节、沪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膋以兵讨旰,蜀、剑大 乱。命鸿渐以宰相兼成都尹、山南西道剑南东川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往镇 抚之。鸿渐性畏怯,无它远略,而晚节溺浮图道,畏杀戮。及逾剑门,惩艾张献诚 败,惮旰雄武,先许以不死。既见,礼遇之,不敢加谯责,反委以政,日与从事杜 亚、杨炎纵酒高会,因荐旰为成都尹,而授贞节邛州刺史,子琳沪州刺史,各罢兵。 乃请入朝,许之。及见帝,盛言旰威略可任,宜为留后。献宝器五床、罗锦十五床, 麝脐五石。复辅政。议者疾其长乱。进门下侍郎。大历三年,兼东都留守、河南淮 西山南东道副元帅,辞疾不行。又让山南、剑南副元帅,听之。四年,疾甚,辞宰 相,罢三日卒,年六十一,赠太尉,谥曰文宪。

  鸿渐自蜀还,食千僧,以为有报,搢绅效之。病甚,令僧剔项发,遗命依浮图 葬,不为封树。

  张九龄,字子寿,韶州曲江人。七岁知属文,十三以书干广州刺史王方庆,方 庆叹曰:“是必致远。”会张说谪岭南,一见厚遇之。居父丧,哀毁,庭中木连理。 擢进士,始调校书郎,以道侔伊吕科策高第,为左拾遗。时玄宗即位,未郊见,九 龄建言:

  天,百神之君,王者所由受命也。自古继统之主,必有郊配,尽敬天命,报所 受也。不以德泽未洽,年谷未登,而阙其礼。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谓成王幼 冲,周公居摄,犹用其礼,明不可废也。汉丞相匡衡曰:“帝王之事,莫重乎郊祀。” 董仲舒亦言:“不郊而祭山川,失祭之序,逆于礼,故《春秋》非之。”臣谓衡、 仲舒古之知礼。皆以郊之祭所宜先也。陛下绍休圣绪,于今五载,而未行大报,考 之于经,义或未通。今百谷嘉生,鸟兽咸若,夷狄内附,兵革用弭,乃怠于事天, 恐不可以训。愿以迎日之至,升紫坛,陈采席,定天位,则圣典无遗矣。

  又言:

  乖政之气,发为水旱。天道虽远,其应甚迩。昔东海枉杀孝妇,天旱久之。一 吏不明,匹妇非命,则天昭其冤。况六合元元之众,县命于县令,宅生于刺史,陛 下所与共治,尤亲于人者乎!若非其任,水旱之繇,岂唯一妇而已。今刺史,京辅 雄望之郡,犹少择之,江、淮、陇、蜀、三河大府之外,稍非其人。繇京官出者, 或身有累,或政无状,用牧守之任。为斥逐之地。或因附会以忝高位,及势衰,谓 之不称京职,出以为州。武夫、流外,积资而得,不计于才。刺史乃尔,县令尚可 言哉?氓庶,国家之本,务本之职,乃为好进者所轻,承弊之民,遭不肖所扰,圣 化从此销郁,繇不选亲人以成其敝也。古者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 士入而不出,其于计私,甚自得也。京师衣冠所聚,身名所出,从容附会,不勤而 成,是大利在于内,而不在于外也。智能之士,欲利之心,安肯复出为刺史、县令 哉?国家赖智能以治,而常无亲人者,陛下不革以法故也。臣愚谓欲治之本,莫若 重守令,守令既重,则能者可行。宜遂科定其资:凡不历都督、刺史,虽有高第, 不得任侍郎、列卿;不历县令,虽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给、舍;都督、守、令虽 远者,使无十年任外。如不为此而救其失,恐天下犹未治也。

  又古之选士,惟取称职,是以士修素行,而不为徼幸,奸伪自止,流品不杂。 今天下不必治于上古,而事务日倍于前,诚以不正其本而设巧于末也。所谓末者, 吏部条章,举赢千百。刀笔之人,溺于文墨;巧史猾徒,缘奸而奋。臣以谓始造簿 书,备遗忘耳,今反求精于案牍,而忽于人才,是所谓遗剑中流,契丹以记者也。 凡称吏部能者,则曰自尉与主簿,繇主簿与丞,此执文而知官次者也,乃不论其贤 不肖,岂不谬哉!夫吏部尚书、侍郎,以贤而授者也,岂不能知人?如知之难,拔 十得五,斯可矣。今胶以格条,据资配职,为官择人,初无此意,故时人有平配之 诮,官曹无得贤之实。

  臣谓选部之法,敝于不变。今若刺史、县令精核其人,则管内岁当选者,使考 才行,可入流品,然后送台,又加择焉,以所用众寡为州县殿最,则州县慎所举, 可官之才多,吏部因其成,无庸人之繁矣。今岁选乃万计,京师米物为耗,岂多士 哉?尽冒滥抵此尔。方以一诗一判,定其是非,适使贤人遗逸,此明代之阙政也。 天下虽广,朝廷虽众,必使毁誉相乱,听受不明,事则已矣。如知其贤能,各有品 第,每一官缺,不以次用之,岂不可乎?如诸司要官,以下等叨进,是议无高卑, 唯得与不尔。故清议不立,而名节不修,善士守志而后时,中人进求而易操也。朝 廷能以令名进人,士亦以修名获利,利之出,众之趋也。不如此,则小者得于苟求, 一变而至阿私;大者许以分义,再变而成朋党矣。故于用人不可不第其高下,高下 有次,则不可以妄干,天下之士必刻意修饰,而刑政自清,此兴衰之大端也。

  俄迁左补阙。九龄自才鉴,吏部试拔萃与举者,常与右拾遗赵冬曦考次,号称 详平。改司勋员外郎。时张说为宰相,亲重之,与通谱系,常曰:“后出词人之冠 也。”迁中书舍人内供奉,封曲江男,进中书舍人。会帝封泰山,说多引两省录事 主书及所亲摄官升山,超阶至五品。九龄当草诏,谓说曰:“官爵者,天下公器, 先德望,后劳旧。今登封告成,千载之绝典,而清流隔于殊恩,胥史乃滥章韨,恐 制出,四方失望。方进草,尚可以改,公宜审计。”说曰:“事已决矣,悠悠之言 不足虑。”既而果得谤。御史中丞宇文融方事田法,有所关奏,说辄建议违之。融 积不平,九龄为言,说不听。俄为融等痛诋,几不免,九龄亦改太常少卿,出为冀 州刺史。以母不肯去乡里,故表换洪州都督。徙桂州,兼岭南按察选补使。

  始说知集贤院,尝荐九龄可备顾问。说卒,天子思其言,召为秘书少监、集贤 院学士,知院事。会赐渤海诏,而书命无足为者,乃召九龄为之,被诏辄成。迁工 部侍郎,知制诰。数乞归养,诏不许,以其弟九皋、九章为岭南刺史,岁时听给驿 省家。迁中书侍郎,以母丧解,毁不胜哀,有紫芝产坐侧,白鸠、白雀巢家树。是 岁,夺哀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固辞,不许。明年,迁中书令。始议河 南开水屯,兼河南稻田使。上言废循资格,复置十道采访使。

  李林甫无学术,见九龄文雅,为帝知,内忌之。会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以斩可突 干功,帝欲以为侍中。九龄曰:“宰相代天治物,有其人然后授,不可以赏功。国 家之败,由官邪也。”帝曰:“假其名若何?”对曰:“名器不可假也。有如平东 北二虏,陛下何以加之?”遂止。又将以凉州都督牛仙客为尚书,九龄执曰:“不 可。尚书,古纳言,唐家多用旧相,不然,历内外贵任,妙有德望者为之。仙客, 河、湟一使典耳,使班常伯,天下其谓何?”又欲赐实封,九龄曰:“汉法非有功 不封,唐遵汉法,太宗之制也。边将积谷帛,缮器械,适所职耳。陛下必赏之,金 帛可也,独不宜裂地以封。”帝怒曰:“岂以仙客寒士嫌之邪?卿固素有门阅哉?” 九龄顿首曰:“臣荒陬孤生,陛下过听,以文学用臣。仙客擢胥史,目不知书。韩 信,淮阴一壮夫,羞绛、灌等列。陛下必用仙客,臣实耻之。”帝不悦。翌日,林 甫进曰:“仙客,宰相材也,乃不堪尚书邪?九龄文吏,拘古义,失大体。”帝由 是决用仙客不疑。九龄既戾帝旨,固内惧,恐遂为林甫所危,因帝赐白羽扇,乃献 赋自况,其末曰:“苟效用之得所,虽杀身而何忌?”又曰:“纵秋气之移夺,终 感恩于箧中。”帝虽优答,然卒以尚书右丞相罢政事,而用仙客。自是朝廷士大夫 持禄养恩矣。尝荐长安尉周子谅为监察御史,子谅劾奏仙客,其语援谶书。帝怒, 杖子谅于朝堂,流瀼州,死于道。九龄坐举非其人,贬荆州长史。虽以直道黜,不 戚戚婴望,惟文史自娱,朝廷许其胜流。久之,封始兴县伯,请还展墓,病卒,年 六十八,赠荆州大都督,谥曰文献。

  九龄体弱,有愬藉。故事,公卿皆搢笏于带,而后乘马。九龄独常使人持之, 因设笏囊,自九龄始。后帝每用人,必曰:“风度能若九龄乎?”初,千秋节,公、 王并献宝监,九龄上“事鉴”十章,号《千秋金鉴录》,以伸讽谕。与严挺之、袁 仁敬、梁升卿、卢怡善,世称其交能终始者。及为相,谔谔有大臣节。当是时,帝 在位久,稍怠于政,故九龄议论必极言得失,所推引皆正人。武惠妃谋陷太子瑛, 九龄执不可。妃密遣宦奴牛贵儿告之曰:“废必有兴,公为援,宰相可长处。”九 龄叱曰:“房幄安有外言哉!”遽奏之,帝为动色,故卒九龄相而太子无患。安禄 山初以范阳偏校入奏,气骄蹇,九龄谓裴光庭曰:“乱幽州者,此胡雏也。”及讨 奚、契丹败,张守珪执如京师,九龄署其状曰:“穰苴出师而诛庄贾,孙武习战犹 戮宫嫔,守珪法行于军,禄山不容免死。”帝不许,赦之。九龄曰:“禄山狼子野 心,有逆相,宜即事诛之,以绝后患。”帝曰:“卿无以王衍知石勒而害忠良。” 卒不用。帝后在蜀,思其忠,为泣下,且遣使祭于韶州,厚币恤其家。开元后,天 下称曰曲江公而不名云。建中元年,德宗贤其风烈,复赠司徒。

  子拯,居父丧,有节行,后为伊阙令。会禄山盗河、洛,陷焉。而终不受伪官。 贼平,擢太子赞善大夫。

  九龄弟九皋,亦有名,终岭南节度使。其曾孙仲方。

  仲方,生歧秀,父友高郢见,异之,曰:“是儿必为国器,使吾得位,将振起 之。”贞元中,擢进士、宏辞,为集贤校理,以母丧免。会郢拜御史大夫,表为御 史。进累仓部员外郎。

  会吕温等以劾奏宰相李吉甫不实,坐斥去,仲方以温党,补金州刺史。宦人夺 民田,仲方三疏申理,卒与民直。入为度支郎中。吉甫卒,太常谥恭懿,博士尉迟 汾清谥敬宪,仲方挟前怨未已,因上议曰:“古之谥,考大节,略细行,善善恶恶, 一言而足。按吉甫虽多才多艺,而侧媚取容,叠致台衮,寡信易谋,事无成功。且 兵凶器,不可从我始,至以伐罪,则邀必成功。今内有贼辅臣之盗,外有怀毒虿之 臣,师徒暴野,农不得在亩,妇不得在桑,耗赋殚畜,尸僵血流,胔骼成岳,毒痡 之痛,诉天无辜,阶祸之发,实始吉甫。”又言:“吉甫平易柔宽,名不配行。请 俟蔡平,然后议之。”宪宗方用兵,疾其言丑讦,贬为遂州司马。稍进河南少尹、 郑州刺史。

