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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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一"卫青得尚平阳主 汲黯见惮淮南王"

  话说卫青被赵禹说他所选不当,已觉惭愧。后见赵禹单单选出田仁、任安二人,暗想许多有钱之人,他偏不要,却看中两个穷人,真不可解,因此意中甚是不平。待得赵禹去后,便想难他一难,遂向二人道:“汝可各自备办鞍马新衣。”二人见说,心想将军明知我家贫穷,有意将我奚落,于是也就负气答道:“家贫无力备办。”卫青闻言怒道:“汝二人既自知家贫,又何必出此言语,观汝颜色怏快,似乎此去乃我有求于汝,此是何故?”卫青说罢,含怒入内。待要仍用前次所选十余人,不举二人,又恐应了赵禹所言,不合武帝之意,自己有失光彩;要想另选,又不知何人合格,且恐辜负赵禹一番好意,不得已方将二人姓名开列上闻,一面给与二人衣装,预备召见。

  武帝看了名单,立召二人入见,问道:“汝二人有何才干,可互相推举。”田仁对道:“提桴鼓,立军门,使三军之士乐于死战,仁不及任安。”任安亦对道:“决嫌疑,定是非,治理官事,使百姓无怨心,安不及田仁。”武帝听了,大笑称善,遂皆拜为郎中,使任安护北军,田仁监护沿边田谷于河上,二人遂由此显名。读者试想卫青一旦富贵,忘却自己本来面目,却嫌田仁、任安贫穷,真不可解。但他虽知人不明,尚肯听从赵禹之言,还算是好。

  卫青本由平阳公主家奴出身,如今既为大将军,仍时到公主处问候。主家一班奴仆,见他仪从煊赫,心中十分羡慕。此时公主之夫曹寿,早已身死,其子曹襄,嗣爵为侯,平阳公主寡居数年,意欲择人再嫁。一日因问左右道:“列侯之中,何人最贤,可以嫁之?”左右皆言大将军卫青。公主笑道:“此人本在我家,常骑马从我出入,如何竟以为夫。”左右道:“方今大将军,姊为皇后,三子封候,举朝尊贵无比,公主若欲择夫,除却他更有何人?”公主闻言,意思遂决,于是告知卫后。卫后转告武帝,武帝即下诏使卫青尚平阳公主。卫青既娶平阳公主,与武帝互为郎舅,君臣之间,又添一重戚谊,愈觉亲热。当日朝中一班公卿列候,见了卫青,尽皆低头下拜,不敢与之抗礼,独有汲黯一人,长揖不拜。卫青性本谦退,又与汲黯素来相得,并不计较及此。却有旁人见了,私对汲黯说道:“主上意欲群臣尊敬大将军,大将军何等贵重!君此后与之相见,不可不拜。”汲黯答道:“不然,以大将军之贵,而能敬贤下士,使有揖客,岂不更见贵重?”后卫青闻得此言,愈觉汲黯之贤,每遇朝廷疑难之事,时向请问,敬重汲黯,过于往日。

  武帝自见卫青屡伐匈奴,皆立大功,想起汲黯劝阻用兵,真是不达事体,以此愈不听汲黯之言。但汲黯言虽不用,却为武帝所最敬礼。只因汲黯平日立朝,严气正性,一举一动,毫不苟且,所以武帝望而生畏。至如卫青日侍武帝左右,为人一味和柔,武帝与之厮熟,也就脱略礼节,有时竟踞坐床侧,与之相对。即如丞相公孙弘,平日有事入见,武帝或不戴冠。惟有汲黯上朝,武帝若未戴冠,不敢与之相见。一日,武帝坐在武帐,恰值汲黯上前奏事,武帝未曾戴冠,望见汲黯到来,连忙避入帷中,使近侍传诏准其所奏,直待汲黯退去,方始出就原坐。武帝不但敬礼汲黯,且知其为人忠直,所以任他三番五次直言冲犯,皆能容忍。若在他人,不遭诛戮,也被贬斥。汲黯独能安稳无事,更有一层。汲黯素来体弱多病,屡次因病请假。

