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列传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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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六十五 

  循吏三

  张吉安李毓昌 龚景瀚 盖方泌史绍登 李赓芸 伊秉绶 狄尚絅张敦仁 郑敦允 李文耕 刘体重子煦 张琦石家绍 刘衡徐栋 姚柬之吴均 王肇谦曹瑾 桂超万张作楠 云茂琦

  张吉安,字迪民,江苏吴县人。乾隆四十二年举人,六十年,大挑知县,发浙江。时清治各县亏空,责弥补。富阳令惲敬独不奉上官意旨,檄吉安往摘印署事。至则士民群集,乞留敬。吉安见之,默然徒手返,白台司曰:“惲敬贤吏,乞保全之。且州县赋入有常经,前官不谨致亏,责弥补於后来者,恐开掊克之渐。方今楚、豫奸民蜂起,皆以有司贪残为口实。宜用读书人加意拊循,乃无形之弥补耳。”闻者迂其言。委摄县丞及杭州府通判,吉安自以不谐於时,乞改教职,上官留之。

  嘉庆二年,署淳安,寻调象山。海盗由闽扰浙,沿海穷民业渔盐者,多以米及淡水火药济盗,且为乡导。吉安革船埠商渔之税,严禁水、米出洋,盗渐穷蹙,值飓风覆盗艇,泅至岸,悉为舟师所获。提督李长庚叹曰:“牧令尽如张象山,盗不足平也。”又建议县境南田为海中大岛,宜如明汤和策,封禁以断盗翼。韭山当海盗之冲,石浦、昌国兵力皆薄,请增兵以资镇慑。事虽见格,后卒如所议。

  四年,署新城,漕仓设省城,民输折色,县官浮收,运丁需索,习以为常。吉安平其折价,不及旧时十之六七,民感之。

  五年,署永康,蛟水猝发,田庐荡析,为棚厂以栖灾民,阻水者具舟饷之,溺者具棺厝之,不待申详报可,所以赈恤者甚至。上官或斥其有违成例,巡抚阮元素重之,悉如所请。六年,调署丽水,竭诚祷雨,旱不为灾。县多山,民处险远者,艰於赴愬。吉安辄巡行就山寺谳狱,咸乐其便。

  八年,署浦江,值水灾,奸民纠众掠富室,伐墓树,邻邑咸煽动。吉安曰:“非法无以止奸民,非米无以安良民,良民安则奸民气散。”请运兵米所馀以赈之,民心渐定,乃擒首恶治如律。补馀杭,九年春,雨伤禾,粜仓穀以平米价,又运川米千石济之。十年,复被水,分乡设厂,煮粥以赈,规画详密,竟事无拥挤之扰。邑多名区,次第修复之。惩讼师,勤听断,修志、葺学,文教丕振。在馀杭七年,引疾归,遂不出。殁后,永康士民请祀名宦,建立专祠。

  当时吏治积弊,有南漕北赈之说,南利在漕,相率讳灾。督抚藉词酌剂,置灾民於不问。苟有切求民瘼者,转不得安於位。吉安官浙前后几二十年,所莅多灾区,皆能举职。在新城减漕之三四,时论尤以为难。北赈之弊亦然。同时江苏知县李毓昌,以不扶同侵赈致祸,仁宗优恤之,重惩诸贪吏,盖欲以力挽颓风云。

  毓昌,字皋言,山东即墨人。嘉庆十三年进士,以知县发江苏。十四年,总督铁保使勘山阳县赈事,亲行乡曲,钩稽户口,廉得山阳知县王伸汉冒赈状,具清册,将上揭。伸汉患之,赂以重金,不为动,则谋窃其册,使仆包祥与毓昌仆李祥、顾祥、马连升谋,不可得,遂设计死之。毓昌饮於伸汉所,夜归而渴,李祥以药置汤中进。毓昌寝,苦腹痛而起,包祥从后持其头,叱曰:“若何为?”李祥曰:“仆等不能事君矣。”马连升解己所系带缢之。伸汉以毓昌自缢闻。淮安知府王毂遣验视之,报曰:“尸口有血。”毂怒,杖验者,遂以自缢状上。

  其族叔李太清与沈某至山阳迎丧,检视其籍,有残稿半纸,曰:“山阳知县冒赈,以利啗毓昌,毓昌不敢受,恐负天子。”盖上总督书稿,诸仆所未及毁去者。丧归,毓昌妻有噩梦,启棺视,面如生。以银针刺之,针黑。李太清走京师诉都察院,命逮王毂、王伸汉及诸仆,至刑部会讯。山东按察使朱锡爵验毓昌尸,惟胸前骨如故,馀尽黑。盖受毒未至死,乃以缢死也。仁宗震怒,斩包祥,置顾祥、马连升极刑,剖李祥心祭毓昌墓。毂、伸汉各论如律,总督以下贬谪有差。赠毓昌知府衔,封其墓。御制愍忠诗,命勒於墓上。毓昌无子,诏为立后,嗣子希佐赐举人,太清亦赐武举。

  龚景瀚,字海峰,福建闽县人。先世累叶为名宦。曾祖其裕,康熙初,以诸生从军,授江西瑞州府通判。滇、闽变起,率乡勇为大军乡导,擢吉安知府。时府城为逆将所据,大军驻螺子山,其裕供饷无乏。城复,抚疮痍,多惠政。后官河南怀庆知府,濬顺利渠,引济水入城便民,终於两淮盐运使。殁祀瑞州、吉安、怀庆名宦祠。祖嵘,初仕浙江馀杭知县,治县民杀仆疑狱,为时所称。擢直隶赵州直隶州知州,濬河兴水利。再擢江苏松江知府,渡海赈崇明灾黎,全活甚众。官至江西广饶九南道,单骑定万年县匪乱,殁祀饶州名宦祠。父一发,乾隆十五年举人,官河南知县,历宜阳,密县、林县,虞城四县,治狱明敏,能以德化。在虞城值水灾,勤於赈恤。朝使疏治积水,酾为惠民、永便诸渠,一发与灾民共劳苦,治称最。以病去,复起补直隶高阳。擢云南镇南知州,殁祀虞城名宦祠。

  景瀚承家学,幼即知名。大学士朱珪督闽学,激赏之。乾隆三十六年成进士,归班铨选。四十九年,授甘肃靖远知县,未到官。总督福康安知其能,檄署中卫县,判牍如流,见者不知为初仕也。七星渠久淤,常苦旱,景瀚筑石坝,遏水入渠,始通流。又濬常乐、镇静诸渠,重修红柳沟环洞及减水各徬,溉田共三十万亩,民享其利。五十二年,调平凉,地硗瘠,缺米粟,景瀚请邻邑无遏粜。又当西域孔道,车马取给商贾。盐引敕派於民,官吏强买煤炭,皆为民病,一切罢之。由是商贾辐辏,食货流通。修柳湖书院,与诸生讲学,文风渐振。

  五十五年,署固原州,汉、回杂处,时构衅。景瀚密侦诸堡,诛积匪,境内以安。五十九年,迁陕西邠州知州,嘉庆元年,总督宜绵巡边,调景瀚入军幕,遂从剿教匪,以功擢庆阳知府。宜绵总辖三省,从入蜀,幕府文书皆属景瀚。寻调兰州,仍在军充翼长。

  景瀚从军久,见劳师糜饷,流贼仍炽,因上议备陈调兵、增兵、募勇三害,剿贼四难,谓:“先安民然后能杀贼,民志固则贼势衰,使之无所裹胁。多一民即少一贼,民居奠则贼食绝,使之无所掳掠。民有一日之粮,即贼少一日之食。用坚壁清野之法,令百姓自相保聚,贼未至则力农贸易,各安其生;贼既至则闭栅登陴,相与为守。民有恃无恐,自不至於逃亡。其要先慎简良吏,次相度形势,次选择头人,次清查保甲,次训练壮丁,次积贮粮穀,次筹画经费。如是行之有十利。”反复数千言,切中事理。嗣是被兵各省举仿其法,民获自保,贼无所逞,成效大著。论者谓三省教匪之平,以此为要领。

  五年,始到兰州任,七年,送部引见,卒於京师。其后续编皇清文颖,仁宗特出其坚壁清野议付馆臣载入。祀兰州名宦祠。自其裕至景瀚,四世皆祀名宦,海内称之。

  景瀚子丰穀,官湖北天门知县,亦有治绩,不隳家声焉。

  盖方泌,字季源,山东蒲台人。嘉庆初,以拔贡就职州判,发陕西,署汉阴厅通判、石泉知县。三年,署商州州同。治州东百里曰龙驹寨,寨之东为河南,南出武关为湖北。路四通,多林莽山径,易凭匿。时川、楚教匪屡由武关入陕西。方泌始至,民吏扫地赤立,贼酋张汉潮拥众至,乃罝药面中,诱贼劫食,多死,遂西走,大军乘之,汉潮由是不振。方泌集众谋曰:“贼虽去,必复来。若等逃亦死,守不得耕种亦死。我文官无兵,若能为吾兵,当全活尔。”众曰:“惟命。”乃筑堡聚粮,户三丁抽一,得三千人,无丁者以财佐粮糗兵械,亲教之战,辰集午散,无废农事。

  四年,贼屯山阳、镇安,将东走河南,迎击败之;又击贼於铁峪铺,贼据山上,而伏其半於沟,乃分兵翦伏,夺据东山上,数乘懈击之,贼宵遁。后贼由雒南东逸,方泌驰至分水岭,间道走铁洞沟出贼前伏待之,贼错愕迎战,遂败,斩首数百,乡兵名由是大振。自武关至竹林关,乡兵皆请隶龙驹寨。

  五年,知州困於贼,方泌驰百九十里至北湾,贼惊曰:“龙驹寨兵至矣!”时贼屯州西及雒南、山阳各万馀人,欲东出。方泌勒乡兵二万,列三大营以待。会官军至,夹攻,贼大败,几尽歼。是役枕戈而寝者五十日。游击某诬以事,解职,大吏直之,得留任。贼遂相戒无过商州。

  八年,授盩厔知县,犹时时入山搜贼,又获宁陕倡乱者四十馀人。境内甫定,捐俸赈饥,旌死节妇,河滩、马厂、盐法,皆区画久远。擢宁陕厅同知。仁宗召见,问商州事甚悉。擢四川顺庆知府。渠县民变,大吏属以兵。方泌曰:“此赛会人众,至各相惊疑,讹言横兴,非叛也。”捕十二人而变息。调成都,母忧归。服阕,授福建延平。寻调台湾,两署台湾道。屡谳大狱,皆聚众汹汹,稍激则变。方泌一以理喻,蔽罪如法。道光十八年,卒。

  史绍登,字倬云,江苏溧阳人,大学士贻直之孙。以謄录叙布政司经历,发云南。乾隆六十年,署文水知县。时滇盐归官办,民苦抑配,绍登弛其禁,释逋课者数百人。阅三载,配盐之五十七州县悉改商办,以文山为法。

  贵州苗乱,距文山尚数郡,绍登策其必至,集胥役健者亲教技击以备之。嘉庆元年,苗窜邻境之丘北,潜与文山侬、倮通。绍登谓不救丘北,文山侬、倮必不靖,亲率三百人往,人授刀一、铁镳三十。既至,当者辄仆,丘北廓清。而总督勒保剿苗失利,被围於贵州黄草坪,巡抚江兰檄绍登往援。至则贼围数重,内外不相闻,七战皆捷,乃达黄草坪。会贵州援兵亦至。比绍登上谒,总督曰:“若文官,亦远来问我耶?”绍登陈解围状,不信。绍登请视战所贼尸,镳伤者,文山民壮所击;若刃伤,请伏冒功罪。总督初欲劾之,勘实乃已。巡抚闻绍登忤总督,大惧,令所用军费不得入报销,以是亏帑二万。

  寻兼署蒙自县事,两城相距三百里。交阯贼侬福结粤匪犯文山,绍登驰一昼夜入城,率民壮出剿,擒其渠,峒卡悉复。擢云州知州,仍留文山任。

  四年,初彭龄来为巡抚,性好察,开化总兵因蒙自变时怯懦为民所轻,衔绍登,谮之,遂以亏空劾。士民刊章胪绍登政绩,设匦醵金至三万。彭龄闻之悔,以完亏奏留任,馀金无可返,建开阳书院焉。

  七年,署维西厅通判。厅民恒乍绷为乱,巢险不可攻。绍登廉得巢后岩壁陡绝,阻大溪,乃以篾为縆,募善泅者系縆岩树,对岸急引,如笮桥,攀援以登,壮士三百人从之。贼大惊乱,擒馘净尽。九年,卒。

  李赓芸,字鄦斋,江苏嘉定人。少受学於同县钱大昕,通六书,苍、雅,三礼。乾隆五十五年进士,授浙江孝丰知县。调德清,再调平湖。下车谒陆陇其祠,以陇其曾宰嘉定,而己以嘉定人宰平湖,奉陇其为法,尽心抚字,训士除奸,邑中称神明。嘉庆三年,九卿中有密荐之者,诏询巡抚阮元,元奏:“赓芸守洁才优,久协舆论,为浙中第一良吏。”引见,以同知升用。五年,金华、处州两郡水灾,金华苦无钱,处州苦无米。赓芸奉檄,於恩赈外领银二万,便宜为之。以银之半易钱,运金华加赈,人百钱而钱价平。又以银之半运米至处州,减价粜,辘轳转运,而米亦贱。升处州府同知,调嘉兴海防同知,署台州府。寻擢嘉兴知府,正己率属,无敢以苞苴进者。治漕,持官、民、军三者之平,上官每用其言。十年,水灾,减粜有实惠,赈民以粥,全活者众。以继母忧去官。

  服阕,补福建汀州,调漳州。俗悍,多械斗,号难治。赓芸召乡约、里正问之曰:“何不告官而私斗为?”皆曰:“告官,或一二年狱不竟,竟亦是非不可知,先为身累。”赓芸曰:“今吾在,狱至立剖。有不当,更言之,无所徇护。为我告乡民,后更有斗者,必擒其渠,焚其居,毋恃贿脱。”众皆唯唯退。已而有斗者,赓芸立调兵捕治,悉如所言,民大惧。赓芸日坐堂皇,重门洞开,愬者直入,命役与俱。召所当治者,限时日。不至,则杖役。至则立平之释去。即案前书狱词,无一钱费。民皆欢呼曰:“李公活我!”漳属九龙岭多盗,下所属严捕,擒其魁十数,商旅坦行。故事,获盗当甄叙,悉以归属吏。寻擢汀漳龙道。二十年,擢福建按察使,署布政使,逾年实授。

  赓芸守漳州时,龙溪县有械斗,令懦不治。署和平令朱履中内狡而外朴,庚芸误信之,请以移龙溪。久之,事不办,始稔其诈。洎署布政使,改履中教职。履中亏盐课,恐获罪。具揭於总督汪志伊、巡抚王绍兰,谓亏帑由道府婪索。督抚密以闻,解赓芸职质讯。赓芸之去漳,监造战船工未竣,留仆督率之,仆假履中洋银三百圆,诡以垫用告。赓芸如数给之,仆匿不以偿。福州知府涂以辀鞫之,阿总督意,增其数为一千六百,逼令自承,辞色俱厉,赓芸终不肯诬服。虑为狱吏所辱,遂自经。

  事闻,命侍郎熙昌、副都御史王引之往按其狱,得白。上以赓芸操守清廉,众所共知。其死由汪志伊固执苛求,而成於涂以辀勒供凌逼,褫志伊职,永不叙用。以辀、履中俱谴戍黑龙江,绍兰亦以附和革职。

  赓芸家不名一钱,殁无以殓。盐法道孙尔准与之善,为经纪其丧。初,志伊亦重赓芸,曾荐举之。及擢布政,乘新舆上谒,志伊讽以戒奢,赓芸曰:“不肖为大员,不欲效布被脱粟之欺罔。”志伊素矫廉,衔其语。又以遇事抗执,嫌益深。及狱起,履中忽自承妄讦,诿原揭为其仆窃印,志伊怒,必穷诘之。论者谓漳厂修船,例由龙溪县垫款,藩司发款,至道乃偿之,非赃私也。赓芸狷急,负清名,虑涉嫌不承,而志伊峻待绅士,不理於众。与赓芸善者,或以飞语中之。

  方治狱使者至闽,士民上书为赓芸讼冤,感泣祭奠,踵接於门,为建遗爱祠。熙昌等据情奏请赐额表扬,仁宗以“大员缘事逮问,当静俟国法,若此心皦然,横遭冤枉,亦应据实控告,朝廷必为昭雪;乃效匹夫沟渎之谅,殊为褊急,不应特予旌扬。士民追思惠政,捐赀立祠,斯则斯民直道之公,听之”。

  伊秉绶,字墨卿,福建宁化人。乾隆五十四年进士,授刑部主事,迁员外郎。嘉庆三年,出为广东惠州知府,问民疾苦,裁汰陋规,行法不避豪右,故练刑名,大吏屡以重狱委之,多所矜恤。陆丰巨猾肆劫勒赎,秉绶设方略,缚其渠七人戮之。六年,归善陈亚本将为乱,提督孙全谋不发兵,秉绶乃遣役七十馀人夜捣其巢,擒亚本,馀党窜入羊矢坑。未几,博罗陈烂屐起事,请兵,提督复沮之。秉绶争曰:“发兵愈迟,民之伤残愈甚。”提督不得已,予三百人。秉绶复曰:“侦虚实,则三四人足矣。如用兵,以寡敌众,徒偾事耳。”提督不听,令游击郑文照率三百人往,孑身跳归,乱遂成。秉绶適以他事罣议去官,士民籥留军营。时提督既拥兵不前,其标兵卓亚五、朱得贵均通贼纵掠,为伪渠帅。秉绶愤懑,请兵益力,逢总督吉庆之怒,复以失察教匪论戍。会新总督倭什布至惠州,士民数千人诉秉绶冤,上闻,特免其罪,捐复原官,发南河,授扬州知府。

  时秉绶方奉檄勘高邮、宝应水灾,刺一小舟,栖户枉渚,必亲阅手记。及莅任,劬躬率属,赈贷之事,锱铢必覈,吏无所容其奸。倡富商巨室捐设粥厂,费以万计。诛北湖剧盗铁库子辈,杖诡道诳愚之聂道和,它奸猾扰民者,悉严治之。民虽饥困,安堵无惶惑。历署河库道、盐运使,胥称职。寻以父忧去,家居八年,嘉庆二十年,入都,道经扬州,卒。

  秉绶承其父朝栋学,以宋儒为宗。在惠州,建丰湖书院,以小学、近思录课诸生;在扬州,宏奖文学。殁后士民怀思不衰,以之配食宋欧阳修、苏轼及清王士祯,称四贤祠。

  狄尚絅,字文伯,江苏溧阳人,寄籍顺天。乾隆四十六年进士。五十七年,授安徽黟县知县,父忧去。嘉庆四年,起复,发广东,署化州知州。濒海獷悍,尚絅解除烦苛,治以简易。补花县,以乡兵助剿博罗乱匪有功,旋摄香山。十年,铨授江西南康知府。有武举调族侄妇,羞忿自尽,以无告发,事寝有年矣。尚絅甫下车,武举以他事涉讼,反覆诘问,忽露前情。穷究得实,置诸法,群惊为神。不期年,理滞狱百馀,尽得情实。饶州有两姓争田,世相仇杀,尚絅为判断调和,争端永息。南安会匪李详诰传徒聚众,事发,大吏檄尚絅按之。戴奉飞实罪首,详诰为从,当减死。承审同官以详诰巨富,欲引嫌。尚絅曰:“无媿於中,何嫌可避?”大吏亦虑与原奏不符,尚絅曰:“不护前非,乃见至公。圣明在上,何虑焉?”卒从其议,株连者亦多省释。尝言:“狱不难於无枉纵,惟干证之牵累,吏胥之需求,受害者不可穷诘。生平思此,时用疚心。”又曰:“人知命、盗巨案之当慎,不知婚姻、财产细务,尤不可忽。盖必原情度势,使可相安於异日,不酿成别故,斯为善耳。”

  南康治滨湖,风涛险恶,宋郡守孙乔年筑石堤百馀丈,内浚二澳,可泊千艘。朱子知南康,增筑之,名紫阳堤。迤东水齧,浸及城址,明知府田琯增筑石堤百馀丈以卫之,久俱圮。尚絅增修两堤,一准旧制,坚固经久。蓼花池周五十里,受庐山九十九湾之水,北入湖,水门浅隘,尚絅疏濬之,积潦消泄,岁增收穀万石。在任先后二十四年,所设施多规久远。历署饶州、吉安、广信三府,摄粮道。敝衣蔬食,不问生产。引疾去官,不能归,卒於南康。

  张敦仁,字古愚,山西阳城人。乾隆四十年进士,授江西高安知县,调庐陵。精於吏事,有循声。迁铜鼓营同知,署九江、抚州、南安、饶州诸府事。嘉庆初,改官江苏,历松江、苏州、江宁知府。六年,调授江西吉安。沿赣江多盗,遴健吏专司巡缉,责盗族擒首恶,毋匿逋逃,萑苻以靖,民德之。再署南昌,寻实授。所属武宁民妇与二人私,杀其夫,前守以夫死途中,非由妇奸报。敦仁覆鞫词无异,而其幼子但哭不言,疑之。请留前守同谳,遂得谋杀移尸状,狱乃定。龙泉天地会匪滋事,巡抚檄敦仁往按,未至,镇道已发兵擒二百馀人,民惶惧。敦仁廉知匪党与温氏子有隙,非叛逆,法当末减,坐为首二人。又会匪素肆掠,富室为保家计,多佯附,实未身与。事发株连,囹圄为满。讯察其冤,尽得释。道光二年,擢云南盐法道,寻以病乞致仕。敦仁博学,精考订,公暇即事著述,所刻书多称善本。寄寓江宁,卒,年八十有二。著书遭乱多佚。

  郑敦允,字芝泉,湖南长沙人。嘉庆十九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刑部主事,迁员外郎。道光八年,出为湖北襄阳知府。襄阳俗朴,讼事多出教唆。敦允长於听断,积牍为空。访所属衙蠹莠民最为民患苦者十馀人,论如律。地号盗薮,请帑筹充缉捕费,多设方略,获盗百馀。巨盗梅杈者,勇悍多徒党,捕者人少莫能近,众至则逸。侦知所在,夜往擒之,其徒追者数百人。令曰:“欲夺犯者,杀而以尸与之。”众不敢逼。诉者麕集,曰:“久不敢言,言辄火其居。”敦允曰:“苦吾民矣!”遂置之法。枣阳地瘠民贫,客商以重利称贷,田产折入客籍者多。敦允许贷户自陈,子浮於母则除之,积困顿苏。

  汉水齧樊城,坏民居,议甃石堤四百馀丈,二年而成。明年,汉水大涨,樊城赖以全。

  襄阳岸高水下,遇旱,艰於引溉。颁筒车式,使民仿制,民便之。调署武昌,会大水,樊城石工掣损,敦允固请回任守修。襄人走迎三百里,日夜牵挽而至,议增筑子埝护堤根。灾民就食者数万,为草舍居老疾稚弱,令壮者赴工自食。敦允昕夕巡视,工未竟,致疾,未几卒,祀名宦。

  李文耕,字心田,云南昆阳人。家贫,事亲孝,服膺宋儒之学。嘉庆七年进士,以知县发山东,假归养母。母丧,服阕,补邹平。到官四阅月,不得行其志,引疾去。以官累,不得归。十九年,教匪起,寿张令以文耕娴武事,招助城守,训练、防御皆有法,贼不敢窥境。大吏闻其幹略,起复补原官。

  在邹平五年,治尚教化。民妇陈诉其子忤逆,文耕引咎自责,其子叩头流血,母感动请释,卒改行。听讼无株累,久之,讼者日稀。善捕盗,养捕役,使足自赡,无豢贼,数亲巡,穷诘窝顿。尝曰:“治盗必真心卫民,身虽不能及者,精神及之,声名及之。”终任,盗风屏息。课诸生,亲为指授,勉以为己之学,民呼李教官,又呼为李青天。调冠县,迁胶州,濬云、墨二河。道光二年,擢济宁直隶州,未之任。巡抚琦善特荐之,宣宗夙知其名,即擢泰安知府。

  调沂州,立属吏程课,谓:“官不勤则事废,民受其害。教化本於身,能对百姓,后然可以教百姓。”属吏皆化之。沂郡产檞树,劝民兴蚕,建义仓备荒,捕盗如为令时。寻擢兖沂曹道。司河事,修防必躬亲。属厅请濬淤沙,需银五万,往视之,曰:“无庸!春涨,即刷去矣。”果如其言。

  五年,迁浙江盐运使,未几,调山东。时鹾业疲累,充商者多无藉游民。文耕知其弊,请分别徵缓,以纾商力。责富商领运,不得因引滞贱价私卖,课渐裕。七年,擢湖北按察使,复调山东。严治胥役,诈赃犯辄置重典。断狱宽平,责属吏清滞狱,数月,积牍一空。谓:“山东民气粗而性直,易犯法,亦易为善,故教化不可不先。”

  居三岁,调贵州。州县瘠苦,希更调,不事事。適权布政使,请以殿最为调剂,俾久任专责成。凿桐梓葫芦口,以息水患。黔产,无绵布,设局教之纺织。贫民艰生计,重利而薄伦常,撰文劝导,曰家喻户晓篇。十三年,休致归。

  文耕平生以崇正学、挽浇风为己任,在山东久,民感之尤深,殁祀名宦。

  刘体重,山西赵城人。乾隆五十四年举人。嘉庆初,以知县发湖南,历署石门、新化、衡阳、宁武、衡山、湘阴。晋秩同知,改江西。道光中,补袁州同知,擢广信知府。调吉安,又调抚州,所至有声。在抚州治绩最著,巡历属县,问民疾苦,集父老子弟勉以孝弟力田。属吏不职,参劾无徇。胥吏揽讼,痛惩之。厚书院廪饩,课士以经,动绳以礼法。遇大水,尽心赈恤,灾不为害。建义仓,积穀五万石。十四年,擢河南彰卫怀道,筦河事,修防有法。终任,黄流安澜。沁水堤由民筑,多单薄,择其要区加筑子埝,筹岁修费垂永久。漳河无堤防,勤疏濬,水患并息。创建河朔书院,仿朱子白鹿洞规条,以课三郡之士。十九年,擢江西按察使,迁湖北布政使。二十二年,乞病归,卒於家。

  体重廉平不苛,尤长治狱。所居,吏畏民怀,讼狱日简。河北士民尤感之,殁祀名宦祠。

  子煦,由拔贡授直隶知县,历权繁剧。咸丰初,迁开州知州。河决,赈灾,全活数万。治团练有功,署大名知府。十一年春,直隶、山东匪迭起,守城四十日,乘间出奇击贼,城获安。既而东匪西窜,势甚张,畿辅震动。煦督师破清丰贼垒,乘胜进攻濮州老巢。遇大雨,贼决河自卫,煦激励兵团,坚持不懈,贼穷蹙乞降,遂复濮州。开、濮之间,积水多沮洳,土人谓之水套,匪辄凭匿。至冬,复竖旗起事。煦率乡团八千人,追贼於冰天泥淖之中,三战皆捷,水套底定。同治元年,擢大顺广道,命偕副都统摭克敦布办理直、东交界防剿事宜,以劳卒於官。优诏赐恤,大名及原籍并建专祠。

  张琦,初名翊,字翰风,江苏阳湖人。嘉庆十八年举人,以謄录议叙知县。道光三年,发山东,署邹平县。抵任,岁且尽。阅四百七十村,麦无种者。即申牒报灾,亲谒上官陈状。破成例请缓徵,因邹平得缓者十六州县。民失物,误讼邻邑长山,归狱於琦。琦曰:“汝失物地,大树北抑大树南?”曰:“树北。”琦曰:“若是,则我界也。”民愕然,曰:“诚邹平耶?即不欲以数匹布烦父母官。”持牒去。后权章丘,邹平民时赴诉,琦曰:“此於法不当受。”慰遣之。章丘民好讼,院、司、道、府五府吏皆籍章丘,走书请讬,掎摭短长。琦任岁馀,无一私书至。结案二千有奇,无翻控者。

  五年,补馆陶,会久旱风霾,麦苗皆死,饥民聚掠。琦祷雨既应,严捕倡掠者。廉得富家闭粜居奇状,按治之,民大悦。乃请普赈两月。馆陶地褊小,赈数多邻邑数倍,大吏呵之。寻有诏责问岁饥状甚切,乃按临灾区,民迎诉赈弊,惟馆陶得实。始劾罢他邑令,厚慰琦。士有讼者,阅其辞不直,则曰:“课汝文不至,讼乃至耶?”先试以文,不中程,责后乃决事,士讼遂稀。馆陶地斥卤,不宜穀,又卫水数败田。琦精求古沟防及区田法试行之,未竟,病卒。

  在馆陶八年,民爱戴之,理讼不待两造集,即决遣之。以其辞质后至者,莫敢狡饰。有疑狱,亦不过再讯。胥吏扰民,必严论如法。然筹其生计必周,故无怨者。

  琦少工文学,与兄编修惠言齐名,舆地、医学、诗词皆深造。五十后始为吏,治绩尤著。时江西同知石家绍亦儒者,为治有古风,殆相亚云。

  家绍,字瑶辰,山西翼城人。以拔贡为壶关县教谕。道光二年成进士,授江西龙门知县。发奸摘伏,以神明称。调上饶,再调南昌。首邑繁剧,而尽心民事,理讼尝至夜不辍。连年水患,饥民闻省会散赈,麕聚郭外。家绍与新建令同主赈,始散米,令饥民自爨。来者益众,赈所濒河,几莫能容。乃改散钱,令各返乡里,候截留漕米济之。时水灾益棘,家绍请开仓平粜,复分厂煮粥以赈。主者循例备三千人食,而就食者五万,汹汹不可止。家绍至,谕之曰:“食少人众,咄嗟不能办。汝等姑退,诘朝来,不使一饥民无粥啖也。”众皆迎拜曰:“石爹爹不欺人,原听处置。”爹爹者,江西民呼父也。历署大庾、新城、新建三县,擢铜鼓营同知,署饶州、赣州二府,所至皆得民心。

  家绍口呐呐若不得辞,自大吏、僚友、缙绅、士民、卒隶无不称为循吏,顾自视欿然。尝曰:“吏而良,民父母也;不良,则民贼也。父母,吾不能;民贼也,则吾不敢,吾其为民佣乎!”十九年,卒。五县皆祀名宦,南昌民尤德之,建祠於百花洲。

  刘衡,字廉舫,江西南丰人。嘉庆五年副榜贡生,充官学教习。十八年,以知县发广东。奉檄巡河,日夜坐卧舟中,与兵役同劳苦,俾不得通盗,河盗敛戢。署四会县,地瘠盗炽。衡团练壮丁,连村自保。诇捕会匪,焚其籍,以安反侧。祗治渠魁,众乃定。调署博罗,城中故设徵粮店数家,乡又设十站,民以为累,衡至即除之。俗多自戕,里豪蠹役杂持之,害滋甚。衡释诬滥,严惩主使,锢习一清。补新兴,父忧去。服阕,道光三年,授四川垫江,俗轻生亦如博罗,衡先事劝谕,民化之。获啯匪初犯者,曰:“饥寒迫尔。”给赀使自谋生,再犯不宥,匪辄感泣改行。

  调署梁山,处万山中,去水道远,岁苦旱。衡相地修塘堰,以时蓄泄,为永久之计。捐田建屋,养孤贫,岁得穀数百石,上官下其法通省仿行。寻调巴县,为重庆府附郭,号难治。白役七千馀人,倚食衙前。衡至,役皆无所得食,散为民,存百馀人,备使令而已。岁歉,衡谓济荒之法,聚不如散,命各归各保,以便赈恤,是年虽饥不害。

  衡尝谓律意忠厚,本之为治,求达爱民之心。然爱民必先去其病民者,故忄互寓宽於严。官民之阻隔,皆缘丁胥表里为奸。所至设长几於堂左右,分六曹为六槅。吏呈案,则各就左几槅庋之,击磬以闻。衡自取,立与核办,置之右几。吏以次承领,壅蔽悉除。有诉讼,坐堂皇受牍,亲书牒令原告交里正,转摄所讼之人,到即讯结。非重狱,不遣隶勾摄;即遣,必注隶之姓名齿貌於签。又令互相保结,设连坐法,蠹役无所施技。性素严,临讼辄霁颜,俾得通其情,抶不过十,惟於豪猾则痛惩不稍贷。尝访延士绅,周知地方利害,次第举革。待丞、尉、营弁必和衷,时周其乏,缓急可相倚。城乡立义学,公馀亲课之。为治大要,以恤贫保富、正人心、端士习为主。总督戴三锡巡川东,其旁邑民诉冤者皆乞付刘青天决之,语上闻。

  七年,擢绵州直隶州知州,宣宗召对,嘉其公勤。八年,擢保宁知府,九年,调成都。每语人曰:“牧令亲民,随事可尽吾心。太守渐远民,安静率属而已,不如州县之得一意民事也。”然所在属吏化之,无厉民者。后擢河南开归陈许道,未几,病。巡抚为陈情及治蜀状,请优待之,以风有位。特诏给假调理。久之,病不愈,遂乞归。数年始卒。博罗、垫江、梁山、巴县皆请祀名宦祠。

  同治初,四川学政杨秉璋疏陈衡循绩,并上遗书。穆宗谕曰:“刘衡历任广东、四川守令,所至循声卓著。去官四十馀年,至今民间称道弗衰。所著庸吏、庸言、蜀僚问答、读律心得等书,尤为洞悉闾阎休戚,於兴利除弊之道,筹画详备,洵无媿循良之吏。将历任政绩宣付史馆,编入循吏传,以资观感。”衡所著书,皆阅历有得之言,当世论治者,与汪辉祖学治臆说诸书同奉为圭臬。其后有徐栋著牧令诸书,亦并称焉。

  栋,字致初,直隶安肃人。道光二年进士,授工部主事,累迁郎中。究心吏治,以为天下事莫不起於州县,州县理,则天下无不理。称州县之职,不外於更事久,读书多。然更事在既事之后,读书在未事之先,乃汇诸家之说为牧令书三十卷。又以保甲为庶政之纲,天下非一人所能理,於是有乡、有保、有甲。自明王守仁立十家牌之法,后世踵行,为弭盗设,此未知其本也。亦集诸说,成保甲书四卷。二十一年,出为陕西兴安知府,调汉中,又调西安,所至行保甲,皆有成效。兴安临汉江,栋补修惠春、石泉两堤,加於旧五尺,民颇苦其役。十数年后,大水冒旧堤二尺,乃感念之,肖像以祀。旧禁运粮下游,栋以兴安卑湿,积穀易霉变。既不能久储,又不能出境,图利者改种菸叶、蓝靛,歉年每至乏食。乃弛运粮之禁,民便之。举卓异,二十九年,以病归。咸、同之间,在籍治团练,修省城,有诏录用,以老病辞,寻卒。祀兴安名宦祠。

  姚柬之,字伯山,安徽桐城人。七世祖文燮,见本传。柬之少负异才,从族祖鼐学,道光二年成进士,授河南临漳知县,屡决疑狱。县民张鸣武控贼杀妻,称贼攀二窗櫺入室。柬之勘窗櫺窄,且夫未远出。诘之,果夫因逐贼,误斫杀妻。又常姚氏被杀,罪人不得。柬之察其时为县试招覆之前夜,所取第一名杨某不赴试,疑之。召至,神色惶惑,询其居,与常邻。乃夜至城隍庙,命妇人以血污面,与杨语,遂得图奸不从强杀状。每巡行乡曲,劝民息讼,有诉曲直者即平之。漳水溢,赍粮赴灾区,且勘且赈,全活者众。兼摄内黄,民服其治,闹漕之风顿革。境与直隶大名毗连,多贼巢,掘地为窟,积匪聚赌,排枪手为拒捕计。柬之约大名会捕,赌窟除而盗风息。母忧去。

  十二年,服阕,补广东揭阳。濒海民悍,械斗掳掠,抗赋戕官,习以为常。柬之训练壮勇,集神耆於西郊,谕以保护善良,与民更化。最顽梗之区曰下滩,盗贼、土豪相勾结,柬之会营往捕,拒者或死或擒。一盗积犯十八案,召被害者环观,僇之,境内称快。有凶盗居钱坑,其地四面皆山,不可攻。潮州故事,凡捕匪不得,则爇其庐,空其积聚。柬之戒勿焚烧,召耆老,谕交犯,不敢出。乃乘舆张盖入村,从仅数人,见耆老一一慰劳,皆感泣,原更始。民在四山高望者,咸呼“好官”,次日遂交犯。自下滩示威,钱坑示德,恩信大著。收穫时,巡乡为之保护,树催科旗;值械斗,则树止斗旗。一日,涂遇持火枪者,结队行,望见官至,悉没水中,命以渔网取之。讯为助斗者,按以法,自此械斗浸止。兴复书院,厚待诸生,回乡以新政告乡人,有变则密以闻,官民无隔阂。逋赋者相率输将,强梗渐化,县大治。

  迁连州绥瑶厅同知,民、瑶构讼,判决时必使相安,遂无事。普宁县匪徒戕官肆劫,奉檄从镇道往捕治。匪以涂祥为巢穴,磨盘山为声援,地皆险。乃设方略,正军攻涂祥,调揭阳壮勇自磨盘岭突进破贼巢,获六百馀人。事定,言官误论劾。朝使查勘,其诬得白。

  十七年,署肇庆府,端溪大涨,城不没数版,柬之日夜立城下守御。预放兵粮,以平米价,民不知灾。十九年,擢贵州大定知府,俗好讼,柬之速讯速结,不能售其欺,期年而讼稀。白蟒洞地僻产煤、铁,有汪摆片者,据其地聚众结会,为一方害,捕灭解散,地连川、滇,得弭钜患焉。大定民、苗杂居,宜治以安静。大吏下令,柬之必酌地方之宜,不使累民。见多不合,遂引疾归。数年始卒。

  吴均,字云帆,浙江钱塘人。嘉庆二十四年举人,道光十五年,大挑知县,发广东,授乳源,调潮阳。历署揭阳、惠来、嘉应、海阳。在海阳捕双刀会匪黄悟空,置之法。举卓异,署盐运司运同,擢佛冈厅同知,署潮州知府。咸丰二年,惠州土匪肆劫,均奉檄往,获匪千馀,分轻重惩治,遂肃清。三年,实授。时东南各行省军事亟,福建、湖南大吏闻均名,先后奏调往襄剿匪,广东方倚为保障,坚留之。四年,江南大营散兵回粤,结匪为乱。贼首陈娘康拥众围潮阳,分党陷惠来,攻普宁。援军失利,均亲督战,败贼。甫解潮阳围,海阳彩阳乡匪首吴中庶乘间纠党陈阿拾煽众,旬日至万馀人。大掠海阳,偪攻郡城,澄海匪首王兴顺亦与合。均檄潮阳令汪政分兵援郡城,战城下,歼贼数千,围解。自移军澄海,冒雨破贼巢,分路搜捕,清馀孽。旋克惠来,斩陈娘康等於阵。未几,以积劳卒於官。

  均性清介,治潮最久,诛盗尤严。每巡乡,辄以二旗开导,大书曰;“但原百姓回心,免试一番辣手。”化莠为良,保全弥众。从役有取民间丝粟者,立斩马前,民益畏服。在潮阳以滨海地咸卤,开渠以通溪水,筑堤六千馀丈,淡水溉田,瘠土悉沃。在海阳濬三利溪,加筑北堤,为郡城保障。及守潮州,修复州东广济大桥。附郭西湖山高出城上,登瞰全城如指掌,旧有高墉为犄角,久圮。均筑展新城,跨壕而过,围山於城内。至是匪乱围攻,竟不能破,民咸颂之。殁后,追赠太仆寺卿。光绪间,潮州建专祠。

  王肇谦,字琴航,直隶深泽人。道光十四年举人,授福建海澄知县。马口乡民构衅互掠,亲谕利害,积嫌顿解。捕巨盗许蟳置诸法,群盗敛迹。富绅争产累讼,男妇数十人环跪堂下,援引古义喻之,更反自责。众赧然,谓今日始知礼义,讼以是止。邑民李顺发负杨茄柱金,为杨所留,乃以劫财诉诸教堂。教主移牒请严究,众汹汹。肇谦白上官:“茄柱无罪,不必治;教士骄心,不可长。”总督刘韵珂嘉其抗直。闽县上筸村故盗薮,檄肇谦往捕。至则召其父老开陈大义,曰:“我来活若一乡,若列铳拒官,大府欲屠之,尚不知耶?”众大恐,肇谦曰:“某某皆大盗,速缚来!三日缮齐保甲册,吾保若无事。”遂立以盗献。厦门洋人因赁屋与民龃龉,奉檄往治,据理剖决,两无所徇,洋人帖服。

  咸丰二年,署上杭,时粤匪据江宁,福建贼林俊遥应之,陷漳州、永春、大田诸郡县。肇谦建碉储粟,制器械,简丁壮,为坚壁清野计,赖以无虞。三年,淫雨为灾,且赈且治军,率团勇越境剿松源县贼四千。擢永春直隶州知州,募乡兵二万,破林俊於城南山,擒土匪邱师、辜八等。

  署漳州知府,漳浦古竹社蔡全等为乱,肇谦设方略,约内应,生擒全,诏嘉之,晋秩知府。漳俗獷悍难治,肇谦谓民不奉法,由吏不称职。课所属清案牍,勤催科,惩械斗,严缉捕,表义行,振文教,以能否为殿最,漳人以为保障。署延建邵道,调署兴泉永道,未行,粤匪窜入境,肇谦誓以死守,督军随按察使赵印川十三战皆捷,以劳卒。诏赠光禄寺卿,祀上杭名宦祠。

  曹瑾,字怀朴,河南河内人。嘉庆十二年举人。初官直隶知县,历署平山、饶阳、宁津,皆得民心。赈饥惩盗,多惠政。补威县,调丰润,以事落职。寻复官,发福建,署将乐。又以失察邪教被劾,引见,仍以原官用。

  道光十三年,署闽县,旗兵与民械斗,持平晓谕利害,皆帖服。值旱,迎胡神於鼓山祷雨,官吏奔走跪拜街衢间,瑾斥其不载祀典,独屹立不拜。大吏奇之,以为可任艰钜。时台湾岁歉多盗,遂补凤山。问疾苦,诘盗贼,剔除弊蠹,顺民之欲。淡水溪在县东南,由九曲塘穿池以引溪水,筑埤导圳。凡掘圳四万馀丈,灌田三万亩,定启闭蓄泄之法,设圳长经理之。

  二十年,擢淡水厅同知,海盗剽劫商贾,漳、泉二郡人居其间,常相仇杀,又当海防告警,瑾至,行保甲,练乡勇,清内匪而备外侮。英吉利兵舰犯鸡笼口,瑾禁渔船勿出,绝其乡导,悬赏购敌酋,民争赴之。敌船触石,擒百二十四人。屡至,屡却之。明年,又犯淡水南口,设伏诱击,俘汉奸五、敌兵四十九人。事闻,被优赉。未几,和议成,英人有责言。总督怡良知瑾刚直,谓曰:“事将若何?”瑾曰:“但论国家事若何,某官无足重,罪所应任者,甘心当之。但百姓出死力杀贼,不宜有负。”怡良叹曰:“真丈夫也!”卒以是夺级。后以捕盗功晋秩,以海疆知府用。瑾遂乞病归,数年始卒。

  桂超万,字丹盟,安徽贵池人。道光十二年进士,以知县发江苏。署阳湖四十日,巡抚林则徐贤之,捕荆溪。未任,父忧去。十六年,服阕,授直隶栾城。捕盗不分畛域,每於邻邑交界处破贼巢,盗风息。濬洨河、金水河及城河,通沟洫,平道路,水潦无患。限绅户免役不得过三十亩,免累民。劝树畜,修井粪田,种薯芋以备荒。复书院,设义塾,化导乡民,习异教者多改行。调万全,署丰润。值英吉利犯天津,沿海戒严。超万训练乡勇,募打鸭善枪法者以备战。后粤匪犯畿辅,天津练勇效超万法,颇收鸭枪狙击之效。诏举贤吏,总督讷尔经额荐超万持躬廉谨,尽心民事,迁北运河务关同知。

  二十三年,擢授江苏扬州知府。扬俗浮靡,超万励勤俭,严禁令,凡衙蠹、营兵、地棍、讼师诸害民者,悉绳以法。讼於府者,一讯即结。逾两年,调苏州。时漕弊积重,大户短欠,且得规包纳运丁,需索日增,官民交困。超万为减帮费、均赋户之议。乃访惩豪猾,示均收章程,依限完纳,即赦既往。请大吏奏定通行,积困稍甦。屯佃求减租,聚众殴业主,粮艘水手因行海运失业,勾结滋事,势皆汹汹。超万处以镇静,先事戒备,得弭乱萌。署粮储道。二十九年,擢福建汀龙漳道。乞病归。咸丰中,粤匪扰安徽,超万在籍治乡团。同治初,福建巡抚徐宋幹荐之,署福建粮储道,寻擢按察使。年八十,卒於官。

  张作楠,字丹村,浙江金华人。嘉庆十三年进士,铨授处州府教授。擢江苏桃源知县,调阳湖。治事廉平,人称儒吏。道光元年,擢太仓直隶州知州,三年,大水、作楠冒雨履勘灾乡,问民疾苦,停徵请赈,借帑平粜。疏濬境内河道,以工代赈。水得速泄,涸出田亩,不误春耕,人刊娄东荒政编纪其事。寻奉檄赴松江谳狱,乡民讹传去官,虑仍收漕,纷纷奔诉。会濒海奸徒乘间蠢动,作楠闻变,驰回,中途檄主簿萧〈会羽〉赴茜泾捕首恶,胁从罔治,事遂定。作楠勤於治事,案无滞牍。暇则篝灯课读,妻、女纺织,常至夜分。人笑其为校官久,未改故态。

  五年,擢徐州知府,受代,以平粜亏帑二万金,弥补未完。作楠自危,巡抚陶澍曰:“救灾民如哺儿,失乳即死。吾方咎汝请粜时,顾虑折耗不兑稍稽。遗大投艰者,胡亦泥此?且绅民已代致万金,不汝责也!”徐州亦被灾,筹赈甚力,民赖以甦。

  在任两载,乞养归。乡居二十馀年,足迹不入城市。三子皆令务农、工,或问:“何不仍业儒?”曰:“世俗读书为科名,及入仕,则心术坏,吾不欲其堕落也。”作楠精算学,贯通中西。在官以工匠自随,制仪器,刊算书。所著书,汇刻曰翠微山房丛书,行於世,学者奉为圭臬焉。卒,祀乡贤祠。

  云茂琦,广东文昌人。道光六年进士,授江苏沛县知县。询民疾苦,恳恳如家人。劝以务本分、忍忿争,讼顿稀。县地卑,多积潦,开濬沟洫,岁获屡丰。筹缉捕经费,获盗多,给重赏,盗贼屏迹。课诸生,先德行,后文艺,语以身心性命之学。邻邑闻风而来,书院斋舍至不能容。总督蒋攸銛称其有儒者气象。调六合,连年大水,灾民得赈,无流亡。邑多淫祀,毁其像,改书院。卫田多典质,为清理复业,运户得所津贴,漕累以纾。考最,入觐,改官兵部郎中,又改吏部。未几,告养归。家居十数年,置田赡族,乡邑兴革,无不尽力。主讲课士有法。卒,祀名宦祠。

卷二百六十六 

  循吏四

  徐台英 牛树梅何曰愈 吴应连 刘秉琳陈崇砥 夏子龄 萧世本李炳涛俞澍 朱根仁 邹锺俊 王懋勋 蒯德模林达泉 方大湜陈豪杨荣绪林启 王仁福朱光第 冷鼎亨 孙葆田柯劭憼 涂官俊陈文黻 李素 张楷 王仁堪

  徐台英,字佩章,广东南海人。道光二十一年进士,授湖南华容知县。俗好讼,台英谓讼狱纠缠,由於上下不通。与民约,传到即审结,胥役需索者痛惩之。一日,阅呈词,不类讼师胥吏笔,鞫之,果诸生也。拘至,试以诗、文,文工而诗劣。谕曰:“诗本性情,汝性情卑鄙,宜其劣。念初犯,姑宥,其改行!”其人感泣去。规复沱江书院,月自课之。曰:“陆清献作令,日与诸生讲学。吾不晓讲学,若教人作文,因而诱之读书立品,是吾志也。”县田有圻田、埦田、山田之分。濒湖地,旱少潦多,埦、圻例有蠲缓,田无底册,影射多。书役垫徵,官给空票。花户粮数,任其自注。役指为欠者,拘而索之,官不知所徵之数。保户包纳漕米,相沿以为便,挟制浮收,无过问者。积欠数万,官民交病。台英知其弊,乃清田册,注花户粮数、姓名、住址,立碑埦上,使册不能改。应缓、应徵者可亲勘,而影射之弊绝。申粮随业转之例,即时过割,而飞洒之弊绝。收漕分设四局,俾升合小户,就近输纳,免保户之加收,而包纳之弊绝。埦田旧有堤修费,出田主。有挪埦田作圻田,冀免堤费者;有卖田留税,派费赔累者;有卖税留田,派费不至者:堤费不充。一埦堤溃,他埦同希豁免。凡借帑修堤者,久无偿,相率亡匿。台英丈田均费,低洼者许减派,不许匿亩。其人户俱绝,归宗祠管业承费。巨族有抗者罪之。行之期年,堤工皆固,逋赋尽输。

  调耒阳。耒阳徵粮,由櫃书里差收解,取入倍於官。刁健之户轻。良善之户重,民积忿。有杨大鹏者,以除害为名,欲揭竿为乱。事平,台英遂尽革里差。时上官欲命举甲长以代里差,仍主包收包解。台英以甲长之害,与里差同。因集乡绅问之曰:“巡抚命汝等举甲长,何如?”曰:“无人原充。”台英曰:“甲长所虑在不知花户住址,汝等所虑在甲长包收。吾今并户於村,分村立册。以各村粮数合一乡,以四乡粮数合一县。各村纳粮,就近投櫃,粮入串出,胥吏不得预。甲长祗任催科,无昔日包收之害。此可行否?”众皆拜曰;“诺。”台英曰;“隐匿何由核?”众曰:“取清册磨对,有漏,补入可耳。”曰:“虚粮何由垫?”曰:“虚粮无几,有则按亩匀摊可耳。”数月而清册成,粮法大定。大鹏之乱,诱胁者多。台英禁告讦,一县获安。以忧去官。同治元年,诏起用,发浙江,署台州知府,未任,卒。

  牛树梅,字雪桥,甘肃通渭人。道光二十一年进士,授四川彰明知县,以不扰为治。决狱明慎,民隐无不达,咸爱戴之。邻县江油匪徒何远富纠众劫中坝场,地与彰明之太平场相近。树梅率民团御之,匪言我不践彰明一草一木也。迨官军击散匪众,远富匿下庄白鹤洞,恃险负隅。遥呼曰:“须牛青天来,吾即出。”树梅至,果自缚出。擢茂州直隶州知州,寻署宁远知府。地大震,全城陷没,死伤甚众。树梅压於土,获生。蜀人谓天留牛青天以劝善。树梅自咎德薄,不能庇民,益修省。所以赈恤灾黎甚厚,民愈戴之。父忧去官。

  咸丰三年,尚书徐泽醇荐其朴诚廉幹,诏参陕甘总督舒兴阿军事。八年,湖广总督官文荐循良第一,发湖北,病未往。同治元年,四川总督骆秉章复荐之,擢授四川按察使,百姓喜相告曰:“牛青天再至矣!”三年,内召,以老病不出,主成都锦江书院。

  时甘肃回匪尚炽,树梅眷念乡里,遗书当事,论剿回宜用土勇。略云:“军兴以来,剧寇皆南勇所扫荡。今金积堡既平,河州水土犹恶。若参用本省黑头勇,其利有六:饱粗粝,耐冰霜,一也;有父母兄弟妻子之仇,有田园庐墓之恋,二也;给南勇半饷,即乐为用,三也;无归之民,收之,不致散为贼,四也;久战狄、河一带,不费操练,五也;地势熟习,设伏用奇,无意外虞,六也。”后总督左宗棠采其说,主用甘军,卒收其效。光绪初,归里,卒,年八十四。

  何曰愈,字云亹,广东香山人。父文明,河南洧川知县,有惠政。曰愈少随父宦,读书励志,有幹材。道光初,授四川会理州吏目。土司某桀骜,所部夷人杀汉民,知州檄曰愈往验,以贿乞免,却之。乃率众来劫,不为动,卒成验而还。狱上,大吏廉得直,曰愈由是知名。捐升知县,以习边事,办西藏粮台,三载,还补岳池县。不畏强御,豪右敛戢。练乡团,缮城郭,庀器械。逾数年,滇匪犯岳池,后令赖所遗械以拒贼,时比张孟谈之治晋阳云。调署平山,以母忧去。