  敬宗立,李程辅政,引为谏议大夫。帝时诏王播造竞渡舟三十艘,度用半岁运 费。仲方见延英,论诤坚苦,帝为减三之二。又诏幸华清宫,仲方曰:“万乘之行, 必具葆卫,易则失威重。”不从,犹见慰劳。鄠令崔发以辱黄门系狱,逢赦不见宥。 仲方曰:“恩被天下,流昆虫,而不行御前乎?”发繇是不死。大和初,出为福建 观察使。召还,进至左散骑常侍。李德裕秉政,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德裕罢,复 拜常侍。

  李训之变,大臣或诛或系。翌日,群臣谒宣政,牙阖不启。群臣错立朝堂,无 史卒赞候,久乃半扉启,使者传召仲方曰:“有诏,可京兆尹。”然后门辟,唤仗。 于时族夷将相,颅足旁午,仲方皆密使识其尸。俄许收葬,故胔骸不相乱。已而禁 军横,多挠政,仲方势笮,不能有所绳劾。宰相郑覃更以薛元赏代之,出为华州刺 史。召入,授秘书监。人颇言覃助德裕,摈仲方不用。覃乃拟丞、郎以闻。文宗曰: “侍郎,朝廷华选。彼牧守无状,不可得。”但封曲江县伯。卒,七十二,赠礼部 尚书,谥曰成。仲方确正有风节,既驳吉甫谥,世不直其言,卒不至显。既殁,人 多伤之。

  始,高祖仕隋时,太宗方幼而病,为刻玉像于荧阳佛祠以祈年,久而刓晦,仲 方在郑,敕吏治护,镂石以闻,传于时。

  韩休,京兆长安人。父大智,洛州司功参军,其兄大敏,仕武后为凤阁舍人。 梁州都督李行褒为部人告变,诏大敏鞫治。或曰:“行褒诸李近属,后意欲去之, 无列其冤,恐累公。”大敏曰:“岂顾身枉人以死乎?”至则验出之。后怒,遣御 史覆按,卒杀行褒,而大敏赐死于家。

  休工文辞,举贤良。玄宗在东宫,令条对国政,与校书郎赵冬曦并中乙科,擢 左补阙,判主爵员外郎。进至礼部侍郎,知制诰。出为虢州刺史。虢于东、西京为 近州,乘舆所至,常税厩刍,休请均赋它郡。中书令张说曰:“免虢而与它州,此 守臣为私惠耳。”休复执论,吏白恐忤宰相意,休曰:“刺史幸知民之敝而不救, 岂为政哉?虽得罪,所甘心焉。”讫如休请。以母丧解,服除,为工部侍郎,知制 诰。迁尚书右丞。侍中裴光庭卒,帝敕萧嵩举所以代者,嵩称休志行,遂拜黄门侍 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休直方不务进趋,既为相,天下翕然宜之。万年尉李美玉有罪,帝将放岭南。 休曰:“尉小官,犯非大恶。今朝廷有大奸,请得先治。金吾大将军程伯献恃恩而 贪,室宅舆马僣法度,臣请先伯献,后美玉。”帝不许,休固争曰:“罪细且不容, 巨猾乃置不问,陛下不出伯献,臣不敢奉诏。”帝不能夺。大率坚正类此。初,嵩 以休柔易,故荐之。休临事或折正嵩,嵩不能平。宋璟闻之曰:“不意休能尔,仁 者之勇也。”嵩宽博多可,休峭鲠,时政所得失,言之未尝不尽。帝尝猎苑中,或 大张乐,稍过差,必视左右曰:“韩休知否?”已而疏辄至。尝引鉴,默不乐。左 右曰:“自韩休入朝,陛下无一日欢,何自戚戚,不逐去之?”帝曰:“吾虽瘠, 天下肥矣。且萧嵩每启事,必顺旨,我退而思天下,不安寝。韩休敷陈治道,多讦 直,我退而思天下,寝必安。吾用休,社稷计耳。”后以工部尚书罢。迁太子少师, 封宜阳县子。卒,年六十八,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文忠。宝应元年,赠太子太师。

  子浩、洽、洪、汯、滉、浑、洄,皆有学尚。

  浩,万年主簿,坐籍王鉷家赀有隐入,为尹鲜于仲通所劾,流循州。洪为司库 员外郎,与汯皆以累贬。洪后为华州长史。浑,大理司直。安禄山盗京师,皆陷贼, 贼逼以官,浩与洪、汯、滉、浑出奔,将走行在,浩、洪、浑及洪四子复为贼禽杀 之。洪善与人交,有节义,藉甚于时,见者为流涕。肃宗以大臣子能死难,诏赠浩 吏部郎中,洪太常卿,浑太常少卿。汯上元中终谏议大夫。洽,终殿中侍御史。

  滉,字太冲,以廕补左威卫骑曹参军。至德初,避地山南,采访使李承昭表为 通川郡长史,改彭王府谘议参军。初,汯知制诰,当草王玙诏,无借言,衔之。及 当国,滉兄弟皆斥冗官。玙罢,乃擢殿中侍御史,三迁吏部员外郎。性强直,明吏 事,莅南曹五年,簿最详致。再迁给事中,知兵部选。时盗杀富平令韦当,贼隶北 军,鱼朝恩私其凶,奏原死,滉执处,卒伏辜。迁右丞。知吏部选,以户部侍郎判 度支。

  自至德军兴,所在赋税无艺,帑司给输乾隐。滉检制吏下及四方输将,犯者痛 根以法。会岁数稔,兵革少息,故储积谷帛稍丰实。然覆治案牍,深文钩剥,人亦 咨怨。大历十二年秋,大雨害稼什八,京兆尹黎干言状,滉恐有所蠲贷,固表不实。 代宗命御史行视,实损田三万余顷。始,渭南令刘藻附滉,言部田无害,御史赵计 按验如藻言,帝又遣御史硃敖覆实,害田三千顷。帝怒曰:“县令,所以养民,而 田损不问,岂恤隐意邪?”贬南浦员外尉,计亦斥为丰州司户员外参军。方是时, 潦败河中盐池,滉奏池产瑞盐。帝疑,遣谏议大夫蒋镇廉状,镇畏滉,还乃贺帝, 且请置祠,诏号宝应灵庆池。

  德宗立,恶滉掊刻,徙太常卿。议者不厌,乃出为晋州刺史。未几,迁浙江东、 西观察使,寻检校礼部尚书为镇海军节度使。绥辑百姓,均租、调,不逾年,境内 称治。帝在奉天,淮、汴震骚,滉训士卒,分兵戌河南。既狩梁州,又献缣十万匹, 请以镇兵三万助讨贼,有诏嘉劳,进检校尚书右仆射,封南阳郡公。李希烈陷汴州, 滉遣裨将王栖耀、李长荣、柏良器以劲卒万人进计,次睢阳,而贼已攻宁陵,栖耀 等破走之,漕路无梗,完靖东南,滉功多。

  时里胥有罪,辄杀无贷,人怪之。滉曰:“袁晁本一鞭背史,禽贼有负,聚其 类以反,此辈皆乡县豪黠,不如杀之,用年少者,惜身保家不为恶。”又以贼非牛 酒不啸结,乃禁屠牛,以绝其谋。婺州属县有犯令者,诛及邻伍,坐死数十百人。 又遣官分察境内,罪涉疑似必诛,一判辄数十人,下皆愁怖。

  闻京都未平,乃闭关梁,禁牛马出境,筑石头五城,自京口至玉山。毁上元道、 佛祠四十区,修捴壁,起建业、抵京岘,楼雉相望。以为朝廷有永嘉南走事,置馆 第数十于石头城,穿井皆百尺。命偏将丘涔督役,日数千人,涔虐用其众,朝令夕 办,先世丘垄皆发夷。造楼舰三千柁,以舟师由海门大阅,至申浦乃还。追李长荣 等归,以亲吏卢复为宣州刺史,增营垒,教习长兵,毁钟铸军器。陈少游在扬州, 以甲士三千临江大阅;滉亦总兵临金山,与少游会,以金缯相饷酬。然滉握强兵, 迁延不赴难,而调发粮帛以济朝廷者繦属,当时实赖之。李晟方屯渭北,滉运米馈 之,船置十弩以相警捍,贼不能剽。始,漕船临江,滉顾僚吏曰:“天子蒙尘,臣 下之耻也。”乃自举一囊,将佐争负之。

  贞元元年,加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江淮转运使,封郑国公。以缮 治石头城,人颇言有窥望意,虽帝亦惑之。会李泌间关辩数,帝意乃解。二年,更 封晋。是岁入朝。滉既宿齿先达,颇简倨,接新进用事,不能满其意,众怨之。献 羡钱五百余万缗,诏加度支诸道转运、盐铁等使。

  右丞元琇判度支也,以关辅旱,请运江南租米西给京师。帝委滉专督之,而琇 畏其刚愎难共事,请自江至扬子,滉主之;扬子以北,自主之。滉由是衔琇。会琇 以京师钱重货轻,发江东盐监院钱四十万缗入关。滉绐奏“运钱至京师,率费万致 千,不可从。”帝责谓琇,琇曰:“千钱其重与斗米均,费三百可致。”帝以谕滉, 滉执不可。至是,诬劾琇馈米与淄青李纳、河中李怀光。帝怒,不复究验,贬琇雷 州司户参军。左丞董晋白宰相刘滋、齐映曰:“昨关辅用兵,方蝗旱,琇不增一赋, 而军兴皆济,可谓劳臣。今被谪无名,刑滥人惧,假令权臣逞志,公胡不请三司鞫 之?”滋、映不能用。给事中袁高抗疏申执,滉指为党与,寝不报。

  刘玄佐不朝,帝密诏滉讽之。及过汴,玄佐素惮滉,修属吏礼。滉辞不敢当, 因结为兄弟,入拜其母,置酒设女乐。酒行,滉曰:“宜早见天子,不可使夫人白 首与新妇子孙填宫掖也。”玄佐泣悟。滉以钱二十万缗为玄佐办装,又以绫二十万 犒军。玄佐入朝,滉荐可任边事。时两河罢兵,滉上言:“吐籓盗河、湟久,近岁 浸弱,而西近大食,北捍回鹘,东抗南诏,分军外战,兵在河、陇者不过五六万, 若朝廷命将,以十万众城凉、鄯、洮、渭,各置兵二万为守御,臣请以本道财赋馈 军,给三年费,然后营田积粟,且耕且战,则河、陇之地可翘足而复。”帝善其言, 因访玄佐,玄佐请行。会滉病甚,张延赏奏减州县冗官,收禄俸,募战士西讨。玄 佐虑延赏靳削资储,辞犬戎未衅,不可轻进,因称疾。帝遣中人劳问,卧受命。延 赏知不可用,乃止。滉寻卒,年六十五,赠太傅,谥曰忠肃。

  滉虽宰相子,性节俭,衣裘茵衽,十年一易。甚暑不执扇,居处陋薄,取庇风 雨。门当列戟,以父时第门不忍坏,乃不请。堂先无挟庑,弟洄稍增补之,滉见即 彻去,曰:“先君容焉,吾等奉之,常恐失坠。若摧圮,缮之则已,安敢改作以伤 俭德?”居重位,清洁疾恶,不为家人资产。自始仕至将相,乘五马,无不终枥下。 好鼓琴,书得张旭笔法,画与宗人干相埒。尝自言:“不能定笔,不可论书画。” 以非急务,故自晦,不传于人。善治《易》、《春秋》,著《通例》及《天文事序 议》各一篇。初判度支,李晟以裨将白军事,滉待之加礼,使其子拜之,厚遗器币 鞍马。后晟终立大功。滉幼时已有美名,所与游皆天下豪俊。晚节益苛惨,故论者 疑其饰情希进,既得志,则强肆,盖自其性云。子群、皋。