  向例病满三月,尚未销假,便当免官。汲黯每次请假,往往逾期尚未愈,照例早应罢免,武帝闻知,却特别赐假,使之安心调理。汲黯感激武帝知遇,也就不想告退,待到病体稍愈,便勉强出来视事。一日,汲黯又病,托严助代为请假,严助入见武帝,奏闻其事。武帝准其告假,因问严助道:“君观汲黯为人如何?”严助对道:“使汲黯居官任职,未必胜过他人。然一旦托孤寄命,使之辅佐幼主,坚守孤城,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孟费、夏育亦不能夺之矣。”武帝闻言,点头道是。因叹道:“古人所称为社稷臣,如汲黯者,可谓近似之矣!”读者试想武帝既知汲黯是社稷臣,何以不肯大用?只因武帝素性多欲,好大喜功,却与汲黯意见相反。若用为相,必被谏阻,不得快意;倘仍前不听其言,汲黯亦必告退,反致君臣失感。

  武帝不肯大用汲黯,也算是保全汲黯。汲黯虽然不得执政当权,无甚功业可见,但得他一日在朝,一班奸邪,有所忌惮,无形之中,便消却许多祸乱。但看当日淮南王刘安,蓄谋造反,对于汉朝诸臣,除武将卫青外,视如无物,只有汲黯一人,为所畏惧。可见武帝赞为社稷臣,真是不错。

  说起淮南王刘安为人,性好读书鼓琴,不喜田猎游玩,自从身为国王,也想安抚百姓,博取名誉。又喜招致宾客方术之士,于是四方闻风来投门下者,不下数千人。中有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伍被、毛被、晋昌八人最为出色,时人号为八公。刘安遂使诸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三十三篇,后人因称其书为《淮南子》。又有中篇八卷,名为《枕中鸿宝苑秘书》,皆言神仙黄白之术。建元二年,刘安来朝,入见武帝,献所作内篇。武帝读之,大加称赏,藏其书于宫中,甚是秘惜。又命刘安作《离骚赋》,刘安早晨受诏,日中便成,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刘安每人见武帝,武帝留与谈论,至夜方休。武帝因刘安在亲属中系是叔父,又兼博学能文,善于辩论,以此甚见尊重,每遇赐书及答书,有司拟上草稿,武帝必命司马相如复视改定,然后发出。

  先是刘安初到长安,太尉田鼢迎于灞上,密对刘安说道:“现今主上未有太子,大王系高帝之孙,素行仁义,天下皆闻。

  宫车一日晏驾,除大王外,更有何人当立?”刘安听了大喜,遂将许多宝物厚赠田鼢。其实田鼢不过用甜言奉承刘安,骗他财物,谁知刘安竟认作实事,由此生心欲谋帝位。回到本国,密召心腹诸人计议此事。偏是群臣宾客,多系江淮间人,知刘安谋嗣帝位,便想借此发迹。又料得武帝纵使无子,刘安系属疏房,帝位也轮不到他身上,不如劝他造反。遂群向刘安叙述其父厉王刘长被废情事,说他无罪迁蜀,半途饿死,何等枉屈凄凉,意欲借此激动刘安之怒。刘安久因其父废死,心存怨恨,前此吴楚七国反时,便欲发兵与之联合,因被其相骗得兵权,反将城池固守,抵抗吴楚以致不能如愿。及七国事败,淮南幸得保全,刘安也就灰心。今被田鼢用言挑拨,又有群臣宾客,众口一辞,提起旧恨,于是刘安为帝思想与报仇心事,同时发生。但因天下安静无事,所以犹豫末发。一日忽报彗星出现,刘安见了,不觉心动。未知刘安如何造反,且听下回分解。

卷九十二"淮南王养士复仇 太子迁弃妻谋叛"

  话说武帝建元六年秋八月,彗星出现东方,其长竟天。说起彗星,种类颇多,亦有一定轨道,何时出现,可以预先推算,本无足异。但在当日学术尚未发达,人民迷信素深,遇有不常见之物,便指为妖怪。不但小民如此,连学士大夫,都说彗星乃是蚩尤之旗,若使出现,天下必有乱事发生。人人习闻此种学说,遂将它当作凶神恶煞。又见它拖着一条长尾,光气莲蓬勃勃,无不望而生畏。当日彗星正当淮南地方出现,所以看得更加清楚,刘安见了,心中诧异。旁有宾客便对刘安说道:“记得吴楚反时,彗星也曾出现,其长不过数尺,且致战争数月,流血千里;如今彗星长到竟天,天下必然大乱。”刘安闻言,心想主上尚无太子,一旦天下有变,各国诸侯王,定皆争谋帝位,惟有兵力强盛者方能获得,我当早为布置。于是暗地大制兵器,广积金钱,又遣人与各郡国联络。更有一班游士,造作许多妖言,奉承刘安。刘安甚喜,厚加赏赐,日夜等候机会,预备起兵。此时正值闽越王郢起兵攻击南越,南越遣人求救。