  咸丰六年,服阕,宁远府野夷出巢焚掠,大吏檄曰愈参建昌镇军事。川西倮夷凡数十支,自雷波、峨边,滇南二十四塞,频年肆扰。值西昌县告变,曰愈驰至,众大譁,曰:“夷伤吾人。”曰愈曰:“若等平日欺夷如鹿豕,使无所控告,故酿祸。今且少息,吾为若治之。”乃集兵练出不意捣夷巢,夷皆匍匐听约束。汉民屋毁粟罄,夷请以山木供屋材,并贷穀为食。曰愈谕民曰:“此见夷人具有天良,若等毋再生衅。”汉、夷遂相安。曰愈既益悉夷、番之情伪,山川之险隘,拟绥边十二策,格不得上。

  未几,滇匪韩登鸾纠众入会理州境,声言与回民寻仇。回民疑汉民召匪,因焚民居。曰愈率一旅往,闻流言奸细伏城内,乃下令毋闭城。三日后,按户搜查,容奸细者从军法。越三日,城内外贼党悉遁。曰愈曰:“吾不闭门、不遽搜者,正开其逃路耳。”众皆服。遣人持榜文谕登鸾,遵示释怨退去。复持谕回民,回民曰:“昔日被水灾,田庐尽没。何公一骑渡水赈我,又为我濬河,至今无水患。戴德未忘,今敢不遵谕!违者诛之。”自是回民亦不扰州境。事定,镇府上其功,会有攘之者,遂不叙。比粤匪犯蜀,曰愈数陈机宜,当事不能用。退居灌县,后归,卒於家。子璟,官至闽浙总督。

  吴应连,江西南城人。道光元年举人,以知县拣发四川。历署天全、涪州、永川、安岳、蒲江、新津、绵竹、仁寿诸州县。补石泉,调彭县。宦蜀先后二十年,所至修塘堰,濬河渠,平治水陆道涂,捕盗贼、土豪,抚灾民,皆有实政。咸丰初,蜀匪渐炽,应连在彭县,编团储械,以备不虞。四年,卒於官。未几,悍匪迭来犯,赖乡勇保全危城,民思遗绩,留殡於城内三忠祠旁,岁时祀之。涪州、安岳、永川、石泉、仁寿先后请祀名宦祠。

  刘秉琳,字昆圃,湖北黄安人。咸丰二年进士,授顺天宝坻知县。持躬清苦,恤孤寡,惩豪猾,悉去杂派及榷酤赢馀者。索伦兵伐民墓树,纵马躏田禾,反诬村民絷其马,秉琳力争得直。蝗起,督民自捕,集赀购之,被蝗者得钱以代赈,且免践田苗。迁宛平京县。十年,英法联军犯京师,秉琳奉檄赴营议犒,纳刀鞾中,虑以非礼相加,义不受辱。抗论无少屈,犒具皆如议。寻引疾归。

  穆宗登极,有密荐者,复至直隶,署任丘。民以驿车为累,筹赀招雇,永除其害。擢深州直隶州知州。七年,捻匪张总愚窜畿辅,且至。人劝其眷属可避,秉琳曰:“吾家人皆食禄者,义不可去。”授兵登陴,乡民及邻境闻之,咸挈入保,至十馀万人。婴城四十馀日,贼围之,不破。秉琳上书统帅,言贼入滹沱,河套势益蹙,宜兜围急击,缓将偷渡东窜。卒如其言。寇平,优叙。州地多斥卤,民以盐为恒产,课与常赋埒,水旱不得报灾,非漉盐无以应正供。秉琳议官销法,以杜私贩,民悦服。

  九年,擢正定知府。滹沱溢,发所储兵米以赈。筑曹马口、回水、斜角三堤,水不齧城,民用安集。郡与山西接壤,固关守弁,苛税煤铁,商贩委物於路,聚众上诉。秉琳往解散,除其重徵。镇将获盗三,已诬服,秉琳鞫之,乃兵挟负博嫌,栽赃刑逼,以成其狱,释三人者而重惩其兵。

  光绪元年,擢天津河间道,兼辖南运河工。请复岁修银额,河兵口食足,乃无偷减工料之弊。筑中亭河北堤,涸出腴田千馀顷。时方旱,流民集天津,设粥厂,躬亲其事,所活甚众。尝太息曰:“哺饥衣寒,救荒末策也。本计当於河渠书、农桑谱中求之。”四年,乞病归,数年卒。同治初年,军事渐定,始课吏治。大学士曾国藩为直隶总督,下车即举贤员,如李文敏、任道镕、李秉衡,后并至巡抚。

  秉琳及陈崇砥、夏子龄、萧世本诸人,治行皆卓著,当时风气为之一振云。

  崇砥,字亦香,福建侯官人。道光二十五年举人,咸丰三年,大挑知县,发直隶,授献县。盗贼充斥,严缉捕,渠魁多就擒。治乡团十六区,合千五百人,分班轮值,邑以有备。捻匪张锡珠扰畿辅,崇砥开城纳逃亡,誓众效死。县境臧家桥为通衢,河间守欲毁桥阻贼,崇砥谓:“方宜安集难民,遥为声援,岂可夷险示弱?且委东乡於贼,非计也。”竟不毁桥,贼旋引去。大学士祁俊藻疏荐之,擢保定府同知,筦水利。崇砥以府河港汊纷歧,苦易淤。设水志,增夫役、器具,以时汰淤。商船打坝阻水,为设坝船,给板椿,过浅构桥咸称便。

  同治八年,署大名知府,兵乱时,民多筑寨堡自卫,后事定,浸至藏奸抗官。崇砥亲履勘,收缴军械,易正绅司之,浇风渐息。畿南久苦旱,赈难普及,崇砥议有田十亩以上者不赈;极贫,大口钱千,小口半之,壮者不给。先编保甲,造细册,不曰赈而曰贷。事毕,奏请蠲贷,民安之。南乐县民抗徭聚众,令告变。崇砥轻骑往,平其轻重,众欢然输纳。副将驻兵献县,兵不戢,乡团疑其匪也,戕副将。既而知误,畏罪,众聚不散。檄崇砥往治,令缚首祸者,胁从皆免之。

  调署顺德府,寻擢河间知府。河间素多讼,崇砥剋期审结,数决疑狱,期年而清。滹沱下游为灾,崇砥请筑古洋河堤,自献县至肃宁六十里。於蔡家桥作堤防支流,开沟六千丈,以资宣泄。自冯家村至高旦口,造桥建徬,防子牙河暴涨。於是古洋通流,近地皆大稔。光绪元年,卒於官,祀名宦。

  夏子龄,字百初,江苏江阴人。道光十六年,会试第一,成进士。初官礼部主事,任事果决,尚气节。库丁贿当事,请准捐考,力持驳议,时称之。改授河南汲县知县,勤听讼,严治盗,遇事持大体。咸丰初,诏求人才,巡抚潘铎特荐之,会母忧去官。

  服阕,授直隶深泽,调饶阳。比岁旱蝗,盗劫肆扰,选健役百人,教以技击,更番直。有事,虽午夜立率以出,捕剧盗几尽。分境内团练为八区,轮期会操,久之皆可用。十年,英法联军入京师,畿南土匪蜂起,冀州王洛悦,河间刘四、贾漋等,各麕集千人,连扰郡邑。子龄率团勇迎击境上,斩获数百。刘四受创遁,王洛悦闻风惊溃。刘四等寻於他县被擒伏法,王洛悦亦就抚。事平,优叙。

  县旧为滹沱所经,北徙已久。十一年,上游决溢,水骤至,近郊为泽国。访寻故道,濬老涧沟,上接安平境,下入献县之廉颇洼,以资宣泄。次年,水复至,畅流不为患。城西官道冲刷成河,建长桥五十丈,民便之。迁宛平京县。

  擢易州直隶州知州。西陵在州境,故事,护陵俸饷及祭品、牛羊、刍豆,州领帑给之。陵员与州吏因缘为侵蚀,数烦朝使察治。子龄与守陵大臣议订章程,弊去泰甚,始相安焉。岁旱,奸民聚众扰大户,立杖毙煽众者。劝捐赈恤,灾不为害。

  同治六年,河北马贼起,扰及邻境,募勇治团如饶阳时,匪慑其名不敢犯。次年,捻匪窜扰畿辅,守要隘,清内匪,防军久驻,有淫掠者,立斩以徇,阖境肃然。论功,晋秩知府。美利坚教会私购民居为耶苏堂,执条约与争。以其无游历执照,购屋未先告,州境附近陵寝,有关风水,皆与约背,竟退价撤契,且杜其后至。寻请离任,以知府候补。未几,卒。易州、饶阳并祀名宦祠。子诒钰,官永年知县,亦以廉平称,有治绩。

  世本,字廉甫,四川富顺人。同治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刑部主事,改直隶知县。先在籍治团练有声,曾国藩莅直隶,辟为幕僚。九年,天津民、教相閧,毙法国领事,几肇大衅。遂以世本署天津县,寻实授。天津民悍好斗,锅夥匪动为地方害,世本严惩之。地为通商大埠,讼狱殷繁,世本手批口鞫,断决如神。逾年,父忧去。服阕,仍补天津。岁旱,灾

  黎就食万数,给粥、施医无失所。调清苑,擢遵化直隶州知州,复以母忧去。服阕,以知府候补,筦天津守望局。捕诛大盗王洛八、谢昆,海道肃清。倡修运河堤,以免水患。疏潴龙河故道,开范家堤及石碑河、宣惠河、金沙岭下水道四十馀里。皆藉赈兴工,民利赖之。署天津、正定两府。十三年,卒。附祀曾国藩祠。

  李炳涛,字秋槎,河南河内人。咸丰中,就职州判,谒曾国藩於军中,寻佐皖军营务。能调和将士,积功晋同知,留安徽。同治四年,国藩北征捻匪,炳涛上书言四事:“一,专责防堵,以严分窜;一,联络民团,以孤贼势;一,设局开荒,以资解散;一,多备火器,以夺贼长。”国藩颇采其言。檄查亳州圩,炳涛微服出入,尽得诸匪徒姓名及蠹役胡采林通匪虐民状,诱采林诛之,竿其首,一州惊欢。自是讼狱者咸取决於炳涛。按圩查阅,立条教,别良莠,戮悍贼二百,予自新者三千。期年而俗变,无盗窃者。五年,捻匪窜州境,晓诸圩以大义,虽与寇有亲故者,无敢出应,捻匪引去。

  六年,署蒙城县。蒙、亳接壤,瘠苦尤甚。炳涛耡强梗,抚良懦,振兴书院,弦诵声作。捻匪馀党解散及各军凯撤还乡者数千人,弹压安辑,民用晏然。巡抚英翰疏陈炳涛治行为安徽第一,被诏嘉奖。十年,调署亳州。

  寻擢庐州知府。庐州故剧郡,中兴以来,元勋宿将相望,豪猾藉倚声势为不法,官吏莫敢谁何,炳涛严治之,稍戢。无为州江堤,官督民修,炳涛禁胥吏索规费,工必覈实。府东施河口为冲途,冬涸,商船以数牛牵挽始行。时值旱灾,以工代赈,濬河深通,运赈者皆至,商民便之。西洋人欲於城内立教堂,成有日矣。炳涛谕地主曰:“尔不闻宁国之变耶?他日民、教有争端,尔家首祸。”其人惧,事得寝。光绪二年,大江南北讹言有妖术剪人发者,民情汹汹,奸民藉以倡团立卡,多苦行旅。炳涛遍示城邑无妄动,诛一真匪,其疑似者悉不问,人心旋定。三年,母忧去官。皖南兴办保甲垦荒,大吏奏调炳涛主其事。五年,卒於宁国。

  炳涛机警,善断狱。在蒙城,营马为贼所劫。乃传谕,诘旦城但启一门。见有马奔出,有鞍而无辔,命羁之。俄一人手持一封,将出城,回顾者再,缚之。发其封,则辔与劫物皆在,其人伏罪。在亳州,田父报子夜投井死,验无伤,井旁有汲水器。炳涛念夜非取水时,既原死,何暇持器。询其妇,无戚容。侦其平日与邻妇往来,拘邻妇鞫之,果得状。盖邻妇弟与妇通,欲害其夫。適其夫以事忤父,邻妇邀醉以酒而投之井。置汲器者,欲人信其取水投井也,於是皆伏法。

  时皖北被兵久,抚辑遗黎,多赖良吏,炳涛为最。又有俞澍、朱根仁、邹锺俊、王懋勋,并为时所称。

  澍,直隶天津人。以县丞发安徽,襄寿春镇军事。咸丰六年,署蒙城知县。时县城初复,人烟寥落,招集流亡,以大义激绅民,筑城筹守御,趋工者踊跃,不费公家一钱。捻渠苗沛霖,反侧叵测,窥县城十馀次,不能破城。有内应贼者,捕斩三人而贼退。七年,攻贼於酆墟,擒其酋徒成德等。八年,攻克龙元贼垒。捻酋孙葵心来犯,出奇计击走之。附近捻墟,慑於声威,往往反正受约束。九年,实授。先后叙功,晋同知直隶州。在官数年,洁己爱民。及殁,民皆痛哭,送其柩二千里归葬。诏赠道衔,建专祠。

  根仁,字礼斋,江苏常熟人。以州判从军,晋秩知县,留安徽。同治三年,署定远。兵燹初定,徵调尚繁。前令试办开徵,根仁以民不堪命,请缓之。筹备供亿,民无所扰。捕巨猾雍秀春未获,得党羽名册,根仁曰:“我何忍兴大狱以博能名?丧乱未平,民气未固,激之生变,可胜诛乎?”遂火其册,闻者为之改行。跕鸡冈周姓聚族居,有从逆者已死,里人利其田庐,致周族人於狱,根仁一讯释之。后再署定远,捻匪扰境,根仁修城濬隍,聚粮固守。暇辄轻骑巡乡,劝民修复陂堰,十家治一井,田二顷辟一塘,旱不为灾。历署阜阳、怀宁,捕阜阳积匪程黑,置之法。补全椒,兴水利,有实政。光绪四年,卒。

  锺俊,字隽之,江苏吴县人。同治中,以州判官安徽,积劳晋秩知县,补太平。平反冤狱,慈祥而人不欺。垦荒劝农,蒿莱尽辟,不追呼而赋办。邑行淮盐,与浙引接界,屡以缉私酿大狱,乃请以官牒领盐,试办分销,民始安。修复水利,兴书院,储书七万卷。辑儒先格言,曰人生必读书。训士敦本行,旌节孝,修祠祀,举行宾兴乡饮酒礼。在任五年,以兴养立教为务。调太和,历署怀宁、六安、阜阳、芜湖、涡阳,所至有声。光绪中,乞休,卒於家。清贫如故。子嘉来,官至外务部尚书,守其家法焉。

  懋勋,字弼丞,湖北松滋人。咸丰中,以议叙县丞,发安徽,从军有功,晋知县。历署颍上、合肥、亳州、泗州。补六安直隶州知州,因事去职。寻因筹赈捐,奖以知府候补。懋勋先后官安徽近五十年,任亳州、泗州皆三次。初至亳,捻匪苗沛霖初平,清查户口,收缴军械,平毁寨堡数百,民始复业。惩械斗,清积案,釐学产,复书院,士民戴之。以父忧去,会巡抚过境,州人万众乞留懋勋,巡抚许以俟服阕重任,后如其言,夹道欢迎。光绪初,洊饥,煮粥以赈。河南、山西、陕西饥民流转入境,留养资遣,全活无算。泗州濒洪泽湖,为匪薮,捕诛剧盗数十,闾阎得安。治狱无株连,禁差保扰民。劝农事,励风化,亲历乡曲,民隐悉达。最后至泗,距前已二十馀年,盗贼闻风远窜,奸胥皆避归田野。宣统元年,卒。

  蒯德模,字子范,安徽合肥人。咸丰末,以诸生治团练,积功洊保知县,留江苏。同治三年,署长洲。时苏州新复,盗日数发,德模侦之辄获。有匿镇将营者,亲往擒以归,置之法。车渡民聚众抗租,或欲慑以兵。德模曰:“是激之变也。”扁舟往,治首恶,散胁从,事立平。治有天主堂,雍正间鄂尔泰抚苏,改祠孔子,泰西人伊宗伊以故址请。德模曰:“某官可罢,此祠非若有也。”卒不行。奸人诱买良家女,倚势豪为庇,德模挈女亲属往出之,豪亦屈服,其不畏强御类此。常周行乡陌,田夫走卒相酬答,周知民隐。驭下严而恤其私,胥役奉法,不敢为蠹。附郭讼狱故繁,日坐堂皇判决,间用俳语钩距发摘,豪猾屏息。然执法平,不为覈刻。上官遇疑狱,辄移鞫治,多所平反。治长洲四年,判八百馀牍,尽惬民意,或播歌谣焉。

  江北大水,灾民麕集,德模请於大吏,分各县留养,三万馀人无失所。民有为饥寒偷窃者,设化莠室,给衣食,使习艺,艺成遣归。为浒墅关营筹刍秣费,永免比闾供役。修望亭塘,为桥二十八,以利行旅。兵祲之后,百废待举,坛庙、仓庾、书院、善堂、祠宇及先贤祠墓,率先修复;不足,则斥俸助之。徵漕,旧有淋尖、踢斛、花边、样米、捉猪诸色目,又有截串、差追诸弊,一皆革除,不追呼而赋办。惟大小户均一,便於民而不便於绅,御史朱镇以浮收劾奏,事下按治,总督曾国藩、巡抚郭柏荫奏雪之。诏以“是非倒置”切责原奏官。旋署太仓直隶州知州、苏州知府。

  九年,调署镇江,时天津民击毙法兰西领事丰大业,沿江戒严。德模至,则葺外城,浚甘露港,召还居民之闻警远徙者,人心始定。

  调署江宁,未几,擢四川夔州知府。府城滨江,屡圮於水,修筑辄不就。德模自出方略,筑保坎十三道,甃以方丈大石,层累而上。捐万金以倡其役,不二年遂成。附郭有臭盐碛,盛涨则没水,水落,贫民相聚煎盐。嗣为云阳灶户所持,请封禁,然冬令私煎如故,聚众抗捕无如何。德模请弛禁,官买其盐,运销宜昌。不夺奉节贫民之业,不侵云阳销引之岸,遂著为令。劝民种桑,奉节一县二十二万株,他邑称是。在夔四年,卒於官。长洲、太仓、夔州皆祠祀之。

  林达泉,字海岩,广东大埔人。咸丰十一年举人,江苏巡抚丁日昌辟佐幕府。留心经济,每论古今舆图、武备及海外各国形势,历历如指掌,日昌雅重之。同治三年,粤匪馀孽窜广东,达泉归里练乡勇,筹防御,大埔得无患。叙绩,以知县选用。七年,随剿山东捻匪有功,晋直隶州知州,发江苏。八年,署崇明知县。乱后彫敝,达泉革陋规,清积狱,修城垣,浚河渠,建桥梁,置义冢,增书院膏火,设同仁育婴堂。利民之政,知无不为。及去任,父老遮道攀留。其后兵部侍郎彭玉麟巡阅过境,见老者饥踣於道,与之食,曰:“若林公久任於此,吾邑岂有饥人哉?”

  十一年,署江阴。城河通江潮,又县境东横河关,农田十馀万亩,灌溉之利,乱后皆淤塞,大浚之。建义仓,劝捐积穀。所定章程,历久遵守。光绪元年,授海州。达泉先奉檄勘海、沭盐河,请以工代赈,下车次第举办。浚甲子河及玉带河,复桥路,增堤防,民咸称便。州地瘠民贫,素为盗薮。达泉时出巡,擒巨憝,置之法。土宜棉,设局教民纺绩,广植桐柏杂树於郭外锦屏山,所规画多及久远。

  时方经营台湾,船政大臣沈葆桢疏荐达泉器识宏远,洁己爱民,请调署新设之台北府。格於部议,特诏从之。达泉至,陈治台诸策。议建置,减徵收,整饬防军,招民垦荒,皆因地制宜,事事草创,积劳致疾。四年,丁父忧,以毁卒。

  方大湜,字菊人,湖南巴陵人。咸丰五年,以诸生从巡抚胡林翼军中,洊保知县,授广济县。清保甲,治团练,盗贼屏息。筑盘塘石堤,下游数县皆免水患。十年,土匪何致祥等谋结皖贼,袭攻官军,大湜偕员外郎阎敬铭驰往擒之。十一年,皖贼窜湖北,黄州、德安诸属县先后陷,广济亦被扰。大湜被吏议,革职留任。调署襄阳,飞蝗遍野,大湜蹑屩持竿,躬率农民扑捕,三日而尽。濬城南襄水故道,渠成,涸复田数万亩。同治初,巡抚严树森疏陈大湜政绩优异,复原职。

  八年,擢宜昌知府。九年,大水,难民避高阜,绝食两日。大湜捐赀煮粥糜,又为馎饦数万赈之。谕米商招民负米,日致数十石,计口散给,灾户无失所。摄荆宜施道。十年,调武昌。樊口有港蜿蜒九十馀里,外通江,内则重湖环列,周五百里。江水盛涨,由港倒灌,近湖居者苦之。佥请筑坝樊口,以御江水。大湜谓闭樊口则湖水无所泄,环湖数县受其害,上下江堤亦危,力持不可。光绪五年,再署荆宜施道,寻擢安襄郧荆道,历直隶按察使、山西布政使。八年,开缺,另候简用,遂乞病。为言者所劾,镌级归。

  大湜生平政绩,多在为守令时。所至兴学校,课蚕桑,事必亲理,胥吏无所容奸,民亲而信之。时周历民间,一吏一担夫自随,即田陇间判讼。守武昌时,勘堤过属县,暮宿民家,已去而县官犹不知。严义利之辨,尝曰:“以利诱者,初皆在可取不可取之间。偶一为之,自谓无损,久则顾忌渐忘。自爱者当视为酖毒,饥渴至死,不可入口。”又曰:“居官廉,如妇人贞节,不过妇道一端。若恃贞节,而不孝、不敬、不勤、不慎,岂得谓贤乎?”公暇辄读书,所著平平言及蚕桑、捕蝗、修堤、区田诸书,皆自道所得。归田后,谓所亲曰:“官至两司,不如守令之与民亲,措置自如也。”遂不出,卒於家。

  陈豪,字蓝洲,浙江仁和人。同治九年优贡,以知县发湖北,光绪三年,署房县。勤於听讼,每履乡,恒提榼张幕,憩息荒祠,与隶卒同甘苦。会匪柯三江谋乱,立擒置之法。置匦县门,谕胁从自首,杖而释之。徵米斗斛必平,不留难,不挑剔,民大悦,刁绅感而戢讼。禁种莺粟,募崇阳人教之植茶,咸赖其利。历署应城、蕲水。

  授汉川,频年襄河溢,修筑香花垸、彭公垸、天兴垸诸堤,疏濬茶壶沟、县河口,以工代赈。新沟者,毗汉阳,冬涸舟涩。江口奸民辄恃众索诈,捕治,谕禁之。因病乞休沐,将去任,有淹讼久未决,虑贻后累,舁胡床至厅事判定,两造感泣听命。值年饥,发赈,大吏知豪得民心,强起,力疾往,民夹道欢呼。赈未半,复以疾去。

  寻署随州,素多盗,豪如治房县时,置匦令自首。选贤绅,行保甲,盗风顿戢。俗多自戕图诈,豪遇讼,实究虚坐,不稍徇,浇风革焉。立辅文社,选才隽者亲教之,多所成就。治随二年,濒行,闻代者好杀,竭数昼夜之力,凡狱情可原者,悉与判决免死。后因养母,乞免,归。浙中大吏辄谘要政,多所匡益。家居十馀年,卒。豪在随州,重修季梁祠。及卒,随人思其德,於西偏为建遗爱祠祀之。

  杨荣绪,字黼香,广东番禺人。咸丰三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擢御史。英法联军犯京师,驾幸热河,荣绪与同官抗疏请回銮,又劾参赞国瑞骫法营私,风裁颇著。

  同治二年,出为浙江湖州知府。粤匪据湖州四年,时甫克复,荒墟白骨,阒无人烟。荣绪置善后局,规画庶政,安集流亡,闾阎渐复。属县粮册无存,荣绪招来垦辟,试办开徵,岁有起色。湖蚕利甲天下,经乱,桑尽伐,课民复种,贫者给以桑苗,丝业复兴。

  郡称泽国,汇天目诸山之水入太湖,乌程、长兴境内旧有氵娄港,各三十六,以为宣泄,乱后多淤塞。五年,荣绪奉檄开濬,至八年粗毕,乌程氵娄港尤易淤,赖设闸以御湖水之倒灌。九年,重修诸闸,因经费不充,频年经营,犹未尽也。十年,内阁侍读学士锺佩贤疏陈其事,朝命大加濬治,时荣绪举卓异入觐,宗源瀚代摄郡,源瀚亦能事,规画举工。及荣绪回任,集丝捐,得钜款,以资兴作。屏去傔从,轻舟巡验,常驻湖滨,逾年工始竣。以氵娄港旋开旋淤,议定分年疏濬之法及铲芦、捞浅、闸版启闭章程,数十年遵守不辍。又开碧浪湖,疏北塘河及城河。葺学校,建考舍,修书院,建仓库,造桥梁,复育婴堂,百废具举。

  鞫狱详审,吏胥立侍相更代,终日无倦容。亲受讼牒,指其虚谬,曰:“勿为胥吏所用也。”手书牒尾,辄数百言,剖析曲直,人咸服之。讼以日稀,刑具朽敝。隶役坐府门,卖瓜果自活。客坐无供张,俭素如布衣时,远近颂为贤守。在任十年,嗣为人所谮,遂求去。捐升道员,离任。寻卒。郡人思之,请祀名宦祠。

  林启,字迪臣,福建侯官人。光绪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督陕西学政,驭士严正。任满,迁御史,直言敢谏,稽察禄米仓,不受陋规,为时所称。十九年,出为浙江衢州知府,多惠政。二十二年,调杭州,除衙蠹,通民隐,禁无名苛税。馀杭巨猾杨乃武,因奸通民妇葛毕氏,兴大狱。刑部讯治,幸免重罪。归则益横,揽讼事,挟制官吏,莫敢谁何。启捕治之,乃武控京师,不为动,卒论如法。尤以兴学为急务,时各行省学堂犹未普立,杭郡甫建求是书院,启复养正书塾,并课新学。旧有东城讲舍,益振兴之。兼经义、治事,阴主程、朱之说,而变其面目。诱诸生研寻义理,以成有用,一时优秀之士皆归之。又以浙中蚕业甲天下,设蚕学馆於西湖,讲求新法,成效颇著。遇国外交涉事,持正无迁就,远人亦心服。治杭四年,刚直不阿,喜接布衣,士民翕然颂之。卒官,葬於孤山林处士墓侧,杭人岁设祭焉,号曰林社,久而勿辍。启之治杭,得友高凤岐为之助,后官广西梧州知府,亦有声。殁而杭人附祀於林社云。

  王仁福,字竹林,江苏吴县人。少诚悫,勇於任事。祖宦河南,殁后,仁福扶柩归葬。道经徐州,遇捻匪,徒步率厮役出入烽火,肩行四十里,竟免。寻入赀为东河同知。粤匪犯开封,城壕沙淤如平地,仁福奉檄督工濬治,剋期蒇事而贼至,城守赖之。同治五年,署祥河厅同知。黄河自北徙,中原多故,工帑大减。频年军事亟,发帑复不以时。岁修不敷,堤埽残缺,料无宿储。祥河汛地当冲,险工迭出,人皆视为畏途。仁福尽力修守,不避艰危。六年秋,汛水骤涨,掣埽去如削木柹。仁福奔走风雨泥淖中,抢护历七昼夜。款料俱竭,堤岌岌将破。居民蚁附堤上,仁福对之流涕,曰:“我为河官,挤汝等於死,我之罪也,当身先之!”跃立埽巅。风浪卷埽,走入大溜沉没。河声如吼,堤前水陡落。风止浪定,大溜改趋,残堤得保。众咸惊为精诚所格,令善泅者觅其尸,不得,乃以衣冠敛。事闻,诏依阵亡例赐恤,附祀河神祠。

  朱光第,字杏簪,浙江归安人。少孤贫,幕游江南,奉汪辉祖佐治药言为圭臬。咸丰末,捻匪方炽,佐萧县令筹防御,屡破贼。都统伊兴额上其功,累晋秩知州,分发河南,佐谳局,治狱平。光绪中,补邓州。在任三年,大祲之后,壹意休养。善治盗,民戴之。王树汶者,邓人,为镇平盗魁胡体安执爨。镇平令捕体安急,乃贿役以树汶伪冒,致之狱。既定谳,临刑呼冤。重鞫,则檄光第逮其父季福为验。开归陈许道任恺先守南阳,尝谳是狱,驰书阻毋逮季福。且诱怵之。光第曰:“吾安能惜此官以陷无辜?”竟以季福上,则树汶果其子。巡抚李鹤年袒恺,持初谳益坚。河南官科道者,交章论其事。命东河总督梅启照覆讯,树汶犹不得直,众论大譁。刑部提鞫,乃得实。释树汶,自鹤年、启照以次谴黜有差,而光第已先为鹤年摭他事劾去官,贫不能归,卒於河南。后邓州士民请祀名宦,以子祖谋官礼部侍郎,格於例,不行。

  冷鼎亨,字镇雄,山东招远人。同治四年进士,即用知县,发江西,署瑞昌。地瘠而健讼,乡愚辄因之破家。捕讼师及猾吏数人,绳以法。因事诣乡,使胥役尽随舆后,返则令居前而己殿之,未尝以杯勺累民。调署德化,惩防军之陵民者,境内肃然。修濒江堤塘,费省工速。德化、瑞昌、黄梅三邑民争芦洲,累岁相斗杀。鼎亨谕解之,建台於斗所,官吏誓不私,民皆悦服。白鹤乡人叔与侄争田,即树下谕解,遂悔悟如初。旱,蝗起,徒步烈日中,掩捕经月,露宿祷神,得雨,蝗皆死。历署新昌、彭泽,皆有实政。

  上官以为贤,调补新建。附省首邑,官斯者多昕夕伺上官,不遑治民事。鼎亨先与上官约,屏酬应,亲听断,民歌颂之。寻调鄱阳,值大水,发赈亲勘给印票,尽除侵蚀旧习。次年,复灾,跣足立沮洳中,湿疾遍体,十阅月。常小舟行骇浪中,屡濒於危,深夜返署理讼牍。侍郎彭玉麟巡江过境,寄书巡抚曰:“某所至三江五湖数千里,未见坚刚耐苦如冷知县者也。”

  历官十年,食无兼味,妻子衣履皆自制。以廉率下,胥吏几无以为生。俸入辄捐为地方兴利,训士以气节为先。鄱阳俗好斗,鼎亨曰:“化民有本,未教而杀之,非义也。”以孝经证圣祖圣谕广训为浅说,妇孺闻之皆感动。治教案必持平,屡遇民、教龃龉事,桀黠者欲借以鼓众毁教堂,虑遗祸好官而止,盖有以感之。光绪十年,擢南昌府同知,巡抚潘霨疏荐入觐,遂乞归,卒於家。

  孙葆田,字佩南,山东荣成人。同治十三年进士,授刑部主事,改知县,铨授安徽宿松。勤政爱民,日坐堂皇,妻纺绩,室中萧然如寒士。调合肥,大学士李鸿章弟子之傔人横於乡,以逼债殴人死。葆田检验尸伤,观者数万人,恐县令为豪强迫胁验不实。葆田命仵作曰:“敢欺罔者论如律。”得致命状,人皆欢噪,谓包龙图复出,谳遂定。有御史劾葆田误入人死罪,诏巡抚陈彝按之,卒直原谳。葆田遂自免归,名闻天下。逾数年,安徽将清丈民田,巡抚福润疏调葆田主其事,辞不赴。贻书当事,言清丈病民,陈:“清赋之要,熟地报荒者,当宽其既往,限年垦复。平岁报灾者,当警其将来,分年带徵。弊自可除,无事纷扰。”时以为名言。

  葆田故从武昌张裕钊受古文法,治经,实事求是,不薄宋儒。历主山东、河南书院,学者奉为大师。巡抚张曜疏陈其学行,赐五品卿衔。中外大臣迭荐之,诏徵,不出。宣统元年,卒,年七十。

  柯劭憼,字敬儒,山东胶州人。光绪十五年进士,即用知县。亦官安徽,署贵池,补太湖。贵池自粤匪乱后,地丁册为吏所匿,讬言已毁。徵赋由吏包纳,十不及四五,而浮收日甚,民苦之。劭憼知其弊,令花户自封投櫃,吏百计挠之,不为动。民输将恐后,增收银二万馀两,民所节省数且倍。巡抚邓华熙初听浮言将奏劾,总督刘坤一曰:“柯令,皖中循吏,奈何登於弹章?”华熙悟,遂疏荐送觐,晋秩直隶州。劭憼为治清简,断狱明决,所至民爱戴。亦绩学,善为古今体诗。时与葆田并称儒吏。

  涂官俊,字劭卿,江西东乡人。光绪二年进士,截取知县,发陕西,署富平、泾阳、长安诸县。补宜君,山邑地瘠民朴,官此者多不事事。官俊劝农桑,兴水利,成稻田数百亩。躬巡阡陌,与民絮语如家人。调泾阳,历官皆有声。凡两任泾阳,政绩尤著。初至,值回乱后,清积讼千馀,庶政以次规复,期年而改观。龙洞渠,故白渠也,官俊倡言开濬,众议以工钜为难,独毅然为之。由梯子关而下,水量增三分之一,复於清冶河畔修复废渠二,水所不至者,劝民凿井以济之。先后增井五百有馀,无旱忧。

  泾民多逐末,不重盖藏,义仓无实储。官俊谓积穀备荒,莫善於年出年收。躬诣各乡劝谕捐穀,严定收放之法,民感其诚,输纳恐后,仓皆充实。十九年,旱荒,全活凡数万人。编保甲,捕盗贼,地方靖谧。官俊故绩学,立宾兴堂,置性理、经济有用之书,日与诸生讲习。增义塾,定课程,亲考校之。凡有利於民者,为之无不力。二十年,卒。疾笃时,犹强起治事,捐俸千金以恤孤贫。民为祠,岁时祀之。

  陈文黻,湖南长沙人。以诸生入赀为通判。同治间,从军,积功晋同知,留陕西。光绪七年,署鄠县知县,以教化为先,政平讼理。九年,授留坝厅同知。厅狱旧有枣茨,经费岁徵之民,文黻革之。境内无质库,贫民称贷,盘剥者要重息。文黻设裕民公所,贷民钱,息以十一,取其赢以备公用,民便之。厅境山多於田,无物产以资生。乃周历山谷,辨其土宜,作种橡说及山蚕四要,遍谕乡民。颁给树秧蚕种,募工导之。丝成,制机教织,设局收买,重其值以招之。又购紫阳茶种,课之树艺,於是地无弃利。俗素朴陋,岁科试附凤县额,每试或不得一人。建书院、义塾,置书籍,延高才者为之师。数年之后,横舍彬彬,遂请奏设厅学,建官置额。

  谿河多壅阏,横溢为患。陈开河策,未果行,值水猝发,已逾报灾例限,便宜开仓赈之。跋涉沮洳,劳疾不辍。煮粥赈近郊,多所全活。久之,流民坌集,复申开河议,以工代赈,不得请。则因其众治道路,濬沟渠,出私钱给值,负累至数千缗,民感其德。厅介万山中,林谷深阻,奸民狙伏行劫,或掠妇孺卖境外。文黻密图其处示捕役,时复微服迹之,多就擒治。实行保甲,於民户职业、田产、丁口、年岁、婚嫁,载册不厌烦琐。及赈饥,稽之册,如家至户觌,诉讼亦莫敢欺,事益简焉。民有杀子妇匿其尸者,母家以无左验,不得直。文黻偶行山径,群鸦噪於前,索而得之,一讯具服,人以为神。十八年,调署潼关厅,未任,卒。

  李素,字少白,云南保山人。同治六年举人。光绪初,授陕西商州直隶州知州。值州境歉收,饥民聚掠。时山西大祲,商州为转运要冲。素招民运赈粮,使饥者得食。集赀数万缗,购籽粮散给。设粥厂十馀所,灾后仓储一空,捐穀万石。六年,大水,加意抚恤,灾不为害。州城滨丹河,遇盛涨则负郭田庐漂没,城中亦半为泽国。素创筑石堤二百馀丈,城门月堤十馀丈,遂无水患。开州东隶花河山路三十馀里、州西麻蒦岭山路二十馀里,行旅便之。扩充商山书院,延硕儒课士,设义塾三十馀区,弦诵闻於比户。陋规病民者悉除之。每岁寒冬,出私钱给孤寡。缉捕筹经常之费。绿营饷薄,岁资助之。凡赈饥、积穀、筑堤、修城、兴学,莫不以钜赀倡。一署同州知府。先后在官十八年,两举卓异。以病免归,卒。士民感之,多私祠祀焉。

  张楷,字仲模,湖北蕲水人。同治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累迁至侍讲。光绪初,疏论伊犁事,又请撤销总兵周全有恤典,为时所称。八年,出为浙江金华知府。永康山中七堡、八堡,地险僻,盗薮也。楷设方略,捕诛匪首蒋元地,移县丞驻山麓,獷俗一变。父忧去,服阕,补山西汾州。汾阳、平遥两县濒河,乡民冬令拦河筑堰,引水灌田,水不得畅流。夏秋涨溢,各筑护堤。以邻为壑,辄械斗蔓讼。楷禁筑拦河堰,濬引渠以泄水,患纾而讼息。以南方戽水法导民,使开稻田,植桑课蚕。有山曰黑烟,与交山葫芦峪相连,匪徒窟穴其间,侦其姓名,掩捕尽获之。治汾州七年,考绩为山西最。调太原,未任,母忧去。服阕,补河南府。巩、洛之间素多盗,捕治巨魁,椎埋敛迹。治狱多平反。调开封。二十五年,畿辅拳匪乱起,大河南北,群情汹汹,大吏持重不敢决。楷力陈邪教不可信,外衅不可开。揭示:“义和团既号义民,谓能避枪炮。令诣城外空营候试,以枪击果不入,编伍充兵。”奸民不得逞。联军入都,溃兵南下,楷创议守河。自汜水迄兰仪,严稽渡口,凡持械之士,悉阻之不令入城,属境安堵。论者谓微楷之坚定,中原祸未艾也。事定,开缺,以道员候补。三十年,卒。

  王仁堪,字可庄,福建闽县人,尚书庆云之孙。光绪三年一甲一名进士,授修撰。督山西学政,历典贵州、江南、广东乡试,入直上书房。时俄罗斯索伊犁,使臣崇厚擅定条约,仁堪与修撰曹鸿勋等合疏劾之。太和门灾,复与鸿勋应诏陈言,极论时政。其请罢颐和园工程,谓:“工费指明不动正款,夫出之筦库,何非小民膏血?计臣可执未动正款之说以告朝廷,朝廷何能执未动正款之说以谢天下?”言尤切直。

  十七年,出为江苏镇江知府。甫下车,丹阳教案起,由於教堂发见孩尸。仁堪亲验孩尸七十馀具,陈於总督刘坤一曰:“名为天主教堂,不应有死孩骨。即兼育婴局,不应无活婴儿。传教约本无准外国人育婴之条,教士於约外兼办育婴,不遵奏行章程,使地方官得司稽察,祸由自召。请曲贷愚民之罪,以安众心;别给抚恤之费,以赡彼族。”坤一迂之,卒定犯罪军流有差。时外使屡责保护教堂,仁堪请奏定专律,谓:“条约无若何惩办明文,每出一事,任意要挟。宜明定焚毁教堂,作何赔偿;杀伤教士,作何论抵;以及口角斗殴等事,有定律可遵。人心既平,讹言自息。”英人梅生为匪首李鸿购军火,事觉,领事坐梅生罪仅监禁,仁堪上书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论之。又洋人忻爱珩遍谒守令,募捐义学,无游历护照。仁堪请关道送领事查办,复议无照私入内地,应按中国律法科罪。虽皆未果行,时论韪之。

  郡地多冈垅,旱易成灾,仁堪以设渠塘为急务,不欲扰民,捐廉为倡。驰书乞诸亲旧,商富感而输助,得钱三万缗,开塘二千三百有奇,沟渠闸坝以百计。

  十八年秋,丹阳大祲,恩赈之外,劝绅商捐赀,全活甚众。又假官钱於民,使勿卖牛,名曰牛赈。濬太平港、沙腰河、练湖、越渎、萧河、香草、简渎之属,凡二十馀所,支沟别渠二百三十有奇。又凿塘四千六百,以蓄高原之水。皆以工代赈,东西百馀里间,水利毕举。次年春,赈毕,馀四万金,生息备积穀。牛赈馀钱,仿社仓法创社钱,按区分储,为修沟洫、广义塾之用。郡西乡僻陋不知学,立榛思文社以教之。出私钱於府治前建南畾学舍。在任两年,於教养诸端,尽力为之。

  调苏州,已积劳致疾,日坐谳局清积案,风采动一时。甫三阅月,猝病卒,时论惜之。镇江士民列政绩,籥请大吏上闻,谓其“视民事如家事,一以扶植善类、培养元气为任,卓然有古循吏风”。诏允宣付史馆立传,以表循良。自光绪初定制,官吏殁后三十年,始得请祀名宦。於是疆臣率徇众意,辄请宣付立传表章,旷典日致猥滥,仁堪为不愧云。

卷二百六十七 

  儒林一

  孙奇逢耿介 黄宗羲弟宗炎 宗会 子百家 王夫之兄介之李颙李因笃 李柏 王心敬 沈国模史孝咸 韩当 邵曾可 曾可孙廷采王朝式 谢文洊甘京 黄熙 曾曰都 危龙光 汤其仁 宋之盛 邓元昌高愈顾培 彭定求 汤之锜施璜 张夏 吴曰慎 陆世仪陈瑚 盛敬江士韶 张履祥钱寅 何汝霖 凌克贞 屠安世 郑宏 祝洤 沈昀姚宏任 叶敦艮 刘汋 应捴谦 朱鹤龄陈启源 范镐鼎党成李生光 白奂彩党湛 王化泰 孙景烈 胡承诺 曹本荣张贞生 刘原渌姜国霖 刘以贵 韩梦周 梁鸿翥 法坤宏 阎循观 任瑗 颜元王源程廷祚 惲鹤生 李塨 刁包王馀佑 李来章冉觐祖 窦克勤李光坡从子锺伦 庄亨阳官献瑶 王懋竑朱泽沄 乔仅 李梦箕子图南 张鹏翼 童能灵 胡方冯成修 劳潼 劳史桑调元 汪鉴顾栋高陈祖范 吴鼎 梁锡玙 孟超然 汪绂余元遴 姚学塽潘谘 唐鉴 吴嘉宾刘传莹 刘熙载 朱次琦 成孺 邵懿辰高均儒 伊乐尧

  昔周公制礼,太宰九两系邦国,三曰师,四曰儒;复於司徒本俗联以师儒。师以德行教民,儒以六艺教民。分合同异,周初已然矣。数百年后,周礼在鲁,儒术为盛。孔子以王法作述,道与艺合,兼备师儒。颜、曾所传,以道兼艺;游、夏之徒,以艺兼道。定、哀之间,儒术极醇,无少差缪者此也。荀卿著论,儒术已乖。然六经传说,各有师授。秦弃儒籍,入汉复兴。虽黄老、刑名犹复淆杂,迨孝武尽黜百家,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矣。东汉以后,学徒数万,章句渐疏。高名善士,半入党流。迄乎魏、晋,儒风盖已衰矣。司马、班、范,皆以儒林立传,叙述经师家法,授受秩然。虽於周礼师教未尽克兼,然名儒大臣,匡时植教,祖述经说,文饰章疏,皆与儒林传相出入。是以朝秉纲常,士敦名节,拯衰销逆,多历年所,则周、鲁儒学之效也。两晋玄学盛兴,儒道衰弱,南北割据,传授渐殊。北魏、萧梁,义疏甚密。北学守旧而疑新,南学喜新而得伪。至隋、唐五经正义成,而儒者鲜以专家古学相授受焉。宋初名臣,皆敦道谊。濂、洛以后,遂启紫阳。阐发心性,分析道理,孔、孟学行不明著於天下哉!宋史以道学、儒林分为二传,不知此即周礼师、儒之异,后人创分,而闇合周道也。元、明之间,守先启后,在於金华。洎乎河东、姚江,门户分歧,递兴递灭,然终不出朱、陆而已。终明之世,学案百出,而经训家法,寂然无闻。揆之周礼,有师无儒,空疏甚矣。然其间台阁风厉,持正扶危,学士名流,知能激发。虽多私议,或伤国体,然其正道,实拯世心。是故两汉名教,得儒经之功;宋、明讲学,得师道之益:皆於周、孔之道,得其分合,未可偏讥而互诮也。

  清兴,崇宋学之性道,而以汉儒经义实之。御纂诸经,兼收历代之说;四库馆开,风气益精博矣。国初讲学,如孙奇逢、李颙等,沿前明王、薛之派,陆陇其、王懋竑等,始专守朱子,辨伪得真。高愈、应捴谦等,坚苦自持,不愧实践。阎若璩、胡渭等,卓然不惑,求是辨诬。惠栋、戴震等,精发古义,诂释圣言。后如孔广森之於公羊春秋,张惠言之於孟、虞易说,凌廷堪、胡培翚之於仪礼,孙诒让之於周礼,陈奂之於毛诗,皆专家孤学也。且诸儒好古敏求,各造其域,不立门户,不相党伐,束身践行,闇然自修。周、鲁师儒之道,可谓兼古昔所不能兼者矣。

  综而论之,圣人之道,譬若宫墙,文字训诂,其门径也。门径苟误,跬步皆歧,安能升堂入室?学人求道太高,卑视章句,譬犹天际之翔,出於丰屋之上,高则高矣,户奥之间,未实窥也。或者但求名物,不论圣道,又若终年寝馈於门庑之间,无复知有堂室矣。是故但立宗旨,即居大名,此一蔽也。经义确然,虽不逾闲,德便出入,此又一蔽也。今为儒林传,未敢区分门径,惟期记述学行;若有事可见,已列於正传者,兹不复载焉。

  孙奇逢,字启泰,又字锺元,容城人。少倜傥,好奇节,而内行笃修。负经世之学,欲以功业自著。年十七,举明万历二十八年顺天乡试。连丁父母忧,庐墓六年,旌表孝行。与定兴鹿善继讲学,一室默对,以圣贤相期。

  天启时,逆阉魏忠贤窃朝柄,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以党祸被逮。奇逢、善继故与三人友善。是时善继以主事赞大学士孙承宗军事。奇逢上书承宗,责以大义,请急疏救。承宗欲假入觐面陈,谋未就而光斗等已死厂狱。逆阉诬坐光斗等赃钜万,严追家属。奇逢与善继之父鹿正、新城张果中集士民醵金代输。光斗等卒赖以归骨,世所传范阳三烈士也。台垣及巡抚交章论荐,不起。孙承宗欲疏请以职方起赞军事,其后尚书范景文聘为赞画,俱辞不就。时畿内贼盗纵横,奇逢携家入易州五峰山,门生亲故从而相保者数百家。奇逢为部署守御,弦歌不辍。顺治二年,祭酒薛所蕴以奇逢学行可比元许衡、吴澄,荐长成均,奇逢以病辞。七年,南徙辉县之苏门。九年,工部郎马光裕奉以夏峰田庐,遂率子弟躬耕,四方来学者亦授田使耕,所居成聚。居夏峰二十有五年,屡徵不起。

  奇逢之学,原本象山、阳明,以慎独为宗,以体认天理为要,以日用伦常为实际。其治身务自刻厉。人无贤愚,苟问学,必开以性之所近,使自力於庸行。其与人无町畦,虽武夫捍卒、野夫牧竖,必以诚意接之。用此名在天下而人无忌嫉。著读易大旨五卷。奇逢学易於雄县李崶,至年老,乃撮其体要以示门人。发明义理,切近人事。以象、传通一卦之旨,由一卦通六十四卦之义。其生平之学,主於实用,故所言皆关法戒。又著理学传心纂要八卷,录周子、二程子、张子、邵子、朱子、陆九渊、薛瑄、王守仁、罗洪先、顾宪成十一人,以为直接道统之传。

  康熙十四年,卒,年九十二。河南北学者祀之百泉书院。道光八年,从祀文庙。奇逢弟子甚众,而新安魏一鼇、清苑高鐈、范阳耿极等从游最早。及门问答,一鼇为多。睢州汤斌、登封耿介皆仕至监司后往受业,斌自有传。

  介,字介石,登封人。顺治九年进士,翰林院检讨。出为福建巡海道,筑石城以防盗。康熙元年,转江西湖东道,因改官制,除直隶大名道。丁母忧,服除不出。笃志躬行,兴复嵩阳书院。二十五年,尚书汤斌疏荐介践履笃实,冰蘖自矢,召为少詹事。会斌被劾,介引疾乞休。詹事尹泰等劾介诈疾,并劾斌不当荐介。寻予假归,卒。所著有中州道学编、性学要旨、孝经易知、理学正宗,大旨以朱子为宗。

  中州讲学者,有仪封张伯行、柘城窦克勤、上蔡张沐等,皆与斌、介同时。伯行自有传,沐见循吏传,克勤附李来章传。

  黄宗羲,字太冲,馀姚人,明御史黄尊素长子。尊素为杨、左同志,以劾魏阉死诏狱,事具明史。思宗即位,宗羲入都讼冤。至则逆阉已磔,即具疏请诛曹钦程、李实。会廷鞫许显纯、崔应元,宗羲对簿,出所袖锥锥显纯,流血被体;又殴应元,拔其须归祭尊素神主前;又追杀牢卒叶咨、颜文仲,盖尊素绝命於二卒手也。时钦程已入逆案,实疏辨原疏非己出,阴致金三千求宗羲弗质,宗羲立奏之,谓:“实今日犹能贿赂公行,其所辨岂足信?”於对簿时复以锥锥之。狱竟,偕诸家子弟设祭狱门,哭声达禁中。思宗闻之,叹曰:“忠臣孤子,甚恻朕怀。”归,益肆力於学。愤科举之学锢人,思所以变之。既,尽发家藏书读之,不足,则钞之同里世学楼钮氏、澹生堂祁氏,南中则千顷堂黄氏、绛云楼钱氏,且建续钞堂於南雷,以承东发之绪。山阴刘宗周倡道蕺山,以忠端遗命从之游。而越中承海门周氏之绪,授儒入释,姚江之绪几坏。宗羲独约同学六十馀人力排其说。故蕺山弟子如祁、章诸子皆以名德重,而御侮之功莫如宗羲。弟宗炎、宗会,并负异才,自教之,有“东浙三黄”之目。

  戊寅,南都作防乱揭攻阮大铖。东林子弟推无锡顾杲居首,天启被难诸家推宗羲居首。大铖恨之刺骨,骤起,遂按揭中一百四十人姓氏,欲尽杀之。时宗羲方上书阙下而祸作,遂与杲并逮。母氏姚叹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耶?”驾帖未行,南都已破,宗羲踉跄归。会孙嘉绩、熊汝霖奉鲁王监国,画江而守。宗羲纠里中子弟数百人从之,号世忠营。授职方郎,寻改御史,作监国鲁元年大统历颁之浙东。马士英奔方国安营,众言其当诛,熊汝霖恐其挟国安为患也,好言慰之。宗羲曰:“诸臣力不能杀耳!春秋之孔子,岂能加於陈恒,但不谓其不当诛也。”汝霖谢焉。又遗书王之仁曰:“诸公不沉舟决战,盖意在自守也。蕞尔三府,以供十万之众,必不久支,何守之能为?”闻者皆韪其言而不能用。

  至是孙嘉绩以营卒付宗羲,与王正中合军得三千人。正中者,之仁从子也,以忠义自奋。宗羲深结之,使之仁不得挠军事。遂渡海屯潭山,由海道入太湖,招吴中豪杰,直抵乍浦,约崇德义士孙奭等内应。会清师纂严不得前,而江上已溃。宗羲入四明山结寨自固,馀兵尚五百人,驻兵杖锡寺。微服出访监国,戒部下善与山民结。部下不尽遵节制,山民畏祸,潜爇其寨,部将茅翰、汪涵死之。宗羲无所归,捕檄累下,携子弟入剡中。闻鲁王在海上,仍赴之,授左副都御史。日与吴锺峦坐舟中,正襟讲学,暇则注授时、泰西、回回三历而已。

  宗羲之从亡也,母氏尚居故里。清廷以胜国遗臣不顺命者,录其家口以闻。宗羲闻之,亟陈情监国,得请,遂变姓名间行归家。是年监国由健跳至滃洲,复召之,副冯京第乞师日本。抵长崎,不得请,为赋式微之章以感将士。自是东西迁徙无宁居。弟宗炎坐与冯京第交通,刑有日矣,宗羲以计脱之。甲午,张名振间使至,被执,又名捕宗羲。丙申,慈水寨主沈尔绪祸作,亦以宗羲为首。其得不死,皆有天幸,而宗羲不慑也。其后海上倾覆,宗羲无复望,乃奉母返里门,毕力著述,而四方请业之士渐至矣。