  群终国子司业。皋字仲闻,资质重厚,有大臣器。由云阳尉策贤良方正异等, 拜右拾遗。累迁考功员外郎。父丧,德宗遣使吊问,俾论譔滉行事,号泣承命,立 草数千言以进,帝嘉之。服除,宰相拟考功郎中,帝为加知制诰。迁中书舍人、御 史中丞、兵部侍郎,号称职。俄拜京兆尹。奏署郑锋为仓曹参军。锋苛敛吏,乃说 皋悉索府中杂钱,折籴粟麦三十万石献于帝,皋悦之,奏为兴平令。贞元十四年, 大旱,民请蠲租赋,皋府帑已空,内忧恐,奏不敢实。会中人出入,百姓遮道诉之, 事闻,贬抚州员外司马。未几,改杭州刺史,入拜尚书右丞。王叔文用事,皋嫉之, 谓人曰:“吾不能事新贵。”从弟晔以告叔文,叔文怒,出为鄂岳蕲〗沔观察使。 叔文败,即拜节度,徙镇海,入为户部尚书,历东都留守、忠武军节度使。大抵以 简俭治,所至有绩。召拜吏部尚书,兼太子少傅。庄宪太后崩,充大明宫留守。穆 宗以旧傅恩,加检校尚书右仆射,俄为真。又进左仆射。长庆四年,复为东都留守, 卒于道,年七十九,赠太子太保,谥曰贞。

  皋貌类父,既孤,不复视鉴。生知音律,常曰:“长年后不愿听乐,以门内事 多逆知之。”闻鼓琴,至《止息》,叹曰:“美哉!嵇康之为是曲,其当晋、魏之 际乎。其音主商,商为秋,秋者天将摇落肃杀,其岁之晏乎。晋乘金运,商又金声, 此所以知魏方季而晋将代也。缓其商纟玄,与宫同音,臣夺君之义,知司马氏之将 篡也。王陵、毋丘俭、文钦、诸葛诞继为扬州都督,咸有兴复之谋,皆为司马懿父 子所杀。康以扬州故广陵地,陵等皆魏大臣,故名其曲曰《广陵散》,言魏散亡自 广陵始。‘止息’者,晋虽暴兴,终止息于此。其哀愤、躁蹙、憯痛、迫胁之音, 尽于是矣。永嘉之乱,其兆乎!康避晋、魏之祸,托以鬼神,以俟后世知音云。”

  洄字幼深,廕补弘文生,满岁,参调吏部侍郎,达奚珣以地望抑之。除章怀太 子陵令,无愠容。安禄山乱,家七人遇害,洄避难江南,蔬食不听乐。乾元中,授 睦州别驾,刘晏表为屯田员外郎,知扬子留后。召拜谏议大夫,与补阙李翰数上章 言得失,擢知制诰。坐与元载善,贬邵州司户参军。德宗即位,起为淮南黜陟使, 复为谏议大夫。

  晏被罪,天下钱谷归尚书省,而省司废久,无纲纪,莫总其任,乃擢洄户部侍 郎,判度支。洄上言:“江、淮七监,岁铸钱四万五千缗输京师,工用运转,每缗 度二千,是本倍于子。今商州红崖冶产铜,而洛源监久废,请凿山取铜,即治旧监, 置十炉铸之,岁得钱七万二千缗,度费每缗九百,则得可浮本矣。江、淮七监,请 皆罢。”又言:“天下铜铁冶,乃山泽利,当归王者,请悉隶盐铁使。”从之。复 罢省胥史冗食二千人,积米长安、万年二县各数十万石,视年丰耗而发敛焉,故人 不艰食。

  洄与杨炎善,炎得罪,不自安。无何,皋上疏理炎罪,帝意洄教之,贬蜀州刺 史。兴元元年,入为兵部侍郎,转京兆尹。贞元十年,终国子祭酒,赠户部尚书。

  赞曰:人之立事,无不锐始而工于初,至其半则稍怠,卒而漫澶不振也。观玄 宗开元时,厉精求治,元老魁旧,动所尊惮,故姚元崇、宋璟言听计行,力不难而 功已成。及太平久,左右大臣皆帝自识擢,狎而易之,志满意骄,而张九龄争愈切, 言益不听。夫志满则忽其所谋,意骄则乐软熟、憎鲠切,较力虽多,课所效不及姚、 宋远矣。终之胡雏乱华,身播边陬,非曰天运,亦人事有致而然。若知古等皆宰相 选,使当天宝时,庸能有救哉!

卷一百二十七

  张源裴

  张嘉贞,字嘉贞,本范阳旧姓,高祖子吒,仕隋终河东郡丞,遂家蒲州,为猗 氏人。以五经举,补平乡尉,坐事免。长安中,御史张循宪使河东,事有未决,病 之,问吏曰:“若颇知有佳客乎?”吏以嘉贞对。循宪召见,咨以事。嘉贞条析理 分,莫不洗然。循宪大惊,试命草奏,皆意所未及;它日,武后以为能,循宪对皆 嘉贞所为,因请以官让。后曰:“朕宁无一官自进贤邪?”召嘉贞见内殿;以帘自 鄣。嘉贞仪止秀伟,奏对偘偘,后异之。因请曰:“臣草茅之人,未睹朝廷仪,陛 下过听,引对禁近。今天威咫尺,若隔云雾,恐君臣之道有未尽也。”后曰:“善。” 诏上帘,引拜监察御史,擢循宪司勋郎中,酬其得人。

  累迁兵部员外郎。时功状盈几,郎吏不能决,嘉贞为详处,不阅旬,廷无稽牒。 进中书舍人。历梁秦二州都督、并州长史,政以严辨,吏下畏之。奏事京师,玄宗 善其政,数慰劳。嘉贞自陈:“少孤,与弟嘉佑相恃以长,今为鄯州别驾,愿内徙, 使少相近,冀尽力报,死无恨。”帝为徙嘉祐忻州刺史。

  突厥九姓新内属,杂处太原北,嘉贞请置天兵军绥护其众,即以为天兵使。明 年入朝,或告其反,按无状,帝令坐告者。嘉贞辞曰:“国之重兵利器皆在边,今 告者一不当即罪之,臣恐塞言路,且为未来之患。昔天子听政于上,瞍赋,蒙诵, 百工谏,庶人谤,今将坐之,则后无繇闻天下事。”遂得减死。天子以为忠,且许 以相。嘉贞因曰:“昔马周起徒步,谒人主,血气方壮,太宗用之,能尽其才,甫 五十而没。向使用少晚,则无及已。陛下不以臣不肖,必用之,要及其时,后衰无 能为也。且百年寿孰为至者?臣常恐先朝露死沟壑,诚得效万一,无负陛下足矣!” 帝曰:“第往,行召卿。”

  及宋璟等罢,帝欲果用嘉贞,而忘其名。夜诏中书侍郎韦抗曰:“朕尝记其风 操,而今为北方大将,张姓而复名,卿为我思之。”抗曰:“非张齐丘乎?今为朔 方节度使。”帝即使作诏以为相。夜且半,因阅大臣表疏,举一则嘉贞所献,遂得 其名,即以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中书令。居位三年,善傅奏,敏于 裁遣。然强躁,论者恨其不裕。

  帝数幸东都,洛阳主簿王钧者,为嘉贞缮第,会以赃闻,有诏杖之朝堂。嘉贞 畏蔑染,促有司速毙以灭言。秘书监姜晈得罪,嘉贞希权幸意,请加诏杖,已而晈 死。会广州都督裴伷先抵罪,帝问法如何,嘉贞复援晈比,张说曰:“不然,刑不 上大夫,以近君也。士可杀不可辱。向晈得罪,官三品,且有功,若罪应死,即杀, 独不宜廷辱,以卒伍待也。况劝贵在八议乎?事往不可咎,伷先岂容复滥哉?”帝 然之。嘉贞退,不悦曰:“言太切。”说曰:“宰相,时来则为,非可长保。若贵 臣尽杖,正恐吾辈及之,渠不为天下士君子地乎?”

  初,嘉贞在兵部,而说已为侍郎。及皆相,说位其下,议论无所让,故说不平。 未几,嘉佑拜金吾将军,兄弟要近,人颇惮媢。帝幸太原,嘉佑以赃闻,说訹嘉贞 素服待罪,不谒,遂出为豳州刺史,说代其处。嘉贞衔悔,谓人曰:“中书令幸二 员,何相迫邪?”逾年,为户部尚书、益州长史,判都督事,诏宴中书省,与宰相 会。嘉贞衔说不已,于坐慢骂说,源乾曜、王盩共平解,乃得去。

  明年,王守一死,坐与厚善,贬台州刺史。俄拜工部尚书,为定州刺史,知北 平军事,封河东侯。及行,帝赋诗,诏百官祖道上东门。久之,以疾丐还东都,诏 医驰驿护视。卒,年六十四,赠益州大都督,谥曰恭肃。

  嘉贞性简疏,与人不疑,内旷如也,或时以此失。有嗜进者,汲引之,能以恩 终始。所荐中书舍人苗延嗣、吕太一,考功员外郎员嘉静,殿中侍御史崔训,皆位 清要,日与议政事。故当时语曰:“令君四俊,苗、吕、崔、员。”其始为中书舍 人,崔湜轻之,后与议事,正出其上。湜惊曰:“此终其坐。”后十年而为中书令。 嘉贞虽贵,不立田园。有劝之者,答曰:“吾尝相国矣,未死,岂有饥寒忧?若以 谴去,虽富田产,犹不能有也。近世士大夫务广田宅,为不肖子酒色费,我无是也。”

  引万年主簿韩朝宗为御史,卒后十余岁,朝宗以京兆尹见帝曰:“陛下待宰相, 进退皆以礼,身虽没,子孙咸在廷。张嘉贞晚一息宝符,独未官。”帝惘然,召拜 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赐名曰延赏。

  延赏虽蚤孤,而博涉经史,通吏治,苗晋卿尤器许,以女妻之。肃宗在凤翔, 擢监察御史,辟署关内节度使王思礼府。思礼守北都,表为副,入迁刑部郎中。始, 元载被用,以晋卿力,故厚遇延赏,荐为给事中、御史中丞。

  大历初,除河南尹、诸道营田副使。河、洛当兵冲,邑里墟榛,延赏政简约, 轻傜赋,疏河渠,筑宫庙。数年,流庸归附,都阙完雄,有诏褒美。时罢河南、山 南等副元帅,兵屯东都,诏延赏知留守,以兵属。居五年,治行第一,召还。

  会李少良劾元载阴罪,载斥其狂,下御史台治讯,而延赏适拜大夫,不满所私, 出为淮南节度使。岁旱,民它迁,吏禁之。延赏曰:“食者,人恃以活。拘此而毙, 不如适彼而生。苟存吾人,何限为?”乃具舟遣之,敕吏为修室庐,已逋债,而归 者更增于旧。瓜步舟舻津凑,而遥系江南,延赏请度属扬州,自是行无稽壅。

  会母丧免,服除,累拜荆南、剑南西川节度使。建中中,西山兵马使张朏袭成 都为乱,延赏奔鹿头戌。朏酣乱不设备,延赏谍知之,遣将叱干遂捕斩朏,复成都。 自杨国忠讨南蛮,三蜀疲罄。及乘舆临狩,糜用百出。后更郭英軿、崔宁、杨子琳 乱,益矜僭,公私萧然。延赏事为之制,薄入谨出,府库遂实。德宗在奉天,贡献 踵道。及次梁,倚剑蜀为根本。即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帝还,诏入秉政。初,吐籓寇剑南,李晟总神策军戌之,及还,以成都倡自随, 延赏遣吏夺取,故晟衔之;至是,镇凤翔,帝所倚重,表陈宿憾,帝不得已,罢延 赏为尚书左仆射,然雅意决用之,以晟尝为韩滉识擢,命滉移书道意。及俱入朝, 滉从容邀晟平憾,且使荐延赏于帝,于是复拜平章事。既而宴禁中,帝出瑞锦一端 分系之,以示和解。晟因为子请婚,延赏不许。晟曰:“吾武夫虽有旧恶,杯酒间 可解。儒者难犯,外睦而内含怒,今不许婚衅未忘也。”