  武帝使韩安国领兵讨之,刘安上书谏阻,武帝不听。及闽越人杀王郢来降,武帝使严助到淮南,告知平定闽越之事,刘安与严助深相结纳,厚加赂遗。严助贪得财物,竟受刘安笼络。

  刘安又因己国距离长安甚远,消息不能灵通,欲派遣密使,交结朝臣,为作侦探,苦无可靠之人。一日想得一法,命召其女到来。原来刘安生有二子,长子名不害,乃是庶出;次子名迁,王后所生。王后姓蓼名荼,甚得宠幸,故立其子迁为太子。

  又有一女名陵,生性聪明,口才甚好,素为刘安所钟爱。今欲谋反,乃召其女秘密告知己意,令其前往长安,探听朝廷动静,随时报闻,并使秘密交结武帝近臣,作为内应。因取出许多金钱,交付刘陵,任其使用。刘陵依言,到了长安。她算是武帝从堂姊妹,当时称为翁主,既系宗室,又是女流,可任意出入宫闱,探访消息。又借其身分势力才貌金钱,交结朝臣,遂有多人,被她耸动。刘陵恃着父命,干此大事,住在长安,无拘无束,由她肆意妄为。便与安平侯鄂千秋之孙鄂但私通,两情甚密,竟将心事告知鄂但。鄂但为色所迷,百般讨好私行上书刘安,自己称臣,并言愿尽死力。刘陵既得但,尚不足意,背地又结识岸头侯张次公,赠与许多财物。

  刘安既遣刘陵人京,忽又想起其妇乃修成君之女,向为王太后所钟爱,我如今着手谋反,太子妃既系一家之人,断难将她隐瞒。但她是主上外家亲戚,若使得知此事,难保不背地走漏消息,此人留在家中,做事未免碍眼。于是唤到太子迁吩咐如此如此。太子迁听了,暗想父亲若得为帝,自己便是皇太子,何等快乐!遂也不顾平日夫妻情义,借着小事发怒,责备其妃,不与同寝。太子妃不知自己因何事故得罪太子,尚以为是一时气愤,不久便当回心转意。谁知太子迁自发怒之后,一连三月,足迹不入房门,太子妃独处空房,惟有暗中悲泣。左右近侍见此情形,报知刘安。刘安闻报故意发怒,召到太子迁,责他不该将妃冷落,立迫太子入内。太子迟迟不行,刘安喝令宦者,拖着太子,自己督同前往。到了内房,命将太子推入房内,立即闭上房门,外面加锁,严饬宫内人等,不准擅开。每日饮食,均由窗口传递。又训饬太子,命他夫妇仍旧和好,方才转身出外。太子妃见阿翁亲自送子到来,也算爱怜媳妇到了极点,心中十分感激。又见太子被锁房内,料他见面生情,不久仍得遂倡随之乐。谁知太子迁偷看其妻,情状也觉可怜,原想与之亲近,无如内中却有说不出之苦,只得硬着心肠,装作不理,整日呆坐一旁,入夜便和衣而睡。有时太子妃忍不住近前问讯,太子迁只是闭目不语,弄得太子妃心灰意冷,也就赌气不复相亲。此时夫妇二人,对面如隔千里,如此又过了三月。太子妃心想太子既将我十分厌弃,谅难挽回,自念住在此处,何等苦恼,不如回去母家,尚可清静过日,于是遣人告知刘安,自愿求去,刘安见她中计,心中暗喜。

  原来刘安欲逐太子妃,又因她是王太后孙女,不敢得罪,因想得此计,密嘱太子,要他与妻决绝,果弄到太子妃无地安身,自请离异。刘安遂派人护送回到长安,一面上书武帝,陈明其事,此时恰值王太后驾崩,武帝见奏,以为是夫妇不和,遂准其自行离异。刘安设计逐了太子妃,心中无所顾虑,正在畅意,谁知意外却生一事。其时武帝征伐匈奴,下诏各郡国有愿从军者,即行送往长安。淮南有郎中雷被,因得罪太子迁欲借此脱身,求安准其前往。刘安不惟不许,且信太子之谮,免去雷被官职。雷被畏祸,遂于元朔五年,逃到长安,上书自明。