  戊午,诏徵博学鸿儒。掌院学士叶方蔼寓以诗,敦促就道,再辞以免。未几,方蔼奉诏同掌院学士徐元文监修明史,将徵之备顾问,督抚以礼来聘,又辞之。朝论必不可致,请敕下浙抚钞其所著书关史事者送入京,其子百家得预参史局事。徐乾学侍直,上访及遗献,复以宗羲对,且言:“曾经臣弟元文疏荐,惜老不能来。”上曰:“可召至京,朕不授以事。即欲归,当遣官送之。”乾学对以笃老无来意,上叹息不置,以为人材之难。宗羲虽不赴徵车,而史局大议必咨之。历志出吴任臣之手,总裁千里遗书,乞审正而后定。尝论宋史别立道学传,为元儒之陋,明史不当仍其例。朱彝尊適有此议,得宗羲书示众,遂去之。卒,年八十六。

  宗羲之学,出於蕺山,闻诚意慎独之说,缜密平实。尝谓明人讲学,袭语录之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束书而从事於游谈。故问学者必先穷经,经术所以经世。不为迂儒,必兼读史。读史不多,无以证理之变化;多而不求於心,则为俗学。故上下古今,穿穴群言,自天官、地志、九流百家之教,无不精研。所著易学象数论六卷,授书随笔一卷,律吕新义二卷,孟子师说二卷。文集则有南雷文案、诗案。今共存南雷文定十一卷,文约四卷。又著明儒学案六十二卷,叙述明代讲学诸儒流派分合得失颇详,明文海四百八十二卷,阅明人文集二千馀家,自言与十朝国史相首尾。又深衣考一卷,今水经一卷,四明山志九卷,历代甲子考一卷,二程学案二卷,辑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又明夷待访录一卷,皆经世大政。顾炎武见而叹曰:“三代之治可复也!”天文则有大统法辨四卷,时宪书法解新推交食法一卷,圜解一卷,割圜八线解一卷,授时法假如一卷,西洋法假如一卷,回回法假如一卷。其后梅文鼎本周髀言天文,世惊为不传之秘,而不知宗羲实开之。晚年又辑宋元学案,合之明儒学案,以志七百年儒苑门户。宣统元年,从祀文庙。

  宗炎,字晦木。与兄宗羲、弟宗会俱从宗周游。其学术大略与宗羲等。著有周易象辞三十一卷,寻门馀论二卷,图书辨惑一卷,力辟陈抟之学。谓周易未经秦火,不应独禁其图,至为道家藏匿二千年始出。又著六书会通,以正小学。谓扬雄但知识奇字,不知识常字,不知常字乃奇字所自出也。又有二晦、山栖诸集,以故居被火俱亡。康熙二十五年,卒,年七十一。

  宗会,字泽望。明拔贡生。读书一再过不忘。有缩斋文集十卷。

  百家,字主一。国子监生。传宗羲学,又从梅文鼎问推步法。著句股矩测解原二卷。康熙中,明史馆开,宗羲以老病不能行,徐乾学延百家入史馆,成史志数种。

  王夫之,字而农,衡阳人。与兄介之同举明崇祯壬午乡试。张献忠陷衡州,夫之匿南岳,贼执其父以为质。夫之自引刀遍刺肢体,舁往易父。贼见其重创,免之,与父俱归。明王驻桂林,大学士瞿式耜荐之,授行人。时国势阽危,诸臣仍日相水火。夫之说严起恒救金堡等,又三劾王化澄,化澄欲杀之。闻母病,间道归。明亡,益自韬晦。归衡阳之石船山,筑土室曰观生居,晨夕杜门,学者称船山先生。

  所著书三百二十卷,其著录於四库者,曰周易稗疏、考异,尚书稗疏,诗稗疏、考异,春秋稗疏。存目者,曰尚书引义、春秋家说。夫之论学,以汉儒为门户,以宋五子为堂奥。其所作大学衍、中庸衍,皆力辟致良知之说,以羽翼朱子。於张子正蒙一书,尤有神契,谓张子之学,上承孔、孟,而以布衣贞隐,无钜公资其羽翼;其道之行,曾不逮邵康节,是以不百年而异说兴。夫之乃究观天人之故,推本阴阳法象之原,就正蒙精绎而畅衍之,与自著思问录二篇,皆本隐之显,原始要终,炳然如揭日月。至其扶树道教,辨上蔡、象山、姚江之误,或疑其言稍过,然议论精严,粹然皆轨於正也。康熙十八年,吴三桂僣号於衡州,有以劝进表相属者,夫之曰:“亡国遗臣,所欠一死耳,今安用此不祥之人哉!”遂逃入深山,作祓禊赋以示意。三桂平,大吏闻而嘉之,嘱郡守餽粟帛,请见,夫之以疾辞。未几,卒,葬大乐山之高节里,自题墓碣曰“明遗臣王某之墓”。

  当是时,海内硕儒,推容城、盩厔、馀姚、昆山。夫之刻苦似二曲,贞晦过夏峰,多闻博学,志节皎然,不愧黄、顾两君子。然诸人肥遯自甘,声望益炳,虽荐辟皆以死拒,而公卿交口,天子动容,其著述易行於世。惟夫之窜身瑶峒,声影不出林莽,遂得完发以殁身。后四十年,其子敔抱遗书上之督学宜兴潘宗洛,因缘得入四库,上史馆,立传儒林,而其书仍不传。同治二年,曾国荃刻於江南,海内学者始得见其全书焉。

  兄介之,字石子。国变,隐不出。先夫之卒。

  李颙,字中孚,盩厔人。又字二曲,二曲者,水曲曰盩,山曲曰厔也。布衣安贫,以理学倡导关中,关中士子多宗之。父可从,为明材官。崇祯十五年,张献忠寇郧西,巡抚汪乔年总督军务,可从随征讨贼。临行,抉一齿与颙母曰:“如不捷,吾当委骨沙场。子善教吾儿矣。”遂行。兵败,死之。颙母葬其齿,曰“齿冢”。时颙年十六,母彭氏,日言忠孝节义以督之,颙亦事母孝。饥寒清苦,无所凭藉,而自拔流俗,以昌明关学为己任。有餽遗者,虽十反不受。或曰:“交道接礼,孟子不卻。”颙曰:“我辈百不能学孟子,即此一事不守孟子家法,正自无害。”

  先是颙闻父丧,欲之襄城求遗骸,以母老不可一日离,乃止。既丁母忧,庐墓三年,乃徒步之襄城,觅遗骸,不得,服斩衰昼夜哭。知县张允中为其父立祠,且造冢於战场,名之曰“义林”。常州知府骆锺麟尝师事颙,谓祠未能旦夕竣,请南下谒道南书院,且讲学以慰学者之望,颙赴之,凡讲於无锡,於江阴,於靖江、宜兴,所至学者云集。既而幡悔曰:“不孝!汝此行何事,而喋喋於此?”即戒行赴襄城。常州人士思慕之,为肖像於延陵书院。颙既至襄城,適祠成,乃哭祭招魂,取冢土西归附诸墓,持服如初丧。

  康熙十八年,荐举博学鸿儒,称疾笃,舁床至省,水浆不入口,乃得予假。自是闭关,晏息土室,惟昆山顾炎武至则款之。四十二年,圣祖西巡,召颙见,时颙已衰老,遣子慎言诣行在陈情,以所著四书反身录、二曲集奏进。上特赐御书“操志高洁”以奖之。颙谓:“孔、曾、思、孟,立言垂训,以成四书,盖欲学者体诸身,见诸行。充之为天德,达之为王道,有体有用,有补於世。否则假途干进,於世无补,夫岂圣贤立言之初心,国家期望之本意耶?”居恒教人,一以反身实践为事,门人录之,为七卷。是时容城孙奇逢之学盛於北,馀姚黄宗羲之学盛於南,与颙鼎足称三大儒。晚年寓富平,关中儒者咸称“三李”。三李者,颙及富平李因笃、郿李柏也。

  李因笃,字天生,富平人。明庠生。博学强记,贯串注疏。举博学鸿儒,试授检讨。未逾月,以母老乞养,诏许之。母殁,仍不出。因笃深於经学,著诗说,顾炎武称之曰:“毛、郑有嗣音矣!”又著春秋说,汪琬亦折服焉。

  李柏,字雪木,郿县人。九岁失怙,事母至孝。稍长,读小学,曰:“道在是矣!”遂尽焚帖括,而日诵古书。避荒居洋县,入山屏迹读书者数十年。尝一日两粥,或半月食无盐。时时忍饥默坐,间临水把钓,夷然不屑也。昕夕讴吟,拾山中树叶书之。门人都其集曰槲叶集。年六十六,卒。

  王心敬,字尔缉,鄠县人。乾隆元年,举孝廉方正。心敬论学,以明、新、止至善为归。谨严不逮其师,注经好为异论,而易说为笃实。其言曰:“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是孔子论易,切於人身,即可知四圣之本旨。”著有丰川集、关学编、丰川易说。

  沈国模,字求如,馀姚人。明诸生。馀姚自王守仁讲致良知之学,弟子遍天下。同邑传其学者,推徐爱、钱德洪、胡瀚、闻人诠,再传而得国模。少以明道为己任。尝预刘宗周证人讲会,归而辟姚江书院,与同里管宗圣、史孝咸辈,讲明良知之说。其所学或以为近禅,而言行敦洁,较然不欺其志,故推纯儒。山阴祁彪佳以御史按江东,一日,杖杀大憝数人,適国模至,欣然述之。国模瞠目字祁曰:“世培,尔亦曾闻曾子曰‘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乎?”后彪佳尝语人曰:“吾每虑囚,必念求如言。恐仓卒喜怒过差,负此良友也。”明亡,闻宗周死节,为位哭之痛,已而讲学益勤。顺治十三年,卒,年八十有二。

  孝咸,字子虚。继国模主姚江书院。尝曰:“良知非致不真。”又曰:“空谈易,对境难。於‘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三语,精察而力行之,其庶几乎!”家贫,日食一粥,泊如也。顺治十六年,卒,年七十有八。

  韩当,字仁父。国模弟子。自沈、史殁后,书院辍讲垂十年,而当继之。其学兼综诸儒,以名教经世,严於儒、佛之辨。家贫,未尝向人称贷。每言立身须自节用始。人有过,於讲学时以危言动之,而不明言其过。闻者内愧沾汗,退而相语曰:“比从韩先生来,不觉自失。”疾亟,谓弟子曰:“吾於文成宗旨,觉有新得。然检点於心,终无受用,小子识之!”味其言,则知其学守仁之外,亦近朱子矣。

  邵曾可,字子唯。与韩当同时。性孝友恺悌。少爱书画,一日读孟子“伯夷圣之清者也”句,忽有悟,悉弃去,壹志於学。姚江书院初立时,人颇迂笑之。曾可厉色曰:“不如是,便虚度此生。”遂往学。其初以主敬为宗,自师孝咸之后,专守良知。尝曰:“於今乃知知之不可以已。日月有明,容光必照。不尔,日用跬步,鲜不贸贸者矣。”孝咸病,晨走十馀里叩床下问疾,不食而返。如是月馀,亦病。同侪共推为笃行之士焉。卒,年五十有一。曾可子贞显,贞显子廷采,世其学。

  廷采,字允斯,又字念鲁。诸生。从韩当受业,又问学於黄宗羲。初读传习录无所得,既读刘宗周人谱,曰:“吾知王氏学所始事矣。”蠡县李塨贻廷采书,论明儒异同,兼问所学。廷采曰:“致良知者主诚意,阳明而后,原学蕺山。”又私念师友渊源,思讬著述以自见。以为阳明扶世翼教,作王子传;蕺山功主慎独,作刘子传;王学盛行,务使合乎准则,作王门弟子传;金铉、祁彪佳等能守师说,作刘门弟子传。康熙五十年,卒,年六十四。

  王朝式,字金如,山阴人。亦国模弟子。尝入证人社,宗周主诚意,朝式守致知。曰:“学不从良知入,必有诚非所诚之蔽。”亦笃论也。顺治初,卒,年三十有八。

  谢文洊,字秋水,南丰人。明诸生。年二十馀,入广昌之香山,阅佛书,学禅。既,读龙溪王氏书,遂与友讲阳明之学。年四十,会讲於新城之神童峰。有王圣瑞者,力攻阳明。文洊与争辩累日,为所动,取罗钦顺困知记读之,始一意程、朱。辟程山学舍於城西,名其堂曰尊雒。著大学中庸切已录,发明张子主敬之旨。以为为学之本,“畏天命”一言尽之,学者当以此为心法。注目倾耳,一念之私,醒悔刻责,无犯帝天之怒。其程山十则亦以躬行实践为主。时宁都“易堂九子”,节行文章为海内所重,“髻山七子”,亦以节概名,而文洊独反己闇修,务求自得。髻山宋之盛过访文洊,遂邀易堂魏禧、彭任会程山,讲学旬馀。於是皆推程山,谓其笃躬行,识道本。甘京与文洊为友,后遂师之。康熙二十年,卒,年六十有七。

  京,字健斋,南丰人。负气慷慨,期有济於世。慕陈同甫之为人,讲求有用之学。与同邑封濬、曾曰都、危龙光、汤其仁、黄熙师事文洊,粹然有儒者气象,时号“程山六君子”。著轴园稿十卷。

  熙,字维缉。顺治十五年进士。文洊长熙仅六岁,熙服弟子之事,常与及门之最幼者旅进退。朔望四拜,侍食起馈,唯诺步趋,进退维谨,不以为劳。彭士望比之朱子之事延平。母丧未葬,邻不戒於火,延燎将及。熙抚棺大恸,原以身同烬。俄而风返,人以为纯孝所感。

  曰都,字姜公。诸生。其学务实体诸己,因自号体斋。以学行为乡里所矜式。

  龙光,字二为。善事继母,继母遇之非理,委曲承顺,久而爱之若亲子焉。

  其仁,字长人。著四书切问、省克堂集。

  与文洊同时者,有宋之盛、邓元昌。

  之盛,字未有,星子人。明崇祯己卯举人。结庐髻山,足不入城巿,以讲学为己任。其学以明道为宗,识仁为要,於二氏微言奥旨,皆能抉摘异同。与文洊交最笃。晚读胡敬斋居易录,持敬之功益密。与甘京论祭立尸丧复之礼不可废,魏禧亟称之。

  元昌,字慕濂,赣县人。诸生。年十七,得宋五子书,遂弃举子业,致力於学。雩都宋昌图以通家子谒之,元昌喜之曰:“吾小友也!”馆之於家,昕夕论学为日程,言动必记之,互相考覈。一日,昌图读朱子大学或问首章,元昌过窗外驻听之,谓昌图曰:“子勉之!毋蹈吾所悔,永为朱子罪人,偷息天地也。”其互相切劘如此。

  高愈,字紫超,无锡人,明高攀龙之兄孙也。十岁,读攀龙遗书,即有向学之志。既壮,补诸生。日诵遗经及先儒语录,谨言行,严取舍之辨,不尚议论。尝曰:“士求自立,须自不忘沟壑始。”事亲孝,居丧,不饮酒食肉,不内寝。晚年穷困,餟粥七日矣,方挈其子登城眺望,充然乐也。仪封张伯行巡抚江苏,延愈主东林书院讲会,愈以疾辞。平居体安气和,有忿争者,至愈前辄愧悔。乡人素好以道学相诋諆,独於愈,佥曰:“君子也。”顾栋高尝从愈游,说经娓娓忘倦。年七十八,卒。尝撰朱子小学注,又所著有读易偶存、春秋经传日钞、春秋类、春秋疑义、周礼疏义、仪礼丧服或问。东林顾、高子弟顾枢、高世泰等,鼎革后尚传其学。

  初,世泰为攀龙从子,少侍讲席,晚年以东林先绪为己任,葺道南祠、丽泽堂於梁谿,一时同志恪遵遗规。祁州刁包等相与论学。学者有南梁、北祁之称。大学士熊赐履讲学出世泰门下,仪封张伯行、平湖陆陇其亦尝至东林讲学。赐履、陇其自有传。

  顾培,字畇滋,无锡人。少从宜兴汤之锜学,幡然悔曰:“道在人伦庶物而已。”之锜殁,有弟子金敞。培筑共学山居以延敞,晨夕讲会。遵攀龙静坐法,以整齐严肃为入德之方。默识未发之中,笃守性善之旨。晚岁,四方来学日众。张伯行颇疑静坐之说,培往复千言,畅高氏之旨。

  彭定求,字勤止,又字南畇,长洲人。父珑授以梁谿高氏之学,又尝师事汤斌。康熙二十五年一甲一名进士,授翰林院修撰。历官国子监司业、翰林院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前后在翰林才四年,即归里不复出。作高望吟七章,以慕七贤。七贤者,白沙、阳明、东廓、念菴、梁谿、念台、漳浦也。又著阳明释毁录、儒门法语、南畇文集。尝与门人林云翥书云:“有原进於足下者有二:一曰无遽求高远而略庸近。子臣弟友,君子之道。至圣以有馀不足为斤斤,孟子以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然则舍伦常日用事亲从兄之事不为,而钩深索隐,以为圣人之道有出於人心同然之外者,必且流於异端坚僻之行矣。一曰无妄生门户异同之见,腾口说而遗践履。朱子之会於鹅湖也,倾倒於陆子义利之说,此阳明拔本塞源之论,致良知之指,一脉相承。其因时救弊,乃不得已之苦衷,非角人我之见。仆咏遗经,荡涤瑕滓,因有儒门法语。足下有志圣贤,当以念台刘子人谱、证人会二书入门,且无哓哓於紫阳、姚江之辨也。”定求卒年七十有八。其孙启丰官兵部尚书,自有传。

  启丰子绍升,颇传家学,述儒行,有二林居集。然彭氏学兼朱、陆,识兼顿渐,启丰、绍升颇入於禅。休宁戴震移书绍升辨之。绍升又与吴县汪缙共讲儒学。缙著三录、二录,尊孔子而游乎二氏。此后江南理学微矣。

  汤之锜,字世调,宜兴人。安贫力学,於书无所不读,尤笃信周子主静之说。或议其近於禅,之锜曰:“程子见学者静坐,即叹其善学。易言‘斋戒,以神明其德’。静坐,即古人之斋戒,非禅也。”居亲丧,一循古礼,就地寝苫。事诸父如父,昆弟无间言。既而得高攀龙复七规,喟然曰:“此其入学之门乎?”仿其说为春秋两会,闻风者不惮数千里来就学焉。明亡,之锜年二十四,即弃举子业。尝论出处之道曰:“‘潜龙勿用’,潜要确,若不确,则遁世不见知而悔矣。古来多少高明,只为此一悔所误。”常州知府骆锺麟请关西李颙讲学毗陵,特遣使聘之,之锜坚辞不赴;后延主东林、延陵诸讲席,又不就。之锜为学,专务切近,绝无缘饰。或询阳明致良知之说及朱、陆异同者,之锜曰:“顾吾力行何如耳,多辨论何益?”一日,抱微疾,整襟危坐而逝,年六十二。及门金敞、顾培辈,建书院於惠山之麓,奉其主祀之,著偶然云集。

  施璜,字虹玉,休宁人。少应试,见乡先生讲学紫阳,瞿然曰:“学者当如是矣!”遂弃举业,发愤躬行。日以存何念、接何人、行何事、读何书、吐何语五者自勘。教学者九容以养其外,九思以养其内,九德以要其成,学者称诚斋先生。已而游梁谿,事高世泰。将归,与世泰期某年月日当赴讲。及期,世泰设榻以待,或曰:“千里之期,能必信乎?”世泰曰:“施生笃行君子也。如不信,吾不复交天下士矣。”言未既,璜果挈弟子至。著有思诚录、小学、近思录发明。

  张夏,字秋韶,亦无锡人。隐居菰川之上,孝友力学。初从马世奇受经,后入东林书院,从高世泰学。积十馀年,遂入世泰之室。世泰卒,其子弟相与立夏为师,事之如世泰。汤斌抚江苏,至东林,与夏讲学,韪其言。延至苏州学宫,为诸生讲孝经、小学。退而注孝经解义、小学瀹注。

  吴曰慎,字徽仲,歙县人。诸生。尽心於宋五子书。论学主乎敬,故自号曰静菴。初游梁谿,讲学东林书院。已而归歙,会讲紫阳、还古两书院,兴起者众。

  陆世仪,字道威,太仓州人。少从刘宗周讲学。归而凿池十亩,筑亭其中,不通宾客,自号桴亭。与同里陈瑚、盛敬、江士韶相约,为迁善改过之学。或横经论难,或即事穷理,反覆以求一是。甚有商榷未定,彻夜忘寝,质明而后断,或未断而复辨者。著思辨录,分小学、大学、立志、居敬、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天道、人道、诸儒异学、经、子、史籍十四门。世仪之学,主於敦守礼法,不虚谈诚敬之旨,施行实政,不空为心性之功。於近代讲学诸家,最为笃实。其言曰:“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天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嘉、隆之间,书院遍天下,呼朋引类,动辄千人,附影逐声,废时失事,甚有借以行其私者,此所谓处士横议也。”又曰:“今所当学者不止六艺,如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於世用,不可不讲。”所言深切著明,足砭虚忄乔之弊。其於明儒薛、胡、陈、王,皆平心论之。又尝谓学者曰:“世有大儒,决不别立宗旨。”故全祖望谓国初儒者,孙奇逢、黄宗羲、李颙最有名,而世仪少知者。同治十一年,从祀文庙。

  瑚,字言夏,号确菴。明崇祯十六年举人。世仪格致篇首提“敬天”二字,瑚由此用力,颇得要领。因定为日纪考德法,而揭敬胜、怠胜於每日之首,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於每月之终,益信“人皆可以为尧舜”非虚语也。复取小学分为六:曰入孝,曰出悌,曰谨行,曰信言,曰亲爱,曰学文;大学分为六:曰格致,曰诚意,曰正心,曰修身,曰齐家,曰治平。谓小学先行后知,大学先知后行,小学之终,即大学之始。瑚之为学,博大精深,以经世自任。值娄江湮塞,江南大饥,瑚上当事救荒书,皆精切可施行,而时不能用。明亡,绝意仕进,避地昆山之蔚村。田沮洳,瑚导乡人筑岸御水,用兵家束伍法,不日而成。父病,刺血籥天,原以身代。父卒,遗产悉让之弟。康熙十四年,卒,年六十有二。门人称曰安道先生。巡抚汤斌即其故居为之立安道书院。

  敬,字宗传,号寒溪。诸生。长世仪一岁。矢志存诚主敬之学,笃於孝友。居丧三年,不饮酒食肉。有弟遇之无礼,敬终始怡怡。

  士韶,字虞九,号药园。诸生。其学以世仪为归。同时理学诸儒多著述,士韶以为圣贤之旨,尽於昔儒之论说,惟在躬行而已。晚年取所作焚之,故不传於后云。

  张履祥,字考夫,桐乡人。明诸生。世居杨园村,学者称为杨园先生。七岁丧父。家贫,母沈教之曰:“孔、孟亦两家无父儿也,只因有志,便做到圣贤。”长,受业山阴刘宗周之门。时东南文社各立门户,履祥退然如不胜,惟与同里颜统、钱寅,海盐吴蕃昌辈以文行相砥刻。统、寅、蕃昌相继殁,为之经纪其家。自是与海盐何汝霖、乌程凌克贞、归安沈磊切劘讲习,益务躬行。尝以为圣人之於天道,“庸德之行,庸言之谨”,尽之矣。来学之士,一以友道处之。谓门人当务经济之学,著补农书。岁耕田十馀亩,草履箬笠,提筐佐馌。尝曰:“人须有恒业。无恒业之人,始於丧其本心,终於丧其身。许鲁斋有言:‘学者以治生为急。’愚谓治生以稼穑为先。能稼穑则可以无求於人,无求於人,则能立廉耻;知稼穑之艰难,则不妄求於人,不妄求於人,则能兴礼让。廉耻立,礼让兴,而人心可正,世道可隆矣。”初讲宗周慎独之学,晚乃专意程、朱。践履笃实,学术纯正。大要以为仁为本,以修己为务,而以中庸为归。

  康熙十三年,卒,年六十四。著有原学记、读易笔记、读史偶记、言行见闻录、经正录、初学备忘、近古录、训子语、补农书、丧葬杂录、训门人语及文集四十五卷。同治十年,从祀文庙。

  履祥初兄事颜统。周锺之寓桐乡也,至其门者踵接。统曰:“锺为人浮伪,不宜为所惑。”履祥尝曰:“自得士凤,而始闻过。余不失足於周锺、张溥之门者,皆其力也。”

  寅,字子虎。与履祥为砚席交。崇祯癸未冬,海宁祝渊以抗疏论救刘宗周被逮,履祥与寅送之吴门。次年,遂偕诣宗周门受业焉。自是寅造履益谨,寇盗充斥不废学。卒,年三十四。

  汝霖,字商隐,海盐人。尝与友人曰:“周、程、张、朱一脉,吾辈不可令断绝。”居丧三年,未尝饮酒食肉。隐居澉浦紫云村,学者称紫云先生。履祥子维恭,尝受业於汝霖、克贞之门。又有吴璜、安道、邱云,皆履祥友,并命维恭师事焉。曰:“数人皆深造自得,君子人也。”璜,秀水人。刚直好义,势利不动心。安道,嘉兴人。云,桐乡人。安道尝言:“君子之异於小人,中国之异於夷狄,人类之异於禽兽,有礼无礼而已。士何可不学礼?”又曰:“东林诸公,大抵是重名节。然止数君子,馀皆有名而无节也。”

  克贞,字渝安,乌程人。履祥交最笃。尝谓:“父子兄弟安得人人大中、明道、伊川,夫妇安得人人伯鸾、德曜,在处之得其道耳。”与履祥游蕺山之门者,有屠安世、郑宏。

  安世,秀水人。闻宗周讲学,喜曰:“苟不闻道,虚生何为!”遂执贽纳拜焉。宗周既殁,从父兄偕隐於海盐之乡。病作,不粒食者十有七年。得宗周书,力疾钞录。反躬责己,无时或怠。尝曰:“朝闻夕死,何敢不勉!”卒,年四十六。

  宏,海盐人。与弟景元俱从刘宗周受业,笃於友爱。景元短世。乙酉后绝意进取,躬灌园蔬养母,屡空,晏如也。敝衣草履,不以屑意。尝徒跣行雨中,人不能识也。卒,年五十六。

  洤,字人斋,海宁人。乾隆丙辰举人。私淑履祥,为梓其遗书。所纂有淑艾录。吴蕃昌、沈磊在孝友传。

  沈昀,字朗思,本名兰先,字甸华,仁和人。刘宗周讲学蕺山,昀渡江往听。与应捴谦友。其学以诚敬为宗,以適用为主,而力排二氏。家贫绝炊,掘阶前马兰草食之。邻有遗之米者,昀宛转推辞,忽仆於地,其人惊骇潜去。良久方甦,因笑曰:“其意可感,然適以困我。”捴谦叹曰:“我於交接之际,自谓不苟。以视沈先生,犹觉愧之。”宗周身后传其学者颇滋诤讼。昀曰:“尼父言‘躬行君子’,若腾其口说以求胜,非所望於吾也。”以丧礼久废,缉士丧礼说,以授同郡陆寅。疾革,门人问曰:“夫子今日何如?”曰:“心中无一物,惟诚敬而已。”卒,年六十三。穷无以为殓,捴谦涕泣不知所出。曰:“我不敢轻授赙襚,以汙先生。”其门人姚宏任趋进曰:“如宏任者,可以殓先生乎?”捴谦曰:“子笃行,殆可也。”姚遂殓之,葬於湖上。

  宏任,字敬恒,钱塘人。少孤,母,贤妇也。宏任隐巿廛,其母偶见贸丝银色下劣,愠甚,曰:“汝亦为此乎?”宏任长跪谢,原得改行,乃受业於捴谦。日诵大学一过,一言一行,服膺师说,遇事必归於忠厚。捴谦不轻受人物,惟宏任之餽不辞。曰:“吾知其非不义也。”宏任每时其乏而致之,终身不倦。捴谦卒,执丧如古师弟子之礼。姚江黄宗炎许之曰:“是笃行传中人也。”晚年以非罪陷缧绁。宪使阅囚入狱,宏任方朗诵大学,宪使异之,入其室,皆程、朱书;与之语,大惊,即日释之。然宏任卒以贫死。

  叶敦艮,字静远,西安人。刘宗周弟子。尝贻书陆世仪,讨论学术。世仪喜曰:“证人尚有绪言,吾得慰未见之憾矣。”

  刘汋,字伯绳,宗周子。宗周家居讲学,诸弟子闻教未达,辄私於汋。汋应机开譬,具有条理。宗周殉国难,明唐、鲁二王皆遣使祭,荫汋官,汋辞。既葬,居蕺山一小楼二十年,杜门绝人事,考订遗经,以竟父业。有司或请见,虽通家故旧,亦峻拒之。所与接者,惟史孝感、惲日初数人。或劝之举讲会,不应。临卒,戒其子曰:“若等安贫读书,守人谱以终身足矣。”人谱,宗周所著书。所卧之榻,假之祁氏。疾亟,强起易之,曰:“吾岂可终於祁氏之榻?”

  应捴谦,字潜斋,钱塘人。明诸生。性至孝。殚心理学,以躬行实践为主,不喜陆、王家言。足迹不出百里,隘屋短垣,贫甚,恬如也。杭州知府嵇宗孟数式庐,欲有所赠,嗫嚅未出;及读捴谦所作无闷先生传,乃不敢言。康熙十七年,诏徵博学鸿儒,大臣项景襄、张天馥交章荐之。捴谦舆床以告有司曰:“捴谦非敢卻荐,实病不能行耳!”客有劝者曰:“昔太山孙明复尝因石介等请,以成丞相之贤,何果於卻荐哉?”捴谦曰:“我不能以我之不可,学明复之可。”乃免徵。二十二年,卒,年六十九。

  捴谦於易、书、诗、礼、乐、春秋、孝经、四书各有著说。又撰教养全书四十一卷,分选举、学校、治官、田赋、水利、国计、漕运、治河、师役、盐法十考,略仿文献通考,而於明代事实尤详。其不载律算者,以徐光启已有成书;不载舆地者,以顾炎武、顾祖禹方事纂辑也。又有性理大中二十八卷。门人钱塘凌嘉邵、沈士则传其学。

  朱鹤龄,字长孺,吴江人。明诸生。颖敏嗜学,尝笺注杜甫、李商隐诗,盛行於世。鼎革后,屏居著述。晨夕一编,行不识途路,坐不知寒暑。人或谓之愚,遂自号愚菴。尝自谓“疾恶如仇,嗜古若渴。不妄受人一钱,不虚诳人一语”云。著愚庵诗文集。初为文章之学,及与顾炎武友,炎武以本原相勖,乃湛思覃力於经注疏及儒先理学。以易理至宋儒已明,然左传、国语所载占法,皆言象也,本义精矣,而多未备,撰易广义略四卷。以蔡氏释书未精,斟酌於汉学、宋学之间,撰尚书埤传十七卷。以朱子掊击诗小序太过,与同县陈启源参考诸家说,兼用启源说,疏通序义,撰诗经通义二十卷。以胡氏传春秋多偏见凿说,乃合唐、宋以来诸儒之解,撰春秋集说二十二卷。又以杜氏注左传未尽合,俗儒又以林氏注紊之,详证参考,撰读左日钞十四卷。又有禹贡长笺十二卷,作於胡渭禹贡锥指之前,虽不及渭书,而备论古今利害,旁引曲证,亦多创获。年七十馀,卒。

  启源,字长发。著有毛诗稽古编。其诠释经旨,一准毛传,而郑笺佐之。训诂声音以尔雅为主,草木蟲鱼以陆疏为则,於汉学可谓专门。又有尚书辨略二卷,读书偶笔二卷,存耕堂藁四卷。

  范镐鼎,字彪西,洪洞人。性孝友,阐明绛州辛全之学。康熙六年进士,以母老不仕。河、汾间人士多从之受经。十八年,以博学鸿儒荐,未起。立希贤书院,置田赡学者。辑理学备考三十卷,广理学备考四十八卷。国朝理学备考二十六卷,采辛全、孙奇逢、熊赐履、张夏、黄宗羲诸家绪纶,附以己说,议论醇正。又著五经堂文集五卷,语录一卷。又以其父芸茂有垂棘编,作续垂棘编十九卷,三晋诗选四十卷。

  同时为辛全之学者,有绛州党成、李生光。

  成,字宪公。其学以明理去私为本。生平不求人知,镐鼎曾扬之於人,意甚不怿,时目为狷者。其辨朱、陆异同:“论者多以陆为尊德性,朱为道问学。此言殊未然。盖朱子之道问学,实以尊德性也,陆氏则自锢其德性矣,何尊之可云?陆子尝曰:‘不求本根,驰心外物,理岂在於外物乎?’此告子义外之学也。朱子曰:‘本心物理,原无内外。以外物为外者,是告子义外之学也。’即此数语,可以见二家之异同矣。若粗论其同,二家皆欲扶世教,崇天理,去私欲,其秉心似无大异者。而实究其学,则博文约礼者,孔、颜之家法,屡见於论语,朱子得其正矣。陆氏乃言‘六经皆我注脚’,又言‘不识一字,管取堂堂作大丈夫’。岂不偏哉!”其辨论如此。

  生光,字闇章。未冠为诸生。辛全倡学河、汾,遂往受业。笃於内行,事亲至孝,全深重之。明亡,绝意仕进,自号汾曲逸民。构一草堂,日夕读书其中,以二南大义,程、朱微言,训门弟子。著有儒教辨正、崇正黜邪汇编,凡万馀言。

  白奂彩,字含贞,华州人。私淑於长安冯从吾,玩易洗心,诗、礼、春秋,多所自得。蓄书之富,陕以西罕俪。校雠精详,淹贯靡遗。而冲逊自将,若一无所知。与同州党湛、蒲城王化泰诸人相切叚。率同志结社,不入城巿,不谒官府,终日晏坐一室,手不释卷。同知郝斌式庐,聆奂彩论议,退而叹曰:“关中文献也!”

  湛,字子澄。尝言:“人生须作天地间第一等事,为天地间第一等人。”故自号两一。究宋、明以来诸儒论学语,揭其会心者於壁,默坐土室,澄心反观,久之,恍然有契。自是动静云为,卓有柄持。闻李颙倡道盩厔,冒雪履冰,不惮数百里访质所学。相与盘桓数日,每至夜半,未尝见惰容。其志笃养邃如此。

  化泰,字省庵。性方严峭直,面斥人过,辞色不少贷。人有一长,即欣然推逊,自以为不及。关学初以马嗣煜嗣冯从吾,而奂彩、湛、化泰皆有名於时。武功冯云程、康赐吕、张承烈,同州李士滨、张珥,朝邑王建常、关独可,咸宁罗魁,韩城程良受,蒲城甯维垣,邠州王吉相,淳化宋振麟,皆笃志励学,得知行合一之旨。至乾隆间,武功孙景烈亦能接关中学者之传。

  景烈,字酉峰。乾隆三年进士,授检讨,以言事放归。教生徒以克己复礼。居平虽盛暑必肃衣冠。韩城王杰为入室弟子。尝语人曰:“先生冬不炉,夏不扇,如邵康节;学行如薛文清。”又曰:“先生归籍三十年,虽不废讲学,独绝声气之交。为关中学者宗,有自来矣。”

  胡承诺,字君信,天门人。明崇祯举人。国变后,隐居不仕,卧天门巾、柘间。顺治十二年,部铨县职。康熙五年,檄徵入都。六年,至京师,以诗呈侍郎严正矩云:“垂老只思还旧业,暮年所急匪轻肥。”既而告归,得请。构石庄於西村,自号石庄老人。穷年诵读,於书无所不窥,而深自韬晦。

  晚著绎志。绎志者,绎己所志也。凡圣贤、帝王、名臣、贤士与凡民之志业,莫不兼综条贯,原本道德,切近人情,酌古而宜今,为有体有用之学。凡二十馀万言,皆根柢於诸经,博稽於诸史,旁罗百家,而折衷於周、程、张、朱之说。承诺自拟其书於徐幹中论、颜之推家训,然其精粹奥衍,非二书所及也。二十六年六月,卒,年七十五。所著有读书说六卷,文体类淮南、抱朴,麟杂细碎,随事观理而体察之,殆绎志取材之馀,与是书相表里。

  曹本荣,字欣木,黄冈人。顺治六年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布袍蔬食,以清节自励。八年,授秘书院编修。应诏,上圣学疏千言,其略云:“皇上得二帝三王之统,则当以二帝三王之学为学。诚宜开张圣听,修德勤学,举四书、五经及通鉴中有裨身心要务治平大道者,内则深宫燕閒,朝夕讨论,外则经筵进讲,敷对周详。君德既修,祈天永命,必基於此。”有诏嘉纳。十年,擢右春坊右赞善兼国子监司业,刊白鹿洞学规以教士。十一年,转中允。十二年,世祖甄拔词臣品端学裕者充日讲官,本荣与焉。十三年,升秘书院侍讲、左春坊左庶子兼侍读,日侍讲幄,辨论经义。敕本荣同傅以渐撰易经通注九卷,镕铸众说,词理简明,为说经之圭臬。本荣又著五大儒语、周张精义、王罗择编诸书。十四年八月,充顺天乡试正考官,九月,充经筵讲官,十一月,以失察同考官作弊,部议革职,上以其侍从讲幄日久,宥之。十八年,迁翰林院侍读学士,改国史院侍读学士。康熙四年,以病请回籍,卒於扬州。

  本荣之学,从阳明致知之说,故论次五大儒,以程、朱、薛与陆、王并行。既告归,宦橐萧然,晏如也。疾革,门生计东在侧,犹教以穷理尽性之学。卒之日,容城孙奇逢痛惜之。子宜溥,由荫生荐举博学鸿儒,试,授检讨。

  张贞生,字篑山,庐陵人。顺治十五年进士,官翰林院侍讲学士。时议遣大臣巡察,贞生上书谏。召对,所言又过戆。下考功议,革职为民,蒙恩镌二级去官。初阐阳明良知之说,其后乃一宗考亭。居京师,寓吉安馆中,蓬蒿满径,突无炊烟。濒行不能具装,故人餽赆,一无所受,其狷介如此。寻奉特旨起补原官。至京,卒。著庸书二十卷,玉山遗响集。

  刘原渌,字昆石,安丘人。明末盗贼蜂起,原渌与仲兄某率乡人垒土为堡以御贼。贼至,守堡者多死。仲兄出斗,身中九矢,力战。原渌从之,发数十矢,矢尽,仲兄麾之去。原渌大呼曰:“离兄一步非死所。”乃斩二渠帅,获马六匹,贼遁去。乱定,以力耕致富。既而推膏腴与兄,以其馀为长兄立后,兼赡亡姊家。谢人事,求长生之术。得咯血疾,遂弃去。后读宋儒书,乃笃信朱子之学,集朱子书作续近思录。尝曰:“学者居敬穷理,二者皆法先王而已。‘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居敬之功也。‘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穷理之功也。”每五更起,谒祠后,与弟子讲论,常至夜分。仲兄疾,籥天祈以身代。兄死,三日内水浆不入口。又为乡人置义仓,俭岁煮粥以食饥人。尝曰:“人与我一天而已,何畛域之有焉?”卒,年八十二。著读书日记、四书近思续录四卷。

  后数十年,昌乐有阎循观、周士宏,濰县有姜国霖、刘以贵、韩梦周,德州有孙于簠、梁鸿翥,胶州有法坤宏,同县有张贞,犹能守原渌之学。

  国霖,字云一,濰县人。父客燕中感病,国霖往省,跣走千里,至则父已殁。无钱巿棺,以衣裹尸,负之行,乞食归里。泣告族党曰:“父死不能敛,又不能葬,欲以身殉,又有老母在。长者何以教我?”人怜其孝,为捐金以葬。母易怒,一日怒甚,国霖作小儿嬉戏状,长跪膝前,执母手,掴其面。母大笑,怒遂已,时年五十矣。师事昌乐周士宏,尝与国霖至莒,乐其山川,死即葬於莒。国霖筑室墓侧,安贫守素,不求於人。值歉岁,莒人恐其饿死,闻於官而周之粟,亦弗却也。昌乐阎循观问国霖喜读何书,曰:“论语,终身味之不尽。”

  以贵,字沧岚。康熙二十七年进士。任苍梧令。地瑶、僮杂处,营茶山书院,以诗、书为教。归里后,杜门著书,有藜乘集。

  梦周,字公复。乾隆二十二年进士。其学以存养、省察、致知三者为入德之资。每跬步必以礼,以耻求闻达为尚。后为来安知县,有政声。长洲彭绍升称其治来如元鲁山。有理堂文集,表方名,奖忠节,皆有关於世道。

  鸿翥,字志南,德州人。每治一经,案上不列他书。有疑义,思之累日夜,必得而后已。益都李文藻一见奇之,为之延誉,遂知名於世。以优行贡成均。卒,年五十九。有周易观运等书。

  坤宏,字镜野,胶州人。得传习录,大喜,以为如己意所出。其学以阳明为宗,以不自欺为本。乾隆六年举人,官大理评事。卒,年八十有奇。

  循观,字怀庭,昌乐人。专志洛、闽之学,省身克己,刻苦自立。治经不立一家言,而要归于自得。乾隆三十四年进士,吏部考功司主事。著困勉斋私记、西涧文集及尚书春秋说。

  任瑗,字恕菴,淮安山阳人。年十八,弃举子业,讲学。静坐三年,叹曰:“圣人之道,归於中庸,极於‘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岂是之谓哉?”乾隆元年,大吏举瑗应博学鸿词,廷试罢归。韩梦周语人曰:“任君体用具备,有明以来无此钜儒。”及韩将北归,瑗语之曰:“山左人多质直,君当接引后进,以续正学。”因作反经说以示之。年八十二,卒。著有纂注朱子文类一百卷,论语困知录二卷,反经说一卷,阳明传习录辨二卷,知言劄记二卷,朱子年谱一卷。

  颜元,字易直,博野人。明末,父戍辽东,殁於关外。元贫无立锥,百计觅骨归葬,世称孝子。居丧,守朱氏家礼惟谨。古礼,“初丧,朝一溢米,夕一溢米,食之无算”。家礼删去“无算”句,元遵之。过朝夕不敢食,当朝夕,遇哀至,又不能食,病几殆。又丧服传:“既练,舍外寝,始食菜果。饭素食,哭无时。”家礼改为“练后,止朝夕哭,惟朔望未除者会哭,凡哀至皆制不哭”。元亦遵之。既觉其过抑情,校以古丧礼非是。因叹先王制礼,尽人之性,后儒无德无位,不可作也。於是著存学、存性、存治、存人四编以立教。名其居曰习斋。

  肥乡漳南书院,邑人郝文灿请元往教。有文事、武备、经史、艺能等科,从游者数十人。会天大雨,漳水溢,墙垣堂舍悉没,人迹殆绝。元叹曰:“天不欲行吾道也!”乃辞归。后八年而卒,年七十。门人李塨、王源编元年谱二卷,锺錂辑言行录二卷,辟异录二卷。

  王源,字昆绳,大兴人。兄洁,少从梁以樟游。以樟谈宋儒学,源方髫龀,闻之不首肯,唯喜习知前代典要及关塞险隘攻守方略。年四十,游京师。或病其不为时文,源笑曰:“是尚需学而能乎?”因就试,中康熙三十二年举人。或劝更应礼部试,谢曰:“吾寄焉为谋生计,使无诟厉已耳!”昆山徐乾学开书局於洞庭山,招致天下名士,源与焉。於侪辈中独与刘献廷善,日讨论天地阴阳之变,伯王大略,兵法、文章、典制,古今兴亡之故,方域要害,近代人才邪正,其意见皆相同。献廷殁,言之辄流涕。未几,遇李塨,大悦之,曰:“自献廷殁,岂意复见君乎!”塨微言圣学,源闻之沛然。因持大学辨业去,是之。塨乃为极言颜元明亲之道,源曰:“吾知所归矣。”遂介塨往博野执贽元门,时年五十有六矣。后客死淮上。所著平书十卷,文集二十卷。

  程廷祚,字启生,上元人。初识武进惲鹤生,始闻颜、李之学。康熙庚子岁,塨南游金陵,廷祚屡过问学。读颜氏存学编,题其后云:“古之害道,出於儒之外;今之害道,出於儒之中。颜氏起於燕、赵,当四海倡和翕然同气之日,乃能折衷至当,而有以斥其非,盖五百年间一人而已。”故尝谓:“为颜氏其势难於孟子,其功倍於孟子。”於是力屏异说,以颜氏为主,而参以顾炎武、黄宗羲。故其读书极博,而皆归於实用。乾隆元年,举博学鸿词,至京师,有要人慕其名,嘱密友达其意,曰:“主我,翰林可得也。”廷祚拒之,卒报罢。十六年,上特诏举经明行修之士,廷祚又以江苏巡抚荐,复罢归。卒,年七十有七。著易通六卷,大易择言三十卷,尚书通议三十卷,青溪诗说三十卷,春秋识小录三卷,礼说二卷,鲁说二卷。

  惲鹤生,字皋闻,武进人。因交李塨得睹颜氏遗书,自称私淑弟子。于经长毛诗,著诗说,以毛、郑为宗。

  李塨,字刚主,蠡县人。弱冠与王源同师颜元。躬耕善稼穑,虽俭岁必有收,而食必粢粝,妻妾子妇执苦身之役。举康熙二十九年举人。晚岁授通州学正,浃月,以母老告归。塨博学工文辞,与慈溪姜宸英齐名。又尝为其友治剧邑,逾年,政教大行,用此名动公卿间。明珠、索额图当国,皆尝延教其子,不就。安溪李光地抚直隶,荐其学行於朝,固辞而不谢。诸王交聘,辄避而之他。既而从毛奇龄学。著周易传注七卷,筮考一卷,郊社考辨一卷,论语传注二卷,大学传注一卷,中庸传注一卷,传注问一卷,李氏学乐录二卷,大学辨业四卷,圣经学规二卷,论学二卷,小学稽业五卷,恕谷后集十三卷。

  塨学务以实用为主,解释经义多与宋儒不合。又其自命太高,於程、朱之讲学,陆、王之证悟,皆谓之空谈。盖明季心学盛行,儒禅淆杂,其曲谨者又阔於事情,沿及顺、康朝,犹存馀说,盖颜元及塨力以务实相争。存其说可补诸儒枵腹之弊,然不可独以立训,尽废诸家。其论易,以观象为主,兼用互体,谓“圣教罕言性天,乾坤四德,必归人事,屯蒙以下,亦皆以人事立言。陈抟龙图,刘牧钩隐,以及探无极、推先天,皆使易道入於无用”。排击未免过激。然明人以心学窜入易学,率持禅偈以诂经,言数者反置象占於不问。诬饰圣训,弊不可穷。塨引而归之人事,深得垂教之旨。又以大学格物为周礼三物,谓孔子时古大学教法所谓六德、六行、六艺者,规矩尚存。故格物之学,人人所习,不必再言。惟以明德、亲民标其目,以诚意指其入手而已。格物一传,可不必补。其说本之颜元。毛奇龄恶其异己,作逸讲笺以攻之。而当时学者多韪塨说焉。

  刁包,字蒙吉,晚号用六居士,祁州人。明天启举人。再上春官,不第。遂弃举子业,有志圣贤之学。初闻孙奇逢讲良知,心乡之。既读高攀龙书,大喜,曰:“不读此书,几虚过一生。”为主奉之,或有过差,即跪主前自讼。流贼犯祁州,包毁家倡众誓固守,城得不破。时有二珰主兵事,探卒报贼势张甚,二珰怒其惑众,将斩之。包厉声曰:“必杀彼,请先杀包。”乃止。二珰相谓曰:“使若居官者,其不为杨、左乎?”贼既去,流民载道,设屋聚养之,病者给医药,全活尤多。有山左难妇七十馀人,择老成家人护以归。临行,八拜以重讬,家人皆感泣,竭力卫送。历六府,尽归其家。

  甲申,国变,设庄烈愍皇帝主於所居之顺积楼,服斩衰,朝夕哭临如礼。伪命敦趣,包以死拒,几及於难。遂隐居不出,於城隅辟地为斋曰潜室,亭曰肥遯。日闭户读书其中,无间寒暑,学者宗焉,执经之履满户外。居父丧,哀毁,须发尽白。三年不饮酒食肉,不内寝。及母卒,号恸呕血,病数月,卒。

  所著有易酌、四书翊注、潜室劄记、用六集,皆本义理,明白正大。又选斯文正统九十六卷,专以品行为主,若言是人非,虽绝技无取。包初与新城王馀佑为石交。

  馀佑,字介祺。父延善,邑诸生,尚气谊。当明末,散万金产结客。有子三,长馀恪,季馀严,馀佑其仲也。明亡,延善率三子与雄县马鲁建义旗,传檄讨贼。时容城孙奇逢亦起兵,共恢复雄、新、容三县,斩其伪官。顺治初,延善为仇家所陷,执赴京。馀恪挥两弟出,为复仇计,独身赴难,父子死燕巿。馀严夜率壮士入仇家,歼其老弱三十口。名捕甚急,上官有知其枉者,力解乃免。馀佑隐易州之五公山,自号五公山人。尝受业於孙奇逢,学兵法,后更从奇逢讲性命之学。隐居教授,不求闻达。教人以忠孝,务实学。卒,年七十。

  李来章,字礼山,襄城人。生有神识。尝观石工集庭中断石,辗转弗合,语之曰:“去宿土,当自合。是即吾学人心、道心之谓。”闻者异之。工诗古文辞。康熙十四年举人。尝学於魏象枢,魏戒之曰:“欲除妄念,莫如立志。”来章因作书绅语略,其持论以不背先儒有益世用为主。再学於孙奇逢、李颙。时奇逢讲学百泉,来章与冉觐祖诸人讲学嵩阳,两河相望,一时称极盛焉。再主南阳书院,作南阳学规、达天录以教学者,士习日上。寻以母老谢归。重葺紫云书院,读书其中,学者多自远而至。母病目,来章每夙兴舌舐之,目复明。

  谒选广东连山县。连山民仅七村,丁只二千。外瑶户大排居五,小排一十有七,数且盈万人。重山複岭,瘦石巉削,田居十分之一。瑶或负险跳梁。来章慨然曰:“瑶异类,亦有人性,当推诚以待之。”乃仿明王守仁遗意,日延耆老问民疾苦,招流亡,劝之开垦,薄其赋。复深入瑶穴,为之置约延师,以至诚相感。创连山书院,著学规,日进县人申教之。而瑶民之秀者,亦知乡学,诵读声彻岩谷。学使者交奖曰:“忠信笃敬,蛮貊信可行矣。”行取,授兵部主事,监北新仓,革运官餽遗。旋引疾归。大学士田从典、侍郎李先复交章以实学可大用荐,得旨徵召,不出。年六十八,卒。所著有礼山园文集、洛学编、连阳八排瑶风土记、衾影录。

  冉觐祖,字永光,先贤郓国公裔。元末有为中牟丞者,因家焉。康熙二年,乡试第一。杜门潜居,爰取四书集注研精覃思二十年。章求其旨,句求其解,字求其训,身体心验,订正群言,归於一是,名曰玩注详说。递及群经,各有专书,兼采汉儒、宋儒之说。十八年,开博学鸿儒科,巡抚将荐之,欲一见觐祖。觐祖曰:“往见,是求荐也。”坚不往。少詹事耿介延主嵩阳书院,与诸生讲孟子一章,剖析天人,分别理欲,众皆悚听。三十年,成进士,选庶吉士。三十三年,授检讨。是岁圣祖遍试翰林,御西暖阁,询家世籍贯独详,有“气度老成”之褒。越日,赐宴瀛台,上独识之,曰:“尔是河南解元耶?”盖以示优异也。寻告归。卒,年八十有二。

  窦克勤,字敏修,柘城人。闻耿介传百泉之学,从游嵩阳。六年,乡举至京师,谒睢州汤斌。一夕,请业,斌谓师道不立,由教官之失职。劝克勤就教职,选泌阳教谕。泌阳地小而僻,人鲜知学,克勤立五社学,月朔稽善过而劝惩之。暇则斋居读书,虽饘粥不继,晏如也。康熙十七年进士,选庶吉士,丁母忧归,服除,授检讨。一日,圣祖命诸翰林作楷书,克勤书“学宗孔、孟,法在尧、舜,而其要在慎独”十四字以进,圣祖览而器之。寻以父老乞归。尝於柘城东郊立朱阳学院,倡导正学。中州自夏峰、嵩阳外,朱阳学者称盛。卒,年六十四,著有孝经阐义。

  李光坡,字耜卿,安谿人,大学士光地之弟也。生五岁,与伯叔兄弟俱陷贼垒。既脱难后,受学家庭,宗尚宋儒及乡先正蒙引存疑诸书。次第讲治十三经,濂、洛、关、闽书,旁及子、史。质不甚敏,以勤苦致熟。论学主程、朱,论易主邵子,兼取扬雄太玄,发明性理,以阐大义。壮岁专意三礼,以三礼之学至宋而微,至明几绝,仪礼尤世所罕习,积四十年,成三礼述注六十九卷,以郑康成为主,疏解简明,不蹈支离,亦不侈奥博,自成一家言。其兄光地尝著周官笔记一篇,光地子锺伦亦著周礼训纂二十一卷,皆标举要旨,弗以考证辨论为长,与光坡相近,其家学如是也。