  先时,吐籓尚结赞请和,晟奏戎狄无信,不可许。滉亦请调军食峙边,无听和。 帝疑将帅邀功生事,议未决。会滉卒,延赏揣帝意,遂罢晟兵,奏以给事中郑云逵 代之。帝曰:“晟有社稷功,俾自择代者。”乃用邢君牙,而拜晟太尉兼中书令, 奉朝请。是夏,吐蕃背约,劫浑瑊,将校多没,如晟等策。故事,临轩册拜三公, 中书令读册,侍中赞礼,或阙,则宰相摄事。晟当拜,而延赏薄其礼,用尚书崔汉 衡、刘滋代摄。

  时议遣刘玄佐复河、湟,延赏因建言:“今官繁费广,州县残困,宜并省其员, 悉收禀料粮课输京师,赏战士。”帝许之。即诏:“上州留上佐、录事参军、司户、 司兵、司士各一员,余参军留半;中州减司士;上县令、尉具;中县省尉;京兆、 河南府司录、判官,赤县丞、簿、尉,各省半;余府准上州。”诏下,内外始怨。 玄佐辞西讨,延赏更用李抱真。抱真怨延赏夺晟兵,不肯行。由是功臣解体。

  是年,除吏千五百员,当省者千余。道路訾谤,浸淫闻于上。延赏惧,请诏州 县:“或考先满、或摄掌遇停限而官见乏者,听在所择省员有干誉者权补,以才不 以资。”而大臣马燧、白志贞、韦伦表言省官太甚,不可行。会延赏疾困,不能事, 宰相李泌一切奏复。卒,年六十一,赠太保,谥曰成肃。

  延赏更四镇,所至民颂其爱。及当国,饰情复怨,不称所望,亦早不幸,未及 有所建明。然帝待遇厚,称其奏议有宰相体,专属以吏事,而以军食委李泌,刑法 委柳浑,时以为任职。

  子弘靖。弘靖字元理,雅厚信直,以廕为河南参军。杜亚辟佐其府。亚疑牙将 令狐运劫饷绢,弘靖直其枉,亚怒,斥出府。裴延龄为德阳公主治第,欲徙弘靖先 朝,上疏自言,德宗异之,擢监察御史。累迁户部侍郎、陕州观察使,徙河中节度 使。元和中,拜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吴少阳死,其子元济擅总留务,宪宗欲诛之。弘靖请先遣使者吊赠,待不恭, 乃加兵,诏可。进中书侍郎,封高平县侯。

  武元衡遇害,贼未得,王承宗邸厮卒张晏被告,诏付御史台劾验,有状。弘靖 疑御史傅致晏罪,言之帝,不听,遂诛晏,并讨承宗。弘靖曰:“戎事并兴,鲜有 济。不如悉力淮西,已平,乃治河朔。”议再迕,乃归政,以检校吏部尚书、同平 章事,为河东节度使。未及镇,诏伐承宗。弘靖自以谏不听,思自效,乃大阅兵, 请身讨贼。诏许出军,无亲往。既王师无功,帝忆曩言,下诏褒美。弘靖亦遣使间 道喻承宗,承宗款附。召拜吏部尚书,徙节宣武。宣武承韩弘虐政,代以宽简,民 便安之。

  长庆初,刘总举所部内属,请弘靖为代,进检校司空,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充卢龙节度使。始入幽州,老幼夹道观。河朔旧将与士卒均寒暑,无障盖安舆,弘 靖素贵,肩舆而行,人骇异。俗谓禄山、思明为“二圣”,弘靖惩始乱,欲变其俗, 乃发墓毁棺,众滋不悦。旬一决事,宾客将吏罕闻其言。委成于参佐韦雍、张宗厚, 又不通大体,朘刻军赐,专以法拫治之。官属轻侻酣肆,夜归,烛火满街,前后呵 止,其诟责士皆曰“反虏”,尝曰:“天下无事,而辈挽两石弓,不如识一丁字。” 军中以气自任,衔之。总之朝,诏以钱百万缗赉将士,弘靖取二十万市府杂费,有 怨言。会雍欲鞭小将,蓟人未尝更笞辱,不伏,弘靖系之。是夕军乱,囚弘靖蓟门 馆,掠其家赀婢妾,执雍等杀之。判官张澈始就职,得不杀,与弘靖同被囚。会诏 使至,澈谓弘靖曰:“公无负此土人,今天子使至,可因见众辨,幸得脱归。”即 推门求出。众畏其谋,欲迁别馆。澈大骂曰:“汝何敢反!前日吴元济斩东市,李 师道斩军中,同恶者,父母妻子肉饱狗鼠鸱鸦。”众怒,击杀之。数日,吏卒稍自 悔,诣馆谢弘靖,愿革心事之。三请,不对。众曰:“公不赦我矣,军中可一日无 帅乎?”遂取硃克融主留后。诏贬弘靖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再贬吉州刺史。明年, 出幽州,改抚州刺史,稍迁太子少师。卒,年六十五,赠太子太保。

  弘靖少有令问,杜鸿渐、杜佑皆器许。历台阁显级,人以为有辅相才。及居位, 简默自处,无所规拂。幽蓟初效顺,不能因俗制变,故范阳复乱。家聚书画,侔秘 府。先第在东都思顺里,盛丽甲当时,历五世无所增葺,时号“三相张家”云。子: 文规、次宗。

  裴度秉政,引文规为右补阙。度出襄阳,贬温令,度奏置幕府。累转吏部员外 郎。右丞韦温劾文规父昔被囚,逗留不赴难,不宜任省署。出为安州刺史,终桂管 观察使。子彦远,博学有文辞,乾符中至大理卿。

  次宗,开成初为起居舍人。文宗始诏左右史立螭头下记宰相奏对,既退,帝召 见审正是非。故开成时事为最详。以称职,兼集贤院直学士。文规左迁,改国子博 士、史馆修撰。李德裕再当国,引为考功员外郎,知制诰。出澧、明二州刺史,卒。

  孙茂枢,字休府,及进士第。天祐中,累迁祠部郎中,知制诰。坐柳璨事,贬 博昌尉。

  嘉祐,嘉贞弟,有干略。方嘉贞为相时,任右金吾卫将军,昆弟每上朝,轩盖 驺导盈闾巷。时号所居坊曰“鸣珂里”。后贬浦阳府折冲。开元末,为相州刺史。 旧刺史多死官,众疑畏。嘉祐以周总管尉迟迥死国难,忠臣也,立祠房解祓众心。 三岁,入为左金吾将军。后吴克为刺史,又加神冕服,遂无患。

  源乾曜,相州临漳人。祖师民,隋刑部侍郎。父直心,高宗时太常伯,流死岭 南。乾曜第进士。神龙中,以殿中侍御史黜陟江东,奏课最,频迁谏议大夫。景云 后,公卿百官上巳、九日废射礼,乾曜以为:“圣王教天下必制礼以正人情。君子 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古之择士,先观射礼,非取一时乐也。 夫射者,别邪正,观德行,中祭祀,辟寇戎,古先哲王莫不递袭。比年以来,射礼 不讲,所司丱费,而旧典为亏。臣愚谓所计者财,所亏者礼,故孔子不爱羊而存礼 也。大射谓春秋不可废。”

  开元初,邠王府吏犯法,玄宗敕左右为王求才长史,太常卿姜晈荐乾曜,自梁 州都督召见,神气爽澈,占对有序,帝悦之,擢少府少监,兼邠王府长史。累进尚 书左丞。四年,拜黄门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逾月,与姚崇俱罢。

  会帝东幸,以京兆尹留守京师。治尚宽简,人安之。居三年,政如始至。仗内 白鹰因纵失之,诏京兆督捕,获于野,絓榛死。吏惧得罪,乾曜曰:“上仁明,不 以畜玩置罪,苟其获戾,尹专之。”遂入自劾失旨。帝一不问,众伏其知体而善引 咎。

  八年,复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进位侍中。建言:“大臣子并求京职, 俊軿率任外官,非平施之道。臣三息俱任京师,请出二息补外,以示自近始。”诏 可。乃以子河南参军弼为绛州司功,太祝洁为郑尉。诏曰:“乾曜身率庶寮以让, 既请外其子,又复下迁。《传》不云乎:‘范宣子让,其下皆让。’‘晋国之人, 于是大和’,道之或行,仁岂远哉。其令文武官父子昆弟三人在京司者,分任于外。” 繇是公卿子弟皆出补。

  帝尝自较其考,与张说偕赐。时议者言:“国执政所以同休戚,不崇异无以责 功。”帝乃诏中书、门下共食实户三百,堂封自此始。

  东封还,为尚书左丞相,兼侍中。久之,罢侍中,迁太子少师。避祖名,更授 少傅,安阳郡公。帝幸东都,以老疾不任陪扈。卒,赠幽州大都督。

  乾曜性谨重,其始仕已四十余,历官皆以清慎恪敏得名。为相十年,与张嘉贞、 张说、李元纮、杜暹同秉政,居中未尝廷议可否事,晚节唯唯联署,务为宽平惇大, 故鲜咎悔。姜晈为嘉贞所排,虽得罪,讫不申救,君子讥焉。

  族孙光裕,亦有名,居官号清愿,抚诸弟友义。为中书舍人,与杨滔、刘令植 同删著《开元新格》。历尚书左丞,会选诸司长官为刺史,光裕任郑州,为世良吏。 卒官。

  子洧,以雍睦保家,士友推之。天宝中,为给事中、襄州刺史。安禄山犯河、 洛、为江陵大都督长史以御贼,卒,赠礼部尚书,谥曰懿。

  裴耀卿,字焕之,宁州刺史守真次子也。数岁能属文,擢童子举,稍迁秘书省 正字、相王府典签,与掾丘悦、文学韦利器更直,备顾问,府中号“学直”。王即 帝位,授国子主簿,累迁长安令。旧有配户和市法,人厌苦,耀卿一切责豪门坐贾, 豫给以直,绝僦欺之敝。及去,人思之。

  为济州刺史,济当走集,地广而户寡。会天子东巡,耀卿置三梁十驿,科敛均 省,为东州知顿最。封禅还,次宋州,宴从官,帝欢甚,谓张说曰:“前日出使巡 天下,观风俗,察吏善恶,不得实。今朕有事岱宗,而怀州刺史王丘饩牵外无它献, 我知其不市恩也;魏州刺史崔沔遣使供帐,不施锦绣,示我以俭,此可以观政也; 济州刺史裴耀卿上书数百言,至曰‘人或重扰,则不足以告成’,朕置书座右以自 戒,此其爱人也。”

  俄徙宣州。前此大水,河防坏,诸州不敢擅兴役。耀卿曰:“非至公也。”乃 躬护作役,未讫,有诏徙官。耀卿惧功不成,弗即宣,而抚巡饬厉愈急。堤成,发 诏而去。济人为立碑颂德。历冀州,入拜户部侍郎。