  武帝发交廷尉,行文河南官吏究治其事。河南官吏奉诏行文寿春丞,传集淮南王太子迁到案讯问。刘安闻此消息,心中大惊,意欲不遣太子前往,一面立即发兵,但又恐仓卒起事,不能成功,反弄得不可收拾,以此迟疑未定。遂先使人嘱托寿春丞,将来文暂行压搁。寿春丞因见雷被所告无甚大事,于是顺从王意,未即照办。恰好武帝下诏,命就淮南讯问太子,不必传到河南。此诏未到之先,淮南相因寿春丞不照文书传讯太子,心中大怒,上书劾其不敬。刘安闻信,急替寿春丞说情,请淮南相勿行劾奏。淮南相执定不肯。刘安亦怒,遣人上书告淮南相种种不法。武帝发交廷尉审问,廷尉张汤讯明始末,复奏武帝。

  武帝命公卿会议此事,公卿议请逮捕淮南王入京究治。武帝不听,即命中尉段宏前往淮南,问明其事。早有淮南在京探访之人,闻此消息,飞报刘安得知。

  刘安接到退捕之报,不觉大恐,便欲起兵。旁有太子迁进前献计道:“且俟汉使来见之时,先令卫士执戟,立在王旁;若使汉使果来捕王,便喝令卫士将他刺死,臣亦遣人刺杀淮南中尉,然后举兵,尚未为晚。”刘安依言。及至中尉段宏到了淮南,入见刘安。刘安留心观看段宏,颜色甚是和平,不过问起斥免雷被之事,刘安便将此事述了一遍,段宏闻言,别无他语。刘安料得无甚大事,遂不发作。段宏回京复命,具述刘安言语。武帝以问公卿,公卿皆言淮南王刘安不许雷被等奋击匈奴,阻格明诏,罪当弃市,武帝不许。公卿复请废之,武帝又不肯听。于是请削其五县,武帝始准削其二县,仍遣中尉段宏宣诏赦免其罪。

  刘安自段宏去后,又遣人入京探听,来人探得公卿奏请行诛消息,连忙回报刘安,刘安心慌。及闻段宏又到,未知仅削其地,以为是来捕拿,又与太子迁商议,仍如前次,召齐卫士,相机下手。谁知段宏一见刘安,便向之道贺,告知武帝赦免其罪,刘安闻说仅削二县,心中大安,所谋又复中止。到了段宏去后,风波已息,刘安追想前事,不觉自伤道:“吾素行仁义,反遭削地,真是可耻。”因此谋反愈急。正在着手准备,忽报朝廷来传其孙刘建到案讯问。未知刘建何故被传,且听下回分解。

卷九十三"兴大狱两国灭亡 定叛案万人遭戮"

  话说刘建之父不害,乃刘安长子,平日失爱于父。王后蓼荼既不以为子,太子迁亦不以为兄。刘建颇有才能,负气好胜,因见太子不礼其父,心生怨恨。又兼当日武帝下诏许诸侯王分封子弟为侯,刘安仅有两子,竟不肯分地封与不害。以此刘建愈加愤怒,遂暗中交结宾客,意图杀害太子,以其父代之。不料事机不密,竟被太子迁得知,常将刘建捆缚责打。刘建便视太子迁如同仇人,欲图报复。知其两次谋杀汉中尉,因使心腹人严正入京上书,说是淮南王孙建,才能甚高,王后荼与太子迁常凌虐建。建父不害无罪,时被囚系,欲置之死地。今建现在,可召问备知淮南阴事。武帝见书遂发交廷尉,转行河南官吏审讯。

  此事既已发生,却有前辟阳候审食其之孙审卿,素与丞相公孙弘交好,因念祖父为淮南厉王所杀,欲趁此时报仇,遂密查刘安行事,告知公孙弘。公孙弘因疑淮南王有心谋逆,严饬河南官吏彻究此案。河南官吏奉令,传提刘建,前往讯问。刘建被传到案,遂将太子迁如何两次谋杀段宏,详细说了一遍。