  光坡家居不仁,康熙四十五年,入都,与其兄光地讲贯。著性论三篇,辨论理气先后动静,以订近儒之差。及归,光地贻以诗曰:“后生茂起须家法,我老栖迟望子传。”其惓惓於光坡如此。光地尝论东吴顾炎武与光坡皆数十年用心经学,精勤不辍,卓然可以传於后云。光坡天性至孝,父病笃,炷香焚掌叩天以祈延寿,病果愈。及举孝廉方正,有司将以光坡应选,而光坡寝疾矣。卒,年七十有三。又有皋轩文编。

  锺伦,字世得。康熙三十二年举人。初受三礼於光坡,又与宣城梅文鼎、长洲何焯、宿迁徐用锡、河间王之锐、同县陈万策等互相讨论,其学具有本原。未仕而卒。

  庄亨阳,字复斋,靖南人。康熙五十七年进士,知山东濰县。母就养,卒於途。归而庐墓三年,自是未尝一日离其父。乾隆初元,礼部尚书杨名时荐士七人,亨阳与焉,授国子监助教。当是时,上方乡用儒术,尚书杨名时、孙嘉淦,大学士赵国麟咸以耆寿名德领太学事,相与倡明正学。六堂之长,则亨阳与安溪官献瑶、无锡蔡德晋等,皆一时之俊。每朔望谒夫子,释菜礼毕,六堂师登讲座,率国子生以次执经质疑。旬日则六堂师分占一经,各於其书斋会讲南北学,弦诵之声,夜分不绝。都下号为“四贤、五君子”。

  迁吏部主事,外补德安府同知,擢徐州府。徐仍岁水灾,亨阳相川泽,谘耆民,具方略,请广开上游水道,以泄异涨,且告石林可危。未及施工而石林决,沛县城将溃,民窜逃。亨阳驾轻舠行告父老曰:“太守来,尔民何往?”亲率众堵筑,七日夜城完。在徐三年,两遇大荒,勤赈事,几不暇眠食。九年,迁按察司副使,分巡淮徐海道。亨阳通算术,及董河防,推究高深测量之宜,上书当路,大略谓:“淮、徐水患,在壅毛城铺而徐州坏,壅天然减水坝而凤、颍、泗坏,壅车逻、昭关等坝而淮、扬之上下河皆坏。宜开毛城铺以注洪泽湖,则徐州之患息;开天然坝以注高、宝诸湖,则上江之患息;开三坝以注兴、盐之泽,则高、宝之患息;开范公堤以注之海,则兴、盐、泰诸州、县之患息。”当路者颇韪其言,而未能用。

  京察,大臣当自陈。高宗命自陈者各举一人自代。内阁学士李清植举亨阳,时论以为允。勘淮海灾过劳,以羸疾卒。卒之日,淮海诸氓罢巿奔走,树帜哭而投赙。讷亲巡江南,监司皆鞾袴跪迎,亨阳独长揖,讷责问,曰:“非敢惜此膝於公,其如会典所无何?”讷默然。亨阳出巡,属吏循故事餽殽,然一切勿拒,曰:“物以烹饪,卻之是暴天物而违人情也。”所从仆皆自饮其马,或犒之,跽而辞曰:“公视奴辈为儿子,不告而受,於心不安。告公,公必命辞,是仍虚君惠也。”强之,皆伏地,誓指其心。其感人如此。

  官献瑶,字瑜卿,安溪人。执业於漳浦蔡世远、桐城方苞,称高足弟子。亦以杨名时荐,补助教。甫入学,上事宜六条於其长。乾隆四年进士,选庶吉士,充三礼馆纂修,授编修。九年,典试浙江。寻提督广西、陕甘学政,迁洗马。在关中求得宋张载二十馀代孙,嘱其邑学官教之。识韩城王杰於诸生,以为大器,果如其言。献瑶少孤,事母孝。自陕甘任满归,乞侍养。奉母二十馀载,母年九十乃终。抚爱诸子弟,修大小宗祠,增祭器,考礼经,遵时制以定仪式,立乡规以教宗人,置义租以恤亲族之贫者。卒,年八十。著读易偶记三卷,尚书偶记三卷,尚书讲藁,思问录一卷,读诗偶记二卷,周官偶记二卷,仪礼读三卷,丧服私钞并杂记一卷,春秋传习录五卷,孝经刊误一卷,文集十六卷,诗集二卷。

  王懋竑,字子中,宝应人。少从叔父式丹学,刻励笃志,精研朱子之学,身体力行。康熙五十七年成进士,年已五十一。乞就教职,补安庆府学教授。雍正元年,以荐被召引见,授翰林院编修,在上书房行走。二年,以母忧去官,特赐内府白金为丧葬费。懋竑素善病,居丧毁瘠,服阕就职。旋以老病乞归,越十六年卒。

  懋竑性恬淡,少尝谓友人曰:“老屋三间,破书万卷,平生志原足矣。”归里后,杜门著书。校定朱子年谱,大旨在辨为学次序,以攻姚江之说。又所著白田杂著八卷,於朱子文集、语类考订尤详。谓易本义前九图、筮仪皆后人依讬,非朱子所作,其略云:“朱子於易,有本义,有启蒙,与门人讲论甚详,而此九图曾无一语及之。九图之不合本义、启蒙者多矣,门人何以绝不致疑也?本义之叙画卦云:‘自下而上,再倍而三,以成八卦。八卦之上,各加八卦,以成六十四卦。’初不参邵子说。至启蒙,则一本邵子。而邵子所传,止有先天方圆图。其伏羲八卦图、文王八卦图,则以经世演易图推而得之。同州王氏、汉上朱氏易,皆有此二图,启蒙因之。至朱子所自作横图六,则注大传及邵子语於下,而不敢题曰伏羲六十四卦图,其慎如此。今直云伏羲八卦次序图、伏羲八卦方位图、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是孰受而孰传之耶?乃云伏羲四图,其说皆出邵氏,邵氏止有先天一图,其八卦图后来所推,六横图朱子所作。以为皆出邵氏,是诬邵氏也。”又云:“邵氏得之李之才,李之才得之穆修,穆修得之希夷先生,此明道叙康节学问源流如此。汉上朱氏以先天图属之,已无所据。乃今移之四图,若希夷已有此四图也,是并诬希夷也。文王八卦,说卦明言之。本义以为未详,启蒙别为之说,而不以入於本义。至於‘乾,天也,故称乎父’一节,本义以为揲蓍以求爻,启蒙以为‘乾求於坤,坤求於乾’与‘乾为首’两节,皆文王观於已成之卦,而推其未明之象,与本义不同。今乃以为文王八卦次序图,又孰受而孰传之耶?卦变图启蒙详之,盖一卦可变为六十四卦,彖传卦变,偶举十九卦以说尔。今图、卦皆不合,其非朱子之书明矣。”其说为宋、元儒者所未发。

  又考证诸史,谓:“孟子七篇,所言齐王皆湣王,非宣王。孟子去齐,当在湣王十三四年。下距湣王之殁,更二十五六年,孟子必不及见。公孙丑两篇,称王不称谥,乃其元本,而梁惠王两篇称宣王,为后人所增。通鉴上增威王十年,下减湣王十年,盖迁就伐燕之岁也。”可谓实事求是矣。同邑与懋竑学朱子学者,有朱泽沄、乔仅。

  泽沄,字湘陶。少勤学,得程氏读书分年日程,寻序诵习。更学天文於泰州陈厚耀,能得其意,久之,有志於圣人之道。念朱子之学,实继周、程,绍颜、孟,以上溯孔子。有谓朱子为道问学,陆、王为尊德性者,复取朱子文集、语类读之,一字一句,无不精心研穷,反身体认,质之懋竑,懋竑屡答之。深信朱子居敬、穷理之学,为孔子以来相传的绪,穷即穷其所存之心,存即存其所穷之理,止是一事,喟然叹曰:“尊德性者,莫如朱子,道问学者,亦莫如朱子矣。”

  雍正六年,诏大臣各举所知。直隶总督刘师恕欲荐於朝,使其弟造庐请,弗应。晚年得髀疾,然犹五更起,盥沐,观书至夜分不倦。诫其子光进曰:“圣贤工夫,正於困苦时验之。”疾甚,谓门人乔仅曰:“死生平常事,时至则行,无所恋也。”吟邵雍诗,怡然而逝,年六十有七。所著止泉文集八卷,朱子圣贤考略十卷。

  仅,字星渚。少有气节。水决子婴堤,众走避,仅倡议捍塞,十日堤成。从泽沄受学,恪遵朱子教人读书次第。取朱子书切己体察,有疑辄质泽沄,时年五十矣。泽沄称之曰:“从吾游者众矣,惟乔君刚甚。”因举或问过时后学、语类训石洪庆语告之,仅益奋。乾隆元年,举孝廉方正,辞不就。与懋竑书,论学问之道凡再三。自谓向道晚,须用己百之功。闻弟卒江陵任,即日冒雪行数千里扶榇归。有潘某贷金不能偿,以券与之。疾革,曰:“吾自顶至踵,无一处不痛。惟此心凝然不乱耳!”命沐浴正衣冠而逝,年六十五。著日省录、训子要言、困学堂遗稿,汤金钊序而行之。谓其“学术刚健笃实,发为辉光,粹然有德之言”。

  李梦箕,字季豹,连城人。年十五而孤。精进学业,崇向朱子,以孝友著称。其教人辄言为善最乐,人易而忽之。梦箕曰:“为之难,汝为之否乎?”人问之曰:“其乐何如?”曰:“不愧不怍,”“孰与孔、颜之乐?”曰:“熟之而已矣!”事兄如严父,抚犹子如子。每语诸子以气质之偏,使知变化。疾亟,谓所亲曰:“吾生平竭力检身,将毋有不及省者?第言之,得闻过而终,亦云幸矣。”卒,年八十一。

  子图南,字开士。康熙六十一年举人。能世其学。初工诗古文,既而叹曰:“吾学自有身心性命所宜急者,可以虚名骛乎?”於是究心濂、洛、关、闽书,以反躬切己为务。居连峰、点石诸山中者久之。尝曰:“学者唯利名之念为害最大。越此庶可与共学。”与蔡世远讲明修身穷理之要,世远重之。雍正九年,吏部檄天下举人需次县令者先赴京学习政事,图南至,观政户部。以母病亟归,归先母卒,年五十七。雷鋐谓:“学圣人必自狷者始,图南庶足当之。”时邑人张鹏翼、童能灵皆以学行称。

  鹏翼,字蜚子。岁贡生。八岁嗜学,十馀岁通诸经。塾师教以作文取科第,心疑之。熟读四书大全,忽悟曰:“心当在身内,身当在心内。”遂不仕。连城处万山中,无师。鹏翼年已四十,始见近思录及朱子全书。更十年,始见薛文清读书录。尝曰:“考亭易箦之时,乃我下帷之始。”盖俛焉日有孳孳,不知其老且耄也。所居乡曰新泉,男女往来二桥,道不拾遗。巿中交易,先让外客,皆服鹏翼教也。著有读经说略、理学入门、孝子传、历代将相谏臣三谱、二十二史案、芝坛日读小记。

  能灵,字龙俦。贡生。好学,守程、朱家法,不失尺寸。乾隆元年,举博学鸿词。累举优行,皆以母老辞。年九十,兄弟白首同居。居丧以礼,化及乡人。能灵尝与雷鋐论易,主河图以明象数之学。其乐律古义,谓:“洛书为五音之本,河图为洛书之源。河图圆而为气,洛书方而为体。五音者气也,气凝为体,体以聚气,然后声音出焉。蔡氏律吕新书沿淮南子、汉书之说,误以亥为黄锺之实。惟所约寸分釐丝忽之法,其数合於史记律书,因取其说为之推究源委以成书。”他著中天河洛五伦说、朱子为学考、理学疑问。

  连城理学,始自宋之邱起潜、明之童东皋,而能灵、鹏翼继之。力敦伦纪,严辨朱、陆异同。张伯行抚闽时,建文溪书院,祀起潜、东皋。后增建五贤书院,中祀宋五子,而以能灵、鹏翼配焉。

  胡方,字大灵,新会人。岁贡生。方敦崇实行,处道学风气之末,独守坚确。总督吴兴祚闻其名,使招之,方走匿,不能得也。事父母,色养靡不周,而心常如不及。遇有病,忧形於色,药必尝而后进。夜必衣冠侍,未尝就寝。及居丧,藉草宿柩旁,三年不入内。先人田庐,悉以与弟,授徒自给。族姻不能自存者,竭力资之。有达官赍重金乞其文为寿,不应;吏慑之,不应;家人告以绝粮,不应。乡曲子弟偶蹈不韪,有原就鞭扑,不原闻其事於方者。里中语曰:“可被他人笞,勿使胡君知。他人笞犹可,胡君愧煞我。”其从学者,仕与未仕,白首犹懔懔奉其教。虽困甚,终不入公庭。闻声向慕,以得见为喜,曰:“教我矣!”有以荫得官,则大惭曰:“吾未能信,得无辱我夫子。”方告之曰:“为官能不爱钱,致力於官守,有何不可?”其人卒不负其言。

  四十后杜门著述,所居曰盐步。元和惠士奇督学粤东,闻方名,舣舟村外,遣吴生至其家求一见,急挥手曰:“学政未蒇事,不可见!不可见!”出吴而扃其门。士奇乃索所著书而去。试事毕,仍介吴生以请,则假一冠投刺,至,长揖曰:“今日斋沐谢知己。方年迈,无受教地,不能执弟子礼。”数语遂起。惠握其手曰:“纵不欲多语,敢问先生,乡人谁能为文者?”答曰:“并世中无人。必求之,惟明季梁朝钟耳!”士奇遂求梁文并各家文刻之,名曰岭南文选。既而疏荐於朝。士奇尝语吴生曰:“胡君貌似顾炎武,丰厚端伟,必享大名。”盖当时知方者,士奇一人而已。卒,年七十四。著有周易本义注六卷,四子书注十卷,庄子注四卷,鸿桷堂诗文集六卷。集中谒白沙祠诸作及白沙子论,具见渊源所自。粤中励志笃行者,方后有冯成修、劳潼。

  成修,字达夫,南海人。父远出不归,成修生有至性,语及其父,辄涕泗交颐。乾隆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改吏部主事。晋礼部祠祭司郎中,典试福建、四川,督学贵州,揭条约十四则以训士。成修初计偕,即遍访其父踪迹。得官后,两次乞假寻亲,卒无所遇,不复出。授经里中,粹然师范。年八十,计其父已百有一龄。乃持服三年,终身衣布。乙卯重宴鹿鸣,逾年卒,年九十有五。

  潼,字润芝,亦南海人。乾隆二十年举人。髫龄时,母常於榻上授毛诗,长遂习焉。卢文弨视学湖南,召之往。至冬乃归,母思念殊切。抵家时漏三下,跪母榻前,母且泣且抚之曰:“其梦也耶?”潼悲不自胜,自是绝意进取,侍养十有六年而母卒。潼哀毁骨立,杖而后起。家人或失潼所在,即於殡所觅之,则已恸哭失声矣。又痛早孤,故以莪野为号。尝言:“读孔子书,得一言,曰‘务民之义’;读孟子书,得一言,曰‘强为善而已矣’;读朱子书,得一言,曰‘切己体察’。”著有四书择粹十二卷,孝经考异选註二卷,救荒备览四卷,荷经堂古文诗稿四卷。

  劳史,字麟书,馀姚人。世为农。少就傅读书,长躬耕养父母,夜则披卷庄诵。读朱子小学、中庸序,慨然发愤,以道自任,举动必依於礼。继读朱子近思录,立起设香案,北面稽首曰:“吾师在是矣!”常自刻责,谓:“天之命我者,若君之诏臣,父之诏子。一废职,即膺严谴,一坠家业,即穷无所归,可不慎哉!”其论学以为始於不妄语,不妄动,即极诸至诚无息。接后学,委曲进诚,虽佣工下隶皆引之乡道,曰:“尽尔职分,务实做去,终身不懈,即圣贤矣。勿过自薄也。”闻者莫不爽然。里中负贩者近史居,不敢货伪物。刍儿牧童或折弃矰缴,毁机穽。有斗争,就史质,往往置酒求解。门人桑调元自钱塘来谒,论学数日。将别,送之曰:“吾寿不过三年,恐不复相见。行矣勉之!”后三年九月,谓门人汪鉴曰:“不过今月,吾将去矣!”遂遍诣亲友家,与老者言所以教,少者言所以学,令家人治木饬后事。晦前一夕,沐浴更衣,移榻正寝,炳烛晏坐如平时,旋就寝。明晨,抚之冰矣。调元为刻其遗书十卷,其书谓易之为道,细无不该,远无不届,故多本易理以推人物之性。

  调元,字弢甫,钱塘人,为孝子天显之子。天显亲病革,合羊脂和粥以进。亲死,抱铛而哭,人为绘抱铛图。调元受业於史,得闻性理之学。雍正十一年,召试通知性理,钦赐进士,授工部主事,引疾归。调元主九江濂溪书院,构须友堂,祠馀山先生,以著渊源有自,馀山,史自号也。调元东皋别业又辟馀山书屋,以友教四方之士。为人清鲠绝俗,足迹遍五岳。晚主滦源书院,益畅师说。

  鉴,馀姚人。父死於云南,鉴护丧归至汉川,遇大风,舟且覆,抱棺大哭,誓以身殉。忽风回得泊沙渚,众呼为孝子。为人尚气节,史戒之曰:“英气,客气也。其以问学融化之。”史之殁也,鉴实左右焉。

  顾栋高,字震沧,无锡人。康熙六十年进士,授内阁中书。雍正间,引见,以奏对越次罢职。乾隆十五年,特诏内外大臣荐举经明行修之士,所举四十馀人。惟大学士张廷玉、尚书王安国、侍郎归宣光举江南举人陈祖范,尚书汪由敦举江南举人吴鼎,侍郎钱陈群举山西举人梁锡玙,大理寺卿邹一桂举栋高,此四人,论者谓名实允孚焉。寻皆授国子监司业。栋高以年老不任职,赐司业衔。皇太后万寿,栋高入京祝嘏,召见,拜起令内侍扶掖。栋高奏对,首及吴敝俗,请以节俭风示海内,上嘉之。陛辞,赐七言律诗二章。二十二年,南巡,召见行在,加祭酒衔,赐御书“传经耆硕”四字。二十四年,卒於家,年八十一。

  所学合宋、元、明诸儒门径而一之,援新安以合金谿,为调停之说。著大儒粹语二十八卷,又著春秋大事表百三十一篇,条理详明,议论精覈,多发前人所未发。毛诗类释二十一卷,续编三卷,采录旧说,发明经义,颇为谨严。其尚书质疑二卷,多据臆断,不足以言心得。大抵栋高穷经之功,春秋为最,而书则用力少也。

  陈祖范,字亦韩,常熟人。雍正元年举人,其秋礼部中式,以病不与殿试。归,僦廛华汇之滨,楗户读书。居数年,诏天下设书院以教士,大吏争延为师,训课有法。或一二年辄辞去,曰:“士习难醇,师道难立。且此席似宋时祠禄,仕而不遂者处焉。吾不求仕,而久与其列为汗颜耳。”荐举经学,祖范褒然居首。以年老不任职,赐司业衔。乾隆十八年,卒於家,年七十有九。所撰述有经咫一卷,膺荐时录呈御览。文集四卷,诗集四卷,掌录二卷。祖范於学务求心得,论易不取先天之学,论书不取梅赜,论诗不废小序,论春秋不取义例,论礼不以古制违人情,皆通达之论。同县顾主事镇传其学。

  吴鼎,字尊彝,金匮人。乾隆九年举人,授司业。洊擢翰林院侍讲学士,转侍读学士。大考降左春坊左赞善,迁翰林院侍讲,旋休致。所撰有易例举要二卷,十家易象集说九十卷。裒宋俞琰、元龙仁夫、明来知德等十家易说,以继李鼎祚、董楷之后。其东莞学案,则专攻陈建学蔀通辨作也。兄鼐,亦通经,深於易、三礼。

  梁锡玙,字确轩,介休人。雍正二年举人,亦授司业,与吴鼎同食俸办事,不为定员。乾隆十七年,命直上书房,累迁詹事府少詹事。大考降左庶子,擢祭酒,坐遗失书籍镌级。膺荐时,以所撰易经揆一呈御览。鼎、锡玙并蒙召对,面谕曰:“汝等以是大学士、九卿公保经学,朕所以用汝等去教人。是汝等积学所致,不是他途幸进。”又曰:“穷经为读书根本。但穷经不徒在口耳,须要躬行实践。汝等自己躬行实践,方能教人躬行实践。”鼎、锡玙顿首祇谢。又奉谕:“吴鼎、梁锡玙所著经学,著派翰林二十员、中书二十员,在武英殿各誊写一部进呈。原书给还本人。所有纸札、饭食皆给於官。著梁诗正、刘统勋董理其事。”稽古之荣,海内所未有也。

  孟超然,字朝举,闽县人。乾隆二十五年进士,选庶吉士,改兵部主事,累迁吏部郎中。三十年,典广西试,寻督学四川,廉正不阿,遇士有礼。以蜀民父子兄弟异居者众,作厚俗论以箴其失。旋以亲老,请急归,年甫四十二,遂不出。性至孝,侍父疾,躬执厕牏。戚族丧娶,虽空乏必应。尝叹服徐陵“我辈犹有车可卖”之言。其学以惩忿、窒欲、改过、迁善为主。尝曰:“变化气质,当学吕成公;刻意自责,当学吴聘君。”又曰:“谈性命,则先儒之书已详,不如归诸实践;博见闻,则将衰之年无及,不如反诸身心。”其读商子云:“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以为此王介甫之先驱也。然鞅犹明於帝王霸之说,介甫乃以言利为尧、舜、周公之道,又鞅之不如矣。”其论杨时云:“龟山得伊、洛之正传,开道南之先声。然为人身后文,如温州陈君、李子约、许德占、张进、孙龙图诸墓志,往往述及释氏之学,而赞之曰‘安’、曰‘定’、曰‘静’,毋惑乎后之学者,援儒入墨,纷纷不已也。”

  超然性静,家居杜门卻扫。久之,巡抚徐嗣曾请主鼇峰书院,倡明正学。闽之学者,以安溪李光地、宁化雷鋐为最。超然辈行稍后,而读书有识,不为俗学所牵,则后先一揆也。居丧时,考士丧礼、荀子及宋司马光、程子、朱子说,并采近代诸儒言论,以正闽俗丧葬之失,著丧礼辑略二卷。伤不葬其亲者惑形家言以速祸,取孟子“掩之诚是”之语,作诚是录一卷。他著有焚香录、观复录、晚闻录。

  汪绂,初名烜,字灿人,婺源人。诸生。少禀母教,八岁,四子书、五经悉成诵。家贫,父淹滞江宁,侍母疾累年,十日未尝一饱。母殁,绂走诣父,劝之归。父曰:“昔人言家徒四壁,吾壁亦属人。若持吾安归?”叱之去。绂乃之江西景德镇,画碗,佣其间。然称母丧,不御酒肉。后飘泊至闽中,为童子师。及授学浦城,从者日进。闻父殁,一恸几殆,即日奔丧,迎榇归。

  绂自二十后,务博览,著书十馀万言,三十后尽烧之。自是凡有述作,凝神直书。自六经下逮乐律、天文、地舆、阵法、术数无不究畅,而一以宋五子之学为归。著有易经诠义十五卷,尚书诠义十二卷,诗经诠义十五卷,四书诠义十五卷,诗韵析六卷,春秋集传十六卷,礼记章句十卷、或问四卷,参读礼志疑二卷,乐经律吕通解五卷,乐经或问三卷,孝经章句一卷。其参读礼志疑多得经意,可与陆陇其书并存。

  绂之论学,谓学不可不知要。然所以得要,正须从学得多后,乃能拣择出紧要处。谓易理全在象、数上乘载而来。谓书历象、禹贡、洪范须著力去考,都是经济。谓诗只依字句吟咏,意味自出。谓看周礼,须得周公之心,乃於宏大处见治体之大,於琐屑处见法度之详。谓春秋非理明义精,殆未可学。谓“格物”之“格”训“至”,如书言“格于上下”、“格于皇天”,皆“至到”之义。上文“致知”字为“推致”,则“格物”为“穷至物理”甚明。谓“性与天道不可得闻”,直是不可得闻,陆、王家因早闻性天,而未尝了悟,又果於自信,遗害后人也。谓周子言“一”,言“无欲”,程子言“主一”,言“无適”,微有不同。周子所谓“一”者天也,所谓“欲”者人也。纯乎天,不参以人,一者即无欲也。程子所谓“一”者事也,所谓“適”者心也。一其心於所事,而不强事以成心,无適之谓一也。当时大兴朱筠读其书,称其信乎以人任己,而颉顽古人。其后善化唐鉴亦称其功夫体勘精密,由不欺以至诚明。绂初聘於江,比归娶,江年二十八矣。江尝语诸弟子曰:“吾归汝师三十年,未尝见一怒言、一怒色也。”乾隆二十四年,卒,年六十八。子思谦,增生,毁卒。同县余元遴传其学。

  元遴,字秀书。诸生。著有庸言、诗经蒙说、画脂集。

  姚学塽,字晋堂,归安人。性静介。孩稚时,见物不取。父兄坐庭上,久侍立,足不动。既长,读书,毅然以身学。父丧骨毁,感动乡里。嘉庆元年进士,以中书用。时和珅为大学士,中书於大学士例执弟子礼,学塽耻之,遂归。后四年和珅伏诛,始入都任职。十三年,主贵州乡试。归途闻母忧,痛父母不得躬侍禄养,遂终身不以妻子自随。服阕,至京,转兵部主事,迁职方司郎中。妻张有妇德,畜一妾请遣侍京寓,不许,乃归妾父。妾方氏,十七,曰:“妇人从一者也,吾事有主矣。”竟不嫁。

  学塽居京师四十年,若旅人之阨者,僦僧寺中,霜华盈席,危坐不动。居丧时有毡帽一,布羔裘一,终身服之,蓝褛不改,盖所谓终身之丧者。初彭龄掌兵部,请学塽至堂上,躬起肃揖之,学塽亦不往谢。大学士百龄兼管兵部,屡询司员姚某何在,欲学塽诣其宅一见之,终不往也。学塽六十生辰,同里姚文田贻酒二罂为寿,固辞。文田曰:“他日以此相报可乎?”乃受之。学塽之学,由狷入中行。以敬存诚,从严毅清苦中发为光风霁月。闇然不求人知,未尝向人讲学。病笃,握其友潘谘手曰:“君勉矣!人生独知之地,鲜无愧者。我生平竭蹶,竟如此止。君亦就衰尽,所得为俟年而已。”遂逝,年六十有六。

  谘,字少白,会稽人。少卓荦,好独游天下奇山水,足迹逾数万里。与学塽友善,日求寡过,以无玷古人。与长民者言,言爱人;与里老言,言耕凿树畜;与士人言,言孝弟忠信。遇名下士,则告以实行为首务,尤竞竞於义利之辨。居惟一被,日两蔬食。食有馀,则以给人之困者。有数人赉金为其母寿,不可返,乃各取少许。其母知之,怒曰:“汝见僧以如来像丐巿者乎?吾其为像也!”乃谢而尽散之。著有古文八卷,诗五卷,常语二卷。

  唐鉴,字镜海,善化人。父仲冕,陕西布政使,自有传。鉴,嘉庆十四年进士,改庶吉士。十六年,授检讨。二十三年,授浙江道监察御史。坐论淮盐引地一疏,吏议镌级,以六部员外郎降补。会宣宗登极,诏中外大臣各举所知,诸城刘镮之荐鉴出知广西平乐府,擢安徽宁池太广道。调江安粮道,擢山西按察使。迁贵州,擢浙江布政使,调江宁,内召为太常寺卿。海疆事起,严劾琦善、耆英等,直声震天下。鉴潜研性道,宗尚洛、闽诸贤。著学案小识,推陆陇其为传道之首,以示宗旨。

  时蒙古倭仁,湘乡曾国藩,六安吴廷栋,昆明窦垿、何桂珍皆从鉴考问学业,陋室危坐,精思力践。年七十,斯须必敬。致仕南归,主讲金陵书院。文宗践阼,有诏召鉴赴阙,入对十五次,中外利弊,无所不罄。上以其力陈衰老,不复强之服官,令还江南,矜式多士。咸丰二年,还湘,卜居於宁乡之善岭山,深衣蔬食,泊然自怡。晚岁著读易小识,编次朱子全集,别为义例,以发紫阳之蕴。十一年,卒,年八十有四。曾国藩为上遗疏,赐谥确慎。著有朱子年谱考异、省身日课、畿辅水利备览、易反身录、读礼小事记等书。

  吴嘉宾,字子序,南丰人。道光十八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既通籍,尤究心当世利弊。尝条陈海疆事宜,上嘉纳焉。二十七年,缘事谪戍军台,寻释回。咸丰初,以督团兵援郡城功,赏内阁中书。同治三年。於本邑三都墟口击贼遇害,奉旨赐恤,并建专祠。

  嘉宾学宗阳明,而治经字疏句释以求据依,非专言心学者,其要归在潜心独悟,力求自得。尤长於礼,成礼说二卷,自序云:“小戴记四十九篇,列於学宫。其高者盖七十子之微言,下者乃诸博士所摭拾耳。宋以来取大学、中庸与论、孟列为四书,世无异议;则多闻择善,固有不必尽同者。余独以礼运、内则、乐记、孔子閒居、表记诸篇,为古之遗言,备录其文,以资讲肄。其馀论说多者亦全录之,否则著吾说所以与郑君别者,以备异同焉。易曰‘知崇礼卑’,又曰‘谦以制礼’。夫礼者,自卑而尊人。古之制礼者上也,上之人能自卑,天下谁敢不为礼者。先王之礼,行於父子兄弟夫妇养生送死之间,而谨於东西出入升降辞让哭泣辟踊之节,使人明乎吾之喜怒哀乐,莫敢逾夫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分;而其至约者,则在於安定其志气而已,故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乐者动於内者也,礼者动於外者也。夫礼、乐不外乎吾身之自动,而奚以求诸千载而上不可究诘之名物象数也乎?”其大旨盖如此。他著有丧服会通说四卷,周易说十四卷,书说四卷,诗文集十二卷。与嘉宾同时而专力於学者,有刘传莹。

  传莹,字椒云,汉阳人。道光十九年举人,官国子监学正。始学考据,杂载於书册之眉,旁求秘本钩校,朱墨并下,达旦不休。其治舆地,以尺纸图一行省所隶之地,墨围界画,仅若牛毛。晨起指诵曰:“此某县也,於汉为某县;此某府某州也,於汉为某郡国。”凡三四日而熟一纸,易他行省亦如之。久之疾作,不良食饮。自以所业者繁杂无当於心,乃发愤叹曰:“凡吾之所为学者何为也哉!舍孝弟取与之不讲,而旁鹜琐琐,不亦傎乎!”於是取濂、洛以下切己之说,以意时其离合而反复之。尝语曾国藩曰:“君子之学务本,专而已。吾与子敝精神於雠校,费日力於文辞,侥幸於身后不知谁何者之誉。自今以往,可一切罢弃,各敦内行。没齿无闻,誓不复悔。”卒,年三十一。病中为日记一编,痛自绳检,遗令处分无憾。国藩尝称其“湛深而敦厚,非其视不视,非其听不听,内志外体一准於法,而所以扩充官骸之用,又将推极知识,博综百氏,以求竟乎其量”。世以为知言。朱子所编孟子要略,自来志艺文者皆不著於录。传莹始於金仁山孟子集注考证内搜出之,复还其旧。

  刘熙载,字融斋,兴化人。十岁丧父,哭踊如礼。道光二十四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咸丰二年,命直上书房。与大学士倭仁以操尚相友重,论学则有异同。倭仁宗程、朱,熙载则兼取陆、王,以慎独主敬为宗,而不喜学蔀通辨以下掊击已甚之谈。文宗尝问所养,对以闭户读书。御书“性静情逸”四大字赐之。以病乞假,巡抚胡林翼特疏荐。同治三年,徵为国子监司业,迁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督学广东,作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四箴训士,谓士学圣贤,当先从事於此。所至萧然如寒素,未满任乞归,襆被箧书而已。

  熙载治经,无汉、宋门户之见。其论格物,兼取郑义。论毛诗古韵,不废吴棫叶音。读尔雅释诂至“卬、吾、台、予”,以为四字能摄一切之音。以推开齐合撮,无不如矢贯的。又论六书中较难知者莫如谐声,叠韵双声,皆谐声也。许叔重时虽未有叠韵双声之名,然河、可叠韵也;江、工双声也。孙炎以下切音,下一字为韵,取叠韵,上一字为母,取双声,盖开自许氏。又作天元正负歌,以明加减乘除相消开方诸法。生平於六经子史及仙释家言靡不通晓,而一以躬行为重。尝戒学者曰:“真博必约,真约必博。”又曰:“才出於学,器出於养。”又曰:“学必尽人道而已。士人所处无论穷达,当以正人心、维世道为己任,不可自待菲薄。”平居尝以“志士不忘在沟壑”、“遯世不见知而不悔”二语自励。自少至老,未尝作一妄语。表里浑然,夷险一节。主讲上海龙门书院十四年,以正学教弟子,有胡安定风。著持志塾言二卷,笃近切实,足为学者法程。光绪七年,卒,年六十九。又有艺概六卷,四音定切四卷,说文双声二卷,说文叠韵二卷,昨非集四卷。

  朱次琦,字九江,南海人。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分发山西,摄襄陵县事,引疾归。

  次琦生平论学,平实敦大。尝论:“汉之学,郑康成集之;宋之学,朱子集之。朱子又即汉学而精之者也。宋末以来,杀身成仁之士,远轶前古,皆朱子力也。然而攻之者互起,有明姚江之学,以致良知为宗,则攻朱子以格物;乾隆中叶至於今日,天下之学,以考据为宗,则攻朱子以空疏。一朱子也,攻之者又矛盾。乌乎!古之言异学也,畔之於道外,而孔子之道隐;今之言汉学、宋学者咻之於道中,而孔子之道歧。果其修行读书蕲之於古之实学,无汉学,无宋学也。”凡示生徒修行之实四:曰敦行孝弟,曰崇尚气节,曰变化气质,曰检摄威仪;读书之实五:曰经学,曰史学,曰掌故之学,曰性理之学,曰词章之学。一时咸推为人伦师表云。

  官襄陵时,县有平水,与临汾县分溉田亩,居民争利构狱,数年不决。次琦至,博询讼端,则豪强垄断居奇,有有水无地者,有有地无水者。有地无水者,向无买水券,予之地,弗予之水;有水无地者,向有买水券,虽无地得以市利。於是定以地随粮,以水随地之制。又会临汾县知县躬亲履亩,两邑田相若,税相直也。乃定平水为四十分,县各取其半。复於境内设四纲维持之:曰水则,曰用人,曰行水,曰陡门。实行水田三万四百亩有奇,邑人立碑颂之。系囚赵三不棱,剧盗也,越狱逃。次琦未抵任,先出重赀购知其所適。亟假郡捕,前半夕疾驰百二十里,至曲沃郭南以俟。盗众方饮酒家,役前持之,忽楼上下百炬齐明,则赫然襄陵县镫也,乃伏地就缚。比县人迎新尹,尹已尺组系原贼入矣,远近以为神。每行县,所至拊循姁々,老稚迎笑。有遮诉者,索木椅在道与决,能引服则已,恒终日不笞一人。其他颁读书日程,创保甲,追社仓二万石,禁火葬,罪同姓婚,除狼患,卓卓多异政。在任百九十日,民俗大化。

  先是南方盗起,北至扬州。次琦犹在襄陵,谓宜绸缪全晋,联络关、陇,为三难、五易、十可守、八可征之策,大吏不能用。居家时称说浦江郑氏、江州陈氏诸义门,及朝廷捐产准旌之例。由是宗人捐产赡族,合金数万。次琦呈请立案,为变通范氏义庄章程,设完课、祀先、养老、劝学、矜恤孤寡诸条,刊石世守之。

  同治元年,与同邑徐台英奉旨起用,次琦竟不出。光绪七年,赏五品卿衔,逾数月卒。著有国朝名臣言行录、五史实徵录、晋乘、国朝逸民传、性学源流、蒙古闻见等书。疾革,尽焚之,仅存手辑朱氏传芳集五卷,撰定南海九江朱氏家谱十二卷,大雅堂诗集一卷,燔馀集一卷,橐中集一卷。

  成孺,原名蓉镜,字芙卿,宝应人。附生。性至孝,父殁,三日哭,气绝而复属者再。授经养母,岁歉,粗粝或弗继,母所御必精凿。事母垂六十年,起居饮食之节,有礼经所未尝言,而以积诚通之者。早邃经学,旁及象纬、舆地、声韵、字诂,靡不贯彻。於金石审定尤精确。久之,寝馈儒先诸书,益有所得。取紫阳日用自警诗,以“味真腴”颜其居,自号曰心巢。

  孺於汉、宋两家,实事求是,不为门户之见。尝曰:“为己,则治宋学真儒也,治汉学亦真儒;为人,则治汉学伪儒也,治宋学亦伪儒。”又曰:“义理,论语所谓识大是也:考证,识小是也:莫不有圣人之道焉。事父事君,识大也;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识小也:皆诗教所不废,然不可无本末轻重之差。”湖南学政朱逌然延主校经堂,孺立学程,设“博文”、“约礼”两斋,湘中士大夫争自兴於学。著有禹贡班义述三卷,据地志解禹贡,於今、古文之同异及郑注与班偶殊者,一一辨证。即有不合,亦不曲护其非。尚书历谱二卷,以殷历校殷、周历校周,从违以经为断。又考太初历即三统,为太初历谱一卷,春秋日南至谱一卷。又有切韵表五卷,二百有六表,分二呼而经以四等,纬以三十六母,审辨音声,不容出入。晚年著述,一以朱子为宗。所编我师录、困勉记、必自录、庸德录、东山政教录,又有国朝学案备忘录一卷,国朝师儒论略一卷,经义骈枝四卷,五经算术二卷,步算释例六卷,文录九卷。

  邵懿辰,字位西,仁和人。性峭直,能文章,以名节自厉。於近儒尤慕方苞、李光地之学。道光十一年举人,授内阁中书。久官京师,因究悉朝章国故,与曾国藩、梅曾亮、朱次琦数辈游处,文益茂美。折节造请高才秀士,有不可,面折之。不为朋党,志量恒在天下。洊升刑部员外郎,入直军机处。大学士琦善以妄杀熟番下狱,发十九事难之。

  粤乱作,赛尚阿出视师,复上书次辅祁俊藻,力言不可者七端。时承平久,京朝官率雍容养望,懿辰独无媕阿之习,一切持古义相绳责。由是诸贵人惮之,思屏於外。会粤贼陷江宁,京师震动,乃命视山东河工,未行,复命偕少詹事王履谦巡防河口。咸丰四年,坐无效镌职。既罢归,则大覃思经籍,著尚书通义、礼经通论、孝经通论,颇采汉学考据家言,而要以大义为归。

  十年,贼陷杭州,以奉母先去获免。母卒,既葬,返杭州。贼再至,则麾妻子出,独留与巡抚王有龄登陴固守。十一年,城陷,死之。时国藩督师江南,闻而叹曰:“嗟乎!贤者之处患难,亲在,则出避;亲殁,则死之:义之至衷者也。”乃迎致其妻子安庆。先是懿辰以协防杭州复原官,死事闻,赠道衔,祀本省昭忠祠。其所著书,遭乱亡佚,长孙章辑录之,为半岩庐所著书,共三十馀卷。懿辰之友,同里伊乐尧、秀水高均儒,皆知名。

  均儒,字伯平。廪贡生。性狷介,严取与之节。治三礼主郑氏。尤服膺宋儒,见文士荡行检者则绝之如雠,人苦其难近。著续东轩集。

  乐尧,字遇羹。咸丰元年举人。学术宗尚与懿辰同。值寇乱,犹商证经义危城中。城破,同殉节死。

卷二百六十八 

  儒林二

  顾炎武 张尔岐马骕 万斯大兄斯选 子经 侄言 胡渭子彦升叶佩荪 毛奇龄陆邦烈 阎若璩李铠 吴玉搢 惠周惕子士奇 孙栋 余萧客 陈厚耀 臧琳玄孙庸 礼堂 任启运 全祖望蒋学镛 董秉纯 沈彤蔡德晋 盛世佐 江永程瑶田 褚寅亮 卢文弨顾广圻 钱大昕族子塘 坫 王鸣盛金曰追 吴凌云 戴震金榜 段玉裁钮树玉 徐承庆 孙志祖翟灏 梁玉绳 履绳 汪家禧 刘台拱朱彬 孔广森 邵晋涵周永年 王念孙子引之 李惇 贾田祖 宋绵初 汪中江德量 徐复 汪光爔 武亿 庄述祖庄绶甲 庄有可戚学标江有诰 陈熙晋 李诚 丁杰 周春 孙星衍毕亨 李贻德王聘珍 凌廷堪洪榜 汪龙 桂馥许瀚 江声孙沅 钱大昭子东垣 绎 侗 朱骏声

  顾炎武,字宁人,原名绛,昆山人。明诸生。生而双瞳,中白边黑。读书目十行下。见明季多故,讲求经世之学。明南都亡,奉嗣母王氏避兵常熟。昆山令杨永言起义师,炎武及归庄从之。鲁王授为兵部司务,事不克,幸而得脱,母遂不食卒,诫炎武弗事二姓。唐王以兵部职方郎召,母丧未赴,遂去家不返。炎武自负用世之略,不得一遂,所至辄小试之。垦田於山东长白山下,畜牧於山西雁门之北、五台之东,累致千金。遍历关塞,四谒孝陵,六谒思陵,始卜居陕之华阴。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亦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有志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

  生平精力绝人,自少至老,无一刻离书。所至之地,以二骡二马载书,过边塞亭障,呼老兵卒询曲折,有与平日所闻不合,即发书对勘;或平原大野,则於鞍上默诵诸经注疏。尝与友人论学云:“百馀年来之为学者,往往言心言性,而茫然不得其解也。命与仁,夫子所罕言;性与天道,子贡所未得闻。性命之理,著之易传,未尝数以语人。其答问士,则曰‘行己有耻’,其为学,则曰‘好古敏求’。其告哀公明善之功,先之以博学。颜子几於圣人,犹曰‘博我以文’。自曾子而下,笃实无如子夏,言仁,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今之君子则不然,聚宾客门人数十百人,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讲危微精一;是必其道高於夫子,而其弟子之贤於子贡也。孟子一书,言心言性亦谆谆矣,乃至万章、公孙丑、陈代、陈臻、周霄、彭更之所问,与孟子之所答,常在乎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间。是故性也、命也、天也,夫子之所罕言,而今之君子之所恒言也。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辨,孔子、孟子之所恒言,而今之君子之所罕言也。愚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学於文,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於天下国家,皆学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於圣人,而去之弥远也。”

  炎武之学,大抵主於敛华就实。凡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之属,莫不穷原究委,考正得失,撰天下郡国利病书百二十卷;别有肇域志一编,则考索之馀,合图经而成者。精韵学,撰音论三卷。言古韵者,自明陈第,虽创辟榛芜,犹未邃密。炎武乃推寻经传,探讨本原。又诗本音十卷,其书主陈第诗无协韵之说,不与吴棫本音争,亦不用棫之例,但即本经之韵互考,且证以他书,明古音原作是读,非由迁就,故曰本音。又易音三卷,即周易以求古音,考证精确。又唐韵正二十卷,古音表二卷,韵补正一卷,皆能追复三代以来之音,分部正帙而知其变。又撰金石文字记、求古录,与经史相证。而日知录三十卷,尤为精诣之书,盖积三十馀年而后成。其论治综覈名实,於礼教尤兢兢。谓风俗衰,廉耻之防溃,由无礼以权之,常欲以古制率天下。炎武又以杜预左传集解时有阙失,作杜解补正三卷。其他著作,有二十一史年表、历代帝王宅京记、营平二州地名记、昌平山水记、山东考古录、京东考古录、谲觚、菰中随笔、亭林文集、诗集等书,并有补於学术世道。清初称学有根柢者,以炎武为最,学者称为亭林先生。

  又广交贤豪长者,虚怀商榷,不自满假。作广师篇云:“学究天人,确乎不拔,吾不如王寅旭;读书为己,探赜洞微,吾不如杨雪臣;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中孚;险阻备尝,与时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B闻W强Q记,群书之府,吾不如吴志伊;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锡鬯;好学不倦,笃於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力臣。至於达而在位,其可称述者,亦多有之,然非布衣之所得议也。”

  康熙十七年,诏举博学鸿儒科,又修明史,大臣争荐之,以死自誓。二十一年,卒,年七十。无子,吴江潘耒叙其遗书行世。宣统元年,从祀文庙。

  张尔岐,字稷若,济阳人。明诸生。父行素,官石首县丞,罹兵难,尔岐欲身殉,以母老止。顺治七年,贡成均,亦不出。逊志好学,笃守程、朱之说,著天道论、中庸论,为时所称。又著学辨五篇:曰辨志,曰辨术,曰辨业,曰辨成,曰辨徵。又著立命说辨,斥袁氏功过格、立命说之非。年三十,覃思仪礼,以郑康成注文古质,贾公彦释义曼衍,学者不能寻其端绪;乃取经与注章分之,定其句读,疏其节,录其要,取其明注而止,有疑义则以意断之,亦附於末:成仪礼郑注句读十七卷,附以监本正误、石经正误二卷。顾炎武游山东,读而善之,曰:“炎武年过五十,乃知‘不学礼无以立’。若仪礼郑注句读一书,根本先儒,立言简当,以其人不求闻达,故无当世名,然书实可传,使朱子见之,必不仅谢监狱之称许矣。”尔岐又著周易说略八卷,诗说略五卷,蒿菴集三卷,蒿菴閒话二卷。所居败屋不修,艺蔬果养母,集其弟四人,讲说三代古文於母前,愉愉如也。妻朱,婉娩执妇道,劝尔岐勿出,取蓼莪诗意,题其室曰蒿庵,遂教授乡里终其身。康熙十六年,卒,年六十六。乾隆中,按察使吴江陆翟建蒿菴书院以祀之,而颜其堂曰辨志。山东善治经者,尔岐同时有马骕。

  骕,字宛斯,邹平人。顺治十六年进士,除淮安府推官。寻推官议裁,补灵壁县知县。蠲荒除弊,流亡复业。康熙十二年,卒於官,年五十四。士民奉祀名宦祠。骕於左氏融会贯通,著左传事纬十二卷,附录八卷,所论有条理,图表亦考证精详。骕又撰绎史一百六十卷,纂录开辟至秦末之事,博引古籍。疏通辨证,非路史、皇王大纪所可及也。时人称为马三代。四十四年,圣祖命大学士张玉书物色骕所著书,令人至邹平购板入内府。

  万斯大,字充宗,鄞县人。父泰,明崇祯丙子举人,与陆符齐名。宁波文学风气,泰实开之。以经、史分授诸子,使从黄宗羲游,各名一家。

  斯大治经,以为非通诸经不能通一经;非悟传注之失,则不能通经;非以经释经,则亦无由悟传注之失。其为学尤精春秋、三礼。於春秋,则有专传论世、属辞比事、原情定罪诸义;於三礼,则有论社、论禘、论祖宗、论明堂泰坛、论丧服诸义;其辨正商、周改月改时,周诗周正及兄弟同昭穆,皆极确实。宗法十馀篇,亦颇见推衍。答应捴谦书,辨治朝无堂,尤为精覈。根柢三礼,以释三传,较宋、元以后空谈书法者殊。然其说经以新见长,亦以凿见短,置其非存其是,未始非一家之学。

  斯大性刚毅,慕义若渴。明臣张煌言死后弃骨荒郊,斯大葬之南屏。父执陆符死无后,斯大为葬其两世六棺。所著有学春秋随笔十卷,学礼质疑二卷,仪礼商三卷,礼记偶笺三卷,周官辨非二卷。康熙二十二年,卒,年六十。

  兄斯选,字公择。学於黄宗羲。尝谓学者须验之躬行,方为实学。於是切实体认,知意为心之存主,非心之所发。理即在气中,非理先气后。涵养纯粹,年六十,卒。宗羲哭之恸,曰:“甬上从游,能续蕺山之传者,惟斯选一人,而今已矣!”