  开元二十年,副信安王祎讨契丹,又持帛二十万赐立功奚官,耀卿曰:“币涉 寇境,不可以不备。”乃令先与期,而分道赐之,一日毕。突厥、室韦果邀险来袭, 耀卿已还。

  迁京兆尹。明年秋,雨害稼,京师饥。帝将幸东都,召问所以救人者。耀卿曰: “陛下既东巡,百司毕从,则太仓、三辅可遣重臣分道赈给,自东都益广漕运,以 实关辅,关辅既实,则乘舆西还,事蔑不济。且国家大本在京师,但秦地狭,水旱 易匮。往贞观、永徽时,禄禀者少,岁漕粟二十万略足;今用度浸广,运数倍且不 支,故数东幸,以就敖粟。为国大计,臣愿广陕运道,使京师常有三年食,虽水旱 不足忧。今天下输丁约四百万,使丁出百钱为陕、洛运费,又益半为营窖用,分纳 司农,河南、陕州。又令租米悉输东都。从都至陕,河益湍沮,若广漕路,变陆为 水,所支尚赢万计。且江南租船候水始进,吴工不便河漕,处处停留,易生隐盗。 请置仓河口,以纳东租,然后官自顾载,分入河、洛。度三门东西各筑敖仓,自东 至者,东仓受之;三门迫险,则旁河凿山,以开车道,运十数里,西仓受之。度宜 徐运抵太原仓,趋河入渭,更无留阻,可减费钜万。”天子然其计,拜黄门侍郎、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转运使。

  于是置河阴、集津、三门仓,引天下租繇盟津溯河而西。三年积七百万石,省 运费三十万缗。或曰:“以此缗纳于上,足以明功。”答曰:“是谓以国财求宠, 其可乎?”敕吏为和市费。迁侍中。

  二十四年,以尚书左丞相罢,封赵城侯。夷州刺史杨浚以赃抵死,有诏杖六十, 流古州。耀卿上言:“刺史、县令异诸吏,为人父母,风化所瞻。令使裸躬受笞, 事太逼辱。法至死,则天下共之。然一朝下吏,屈挫牵顿,民且哀怜,是忘免死之 恩,而有伤心之痛,恐非崇守长、劝风俗意。又杂犯抵死无杖刑,必三覆后决,今 非时不覆,或夭其命,非所以宽宥之也。凡大暑决囚多死,秋冬乃有全者。请今贷 死决杖,会盛夏生长时并停,则有再生之实。”

  是时,特进盖嘉运破突骑施还,诏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因令经略吐籓。嘉运 以新立功,日酣遨未赴屯。耀卿言于帝曰:“嘉运精劲勇烈诚有余,然臣见其夸言 骄色,窃忧之,恐不足与立事。今盛秋防边,日月已薄,当与军中士卒相见。若不 素讲,虽决在一时,恐非制胜万全之义。且兵未及训,不能知法;士未怀惠,不可 共心。使幸而有楞,非师出以律之善。又万人之命倚于将,示不得已,故凿凶门而 出。今酣呶朝夕,胖肆自安,非爱人忧国者,不可不察。苟不易帅,宜严诏申约, 以督其行。”帝乃促嘉运诣部,卒无功还。

  天宝初,进尚书左仆射,俄改右仆射,而李林甫代之。上日,林甫到本省,具 朝服剑佩,博士导,郎官唱案。礼毕,就耀卿听事,乃常服,以赞者主事导唱。林 甫惊曰:“班爵与公同,而礼数异,何也?””耀卿曰:“比苦眩,不堪重衣。又 郎、博士纷泊,非病士所宜。”林甫默然惭。居一岁,卒,年六十三,赠太子太傅, 谥曰文献。子综,吏部郎中。综子佶。

  佶字弘正,幼能文。第进士,补校书郎,判等高,授蓝田尉。德宗诏发畿县民 城奉天,严郢为京兆,政刻急,本曹尉韦重规妻乳且疾,不敢免。佶请代役,要如 程,当时称其义。

  帝幸梁,佶奔见行在,授补阙。李怀光以河中叛,佶建议请讨,帝深器之。诏 用卢杞为饶州刺史,与谏官执不可。历迁谏议大夫。黔中观察使。韦士文为夷獠所 逐,诏佶代之,部夷安服。

  历同州刺史、中书舍人,迁尚书右丞。时李巽以兵部尚书领盐铁,将迁使局就 本曹,经构已半,会佶至,以为不可。巽虽怙恩而强,犹撤之,时重其有守。改吏 部侍郎,以疾为国子祭酒、工部尚书。卒,赠吏部尚书,谥曰贞。

  佶清劲明锐,所与友皆第一流,郑余庆尤厚善。既殁,余庆为行服,士林美之。

  赞曰:开元之盛,所置辅佐,皆得贤才,不者若张、源等,犹惓事职,其建明 有足称道。朝多君子,信太平基欤!张氏三世宰相,然器有所穷,嘉贞穷于俗,延 赏穷于忮,弘靖穷于权,惜哉!

卷一百二十八

  苏尹毕李郑王许潘倪席齐

  苏珦,雍州蓝田人。中明经第,调鄠尉。时李义琰为雍州长史,鄠多讼,日至 长史府,恦裁决明办,自是无诉者。义琰异之,顾听事曰:“此公坐也,恨吾齿晚, 不及见。”

  垂拱初,为监察御史。武后杀韩、鲁诸王,付珦密牒按讯,珦推之无状。或言 珦助韩、鲁者,后诘之,挺议无所挠,后不悦曰:“卿,大雅士,此狱不足诿卿。” 即诏监军河西。五迁右司郎中。御史王弘义附来俊臣为酷,世畏疾,莫敢触其锋。 会督伐材于虢,笞督过程,人多死,珦按奏,弘义坐免。迁给事中,进左肃政台御 史大夫。后营大像白司马坂,糜用亿计,珦上疏切谏,见纳。

  中宗将斩韦月将,珦执据时令不可以大戮,忤三思意,改右台,俄出为岐州刺 史。复为右台大夫。会节愍太子败,诏株索支党。时睿宗居籓,为狱辞牵逮,珦密 启保辩,亦会宰相开陈,帝感悟,多所含贷。擢户部尚书,封河内郡公。以检校太 子詹事致仕。卒,年八十一,赠兗州都督,谥曰文。

  子晋,数岁知为文,作《八卦论》,吏部侍郎房颍叔、秘书少监王绍宗叹曰: “后来之王粲也。举进士及大礼科,皆上第。先天中,为中书舍人。玄宗监国,所 下制命,多晋及贾曾稿。屡献谠言,天子嘉允。出为泗州刺史,以珦老,请解职奉 养。珦卒,历户部侍郎,袭爵,迁吏部。时宋璟兼尚书事,晋与齐浣更典二都选, 既糊名校判,而晋独事赏拔,当时誉之。及裴光庭知尚书,有过官被却者,就籍以 硃点头而已。晋因榜选院曰“门下点头者更拟”,光庭以为侮己,出晋汝州刺史。 迁魏州,终太子左庶子。

  始,晋与洛人张循之、仲之兄弟善,而二人以学显。循之上书忤武后,见杀。 仲之神龙中谋去武三思,为宋之愻等所发,死,晋厚抚其子渐,为营婚宦。晋卒, 渐丧之若诸父云。

  尹思贞,京兆长安人。弱冠以明经第,调隆州参军事。属邑豪蒲氏骜肆不法, 州檄思贞按之,擿其奸赃万计,卒论死,部人称庆,刻石叹颂。迁明堂令,以善政 闻。擢殿中少监,检校洛州刺史。会契丹孙万荣乱,朔方震惊,思贞循抚境内,独 无扰。武后玺书褒慰。

  长安中,迁秋官侍郎,忤张昌宗意,出为定州刺史。召授司府少卿。时卿侯知 一亦厉威严,吏为语曰:“不畏侯卿杖,祗畏尹卿笔。”加银青光禄大夫。其家坎 地,获古戟十二,俄而门树戟,时人异焉。

  神龙初,擢大理卿。雍人韦月将告武三思大逆,中宗命斩之,思贞以方发生月, 固奏不可,乃决杖,流岭南。三思讽所司加法杀之,复固争,御中大夫李承嘉助三 思,而以他事劾思贞,不得谒。思贞谓承嘉曰“公为天子执法,乃擅威福,慢宪度, 谀附奸臣图不轨,今将除忠良以自恣邪?”承嘉惭怒,劾思贞,为青州刺史。或问 曰:“公敏行,何与承嘉辩?”答曰:“石非能言者,而或有言。承嘉恃权而侮吾, 义不辱,亦不知言何从而至。”治州有绩,蚕至岁四熟,黜陟使路敬潜至部,叹曰: “是非善政致祥乎!”表言之。

  睿宗立,召授将作大匠,封天水郡公。仆射窦怀贞护作金仙、玉真观,广调夫 匠,思贞数有损节。怀贞让之,答曰:“公,辅臣也,不能宣赞王化,而土木是兴, 以媚上害下,又听小人谮以廷辱士,今不可事公矣。”乃拂衣去,阖门待罪。帝知 之,特诏令视事。怀贞诛,拜御史大夫,累迁工部尚书。请致仕,许之。开元四年 卒,年七十七,赠黄门监,谥曰简。思贞前后为刺史十三郡,其政皆以清最闻。

  毕构,字隆择,河南偃师人。六岁能为文。及冠,擢进士第,补金水尉,迁九 陇主簿。居亲丧,毁棘甚,已除,犹屏处丘园。武后召为左拾遗。神龙初,迁中书 舍人。敬晖等表诸武不宜为王,构当读表,抗声析句,左右皆晓知。三思疾之,出 为润州刺史,政有惠爱。徙卫、同、陕三州,迁益州府长史。

  景龙末,召为左御史大夫。会平诸韦,治其党,衣冠多坐,构详比重轻,皆得 其情。时李杰为河南尹,与构皆一时选,世谓“毕李”。封魏县男。复为益州长史, 按察剑南,振弊柅私,号为清严。睿宗嘉构脩罝独行,有古人风,其治术又为诸使 最,乃赐玺书、袍带。再迁吏部尚书,并遥领益州长史,徙广州都督。

  玄宗立,授河南尹,进户部尚书。久之,移疾,帝手疏医方赐之。当时以户部 为凶官,遽改太子詹事,冀其愈。会卒,赠黄门监,谥曰景。

  始,构丧继母,而二妹襁褓,身鞠养至成人。妹为构服三年。弟栩,以太府主 簿留司东都,闻疾驰归,哀毁如大丧,虽变服未尝笑,天下称其友悌。终荆州司马。

  构子炕,天宝末为广平太守,拒安禄山,城陷,覆其家。赠户部尚书。炕生坰, 始四岁,与弟增以细弱得不杀,为赏口。河北平,宗人宏以财赎出之。后举明经, 为临涣尉。徐州节度使张建封高炕节,闻坰笃行,表署幕府,摄符离令。后调王屋 尉,以谨廉闻。喜宾客,家未尝以有无计。及殁,无赀以治丧云。

  李杰,本名务光,相州釜阳人。后魏并州刺史宝之裔孙。少以孝友著。擢明经 第,解褐齐州参军事,迁累天官员外郎。为吏详敏,有治誉。以采访使行山南,时 户口逋荡,细弱下户为豪力所兼,杰为设科条区处,检防亡匿,复业者十七八。神 龙中,为河东巡察黜陟使,课最诸道。先天中,进陕州刺史、水陆发运使。置使自 杰始。改河南尹。

  杰既精听断,虽行坐食饮,省治不少废,繇是府无淹事,人吏爱之。寡妇有告 其子不孝者,杰物色非是,谓妇曰:“子法当死,无悔乎?”答曰:“子无状,宁 其悔!”乃命市棺还敛之,使人迹妇出,与一道士语,顷持棺至,杰令捕道士按问, 乃与妇私不得逞。杰杀道士,内于棺。河、汴之交旧有梁公埭,废不治,南方漕弗 通,杰调汴、郑丁男复作之,不费而利。

  入代宋璟为御史大夫。尚衣奉御长孙昕素恶杰,遇于道,内恃玄宗娅婿,与所 亲杨仙玉共殴辱之。杰诉曰:“败发肤,痛在身;辱衣冠,耻在国。”帝怒,诏斩 昕等朝堂。左散骑常侍马怀素建言:“阳和月,不可以殊死。”乃敕杖杀之,谢百 官,降书慰杰。

  以护作桥陵,封武威县子。初,杰引侍御史王旭为护陵判官,旭贪赃,杰将绳 之,未及发,反为所构,出衢州刺史。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复为御史劾免。开元 六年卒,帝悼之,特赠户部尚书。