  又供出在事诸人姓名,官吏录就供词,奏闻武帝。武帝立遣廷尉监前往淮南,会同淮南中尉逮捕太子迁到案质讯。

  刘安自见其孙被传,心恐究出反谋,正在着急,今闻朝廷遣使来捕太子,惊恐异常,急召太子迁商议,意欲就此起事。

  但因相与二千石,皆系汉廷设置,料其不肯赞成,必须设计先杀此辈,方可举兵。于是遣人分头往召相与内史中尉。谁知内史闻召,料得刘安不怀好意,托辞外出未归。中尉却对来人道:“臣奉有诏命,不得与王相见。”独相一人闻召到来。刘安心想内史中尉不来,独杀一相,无益于事,遂设辞遣相回家,复与太子迁别筹方法。太子迁心想种种计划,皆不如意,不如罢手。又想到自己被告不过是谋杀汉中尉,好在此事同谋之人,皆已死亡。我今到案,一口咬定不肯承认,无人出头作证,料不能将我定罪。遂对刘安道:“群臣可用者,前次都被囚系,如今无人可与共事。且不待机会,仓卒举发,恐难成功,不如权时忍耐。臣愿就逮前往,谅无大事。”刘安此时也就心灰意懒,只得依从太子迁之言。太子迁辞别刘安,回到自己宫中,忽又转念道:“我是一国太子,今往法庭听审,岂不玷辱身分,万一审出确据,坐罪被诛,迟早总是一死,不如寻个自尽,免得连累父王。”太子迁主意既定,拔出剑来,要想自刎,偏是胆怯无力,一剑挥去,咽喉未曾割断,倒地呻吟。众人闻声,飞奔前来,见此情形,各吃一惊,连忙将太子迁扶到床上,请医调治。刘安及后荼闻报,大惊失色,都来看视,此时宫中正在慌乱,忽报汉使领兵到来,将王宫团团围祝当日汉兵围了淮南王宫,一宫之人,吓得魂不附体,啼啼哭哭。刘安尚以为是来捕太子,假作镇定。谁知汉使入内,竟将王后荼与太子迁一同收捕,一面派遣多人,就宫中到处搜索。

  但听得翻箱倒箧,一片声乱,末后果在后宫搜出私造玺印等谋反证据。刘安见了,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汉使因他是一国之王,虽然反谋败露,但未奉诏书,不敢擅拿,只将王后太子并宫人及搜出证据带去。留下兵队,看守王宫,将刘安软禁在内。又遣人分头捕拿宾客群臣,尽数收禁狱中。

  读者须知汉使此来本系奉诏逮捕太子迁,何以竟敢任意搜索王宫,捕拿多人?只因有人出首,告发反谋。此出首之人,即是名列八公之伍被。伍被乃楚地人,或言系伍子胥之后,现为淮南中郎,素以才能见称,为刘安所重。刘安曾与计议谋反之策。今值汉使到来,伍被见事势不佳,一旦反谋发觉,必连到自己身上。又见法令定有谋反自首者免除其罪之文,遂自向汉使出首。汉使知系实情,故特发兵搜捕,即日据情奏闻武帝。

  武帝大怒,下诏将一干人犯押解到京,发交廷尉张汤严密审办。

  张汤奉命先将出首之人伍被提到讯问,录取供词,又以次提问王后荼、太子迁及淮南群臣宾客等,众人无可抵赖,只得据实供招。张汤录了供词,奏闻武帝。武帝见刘安谋反是实,下诏诸侯王、列侯会议其罪。于是赵王刘彭祖,列侯曹襄等,奏请将刘安正法。武帝乃命宗正刘弃,持节往治刘安。刘弃未至淮南,刘安早已闻信自杀,王后荼、太子迁皆伏诛,国除为九江郡。后人因刘安素好神仙之术,遂言刘安得遇仙人八公,授以丹经,制成仙药未服。恰遇伍被告发,八公遂使刘安服药登山,白日升天。所余药器,置在中庭,鸡犬舐啄之,皆得升天,故有鸡鸣天上,犬吠云中之说。晋人葛洪因将刘安列入《神仙传》,遂成一种故事,其为虚妄,自不消说。

  当日张汤既将淮南案情审讯明白,于是根究党羽通谋之人,一时株连坐罪者不计其数,严助、鄂但、张次公等皆被捕下狱。又向武帝奏称衡山王刘赐乃刘安之弟,应请逮捕。武帝道:“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连坐。”刘赐幸得免议。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忽有淮南案中人犯陈喜,逃匿衡山王子刘孝家中,竟被有司捕获,有司因劾奏刘孝藏匿罪人。刘孝欲图免罪,遂向有司将反谋自首。

  说起衡山王刘赐,与刘安虽是兄弟,彼此却因事不睦。刘赐早知刘安暗蓄逆谋,心恐己国为其所并,因亦结交宾客与之相应。元光六年,刘赐入朝,从臣中有谒者卫庆,挟其方术,意欲上书入事天子。刘赐心怒卫庆不肯附己,回国之后,坐以死罪,严刑拷打,强使诬服。衡山内史知得卫庆冤枉,不肯将其办罪,刘赐迁怒内史,上书告其罪恶。有司传讯内史,内史备述原由,并言刘赐屡次侵夺民田,掘人坟墓。有司奏请捕治刘赐,武帝不许,但命将其国二百石以上官吏,改归朝廷委任。