  斯大子经,字授一。黄宗羲移证人书院於鄞,申明刘宗周之学。经侍席末,与闻其教。及长,传父、叔及兄言之学,又学於应捴谦、阎若璩。康熙四十二年,成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五十年,充山西乡试副考官。五十三年,提督贵州学政。及还,以派修通州城工罄其家。素工分隶,经乃卖所作字,得钱给朝夕。晚增补斯大礼记集解数万言,春秋定、哀二公未毕,又续纂数万言。又重修斯同列代纪年,又续纂兄言尚书说、明史举要,皆先代未成之书。乾隆初,举博学鸿词科,不就。年八十二,家遭大火,遗书悉焚。经终日涕洟,自以为负罪先人,逾年卒。著有分隶偶存二卷。

  言,字贞一,斯选兄斯年子。副榜贡生。少随诸父讲社中,号精博。著有尚书说、明史举要。尝与修明史,独成崇祯长编,故国辅相子弟多以贿求减先人罪,言悉拒之。尤工古文,同县李邺嗣尝曰:“事古而信,笃志不分,吾不如充宗;粹然有得,造次儒者,吾不如公择;学通古今,无所不辨,吾不如季野;文章名世,居然大家,吾不如贞一。吾邑有万氏,诚天下之望。”有管村文集。晚出为五河知县,忤大吏,论死,子承勋,狂走数千里,裒金五千赎之归,时称孝子。

  承勋,字开远。诸生。以荐,用为磁州知州。工诗,有冰雪集。

  胡渭,初名渭生,字朏明,德清人。渭年十二而孤,母沈,携之避乱山谷间。十五为县学生,入太学,笃志经义,尤精舆地之学。尝馆大学士冯溥邸。尚书徐乾学奉诏修一统志,开局洞庭山,延常熟黄仪、顾祖禹,太原阎若璩及渭分纂。渭著禹贡锥指二十卷,图四十七篇。谓汉、唐二孔氏,宋蔡氏,於地理多疏舛。如三江当主郑康成说;禹贡“达於河”,“河”当从说文作“菏”;“荥波既猪”,当从郑康成作“播”;梁州黑水与导川之黑水,不可溷为一。乃博稽载籍,考其同异而折衷之。山川形势,郡国分合,道里远近夷险,一一讨论详明。又汉、唐以来,河道迁徙,为民生国计所系,故於导河一章,备考决溢改流之迹,留心经济,异於迂儒不通时务。间有千虑一失,则不屑阙疑之过。

  又撰易图明辨十卷,专为辨定图、书而作。初,陈抟推阐易理衍为诸图,其图本准易而生,故以卦爻反覆研求无不符合。传者务神其说,遂归其图於伏羲,谓易反由图而作。又因系辞“河图、洛书”之文,取大衍算数作五十五点之图,以当河图;取乾凿度太乙行九宫法,造四十五点之图,以当洛书;其阴阳奇偶,亦一一与易相应。传者益神其说,又真以为龙马神龟之所负,谓伏羲由此而有先天之图。实则唐以前书绝无一字符验,而突出於北宋之初,由邵子以及朱子,亦但取其数之巧合,而未暇究其太古以来从谁授受,故易学启蒙、易本义前九图皆沿其说。同时袁枢、薛季宣皆有异论,然宋史儒林传:易学启蒙朱子本嘱蔡元定创藁,非朱子自撰,晦菴大全集载答刘君房书曰:“启蒙本欲学者且就大传所言卦画蓍数推寻,不须过为浮说。而自今观之,如河图、洛书,亦不免尚有賸语。”至於本义卷首九图,为门人所依附,朱子当日未尝坚主其说。元陈应润作爻变义蕴,始指诸图为道家假借。吴澄、归有光诸人亦相继排击,毛奇龄、黄宗羲争之尤力。然皆各据所见抵其罅隙,尚未能穷溯本末,一一抉所自来。渭则於河图、洛书,五行、九宫,参同、先天、太极,龙图,易数钩隐图,启蒙图、书,先天、后天、卦变、象数流弊,皆引据旧文,互相参证,以箝依讬之口。使学者知图、书之说,乃修炼、术数二家旁分易学之支流,非作易之根柢,视禹贡锥指尤为有功经学。

  又撰洪范正论五卷,谓汉人专取灾祥,推衍五行,穿凿附会,事同谶纬,乱彝伦攸叙之经,其害一;洛书本文具在洪范,非龟文,宋儒创为黑白之点,方员之体,九十之位,变书为图,以至九数十数,刘牧、蔡季通纷纭更定,其害二;洪范元无错简,王柏、胡一中等任意改窜,其害三。渭又撰大学翼真七卷,大旨以朱子为主,仅谓格致一章不必补传,力辟王学改本之误。所见切实,视泛为性命理气之谈者,胜之远矣。

  渭经术湛深,学有根柢,故所论一轨於正。汉儒傅会之谈,宋儒变乱之论,扫而除焉。康熙四十三年,圣祖南巡,渭以禹贡锥指献行在,圣祖嘉奖,御书“耆年笃学”四大字赐之,儒者咸以为荣。五十三年,卒,年八十有二。

  渭子彦升,字国贤。雍正八年进士,授刑部主事,改山东定陶县知县。著春秋说、四书近是、丛书录要。又於乐律尤有心得,著乐律表微八卷。

  渭同郡叶佩荪,字丹颖,归安人。亦治古易,不言图、书,著易守四十卷。於易中三圣人所未言者不加一字,故曰“守”。

  毛奇龄,字大可,又名甡,萧山人。四岁,母口授大学即成诵。总角,陈子龙为推官,奇爱之,遂补诸生。明亡,哭於学宫三日。山贼起,窜身城南山,筑土室,读书其中。

  顺治三年,明保定伯毛有伦以宁波兵至西陵,奇龄入其军中。是时马士英、方国安与有伦犄角,奇龄曰:“方、马国贼也,明公为东南建义旗,何可与二贼共事?”国安闻之大恨,欲杀之,奇龄遂脱去。后怨家屡陷之,乃变姓名为王士方,亡命浪游。及事解,以原名入国学。康熙十八年,荐举博学鸿儒科,试列二等,授翰林院检讨,充明史纂修官。二十四年,充会试同考官,寻假归,得痺疾,遂不复出。

  初著毛诗续传三十八卷,既以避仇流寓江、淮间,失其藁,乃就所记忆著国风省篇、诗札、毛诗写官记。复在江西参议道施闰章所与湖广杨洪才说诗,作白鹭洲主客说诗一卷。明嘉靖中,鄞人丰坊伪造子贡诗传、申培诗说行世,奇龄作诗传诗说驳议五卷,引证诸书,多所纠正。洎通籍,进所著古今通韵十二卷,圣祖善之,诏付史馆。

  归田后,僦居杭州,著仲氏易,一日著一卦,凡六十四日而书成,讬於其兄锡龄之绪言,故曰“仲氏”。又著推易始末四卷,春秋占筮书三卷,易小帖五卷,易韵四卷,河图洛书原舛编一卷,太极图说遗议一卷。其言易发明荀、虞、干、侯诸家,旁及卦变、卦综之法。奇龄分校会闱时,阅春秋房卷,心非胡传之偏,有意撰述,至是乃就经文起义,著春秋毛氏传三十六卷,春秋简书刊误二卷,春秋属辞比事记四卷,条例明晰,考据精核。又欲全著礼经,以衰病不能,乃次第著昏、丧、祭礼、宗法、庙制及郊、社、禘、祫、明堂、学校诸问答,多发先儒所未及。至於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各有考证,而大学证文及孝经问,援据古今,辨后儒改经之非,持论甚正。

  奇龄淹贯群书,所自负者在经学,然好为驳辨,他人所已言者,必力反其词。古文尚书自宋吴棫后多疑其伪,及阎若璩作疏证,奇龄力辨为真,遂作古文尚书冤词。又删旧所作尚书广听录为五卷,以求胜於若璩,而周礼、仪礼,奇龄又以为战国之书。所作经问,指名攻驳者,惟顾炎武、阎若璩、胡渭三人。以三人博学重望,足以攻击,而馀子以下不足齿录,其傲睨如此。

  素晓音律,家有明代宗藩所传唐乐笛色谱,直史馆,据以作竟山乐录四卷。及在籍,闻圣祖论乐谕群臣以径一围三隔八相生之法,因推阐考证,撰圣谕乐本解说二卷,皇言定声录八卷。三十八年,圣祖南巡,奇龄迎驾於嘉兴,以乐本解说二卷进,温谕奖劳。圣祖三巡至浙,奇龄复谒行在,赐御书一幅。五十二年,卒於家,年九十一。门人蒋枢编辑遗集,分经集、文集二部,经集自仲氏易以下凡五十种,文集合诗、赋、序、记及他杂著凡二百三十四卷。四库全书收奇龄所著书目多至四十馀部。奇龄辨正图、书,排击异学,尤有功於经义。弟子李塨、陆邦烈、盛唐、王锡、章大来、邵廷寀等,著录者甚众。李塨、廷寀自有传。

  邦烈,字又超,平湖人。尝取奇龄经说所载裒为圣门释非录五卷,谓圣问口语未可尽非云。

  阎若璩,字百诗,太原人。世业盐筴,侨寓淮安。父修龄,以诗名家。若璩幼多病,读书闇记不出声,年十五,以商籍补山阳县学生员。研究经史,深造自得。尝集陶弘景、皇甫谧语题其柱云:“一物不知,以为深耻;遭人而问,少有暇日。”其立志如此。海内名流过淮,必主其家。年二十,读尚书至古文二十五篇,即疑其譌。沉潜三十馀年,乃尽得其症结所在,作古文尚书疏证八卷。引经据古,一一陈其矛盾之故,古文之伪大明。所列一百二十八条,毛奇龄尚书古文冤词百计相轧,终不能以强辞夺正理,则有据之言先立於不可败也。

  康熙元年,游京师,旋改归太原故籍,补廪膳生。十八年,应博学鸿儒科试,报罢。昆山顾炎武以所撰日知录相质,即为改定数条,炎武虚心从之。编修汪琬著五服考异,若璩纠其谬,尚书徐乾学叹服。及乾学奉敕修一统志,开局洞庭山,若璩与其事。若璩於地理尤精审,山川形势,州郡沿革,了如指掌,撰四书释地五卷,及於人名物类训诂典制,事必求其根柢,言必求其依据,旁参互证,多所贯通。又据孟子七篇,参以史记诸书,作孟子生卒年月考一卷。又著潜丘劄记六卷,毛朱诗说一卷,手校困学纪闻二十卷,因浚仪之旧而駮正笺说推广之。又有《日知录补正》,《丧服异注》,宋刘攽、李焘、马端临、王应麟四家逸事,博湖掌录诸书。

  世宗在潜邸闻其名,延人邸中,索观所著书,每进一篇必称善。疾革,请移就城外,以大床为舆,上施青纱帐,二十人舁之出,安稳如床箦。康熙四十三年,卒,年六十九。世宗遣使经纪其丧,亲制诗四章,复为文祭之。有云:“读书等身,一字无假,孔思周情,旨深言大。”佥谓非若璩不能当也。

  子咏。康熙四十八年进士,官中书舍人,亦能文。同时山阳学者,有李铠、吴玉搢。

  铠,字公凯。顺治十八年进士,补奉天盖平县知县。康熙十八年,荐应博学鸿儒科试,授翰林院编修,与修明史,洊官内阁学士。所著有读书杂述、史断,王士祯称为有本之学。

  玉搢,字藉五。官凤阳府训导。著山阳志遗、金石存、说文引经考、六书述部叙考,又著别雅五卷,辨六书之假借,深为有功,非俗儒剽窃所能彷彿也。

  惠周惕,字元龙,原名恕,吴县人。父有声,以九经教授乡里,与徐枋善。周惕少从枋游,又曾受业于汪琬。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儒科,丁忧,不与试。三十年,成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改密云县知县,有善政,卒於官。

  周惕邃於经学,为文章有榘度,著有易传、春秋三礼问及砚谿诗文集。其诗说二卷,谓大、小雅以音别,不以政别。谓正雅、变雅美刺错陈,不必分六月以上为正、六月以下为变;文王以下为正、民劳以下为变。谓二南二十六篇,皆房中之乐,不必泥其所指何人。谓天子诸侯均得有颂,鲁颂非僣,其言并有依据。清二百馀年谈汉儒之学者,必以东吴惠氏为首。惠氏三世传经,周惕其创始者也。

  子士奇,字天牧。康熙五十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两充会试同考官。圣祖尝问廷臣,谁工作赋,内阁学士蒋廷锡以王顼龄、汤右曾及士奇三人对。五十七年,孝惠章皇后升祔礼成,特命祭告炎帝陵、舜陵。故事,祭告使臣,学士以上乃得开列,士奇以编修与,异数也。五十九年,充湖广乡试正考官,寻提督广东学政,以经学倡多士,三年之后,通经者多。又谓:“校官古博士也,校官无博士之才,弟子何所效法?”访得海阳进士翁廷资,即具疏题补韶州府学教授,部议格不行。圣祖曰:“惠士奇所举,谅非徇私,著如所请,后不为例。”

  雍正初,复命留任。召还,入对不称旨,罚修镇江城,以产尽停工削籍,乾隆元年,复起为侍读,免欠修城银,令纂修三礼。越四年,告归,卒於家。

  士奇盛年兼治经史,晚尤邃於经学,撰易说六卷,礼说十四卷,春秋说十五卷。於易,杂释卦爻,以象为主,力矫王弼以来空疏说经之弊。於礼,疏通古音、古字,俱使无疑似,复援引诸子百家之文,或以证明周制,或以参考郑氏所引之汉制,以递观周制,而各阐其制作之深意。於春秋,事实据左氏,论断多采公、穀,大致出於宋张大亨春秋五礼例宗、沈棐春秋比事,而典核过之。大学说一卷晚出,“亲民”不读“新民”。论格物不外本末终始先后,即絜矩之不外上下前后左右,亦能根极理要,又著交食举隅三卷,琴笛理数考四卷。子七人,栋最知名。

  栋,字定宇。元和学生员。自幼笃志向学,家多藏书,日夜讲诵。於经、史、诸子、稗官野乘及七经毖纬之学,靡不津逮。小学本尔雅,六书本说文,馀及急就章,经典释文,汉、魏碑碣,自玉篇、广韵而下勿论也。乾隆十五年,诏举经明行修之士,陕甘总督尹继善、两江总督黄廷桂交章论荐。会大学士、九卿索所著书,未及呈进,罢归。

  栋於诸经熟洽贯串,谓诂训古字古音,非经师不能辨,作九经古义二十二卷。尤邃於易,其撰易汉学八卷,掇拾孟喜、虞翻、荀爽绪论,以见大凡。其末篇附以己意,发明汉易之理,以辨正河图、洛书、先天、太极之学。易例二卷,乃镕铸旧说以发明易之本例,实为栋论易诸家发凡。其撰周易述二十三卷,以荀爽、虞翻为主,而参以郑康成、宋咸、干宝之说,约其旨为注,演其说为疏。书垂成而疾革,遂阙革至未济十五卦及序卦、杂卦两传,虽为未善之书,然汉学之绝者千有五百馀年,至是而粲然复明。撰明堂大道录八卷,禘说二卷,谓禘行於明堂,明堂法本於易。古文尚书考二卷,辨郑康成所传之二十四篇为孔壁真古文,东晋晚出之二十五篇为伪。又撰后汉书补注二十四卷,王士祯精华录训纂二十四卷,九曜斋笔记、松崖文钞诸书。嘉定钱大昕尝论:“宋、元以来说经之书盈屋充栋,高者蔑古训以讠夸心得,下者袭人言以为己有。独惠氏世守古学,而栋所得尤精。拟诸前儒,当在何休、服虔之间,马融、赵岐辈不及也。”卒,年六十二。其弟子知名者,余萧客、江声最为纯实。

  萧客,字古农,长洲人。撰古经解钩沉三十卷,凡唐以前旧说,自诸家经解所引,旁及史传、类书,片语单词,悉著於录。清代经学昌明,著述之家,争及於古,萧客是书其一也。萧客又撰文选纪闻三十卷,文选音义八卷。声自有传。

  陈厚耀,字泗源,泰州人。康熙四十五年进士,官苏州府学教授。大学士李光地荐其通天文、算法,引见,改内阁中书。上命试以算法,绘三角形,令求中线及弧背尺寸,厚耀具劄以进,皆如式。授翰林院编修,入直内廷。厚耀学问渊博,直内廷后,兼通几何算法,於是其学益进。迁国子监司业,转左春坊左谕德,以老乞致仕,卒於家。

  厚耀以天算之法治春秋,尝补杜预长历为春秋长历十卷,其凡有四:一曰历证,备引汉书、续汉书、晋书、隋书、唐书、宋史、元史、左传注疏、春秋属辞、天元历理诸说,以证推步之异。其引春秋属辞载杜预论日月差谬一条,为注疏所无。又引大衍历义春秋历考一条,亦唐志所未录。二曰古历,以古法十九年为一章,一章之首,推合周历正月朔日冬至,前列算法,后以春秋十二公纪年,横列为四章,纵列十二公,积而成表,以求历元。三曰历编,举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推其朔闰及月之大小,而以经、传干支为证佐,述杜预之说而考辨之。四曰历存,古历推隐公元年正月庚戌朔,杜氏长历则为辛巳朔,乃古历所推上年十二月朔,谓元年以前失一闰,盖以经、传干支排次知之。厚耀则谓如预之说,元年至七年中书日者虽多不失,而与二年八月之庚辰、四年二月之戊申又不能合。且隐公三年二月己巳朔日食,桓公三年七月壬辰朔日食,亦皆失之。盖隐公元年以前非失一闰,乃多一闰,因定隐公元年正月为庚辰朔,较长历退两月,推至僖公五年止。以下朔、闰,一一与杜历相符,故不复续推焉。

  又撰春秋战国异辞五十四卷、通表二卷、摭遗一卷,春秋世族谱一卷。邹平马骕为绎史,兼采三传、国语、国策,厚耀则皆摭於五书之外,独为其难。氏族一书,与顾栋高大事表互证,春秋氏族之学,几乎备矣。厚耀又著礼记分类、十七史正譌诸书,今不传。

  臧琳,字玉林,武进人。诸生。治经以汉注唐疏为主,教人先以尔雅、说文,曰:“不解字,何以读书?不通训诂,何以明经?”键户著述,世无知者。有尚书集解百二十卷,经义杂记三十卷。阎若璩称其深明两汉之学,钱大昕校定其书,云:“实事求是,别白精审,而未尝轻诋前哲,斯真务实而不近名者。”

  玄孙庸,本名镛堂,字在东。与弟礼堂俱事钱塘卢文弨。沉默朴厚,学术精审。续其高祖将绝之学,儗经义杂记为拜经日记八卷,高邮王念孙亟称之。其叙孟子年谱,辨齐宣王、湣王之譌,闽县陈寿祺叹为绝识。又著拜经文集四卷,月令杂说一卷,乐记二十三篇注一卷,孝经考异一卷,子夏易传一卷,诗考异四卷,韩诗遗说二卷、订譌一卷,校郑康成易注二卷。其辑子夏易传,辨此传为汉韩婴作,非卜子夏。其诗考异大旨如王伯厚,但逐条必自考辑,不依循王本。庸初因宝应刘台拱获交仪徵阮元,其后馆元署中为多。元写其书为副本,以原本还其家。嘉庆十六年,卒,年四十五。

  礼堂,字和贵。事亲孝。父继宏,久疟,冬月畏火,礼堂潜以身温被。居丧如礼,笑不见齿。母遘危疾,刲股合药,私祷於神,减齿以延亲寿。娶妇胡,初婚夕教以孝弟,长言令熟听,乃合卺,一家感而化之。尤精小学,善雠校,为四方贤士所贵。师事钱大昕,业益进。好许氏说文解字,为说文经考十三卷。慕古孝子、孝女、孝妇事,作孝传百数十卷。尚书集解案六卷,三礼注校字六卷,春秋注疏校正六卷。卒,年三十。

  任启运,字翼圣,宜兴人。少读孟子,至卒章,辄哽咽,大惧道统无传。家贫,无藏书,从人借阅。夜乏膏火,持书就月,至移墙不辍。事父母孝以闻。年五十四,举於乡。雍正十一年,计偕至都,会世宗问有精通性理之学者,尚书张照以启运名上。特诏廷试,以“太极似何物”对,进呈御览,得旨嘉奖。会成进士,遂於胪唱前一日引见,特授翰林院检讨,在阿哥书房行走。上尝问以“朝闻夕死”之旨,启运对以“生死一理,未知生,焉知死”。上曰:“此是贤人分上事,未到圣人地位。从此作去,久自知之。”逾年抱疾,赐药赐医,越月谢恩,特谕绕廊而进。面称:“知汝非尧、舜不敢以陈於王前。”务令自爱。令侍臣扶掖以出,且遥望之。

  高宗登基,仍命在书房行走,署日讲起居注官,寻擢中允。乾隆四年,迁侍讲,晋侍讲学士。七年,擢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八年,充三礼馆副总裁官,寻升宗人府府丞。九年,卒於赐第,年七十五。赐帑金治丧具,赐祭葬。

  启运学宗朱子,尝谓诸经已有子朱子传,独未及礼经,乃著肆献祼馈食礼三卷。以仪礼特性、少牢、馈食礼皆士礼,因据三礼及他传记之有关王礼者推之,不得於经,则求诸注疏以补之,凡五篇:一曰祭统,二曰吉蠲,三曰朝践,四曰正祭,五曰绎祭。其名则取周礼“以肆献祼享先王”、“以馈食享先王”之文,较之黄幹所续祭礼,更为精密。又宫室考十三卷,於李如圭释宫之外别为类次:曰门,曰观,曰朝,曰庙,曰寝,曰塾,曰宁,曰等威,曰名物,曰门大小广狭,曰明堂,曰方明,曰辟雍,考据颇为精核。仪礼一经,久成绝学,启运研究钩贯,使条理秩然,不愧穷经之目。又礼记章句十卷,以大学、中庸,朱子既成章句,则曲礼以下四十七篇,皆可釐为章句。但所传篇次序列纷错,爰仿郑康成序仪礼例,更其前后,并为四十二篇。其有关伦纪之大,而为秦、汉、元、明轻变易者,则众著其说,以俟后之论礼者酌取。外有周易洗心九卷,四书约指十九卷,孝经章句十卷,夏小正注,竹书纪年考,逸书补,孟子时事考,清芬楼文集等书,其周易洗心则年六十时作,观象玩辞,时阐精理。

  启运研穷刻苦,既受特达之知,益思报称。年七十二,犹书自责语曰:“孔、曾、思、孟,实惟汝师。日面命汝,汝顽不知,痛自惩责,涕泗涟洏。呜呼老矣,瞑目为期。”及总裁三礼馆,喜甚,因尽发中秘所储,平心参订,目营手写,漏常二十刻不辍。论必本天道,酌人情,务求合朱子遗意,而心神煎耗,竟以是终。

  十四年,诏举经学,上谕有“任启运研穷经术,敦朴可嘉”之语。三十七年,命中外蒐集古今群书,高宗谕曰:“历代名臣,洎本朝士林夙望,向有诗文专集及近时沉潜经史,原本风雅,如顾栋高、陈祖范、任启运、沈德潜辈,亦各著成编,并非剿说卮言可比。均应概行查明,在坊肆者或量为给价,家藏者或官为装印。至有未经镌刊祗系钞本存留者,不妨钞录副本,仍将原本给还。庶几副在石渠,用储一览。”於是上启运所著书四种,入四库中。

  全祖望,字绍衣,鄞县人。十六岁能为古文。讨论经史,证明掌故。补诸生。雍正七年,督学王兰生选以充贡,入京师,旋举顺天乡试。户部侍郎李绂见其文,曰:“此深宁、东发后一人也!”乾隆元年,荐举博学鸿词。是春会试,先成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不再与试。时张廷玉当国,与李绂不相能,并恶祖望,祖望又不往见,二年,散馆,寘之最下等,归班以知县用,遂不复出。方词科诸人未集,绂以问祖望,祖望为记四十馀人,各列所长。性伉直,既归,贫且病,饔飧不给,人有所餽,弗受。主蕺山、端谿书院讲席,为士林仰重。二十年,卒於家,年五十有一。

  祖望为学,渊博无涯涘,於书无不贯串。在翰林,与绂共借永乐大典读之,每日各尽二十卷。时开明史馆,复为书六通移之,先论艺文,次论表,次论忠义、隐逸两列传,皆以其言为韪。生平服膺黄宗羲,宗羲表章明季忠节诸人,祖望益广修枌社掌故、桑海遗闻以益之,详尽而核实,可当续史。宗羲宋元学案甫创草藁,祖望博采诸书为之补辑,编成百卷。又七校水经注,三笺困学纪闻,皆足见其汲古之深。又答弟子董秉纯、张炳、蒋学镛、卢镐等所问经史疑义,录为经史问答十卷。仪徵阮元尝谓经学、史才、词科三者得一足传,而祖望兼之。其经史问答,实足以继古贤,启后学,与顾炎武日知录相埒。晚年定文藁,删其十七,为鮚埼亭文集五十卷。

  弟子同县蒋学镛,字声始。乾隆三十六年举人。从祖望得闻黄、万学派,学镛尤得史学之传。

  董秉纯,字小钝。乾隆十八年拔贡,补广西那地州州判,升秦安县知县。全祖望文内、外集,均秉纯一手编定。

  沈彤,字果堂,吴江人。自少力学,以穷经为事。贯串前人之异同,折衷至当。乾隆元年,荐举博学鸿词报罢,与修三礼及一统志。书成,授九品官,以亲老归。

  彤淹通三礼,以欧阳修有周礼官多田少,禄且不给之疑,后人多沿其说,即有辨者,不过以摄官为词。乃详究周制,撰周官禄田考,以辨正欧说。分官爵数、公田数、禄田数三篇,积算至为精密。其说自郑注、贾疏以后,可云特出。又撰仪礼小疏一卷,取士冠礼、士昏礼、公食大夫礼、丧服、士丧礼为之疏笺,足订旧义之譌。其果堂集十二卷,多订正经学之文,若周官颁田异同说,五沟异同说,井田军赋说,释周官地征等篇,皆援据典核。又撰春秋左氏传小疏,尚书小疏,气穴考略,内经本论。

  彤性至孝,亲殁,三年中不茹荤,不内寝。居恒每讲求经世之务,所著保甲论,其后吴德旋见之,称为最善云。卒,年六十五。

  蔡德晋,字仁锡,无锡人。雍正四年举人。乾隆二年,礼部尚书杨名时荐德晋经明行修,授国子监学正,迁工部司务。德晋尝谓横渠以礼教人,最得孔门博约之旨,故其律身甚严。其论三礼,多前人所未发。著礼经本义十七卷,礼传本义二十卷,通礼五十卷。

  盛世佐,字庸三,秀水人。官贵州龙里知县。撰仪礼集编四十卷,集众解而研辨之,持论谨严。又杨复仪礼图久行於世,然其说本注疏,而时有并注疏之意失之者,一一是正,至於诸家谬误,辨之尤详焉。

  江永,字慎修,婺源人。为诸生数十年,博通古今,专心十三经注疏,而於三礼功尤深。以朱子晚年治礼,为仪礼经传通解。书未就,黄氏、杨氏相继纂续,亦非完书。乃广摭博讨,大纲细目,一从吉、凶、军、嘉、宾五礼旧次,题曰礼经纲目,凡八十八卷。引据诸书,釐正发明,实足终朱子未竟之绪。尝一至京师,桐城方苞、荆谿吴绂质以礼经疑义,皆大折服。读书好深思,长於比勘,明推步、钟律、声韵。岁实消长,前人多论之者,梅文鼎略举授时,而亦疑之。永为之说,当以恒气为率,随其时之高冲以算定气,而岁实消长勿论,其说至为精当。其论黄锺之宫,据管子、吕氏春秋以正淮南子,其论古韵平、上、去三声,皆当为十三部,入声当为八部,而三代以上之音,始有条不紊。晚年读书有得,随笔撰记。谓周易以反对为次序,卦变当於反对取之。否反为泰,泰反为否,故“小往大来”,“大往小来”,是其例也。凡曰来、曰下、曰反,自反卦之外卦来居内卦也。曰往、曰上、曰进、曰升,自反卦之内卦往居外卦也。又谓兵、农之分,春秋时已然,不起於秦、汉。证以管子、左传,兵常近国都,野处之农固不隶於师旅也。其於经、传稽考精审多类此。

  所著有周礼疑义举要七卷,礼记训义择言六卷,深衣考误一卷,律吕阐微十卷,律吕新论二卷,春秋地理考实四卷,乡党图考十一卷,读书随笔十二卷,古韵标准四卷,四声切韵表四卷,音学辨微一卷,河洛精蕴九卷,推步法解五卷,七政衍、金水二星发微、冬至权度、恒气注历辨、岁实消长辨、历学补论、中西合法拟草各一卷,近思录集注十四卷,考订朱子世家一卷。乾隆二十七年,卒,年八十二。弟子甚众,而戴震、程瑶田、金榜尤得其传。云、榜自有传。

  瑶田,字易畴,歙人。读书好深沉之思,学於江氏。乾隆三十五年举人,选授太仓州学正。以身率教,廉洁自持。告归之日,钱大昕、王鸣盛皆赠诗推重,至与平湖陆陇其并称。嘉庆元年,举孝廉方正。同时举者,推钱大昭、江声、陈鳣三人,阮元独谓瑶田足以冠之。平生著述,长於旁搜曲证,不屑依傍传注,所著曰丧服足徵记,宗法小记,沟洫疆里小记,禹贡三江考,九穀考,磬折古义,水地小记,解字小记,声律小记,考工创物小记,释草释蟲小记。年老目盲,犹口授孙辈成琴音记。东原戴氏自谓尚逊其精密。

  褚寅亮,字搢升,长洲人。乾隆十六年召试举人,授内阁中书,官至刑部员外郎。寅亮少以博雅名,心思精锐,於史书鲁鱼,一见便能订其误谬。中年覃精经术,一以注疏为归。从事礼经几三十年,墨守家法,专主郑学。郑氏周礼、礼记注,妄庸人群起嗤点之,独仪礼为孤学,能发挥者固绝无,而谬加指摘者亦尚少。惟敖继公集说,多巧窜经文,阴就己说。后儒苦经注难读,喜其平易,无疵之者。万斯大、沈彤於郑注亦多所纠駮,至张尔岐、马駉但粗为演绎,其於敖氏之似是而非,均未能正其失也。寅亮著仪礼管见三卷,於敖氏洞见其症结,驱豁其雺雾。

  时公羊何氏学久无循习者,所谓五始、三科、九旨、七等、六辅、二类之义,不传於世,惟武进庄存与默会其解,而寅亮能阐发之,撰公羊释例三十篇。谓三传惟公羊为汉学,孔子作春秋,本为后王制作,訾议公羊者,实违经旨。又因何劭公言礼有殷制,有时王之制,与周礼不同,作周礼公羊异义二卷,世称为绝业。又长於算术,著句股广问三卷,校正三统术衍刊本误字甚多,其中月相求六扐之数句,六扐当作七扐;推闰馀所在加十得一句,加十当作加七:皆寅亮说也。

  著有十三经笔记十卷,诸史笔记八卷,诸子笔记二卷,名家文集笔记七卷,藏於家。四十六年,以病告归,主常州龙城书院八年。五十五年,卒,年七十六。

  卢文弨,字召弓,馀姚人。父存心,乾隆初举博学鸿词科。文弨,乾隆十七年一甲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上书房行走。历官左春坊左中允、翰林院侍读学士。三十年,充广东乡试正考官。三十一年,提督湖南学政,以条陈学政事宜,部议降三级用。三十三年,乞养归。

  文弨孝谨笃厚,潜心汉学,与戴震、段玉裁友善。好校书,所校逸周书、孟子音义、荀子、吕氏春秋、贾谊新书、韩诗外传、春秋繁露、方言、白虎通、独断、经典释文诸善本,镂板惠学者。又苦镂板难多,则合经、史、子、集三十八种而名之曰群书拾补。所自著书有抱经堂集三十四卷,仪礼注疏详校十七卷,锺山劄记四卷,龙城劄记三卷,广雅释天以下注二卷,皆使学者諟正积非,蓄疑涣释。其言曰:“唐人之为义疏也,本单行,不与经注合。单行经注,唐以后尚多善本,自宋后附疏於经注,而所附之经注非必孔、贾诸人所据之本也,则两相龃龉矣。南宋后又附经典释文於注疏间,而陆氏所据之经注,又非孔、贾诸人所据也,则龃龉更多矣。浅人必比而同之,则彼此互改,多失其真,幸有改之不尽,以滋其龃龉,启人考核者,故注疏、释文合刻,似便而非古法也。”其特识多类此。

  文弨历主江、浙各书院讲席,以经术导士,江、浙士子多信从之,学术为之一变。六十年,卒,年七十九。

  文弨校书,参合各本,择善而从,颇引他书改本书,而不专主一说,故严元照诋其仪礼详校,顾广圻讥其释文考证,后黄丕烈影宋刻书,各本同异另编於后,两家各有宗旨,亦互相补苴云。

  顾广圻,字千里,元和人。诸生。吴中自惠氏父子后,江声继之,后进翕然多好古穷经之士。广圻读惠氏书,尽通其义。论经学云:“汉人治经,最重师法。古文今文,其说各异。若混而一之,则轇轕不胜矣。”论小学云:“说文一书,不过为六书发凡,原非字义尽於此。”

  广圻天质过人,经、史、训诂、天算、舆地靡不贯通,至於目录之学,尤为专门,时人方之王仲宝、阮孝绪。兼工校雠,同时孙星衍、张敦仁、黄丕烈、胡克家延校宋本说文、礼记、仪礼、国语、国策、文选诸书,皆为之札记,考定文字,有益后学。乾、嘉间以校雠名家,文弨及广圻为最著云。又时为汉学者多讥宋儒,广圻独取先儒语录,摘其切近者,为遯翁苦口一卷,以教学者。著有思適斋文集十八卷。道光十九年,卒,年七十。

  钱大昕,字晓徵,嘉定人。乾隆十六年召试举人,授内阁中书。十九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大考二等一名,擢右春坊右赞善。累充山东乡试、湖南乡试正考官,浙江乡试副考官。大考一等三名,擢翰林院侍讲学士。三十二年,乞假归。三十四年,补原官。入直上书房,迁詹事府少詹事,充河南乡试正考官。寻提督广东学政。四十年,丁父艰,服阕,又丁母艰,病不复出。嘉庆九年,卒,年七十七。

  大昕幼慧,善读书。时元和惠栋、吴江沈彤以经术称,其学求之十三经注疏,又求之唐以前子、史、小学。大昕推而广之,错综贯串,发古人所未发。任中书时,与吴烺、褚寅亮同习梅氏算术。及入翰林,礼部尚书何国宗世业天文,年已老,闻其善算,先往见之,曰:“今同馆诸公谈此道者鲜矣。”

  大昕於中、西两法,剖析无遗。用以观史,自太初、三统、四分,中至大衍,下迄授时,朔望薄蚀,凌犯进退,抉摘无遗。汉三统术为七十馀家之权舆,讹文奥义,无能正之者。大昕衍之,据班志以阐刘歆之说,裁志文之讹,二千年已绝之学,昭然若发蒙。大昕又谓:“古法岁阴与太岁不同,淮南天文训摄提以下十二名,皆谓岁阴所在。史记太初元年年名焉逢、摄提格者,岁阴,非太岁也。东汉后不用岁阴纪年,又不知太岁超辰之法,乃以太初元年为丁丑岁,则与史、汉之文皆悖矣。”又谓:“尚书纬四游升降之说,即西法日躔最高、卑之说,宋杨忠辅统天术以距差乘躔差,减气汎积为定积,梅文鼎谓郭守敬加减岁馀法出於此。但统天求汎积,必先减气差十九日有奇,与郭又异,文鼎不能言。大昕推之同,凡步气朔,必以甲子日起算,今统天上元冬至乃戊子日,不值甲子,依授时法当加气应二十四日有奇,乃得从甲子起。今减去气差,是以上元冬至后甲子日起算也。既如此,当减气应三十五日有奇,今减十九日有奇者,去躔差之数不算也。求天正经朔又减闰差者,经朔当从合朔起算。今推得统天上元冬至后第一朔乃乙丑戌初二刻弱,故必减闰差而后以朔实除之,即授时之朔应也。”

  大昕始以辞章名,沈德潜吴中七子诗选,大昕居一。既乃研精经、史,於经义之聚讼难决者,皆能剖析源流。文字、音韵、训诂、天算、地理、氏族、金石以及古人爵里、事实、年齿,了如指掌。古人贤奸是非疑似难明者,典章制度昔人不能明断者,皆有确见。惟不喜二氏书,尝曰:“立德立功立言,吾儒之不朽也。先儒言释氏近於墨,予以为释氏亦终於杨氏为己而已。彼弃父母而学道,是视己重於父母也。”

  大昕在馆时,常与修音韵述微、续文献通考、续通志、一统志、天球图诸书。所著有唐石经考异一卷,经典文字考异一卷,声类四卷,廿二史考异一百卷,唐书史臣表一卷,唐五代学士年表二卷,宋学士年表一卷,元史氏族表三卷,元史艺文志四卷,三史拾遗五卷,诸史拾遗五卷,通鉴注辨证三卷,四史朔闰考四卷,吴兴旧德录四卷,先德录四卷,洪文惠、洪文敏、王伯厚、王弇州四家年谱各一卷,疑年录三卷,潜揅堂文集五十卷,诗集二十卷,潜揅堂金石文跋尾二十五卷,养新录二十三卷,恒言录六卷,竹汀日记钞三卷。族子塘、坫,能传其学。

  塘,字学渊。乾隆四十五年进士,改教职,选江宁府学教授。塘少大昕七岁,相与共学,又与大昕弟大昭及弟坫相切磋,为实事求是之学,於声音文字、律吕推步尤有神解。著律吕古义六卷,据所得汉虑俿铜尺正荀勖以刘歆铜斛尺为周尺之非。谓周本八寸尺,不可以制律,律必用十寸尺,即昔人所云夏尺。周因夏、商,夏、商因唐、虞,古律当无异度。又史记三书释疑三卷,於律历天官家言皆究其原本,而以他书疏通证明之。律书“上九、商八、羽七、角六、宫五、徵九”数语,注家皆不能晓,小司马疑其数错。塘据淮南子、太玄经证之,始信其确。又著泮宫雅乐释律四卷,说文声系二十卷,淮南天文训补注三卷。其所作古文曰述古编凡四卷。卒,年五十六。

  坫,字献之。副榜贡生。游京师,朱筠引为上客。以直隶州州判官於陕,与洪亮吉、孙星衍讨论训诂舆地之学,论者谓坫沉博不及大昕,而精当过之。嘉庆二年,教匪扰陕西,坫时署华州,率众乘城,力遏其冲。城无弓矢,仿古为合竹强弓,厚背纸为翎,二人共发之,达百五十步;又以意为发石之法,石重十斤,达三百步:前后毙贼无算,城获全。以积劳得末疾,引归。著史记补注百三十卷,详於音训及郡县沿革、山川所在。陕甘总督松筠重其品学,亲至卧榻问疾,索未刊著述,坫取付之。曰:“三十年精力,尽於此书矣!”十一年,卒,年六十六。又有诗音表一卷,车制考一卷,论语后录五卷,尔雅释义十卷,释地以下四篇注四卷,十经文字通正书十四卷,说文斠铨十四卷,新斠注地理志十六卷,汉书十表注十卷,圣贤冢墓志十二卷。

  王鸣盛,字凤喈,嘉定人。幼从长洲沈德潜受诗,后又从惠栋问经义,遂通汉学。乾隆十九年,以一甲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大考翰詹第一,擢侍读学士。充福建乡试正考官,寻擢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坐滥支驿马,左迁光禄寺卿。丁内艰,遂不复出。

  鸣盛性俭素,无声色玩好之娱,晏坐一室,吚唔如寒士。尝言:“汉人说经必守家法,自唐贞观撰诸经义疏而家法亡,宋元丰以新经学取士而汉学殆绝,今好古之儒皆知崇注疏矣,然注疏惟诗、三礼及公羊传犹是汉人家法,他经注则出魏、晋人。未为醇备。”著尚书后案三十卷,专述郑康成之学,若郑注亡逸,采马、王注补之。孔传虽出东晋,其训诂犹有传授,间一取焉。又谓东晋所献之太誓伪,而唐人所斥之太誓非伪,故附书今文太誓一篇,存古之功,自谓不减惠氏周易述也。又著周礼军赋说四卷,发明郑氏之旨。又十七史商榷一百卷,於一史中纪、志、表、传互相稽考,因而得其异同,又取稗史丛说以证其舛误,於舆地、职官、典章、名物每致详焉。别撰蛾术编一百卷,其为目十:说录、说字、说地、说制、说人、说物、说集、说刻、说通、说系,盖仿王应麟、顾炎武之意,而援引尤博。诗以才辅学,以韵达情。古文用欧、曾之法,阐许、郑之义,有诗文集四十卷。嘉庆二年,卒,年七十六。

  弟子同县金曰追,字对扬。诸生。深於九经正义,每有疑譌,随条辄录,先成仪礼注疏正伪十七卷。阮元奉诏校勘仪礼石经,多采其说。

  时同县通经学者,有吴凌云,字得青。嘉庆五年岁贡。读书深造,经师遗说,靡不通贯。尝假馆钱大昕孱守斋,尽读所藏书,学益邃。所著十三经考异,援据精核,多前人所未发。又经说三卷,小学说、广韵说各一卷,海盐陈其幹为合刊之,题曰吴氏遗著。

  戴震,字东原,休宁人。读书好深湛之思,少时塾师授以说文,三年尽得其节目。年十六七,研精注疏,实事求是,不主一家。与郡人郑牧、汪肇龙、方矩、程瑶田、金榜从婺源江永游,震出所学质之永,永为之骇叹。永精礼经及推步、钟律、音声、文字之学,惟震能得其全。

  性特介。年二十八补诸生,家屡空,而学日进。与吴县惠栋、吴江沈彤为忘年友。以避仇入都,北方学者如献县纪昀、大兴朱筠,南方学者如嘉定钱大昕、王鸣盛,馀姚卢文弨,青浦王昶,皆折节与交。尚书秦蕙田纂五礼通考,震任其事焉。

  乾隆二十七年,举乡试,三十八年,诏开四库馆,徵海内淹贯之士司编校之职,总裁荐震充纂修。四十年,特命与会试中式者同赴殿试,赐同进士出身,改翰林院庶吉士。震以文学受知,出入著作之庭。馆中有奇文疑义,辄就咨访。震亦思勤修其职,晨夕披检,无间寒暑。经进图籍,论次精审。所校大戴礼记、水经注尤精核。又於永乐大典内得九章、五曹算经七种,皆王锡阐、梅文鼎所未见。震正譌补脱以进,得旨刊行。四十二年,卒於官,年五十有五。

  震之学,由声音、文字以求训诂,由训诂以寻义理。谓:“义理不可空凭胸臆,必求之於古经。求之古经而遗文垂绝,今古悬隔,必求之古训。古训明则古经明,古经明则贤人圣人之义理明,而我心之同然者,乃因之而明。义理非他,存乎典章制度者也。彼歧古训、义理而二之,是古训非以明义理,而义理不寓乎典章制度,势必流入於异学曲说而不自知也。”

  震为学精诚解辨,每立一义,初若创获,乃参考之,果不可易。大约有三:曰小学,曰测算,曰典章制度。

  其小学书有六书论三卷,声韵考四卷,声类表九卷,方言疏证十卷。汉以后转注之学失传,好古如顾炎武,亦不深省。震谓:“指事、象形、谐声、会意四者为书之体,假借、转注二者为书之用。一字具数用者为假借,数字共一用者为转注。初、哉、首、基之皆为始,工卩、吾、台、予之皆为我,其义转相注也。”又自汉以来,古音浸微,学者於六书之故,靡所从入。顾氏古音表,入声与广韵相反。震谓:“有入无入之韵,当两两相配,以入声为之枢纽。真至仙十四韵,与脂、微、齐、皆、灰五韵同入声;东至江四韵及阳至登八韵,与支、之、佳、咍、萧、宵、肴、豪、尤、侯、幽十一韵同入声;浸至凡九韵之入声,则从广韵,无与之配。鱼、虞、模、歌、戈、麻六韵,广韵无入声,今同以铎为入声,不与唐相配。而古音递转及六书谐声之故,胥可由此得之。”皆古人所未发。

  其测算书原象一卷,迎日推策记一卷,句股割圜记三卷,历问一卷,古历考二卷,续天文略三卷,策算一卷。自汉以来,畴人不知有黄极,西人入中国,始云赤道极之外又有黄道极,是为七政恒星右旋之枢,诧为六经所未有。震谓:“西人所云赤极,即周髀之正北极也,黄极即周髀之北极璿玑也。虞书‘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盖设璿玑以拟黄道极也。黄极在柱史星东南,上弼、少弼之间,终古不随岁差而改。赤极居中,黄极环绕其外,周髀固已言之,不始於西人也。”

  震所著典章制度之书未成。有诗经二南补注二卷,毛郑诗考四卷,尚书义考一卷,仪经考正一卷,考工记图二卷,春秋即位改元考一卷,大学补注一卷,中庸补注一卷,孟子字义疏证三卷,尔雅文字考十卷,经说四卷,水地记一卷,水经注四十卷,九章补图一卷,屈原赋注七卷,通释三卷,原善三卷,绪言三卷,直隶河渠书一百有二卷,气穴记一卷,藏府算经论四卷,葬法赘言四卷,文集十卷。

  震卒后,其小学,则高邮王念孙、金坛段玉裁传之;测算之学,曲阜孔广森传之;典章制度之学,则兴化任大椿传之:皆其弟子也。后十馀年,高宗以震所校水经注问南书房诸臣曰:“戴震尚在否?”对曰:“已死。”上惋惜久之。王念孙、段玉裁、孔广森、任大椿自有传。

  金榜,字辅之,歙县人。乾隆二十九年召试举人,授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三十七年一甲一名进士,授翰林院修撰。散馆后,养疴读书不复出,卒於家。师事江永,友戴震,著礼笺十卷,刺取其大者数十事为三卷,寄朱珪,珪序之,以为词精义核。榜治礼最尊康成,然博稽而精思,慎求而能断。尝援郑志答赵商云:“不信亦非,悉信亦非。”曰:“斯言也,敢以为治经之大法。故郑义所未衷者必纠正之,於郑氏家法不敢诬也。”

  段玉裁,字若膺,金坛人。生而颖异,读书有兼人之资。乾隆二十五年举人,至京师见休宁戴震,好其学,遂师事之。以教习得贵州玉屏县知县,旋调四川,署富顺及南溪县事,又办理化林坪站务。时大兵征金川,輓输络绎,玉裁处分毕,辄篝镫著述不辍。著六书音均表五卷。古韵自顾炎武析为十部,后江永复析为十三部,玉裁谓支、佳一部也,脂、微、齐皆、灰一部也,之、咍一部也,汉人犹未尝淆借通用。晋、宋而后,乃少有出入。迄乎唐之功令,支注“脂、之同用”,佳注“皆同用”,灰注“咍同用”,於是古之截然为三者,罕有知之。又谓真、臻、先、与谆、文、殷、魂、痕为二,尤、幽与侯为二,得十七部。其书始名诗经韵谱,群经韵谱。嘉定钱大昕见之,以为凿破混沌,后易其体例,增以新加,十七部盖如旧也。震伟其所学之精,云自唐以来讲韵学者所未发。寻任巫山县,年四十六,以父老引疾归,键户不问世事者三十馀年。

  玉裁於周、秦、两汉书,无所不读,诸家小学,皆别择其是非。於是积数十年精力,专说说文,著说文解字注三十卷,谓:“尔雅以下,义书也;声类以下,音书也;说文,形书也。凡篆一字,先训其义,次释其形,次释其音,合三者以完一篆,故曰形书。”又谓:“许以形为主,因形以说音、说义。其所说义,与他书绝不同者,他书多假借,则字多非本义,许惟就字说其本义。知何者为本义,乃知何者为假借,则本义乃假借之权衡也。说文、尔雅相为表里,治说文而后尔雅及传注明。”又谓:“自仓颉造字时至唐、虞、三代、秦、汉以及许叔重造说文,曰‘某声’、曰‘读若某’者,皆条理合一不紊。故既用徐铉切音,又某字志之曰古音第几部,后附六书音均表,俾形、声相为表里。始为长编,名说文解字读,凡五百四十卷。既乃隐括之成此注。”玉裁又以:“说文者,说字之书,故有‘读如’、无‘读为’,说经、传之书,必兼是二者。汉人作注,於字发疑正读,其例有三:‘读如’、‘读若’者,拟其音也,比方之词;‘读为’‘读曰’者,易其字也,变化之词;‘当为’者,定为字之误、声之误,而改其字也,救正之词:三者分,而汉注可读,而经可读。”述汉读考,先成周礼六卷,又撰礼经汉读考一卷,其他十六卷未成。仪徵阮元谓玉裁书有功於天下后世者三:言古音一也,言说文二也,言说文二也,汉读考三也。其他说经之书,以汉志毛诗经、毛诗古训传本各自为书,因釐次传文,还其旧著,重订毛诗古训传三十卷。以诸经惟尚书离厄最甚,古文几亡,贾逵分别古今,刘陶是正文字,其书皆不存。乃广蒐补阙,正晋、唐之妄改,存周、汉之駮文,著古文尚书撰异三十二卷。又录左氏经文,取郑注礼、周礼,存古文、今文故书之例,附见公羊、穀梁经文之异,著春秋左氏古经十二卷,而以左氏传五十凡附后。外有毛诗小学三十卷,汲古阁说文订六卷,经韵楼集十二卷。嘉庆二十年,卒,年八十一。

  初,玉裁与念孙俱师震,故戴氏有段、王两家之学,玉裁少震四岁,谦,专执弟子礼,虽耄,或称震,必垂手拱立,朔望必庄诵震手札一通。卒后,王念孙谓其弟子长洲陈奂曰:“若膺死,天下遂无读书人矣!”玉裁弟子,长洲徐颋、嘉兴沈涛及女夫仁和龚丽正俱知名,而奂尤得其传,奂自有传。

  钮树玉,字匪石,吴县人。笃志好古,不为科举之业,精研文字声音训诂。谓说文悬诸日月而不刊者也,后人以新附淆之,诬许君矣。因博稽载籍,著说文新附考六卷,续考一卷。又著说文解字校录三十卷。树玉后见玉裁书,著段氏说文注订八卷,所駮正之处,皆有依据。

  徐承庆,字梦祥,元和人。乾隆五十一年举人,官至山西汾州府知府。著段注匡谬十五卷,其攻瑕索瘢,尤胜钮氏之书,皆力求其是,非故为吹求者。

  孙志祖,字诒穀,仁和人。乾隆三十一年进士,改刑部主事,洊升郎中,擢江南道监察御史,乞养归。志祖清修自好,读经史必释其疑而后已,著读书脞录七卷,考论经、子、杂家,折衷精详,不为武断之论。又家语疏证六卷,谓王肃作圣证论以攻康成,又伪撰家语,饰其说以欺世。因博集群书,凡肃所剿窃者,皆疏通证明之。又谓孔丛子亦王肃伪讬,其小尔雅亦肃借古书以自文,并作疏证以辨其妄。幼熟精文选,后乃仿韩文考异之例,参稽众说,正俗本之误,为文选考异四卷。又辑前人及朋辈论说,为文选注补正四卷。又有文选理学权舆补一卷。辑风俗通逸文一卷,补正姚之骃辑谢承后汉书五卷。嘉庆六年,卒,年六十五。

  翟灏,字大川,亦仁和人。乾隆十九年进士,官金华、衢州府学教授。灝见闻淹博,又能搜奇引痺,尝与钱塘梁玉绳论王肃撰家语难郑氏,欲搜考以证其譌,因握笔互疏所出,顷刻数十事。时方被酒,旋罢去,未竟藁,其精力殊绝人也。著有尔雅补郭二卷,以尔雅郭注未详、未闻者百四十二科,邢疏补言其十,馀仍阙如,乃参稽众家,一一备说。又云:“古尔雅当有释礼篇,与释乐篇相随。祭名与讲武、旌旂三章,乃释礼之残缺失次者。”又著四书考异七十二卷,皆贯串精审,为世所推。他著又有家语发覆、通俗篇、湖山便览、无不宜斋诗文藁。五十三年,卒。

  梁玉绳,字曜北,钱塘人。增贡生。家世贵显,玉绳不志富贵,自号清白士。尝语弟履绳曰:“后汉襄阳樊氏,显重当时。子孙虽无名德盛位,世世作书生门户,原与弟共勉之!”故玉绳年未四十,弃举子业,专心撰著。其瞥记七卷,多释经之文,有裨古义。玉绳尤精乙部书,著史记志疑三十六卷,据经、传以纠乖违,参班、荀以究同异,钱大昕称其书为龙门功臣。著人表考九卷,谓班氏借用禹贡田赋九等之目,造端自马迁。史记李将军传云:“李蔡为人在下中。”其说颇是。

  履绳,字处素。乾隆五十三年举人。与兄玉绳相砻错,有元方、季方之目。其於众经中尤精左氏传,谓隋志载贾逵解诂、服虔解义各数十卷,今俱亡佚。杜氏参用贾、服,仲达作疏,间有称引,未睹其全。亦如马融诸儒之说,仅存单文只义。唐以后注左氏者,惟张洽、赵汸最为明晰,大抵详书法而略纪载。履绳综览诸家,旁采众籍,以广杜之所未备,作左通补释三十二卷。又有未成者五门:曰广传、考异、驳证、古音、臆说。钱大昕见其书,叹为绝恉。通说文,下笔鲜俗字。年四十六,卒。

  汪家禧,字汉郊,仁和人。诸生。颖敏特异,通汉易,作易消息解。所著书数十卷,毁於火。其友秀水庄仲方、门人仁和许乃穀辑其遗文,为东里生烬馀集三卷。文多说经,粹然有家法。

  刘台拱,字端临,宝应人。性至孝,六岁,母朱氏殁,哀如成人。事继母锺氏,与亲母同。九岁作颜子颂,斐然成章,观者称为神童。中乾隆三十五年举人,屡试礼部不第。是时朝廷开四库馆,海内方闻缀学之士云集。台拱在都,与学士朱筠、编修程晋芳、庶吉士戴震、学士邵晋涵及其同郡御史任大椿、给事中王念孙等交游,稽经考古,旦夕讨论。自天文、律吕至於声音、文字,靡不该贯。其於汉、宋诸儒之说,不专一家,而惟是之求。精思所到,如与古作者晤言一室而知其意指之所在,比之阎若璩,盖相伯仲也。段玉裁每谓“潜心三礼,吾所不如”。

  选丹徒县训导。取仪礼十七篇除丧服外各绘为图,与诸生习礼容,为发明先王制作之精意。迎两亲学署,雍雍色养,年虽五十,有孺子之慕。尝客他所,忽心痛骤归,母病危甚,乃悉心奉汤药,衣不解带者数旬,母病遂愈。逮丁内外艰,水浆不入口。既敛,枕苫、啜粥,哭泣之哀,震动邻里。居丧蔬食五年,出就外寝,以哀毁过情卒,年五十有五。

  与同郡汪中为文章道义交,中殁,抚其孤喜孙,赖以成立。武进臧庸常以说经之文请益,台拱善之。恤其穷,周其困,饮食教诲,十七年如一日,庸心感焉。台拱慕黄叔度之为人,王昶称其有曾、闵之孝。著有论语骈枝、经传小记、国语补校、荀子补注、方言补校、淮南子补校、汉学拾遗、文集,都为端临遗书凡八卷。

  同邑朱彬,字武曹。乾隆六十年举人。彬幼有至行,年十一丧母,哀戚如成人。长丁父忧,敛葬尽礼,三年蔬食居外。自少至老,好学不厌。承其乡王懋竑经法,与外兄刘台拱互相切磋。每有所得,辄以书札往来辨难,必求其是而后已。於训诂、声音、文字之学,用力尤深。著有经传考证八卷,礼记训纂四十九卷,虎观诸儒所论议,郑志弟子之问答,以及魏、晋以降诸儒之训释,书钞、通典、御览之涉是书者,一以注疏为主,撷其精要,纬以古今诸说。其附以己意者,皆援据精碻,发前人所未发。他著有游道堂诗文集四卷。道光十四年,卒,年八十有二。子士彦,吏部尚书,自有传。

  孔广森,字众仲,曲阜人,孔子六十八代孙,袭封衍圣公传铎之孙,户部主事继汾之子。乾隆三十六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检讨。年少入官,性淡泊,躭著述,不与要人通谒。告养归,不复出。及居大母与父丧,竟以哀卒,时乾隆五十一年,年三十五。

  广森聪颖特达,尝受经於戴震、姚鼐之门,经史、小学,沉览妙解。所学在公羊春秋,尝以左氏旧学湮於征南,穀梁本义汨於武子。王祖游谓何休志通公羊,往往为公羊疚病。其馀啖助、赵匡之徒,又横生义例,无当於经,唯赵汸最为近正。何氏体大思精,然不无承讹率臆。於是旁通诸家,兼采左、穀,择善而从,著春秋公羊通义十一卷,序一卷。凡诸经籍义有可通於公羊者,多著录之。