  郑惟忠,宋州宋城人。第进士,补井陉尉。天授中,以制举召见廷中,武后问 举者,何所事为忠,对皆不合旨。惟忠曰:“外扬君之美,内正君之恶。”后曰: “善。”擢左司御胄曹参军事,迁水部员外郎。后还长安,复以待制召。后曰: “非尝于东都对忠臣者乎?朕今不忘。”迁凤阁舍人。

  中宗立,擢黄门侍郎。时议禁岭南酋户不得畜兵,惟忠曰:“善为政者因其俗。 且吴人所谓家鹤膝、户犀渠,此民风也,禁之得无扰乎?”遂止。进大理卿。节愍 太子败,守卫诖误皆流,已决,诸韦党请悉诛之,帝欲改推。惟忠奏:“大狱始判, 复改讯,恐反侧者不自安,且失信天下。”有诏百司参议,卒论如前,所全贷为多。 俄授御史大夫,持节赈给河北道,且许黜陟守宰。还奏称旨,封荥阳县男,迁太子 宾客。卒,赠太子少保。

  王志愔,博州聊城人。擢进士第。中宗神龙中,为左台侍御史,以刚鸷为治, 所居人吏畏詟,呼为“皁雕”。迁大理正,尝奏言:“法令者,人之堤防,不立则 无所制。今大理多不奉法,以纵罪为仁,持文为苛,臣执刑典,恐且得谤。”遂上 所著《应正论》以见志,因规帝失。大抵以《易萃》之六二曰“引吉无咎”,谓处 萃之时,己独居正,异操而聚,独正者危,未能以远害。惟九五应之,乃履正迎吉, 由己居下位而中正是托,期于上应之,不括囊以守禄也。又言:“刑赏二柄,惟人 主操之。故曰:‘以力役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变法者,君上 也。’魏游肇为廷尉,帝私敕肇有所降恕,肇执不从,曰:‘陛下自能恕之,岂可 令臣曲笔也。’”又言:“为国当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严者,非凝网重罚,在 人不易犯而防难越也。故舍衔策于奔是,则王良不能御駻;停药石于肤腠,则俞 附不能攻疾。”又言:“汉武帝甥昭平君杀人,以公主子,廷尉上请,帝垂涕曰: ‘法令者,先帝之所造也,用亲故诬先帝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卒可其奏。隋 文帝子秦王俊为并州总管,以奢纵免官。杨素曰:‘王,陛下爱子,请赦之。’帝 曰:‘法不可违,若如公意,我乃五儿之父,非兆人之父,何不别制天子子律乎?’ 故天子操法有不变之义。”凡数千言,帝嘉之。

  景云初,以左御史中丞迁大理少卿。时诏用汉故事,设刺史监郡,于天下剧州 置都督,选素威重者授之。遂拜志愔齐州都督,事中格,复授齐州刺史、河南道按 察使。徙汴州,封北海县男。太极元年,兼御史中丞内供奉,实封百户。出为魏州 刺史,改扬州长史。所至破碎奸猾,令行禁信,境内肃然。

  开元九年,帝幸东都,诏留守京师。京兆人权梁山妄称襄王子,与左右屯营官 谋反,自称光帝,夜犯长乐门,入宫城,将杀志愔,志愔逾垣走,而屯营兵悔,更 斩梁山等自归,志愔惭悸卒。

  许景先,常州义兴人。曾祖绪,武德时以佐命功,历左散骑常侍,封真定公, 遂家洛阳。景先由进士第释褐夏阳尉。神龙初,东都造服慈阁,景先献赋,李迥秀 见其文,畏叹曰:“是宜付太史!”擢左拾遗,以论事切直,外补滑州司士参军。 举手笔俊拔、茂才异等连中,进扬州兵曹参军。还为左补阙。宋璟、苏颋择殿中侍 御史,久不补,以授景先,时议佥惬。抨按不避近强。与齐浣、王丘、韩休、张九 龄更知制诰,以雅厚称。张说曰:“许舍人之文,虽乏峻峰激流,然词旨丰美,得 中和之气。”

  开元十年,伊、汝溢,坏庐舍甚众,景先见侍中源乾曜曰:“灾眚所降,王者 宜修德应之,因遣大臣存问失职,罪己引咎,以答天谴。公在元弼,庸可默乎?” 乾曜悟,遽白玄宗,遣陆象先持节赈赡。

  十三年,帝自择刺史,景先由吏部侍郎为刺史治虢州,大理卿源光裕郑州,兵 部侍郎寇泚宋州,礼部侍郎郑温琦邠州,大理少卿袁仁敬杭州,鸿胪少卿崔志廉襄 州,卫尉少卿李升期邢州,太仆少卿郑放定州,国子司业蒋挺湖州,左卫将军裴观 沧州,卫率崔诚遂州,凡十一人。治行,诏宰相、诸王、御史以上祖道洛滨,盛具, 奏太常乐,帛舫水嬉,命高力士赐诗,帝亲书,且给笔纸令自赋,赉绢三千遣之。 后徙岐州,入为吏部侍郎,卒。

  潘好礼,贝州宗城人。第明经,累迁上蔡令,治在最,擢监察御史。坐小累, 下除芮城令,拜侍御史,徙岐王府司马。居后母丧,诏夺服,固辞不出。开元初, 为邠王府长史。王为滑州刺史,好礼兼府司马、知州事。王御下不能肃,有诏好礼 检督王家,至过失皆上闻。王每游观,好礼必谏谕禁切。农月,王出猎,家奴罗{辶 列},好礼遮道谏,王初不许,乃卧马下呼曰:“今农在田,王何得非时暴禾稼,以 损下人?要先践杀司马,然后听所为!”王惭,为还。

  迁豫州刺史。勤力于治,清廉无所私,然喜察细事,下厌其苛。子请举明经, 好礼曰:“经不明,不可妄进。”乃自试之,不能通,怒笞之,械而徇于门。复以 公累,徙温州别驾,卒。

  好礼博学,能论议,节行修整,一意无所倾附。未尝自列阶勋,居室服用粗苟 至终身,世谓近名。

  倪若水,字子泉,恒州藁城人。擢进士第,累迁右台监察御史。黜陟剑南道, 绳举严允,课第一。开元初,为中书舍人、尚书右丞,出为汴州刺史,政清净。增 修孔子庙,兴州县学庐,劝生徒,身为教诲,风化兴行。

  玄宗遣中人捕帟、溪沴南方,若水上言:“农方田,妇方蚕,以此时捕奇禽 怪羽为园御之玩,自江、岭而南,达京师,水舟陆赍,所饲鱼虫、稻粱,道路之言, 不以贱人贵鸟望陛下邪?”帝手诏褒答,悉放所玩,谪使人过取罪,而赐若水帛四 十段。

  时天下久平,朝廷尊荣,人皆重内任,虽自冗官擢方面,皆自谓下迁。班景倩 自扬州采访使入为大理少卿,过州,若水饯于郊,顾左右曰:“班公是行若登仙, 吾恨不得为驺仆。”未几,入为户部侍郎,复拜右丞,卒。

  席豫,字建侯,襄州襄阳人。后周昌州刺史固七世孙,后徙河南。长安中,举 学兼流略、词擅文场科,擢上第,时年十六,以父丧罢。复举手笔俊拔科,中之。 补襄邑尉,奏事阙下,会节愍太子难,安乐公主请为皇太女,豫曰:“昔梅福上书 讥后族,彼何人哉!”乃上疏请立皇太子,语深切,人为寒惧。太平公主闻其名, 将表为谏官,豫耻污诐谒,遁去。俄举贤良方正异等,为阳翟尉。

  开元初,观察使荐豫贤,迁监察御史,出为乐寿令。前令以亲丧解,而豫母病, 诉诸朝,改怀州司仓参军。复举超拔群类科。会母丧去。服除,授大理丞,迁考功 员外郎,进绌清明。为中书舍人,与韩休、许景先、徐安贞、孙逖名相甲乙。出郑 州刺史。韩休辅政,举代己,入拜吏部侍郎。玄宗曰:“卿前日考功职详事允,故 有今授。”豫典选六年,拔寒远士多至台阁,当时推知人,号席公云。天宝六载, 进礼部尚书,累封襄阳县子。凡四以使者按行江南、江东、淮南、河北。南方俗死 不葬,暴骨中野,豫教以埋敛,明列科防,俗为之改。

  豫清直亡欲,当官不为势权所撼。性谨畏,与子弟、属吏书,不作草字。或曰: “此细事耳,何留虑?”答曰:“细不谨,况大事邪?”及疾笃,遗令:“三日敛, 敛已即葬,勿久留以黩公私;赀不足,可卖居宅以终事。”卒,年六十九,赠江陵 大都督,谥曰文。

  帝尝登朝元阁赋诗,群臣属和,帝以豫诗最工,诏曰:“诗人之冠冕也。”

  弟晋,亦以文名当时。

  齐澣,字洗心,定州义丰人。少开敏,年十四,见特进李峤,峤称有王佐才。

  中宗在庐陵,澣上言请抑诸武,迎太子东宫,不报。及太子还,武后召氵幹宴 同明殿,谕曰:“朕母子如初,卿豫有力焉,方不次待尔。”澣辞母老不忍远离, 赏而罢。圣历初,及进士第,以拔萃调蒲州司法参军。有父子连坐论死者,澣曰: “条落则本枯,奈何俱死?”议贷其父,太守不听,固争,卒原。景云初,姚崇取 为监察御史。凡劾奏,常先风教,号善职。睿宗将祠太庙,刑部尚书裴谈摄太尉, 先告。澣奏:“孝享摄事,稽首而拜,恭明神也,而谈慢媟不恭。”并劾谈“神昏 形滓,挟邪以罔上。神龙时,事武三思,陷敬晖,没其家以获进。妻外淫,男女不 得姓氏。夫告神慢,事主不忠,家不治,有是三罪,不可不置之法。”谈由是下除 汾州刺史。

  开元初,姚崇复相,用为给事中、中书舍人。论驳及诰诏皆援准古谊,朝廷大 政必咨之,时号“解事舍人”。数讽崇年老宜避位。时宋璟在广州,因劝崇举自代, 崇用其谋。璟为相,它日问曰:“吾不敢冀房、杜,比尔日诸公云何?”澣曰: “不如。”璟请故,答曰:“前时近郊户三百以为困,今不百户,是以知之。”马 怀素等绪次四库书,表澣为副,改秘书少监。

  出为汴州刺史,地当舟车凑集,事浩繁,前刺史数不称职,唯倪若水与澣以清 毅闻,吏民颂美。玄宗封太山,历汴、宋、许,车骑数万,王公妃主四夷君长马、 橐驼亦数万,所顿弥数十里。澣列长棚,帟幕联亘,上食凡千舆,纳筦钥,身进膳, 帝以为知礼,喜甚,为留三日,赐帛二千匹。澣以淮至徐城险急,凿渠十八里,入 青水,人便其漕。

  中书令张说择丞辖,以王丘为左,澣为右。李元纮、杜暹当国,表宋璟为吏部 尚书,澣及苏晋为侍郎,世谓台选。尝奏事,帝指政事堂曰:“非卿尚谁居者。”

  是时,开府王毛仲宠甚,与龙武将军葛福顺相婚嫁,毛仲请奏无不从。澣乘间 曰:“福顺典兵马,与毛仲为婚家,小人宠极则奸生,不预图,且有后患。高力士 小心谨畏,加宦人可备禁中驱使,腹心所委,何必毛仲哉?”又言:“君不密失臣, 臣不密失身,惟陛下密此言。”帝嘉纳,且劳曰:“卿第出,我徐计其宜。”会大 理丞麻察坐事,出为兴州别驾,澣往饯,因道谏语。察素奸佻,遽言状。帝怒,召 澣入殿中曰:“卿向疑朕不密,而反告察,谓何?且察轻躁无行,常游太平门者, 讵不知邪?”澣免冠顿首谢,贬高州良德丞,察再贬皇化尉,其党齐敷、郭禀皆流 放。