  其不同於解诂者,大端有数事:谓古者诸侯分土而守,分民而治,有不纯臣之义,故各得纪年於其境内。而何劭公谓唯王者然后改元立号,经书元年,为讬王於鲁,则自蹈所云反传违戾之失。其不同一也。谓春秋分十二公而为三世,旧说“所传闻之世”,隐、桓、庄、闵、僖也;“所闻之世”,文、宣、成、襄也;“所见之世”,昭、定、哀也。颜安乐以为:襄公二十三年“邾娄鼻我来奔”,云“邾娄无大夫,此何以书?以近书也”;又昭公二十七年“邾娄快来奔”,传云“邾娄无大夫,此何以书?以近书也”:二文不异,同宜一世,故断自孔子生后,即为“所见之世”,从之。其不同二也。谓桓十七年经无夏,二家经皆有夏,独公羊脱耳。何氏谓:“夏者阳也,月者阴也,去夏者,明夫人不系於公也。”所不敢言。其不同三也。谓春秋上本天道,中用王法,而下理人情。天道者:一曰时,二曰月,三曰日。王法者:一曰讥,二曰贬,三曰绝。人情者:一曰尊,二曰亲,三曰贤。此三科九旨。而何氏文谥例云:“三科九旨者,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此一科三旨也。”又云:“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三科六旨也。又“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是三科九旨也”。其不同四也。他如何氏所据间有失者,多所裨损,以成一家之言。又谓左氏之事详,公羊之义长,春秋重义不重事。皆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其为说能融会贯通,使是非之旨不谬於圣人大旨,见自序中。仪徵阮元谓读其书始知圣志之所在。

  又著有大戴礼记补注十四卷,诗声类十三卷,礼学卮言六卷,经学卮言六卷,少广正负术内外篇六卷。骈体兼有汉、魏、六朝、初唐之胜,江都汪中读之,叹为绝手。然广森不自足,作堂於其居,名曰“仪郑”,自庶几於康成。桐城姚鼐谓其将以孔子之裔传孔子之学,虽康成犹不足以限之。惜奔走家难,劳思夭年,不充其志,艺林有遗憾焉。

  邵晋涵,字二云,馀姚人。乾隆三十六年进士,归班铨选。会开四库馆,特诏徵晋涵及历城周永年、休宁戴震、仁和余集等入馆编纂,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四十五年,充广西乡试正考官。五十六年,大考迁左中允。擢侍讲学士,充文渊阁直阁事日讲起居注官。

  晋涵左目眚,清羸。善读书,四部、七录,靡不研究。尝谓尔雅者,六艺之津梁,而邢疏浅陋不称;乃别为正义二十卷,以郭璞为宗,而兼采舍人、樊、刘、李、孙诸家,郭有未详者,摭他书附之。自是承学之士,多舍邢而从邵。

  尤长於史,以生在浙东,习闻刘宗周、黄宗羲诸绪论,说明季事,往往出於正史之外。在史馆时,见永乐大典采薛居正五代史,乃薈萃编次,得十之八九,复采册府元龟、太平御览诸书,以补其缺。并参考通鉴长编诸史及宋人说部、碑碣,辨证条系,悉符原书一百五十卷之数。书成,呈御览,馆臣请仿刘昫旧唐书之例列於廿三史,刊布学宫,诏从之。由是薛史与欧阳史并传矣。尝谓宋史自南渡后多谬,庆元之间,褒贬失实,不如东都有王偁事略也。欲先辑南都事略,使条贯粗具,词简事增,又欲为赵宋一代之志,俱未卒业。其后镇洋毕沅为续宋、元通鉴,嘱晋涵删补考定,故其绪馀稍见於审正续通鉴中。

  晋涵性狷介,不为要人屈。尝与会稽章学诚论修宋史宗旨,晋涵曰:“宋人门户之习,语录庸陋之风,诚可鄙也。然其立身制行,出於伦常日用,何可废耶?士大夫博学工文,雄出当世,而於辞受取与、出处进退之间,不能无簟豆万钟之择。本心既失,其他又何议焉!此著宋史之宗旨也。”学诚闻而耸然。他著有孟子述义、穀梁正义、韩诗内传考,并足正赵岐、范甯及王应麟之失,而补其所遗。又有皇朝大臣谥迹录、方舆金石编目、輶轩日记、南江诗文藁。嘉庆元年,卒,年五十有四。

  周永年,字书昌,历城人。博学贯通,为时推许。乾隆三十六年进士,与晋涵同徵修四库书,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四十四年,充贵州乡试副考官。永年在书馆好深沉之思,四部兵、农、天算、术数诸家,钩稽精义,褒讥悉当,为同馆所推重。见宋、元遗书湮没者多见采於永乐大典中,於是抉摘编摩,自永新刘氏兄弟公是、公非集以下,凡得十馀家,皆前人所未见者,咸著於录。又以为释、道有藏,儒者独无。乃开借书园,聚古今书籍十万卷,供人阅览传钞,以广流传。惜永年殁后,渐就散佚,则未定经久之法也。

  王念孙,字怀祖,高邮州人。父安国,官吏部尚书,谥文肃,自有传。八岁读十三经毕,旁涉史鉴。高宗南巡,以大臣子迎銮,献文册,赐举人。乾隆四十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改工部主事。升郎中,擢陕西道御史,转吏科给事中。嘉庆四年,仁宗亲政,时川、楚教匪猖獗,念孙陈剿贼六事,首劾大学士和珅,疏语援据经义,大契圣心。是年授直隶永定河道。六年,以河堤漫口罢,特旨留督办河工。工竣,赏主事衔。河南衡家楼河决,命往查勘,又命驰赴台庄治河务。寻授山东运河道,在任六年,调永定河道。会东河总督与山东巡抚以引黄利运异议,召入都决其是非。念孙奏引黄入湖,不能不少淤,然暂行无害,诏许之。已而永定河水复异涨,如六年之隘,念孙自引罪,得旨休致。道光五年,重宴鹿鸣,卒,年八十有九。

  念孙故精熟水利书,官工部,著导河议上下篇。及奉旨纂河源纪略,议者或误指河源所出,念孙力辨其譌,议乃定,纪略中辨譌一门,念孙所撰也。既罢官,日以著述自娱,著读书杂志,分逸周书、战国策、管子、荀子、晏子春秋、墨子、淮南子、史记、汉书、汉隶拾遗,都八十二卷。於古义之晦,於钞之误写,校之妄改,皆一一正之。一字之证,博及万卷,其精於校雠如此。

  初从休宁戴震受声音文字训诂,其於经,熟於汉学之门户,手编诗三百篇、九经、楚辞之韵,分古音为二十一部。於支、脂、之三部之分,段玉裁六书音均表亦见及此,其分至、祭、盍、辑为四部,则段书所未及也。念孙以段书先出,遂辍作。

  又以邵晋涵先为尔雅正义,乃撰广雅疏证。日三字为程,阅十年而书成,凡三十二卷。其书就古音以求古义,引伸触类,扩充於尔雅、说文,无所不达。然声音文字部分之严,一丝不乱。盖藉张揖之书以纳诸说,而实多揖所未知,及同时惠栋、戴震所未及。

  尝语子引之曰:“诂训之旨,存乎声音,字之声同、声近者,经传往往假借。学者以声求义,破其假借之字而读本字,则涣然冰释。如因假借之字强为之解,则结夋不通矣。毛公诗传多易假借之字而训以本字,已开改读之先。至康成笺诗注礼,屡云某读为某,假借之例大明。后人或病康成破字者,不知古字之多假借也。”又曰:“说经者,期得经意而已,不必墨守一家。”引之因推广庭训,成经义述闻十五卷,经传释辞十卷,周秦古字解诂,字典考证。论者谓有清经术独绝千古,高邮王氏一家之学,三世相承,与长洲惠氏相埒云。

  引之,字伯申。嘉庆四年一甲进士,授编修。大考一等,擢侍讲。历官至工部尚书。福建署龙溪令朱履中诬布政使李赓芸受赇,总督汪志伊、巡抚王绍兰劾之。对簿无佐证,而持之愈急。赓芸不堪,遂自经。命引之谳之,平反其狱,罢督抚官。为礼部侍郎时,有议为生祖母承重丁忧三年者,引之力持不可。会奉使去,持议者遽奏行之。引之还,疏陈庶祖母非祖敌体,不得以承重论。缘情,即终身持服不足以报罔极;制礼,则承重之义,不能加於支庶。请复治丧一年旧例,遂更正。道光十四年,卒,谥文简。

  同州李惇,字成裕。乾隆四十五年进士。惇与同县王念孙、贾田祖同力於学。始为诸生,为学使谢墉所赏。将选拔贡,会田祖卒於旅舍,惇经营殡事,不与试,墉叹为古人。江藩好诋诃前人,惇谓之曰:“王子雍若不作圣证论以攻康成,岂非醇儒?”其面规人过如此。著有群经识小八卷,考诸经古义二百二十馀事,多前人所未发。四十九年,卒,年五十一。

  田祖,字稻孙。诸生。通左氏春秋,有春秋左氏通解。

  宋绵初,字守端,亦高邮人。乾隆四十二年拔贡生,官五河、清河训导。邃深经术,长於说诗,著韩诗内传徵四卷。又有释服二卷。

  汪中,字容甫,江都人。生七岁而孤,家贫不能就外傅。母邹,授以四子书。稍长,助书贾鬻书於市,因遍读经、史、百家,过目成诵,遂为通人。年二十,补诸生。乾隆四十二年拔贡生,提学使者谢墉,每试别置一榜,署名诸生前。尝曰:“余之先容甫,爵也。若以学,当北面事之。”其敬中如此。以母老竟不朝考。五十一年,侍郎朱珪主江南试,谓人曰:“吾此行必得汪中为选首。”不知其不与试也。

  中颛意经术,与高邮王念孙、宝应刘台拱为友,共讨论之。其治尚书,有尚书考异。治礼,有仪礼校本,大戴礼记校本。治春秋,有春秋述义。治小学,有尔雅校本,及小学说文求端。中尝谓国朝古学之兴,顾炎武开其端。河、洛矫诬,至胡渭而绌。中、西推步,至梅文鼎而精。力攻古文者,阎若璩也。专治汉易者,惠栋也。凡此皆千馀年不传之绝学,及戴震出而集其大成。拟作六儒颂,未成。

  又尝博考先秦古籍三代以上学制废兴,使知古人所以为学者。凡虞、夏第一,周礼之制第二,周衰列国第三,孔门第四,七十子后学者第五。又列通论、释经、旧闻、典籍、数典、世官,目录凡六。而自题其端曰:“观周礼太史云云,当时行一事则有一书,其后执书以行事,又其后则事废而书存。至宋儒以后,则并其书之事而去之矣。”又曰:“有官府之典籍,有学士大夫之典籍,故老之传闻。行一事有一书,传之后世,奉以为成宪,此官府之典籍也。先王之礼乐政事,遭世之衰废而不失,有司徒守其文,故老能言其事。好古之君子,悯其浸久而遂亡也,而书之简毕,此学士大夫之典籍也。”又曰:“古之为学士者,官师之长,但教之以其事,其所诵者诗书而已。其他典籍,则皆官府藏而世守之,民间无有也。苟非其官,官亦无有也。其所谓士者,非王侯公卿大夫之子,则一命之士,外此则乡学、小学而已。自辟雍之制无闻,太史之官失守,於是布衣有授业之徒,草野多载笔之士。教学之官,记载之职,不在上而在下。及其衰也,诸子各以其学鸣,而先王之道荒矣。然当诸侯去籍,秦政焚书,有司所掌,荡然无存。犹赖学士相传,存其一二,斯不幸中之幸也。”又曰:“孔子所言,则学士所能为者,留为世教。若其政教之大者,圣人无位,不复以教子弟。”又曰:“古人学在官府,人世其官,故官世其业。官既失守,故专门之学废。”其书藁草略具,亦未成。后乃即其考三代典礼及文字训诂、名物象数,益以论撰之文,为述学内、外篇,凡六卷。

  其有功经义者,则有若释三九,妇人无主答问,女子许嫁而壻死从死及守志议,居丧释服解义。其表章经传及先儒者,则有若周官徵文,左氏春秋释疑,荀卿子通论,贾谊新书序。其他考证之文,亦有依据。

  中又熟於诸史地理,山川阨要,讲画了然,著有广陵通典十卷,秦蚕食六国表,金陵地图考。生平於诗文书翰无所不工,所作广陵对、黄鹤楼铭、汉上琴台铭,皆见称於时。他著有经义知新记一卷,大戴礼正误一卷,遗诗一卷。五十九年,卒,年五十一。

  中事母以孝闻,左右服劳,不辞烦辱。居丧,哀戚过人,其於知友故旧,没后衰落,相存问过於从前。道光十一年,旌孝子。中子喜孙,自有传。同郡人为汉学者,又有江德量、徐复、汪光爔。

  德量,字量殊,江都人。父恂,好金石文字。伯父昱,通声音训诂之学。德量少承家学,及长,与汪中友,励志肄经,学益进。乾隆四十四年一甲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改江西道御史。居朝多识旧闻,博通掌故。公馀键户,以文籍自娱。著有古泉志三十卷。五十八年,卒,年四十二。

  复,字心仲,亦江都人。通九章算术。

  光爔,字晋蕃,仪徵人。廪生。博通经史,尝辨惠氏易爻辰图之谬,又作荑稗释,时人服其精核。

  武亿,字虚谷,偃师人。父绍周,进士,官吏部郎中。亿居父母丧,哀痛毁瘠,以读书自励。时伊、洛溢,屋圮,架洿以居,斧朽木燎寒,诵读不辍。已,复从大兴朱筠游,益为博通之学。乾隆四十五年进士,五十六年,授山东博山县知县。县山多土瘠,民不务农。地产石炭、石矾,烧作玻璃器皿,商贾辐辏。亿问土俗利病,免玻璃入贡,革煤炭供馈,里马草豆不以累民。创范泉书院,进其秀者与之讲敦伦理,务实学。而决辞无留狱,祷雨即沛。有以贿干者,未敢进,亿廉知之,值迅雷,曰:“汝不闻雷声乎?吾矢祷久矣。”贿者惶悚而止,舆情大洽。

  五十七年,大学士和珅领步军统领事,闻妄人言山东逆匪王伦未定死,密遣番役四出踪迹之。於是番役头目杜成德等十一人横行州县,入博山境,手铁尺饮博,莫敢谁何,亿悉执之,成德尤倔强,按法痛杖之。喧传其事者曰:“亿卤莽刑无罪,将累上官。”巡抚吉庆遂以滥责平民劾罢之,而不直书其事。亿莅任仅七月,及去,民携老弱千馀人走大府乞留“我好官”,不可得,则日为运致薪米,门如市焉。吉庆亦感动,因入觐,偕亿行,为筹捐复。大学士、公阿桂谓吉庆曰:“例禁番役出京畿,奈何责县令按法之非,且隐其实而劾强项吏,何也?”吉庆深自悔,而格於部议,遂归。嘉庆四年十月,仁宗谕朝臣密举京、外各员内操守端洁、才猷幹济、於平日居官事迹可据者,得赴部候旨召用,亿在所举中。十一月,县令捧檄至门,而亿先以十月卒矣,年五十有五。

  亿学问醰粹,於七经注疏、三史、涑水通鉴,皆能闇诵。既罢官,贫不能归,所至以经史训诂教授生徒。勇於著录,有群经义证七卷,经读考异九卷,金石三跋十卷,金石文字续跋十四卷,偃师金石记四卷,安阳金石录十三卷。又有三礼义证、授堂劄记、诗文集等书,皆旁引远徵,遇微罅,辄剖抉精蕴,比辞达意,以成一例。大兴朱珪称亿不愧好古遗直云。

  庄述祖,字葆琛,武进人。世父存与,官礼部侍郎,自有传。述祖,乾隆四十五年进士,官山东濰县知县。明畅吏治,刑狱得中,豪猾敛迹。尝勘硷地,众以为斥卤也,述祖指路旁草问何名,曰马帚。述祖笑曰:“此於经名荓,夏正‘荓秀’记时,凡沙土草荓者宜禾,何谓硷?”众皆服。甲寅,以卓异引见,还,檄授桃源同知。不一月,乞养归。著书色养者十六年,未尝一日离左右。二十一年,卒。

  述祖传存与之学,研求精密,於世儒所忽不经意者,覃思独辟,洞见本末。著述皆义理宏达,为前贤未有。以为连山亡而尚存夏小正,归藏亡而尚有仓颉古文,略可稽求义类。故著夏小正经传考释,以斗柄南门织女记天行之不变,以参中大中记日度之差,以二月丁卯知夏时,以正月甲寅启蛰为历元,岁祭为郊,万用入学为禘。著古文甲乙篇,谓许叔重始一终亥,偏旁条例所由出,日辰幹支,黄帝世大挠所作,沮诵、苍颉名之以易结绳,伏羲画八卦作十言之教之后,以此三十二类为正名百物之本。故归藏为黄帝易,就许氏偏旁条例,以幹支别为序次,凡许书所存及见於金石文字者,分别部居,书未竟,而条理粗具。其馀五经,悉有撰著。旁及逸周书、尚书大传、史记、白虎通,於其舛句讹字,佚文脱简,易次换弟,草薙腋补,咸有证据,无不疏通,旷然思虑之表,若面稽古人而整比之也。所著夏小正经传考释十卷,尚书今古文考证七卷,毛诗考证四卷,毛诗周颂口义三卷,五经小学述二卷,历代载籍足徵录一卷,弟子职集解一卷,汉铙歌句解一卷,石鼓然疑一卷,文钞七卷,诗钞二卷。

  存与孙绶甲,字卿珊。尽通家学,尤为述祖所爱重。著尚书考异三卷,释书名一卷。

  同族庄有可,字大久。勤学力行,老而弥笃。取诸注、传,精研义理,句栉字比,合诸儒之书以正其是非,而自为之说。於易、书、诗、礼、春秋皆有撰述,凡四十二种,四百三十馀卷。

  戚学标,字鹤泉,太平人。幼从天台齐召南游,称高第。高宗巡江、浙,学标献南巡颂。乾隆四十五年,成进士,官河南涉县知县。县苦阔布徵,学标请於大府得减额。权林县,有兄弟争产者,集李白句为斗粟谣以讽,皆感悔。性强项,多与上官龃龉,卒以是罢。后改宁波教授,未几归,从事撰述。

  精考证,著汉学谐声二十三卷、总论一卷。用说文以明古音,谓六书之学,三曰形声,声不离形,形者声之本也。而声又随乎气,气有阴有阳,故一字之音,或从阴,或从阳,或阳而阴,或阴而阳,或阴阳各造其偏。昔人知其然,故但以某声者明字音所出,以耑其本。以读若某设为譬况之词,使人依类而求。即离绝远去,而因此声之本以究此声之变,无患其不合。说文从某某声,从某某亦声,从某某省声,从某读若某,从某读与某某同,并二端兼举。声音之学,莫备於此。后人惑於徐氏所附孙愐音切,不究本读,而一二宿儒言古音如吴棫、陈第、顾炎武、江永之流,亦第就韵书辨析。不知说文形声相系,韵书就声言声;说文声气相求,韵书祗论同声之应。其部居错杂分合,类出肊见。学者苟趣其便,衷於一读。且狃於平上去入之界之不可移易,谐声之法废,而说文之学晦矣。其书论声一本许氏,由本声以推变声,既列本注,旁搜古读以为之证。末附说文补考二卷,多辨正二徐谬误。

  又有毛诗证读若干卷,诗声辨定阴阳谱四卷,四书偶谈四卷,内外篇二卷,字易二卷,鹤泉文钞二卷。

  江有诰,字晋三,歙县人。通音韵之学,得顾炎武、江永两家书,嗜之忘寝食。谓江书能补顾所未及,而分部仍多罅漏,乃析江氏十三部为二十一,与戴震、孔广森多暗合。书成,寄示段玉裁,玉裁深重之,曰:“余与顾氏、孔氏皆一於考古,江氏、戴氏则兼以审音。晋三於前人之说择善而从,无所偏徇,又精於呼等字母,不惟古音大明,亦使今韵分为二百六部者得其剖析之故,韵学於是大备矣。”著有诗经韵读、群经韵读、楚辞韵读、先秦韵读、汉魏韵读、唐韵四声正、谐声表、入声表、二十一部韵谱、唐韵再正、唐韵更定部分,总名江氏音学十书,王念孙父子胥服其精。晚岁著说文六书录、说文分韵谱。道光末,室灾,焚其稿。有诰老而目盲,郁郁遂卒。

  陈熙晋,原名津,字析木,义乌人。优贡生。以教习官贵州开泰、龙里、普定知县,仁怀同知,擢湖北宜昌府知府。权开泰时,教匪蒋昌华扰黎平,将兴大狱,熙晋缚其渠而贷诸胁从,全活无算。龙里民以钉鞵杀人,已诬服,而凶验不合,心疑焉。一日,方虑囚,见丛人中有曳钉鞵窃睨者,命执而鞫之,痕宛合,遂款服。普定俗纠聚相雄长,号其魁曰“牛丛”。其获盗,不谒之官,辄积薪焚杀之。先是有挟仇焚三尸者,吏不敢捕。熙晋期必得,重绳以法,风顿革。其守宜昌也,楚大水,流民聚宜昌,毕力抚绥,缮城垣,以工代赈。会秩满将行,为留六阅月,蒇其事。送者数千人,皆泣下。乞养归,未几卒。

  熙晋邃於学,积书数万卷,订疑纠谬,务穷竟原委,取裁精审。尝谓杜预解左氏有三蔽,刘光伯规之,而书久佚。惟正义引一百七十三事,孔颖达皆以为非,乃刺取经史百家及近儒著述,以明刘义。其杜非而刘是者申之,杜是而刘非者释之,杜、刘两说义俱未安,则证诸群言,断以己意,成春秋规过考信九卷。又谓隋经籍志载光伯左氏述义四十卷,不及规过,据孔颖达序称习杜义而攻杜氏,疑规过即在述义中。旧唐书经籍志载述义三十七卷,较隋志少三卷,而多规过三卷,此其证也。正义於规杜一百七十三事外,又得一百四十三事,盖皆述义之文。其异杜者三十事,驳正甚少。殆唐初奉敕删定,著为令典,党同伐异,势会使然。乃参稽得失,援据群言,成春秋述义拾遗八卷。

  他著有古文孝经述义疏证五卷,帝王世纪二卷,贵州风土记三十二卷,黔中水道记四卷,宋大夫集笺注三卷,骆临海集笺注十卷,日损斋笔记考证一卷,文集八卷,征帆集四卷。

  李诚,字静轩,黄岩人。嘉庆十八年拔贡生,官云南姚州州判,终顺宁知县。撰十三经集解二百六十卷,首胪汉、魏诸家之说,次采近人精确之语,而唐、宋诸儒之徵实者亦不废焉。尝谓记水之书,自郦道元下,代不乏人,而言山者无成编,乃作万山纲目六十卷。又水道提纲补订二十八卷,宦游日记一卷,微言管窥三十六卷,医家指迷一卷。

  丁杰,原名锦鸿,字升衢,归安人。乾隆四十六年进士,官宁波府学教授。杰纯孝诚笃,尝奔走滇南迎父柩归葬。少家贫,就书肆中读。肆力经史,旁及说文、音韵、算数。初至都,適四库馆开,任事者延之佐校,遂与朱筠、戴震、卢文弨、金榜、程瑶田等相讲习。

  杰为学长於校雠,与卢文弨最相似。得一书必审定句读,博稽他本同异。於大戴礼用功尤深,著有大戴礼记绎。又易郑注久佚,宋王应麟裒辑成书,惠栋复有增入。杰审视两本,以为多羼入郑氏易乾凿度注,又汉书注所云郑氏,乃即注汉书之人,非康成。乃刊其譌,定其是,复摘补其未备,著周易郑注后定凡十二卷。胡渭禹贡锥指号为绝学,杰摘其误甚多。尝谓纬书“移河为界,在齐吕填阏八流以自广”。河患之棘,由九河堙废,而害始於齐。管仲能臣,必不自贻伊戚。班固叙沟洫志云:“商竭周移,秦决南涯,自兹距汉,北亡八支。”则九河之塞,当在秦、楚之际矣。惠栋尚书大传辑本,杰以为疏舛,如“鲜度作荆,以诘四方”,误读困学纪闻,此谬之甚者。五行传文不类,读后汉书注,始知误连皇览也。杰尝与翁方纲补正朱彝尊经义考序年月,博采见闻,以相证合。又与许言彦阐绎墨子上、下经,大有端绪。方言善本,始於戴震,杰采获裨益最多,卢文弨以为不在戴下。汉隶字原考正,钱塘谓得隶之义例。

  杰又言字母三十六字不可增并,不可颠倒:见、端、知、邦、非、精、照为孤清,不可增浊声也;疑、泥、孃、明、微、来、日为孤浊,不可增清声也;非即邦之轻唇,不可并於专攵;微即明之轻唇,不可并於奉;影为晓之深喉,喻为匣之深喉,晓、匣、影、喻不可颠倒为影、晓、喻、匣也。所著书有小酉山房文集,嘉庆十二年,卒,年七十。

  子授经,嘉庆三年优贡;传经,六年优贡。皆能世其家学,有“双丁”之目。授经佐其友严可均造甲乙丙丁长编,以校定说文。

  周春,字松霭,海宁人。乾隆十九年进士,官广西岑溪县知县。革陋规,几微不以扰民,有古循吏风。以忧去官,岑溪人构祠祀焉。嘉庆十五年,重赴鹿鸣。二十年,卒,年八十七。春博学好古,两亲服阕,年未五十,不谒选。著十三经音略十三卷,专考经音,以陆氏释文为权舆,参以玉篇、广均、五经文字诸书音,字必审音,音必归母,谨严细密,丝毫不假。他著又有中文孝经一卷,尔雅补注四卷,小学馀论二卷,代北姓谱二卷,辽金元姓谱一卷,辽诗话一卷,选材录一卷,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八卷。

  孙星衍,字渊如,阳湖人。少与同里杨芳灿、洪亮吉、黄景仁文学相齐。袁枚品其诗,曰“天下奇才”,与订忘年交。星衍雅不欲以诗名,深究经、史、文字、音训之学,旁及诸子百家,皆必通其义。乾隆五十二年,以一甲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充三通馆校理。五十四年,散馆,试厉志赋,用史记“〈歹〈〉歹?缥贰保笱亢瞳|疑为别字,置三等改部。故事,一甲进士改部,或奏请留馆,又编修改官可得员外,前此吴文焕有成案。珅示意欲使往见,星衍不肯屈节,曰:“主事终擢员外,何汲汲求人为?”自是编修改主事遂为成例。

  官刑部,为法宽恕,大学士阿桂、尚书胡季堂悉器重之。有疑狱,辄令依古义平议,所平反全活甚众。退直之暇,辄理旧业。洊升郎中。六十年,授山东兖沂曹济道。

  嘉庆元年七月,曹南水漫滩溃,决单县地,星衍与按察使康基田鸠工集夫,五日夜,从上游筑堤遏御之,不果决。基田谓此役省国家数百万帑金也。寻权按察使,凡七阅月,平反数十百条,活死罪诬服者十馀狱。濰县有武人犯法,贿和珅门,嘱讬大吏。星衍访捕鞫之,械和门来者於衢。及回本任,值曹工漫溢,星衍以无工处所得疏防咎,特旨予留任。曹工分治引河三道,星衍治中段。毕工,较济东道、登莱道上下段省三十馀万。先是河工分赔之员或得羡馀,谓之扣费,星衍不取,悉以给引河工费。时曹工尚未合,河督、巡抚亟奏合龙,移星衍任,寻又奏称合而复开。开则分赔两次坝工银九万两,当半属后任,而司事者并以归星衍。星衍亦任之,曰:“吾既兼河务,不能不为人受过也。”

  四年,丁母忧归,浙抚阮元聘主诂经精舍。星衍课诸生以经史疑义及小学、天部、地理、算学、词章,不十年,舍中士皆以撰述名家。服阕入都,仍发山东,十年,补督粮道。十二年,权布政使。值侍郎广兴在省,按章供张烦扰,星衍不肯妄支。后广以贿败,豫、东两省多以支库获罪,星衍不与焉。十六年,引疾归。

  星衍博极群书,勤於著述。又好聚书,闻人家藏有善本,借钞无虚日。金石文字,靡不考其原委。尝病古文尚书为东晋梅赜所乱,官刑部时,即集古文尚书马郑注十卷、逸文二卷。归田后,又为尚书今古文注疏三十九卷,其序例云:“尚书古注散佚,今刺取书传升为注者五家三科之说:一,司马迁从孔氏安国问故,是古文说;一,书大传伏生所传欧阳高、大夏侯胜、小夏侯建,是今文说;一,马氏融、郑氏康成虽有异同,多本卫氏宏、贾氏逵,是孔壁古文说:皆疏明出典。其先秦诸子所引古书说及纬书、白虎通等,汉、魏诸儒今文说、许氏说文所载孔壁古文,注中存其异文、异字,其说则附疏中。”其意在网罗放失旧闻,故录汉、魏人佚说为多,又兼采近代王鸣盛、江声、段玉裁诸人书说。惟不取赵宋以来诸人注,以其时文籍散亡,较今代无异闻,又无师传,恐滋臆说也。凡积二十二年而后成。

  其他撰辑,有周易集解十卷,夏小正传校正三卷,明堂考三卷,考注春秋别典十五卷,尔雅广雅诂训韵编五卷,魏三体石经残字考一卷,孔子集语十七卷,晏子春秋音义二卷,史记天官书考证十卷,建立伏博士始末二卷,寰宇访碑录十二卷,金石萃编二十卷,续古文苑二十卷,诗文集二十五卷。二十三年,卒,年六十六。星衍晚年所著书,多付文登毕亨、嘉兴李贻德为卒其业。

  亨,原名以田,字恬谿。初从休宁戴震游,精汉人古训之学,尤长於书。星衍撰尚书今古文注疏,多采亨说,每称以为经学无双。中嘉庆十二年举人,道光六年,以大挑知县分发江西,署安义县。有兄杀胞弟案,亨执“不念鞠子哀,泯乱伦彝,刑兹无赦”义,不准援赦。大府怒,将劾之,会歙程恩泽重亨,事乃解。后补崇义,以积劳卒官,年且八十矣。著有九水山房文存二卷。

  贻德,字次白。嘉庆二十三年举人。馆星衍所,相得甚欢。著春秋左氏解贾服注辑述二十卷。其书援引甚博,字比句栉,於义有未安者,亦加驳难。虽使冲远复生,终未敢专树征南之帜而尽弃旧义也。又有诗考异、诗经名物考、周礼賸义、十七史考异、揽青阁诗钞、梦春庐词。

  王聘珍,字贞吾,南城人。自幼以力学闻。乾隆五十四年,学使翁方纲拔贡成均,为谢启昆、阮元参订古籍。尝客浙西,与歙凌廷堪论学,廷堪深许之。为人厚重诚笃,廉介自守。

  治经确守后郑之学,著大戴礼记解诂十三卷、目录一卷。其言曰:“大戴与小戴同受业于后仓,各取孔壁古文说,非小戴删大戴、马融足小戴也。礼察、保傅,语及秦亡,乃孔襄等所合藏。是贾谊有取於古记,非古记采及新书也。三朝记、曾子,乃刘氏分属九流,非大戴所裒集也。”

  又曰:“近代校雠,不知家法,王肃本点窜此经,私定孔子家语,反据肃本改易经文。又或据唐、宋类书如艺文类聚、太平御览之流,增删字句,或云据永乐大典改某字作某。凡兹数端,率以今义绳古义,以今音证古音,以今文易古文,遂使孔壁古奥之经,变而文从字顺,经义由兹而亡。”故其发凡大旨,礼典器数,墨守郑义,解诂文字,一依尔雅、说文及两汉经师训诂。有不知而阙,无杜撰之言。如“五义”义字,据周礼注读若仪,“五凿”五字释若忤,青史子引汉书“君子养之”,读若“中心养养”之养。皆能根据经史,发蒙解惑。江都焦循称其不为增删,一仍其旧,列为三十二读书赞之一。他著经义考补,九经学。

  凌廷堪,字次仲,歙县人。六岁而孤,冠后始读书,慕其乡江永、戴震之学。乾隆五十五年进士,改教职,选宁国府学教授。奉母之官,毕力著述者十馀年。嘉庆十四年,卒,年五十三。

  廷堪之学,无所不窥,於六书、历算以迄古今疆域之沿革、职官之异同,靡不条贯。尤专礼学,谓:“古圣使人复性者学也,所学者即礼也。颜渊问仁,孔子告之者惟礼焉尔,颜子叹道之高坚前后。迨‘博文约礼’,然后‘如有所立’,即‘立於礼’之立也。礼有节文度数,非空言理者可讬。”著礼经释例十三卷,谓:“礼仪委曲繁重,必须会通其例。如乡饮酒、乡射、燕礼、大射不同,而其为献酢酬旅、酬无算爵之例则同;聘礼、觐礼不同,而其为郊劳执玉、行享庭实之例则同;特牲馈食、少牢馈食不同,而其为尸饭主人初献、主妇亚献、宾长三献、祭毕饮酒之例则同。”乃区为八例,以明同中之异,异中之同:曰通例,曰饮食例,曰宾客例,曰射例,曰变例,曰祭例,曰器服例,曰杂例。礼经第十一篇,自汉以来说者虽多,由不明尊尊之旨,故罕得经意,乃为封建尊尊服制考一篇,附於变例之后。大兴朱珪读其书,赠诗推重之。

  廷堪礼经而外,复潜心於乐,谓今世俗乐与古雅乐中隔唐人燕乐一关,蔡季通、郑世子辈俱未之知。因以隋沛公郑译五旦、七调之说为燕乐之本,又参考段安节琵琶录、张叔夏词源、辽史乐志诸书,著燕乐考原六卷。江都江藩叹以为“思通鬼神”。他著有元遗山年谱二卷,校礼堂文集三十六卷、诗集十四卷。仪徵阮元常命子常生从廷堪授士礼,又称其乡射五物考、九拜解、九祭解、释牲、诗楚茨考诸说经之文,多发古人所未发。其尤卓然者,则复礼三篇云。

  同邑洪榜,字汝登。乾隆二十三年举人。四十一年,应天津召试第一,授内阁中书。卒,年三十有五。粹於经学,著明象未成,终於益卦。因郑康成易赞作述赞二卷。又明声均,撰四声均和表五卷,示儿切语一卷。江氏永切字六百十有六,是书增补百三十九字,又以字母见、溪等字注於广韵之目每字之上,以定喉、吻、舌、齿、唇五音,盖其书宗江、戴二家之说而加详焉。为人律身以正,待人以诚。生平服膺戴震。戴震所著孟子字义疏证,当时读者不能通其义,惟榜以为功不在禹下。撰震行状,载与彭绍升书,朱筠见之曰:“可不必载,戴氏可传者不在此。”榜乃上书辨论。江藩在吴下见其书,叹曰:“洪君可谓卫道之儒矣。”

  汪龙,字辰叔,亦廷堪同邑人。乾隆五十一年举人。嗜古博学,尤精於诗,尝读诗生民、玄鸟二篇,疑郑笺迹乳卵生之说,不若毛诗谓姜嫄、简狄从帝喾祀郊禖之正。遂稽传、笺同异,用力於是经者数十年,成毛诗异义四卷,毛诗申成十卷。卒,年八十二。

  桂馥,字冬卉,曲阜人。乾隆五十五年进士,选云南永平县知县,卒於官。

  馥博涉群书,尤潜心小学,精通声义。尝谓:“士不通经,不足致用;而训诂不明,不足以通经。”故自诸生以至通籍,四十年间,日取许氏说文与诸经之义相疏证,为说文义证五十卷。力穷根柢,为一生精力所在。

  馥与段玉裁生同时,同治说文,学者以桂、段并称,而两人两不相见,书亦未见,亦异事也。盖段氏之书,声义兼明,而尤邃於声;桂氏之书,声亦并及,而尤博於义。段氏钩索比傅,自以为能冥合许君之旨,勇於自信,自成一家之言,故破字创义为多;桂氏专佐许说,发挥旁通,令学者引申贯注,自得其义之所归。故段书约而猝难通辟,桂书繁而寻省易了。夫语其得於心,则段胜矣;语其便於人,则段或未之先也。其专胪古籍,不下己意,则以意在博证求通,展转孳乳,触长无方,亦如王氏广雅疏证、阮氏经籍篡诂之类,非以己意为独断者。

  及馥就宦滇南,追念旧闻,随笔疏记十卷,以其细碎,比之匠门木材,题曰札朴。然馥尝引徐幹中论:“鄙儒博学,务於物名,详於器械,考於训诂,摘其章句而不能统其大义之所极,以获先王之心。故使学者劳思虑而不知道,费日月而无功成。”谓近日学者风尚六书,动成习气,偶涉名物,自负仓、雅,略讲点画,妄议斯、冰,叩以经典大义,茫乎未之闻也。此尤为同时小学家所不能言,足以针肓起废。他著有晚学集十二卷。

  许瀚,字印林,日照人。道光十五年举人,官峄县教谕。博综经史及金石文字,训诂尤深。至校勘宋、元、明本书籍,精审不减黄丕烈、顾广圻。晚年为灵石杨氏校刊桂馥说文义证於清河,甫成而板毁於捻寇,并所藏经籍金石俱尽,遂挹郁而殁,年七十。他著有韩诗外传勘误,攀古小庐文。

  江声,字叔沄,元和人。七岁就傅读书,问读书何为,师以取科第为言,声求所以进於是者。年二十九,遭父疾,晨夕侍卫褥,不解衣带,至自涤秾窬,视秽以验疾进退。及居忧,哀毁骨立,逾三年,容戚然如新丧者。侍母疾,居丧,亦如父殁时。族党哀其至行。既孤,因不复事科举业。

  读尚书,怪古文与今文不类。又怪孔传非安国所为。年三十五,师事同郡通儒惠栋,得读所著古文尚书考及阎若璩古文疏证,乃知古文及孔传皆晋时人伪作,於是集汉儒之说,以注二十九篇,汉注不备,则旁考他书。精研古训,成尚书集注音疏十二卷,附补谊九条、识伪字一条,尚书集注音疏前后述外编一卷,尚书经师系表也。经文注疏,皆以古篆书之。疑伪古文者,始於宋之吴才老,朱子以后,吴草庐、郝京山、梅鷟皆不能得其要领。至本朝阎、惠两徵君所著之书,乃能发其作伪之迹、剿窃之原。若刊正经文,疏明古注,则皆未之及也,及声出而集大成焉。

  声又病后世深求考老转注之义,至以篆迹求之,因为六书说,谓建类一首,即始一终亥五百四十部之首,同意相受,即凡某之属皆从某也。阳湖孙星衍亦推其说,以为尔雅肇、祖、元、胎之属,始也。始亦建类一首,肇、祖、元、胎皆为始,亦同意相受。说文此类亦甚多,推考老之训,如口部之咽,嗌也;嗌,咽也。走部之走,趋也;趋,走也。犹之考注老,老转注考矣。其同在口部、走部,即建类一首也。声亦以为然,而戴震以为贯全部则义太广。声折之曰:“若止考老为转注,不已隘乎?且谐声一义,不贯全部乎?”声与震以学问相推重,其不相附和如此。

  生平不作楷书,即与人往来笔札,皆作古篆,俗儒往往非笑之,而声不顾也。其写尚书瀍水字,字,不在说文,瀍据淮南作廛,氵廛据尔雅义作孟,人始或怪之,后服其非臆说。顾其书终以时俗不便识读,不甚行於时。

  声性耿介,不慕荣利。交游如王鸣盛、王昶、毕沅,皆重其品藻,而声未尝以私事干之,当事益重其人。嘉庆元年,举孝廉方正。四年,卒,年七十有九。晚年因不谐俗,动与时违,取周易艮背之义,自号艮庭,学者称为艮庭先生云。

  子镠,吴县学生。孙沅,优贡生。世传其学。

  沅,字子兰。金坛段玉裁侨居苏州,沅出入其门者数十年。沅先著说文释例,后承玉裁嘱,以段书十七部谐声表之列某声某声者为纲,而件系之;声复生声,则依其次第,为说文解字音均表凡十七卷。沅於段纰譌处略笺其失,其言曰:“支、脂、之之为三,真、臻、先与谆、文、欣、魂、痕之为二,皆陆氏之旧,而段氏矜为独得之秘,严分其界以自殊异。凡许氏所合韵处,皆多方改使离之,而一部之与十二部,亦不使相通。故皕之读若秘,改为逼;肊之乙声,删去声字;必之弋亦声,改为八亦声。而於开章一篆说解极一物三字,即是一部、十二部、十五部合韵之理,於是绝不敢言其韵,直至亥字下重文说之也。十二、十三两部之相通者,惟民、昬二字为梗,故力去昬字,以就其说。畀字田声,十五部也,綥从畀得声,而翏即古綦字,在一部,遂改畀字为凷声,以避十五部与一部之合音。凡此皆段氏之症结处也。”又曰:“段氏论音谓古无去,故谱诸书平而上入。沅意古音有去无入,平轻去重,平引成上,去促成入。上入之字,少於平去,职是故耳。北人语言入皆成去,古音所沿,至今犹旧,非敢苟异,参之或然。”沅当时面质玉裁,亲许駮勘,故有不同云。卒,年七十二。

  钱大昭,字晦之,嘉定人,大昕弟。大昕深於经史,一门群从,皆治古学,能文章,为东南之望。大昭少於大昕者二十年,事兄如严师,得其指授,时有两苏之比。壮岁游京师,尝校录四库全书,人间未见之秘,皆得纵观,由是学问益浩博。又善於决择,其说经及小学之书,能直入汉儒阃奥。尝欲从事尔雅,大昕与书,谓:“六经皆以明道,未有不通训诂而能知道者。欲穷六经之旨,必自尔雅始。”大昭乃著《尔雅释文补》三卷及《广雅疏义》二十卷。

  又著说文统释六十卷,其例十:一曰疏证以佐古义,凡经典古义与许合者在所必收。二曰音切以复古音,以徐铉、徐锴等不知古音,往往误读,又许君言读若某者,即有某音,今并补正;又说文本有旧音,隋书经籍志有说文音隐,颜氏家训引之。唐以前传注家多称说文音某,今并采附本字之下。三曰考异以复古本,凡古本暨古书所引有异同者,悉取以折中。四曰辨俗以正譌字,凡经典相承俗字,及徐氏新补、新附字,皆辨证详明,别为一卷附后。五曰通义以明互借,凡经典之同物同音,於古本是通用者,皆引经证之。六曰从母以明孳乳,如完、刓、髡、軏等字,皆於元下注云从此。七曰别体以广异义,凡重文中之籀、篆、古文、奇字,皆有所从,其许君未言者,亦略释之;经典两用者,则引而证焉。八曰正譌以订刊误,凡许君不收之字,注中不应有,又字画脱误者,并校正之。九曰崇古以知古字,如鷐、鴠、〈渠鸟〉、〈母鸟〉之类,经典有不从鸟者,此古今字,今注曰古用某。十曰补字以免漏略,如由、希、免、畾等三十九字,从此得声者甚多,而书中脱落,有子无母,非许例,今酌补之,亦别为一卷附后。

  大昭於正史尤精两汉,尝谓注史与注经不同,注经以明理为宗,理寓於训诂,训诂明而理自见。注史以达事为主,事不明,训诂虽精无益也。每怪服虔、应劭之於汉书,裴骃、徐广之於史记,其时去古未远,稗官、载记、碑刻尚多,不能会而通之,考异质疑,徒戋戋於训诂,乃著两汉书辨疑四十卷,於地理、官制皆有所得。又仿其例著三国志辨疑三卷。又以宋熊方所补后汉书年表祗取材范书、陈志,乃於正史外兼取山经、地志、金石、子集,其体例依班氏之旧,而略变通之,著后汉书补表八卷。计所补王侯,多於熊书百三十人,论者谓视万斯同历代史表有过之无不及。他著有《诗古训》十二卷,《经说》十卷,《补续汉书艺文志》二卷,《后汉郡国令长考》一卷,迩言》二卷。

  生平不嗜荣利,名其读书之所曰可庐,欲蕲至於古之随遇自足者。嘉庆元年,举孝廉方正。

  子东垣,字既勤。嘉庆三年举人。官浙江松阳县知县,以艰归。服阕,补上虞县。东垣与弟绎、侗,皆潜研经、史、金石,时称“三凤”。尝与绎、侗及同县秦鉴勘订郑志,又与绎、侗、鉴及桐乡金锡鬯辑释崇文总目,世称精本。东垣为学沉博而知要,以世传孟子注疏缪舛特甚,乃辑刘熙、綦毋邃、陆善经诸儒古注及顾炎武、阎若璩、同时师友之论,附以己见。并正其音读,考其异同,为孟子解谊十四卷。他著有小尔雅校证二卷,补经义考四十卷,列代建元表,勤有堂文集。

  侗,字同人。於历算之学,亦能究其原本。大昕撰宋辽金元四史朔闰考,未竟而卒,侗证以群书、金石文字,增辑一千三百馀条。日夕检阅推算,几忘寝食,卒因是感疾而殁。

  朱骏声,字丰芑,吴县人。年十三,受许氏说文,一读即通晓。从钱大昕游,钱一见奇之,曰:“衣钵之传,将在子矣!”嘉庆二十三年举人,官黟县训导。咸丰元年,以截取知县入都,进呈所著说文通训定声及古今韵准、柬韵、说雅,共四十卷。文宗披览,嘉其洽,赏国子监博士衔。旋迁扬州府学教授,引疾,未之官。八年,卒,年七十一。

  骏声著述甚博,不求知於世,兼长推步,明通象数。尝论尔雅太岁在寅,推大昕说,谓其时自以实测之岁星在亥,定太岁在寅,命之曰摄提格以纪年,岁星所合之辰,即为太岁。然岁星阅百四十四年而超一辰,在秦、汉而甲寅之年岁星在丑,太岁应在子。汉诏书以太初元年为摄提格者,因六十纪年之名,历年以次排叙,不能顿超一辰,故仍命以摄提格也。於是后人以寅、卯等为太岁,强以摄提格等为岁阴。其实尔雅所云岁阳、岁阴,非如后人说也。他著有左传旁通十卷,左传识小录三卷,夏小正补传一卷,离骚补注一卷。

  子孔彰,字仲我。能传父业,著有说文粹三编,十三经汉注,中兴将帅别传。

卷二百六十九 

  儒林三

  马宗梿子瑞辰 孙三俊 张惠言子成孙 江承之 郝懿行 陈寿祺子乔枞 谢震 何治运 孙经世 柯蘅 许宗彦 吕飞鹏沈梦兰 宋世荦 严可均严元照 焦循子廷琥 顾凤毛 锺怀 李锺泗 李富孙兄超孙 弟遇孙 胡承珙胡秉虔 朱珔 凌曙薛传均 刘逢禄宋翔凤 戴望 雷学淇王萱龄 崔述 胡培翚杨大堉 刘文淇子毓崧 孙寿曾 方申 丁晏 王筠 曾钊林伯桐 李黼平 柳兴恩弟荣宗 许桂林 锺文烝 梅毓 陈澧侯康 侯度 桂文灿 郑珍邹汉勋 王崧 刘宝楠子恭冕 龙启瑞苗夔 庞大堃 陈立 陈奂金鹗 黄式三子以周 俞樾张文虎 王闿运 王先谦 孙诒让郑杲宋书升 法伟堂

  马宗梿,字器之,桐城人。由举人官东流县教谕。嘉庆六年成进士,又一年卒。少从舅氏姚鼐学诗、古文词,所作多沉博绝丽,既而精通古训及地理之学。乡举时,以解论语过位、升堂合於古制,大兴朱珪亟拔之。后从邵晋涵、任大椿、王念孙游,其学益进。尝以解经必先通训诂,而载籍极博,未有汇成一编者,乃偕同志孙星衍、阮元、朱锡庚分韵编录,適南旋中辍。其后元视学江、浙,萃诸名宿为经籍篡诂,其凡例犹宗梿所手订也。生平敦实,寡嗜好,惟以著述为乐。尝撰左氏补注三卷,博徵汉、魏诸儒之说,不苟同立异。所著别有毛郑诗诂训考证、周礼郑注疏证、穀梁传疏证、说文字义广证、战国策地理考、南海郁林合浦苍梧四郡沿革考、岭南诗钞,共数十卷,校经堂诗钞二卷。

  子瑞辰,字元伯。嘉庆十五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改工部营缮司主事。擢郎中,因事罣误,发盛京效力。旋赏主事,奏留工部,补员外郎。复坐事发往黑龙江,未几释归。历主江西白鹿洞、山东峄山、安徽庐阳书院讲席。发逆陷桐城,众惊走,贼胁之降,瑞辰大言曰:“吾前翰林院庶吉士、工部都水司员外郎马瑞辰也!吾命二子团练乡兵,今仲子死,少子从军,吾岂降贼者耶?”贼执其发爇其背而拥之行。行数里,骂愈厉,遂死,年七十九。事闻,恤荫如例,敕建专祠。

  瑞辰勤学著书,耄而不倦。尝谓:“诗自齐、鲁、韩三家既亡,说诗者以毛诗为最古。据郑志答张逸云:‘注诗宗毛为主,毛义隐略,则更表明。’是郑君大旨,本以述毛,其笺诗改读,非尽易传。而正义或误以为毛、郑异义。郑君先从张恭祖受韩,凡笺训异毛者,多本韩说。其答张逸亦云:‘如有不同,即下己意。’而正义又或误合传、笺为一。毛诗用古文,其经字多假借,类皆本於双声、叠韵,而正义或有未达。”於是乃撰毛诗传笺通释三十二卷,以三家辨其异同,以全经明其义例,以古音、古义证其譌互,以双声、叠韵别其通借。笃守家法,义据通深。同时长洲陈奂著毛诗传疏,亦为专门之学。由是治毛诗者多推此两家之书。

  子三俊,字命之。优贡生。举孝廉方正,学宗程、朱。以国难家仇,愤欲杀贼。咸丰四年六月,率练勇追贼至周瑜城,力战死,年三十五。著有马徵君遗集。

  张惠言,字皋闻,武进人。少受易经,即通大义。年十四为童子师,修学立行,敦礼自守,人皆称敬。嘉庆四年进士,时大学士朱珪为吏部尚书,以惠言学行特奏改庶吉士,充实录馆纂修官。六年,散馆,改部属,珪复特奏授翰林院编修。七年,卒,年四十有二。

  惠言乡、会两试皆出朱珪门,未尝以所能自异,默然随群弟子进退而已。珪潜察得之,则大喜,故屡进达之,而惠言亦龂龂相诤不敢隐。珪言天子当以宽大得民,惠言言:“国家承平百年馀,至仁涵育,远出汉、唐、宋之上,吏民习於宽大,故奸孽萌芽其间,宜大伸罚以肃内外之政。”珪言天子当优有过大臣,惠言言:“庸猥之辈,幸致通显,复坏朝廷法度,惜全之当何所用?”珪喜进淹雅之士,惠言言“当进内治官府、外治疆埸者”,与同县洪亮吉於广坐诤之。

  惠言少为词赋,拟司马相如、扬雄之文。及壮,又学韩愈、欧阳修。篆书初学李阳冰,后学汉碑额及石鼓文。尝奉命诣盛京篆列圣加尊号玉宝,惠言言於当事,谓旧藏宝不得磨治;又谓翰林奉命篆列圣宝,宜奏请驰驿,以格於例不果行。

  生平精思绝人,尝从歙金榜问故,其学要归六经,而尤深易、礼。著有周易虞氏义、虞氏消息,序曰:“自汉成帝时,刘向校书,考易说,以为诸易家皆祖田何、杨叔、丁将军,大义略同,惟京氏为异。而孟喜受易家阴阳,其说易本於气,而后以人事明之。八卦六十四象,四正七十二候,变通消息,诸儒祖述之,莫能具。当汉之季年,扶风马融作易传,授郑康成作易注。而荆州牧刘表、会稽太守王朗、颍川荀爽、南阳宋忠皆以易名家,各有所述。唯翻传孟氏学,既作易注,奏上之献帝。翻之言易,以阴阳消息六爻,发挥旁通,升降上下,归於乾元用九而天下治。依物取类,贯穿比附,始若琐碎,及其沉深解剥,离根散叶,畅茂条理,遂於大道,后儒罕能通之。自魏王弼以虚空之言解易,唐立之学官,而汉世诸儒之说微,独资州李鼎祚作周易集解,颇采古易家言,而翻注为多。其后古书尽亡,而宋道士陈抟以意造为龙图,其徒刘牧以为易之河图、洛书也,河南邵雍又为先天、后天之图,宋之说易者翕然宗之,以至於今,牢不可拔,而易阴阳之大义,盖尽晦矣。大清有天下,元和徵士惠栋,始考古义孟、京、荀、郑、虞氏,作易汉学,又自为解释,曰周易述。然掇拾於亡废之后,左右采获,十无二三。其所述大氐宗祢虞氏,而未能尽通,则旁徵他说以合之。盖从唐、五代、宋、元、明朽坏散乱千有馀年,区区修补收拾,欲一旦而其道复明,斯固难也。翻之学既邃,又具见马、郑、荀、宋氏书,考其是否,故其义为精。又古书亡,而汉、魏师说可见者十馀家,然唯郑、荀、虞三家略有梗概可指说,而虞尤较备。然则求七十子之微言,田何、杨叔、丁将军之所传者,舍虞氏之注,其何所自焉?故求其条贯,明其统例,释其疑滞,信其亡阙,为虞氏义九卷;又表其大旨,为消息二卷。”又著有虞氏易礼二卷,虞氏易候一卷,虞氏易言二卷。

  初,惠栋作周易述,大旨遵虞翻,补以郑、荀诸儒,学者以未能专一少之。仪徵阮元谓汉人之易,孟、费诸家,各有师承,势不能合。惠言传虞氏易,即传汉孟氏易矣,孤经绝学也。惠言又著周易郑氏义三卷,周易荀氏九家义一卷,周易郑荀义三卷,易义别录十四卷,易纬略义三卷,易图条辨二卷。其易义别录序,谓不尽见其辞而欲论其是非,犹以偏言决狱也。故其所著,皆羽仪虞氏易者。於礼有仪礼词一卷,读仪礼记二卷,皆特精审。又有茗柯文五卷,词一卷。

  子成孙,字彦惟。少时,惠言课以说文,令分六书谱之,成象形二卷。惠言著说文谐声谱,未竟而卒,成孙后从庄述祖游,得其大要,乃续成之。卷第篇例多所增易,凡五十卷。其书分中、僮、薨、林、岩、筐、荣、蓁、诜、千、萋、肄、揖、支、皮、丝、鸠、芼、蒌、岨二十部,此乃於毛诗中拈其最先出之字为建首,加以易韵、屈韵,而又以说文之声分从之,犁然不紊,有各家所未及者。尝以示仪徵阮元,元叹其超卓精细。成孙兼精天学,同里董祐诚殁,为校刊其遗书。又著有端虚勉一居文集。

  江承之,字安甫,歙县人。学於惠言。时弟子从惠言受易、礼者十数,其甥董士锡受易,通阴阳五行家言;承之兼受易、礼,著有周易爻义、虞氏易变表、仪礼名物、郑氏诗谱,年仅十有八。

  郝懿行,字恂九,栖霞人。嘉庆四年进士,授户部主事。二十五年,补江南司主事。道光三年,卒,年六十九。

  懿行为人谦退,讷若不出口,然自守廉介,不轻与人晋接。遇非素知者,相对竟日无一语,迨谈论经义,则喋喋忘倦。所居四壁萧然,庭院蓬蒿常满,僮仆不备,懿行处之晏如。浮沉郎署,视官之荣悴,若无与於己者,而一肆力於著述,漏下四鼓者四十年。所著有尔雅义疏十九卷,春秋说略十二卷,春秋比一卷,山海经笺疏十八卷,易说十二卷,书说二卷。

  懿行尝曰:“邵晋涵尔雅正义蒐辑较广,然声音训诂之原,尚多壅阂,故鲜发明。今余作义疏,於字借声转处,词繁不杀,殆欲明其所以然。”又曰:“余田居多载,遇草木蟲鱼有弗知者,必询其名,详察其形,考之古书,以徵其然否。今兹疏中其异於旧说者,皆经目验,非凭胸肊,此余书所以别乎邵氏也。”懿行之於尔雅,用力最久,藁凡数易,垂殁而后成。於古训同异,名物疑似,必详加辨论,疏通证明,故所造较晋涵为深。高邮王念孙为之点阅,寄仪徵阮元刊行。元总裁会试时,从经义中识拔懿行者也。

  其笺疏山海经,援引各籍,正名辨物,事刊疏谬,辞取雅驯。阮元谓吴氏广注徵引虽博,失之芜杂;毕沅校本,订正文字尚多疏略;惟懿行精而不凿,博而不滥。

  懿行妻王照圆,字瑞玉。博涉经史,当时著书家,有“高邮王父子,栖霞郝夫妇”之目。著有诗说一卷,列女传补注八卷,附女录一卷,女校一卷。又与懿行以诗答问,懿行录之为诗问七卷,其尔雅义疏亦间取照圆说;他著有诗经拾遗一卷,汲冢周书辑要一卷,竹书纪年校正十四卷,荀子补注一卷,晋宋书故一卷,补晋书刑法志一卷,食货志一卷,文集十二卷。照圆又有列仙传校正二卷。

  陈寿祺,字恭甫,闽县人。少能文。年十八,台湾平,撰上福康安百韵诗并序,沉博绝丽,传诵一时。嘉庆四年成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寻告归,性至孝,不忍言仕,家贫无食,父命之入都。九年,充广东乡试副考官。十二年,充河南乡试副考官。十四年,充会试同考官,京察一等,记名御史。寿祺以不得迎养二亲,常愀然不乐。将告归矣,俄闻父殁,恸几绝,奔归。服除,乞养母,母殁,终丧。年五十三,有密荐於朝者,卒不出。

  寿祺会试出朱珪、阮元门,乃专为汉儒之学,又及见钱大昕、段玉裁、王念孙、程瑶田诸人,故学益精博。解经得两汉大义,每举一义,辄有折衷。

  两汉经师莫先於伏生,莫备於许氏、郑氏,寿祺阐明遗书,著尚书大传笺三卷、序录一卷、订误一卷,附汉书五行志,缀以他书所引刘氏五行传论三卷。序曰:“伏生大传,条撰大义,因经属恉,其文辞尔雅深厚,最近大小戴记七十子之徒所说,非汉诸儒传训之所能及也。康成百世儒宗,独注大传,其释三礼,每援引之。及注古文尚书,洪范五事,康诰孟侯,文王伐崇、愬耆之岁,周公克殷、践奄之年,咸据大传以明事,岂非闳识博通信旧闻者哉?且夫伏生之学,尤善於礼,其言巡狩、朝觐、郊尸、迎日、庙祭、族燕、门塾、学校、养老、择射、贡士、考绩、郊遂、采地、房堂、路寝之制,后夫人入御,太子迎问诸侯之法,三正之统,五服之色,七始之素,八伯之乐,皆唐、虞、三代遗文,往往六经所不备,诸子百家所不详。今其书散逸,十无四五,尤可宝重。宋朱子与勉斋黄氏纂仪礼经传通解,攟摭大传独详,盖有裨礼学不虚也。五行传者,自夏侯始昌,至刘氏父子传之,皆善推福著天人之应。汉儒治经,莫不明象数阴阳,以穷极性命。故易有孟、京卦气之候,诗有翼奉五际之要,春秋有公羊灾异之条,书有夏侯、刘氏、许商、李寻洪范之论。班固本大传,揽仲舒,别向、歆,以传春秋,告往知来,王事之表,不可废也。是以录汉书五行志附於后,以备一家之学云。”

  又著五经异义疏证三卷,左海经辨二卷,左海文集十卷,左海骈体文二卷,绛趺堂诗集六卷,东越儒林文苑后传二卷,东观存藁一卷。

  寿祺归后,阮元延课诂经精舍生徒。元纂群经古义为经郛,寿祺为撰条例,明所以原本训辞、会通典礼、存家法而析异同之意。后主泉州清源书院十年,主鼇峰书院十一年,与诸生言修身励学,教以经术,作义利辨、知耻说、科举论以示学者。规约整肃,士初苦之,久乃悦服。家居与诸当事书,於桑梓利弊,蒿目痗心,虽触忌讳无所隐。明儒黄道周孤忠绝学,寿祺搜辑遗文,为之刊行。又具呈大吏,乞疏请从祀孔庙,议上,如所请。道光十四年,卒,年六十四。

  子乔枞,字朴园。道光五年举人,二十四年,以大挑知县分发江西。历官分宜、弋阳、德化、南城诸县,署袁州、临江、抚州知府。以经术饰吏治,居官有声。同治七年,卒於官,年六十一。初,寿祺以郑注礼记多改读,又尝钩考齐、鲁、韩三家诗佚文、佚义与毛氏异同者,辑而未就。病革,谓乔枞曰:“尔好汉学,治经知师法,他日能成吾志,九原无憾矣!”乔枞乃绎旧闻,勒为定本,成礼记郑读考六卷,三家诗遗说考十五卷。又著齐诗翼氏学疏证二卷,诗纬集证四卷。谓齐诗之学,宗旨有三:曰四始,曰五际,曰六情。皆以明天地阴阳终始之理,考人事盛衰得失之原,言王道治乱安危之故。齐先亡,最为寡证,独翼奉存其百一,且其说多出诗纬,察躔象,推历数,徵休咎,盖齐学所本也。诗纬亡而齐诗遂为绝学矣。又著今文尚书经说考三十四卷,欧阳夏侯经说考一卷。谓:“二十九篇今文具存,十六篇既无今文可考,遂莫能尽通其义。凡古文易、书、诗、礼、论语、孝经所以传,悉由今文为之先驱,今文所无辄废。向微伏生,则万古长夜矣。欧阳、大小夏侯各守师法,苟能得其单辞片义,以寻千百年不传之绪,则今文之维持圣经於不坠者,岂浅鲜哉!”又有诗经四家异文考五卷,毛诗郑笺改字说四卷,礼堂经说二卷,最后为尚书说。时宿学渐芜,考据家为世訾謷,独湘乡曾国藩见其书以为可传。自元和惠氏、高邮王氏外,惟乔枞能修世业,张大其家法。

  寿祺同里治古学者,有谢震、何治运。

  震,原名在震,字甸男,侯官人。乾隆五十四年举人,官顺昌学教谕。震尝与闽县林一桂、瓯宁万世美俱精三礼,震尤笃学嗜古。然龂龂持汉学,好排击宋儒凿空逃虚之说。寿祺与震同举乡试,少震六岁,视为畏友。震重气谊,有志用世,而不遇於时,年四十卒。弟子辑其遗著,有礼案二卷,精覈胜敖氏。又有四书小笺一卷,四圣年谱一卷。工诗,有樱桃轩诗集二卷。

  治运,字支阝海,闽县人。嘉庆十二年举人。洽闻彊识,笃志汉学。粤督阮元尝聘纂广东通志。后游浙中,巡抚陈若霖为鋟其经解及论辨文字四卷,名何氏学。道光元年,卒,年四十七。治运与寿祺友,及卒,寿祺以谓无与为质,不获以辅成其学也。

  孙经世,字济侯,惠安人。寿祺弟子。寿祺课士不一格,游其门者,若仙游王捷南之诗、礼、春秋、诸史,晋江杜彦士之小学,惠安陈金城之汉易,将乐梁文之性理,建安丁汝恭、德化赖其煐、建阳张际亮之诗、古文辞,皆足名家。而经世学成蚤世,世以儒林推之。经世少喜读近思录,后沉研经义,谓不通经学,无以为理学;不明训诂,无以通经;不知声音文字之原,无以明训诂。著说文会通十六卷,尔雅音疏六卷,释文辨证十四卷,韵学溯源四卷,十三经正读定本八十卷,经传释辞续编八卷。又著春秋例辨八卷,孝经说二卷,夏小正说一卷,诗韵订二卷,惕斋经说六卷,读经校语四卷。

  柯蘅,胶州人。从寿祺受许、郑之学,尝以史、汉诸表为纪、传之纲领,而譌误舛夺,最为难治,乃条而理之,著汉书七表校补二十卷。为例十:一曰辨事误,二曰辨文字误,三曰辨注误,四曰辨诸家考证之误,五曰以本书证本书之误,六曰史、汉互证而知其误,七曰汉书、荀纪互证而知其误,八曰汉书、水经注互证而知其误,九曰据纪、传以补表之阙,十曰据今地以证表之误。钩稽隐赜,凡前人之说,皆取而辨其是非,至前人未及者,又得二三十事,亦专门之学也。尤长於诗,著有声诗阐微二卷,旧雨草堂诗集四卷,其说经、说史之作,门人集为旧雨草堂札记。

  许宗彦,字积卿,德清人。九岁能读经、史。善属文,侍郎王昶爱其才,作积卿字说以赠。嘉庆四年进士,授兵部主事,就官两月,以亲老遽引疾归。亲殁,卒不出。居杭州,杜门以读书为事。其学无所不通,探赜索隐,识力卓然,发千年儒者所未发。考周五庙二祧,以为周制五庙之外,别有二祧,为迁庙之杀,以厚亲亲之仁。宗庙之外,别立祖宗,与禘、郊同为重祭,以大尊尊之义。诸经无文、武二庙不毁之说,误始於韦玄成,而刘歆因之,郑康成亦因之。祧者迁庙,乃谓为不迁之庙,名实乖矣。又考文、武二世室,以为周文、武皆配於明堂太室,故有“文、武世室”之号。孔颖达误谓伯禽称“文世室”,周公称“武世室”。以公羊传周公称“太庙”、鲁公称“世室”、群公称“宫”证之,舛甚。

  又考禹贡三江,以为汉志言“分江水首受江,东至馀姚入海”。夫曰“分江水”,曰“首受江”,则非南江之正流可知;曰“东至馀姚入海”,则非在吴入海可知,与禹贡三江无与。又考太岁、太阴,以为太岁者,岁星与日同次斗杓所建之辰也。太阴始寅终丑,太岁始子终亥。汉律志曰:“太初元年,岁前十一月朔旦冬至,岁在星纪婺女六度,岁名困敦。”此太岁始子之碻证。武帝诏曰:“年名焉逢、摄提格。”此太阴始寅之碻证。汉书天文志始误以甘、石之言太阴者系之太岁,而与太初之太岁遂差两辰,乃以为星有赢缩,非矣。

  又说六书转注,以为从偏旁转相注。说文曰:“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后序曰“其建首也,立一为耑”,即建类一首之谓也。如示为部首,从示之偏旁注为神祇等字,从神祇注为祠祀祭祝等字,展转相注,皆同意为一类。戴震指尔雅诂训为转注,而不知诂训出於后来,非制字时所豫有也。段玉裁引戴说,又言尔雅字多假借,而不知假借者本无其字,今如初、哉、首、基之训,非本无首字,而假初、哉诸字以当之也。其他所著学说,能持汉、宋儒者之平。礼论、治论诸篇,皆稽古证今,通达政体。

  尤精天文,得泰西推步秘法,自制浑金球,别具神解。尝援纬书四游以疏本天高卑,而知不同心非浑圆之理。考周髀北极璿玑,以推古人测验之法。七政皆统於天,而知东汉以前用赤道不用黄道,为得诸行之本。论日左右旋一理,以王锡阐解黄道右旋、赤道平行,戴震分黄、极为二行,其说颇不分明,为剖析之,洞彻微妙,皆言天家所未及。

  性孝友,慎於交游,体羸而神理澂淡,见者皆肃然敬之。仪徵阮元,会试举主也,重其学术行谊,以子女为姻家。

  吕飞鹏,字云里,旌德人。从宁国凌廷堪治礼,廷堪器之,以为能传其学。山阳汪廷珍视学安徽,喜士通古经义,补飞鹏县学附生。

  飞鹏少读周礼,长而癖嗜,廷堪尝著周官九拜九祭解、乡射五物考,援据礼经,疏通证明,足发前人所未发。飞鹏师其意而变通之,成周礼补注六卷。其大旨以郑氏为宗,自序曰:“汉、魏之治周礼者,如贾逵、张衡、孙炎、薛综、陈劭、崔灵恩之注,遗文轶事,散见群籍。或与郑义符合,或与郑义乖违,同者可得其会通,异者可博其旨趣。是用广搜众说,补所未备,条系於经文之下,或旁采他经旧注,或兼取近儒经说,要於申明古义而已。”又著周礼古今文义证六卷,尝考康成本治小戴礼,后以古经校之,取其於义长且顺者为郑氏学。又注小戴所传礼记四十九篇,又尝作毛诗笺:“今取郑氏之学证郑氏之注,则辞易了然,即彼此互歧、前后错出,亦不烦辞费而得失已明,故於三者刺取为多。至许氏说文解字,徵引周礼,彼此互异,取以推广郑义,不嫌牴牾。其他史册流传,事系本朝,礼遵周典,亦备采择,用俟辩章。犹是郑氏况以汉法之意也。”

  平居书斋阁自铭诫,粹然出於儒先道学。乡饥,筹粟倡赈,人多德之。有争辩,一言立释。尝戒其子贤基曰:“成名易,成人难。”又曰:“言官不易为,毋陈利而昧大体,毋挟私而务高名。”其本行如此。贤基卒以忠节著。道光二十九年,卒,年七十三。子贤基,工部右侍郎,谥文节,自有传。

  有清为周礼之学者,有惠士奇、沈彤、庄存与、沈梦兰、段玉裁、徐养原、宋世荦。

  梦兰,字古春,乌程人。乾隆四十八年举人,官湖北宜都县知县。梦兰博通诸经,实事求是,尤邃於周官,成周礼学一书。分沟洫、畿封、邦国、都鄙、城郭、宫室、职官、禄田、贡赋、军旅、车乘、礼射、律度量衡十三门,取司马法、逸周书、管子、吕览、伏传、戴记诸古书参互考证,合之书、诗、礼记、三传、孟子,先儒所病其牴牾者,无不得其会通。为图若干,并取经、传文之与周官相发明者释於篇。他著有易、书、诗、孟子学,五省沟洫图说。其易学自序云:“自辑周礼学,於易象得井、比、师、讼、同人、大有若干卦,错综参伍,知易之为道,先王一切之治法於是乎在。”而孟子学,则又以疏证周官之故,汇其馀说以成帙者。其沟洫图说,卷不盈寸,凡南北形势、河道原委、历代沿革、众说异同,与夫沟遂经畛之体,广深寻尺之数,以及蓄水、止水、荡水、均水、舍水、泻水之事皆备。复证之周官,考究详覈。官湖北时,奉檄襄筑荆州堤工,上江堤埽工议及荆江论。沔阳水灾,复奉檄会勘,作水利说以谕沔民。原本经术,有裨实用,皆此类也。

  世荦,字卣勋,临海人。乾隆五十三年举人,以教习官陕西扶风知县。地当川、藏孔道,夫马悉敛之民。计亩率钱,名曰“公局”。世荦多所裁革,无妄取。时教匪初定,州县多以获盗迁擢。扶风民有持斋为怨家所讦者,大府飞檄至,捕而鞫之,皆良民,释弗顾。罢归,揅求经训,熟於谐声、假借之例,著周礼故书疏证六卷,仪礼古今文疏证二卷。

  严可均,字景文,乌程人。嘉庆五年举人,官建德县教谕,引疾归。可均博闻强识,精考据之学,与姚文田同治说文,为说文长编,亦谓之类考。有天文、算术、地理类,草木、鸟兽、蟲鱼类,声类,说文引群书、群书引说文类,积四十五册。又辑钟鼎拓本为说文翼十五篇,将校定说文,撰为疏义。孙星衍促其成,乃撮举大略。就毛氏汲古阁初印本别为校议三十篇,专正徐铉之失。

  又与丁溶同治唐石经,著校文十卷,自序云:“余弱冠治经,稍见宋椠本。既又念若汉、若魏、若唐、若孟蜀、若宋嘉祐、绍兴各立石经,今仅嘉祐四石,绍兴八十七石,皆残本。而唐大和石壁二百二十八石,岿然独存,此天地间经本之最完最旧者也。夫唐代四部之富,埒於梁、隋,而郑覃、唐元度辈皆通儒,颇见古本。苟能栞正积非,归於真是,即方驾熹平不难,而仅止於是。今也古本皆亡,欲复旧观,已难为力,可嘅也!然而后唐彫版,实依石经句度钞写,历宋、元、明转刻转误,而石本幸存,纵不足与复古,以匡今缪有馀也。独怪数百年来,学士大夫鲜或过问者,间有一二好古之士,亦与冢碣、寺碑同类而并道之。康熙初,顾炎武始略校焉,观其所作九经误字、金石文字记,刺取寥寥,是非寡当,又误信王尧惠之补字以诬石经。顾氏且然,况其他乎?乌乎!石经者,古本之终,今本之祖。治经不及见古本,而并荒石经,匪直荒之,又交口诬之,岂经之幸哉?余不自揆,欲为今版本正其误,为唐石经释其非,为顾氏等袪其惑。随读随校,凡石经之磨改者、旁增者与今本互异者皆录出,辄据注疏、释文,旁稽史、传及汉、唐人所徵引者,为之左证,而石台孝经附其后焉。”

  嘉庆十三年,诏开全唐文馆,可均以越在草茅,无能为役,慨然曰:“唐之文,盛矣哉!唐以前要当有总集。斯事体大,是余之责也。”乃辑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使与全唐文相接,多至三千馀家,人各系以小传,足以考证史文,皆从蒐罗残賸得之,覆检群书,一字一句,稍有异同,无不校订。一手写定,不假效力。唐以前文,咸萃於此焉。又校辑诸经逸注及佚子书等数十种,合经、史、子、集为四录堂类集千二百馀卷。

  严元照,字九能,归安人。十岁能为四体书,补诸生。仪徵阮元、大兴朱珪深赏之。熟於尔雅,作匡名八卷,旁罗异文轶训,钩稽而疏证之。著有悔葊文钞、诗钞、词钞,娱亲雅言等书。

  焦循,字里堂,甘泉人。嘉庆六年举人,曾祖源、祖饣竟、父葱,世传易学。循少颖异,八岁在阮赓尧家与宾客辨壁上“冯夷”字,曰:“此当如楚辞读皮冰切,不当读如缝。”阮奇之,妻以女。既壮,雅尚经术,与阮元齐名。元督学山东、浙江,俱招循往游。性至孝,丁父及嫡母谢艰,哀毁如礼。一应礼部试,后以生母殷病愈而神未健,不复北行。殷殁,循毁如初。服除,遂讬足疾不入城市者十馀年。葺其老屋,曰半九书塾,复构一楼,曰雕菰楼,有湖光山色之胜,读书著述其中。尝叹曰:“家虽贫,幸蔬菜不乏。天之疾我,福我也。吾老於此矣!”嘉庆二十五年,卒,年五十八。

  循博B闻W强Q记,识力精卓。每遇一书,无论隐奥平衍,必究其源,以故经史、历算、声音、训诂无所不精。幼好易,父问小畜“密云”二语何以复见於小过,循反复其故不可得。既学洞渊九容之术,乃以数之比例,求易之比例,渐能理解,著易通释二十卷。自谓所悟得者,一曰哦曰旁通,二曰相错,三曰时行。又以古之精通易理,深得羲、文、周、孔之恉者,莫如孟子。生孟子后,能深知其学者,莫如赵氏。伪疏踳駮,未能发明,著孟子正义三十卷。谓为孟子作疏,其难有十,然近代通儒,已得八九。因博采诸家之说,而下以己意,合孔、孟相传之正恉,又著六经补疏二十卷。以说汉易者每屏王弼,然弼解箕子用赵宾说,读彭为旁,借雍为瓮,通孚为浮,解斯为厮,盖以六书通借。其解经之法,未远於马、郑诸儒,为周易王注补疏二卷。以尚书伪孔传说之善者,如金縢“我之不辟”,训辟为法,居东即东征,罪人即管、蔡,大诰周公不自称王,而称成王之命,皆非马、郑所能及,为尚书孔氏传补疏二卷。以诗毛、郑义有异同,正义往往杂郑於毛,比毛於郑,为毛诗郑氏笺补疏五卷。以左氏传“称君君无道,称臣臣之罪”,杜预扬其词而畅衍之,预为司马懿女婿,目见成济之事,将以为司马饰,即用以为己饰。万斯大、惠士奇、顾栋高等未能摘奸而发覆,为春秋传杜氏集解补疏五卷。以礼以时为大,训诂名物,亦所宜究,为礼记郑氏注补疏三卷。以论语一书,发明羲、文、周公之恉,参伍错综,引申触类,亦与易例同,为论语何氏集解补疏三卷。合之为二十卷。又录当世通儒说尚书者四十一家,书五十七部,仿卫湜礼记之例,以时之先后为序,得四十卷,曰书义丛钞。又著禹贡郑注释一卷,毛诗地理释四卷,毛诗鸟兽草木蟲鱼释十一卷,陆玑疏考证一卷,群经宫室图二卷,论语通释一卷。又著有雕菰楼文集二十四卷,词三卷,诗话一卷。

  循壮年即名重海内,钱大昕、王鸣盛、程瑶田等皆推敬之。始入都,谒座主英和,和曰:“吾知子之字曰里堂,江南老名士,屈久矣!”殁后,阮元作传,称其学“精深博大,名曰通儒”,世谓不愧云。

  子廷琥,字虎玉。优廪生。性醇笃,善承家学,阮元称为端士。循尝与廷琥纂孟子长编三十卷,后撰正义,其廷琥有所见,亦本范氏穀梁之例,为之录存。循又以测圆海镜、益古演段二书,不详开方之法,以常法推之不合。既得秦道古数学九章,有正圆开方法,为开方通释,乃谓廷琥曰:“汝可列益古演段六十四问,用正员开方法推之。”廷琥布策下算,一一符合,著益古演段开方补一卷。阳湖孙星衍不信西人地圆之说,以杨光先之斥地圆,比孟子之距杨、墨。廷琥谓古之言天者三家,曰宣夜,曰周髀,曰浑天。宣夜无师承,浑盖之说,皆谓地圆。泰州陈氏、宣城梅氏悉以东西测景有时差,南北测星有地差,与圆形合为说。且大戴有曾子之言,内经有岐伯之言,宋有邵子、程子之言,其说非西人所自创。因博搜古籍,著地圆说二卷。他著有密梅花馆诗文钞。

  顾凤毛,字超宗,江苏兴化人。乾隆四十九年,南巡召试列二等,五十三年,副榜贡生。父九苞,字文子,长於诗、礼。九苞母任氏,大椿祖姑,通经达史。九苞之学,母所教也。乾隆四十六年进士,归时卒於路,著述不传。凤毛亦受经於祖母,年十一,通五经。及长,与焦循同学,循就凤毛问难,始用力於经。凤毛又学音韵律吕於嘉定钱塘,撰楚辞韵考、入声韵考、毛诗韵考,皆得塘旨。又撰毛诗集解,董子求雨考,三代田制考,未成而卒,年二十七。卒后,循理其丧,作招亡友赋哭之。

  锺怀、李锺泗皆有名,均甘泉人。锺怀,字保岐。优贡生。与阮元、焦循相善。共为经学,旦夕讨论,务求其是。居恒礼法自守,不与世争名,交游中称为君子。嘉庆十年,卒,年四十五。著有菣厓考古录四卷。其汉儒考,较陆德明所载增多十馀人。

  锺泗,字滨石。嘉庆六年举人,治经精左氏春秋,撰规规过一书,抑刘伸杜,焦循服其精博。

  李富孙,字既汸,嘉兴人。嘉庆六年拔贡生。良年来孙,良年自有传。从祖集。字敬堂,乾隆二十八年进士,官郧县知县。精研经学,以汉、唐为宗,尝为学规论以课穷经、课经济,著有原学斋文钞。

  富孙学有原本,与伯兄超孙、从弟遇孙有“后三李”之目。长游四方,就正於卢文弨、钱大昕、王昶、孙星衍,饫闻绪论。阮元抚浙,肄业诂经精舍,遂湛深经术,尤好读易,著易解賸义。谓易学三派,有汉儒之学,郑、虞、荀、陆诸家精矣;有晋、唐之学,王弼、孔颖达诸家,即北宋胡瑗、石介、东坡、伊川犹是支流馀裔;至宋陈、邵之学出,本道学之术,创为图说,举羲、文、周、孔之所未及,汉以后诸儒之所未言者,以自神其附会之说。理其理而非易之所谓理,数其数而非易之所谓数,而前圣之易道晦矣。唐李鼎祚所辑易解,精微广大,圣贤遗旨,略见於此。然其於三十六家之说,尚多未采,其遗文賸义,间见他书,犹可蒐辑。爰缀而录之,成书三卷,又成校异二卷。

  又著七经异文释,就经、史、传、注、诸子百氏所引,以及汉、唐、宋石经,宋、元椠本,校其异同。或字有古今,或音近通假,或沿袭乖舛,悉据古谊而疏证之;而前儒之论说,并为蒐辑,使正其譌谬,辨其得失,折衷以求一是。凡易六卷,尚书八卷,毛诗十六卷,春秋三传十二卷,礼记八卷。同里冯登府称其详核奥博,为诂异义者集其大成。又谓说文一书,保氏六书之旨,赖以仅存。自篆变为隶,隶变为真,文字日繁,譌伪错出。或有形声意义大相区别,亦有近似而其实异,后人多混而同之。或有一篆之形,从某为古、籀,为或体,后人竟析而二之。经典文字,往往昧於音训,擅为改易,甚与本义相迕,亦字学之大变。夫假借通用,说文自有本字,有得通借者,有不容通借而并为俗误者。援据经典以相证契,俾世之踵谬沿譌焯然可辨,为说文辨字正俗八卷。同里钱泰吉谓其书大旨折衷段注,而亦有段所未及者,读说文之津梁也。

  他著有汉魏六朝墓铭纂例四卷,鹤徵录八卷、后录十二卷,曝书亭词注七卷,梅里志十六卷,校经庼文藁十八卷。

  超孙,字引树。嘉庆六年举人,官会稽县教谕。剖析经义,尤深於诗。尝以毛诗草木蟲鱼则有疏,名物则有解,地理则有考,而诗中所称之人则未有纂辑成书者,因取诗人之氏族名字,博考经、史、诸子及近儒所著述,并列国之世次,洎其人之行事,搜罗薈集,为诗氏族考六卷。官会稽时,课诸生依宁化雷鋐学规条约,士习日上。又著拙守斋集。

  遇孙,字金澜,集孙。优贡生,处州府训导。幼传祖训,淹贯经史,著有尚书隶古定释文八卷。汉孔安国以科斗文难知,取伏生今文次第之,为隶古定,宋薛宣因之成古文训。遇孙又以隶古文难知,引说文诸书疏通之,譌者是正,疑者则阙。性嗜金石,有芝省斋碑录八卷,金石学录四卷。官处州时,以处州地僻山远,阮元两浙金石志未免脱漏,乃搜辑数百馀种为括苍金石志八卷。他著有日知录补正一卷、校正一卷,古文苑拾遗十卷,天香录八卷,随笔六卷,诗文集十八卷。

  胡承珙,字墨庄,泾县人。嘉庆十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十五年,充广东乡试副考官,寻迁御史,转给事中。自以身居言路,当周知天下利弊,陈之於上,方不负职。数年中陈奏甚多,多见施行。而其最切中时病者,则有条陈亏空弊端各条:“一曰冒滥宜禁。司库支发钱粮,向有扣除二三成之弊,故藩司书吏将不应借支之款,冒支滥借。此在领者便於急需,不敢望其足数;而在放者利於多扣,不复问其合宜:则虽应放而仍与浮冒无异。一曰抑勒宜禁。州、县交代,例限綦严,均不准充抵。近日仍多以议单欠票虚开实抵者,总由上司多方抑勒,逼令新任担承。一曰糜费宜省。各省摊捐津贴名目,岂尽必不可省。闻州县所解各上司衙门饭食季规等银,逐岁增加。如邸报一事,安徽省每年通派各属万金。一省如此,他省可知;一事如此,他事可知。一曰升调宜慎。部选人员,多系初任,或尚能不敢轻易接受。惟佐杂题升,及调补繁缺二者,每多久历仕途,习成狡滑。在题升者急於得缺,明知此地之多累,不复顾后而瞻前;在调补者迁就一时,转因原任之有亏,希图挪彼以掩此。究之担承弥补,皆属空名,不过剜肉补疮,甚且变本加厉。”其言深切著明。二十四年,授福建分巡延建邵道,编查保甲,设立缉捕章程八条,匪徒敛迹。调署台湾兵备道,缉获洋盗张充等置於法。旋乞假回籍。台湾素称难治,承珙力行清庄弭盗之法,民、番安肃、自承珙去后,彰化、淡水即以械斗起衅矣。道光十二年,卒,年五十七。

  承珙究心经学,尤专意於毛诗传,归里后键户著书,与长洲陈奂往复讨论不绝,著毛诗后笺三十卷。其书主於申述毛义,自注疏而外,於唐、宋、元诸儒之说,及近人为诗学者,无不广徵博引,而於名物训诂及毛与三家诗文有异同,类皆剖析精微,折衷至当。而其最精者,能於毛传本文前后会出指归,又能於西汉以前古书中反覆寻考,贯通诗义,证明毛旨。凡三四易,手自写定。至鲁颂泮水章而疾作,遗言嘱陈奂校补,奂乃为续成之。又以郑君注仪礼参用古、今文二本,撮其大例,有必用其正字者,有即用其借字者,有务以存古者,有兼以通今者,有因彼以决此者,有互见而并存者。闳意妙旨,有关於经实夥。遂取注中叠出之字,并“读如”、“读为”、“当为”各条,排比梳栉,考其训诂,明其假借,参稽旁采,疏通而证明之,作仪礼古今文疏义十七卷。又谓惠氏栋九经古义未及尔雅,遂补撰数十条,成二卷。小尔雅原本不传,今存孔丛子中,世多谓为伪书,作小尔雅义证十三卷,断以为真。复著有求是堂诗文集三十四卷。

  胡秉虔,字伯敬,绩溪人。嘉庆四年进士,官刑部主事,改甘肃灵台县知县,升丹噶尔同知,卒於官。秉虔自幼嗜学,博通经史。尝入都肄业成均,夜读必尽烛二条。尤精於声音训话,著古韵论三卷,辨江、戴、段、孔诸家之说,细入毫芒,塙不可易。说文管见三卷,发明古音古义,多独得之见。末论二徐书,有灼见语,盖其所致力也。他著有周易、尚书、论语小识各八卷,卦本图考一卷,尚书序录一卷,汉西京博士考二卷。甘州明季成仁录四卷,河州景忠录三卷。

  朱珔,字兰坡,泾县人。珔生三年而孤,祖命为季父后,嗣母汪未婚守志,珔孝事之与生母同,昆弟均相友爱。嘉庆七年成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与幸翰林院柏梁体联句宴。散馆授编修,擢至侍读。与修明鉴,坐承纂官累,降编修。道光元年,直上书房,屡蒙嘉奖,有“品学兼优”之褒。升右春坊右赞善,告养归。植品敦俗,奖诱后进。历主锺山、正谊、紫阳书院,卒,年八十有二。

  珔爱书如命,学有本原。主讲席几三十年,教士以通经学古为先。与桐城姚鼐、阳湖李兆洛并负儒林宿望,盖鼎足而三云。著有说文假借义证二十八卷,经文广异十二卷,文选集释二十四卷,小万卷斋诗文集七十卷。辑有国朝古文汇钞二百七十二卷,又有诂经文钞六十二卷,汇有清诸名家说经之文,依次标题,篇幅完善,尤足为后学津逮云。

  凌曙,字晓楼,江都人。国子监生。曙好学根性,家贫,读四子书未毕,即去乡,杂作佣保,而绩学不倦。年二十为童子师,问所当治业於泾包世臣,世臣曰:“治经必守家法,专法一家,以立其基,则诸家渐通。”乃示以武进张惠言所辑四子书汉说数十事。曙乃稽典礼、考古训,为四书典故覈六卷,歙洪梧甚称之。既,治郑氏学,得要领;又从吴沈钦韩问疑义,益贯穿精审。后闻武进刘逢禄论何氏公羊春秋而好之。及入都,为仪徵阮元校辑经郛,尽见魏、晋以来诸家春秋说。深念春秋之义,存於公羊,而公羊之学,传自董子。董子春秋繁露,识礼义之宗,达经权之用。行仁为本,正名为先。测阴阳五行之变,明制礼作乐之原。体大思精,推见至隐,可谓善发微言大义者。然旨奥词赜,未易得其会通,浅尝之夫,横生訾议,经心圣符,不绝如线。乃博稽旁讨,承意仪志,梳其章,栉其句,为注十七卷。又病宋、元以来学者空言无补,惟实事求是,庶几近之,而事之切实无过於礼,著公羊礼疏十一卷,公羊礼说一卷,公羊问答二卷。家居读礼,以丧服为人伦大经,后儒舛议,是非颇谬,作礼论百篇,引申郑义。阮元延曙入粤课诸子,曙书与元商榷,乃删合三十九篇为一卷。道光九年,卒,年五十五。

  曙有甥仪徵刘文淇,贫而颖悟,爱而课之,遂知名,其学实自曙出云。

  薛传均,字子韵,甘泉人。诸生。博览群籍,强记精识。就福建学政陈用光聘,用光见所著书,恨相见晚。旋以疾卒於汀州试院,年四十一。传均於十三经注疏功力最深,大端尤在小学,於许君原书,钩稽贯串,洞其义而熟其辞,嘉定钱大昕文集内有说文答问一卷,深明通转假借之义,传均博引经史以证之,成说文答问疏证六卷。又以文选中多古字,条举件系,疏通证明,为文选古字通十二卷。

  刘逢禄,字申受,武进人。祖纶,大学士,谥文定,自有传。外王父庄存与、舅庄述祖,并以经术名世,逢禄尽传其学。嘉庆十九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改礼部主事。二十五年,仁宗大事,逢禄搜集大礼,创为长编,自始事至奉安山陵,典章具备。道光三年,通政司参议卢浙请以尚书汤斌从祀文庙,议者以斌康熙中在上书房获谴,乾隆中尝奉駮难之。逢禄揽笔书曰:“后夔典乐,犹有朱、均;吕望陈书,难匡管、蔡。”尚书汪廷珍善而用之,遂奉俞旨。四年,补仪制司主事。越南贡使陈请为其国王母乞人葠,得旨赏给。而谕中有“外夷贡道”之语,其使臣欲请改为“外藩”,部中以诏书难更易。逢禄草牒复之曰:“周官职方王畿之外分九服。夷服去王国七千里,藩服九千里,是藩远而夷近。说文羌、狄、蛮、貊字皆从物旁,惟夷从大、从弓。考东方大人之国夷,俗仁,仁者寿,有东方不死之国,故孔子欲居之。乾隆间奉上谕申饬四库馆不得改书籍中‘夷’字作‘彝’,舜东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我朝六合一家,尽去汉、唐以来拘忌嫌疑之陋,使者无得以此为疑。”越南使者遂无辞而退。逢禄在礼部十二年,恒以经义决疑事,为众所钦服类如此。

  其为学务通大义,不专章句。由董生春秋闚六艺家法,由六艺求观圣人之志。尝谓:“世之言经者,於先汉则古诗毛氏,后汉则今易虞氏,文词稍为完具。然毛公详古训而略微言,虞翻精象变而罕大义,求其知类通达、微显阐幽者,则公羊在先汉有董生、后汉有何劭公氏、子夏丧服传有郑康成氏而已。先汉之学,务乎大体,故董生所传非章句训诂之学也。后汉条理精密,要以何劭公、郑康成氏为宗,然丧服於五礼特其一端。春秋文成数万,其旨数千,天道浃,人事备,以之贯群经,无往不得其原;以之断史,可以决天下之疑;以之持身治世,则先王之道可复也。”於是寻其馀贯,正其统纪,为公羊春秋何氏释例三十篇,又析其疑滞,强其守卫,为笺一卷,答难二卷。又推原穀梁氏、左氏之得失,为申何难郑四卷。又博徵诸史刑、礼之不中者为仪礼决狱四卷。又推其意为论语述何、夏时经传笺、中庸崇礼论、汉纪述例各一卷。别有纬略二卷,春秋赏罚格一卷。愍时学者说春秋皆袭宋儒“直书其事、不烦褒贬”之辞,独孔广森为公羊通义能抉其蔽,然尚不能信三科、九旨为微言大义所在,乃著春秋论上、下篇以张圣权。又成左氏春秋考证二卷,知者谓与阎、惠之辩古文尚书等。

  逢禄於易主虞氏,於书匡马、郑、於诗初尚毛学,后好三家。有易虞氏变动表、六爻发挥旁通表、卦象阴阳大义、虞氏易言补各一卷。又为易象赋、卦气颂,提其指要。尚书今古文集解三十卷,书序述闻一卷,诗声衍二十七卷。所为诗、赋、连珠、论、序、碑、记之文约五十篇。道光九年,卒,年五十有六。弟子潘准、庄缤树、赵振祈皆从学公羊及礼有名。

  宋翔凤,字于庭,长洲人。嘉庆五年举人,官湖南新宁县知县,亦庄述祖之甥。述祖有“刘甥可师、宋甥可友”之语,刘谓逢禄,宋谓翔凤也。翔凤通训诂名物,志在西汉家法,微言大义,得庄氏之真传。著论语说义十卷,序曰:“论语说曰,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以当素王。微言者,性与天道之言也。此二十篇,寻其条理,求其恉趣,而太平之治、素王之业备焉。自汉以来,诸家之说,时合时离,不能画一。尝综覈古今,有纂言之作。其文繁多,因别录私说,题为说义。”又有论语郑注十卷,大学古义说二卷,孟子赵注补正六卷,孟子刘熙注一卷,四书释地辨证二卷,卦气解一卷,尚书说一卷,尚书谱一卷,尔雅释服一卷,小尔雅训纂六卷,五经要义一卷,五经通义一卷,过庭录十六卷。咸丰九年,重赋鹿鸣。逾年,卒,年八十二。

  戴望,字子高,德清人。诸生。始好词章,继读博野颜元书,为颜氏学。最后谒长洲陈奂,通声音训诂。复从翔凤授公羊春秋,遂通公羊之学。著论语注二十卷,用公羊家法演逢禄论语述何之微言。他著有管子校注二十四卷,颜氏学记十卷,谪麟堂遗集四卷。

  雷学淇,字瞻叔,顺天通州人。父鐏,字宗彝,乾隆二十七年举人,选江西崇仁县知县。道光初元,诏天下臣民严冠服之辨,鐏著古今服纬以申古义,抑奢侈。至九年书成,年九十矣。

  学淇,嘉庆十九年进士,任山西和顺县知县,改贵州永从县知县。生平好讨论之学,每得一解,必求其会通,务於诸经之文无所牴牾。以父鐏著古今服纬,为之注释,附以释问一篇、异同表二篇。又以夏小正一书备三统之义,究心参考二十馀年。以尧典中星、诸经历数,采虞史伯夷之说,据周公垂统之文,检校异同,订其譌误,网罗放失,寻厥指归,著夏小正经传考二卷。又考定经、传之文,为之疏证,成夏小正本义四卷。

  每慨竹书纪年自五代以来颇多残阙,爰博考李唐以前诸书所称引者,积以九年之蒐辑,颇复旧观。尝谓:“孟子先至梁后至齐,此经之明文,即无他左验,亦当从之为说。况竹书纪年曰‘梁惠成王后元十五年齐威王薨’,‘十七年惠成王卒’,然则惠王后元十六年齐宣王始即位,孟子至梁,当即在后元十六年王卒之前一岁也。史记误谓惠王立三十六年即卒,故云三十五年孟子至梁,而以惠王改元之后十六年为襄王之世。今据竹书称梁惠会诸侯於徐州,改元称王,故孟子呼之曰王。史谓孟子至梁之二年惠王卒,襄王立,以本经考之,其言可信。但卒於改元后之十七年,非三十六年也。襄王既立,孟子见其不似人君,乃东至齐,据竹书即齐宣即位之二年也。梁至齐千数百里,故曰:‘千里而见王’。若孟子先见齐宣王,由邹之齐六百馀里,不得云千里矣。齐人取燕,孟子明谓宣王时事,史记於齐失载悼子、侯剡二代,将威、宣之立,皆移前二十二年。於齐人伐燕事,不知折衷孟子,而年表谓在湣王十年,司马温公终求其说而不得,乃将宣之即位下移十年,以迁就孟子。自后说者疑信各半,实皆未有定论。今据纪年,则伐燕在宣王七年,实周赧王之元年。凡孟子书所记古人年岁,以史记、汉书之说推之皆不合者,以纪年推之无不合。”且以竹书长历推验列宿之岁差,历代之日蚀,自唐、虞以来,无有差贷。尝自云:“传、笺、注、疏取舍多殊,非敢訾议前贤,期於事理之合云尔。”他著有校辑世本二卷,古今天象考十二卷,附图说二卷,亦嚣嚣斋经义考及文集三十二卷。

  王萱龄,字北堂,昌平人。道光元年副贡,旋举孝廉方正,官新安、柏乡两县教谕。嗜汉学,精训诂,受业於高邮王引之,经义述闻中时引其说。著有周秦名字解诂补一卷,即补引之所阙疑者。

  崔述,字武承,大名人。乾隆二十七年举人,选福建罗源县知县。武弁多藉海盗邀功,诬商船为盗,述平反之。未几,投效归。著书三十馀种,而考信录一书,尤生平心力所专注。凡考古提要二卷,上古考信录二卷,唐虞考信录四卷,夏商考信录四卷,丰镐考信录八卷,丰镐别录三卷,洙泗考信录四卷,洙泗馀录三卷,孟子事实录二卷,考古续说二卷,附录二卷。又有王政三大典考三卷,读风偶识四卷,尚书辨伪二卷,论语馀说一卷,读经馀论二卷,名考古异录。

  其著书大旨,谓不以传注杂於经,不以诸子百家杂於传注。以经为主,传注之合於经者著之,不合者辨之,异说不经之言,则辟其谬而削之。如谓易传仅溯至伏羲,春秋传仅溯至黄帝,不应后人所知反多於古人。凡纬书所言十纪,史所云天皇、地皇、人皇,皆妄也。谓战国杨、墨横议,常非尧、舜,薄汤、武,以快其私。毁尧则讬诸许由,毁禹则讬诸子高,毁孔子则讬诸老聃,毁武王则讬诸伯夷。太史公尊黄、老,故好采异端杂说,学者但当信论、孟,不当信史记。谓夏、商、周未有号为某公者,公亶父相连成文,犹所谓公刘也。“古公亶父”,犹言“昔公亶父”也。谓匡为宋邑,似畏匡、过宋本一事,“匡人其如予何”、“桓魋其如予何”,似一时一事之言,记者小异耳。其说皆为有见。

  述之为学,考据详明如汉儒,而未尝墨守旧说而不求其心之安;辨析精微如宋儒,而未尝空谈虚理而不核乎事之实。然勇於自信,任意轩轾者亦多。他著有易卦图说一卷,五服异同汇考三卷,大名水道考一卷,闻见杂记四卷,知味录二卷,知非集三卷,无闻集五卷,小草集五卷。嘉庆二十一年,卒。年七十七。

  胡培翚,字载平,绩溪人。祖匡衷,字朴苏,岁贡生。於经义多所发明,不苟与先儒同异。著有三礼劄记、周礼井田图考、井田出赋考、仪礼释官等书。其於井田多申郑义,而授田一事,以遂人所言是乡遂制,大司徒所言是都鄙制,郑注自相违戾。作畿内授田考实一篇,积算特精密。其释官则以周礼、礼记、左传、国语与仪礼相参证,论据精确,足补注疏所未及。又著有周易传义疑参十二卷,左传翼服、论语古本证异、论语补笺、庄子集评、离骚集注、朴斋文集。年七十四,卒。

  培翚,嘉庆二十四年进士,官内阁中书、户部广东司主事。居官勤而处事密,时人称其治官如治经,一字不肯放过。绝不受财贿,而抉隐指弊,胥吏咸惮之。假照案发,司员失察者数十人,惟培翚及蔡绍江无所污,然犹以随同画诺镌级归里。后主讲锺山、云间,於泾川一再至,并引翼后进为己任。去泾川日,门人设饮饯者相望於道。笃友谊,郝懿行、胡承珙遗书,皆赖培翚次第付梓。道光二十九年,卒,年六十八。

  绩溪胡氏,自明诸生东峰以来,世传经学。培翚涵濡先泽,又学於歙凌廷堪,邃精三礼。初著燕寝考三卷,王引之见而喜之。既为仪礼正义,上推周公、孔子、子夏垂教之旨,发明郑君、贾氏得失,旁逮鸿儒、经生之所议。张皇幽渺,阐扬圣绪,二千馀岁绝学也。其旨见与顺德罗惇衍书曰:“培翚撰正义,约有四例:一曰疏经以补注,二曰通疏以申注,三曰汇各家之说以附注,四曰采他说以订注,书凡四十卷,至贾氏公彦之疏,或解经而违经旨,或申注而失注意,不可无辨。别为仪礼贾疏订疑一书。宫室制度,今以朝制、庙制、寝制为纲,以天子、诸侯、大夫、士为目。学制则分别庠、序馆制则分别公、私,皆先将宫室考定,而以十七篇所行之礼,条系於后,名宫室提纲。陆氏经典释文於仪礼颇略,拟取各经音义及集释文以后各家音切,挨次补录,名曰仪礼释文校补。”培翚覃精是书凡四十馀年,晚岁患风痺,犹力疾从事。尚有士昏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大射仪五篇未卒业而殁。门人江宁杨大堉从学礼,为补成之。他著有禘祫问答,研六室文钞。

  大堉,字雅轮。诸生。笃学寡交,研穷经训。初从元和顾广圻、吴县钮树玉游,备闻苍、雅阃奥。著说文重文考六卷,纯以声音求叚借,以偏旁繁省求古、籀异同之变。又作五庙考,专駮王肃之失。江督陶澍以防海议试诸生,大堉洋洋千言,大略谓:“中国官恃客气,居上临下,视洋人若小负贩。顾彼虽好利,而越数万里海洋至此,此必非无所挟持者。卤莽行之,必生边隙。”时承平久,人习附和之谈,独大堉卓识正论,侃然无忌讳。若豫卜有义律、璞鼎查之事,读者色变。他著论语正义、毛诗补注、三礼义疏辨正,皆佚。

  刘文淇,字孟瞻,仪徵人,嘉庆二十四年优贡生。父锡瑜,以医名世。文淇稍长,即研精古籍,贯串群经。於毛、郑、贾、孔之书及宋、元以来通经解谊,博览冥搜,折衷一是。尤肆力春秋左氏传,尝谓左氏之义,为杜注剥蚀巳久,其稍可观览者,皆系袭取旧说。爰辑左传旧注疏证一书,先取贾、服、郑三君之注,疏通证明。凡杜氏所排击者纠正之,所剿袭者表明之。其沿用韦氏国语注者,亦一一疏记。他如五经异义所载左氏说,皆本左氏先师;说文所引左传,亦是古文家说;汉书五行志所载刘子骏说。实左氏一家之学;经疏、史注、御览等书所引左传注不载姓名而与杜注异者,皆贾、服旧说。凡若此者,皆称为旧注,而加以疏证。其顾、惠补注及近人专释左氏之书,说有可采,咸与登列。末始下以己意,定其从违。上稽先秦诸子,下考唐以前史书,旁及杂家笔记、文集,皆取为证佐。期於实事求是,俾左氏之大义炳然著明。草创四十年,长编已具,然后依次排比成书,为左氏旧注疏证。又谓:“左传义疏多袭刘光伯述议,隋经籍志及孝经疏,云述议者,述其义,疏议之。然则光伯本载旧疏,议其得失,其引旧疏,必当录其姓名。孔颖达左传疏序祗云据以为本,初非故袭其说。至永徽中诸臣详定,乃将旧注姓氏削去,袭为己语。”因细加剖析,成左传旧疏考正八卷。

  又据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知项羽曾都江都。核其时势,推见割据之述,成楚汉诸侯疆域志三卷。据左传、吴越春秋、水经注等书,谓唐、宋以前扬州地势南高北下,且东西两岸未设堤防,与今运河形势迥不相同,成扬州水道记四卷。又读书随笔二十卷,文集十卷,诗一卷。

  文淇事亲纯孝,父年笃老,目眚,侍起居,朝夕扶掖,寒夜足冻,侍亲以温其足。舅氏凌曙极贫,遗孤毓瑞,文淇收育之。延同里方申为其师,并补诸生。申通虞氏易,皆其教也。卒,年六十有六。

  子毓崧,字伯山。道光二十年举优贡生。从父受经,长益致力於学。以文淇故,治左氏缵述先业,成春秋左氏传大义二卷。以文淇考证左传旧疏,因承其义例,著周易、尚书、毛诗、礼记旧疏考正各一卷。又谓六艺未兴之先,学各有官,惟史官之立为最古。不独史家各体各类并支裔之小说家出於史官,即经、子、集三部及后世之幕客书吏,渊源所仿,亦出於史官。班氏之志艺文,论述史官,尚未发斯旨。其叙九流,以明诸子所出之官,必有所授,而其中仍有分省失当者。既析九流中小说家流归入史官,又辨道家非专出於史官,改为出於医官。又增益者凡三家:曰名家,出於司士之官;兵家,出於司马之官;艺术家,出於考工之官:统为十一家。博稽载籍,穷极根要,成史乘、诸子通义各四卷。又经传通义十卷,王船山年谱二卷,彭城献徵录十卷,旧德录一卷,通义堂笔记十六卷,文集十六卷,诗集一卷。卒,年五十。

  孙寿曾,字恭甫。同治三年、光绪二年两中副榜。毓崧主金陵书局,为曾国藩所重。毓崧卒后,招寿曾入局中,所刊群籍,多为校定。初,文淇治左氏春秋长编,晚年编辑成疏,甫得一卷,而文淇没。毓崧思卒其业,未果。寿曾乃发愤以继志述事为任,严立课程,至襄公四年而卒,年四十五。又读左劄记,春秋五十凡例表,皆治左疏时旁推交通发明古谊者。他著昏礼别论对駮义,南史校义集评,传雅堂集,芝云杂记,各若干卷。