  久之,澣徙索卢丞、郴州长史、濠常二州刺史。迁润州,州北距瓜步沙尾,纡 汇六十里,舟多败溺。澣徙漕路繇京口埭,治伊娄渠以达扬子,岁无覆舟,减运钱 数十万。又立伊娄埭,官征其入;招还流人五百户,置明州以安辑之。复徙汴州。

  澣中失势,益怅恨,素操浸衰。更倚力士助,得为两道采访使,兴利以中天子 意,裒货财遗谢贵幸。纳刘戒女为妾,不答其妻。李林甫恶其行,欲挤而废之。会 其幕府坐赃,事连澣,诏矜澣老,放归田里。天宝初,召为太子少詹事,留司东都。 严挺之亦为林甫所废,与澣家居,杖屦经过不缺日,林甫畏之,乃用澣为平阳太守, 离其谋。更以黄老清静为治,卒,年七十二。肃宗时,录林甫所陷者,皆褒洗,故 澣赠礼部尚书。

  澣尝称陈希烈、宋遥、苗晋卿、韦述之才,后皆大显。

  麻察者,河东人,由明经第五迁殿中侍御史。魏元忠子升死节愍太子难,而元 忠系大理,升妻郑父远,尝纳钱五百万,以女易官。武后重元忠旧臣,欲荣其姻对, 授远河内令,子洛州参军。元忠下狱,遣人绝婚,许之。明日,嫁其女。察劾远败 风教,请锢终身,远遂废。当时谓察为公,而终以憸险斥云。

  澣孙抗。抗字遐举,少值天宝乱,奉母夫人隐会稽。寿州刺史张镒辟署幕府。 抗吏事闲敏,有文雅,从镒镇江西。及以宰相领凤翔,奏署监察御史。李楚琳乱, 奔奉天,授侍御史,迁户部员外郎。萧复引为江淮宣慰判官。德宗自梁、洋还,财 用大屈,盐铁使元琇荐抗材,改仓部郎中,斡盐利。俄为水陆运副使,护漕江淮, 给京师。历谏议大夫,坐小累,为处州刺史。历苏州,徙潭州观察使,召为给事中, 迁河南尹,进太常卿,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抗无远谋大略,虽用心至精,末乃滋彰苛刻。以病乞身,罢为太子宾客。卒, 年六十五,赠户部尚书,谥曰成。

  初,吏部岁考书言,以它官第上下,中书、门下遣官覆实,以为常。抗以尚书、 侍郎皆大臣选,今更覆核,非任人勿疑之道。礼部侍郎试贡士,其姻旧悉试考功, 谓之“别头”,皆奏罢之。又省州别驾、田曹司田官、判司双曹者,减中书吏员。 此其稍近治者云。

卷一百二十九

  裴崔卢李王严

  裴守真,绛州稷山人,后魏冀州刺史叔业六世孙。父諲,隋大业中为淮安司户 参军。郡人杨琳、田瓚等乱,劫吏多死,唯諲以仁爱故,贼约其属无敢害,护送还 乡。

  守真早孤,母丧,哀毁癯尽。举进士,六科连中,累调乾封尉。养寡姊谨甚, 士推其礼法。永淳初,关中旱,悉禀禄奉姊及诸甥,与妻息恶食不赡也。

  授太常博士。守真善容典,时谓才称其官。高宗将封嵩山,诏诸儒议射牲事。 守真奏:“古者郊祀天地,天子自射牲。汉武帝封太山,令侍中儒者射之,帝不亲 也。今按礼,前明十五刻,宰人鸾刀割牲,质明行事,毛血已具,天子至,奠玉酌 献而已。今若前祀一日射牲,则早于事;及日,则冕不逮事。汉又天子不亲,古今 异宜,恐不可行。”是时,《破阵》、《庆善》二乐舞入,帝常立以视,须乐阕乃 坐。守真并言:“二舞诚祖宗盛德,然古无天子立观者。化育诒庇,孰非阙功,不 应鼓舞别申严奉。”诏可,未及行。会帝崩,大行旧礼无在者,守真与博士韦叔夏、 辅抱素等讨按故事,称情为文,咸适所宜,时人服其得礼。

  天授中,为司府丞,推核诏狱,多裁恕,全免数十姓。不合武后旨,出为汴州 司马。累迁成州刺史,政不务威严,吏民两怀之。徙宁州,送者千数,出境尚不止。 长安中卒,赠户部尚书。

  子子余、耀卿、巨卿。曾孙行立。耀卿、巨卿别有传。

  子余事继母以孝闻,中明经,补鄠尉。时同舍李朝隐、程行谌以文法称,而子 余以儒显,或问优劣于长史陈崇业,答曰:“兰菊异芬,胡有废者?”

  景龙中,为左台监察御史。泾、岐有隋世番户子孙数千家,司农卿赵履温奏籍 为奴婢,充赐口。子余曰:“官户以恩原为番户,且今又子孙,可抑为贱乎?”履 温倚宗楚客势,辩于廷,子余执对不挠,遂诎其议。

  开元初,累迁冀州刺史,为政惠裕,人称有恩。入为岐王府长史。卒,谥曰孝。 时程行谌谥贞。中书令张说叹曰:“二谥可无愧矣!”子余居官清,家闱友爱,兄 弟六人,皆有志行云。

  行立,重然诺,学兵有法。母亡,泣血几毁。以军劳累授沁州刺史,迁卫尉少 卿。口陈愿治民,试一县自效,除河东令,宽猛时当。由蕲州刺史迁安南经略使。 环王国叛人李乐山谋废其君,来乞兵,行立不受,命部将杜英策讨斩之,归其孥, 蛮人悦服。英策及范廷芝者,皆奚洞豪也,隶于军,它经略使多假借,暴恣干治, 行立阴把其罪,贷之,许自效,故能得英策死力。廷芝尝休沐,久不还,行立召之, 约曰:“军法,逾日者斩,异时复然,尔且死!”后廷芝逾期,行立笞杀之,以尸 还范氏,更为择良子弟以代,于是威声风行。徙桂管观察使。黄家洞贼叛,行立讨 平之。俄代桂仲武为安南都护。锐于立功,为时所訾。召还,道卒,年四十七,赠 右散骑常侍。

  崔沔,字善冲,京兆长安人,后周陇州刺史士约四世孙,自博陵徙焉。纯谨无 二言,事亲笃孝,有才章。擢进士。举贤良方正高第,不中者诵訾之,武后敕有司 覆试,对益工,遂为第一。再补陆浑主簿,入调吏部,侍郎岑义叹曰:“君今郤诜 也!”荐为左补阙。性舒迟,进止雍如也,当官则正言,不可得而诎。睿宗召授中 书舍人,以母病东都不忍去,固辞求侍,更表陆浑尉郭邻、太乐丞封希颜、处士李 喜以代己处。诏改虞部郎中,俄检校御史中丞。请发太仓粟及减苑囿鸟兽所给以赈 贫乏,人赖其利。监察御史宋宣远与卢怀慎姻家,恃以弄法;姚崇子彝留司东都, 通宾客,招贿赂。沔将按劾,崇、怀慎方执政,共荐沔有史才,转著作郎,去其权, 盖惮之也。久之,为太子左庶子。母亡,受吊庐前,宾客未尝至柩室。语人曰: “平生非至亲不升堂入谒,岂以存亡变礼邪?”中书令张说数称之。服除,迁中书 侍郎。

  玄宗以仙州数丧刺史,欲废之,沔请治舞阳,舞阳,故樊哙国也,更为樊州, 帝不纳,州卒废。沔既喜论得失,或曰:“今中书宰相承制,虽侍郎贰之,取充位 而已。”沔曰:“百官分职,上下相维,以成至治,岂可俯首怀禄邪?”凡诏敕曹 事,多所异同,说不悦,出为魏州刺史。雨潦败稼,沔弛禁便人。召还。分掌吏部 十铨,以左散骑常侍为集贤修撰,历秘书监、太子宾客。

  是时,太常议加宗庙笾豆,又欲增丧服,于是卿韦縚请坐增笾豆至十二;外祖 服大功,舅小功,堂姨若舅、舅母袒免。沔曰:“祭祀上矣,古者饮食必先严献。 未有火化,故有毛血之荐,未有曲蘖,故有玄酒之奠。后王作为酒醴、牺牲以致馨 香,故有三牲、八簋、五齐、九献。神道主敬,可备而不敢废也,虽曰备物,而节 制存焉。钘俎、笾豆、簠簋尊罍之实,皆周时馔,其用通宴飨宾客,而周公与毛血、 玄酒同荐于先祖。晋卢谌家祭礼,所荐皆晋时常食,不纯用古。此圣贤变文而通其 情也。然当时饮食不可阙于祭,明矣。国家清庙时享,礼馔具设,周制也,古物存 焉。园寝上食,时膳备列,汉法也,它珍极焉。职贡来祭,致远物也。有新必荐, 顺时令也。苑囿躬稼所收,搜狩亲中,莫不荐而后食,尽诚敬民。若此至矣,无以 加矣。诸珍羞鲜物,第敕有司悉使著于令,因宜而荐,不必加笾豆以为嗛也。大羹, 古食也,盛于古器。和羹,常馔也,盛于时器。毛血盛于盘,玄酒盛于尊。未有荐 时馔而用古器者,繇古质而今文,便事也。故加笾豆未足尽天下美物,而措诸朝, 徒近侈耳。鲁丹桓宫之楹,刻其桷,《春秋》非之。班固称:‘墨家出于清庙,是 以贵俭。’然清庙不奢,旧矣。太常所请,臣所未安。”

  又太常言:“爵小不及合,执持至难。”沔曰:“礼有以小为贵者,献以爵是 也。然今不及制,则非礼,自有司之陋也。随失制宜,不待议而革云。”又言: “礼本于家正,家正而天下定。家不可以贰,故父以尊崇,母以厌降。是以内服齐 斩,外服缌,尊名所加,不过一等,今古不易之道也。昔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 知其将戎,礼先亡也。比制《唐礼》,推广舅恩,故弘道以来,国命再移于外姓, 本礼验亡,可不戒哉!”时职方郎中韦述、户部郎中杨伯成、礼部员外郎杨仲昌、 监门兵曹参军刘秩等议与沔合,又诏中书门下参裁,于是宗庙笾豆坐各六,姨若舅 小功,舅母缌麻,堂姨袒免,余仍旧制。

  每朝廷有疑议,皆咨逮取衷。卒,年六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孝。沔俭约自 持,禄禀随散宗族,不治居宅,尝作《陋室铭》以见志。子祐甫至宰相,别传。

  卢从愿,字子龚。六世祖昶,仕后魏为度支尚书,自范阳徙临漳,故从愿为临 漳人。擢明经,为夏尉。又举制科高第,拜右拾遗,迁监察御史,为山南黜陟巡抚 使,还奏称旨,累进中书舍人。

  睿宗立,拜吏部侍郎。吏选自中宗后纲纪耗荡,从愿精力于官,伪牒诡功,擿 检无所遗,铨总六年,以平允闻。帝异之,特官其一子。从愿请赠其父敬一为郑州 长史,制可。初,高宗时,吏部号称职者裴行俭、马载,及是,从愿与李朝隐为有 名,故号“前有裴、马,后有卢、李”。

  开元四年,玄宗悉召县令策于廷,考下第者罢之。从愿坐拟选失实,下迁豫州 刺史。政严简,奏课为天下第一,宝书劳问,赐绢百匹。召为工部侍郎,迁尚书左 丞、中书侍郎,以工部尚书留守东都,代韦抗为刑部尚书。数充校考使,升退详确。