  方申,字端斋。少孤,受学於文淇,通易,著诸家易象别录、虞氏易象汇编、周易卦象集证、周易互体详述、周易卦变举要。

  丁晏,字柘堂,江苏山阳人。阮元为漕督,以汉易十五家发策,晏条对万馀言,精奥为当世冠。道光元年举人。晏以顾炎武云梅赜伪古文雅密非赜所能为,考之家语后序及释文、正义,而断为王肃伪作。盖肃雅才博学,好作伪以难郑君。郑君之学昌明於汉,肃为古文孔传以驾其上,后儒误信之。近世惠栋、王鸣盛颇疑肃作而未能畅其旨,特著论申辨之,撰尚书馀论二卷。又以胡渭禹贡锥指能知伪古文,而不能信好古学,踵谬沿譌,自逞臆见。后之学者,何所取正?既为正误以匡其失,复采获古文,甄录旧说,砭俗订譌,断以己意。期於发挥经文,无取泥古。引用前人说,各系姓氏於下,辑禹贡集释三卷。

  生平笃好郑学,於诗笺、礼注研讨尤深。以毛公之学,得圣贤之正传,其所称道,与周、秦诸子相出入。康成申畅毛义,修敬作笺。孔疏不能寻绎,误谓破字改毛。援引疏漏,多失郑旨。因博稽互考,证之故书雅记,义若合符,撰毛郑诗释四卷。康成诗谱,宋欧阳氏补亡,今通志堂刊本譌脱踳駮。爰据正义排比重编,撰郑氏诗谱考正一卷。以康成兼采三家诗,王应麟有三家诗考,附刊玉海之后,舛谬错出,世无善本。乃蒐采原书,校雠是正,撰诗考补注二卷,补遗一卷。

  郑氏注礼至精,去古未远,不为凭虚臆说。迄今可考见者,如仪礼丧服注,多依马融师说。士虞记中月而禫,注二十七月,依戴礼丧服变除。周礼大司乐鼓鼗,注依许叔重说,与先郑不同。小胥县钟磬,注二八十六枚在一虡,依刘向五经要义。小宗伯注五精帝,依刘向五经通义。射人注称今儒家,依贾侍中注。考工记山以章,注作獐,依马季长注。礼记檀弓瓦不成味,注当作沫,依班固白虎通。王制大绥小绥,注当作緌,依刘子政说苑。玉藻元端朝日,郑读为冕,依大戴礼朝事义。祭法幽宗雩祭,郑读为禜,依许氏说文。郑君信而好古,原本先儒,确有依据。凡此释义,补孔之遗阙,皆前人未发之秘。疏通证明,〈酉若〉爟火。撰三礼释注共八卷,又辑郑康成年谱,署其堂曰“六艺”,取康成六艺论,以深仰止之思。然晏治经学不掊击宋儒,尝谓汉学、宋学之分,门户之见也。汉儒正其诂,诂正而义以显;宋儒析其理,理明而诂以精:二者不可偏废。其於易,述程子之传,撰周易述传二卷;於孝经,集唐玄宗、宋司马光、范祖禹之注,撰孝经述注一卷。

  尤熟於通鉴,故经世优裕。尝与人论钞弊,谓轻钱行钞,必有利而无害。论禁洋烟,谓不禁则民日以弱,中国必疲,禁则利在所争,外夷必畔。且禁烟当以民命为重,不当计利。立法当以中国为先,不当扰夷。后悉如其言。在籍时办堤工,司赈务,修府城,浚市河,开通文渠中支,均有功於乡里。

  咸丰三年,粤匪蔓延大江南、北,督抚檄行府县,练勇积穀为守御计。淮安以晏主其事,旋以事为人所劾,奉旨遣戌黑龙江,缴费免行。十年,捻匪扰淮安北关,晏号召团练,分布要隘,城以获全。十一年,以团练大臣晏端书荐,叙前守城绩,由侍读衔内阁中书加三品衔。

  晏少多疾病,迨长读书养气,日益强固。治一书毕,方治他书,手校书籍极多,必彻终始。光绪元年,卒,年八十有二。所著书四十七种,凡一百三十六卷,其已刊者为颐志斋丛书。

  王筠,字贯山,安丘人。道光元年举人,后官山西乡宁县知县。乡宁在万山中,民朴事简,讼至立判。暇则抱一编不去手。权徐沟,再权曲沃,地号繁剧,二县皆治,然亦未尝废学。

  筠少喜篆籀,及长,博涉经史,尤长於说文。说文之学,世推桂、段两家,尝谓:“桂氏专胪古籍,取足达许说而止,不下己意。惟是引据失於限断,且泛及藻缋之词。段氏体大思精,所谓通例,又前人所未知。惟是武断支离,时或不免。”又谓:“文字之奥,无过形、音、义三端。古人之造字也,正名百物,以义为本,而音从之,於是乎有形。后人之识字也,由形以求其音,由音以考其义,而文字之说备。六书以指事、象形为首,而文字之枢机即在乎此。其字之为事,而作者即据事以审字,勿由字以生事。其字之为物,而作者即据物以察字,勿泥字以造物。且勿假他事以成此事之意,勿假他物以为此物之形,而后可与苍颉、籀、斯相质於一堂也。今说文之词,足从口,木从屮,鸟、鹿足相似从匕,苟非后人所窜乱,则许君之意荒矣。”乃标举分别,疏通证明,著说文释例二十卷。释例云者,即许书而释其条例,犹杜元凯之於春秋也。又以二徐书多涉草略,加以李焘乱其次第,致分别部居之脉络不可推寻。段玉裁既创为通例,而体裁所拘,未能详备。乃采桂、段诸家之说,著说文句读三十卷。句读云者,用张尔岐仪礼郑注句读之名,谓汉人经说率名章句,此书疏解许说,无章可言,故曰句读也。

  筠治说文之学垂三十年,其书独辟门径,折衷一是,不依傍於人。论者以为许氏之功臣,桂、段之劲敌。又有说文系传校录三十卷,文字蒙求四卷。他著有毛诗重言一卷,附毛诗双声叠韵说一卷,夏小正正义四卷,弟子职正音一卷,正字略二卷,蛾术编、禹贡正字、读仪礼郑注句读刊误、四书说略。咸丰四年,卒,年七十一

  曾钊,字敏修,南海人。道光五年拔贡生,官合浦县教谕,调钦州学正。钊笃学好古,读一书必校勘譌字脱文。遇秘本或雇人影写,或怀饼就钞,积七八年,得数万卷。自是研求经义,文字则考之说文、玉篇,训诂则稽之方言、尔雅,虽奥晦难通,而因文得义,因义得音,类能以经解经,确有依据。入都时,见武进刘逢禄,逢禄曰:“笃学若冕士,吾道东矣!”冕士。钊号也。

  仪徵阮元督粤,震泽任兆麟见钊所校字林,以告元,元惊异,延请课子。后开学海堂,以古学造士,特命钊为学长,奖劝后进。尝因元说日月为易为合朔之辨在朔易,更发明孟喜卦气,引系辞悬象莫大乎日月,死魄会於壬癸,日上月下,象未济为晦时。元以为足发古义,宜再畅言之,以明孟氏之学,因著周易虞氏义笺七卷。他著有周礼注疏小笺四卷,又诗说二卷,又诗毛郑异同辨一卷,毛诗经文定本小序一卷、考异一卷、音读一卷,虞书命羲和章解一卷,论语述解一卷,读书杂志五卷,面城楼集十卷。

  钊好讲经济之学,二十一年,英人焚掠海疆,以祁宇还督两粤,番禺举人陆殿邦献议,填大石、猎德、沥河道以阻火船。宇举以问钊,钊言:“易称设险者,不恃天堑,不藉地利,在人相时设之而已。入省河道三,猎德、沥皆浅,由大石至大黄,水深数丈。三四月夷船从此入,当先事防之,以固省城。城固,然后由内达外。”宇甚韪之,委钊相度堵塞形势,钊以大石为第一要区,纠南海、番禺二县团勇三万六千昼夜演练,防务遂密。二十三年,宇谋修复虎门炮台,钊进炮台形势议十条,已而廉洋贼起,宇以钊习知廉州情形,委钊与军事。海贼投首。咸丰四年,卒於家。

  林伯桐,字桐君,番禺人。嘉庆六年举人。生平好为考据之学,宗主汉儒,而践履则服膺朱子,无门户之见。事亲孝,道光六年,试礼部归,父已卒,悲恸不欲生。居丧悉遵古礼,蔬食、不入内者三年。自是不复上公车,一意奉母。与两弟友爱,教授生徒百馀人,咸敦内行,勉实学。粤督阮元、邓廷桢皆敬礼之。元延为学海堂学长,廷桢聘课其二子。二十四年,以选授德庆州学正,阅三年卒於官,年七十。

  伯桐於诸经无不通,尤深於毛诗。谓传笺不同者,大抵毛义为长,孔疏多以王肃语为毛意,又往往混郑於毛。为毛诗学者,当分别观之,庶几不失家法。因考郑笺异义,为毛诗通考三十卷,又著毛诗传例二卷,又缀其碎义琐辞,著毛诗识小三十卷,皆极精覈。他著有易象释例十二卷,易象雅训十二卷,三礼注疏考异二十卷,冠昏丧祭仪考十二卷,左传风俗二十卷,古音劝学三十卷,史学蠡测三十卷,供冀小言二卷,古谚笺十一卷,两粤水经注四卷,粤风四卷,修本堂藁四卷,诗文集二十四卷。

  李黼平,字绣子,嘉应州人。幼颖异。年十四,精通乐谱。及长,治汉学,工考证。嘉庆十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改昭文县知县。莅事一以宽和慈惠为宗,不忍用鞭扑,狱随至随结。公馀即手一编,民间因有“李十五书生”之目。以亏挪落职系狱,数年乃得归。会粤督阮元开学海堂,聘阅课艺,遂留授诸子经。所著毛诗义二十四卷。道光十二年,卒,年六十三。他著有易刊误二卷,文选异义二卷,读杜韩笔记二卷。

  柳兴恩,原名兴宗,字宾叔,丹徒人。道光十二年举人。受业於仪徵阮元。初治毛诗,以毛公师荀卿,荀卿师穀梁,穀梁春秋千古绝学,元刻皇清经解,公羊、左氏俱有专家,而穀梁缺焉。乃发愤沉思,成穀梁春秋大义述三十卷,以郑六艺论云“穀梁子善於经”,遂专从善经入手,而善经则以属辞比事为据,事与辞则以春秋日月等名例定之。其书凡例,谓圣经既以春秋定名,而无事犹必举四时之首月。后儒谓日月非经之大例,未为通论。穀梁日月之例,泥则难通,比则易见。与其议传而转谓经误,不若信经而并存传说。述日月例第一。谓春秋治乱於已然,礼乃防乱於未然。穀梁亲受子夏,其中典礼犹与论语夏时周冕相表里。述礼例弟二。谓穀梁之经与左氏、公羊异者以百数,汉书儒林传云:“穀梁鲁学,公羊乃齐学也。”此或由齐、鲁异读,音转而字亦分。述异文弟三。谓穀梁亲受子夏,故传中用孔子、孟子说,其他暗合者更多。述古训弟四。谓自汉以来,穀梁师授鲜有专家,要不得摈诸师说之外。述师说弟五。谓汉儒师说之可见者,惟尹更始、刘向二家,然搜获寥寥。其说已亡,而名仅存者,自汉以后并治三传者亦收录焉。述经师弟六。谓穀梁久属孤经,兹於所见载籍之涉穀梁者,循次摘录,附以论断,并著本经废兴源流。述长编弟七。番禺陈澧尝为穀梁笺及条例,未成,后见兴恩书,叹其精博,遂出其说备采,不复作。

  他著有周易卦气辅四卷,虞氏逸象考二卷,尚书篇目考二卷,毛诗注疏纠补三十卷,续王应麟诗地考二卷,群经异义四卷,刘向年谱二卷,仪礼释宫考辨二卷,史记、汉书、南齐书校勘记,说文解字校勘记,宿壹斋诗文集。光绪六年,卒,年八十有六。

  弟荣宗,字翼南。著有说文引经考异十六卷。同时为穀梁之学者,有南海侯康、海州许桂林、嘉善锺文烝、江都梅毓。侯康自有传。

  许桂林、字同叔,海州人。嘉庆二十一年举人。少孤,孝於母及生母,无间言。家贫,不以厚币易远游,日以诂经为事。道光元年,丁内艰,以毁卒,年四十三。桂林於诸经皆有发明,尤笃信穀梁之学,著春秋穀梁穀传时日月书法释例四卷。其书有引公羊而互证者,有駮公羊而专主者。阳湖孙星衍尝以条理精密、论辨明允许之。又著易确二十卷,大旨以乾为主,谓全易皆乾所生,博观约取,於易义实有发明,别有毛诗后笺八卷,春秋三传地名考证六卷,汉世别本礼记长义四卷,大学中庸讲义二卷,四书因论二卷。尝以其馀力治六书、九数,著许氏说音十二卷,以配说文。又著说文后解十卷。又以岐伯言“地,大气举之”。气外无壳,其气将散;气外有壳,此壳何依?思得一说以补所未及。盖天实一气,而其根在北,北极是也。北极不当为天枢,而当为气母。因采集宣夜遗文,以西法通之,著宣西通三卷。又以算家以简为贵,乃取钦定数理精蕴,撮其切於日用者,著算牖四卷。生平所著书四十馀种,凡百数十卷。甘泉罗士琳从之游,后以西算名世。

  锺文烝,字子勤,嘉善人。道光二十六年举人,候选知县。於学无所不通,而其全力尤在春秋。因沉潜反覆三十馀年,成穀梁经传补注二十四卷。其书网罗众家,折衷一是。其未经人道者,自比於梅鷟之辨伪书、陈第之谈古韵,略引其绪,以待后贤。文烝兼究宋、元诸儒书,书中若释禘祫、祖祢谥法以及心志不通、仁不胜道、以道受命等,皆能提要挈纲,实事求是。又著论语序详正一卷。卒,年六十。

  梅毓,字延祖,江都人。同治九年举人,候选教谕。著有穀梁正义长编一卷。

  陈澧,字兰甫,番禺人。道光十二年举人,河源县训导。澧九岁能文,复问诗学於张维屏,问经学於侯康。凡天文、地理、乐律、算术、篆隶无不研究。中年读诸经注疏、子、史及朱子书,日有课程。初著声律通考十卷,谓:“周礼六律、六同皆文之以五声,礼记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今之俗乐有七声而无十二律,有七调而无十二宫,有工尺字谱而不知宫、商、角、徵、羽。惧古乐之遂绝,乃考古今声律为一书。”又切韵考六卷、外篇三卷,谓:“孙叔然、陆法言之学存於广韵,宜明其法,而不惑於沙门之说。”又汉志水道图说七卷,谓地理之学,当自水道始,知汉水道则可考汉郡县。

  其於汉学、宋学能会其通,谓:“汉儒言义理,无异於宋儒,宋儒轻蔑汉儒者非也。近儒尊汉儒而不讲义理,亦非也。”著汉儒通义七卷。晚年寻求大义及经学源流正变得失所在而论赞之,外及九流诸子、两汉以后学术,为东塾读书记二十一卷。

  其教人不自立说,尝取顾炎武论学之语而申之,谓:“博学於文,当先习一艺。韩诗外传曰‘好一则博’,多好则杂也,非博也。读经、史、子、集四部书,皆学也,而当以经为主,尤当以行己有耻为主。”为学海堂学长数十年。至老,主讲菊坡精舍,与诸生讲论文艺,勉以笃行立品,成就甚众。光绪七年,粤督张树声、巡抚裕宽以南海朱次琦与澧皆耆年硕德,奏请褒异,给五品卿衔。八年,卒,年七十三。

  他著有说文声表十七卷,水经注提纲四十卷,水经注西南诸水考三卷,三统术详说三卷,弧三角平视法一卷,琴律谱一卷,申范一卷,摹印述一卷,东塾集六卷。

  侯康,字君谟,亦番禺人。道光十五年举人。少孤,事母孝。家贫,欲买书,母称贷得钱。买十七史,读之,卷帙皆敝,遂通史学。及长,精研注疏,湛深经术,与同里陈沣交最久。尝谓:“汉志载春秋古经十二篇者左经也,经十一卷者公、穀经也。今以三传参校之,大要古经为优。穀梁出最先,其误尚寡。公羊出最晚,其误滋甚。”乃取其义意可寻者疏通证明之,著春秋古经说二卷。又治穀梁以证三礼,以公羊杂出众师,时多偏駮,排诋独多。著穀梁礼证,未完帙,仅成二卷。又仿裴松之注三国志例注史,尝曰:“注古史与近史异,注近史者,群书大备;注古史者,遗籍罕存。当日为唾弃之馀,今日皆见闻之助,宜过而存之。”因为后汉书补注续一卷,三国志补注一卷,后汉称续者,以有惠栋注;三国志杭世骏注未完善,故不称续也。又补后汉、三国艺文志,各成经、史、子四卷,馀未成。又考汉、魏、六朝礼仪,贯串三礼,著书数十篇,澧尝叹以为精深浩博。十七年,卒,年四十。

  弟度,字子琴。与康同榜举人,以大挑知县分发广西,署河池州知州。广西贼起,度伐木为栅,因山势联络,坚固可守。贼退,以病告归,至家遂卒,年五十七。度洽熟经传,尤长礼学,时称“二侯”。嘉兴钱仪吉尝称其研覈传注,剖析异同,如辨懿伯、惠伯之为父子,三老、五更之为一人。证明郑义,皆有据依。所著书为夷寇所焚,其说经文,刻学海堂集中。

  桂文灿,字子白,文翟之弟。道光二十九年举人。同治二年正月,应诏陈言:曰严甄别以清仕途,曰设幕职以重考成,曰分三途以励科甲,曰裁孱弱以节糜费,曰铸银钱以资利用。若津贴京员,制造轮船,海运滇铜,先后允行。光绪九年,选湖北郧县知县,善治狱,以积劳卒於任。文灿守阮元遗言,谓:“周公尚文,范之以礼;尼山论道,教之以孝。苟博文而不能约礼,明辨而不能笃行,非圣人之学也。郑君、朱子皆大儒,其行同,其学亦同。”因著朱子述郑录二卷。他著四书集注笺四卷,毛诗释地六卷,周礼通释六卷,经学博采录十二卷。

  郑珍,字子尹,遵义人。道光五年拔贡生。十七年举人,以大挑二等选荔波县训导。咸丰五年,叛苗犯荔波,知县蒋嘉穀病,珍率兵拒战,卒完其城。苗退,告归。同治二年,大学士祁俊藻荐於朝,特旨以知县分发江苏补用,卒不出。三年,卒,年五十九。

  珍初受知於歙县程恩泽,乃益进求诸声音文字之原,与古宫室冠服之制。方是时,海内之士。崇尚考据,珍师承其说,实事求是,不立异,不苟同。复从莫与俦游,益得与闻国朝六七钜儒宗旨。於经最深三礼,谓:“小学有三:曰形,曰声,曰义。形则三代文体之正,具在说文。若历代钟鼎款识及汗简、古文四声韵所收奇字,既不尽可识,亦多伪造,不合六书,不可以为常也。声则昆山顾氏音学五书,推证古音,信而有徵,昭若发蒙,诚百世不祧之祖。义则凡字书、韵书、训诂之书,浩如烟海,而欲通经训,莫详於段玉裁说文注,邵晋涵、郝懿行尔雅疏及王念孙广雅疏证。贯串博衍,超越前古,是皆小学全体大用。”

  其读礼经,恒苦乾、嘉以还积渐生弊,号宗高密,又多出新义,未见有胜,说愈繁而事愈芜。故言三礼,墨守司农,不敢苟有出入。至於诸经,率依古注为多。又以馀力旁通子史,类能提要钩玄。仪礼十七篇皆有发明,半未脱稿,所成仪礼私笺,仅有士昏、公食、大夫丧服、士丧四篇,凡八卷;而丧服一篇,反覆寻绎,用力尤深。又以周礼考工记轮舆,郑注精微,自贾疏以来,不得正解,说者日益支蔓,成轮舆私笺三卷。尤长说文之学,所著说文逸字二卷、附录一卷,说文新附考六卷,皆见称於时。他著有凫氏图说、深衣考、汗简笺正、说隶等书。又有巢经巢经说、诗钞、文钞,明鹿忠节公无欲斋诗注。

  邹汉勋,字叔绩,新化人。父文苏,岁贡生,以古学教授乡里,辟学舍曰古经堂,与诸生肄士礼其中。其考据典物,力尊汉学,而谈心性则宗朱子。汉勋通左氏义,佐伯兄汉纪撰左氏地图说,又佐仲兄汉潢撰群经百物谱。年十八九,撰六国春秋,於天文推步、方舆沿革、六书九数,靡不研究。同县邓显鹤深异之,与修宝庆府志。又至黔中修贵阳、大定、兴义、安顺诸郡志。咸丰元年,举於乡。访魏源於高邮,同撰尧典释天一卷。

  会粤贼陷江宁,汉勋以援、堵、守三策上书曾国藩,谓不援江西、堵广西,湖南亦不能守。国藩用其言,命偕江忠淑率楚勇千人援南昌,围解,叙劳以知县用。既,从江忠源於庐州,守大西门,贼为隧道三攻之,城坍数丈,贼将登陴,汉勋击卻之。坚守三十七日,地雷复发,城陷。汉勋坐城楼上,命酒自酌,持剑大呼杀贼。贼至,与格斗,手刃数人,力竭死之,年四十九,赠道衔。

  所著读书偶识三十六卷,自言破前人之训故,必求唐以前之训故方敢用;违笺传之事证,必求汉以前之事证方敢从。以汉人去古未远,诸经注皆有师承,故推阐汉学,不遗馀力。尤深音均之学,初著广韵表十卷,晚为五均论,说尤精粹,时以江、戴目之。生平於易、诗、礼、春秋、论语、说文、水经皆有撰述,凡二十馀种,合二百馀卷。同治二年,土匪焚其居,熸焉。今存者读书偶识仅八卷,五均论二卷,颛顼历考二卷,斅艺斋文三卷、诗一卷,红崖石刻释文一卷,南高平物产记二卷。

  王崧,字乐山,浪穹人。嘉庆四年进士,授山西武乡县知县。崧学问淹通,仪徵阮元总督云、贵,延崧主修通志,著有说纬六卷。

  刘宝楠,字楚桢,宝应人。父履恂,字迪九,乾隆五十一年举人,国子监典簿,著有秋槎札记。

  宝楠生五岁而孤,母氏乔教育以成。始宝楠从父台拱汉学精深,宝楠请业於台拱,以学行闻乡里。为诸生时,与仪徵刘文淇齐名,人称扬州二刘。道光二十年成进士,授直隶文安县知县。文安地称洼下,堤堰不修,遇伏,秋水盛涨,辄为民害。宝楠周履堤防,询知疾苦,爰检旧册,依例督旗屯及民同修,而旗屯恒怙势相观望,宝楠执法不阿,功遂济。再补元氏,会岁旱,县西北境蝗,袤延二十馀里。宝楠祷东郊蜡祠,蝗争投阬井,或抱禾死,岁则大熟。咸丰元年,调三河,值东省兵过境。故事,兵车皆出里下。宝楠谓兵多差重,非民所堪,雇车应差,给以民价,民得不扰。

  宝楠在官十六年,衣冠朴素如诸生时。勤於听讼,官文安日,审结积案千四百馀事,鸡初鸣,坐堂皇,两造具备,当时研鞫。事无钜细,均如其意结案,悖者照例治罪。凡涉亲故族属讼者,谕以睦姻,概令解释。讼狱既简,吏多去籍归耕,远近翕然,著循良称。咸丰五年,卒,年六十五。

  宝楠於经,初治毛氏诗、郑氏礼,后与刘文淇及江都梅植之、泾包慎言、丹徒柳兴恩、句容陈立约各治一经。宝楠发策得论语,病皇、邢疏芜陋,乃蒐辑汉儒旧说,益以宋人长义,及近世诸家,仿焦循孟子正义例,先为长编,次乃薈萃而折衷之,著论语正义二十四卷。因官事繁,未卒业,命子恭冕续成之。他著有释穀四卷,於豆、麦、麻三种多补正程氏九穀考之说。汉石例六卷,於碑志体例考证详博。宝应图经六卷,胜朝殉扬录三卷,文安堤工录六卷。

  恭冕,字叔俛。光绪五年举人。守家学,通经训,入安徽学政朱兰幕,为校李贻德春秋贾服注辑述,移补百数十事。后主讲湖北经心书院,敦品饬行,崇尚朴学。幼习毛诗,晚年治公羊春秋,发明“新周”之义,辟何劭公之谬说,同时通儒皆韪之。卒,年六十。著有论语正义补,何休论语注训述,广经室文钞。

  龙启瑞,字翰臣,临桂人。道光二十一年一甲一名进士,授翰林院修撰。二十四年,充广东乡试副考官。二十七年,大考翰詹二等七名,以侍讲升用。七月,简湖北学政,著经籍举要一书,以示学者。又以学政之职有三要:一曰防弊,二曰励实学,三曰正人心风俗。三十年,丁父忧回籍。咸丰元年六月,广西巡抚邹鸣鹤奏办广西团练,以启瑞总其事。二年七月,省城围解,以守城出力,以侍讲学士升用。六年四月,授通政司副使。十一月,简江西学政。七年三月,迁江西布政使。八年九月,卒於官。

  启瑞切劘经义,尤讲求音韵之学,贯穿於顾、江、段、王、孔、张、刘、江诸家之书,而著古韵通说二十卷。以为论古韵者,自顾氏以前失之疏,自段氏以后过於密,江氏酌中,亦未为尽善。阳湖张氏分二十一部,言:“凡言古韵者,分之不嫌密,合之不嫌广。惟分之密,其合之也脉络分明,不至因一字而疑各韵可通,亦不至因各韵而疑一字之不可通。”启瑞服膺是言,故其集古韵也,意主於严,而其为通说也,则较之顾氏而尚觉其宽。不拘成说,不执私见,参之古书,以求其是而已。其论本音、论通韵、论转音,皆确有据依,而以论通说总之,故以名其全书焉。他著有尔雅经注集证三卷,经德堂集十二卷。

  苗夔,字仙簏,肃宁人。幼即嗜六书形声之学,读许氏说文,若有夙悟。已,又得顾炎武音学五书,慕之弥笃。曰:“吾守此终身矣!”举道光十一年优贡生,高邮王念孙父子礼先於夔,由是誉望日隆。夔以为许叔重遗书多有为后人妄删或附益者,乃订正说文八百馀字,为说文声订二卷。顾氏音学所立古音表十部,宏纲已具,然犹病其太密,而戈、麻既杂西音,不应别立一部。於是并耕、清、青、蒸、登於东、冬,并戈、麻於支、齐,定以七部,隐括群经之韵。字以声从,韵以部分,为说文声读表七卷。诗自毛传、郑笺而后,主义理者多,主声均者少,虽有陆元朗诗经音义,亦不能专主古音,然古音时有未尽改者。夔治毛诗,尤精於谐声之学,尝以齐、鲁、韩三家证毛,而又以许洨长之声读参错其间,采太平戚氏之汉学谐声、诗经正读,无锡安氏之均徵,为毛诗均订十卷。咸丰丁巳五月,卒,年七十有五。

  庞大堃,字子方,常熟人。嘉庆二十四年举人,究心音韵之学,尝谓顾、江、戴、段、孔、王诸家分部互有出入者,以入声配隶无准耳。入声有正纽、反纽,今韵多从正纽,古韵多从反纽,阳奇阴偶,两两相配,一从陆氏法言所定为正纽,一从顾、江、戴、王所定为反纽。其转音之法有五:一正转,同部者是也,一递转,同音者是也;一旁转,相比及相生者是也;一双声,同母者是也。又谓欲明古音,必先究唐韵,乃可定其分合,为唐韵辑略五卷、备考一卷,形声辑略一卷、备考一卷,古音辑略二卷、备考一卷,等韵辑略三卷。他著有易例辑略五卷。

  陈立,字卓人,句容人。道光二十一年进士,二十四年,补应殿试。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改刑部主事,升郎中,授云南曲靖府知府。请训时,文宗有“为人清慎”之褒,时以道梗不克之任。少客扬州,师江都梅植之,受诗、古文辞;师江都凌曙、仪徵刘文淇,受公羊春秋、许氏说文、郑氏礼,而於公羊致力尤深。

  文淇尝谓汉儒之学,经唐人作疏,其义益晦。徐彦之疏公羊,空言无当。近人如曲阜孔氏、武进刘氏,谨守何氏之说,详义例而略典礼、训诂。立乃博稽载籍,凡唐以前公羊古义及国朝诸儒说公羊者,左右采获,择精语详。草创三十年,长编甫具。南归后,乃整齐排比,融会贯通,成公羊义疏七十六卷。

  初治公羊也,因及汉儒说经师法,谓莫备於白虎通。先为疏证,以条举旧闻、畅隐扶微为主,而不事辨驳,成白虎通疏证十二卷。幼受尔雅,因取唐人五经正义中所引犍为舍人、樊光、刘歆、李巡、孙炎五家悉甄录之。谓郭注中精言妙谛,大率胎此。附以郭音义及顾、沈、施、谢诸家切释,成尔雅旧注二卷。

  又以古韵之学敝蚀已久,而声音之原,起於文字,说文谐声,即韵母也。因推广归安姚氏说文声系之例,刺取许书中谐声之文,部分而缀叙之。以象形、指事、会意为母,以谐声为子,其子之所谐,又即各缀於子下。其分部则兼取顾、江、戴、孔、王、段、刘、许诸家,精研而审核之,订为二十部,成说文谐声孳生述三卷。其文渊雅典硕,大抵考订服制典礼及声音训诂为多,成句溪杂著六卷,卒,年六十一。

  陈奂,字硕甫,长洲人。诸生。咸丰元年,举孝廉方正。奂始从吴江沅治古学,金坛段玉裁寓吴,与沅祖声善。尝曰:“我作六书音韵表,惟江氏祖孙知之,馀鲜有知者。”奂尽一昼夜探其梗概。沅尝假玉裁经韵楼集,奂窃视之,加朱墨。后玉裁见之,称其学识出孔、贾上,由是奂受学玉裁。高邮王念孙暨子引之、栖霞郝懿行、绩溪胡培翚、泾胡承珙、临海金鹗,咸与缔交。

  奂尝言大毛公诂训传言简意赅,遂殚精竭虑,专攻毛传。以毛传一切礼数名物,自汉以来无人称引,韬晦不彰,乃博徵古书,发明其义。大抵用西汉以前旧说,而与东汉人说诗者不苟同。又以毛氏之学,源出荀子,而善承毛氏者,惟郑仲师、许叔重两家,故於周礼注、说文解字多所取说,著诗毛氏传疏三十卷。又以疏中称引,博广难明,更举条例,立表示图,为毛诗说一卷。准以古音,依四始为毛诗音四卷。仿尔雅例,编毛传为义类十九篇一卷。以郑多本三家诗,与毛异,为郑氏笺考徵一卷。又有诗语助义三十卷,公羊逸礼考徵一卷,师友渊源记一卷,禘郊或问、宋本集韵校勘记,各若干卷。

  其论尚书大传与毛传同条共贯,论春秋之学,从公羊以知例,治穀梁以明礼。穀梁文句极简,必得治礼数十年而后可明其要义。论释名与毛传、说文多不合,然可以讨汉、宋说经家之源流。其论丁度集韵云:“集韵总字,具见类篇,先以类篇校集韵,再参之释文、说文、玉篇、广韵、博雅,则校雠之功过半矣。”又云:“陆氏释文宋本,当於集韵求之。今尚书释文,经开宝中陈谔等删改之本,集韵则未经删改者也。”於子书中尤好管子,尝令其弟子元和丁士涵为管子案四卷。

  家居授徒,从游者数十人。同郡管庆祺、丁士涵、马钊、费锷,德清戴望,其尤著也。同治二年,卒,年七十有八。

  金鹗,字诚斋,临海人。优贡生。博闻强识,邃精三礼之学。受知於山阳汪廷珍,与析难辨论,成礼说二卷。嘉庆二十四年,卒於京邸。所著求古录一书,取宫室、衣服、郊祀、井田之类,贯串汉、唐诸儒之说,条考而详辨之。鹗又尝辑论语乡党注,釐正旧说,颇得意解。卒后稿全佚,陈奂求得之,釐为求古录礼说十五卷,乡党正义一卷。

  黄式三,字薇香,定海人。岁贡生。事亲孝,尝赴乡试,母裘暴疾卒於家,驰归恸绝。父老且病,卧床笫数年,衣食靧洗,必躬亲之。比殁,持丧以礼,誓不再应乡试。於学不立门户,博综群经,治易治春秋,而尤长三礼。论禘郊宗庙,谨守郑学。论封域、井田、兵赋、学校、明堂、宗法诸制,有大疑义,必釐正之。有复礼说、崇礼说、约礼说。尝著论语后案二十卷,自为之序。他著有书启幪四卷,诗丛说一卷,诗序说通二卷,诗传笺考二卷,春秋释二卷,周季编略九卷,儆居集经说四卷,史说四卷。同治元年,卒,年七十四。子以周,从子以恭,俱能传其学。

  以周,本名元同,后改今名,以元同为字。同治九年优贡。旋举於乡,大挑以教职用,补分水县训导。以学臣奏加中书衔,以教授升用,旋选处州府教授,而年已七十,遂不就。以周笃守家学,以为三代下之经学,汉郑君、宋朱子为最。而汉学、宋学之流弊,乖离圣经,尚不合於郑、朱,何论孔、孟?有清讲学之风,倡自顾亭林。顾氏尝云:“经学即是理学。”乃体顾氏之训,上追孔、孟之遗言,於易、诗、春秋皆有著述,而三礼尤为宗主。所著礼书通故百卷,列五十目,古先王礼制备焉。又以孟子学孔子,由博反约,而未尝亲炙孔圣。其间有子思子,综七十子之前闻,承孔圣以启孟子,乃著子思子辑解七卷。而举子思所述夫子之教,必始於诗、书,而终於礼、乐,及所明仁义为利之说,谓其传授之大恉,是深信博文约礼之经学,为行义之正轨,而求孟子学孔圣之师承,以子思为枢轴。暮年多疾,因曰:“加我数年,子思子辑解成,斯无憾!”既,书成而疾瘥,更号哉生。江苏学政黄体芳建南菁讲舍於江阴,延之主讲。以周教以博文约礼、实事求是,道高而不立门户。宗源瀚建辨志精舍於宁波,请以周定其名义规制,而专课经学,著录弟子千馀人。卒,年七十有二。

  以恭,字质庭。光绪元年举人。著有尚书启幪疏二十八卷,读诗管见十二卷。

  俞樾,字荫甫,德清人。道光三十年进士,改庶吉士。咸丰二年,散馆授编修。五年,简放河南学政,奏请以郑公孙侨从祀文庙,圣兄孟皮配享崇德祠,并邀俞允。七年,以御史曹登庸劾试题割裂罢职。樾归后,侨居苏州,主讲苏州紫阳、上海求志各书院,而主杭州诂经精舍三十馀年,最久。课士一依阮元成法,游其门者,若戴望、黄以周、朱一新、施补华、王诒寿、冯一梅、吴庆坻、吴承志、袁昶等,咸有声於时。东南遭赭寇之乱,典籍荡然,樾总办浙江书局,建议江、浙、扬、鄂四书局分刻二十四史,又於浙局精刻子书二十二种,海内称为善本。

  生平专意著述,先后著书,卷帙繁富,而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三书,尤能确守家法,有功经籍。其治经以高邮王念孙、引之父子为宗。谓治经之道,大要在正句读,审字义,通古文假借,三者之中,通假借为尤要。王氏父子所著经义述闻,用汉儒“读为”、“读曰”之例者居半,发明故训,是正文字,至为精审。因著群经平议,以附述闻之后。其诸子平议,则仿王氏读书杂志而作,校误文,明古义,所得视群经为多。又取九经、诸子举例八十有八,每一条各举数事以见例,使读者习知其例,有所据依,为读古书之一助。

  樾於诸经皆有纂述,而易学为深,所著易贯,专发明圣人观象系辞之义。玩易五篇,则自出新意,不拘泥先儒之说。复作艮宦易说,卦气值日考、续考,邵易补原,易穷通变化论,互体方位说,皆足证一家之学。晚年所著茶香室经说,义多精确。古文不拘宗派,渊然有经籍之光。所作诗,温和典雅,近白居易。工篆、隶。同时如大学士曾国藩、李鸿章,尚书彭玉麟、徐树铭、潘祖荫,咸倾心纳交。日本文士有来执业门下者。

  樾湛深经学,律己尤严,笃天性,尚廉直,布衣蔬食,海内翕然称曲园先生。光绪二十八年,以乡举重逢,诏复原官,重赴鹿鸣筵宴。三十二年,卒,年八十有六。著有群经平议三十五卷,诸子平议三十五卷及第一楼丛书,曲园杂纂,俞楼杂纂,宾萌集,春在堂杂文、诗编、词录、随笔,右台仙馆笔记,茶香室丛钞、经说,其馀杂著,称春在堂全书。

  同时以耆年笃学主讲席者,则有南汇张文虎。文虎,字啸山。诸生。尝读元和惠氏、歙江氏、休宁戴氏、嘉定钱氏诸家书,慨然叹为学自有本,则取汉、唐、宋注疏、经说,由形声以通其字,由训诂以会其义,由度数名物以辨其制作,由语言事迹以窥古圣贤精义,旁及子史,莫不考其源流同异。精天算,尤长校勘。同治五年,两江书局开,文虎为校史记三注,成札记五卷,最称精善。卒,年七十有一。著有舒艺室遗书。

  王闿运,字壬秋,湘潭人。咸丰三年举人。幼好学,质鲁,日诵不能及百言。发愤自责,勉强而行之。昕所习者,不成诵不食;夕所诵者,不得解不寝。於是年十有五明训诂,二十而通章句,二十四而言礼。考三代之制度,详品物之所用。二十八而达春秋微言,张公羊,申何学,遂通诸经。潜心著述,尤肆力於文。溯庄、列,探贾、董,其骈俪则揖颜、庾,诗歌则抗阮、左。记事之体,一取裁於龙门。

  闿运刻苦励学,寒暑无间。经、史、百家,靡不诵习。笺、注、抄、校,日有定课。遇有心得,随笔记述。阐明奥义,中多前贤未发之覆。尝曰:“治经:於易,必先知“易”字有数义,不当虚衍卦名;於书,必先断句读;於诗,必先知男女赠答之辞不足以颁学官、传后世。一洗三陋,乃可言礼。礼明,然后治春秋。”又曰:“说经以识字为贵,而非识说文解字之字为贵。”又曰:“文不取裁於古则亡法,文而毕摹乎古则亡意。”又尝慨然自叹曰:“我非文人,乃学人也!”

  学成出游。初馆山东巡抚崇恩。入都。就尚书肃顺聘。肃顺奉之若师保。军事多谘而后行。左宗棠之狱。闿运实解之。已而参曾国藩幕。胡林翼、彭玉麟等皆加敬礼。闿运自负奇才,所如多不合。乃退息无复用世之志。唯出所学以教后进。四川总督丁宝桢聘主尊经书院,待以宾师之礼,成材甚众。归为长沙思贤讲舍、衡州船山书院山长。江西巡抚夏峕延为高等学堂总教。光绪三十四年,湖南巡抚岑春蓂上其学行,特授检讨。乡试重逢,加侍读。闿运晚睹世变,与人无忤,以唯阿自容。入民国,尝一领史馆,遂归。丙辰年,卒,年八十有五。

  所著书以经学为多,其已刊者有周易说十一卷,尚书义三十卷,尚书大传七卷,诗经补笺二十卷,礼记笺四十六卷,春秋公羊传笺十一卷,穀梁传笺十卷,周官笺六卷,论语注二卷,尔雅集解十六卷,又墨子、庄子、鹖冠子义解十一卷,湘军志十六卷,湘绮楼诗文集及日记等。子女并能通经,传其家学。次子代丰,早世,著有公羊例表。

  王先谦,字益吾,长沙人。同治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光绪元年,大考二等,擢中允,充日讲起居注官。历上疏言言路防弊,请筹东三省防务,并劾云南巡抚徐之铭。六年,晋国子监祭酒。八年,丁忧归,服阕,仍故官。疏请三海停工。出为江苏学政。十四年,以太监李莲英招摇,疏请惩戒。略言:“宦寺之患,自古为昭,本朝法制森严,从无太监揽权害事。皇太后垂帘听政,一禀前谟,毫不宽假,此天下臣民所共知共见者。乃有总管太监李莲英,秉性奸回,肆无忌惮。其平日秽声劣迹,不敢形诸奏牍。惟思太监等给使宫禁,得以日近天颜;或因奔走微长,偶邀宸顾,度亦事理所有。何独该太监讠夸张恩遇,大肆招摇,致太监篦小李之名,倾动中外,惊骇物听,此即其不安本分之明证。易曰‘履霜坚冰’,渐也。皇太后、皇上於制治保邦之道,靡不勤求夙夜,遇事防维。今宵小横行,已有端兆。若不严加惩办,无以振纲纪而肃群情。”疏上不报。

  先谦历典云南、江西、浙江乡试,搜罗人才,不遗馀力。既莅江苏,先奏设书局,仿阮元皇清经解例,刊刻续经解一千四百三十卷。南菁书院创於黄体芳,先谦广筹经费,每邑拔取才士入院,而督教之,诱掖奖劝,成就人材甚多。开缺还家,历主思贤讲舍,岳麓、城南两书院,其培植人才,与前无异。三十三年,总督陈夔龙、巡抚岑春蓂奏以所著书进呈,赏内阁学士衔。宣统二年,长沙饥民閧围抚署,卫兵开枪击毙数人,民情愈愤,匪徒乘之放火烧署。省城绅士电请易巡抚,以先谦名首列,先谦不知也。总督瑞澂奏参,部议降五级。同乡京官胡祖荫等以冤抑呈递都察院,亦不报。国变后,改名遯,迁居乡间,越六年卒。著有尚书孔传参正三十六卷,三家诗集义疏二十八卷,汉书补注一百卷,荀子集解二十卷,日本源流考二十二卷,外国通鉴三十卷,虚受堂诗文集三十六卷等。

  孙诒让,字仲容,瑞安人。父衣言,自有传。诒让,同治六年举人,官刑部主事。初读汉学师承记及皇清经解,渐窥通儒治经、史、小学家法。谓古子、群经,有三代文字之通假,有秦、汉篆隶之变迁,有魏、晋正草之混淆,有六朝、唐人俗书之流失,有宋、元、明校雠之羼改。匡违捃佚,必有谊据,先成札迻十二卷。

  又著周礼正义八十六卷,以为:“有清经术昌明,於诸经均有新疏,周礼以周公致太平之书,而秦、汉以来诸儒不能融会贯通。盖通经皆实事、实字,天地、山川之大,城郭、宫室、衣服制度之精,酒浆、醯醢之细,郑注简奥,贾疏疏略。读者难於深究,而通之於治,尤多谬盭。刘歆、苏绰之於新、周,王安石之於宋,胶柱锲舟,一溃不振,遂为此经诟病。诒让乃以尔雅、说文正其训诂,以礼经、大小戴记证其制度。研覃廿载,藁草屡易,遂博采汉、唐以来迄乾、嘉诸经儒旧说,参互绎证,以发郑注之渊奥,裨贾疏之遗阙。其於古制,疏通证明,较之旧疏,实为淹贯。而注有违牾,辄为匡纠。凡所发正数十百事,匪敢坏‘疏不破注’家法,於康成不曲从杜、郑之意,实亦无誖。而以国家之富强,从政教入,则无论新旧学均可折衷於是书。”识者韪之。

  光绪癸卯,以经济特科徵,不应。宣统元年,礼制馆徵,亦不就。未几卒,年六十二。所著又有墨子閒诂十五卷,目录、附录二卷,后语二卷。精深闳博,一时推为绝诣。古籀拾遗三卷,逸周书斠补四卷,九旗古义述一卷。

  郑杲,字东甫,迁安人。父鸣冈,为即墨令,卒於官。贫不能归,因家焉。杲事母孝。光绪五年,举山东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授刑部主事。肆力於学,以读经为正课,旁及朝章国故,矻矻终日,视仕进泊如也。尝谓:“治经在信古传,经者渊海,传其航也。汉代诸儒,主乎此者不能通乎彼;唐、宋而降,能观其通矣,乃举古说而悉排之,惟断以己意。若是者,皆非善治经者也。”杲以母忧归,主讲泺源书院。服阕,迁员外。时朝政维新,两宫已积疑衅,杲独惓惓言天子当竭诚以尽孝道。具疏草,莫敢为言者。二十六年夏,荧惑入南斗,复上书请修省,不报。未几,卒。

  杲之学深於春秋,其言曰:“左氏明鲁史旧章,二传则孔、孟推广新意,口授传指。公羊明鲁道者也,穀梁明王道者也,左氏则备载当时行用之道。当时行用之道,霸道也。所以必明鲁道者,为人子孙,道在法其祖也。穀梁则损益四代之趣咸在焉。惟圣人蹶起在帝位者,乃能用之也。”其为说兼综三传,而尤致严於事天、事君、事亲之辨。谓:“春秋首致谨於元年正月,正月者,正即位也。正月谨始也,必能为父之子,然后能为天之子矣。春秋之有三正,由其有天、君、父之三命也。春者天也,王者君也,正月者父也,将以备责三正,而单举正月,何也?事天、事君,皆以事亲为始也。”凡杲所论著如此。

  与杲同时者,有宋书升,字晋之,濰县人。光绪十八年进士,改庶吉士。里居十年,殚心经术。易、书、诗均有撰述,尤精推步之学。法伟堂,字小山,胶州人。光绪十五年进士,官青州府教授,精研音韵之学,考订陆德明经典释文,多前人所未发。

卷二百七十 

  儒林四

  ○孔荫植

  孔荫植,字对寰,孔子六十五代孙,世居曲阜。明天启初,袭封衍圣公。清顺治元年,世祖定鼎京师,山东巡抚方大猷疏言开国之初,首宜尊崇先圣。下礼部议,衍圣公爵及其官属,悉循明旧制。荫植朝京师,遣官迎劳。入朝,班列大学士上,赐宴,恩礼有加。四年,卒,遣山东布政使致祭。子兴燮袭。

  兴燮,字起吕。时年十三,生母陶抚以成立。稍长,事母甚孝,凝重有器识。饬庙庭,修礼乐,诸废悉举。累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康熙六年,卒。子毓圻袭。

  毓圻,字钟在。方幼,年十一,朝京师。圣祖召见瀛台,礼度如成人,奏对称旨。越二年,上幸学,召毓圻陪祀,太皇太后召入见,赐坐,问家世,具以对,赐茶及克食。辞出,命内臣送至宫门外,传谕从官善辅翼之。上御殿,毓圻从诸大臣朝参,及退,命自御道行,逡巡辞,上敦谕之,乃趋出。加太子少师。二十三年,上东巡,释奠孔子庙,留曲柄黄盖。谒林,周览遗迹,每事问,毓圻谨以对。因请扩林地,置守卫,除租赋,设百户,官秩视卫守备,皆许之。毓圻辑幸鲁盛典以进,复奏请重修孔子庙,白巡抚及河道总督,免县人河工应役。雍正元年,世宗命追封先圣五代王爵。十月,毓圻诣阙谢,疾作,上命医诊视,赐参饵。十一月,卒於京师,上遣内大臣奠茶酒。丧归,命皇三子及庄亲王允禄临奠,行人护行,赐葬,谥恭悫。毓圻工书,爱兰,自号曰兰堂。子传铎袭。

  传铎,字振路。康熙间赐二品冠服,袭爵后一年,世宗幸学,召传铎陪祀。传铎老,病足,命其子继溥代行礼。六月,孔子庙灾,传铎用明弘治间故事,率族人素服三日哭,疏引咎,上遣侍郎王景曾祭告。并传旨慰问。寻发帑重建,命侍郎留保会巡抚岳濬、前巡抚陈世倌庀工役,而以传铎董其事。诏询传铎,有当增设者言无隐。因请增设乐器库直房,上许之。八年,庙成。九年,上命修孔林,仍与世倌监理,疾作乞休,上允之。子继濩前卒,命以孙广棨袭。十年,孔林工竟,复开馆辑阙里盛典。十三年,卒,赐祭葬。传铎工诗词,有集。

  广棨,字京立。雍正初,授二品冠服,袭爵。以孔林工竟,率族人诣阙谢。上御圆明园正大光明殿,召入对,命坐赐茶,谕曰:“汝为先圣后,当存圣贤心,行圣贤事,秉礼守义,以骄奢为戒。汝年方少,尤宜勤学读书,敦品励行,与汝族人相劝戒,相砥砺,为端人正士。”广棨顿首谢。赐松花江石砚及锦币,赐宴,遣归。十三年,世宗崩,入临。高宗复召入对,以覃恩赠父继濩如其爵。乾隆三年,上幸学,召广棨陪祀。献亲耕耤田颂、视学大礼庆成赋。四年,朝京师,祝上万寿。会举经筵,令侍班,因奏请著为令。六年,疏劾曲阜知县毓琚不职,毓琚亦讦广棨居乡不法,下巡抚按治,上原广棨而谴毓琚。八年,卒。子昭焕袭。

  昭焕,字显明,十三年正月,上东巡,释奠孔子庙,御诗礼堂。昭焕方幼,命其族人举人继汾等进讲。是日并谒林,还,复留曲柄黄盖。赐昭焕宴,赉书籍、文绮、貂币,官继汾中书,族人有官者皆进秩。亲制孔子庙碑,勒石大成门外。二十一年,昭焕疏言:“皇庄户丁蒙恩免役,历来地方官额外杂派,每事调剂非易,请酌留五十户,馀改归民籍,交地方官编审应役。”上谕曰:“昭焕疏言皇庄,此必沿前代旧习,然亦止应称官庄。子不云乎:‘甚矣由之行诈,无臣而为有臣。’昭焕可谓不能读其祖书矣。此时丁银已停徵,地方官安得更令百姓应役?且取役何事?若为朕东巡修道,则皆发帑雇役,初未累百姓。朕展谒先师,衍圣公督令庙户除道清产,理所应尔,岂当转庇庙户,并发帑雇役亦不肯应耶?”下吏议,当夺爵,上命宽之。以昭焕年少,归咎继汾及其兄继涑,皆谴黜。三月,上东巡,释奠孔子庙,谒林。二十二年,上奉皇太后东巡释奠。三十六年,复东巡释奠。既还京师,出内府所藏周铜器木鼎、亚尊、牺尊、伯彝、册卣、蟠夔敦、宝簠、夔凤豆、饕餮甗、四足鬲,凡十事,置庙庭。四十一年,两金川平。三月,复奉皇太后东巡释奠,告成功。次日,谒林。四十八年,昭焕卒,子宪培袭。

  宪培,字养元。乾隆五十九年,卒。子庆镕袭。

  庆镕,字陶甫。道光二十一年,卒。子繁灏袭。

  繁灏,字文渊。同治二年,卒,谥端恪。子祥珂袭。

  祥珂,字觐堂。光绪三年,卒,谥庄悫。子令贻袭。

  令贻,字穀孙。国变后,袭爵,奉祀如故。

  当唐末五季,以文宣公兼曲阜令。宋用孔氏支子,明至清初因之。自毓琚与广棨互讦坐罢官,廷议以衍圣公咨送易涉私,孔氏子领乡县,所隶皆亲属,审断亦未能悉公,拟更前例。御史卫廷璞疏言宜仍旧贯,鸿胪寺卿林令旭又请以衢州孔氏子孙为曲阜知县,下廷臣议,用廷璞言,仍令衍圣公咨送,巡抚考试题补。后十馀年,巡抚白锺山奏请改题缺。上谕曰:“阙里毓圣之乡,唐、宋以来,率以圣裔领县事。大宗主鬯,爵列上公。而知县以民事为职,奉法令,则以裁制伤恩;厚族党,则以偏私废事;非古易地而官之道,当如锺山议。仍别设世袭六品官,选孔氏子充补。”

  明制,五经博士,孔氏南宗一,奉衢州孔子庙祀;北宗一人,奉述圣祀。颜氏复圣后,曾氏宗圣后,孟氏亚圣后,仲氏子路后,各一人。道州周氏元公后,江宁、嵩县程氏皆正公后,洛阳邵氏康节后,建安、婺源朱氏皆文公后,各一人。清因之。又增设咸阳姬氏文王后,曲阜东野氏周公后,济宁闵氏子骞后,濬县端木氏子贡后,常熟言氏子游后,钜野卜氏子夏后,萧县颛孙氏子张后,菏泽、肥城两冉氏伯牛、仲弓后,肥城有氏有子后,邹平伏氏伏生后,孟县韩氏文公后,郿县张氏明公后,各一人。而程氏改纯公后一人。又崇关侯祀事,亦录其后,洛阳、解州、江陵各一人。明史衍圣公附儒林传后,今仿其例,并五经博士有增设者亦附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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