  御史中丞宇文融方用事,将以括田户功为上下考,从愿不许,融恨之,乃密白 “从愿盛殖产,占良田数百顷”,帝自此薄之,目为多田翁。后欲用为相屡矣,卒 以是止。十八年,复为东都留守,坐子起居郎论输籴于官取利多,贬绛州刺史,迁 太子宾客。二十年,河北饥,诏为宣抚处置使,发仓廥赈饥民。使还,乞骸骨,授 吏部尚书致仕,给全禄终身。卒,赠益州大都督,谥曰文。

  李朝隐,字光国,京兆三原人。明法中第,调临汾尉,擢至大理丞。武三思构 五王,而侍御史郑愔请诛之,朝隐独以“不经鞫实,不宜轻用法”,忤旨,贬岭南 丑地。宰相韦巨源、李峤言于中宗曰:“朝隐素清正,一日远逐,恐骇天下。”帝 更以为闻喜令。

  迁侍御史、吏部员外郎。时政出权幸,不关两省而内授官,但斜封其状付中书, 即宣所司。朝隐执罢千四百员,怨诽哗腾,朝隐胖然无避屈。迁长安令,宦官闾兴 贵有所干请,曳去之。睿宗嘉叹,后御承天门,对百官及朝集使褒谕其能,使遍闻 之。进太中大夫一阶,赐中上考、绢百匹,以旌刚烈。成安公主夺民园,不酬直, 朝隐取主奴杖之,由是权豪敛伏。为执政所挤,出通州都督,徙绛州刺史。开元初, 迁吏部侍郎,铨叙明审,与卢从愿并授一子官。久之,以策县令有下第,降滑州刺 史,徙同州。玄宗东幸,召见慰劳,赐以衣、帛。擢河南尹,政严清,奸人不容息。 太子舅赵常奴怙势横闾里,朝隐曰:“此不绳,不可为政。”执而悟辱之,帝赐书 慰勉。

  入为大理卿。武强令裴景仙丐赃五千匹,亡命,帝怒,诏杀之。朝隐曰:“景 仙,其先寂有国功,载初时,家为酷吏所破,诛夷略尽,而景仙独存,且承嫡,于 法当请。又丐乞赃无死比,藉当死坐,犹将宥之,使私庙之祀无馁魂可也。”帝不 许,固请曰:“生杀之柄,人主专之;条别轻重,有司当守。且赃惟枉法抵死,今 丐赃即斩,后有枉法,亦又何加?且近发德音,杖者听减,流者给程,岂一景仙独 过常法?”有诏决杖百,流岭南。

  朝隐更授岐州刺史,母丧解。召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固辞,见听。时年已衰, 而笃于孝,自致毁瘠,士人以为难。明年,诏书敦遣扬州就职。还为大理卿,封金 城伯,代崔隐甫为御史大夫。天下以其有素望,每大夫缺,冀朝隐得之。及居职, 不争引大体,惟先细务,由是名少衰。进太常卿,出为岭南采访处置使,兼判广州。 卒于官,赠吏部尚书,官给车槥北还,谥曰贞。

  王丘,字仲山,同晈从子也。父同晊,终太子左庶子。丘十一擢童子科,它童 皆专经,而独属文,由是知名。及冠,举制科中第,授奉礼郎。气象清古,行修絜, 于词赋尤高。族人方庆及魏元忠更荐之,自偃师主簿擢监察御史。

  开元初,迁考功员外郎。考功异时多请托,进者滥冒,岁数百人。丘务核实材, 登科才满百,议者谓自武后至是数十年,采录精明无丘比。其后席豫、严挺之亦有 称,然出丘下。迁紫微舍人、吏部侍郎,典选,复号平允。其奖用如山阴尉孙逖、 桃林尉张镜微、湖城尉张晋明、进士王泠然,皆一时茂秀。久之,为黄门侍郎。

  会山东旱饥,议以中朝臣为刺史,制诏:“皋陶称:‘在知人,在安民。’皆 念存邦本,朝乾夕惕,无忘一日。今长吏或未称,苍生谓何?深思循良,以革颓敝, 宜重刺史之选,自朝廷始。”乃以丘与中书付郎崔沔等并为山东刺史。而丘守怀州, 尤清严,为下畏慕。入知吏部选,改尚书左丞,以父丧解。服除,为右散骑常侍, 仍知制诰。裴光庭卒,萧嵩与丘善,将引与当国,丘固辞,盛推韩休行能。及休秉 政,荐为御史大夫。丘讷于言,所白奏帝多不喜,改太子宾客,袭父封。以疾徙礼 部尚书,致仕。

  丘更履华剧,而所守清约,未尝通馈遗,室宅童骑敝陋,既老,药饵不自给。 帝叹之,以谓有古人节,下制给全禄以旌絜吏。天宝二年卒,赠荆州大都督,谥曰 文。

  严挺之,名浚,以字行,华州华阴人。少好学,姿质轩秀。举进士,并擢制科, 调义兴尉,号材吏。姚崇为州刺史,异之。崇执政,引为右拾遗。

  睿宗好音律,每听忘倦。先天二年正月望夜,胡人婆陀请然百千灯,因弛门禁, 又追赐元年酺,帝御延喜、安福门纵观,昼夜不息,阅月未止。挺之上疏谏,以为: “酺者因人所利,合醵为欢也,不使靡敝。今暴衣冠,罗伎乐,杂郑、卫之音,纵 倡优之玩,不深戒慎,使有司跛倚,下人罢剧,府县里阎课赋苛严,呼嗟道路,贸 坏家产,营百戏,扰方春之业,欲同其乐而反遗之患。”乃陈“五不可”,诚意忠 到,帝纳焉。

  侍御史任正名恃风宪,至廷中责詈衣冠,挺之让其不敬,反为所劾,贬万州员 外参军事。开元中,为考功员外郎,累进给事中,典贡举,时号平允。会杜暹、李 元纮为相,不相中。暹善挺之,而元纮善宋遥,用为中书舍人。遥校吏部判,取舍 与挺之异,言于元纮,元纮屡诘谯,挺之厉言曰:“公位相国,而爱憎反任小人乎?” 元纮曰:“小人为谁?”曰:“宋遥也。”由是出为登州刺史,改太原少尹。

  初,殿中监王毛仲持节抵太原朔方籍兵马,后累年,仍移太原取兵仗,挺之不 肯应,且以毛仲宠幸,久恐有变,密启于帝。俄改濮、汴二州刺史,所治皆严威, 吏至重足胁息。会毛仲败死,帝以挺之言忠,召为刑部侍郎,迁太府卿。

  宰相张九龄雅知之,用为尚书左丞,知吏部选。李林甫与九龄同辅政,以九龄 方得君,谄事之,内实不善也。户部侍郎萧炅,林甫所引,不知书,尝与挺之言, 称蒸尝伏腊,乃为“伏猎”。挺之白九龄:“省中而有伏猎侍郎乎!”乃出炅岐州 刺史,林甫恨之。九龄欲引以辅政,使往谒林甫,挺之负正,陋其为人,凡三年, 非公事不造也,林甫益怨。会挺之有所诿于蔚州刺史王元琰,林甫使人暴其语禁中, 下除洛州刺史,徙绛州。

  天宝初,帝顾林甫曰:“严挺之安在?此其材可用。”林甫退召其弟损之与道 旧,谆谆款曲,且许美官,因曰:“天子视绛州厚,要当以事自解归,得见上,且 大用。”因绐挺之使称疾,愿就医京师。林甫已得奏,即言挺之春秋高,有疾,幸 闲官得自养。帝恨吒久之,乃以为员外詹事,诏归东都。挺之郁郁成疾,乃自为文 志墓,遗令薄葬,敛以时服。

  挺之重交游,许与生死不易,嫁故人孤女数十人,当时重之。然溺志于佛,与 浮屠惠义善,义卒,衰服送其丧,已乃自葬于其塔左,君子以为偏。子武。

  武,字季鹰。幼豪爽。母裴不为挺之所答,独厚其妾英。武始八岁,怪问其母, 母语之故。武奋然以铁鎚就英寝,碎其首。左右惊白挺之曰:“郎戏杀英。”武辞 曰:“安有大臣厚妾而薄妻者,儿故杀之,非戏也。”父奇之,曰:“真严挺之子!” 然数禁敕。武读书不甚究其义,以廕调太原府参军事,累迁殿中侍御史。从玄宗入 蜀,擢谏议大夫。至德初,赴肃宗行在,房琯以其名臣子,荐为给事中。已收长安, 拜京兆少尹。坐琯事贬巴州刺史。久之,迁东川节度使。上皇合剑南为一道,擢武 成都尹、剑南节度使。还,拜京兆尹,为二圣山陵桥道使,封郑国公。迁黄门侍郎。 与元载厚相结,求宰相不遂,复节度剑南。破吐籓七万众于当狗城,遂收盐川。加 检校吏部尚书。

  武在蜀颇放肆,用度无艺,或一言之悦,赏至百万。蜀虽号富饶,而峻掊亟敛, 闾里为空,然虏亦不敢近境。梓州刺史章彝始为武判官,因小忿杀之。琯以故宰相 为巡内刺史,武慢倨不为礼。最厚杜甫,然欲杀甫数矣。李白为《蜀道难》者,乃 为房与杜危之也。永泰初卒,母哭,且曰:“而今而后,吾知免为官婢矣。”年四 十,赠尚书左仆射。

  挺之从孙绶。绶父丹,尝为剑南盐铁、青苗、租庸使,以武在蜀,辞不拜。绶 擢进士第,以侍御史副刘赞为宣歙团练使。赞卒,绶总留事,悉库物以献,召为刑 部员外郎。宾佐进奉由绶始。

  河东节度使李说病,军司马郑儋总其政,说卒,代为节度。时德宗务姑息,方 镇若帅死,不它命,即用军司马代之,以和厌众情。至是,帝颇忆绶所献,故擢为 河东司马。明年,儋卒,即检校工部尚书,代其使。宪宗立,杨惠琳反夏州,刘辟 反蜀,绶建言:“天子始即位,不可失威,请必诛。”选锐兵,遣大将李光颜助讨 贼。二贼平,检校尚书左仆射,封扶风郡公,进司空。在镇九年,尚宽惠,治称流 闻,士马孳息。尝大阅,旗帜周七十里,回鹘梅录将军在会,闻金鼓震伏。入为尚 书右仆射。

  绶既名胄,于吏事有方略,然锐进趣,素议薄之。始就廊下食,在百官上,帝 使中人赐含桃,绶见拜之,为御史劾奏,绶惭惧待罪,诏释绶而贬中人。出为荆南 节度使,封郑国公。

  溆州蛮张伯靖杀吏,据辰、锦州,连九洞自固,诏绶进讨。绶勒兵出次,遣将 赍檄开晓,群蛮悉降。吴元济反,佥以绶明恕可大事,乃徙山南东道节度使,加淮 西招抚使。绶引师压贼境,多出金帛赏士,以厚赂谢中人,招声援,既未有以制贼, 闭屯弥年不战。宰相裴度谓绶非将才,以太子少保召还,检校司徒,判光禄卿事, 进少傅。卒,年七十七,赠太保。

  绶才不逾中人,然历三镇,所奏辟及绶时位将相者九人。初,绶未显,过于■ 乡尉李达,达不礼,方饭它客,不召绶。后达罢彭城令,过并州,晨入谒,不知绶 也。绶方大宴宾客,召达至,戒客勿起,让曰:“吾昔羁旅■乡,君方召客食而不 顾我,今我召客亦不敢留君。”达惭,不得去,左右引出,悸而瘖,卧馆数月,其 佐令狐楚为请,乃免。

  河东李进贤者,善畜牧,家高赀,得幸于绶,署牙门将。元和中,进贤累为振 武节度使,辟绶子澈为判官。澈年少,治苛刻,军中苦之。回鹘入辟鹈泉,进贤发 兵讨之,吏廪粮不实,次鸣砂,焚杀其将杨遵宪而还。进贤大怒,众惧,因燔城门, 攻进贤,左右拒战不胜,缒而去,奔靖边军。乃杀澈而屠进贤家。诏以夏绥银节度 使张煦代之,诛乱首数百人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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