  照例王国官吏四百石以下,允许国王自由任用。今因刘赐做事不法,故夺其用人之权。刘赐因此羞忿,密与心腹近臣奚慈、张广昌等计议谋反。

  刘赐原配王后乘舒,生有二男一女,长男爽为太子,次男孝,女名无采。又有爱姬二人,一为徐来,一为厥姬,亦各生有子女。乘舒早死,刘赐续立徐来为后。厥姬本与徐来争宠,素相嫉妒。今见徐来得为王后,心愈不甘,遂密对太子爽道:“徐来使婢毒杀汝母。”太子爽听说,心恨徐来,因其得宠于父,无法报仇,正在愤无可泄,忽值徐来之兄来到衡山。太子与之宴饮,乘间拔剑将其刺伤。徐来因太子欲杀其兄,心中大怒,遂设计谋害太子。太子母弟孝,自少失母,刘赐交与徐来抚养,徐来心本不爱,因欲得其助力,假作异常关切以买其心。

  又太子同母之妹无采,出嫁未久,为夫所弃,仍归母家。偏又不守闺门,与奴私通,事为太子所闻,屡加责备,无采老羞成怒,不与太子相见。徐来闻知,加意善待无采,于是三人结为一气,同在刘赐前诬毁太子,刘赐由此心怒太子,不时将他系缚责打。

  元朔四年,有人刺伤徐来假母。刘赐又疑是太子所为,复将太子责打。太子屡受冤屈,心生怨恨,后值刘赐抱病,太子也就称病,不来侍疾。无采与孝又进谗道:“太子实是无病,故意称病,且其面上反带喜色。”刘赐病卧床褥,正在烦燥,一闻此言,不暇问明真假,以为太子希望我死,自己得立为王,因此大怒,欲废太子爽,立其弟孝。徐来探知刘赐决废太子爽,心中尚不足意,欲趁此时一并废孝,而以自己亲生之子广代为太子。但是孝无过失,如何得废?徐来遂引诱孝与后宫淫乱,欲借此陷以罪名。谁知又为太子爽探知。太子爽心想父王常欲废我立孝,如今我得此把柄,可以要挟父王,父王不听,我便出头告发。于是进见刘赐说道:“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愿王努力加餐。臣请上书天子,陈明其事。”说罢回身便走,刘赐闻言大惊,急命近侍追阻,太子爽何曾肯听,近侍无法,回报刘赐。刘赐大怒,亲自往追太子,竟被追上,喝令左右捉拿回宫,太子爽此时浑如癫狂,口出恶言,刘赐防他逃走,上了刑具,囚在宫中。

  太子爽既被囚系,孝日得亲幸。刘赐以为孝多才能,佩以王印,号为将军,使居外家,多给金钱招致宾客。宾客知其谋反,极力怂恿。于是刘赐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陈喜,私造兵车弓箭,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日夜搜求壮士,等候机会。

  元朔五年,刘赐照例应行入朝,直挨延至六年,方始起行,路过淮南。其时刘安正拟起事,欲刘赐为响应,于是叙起兄弟之情。二人重修和好,尽除前隙,约定合力造反。刘赐遂上书告病,武帝许其不朝。刘赐回国,遣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太子爽亦使心腹之人告发其父与弟孝谋反。刘赐闻之,又上书告太子不道。适值廷尉审问淮南之狱,访拿陈喜,却在孝家捕获。孝恐陈喜供出实情,于是自行出首。武帝又交张汤审办。刘赐闻信自杀。王后徐来坐毒死前后乘舒,太子爽坐告父王不孝,刘孝坐与王御婢奸,皆弃市,国除为衡山郡。当日张汤为廷尉,审办淮南、衡山二案,穷究根株,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杰坐死者数万人。及至定案复奏,武帝素爱严助,又见伍被善于说辞,多言朝廷之美,欲释不诛。张汤争道:“伍被首为反谋,罪在不赦,严助禁闼近臣,乃与诸侯交结,今若不诛,后不可治。”二人遂皆伏诛。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九十四"霍嫖姚奋勇立功 张博望艰难奉使"

  话说武帝元狩元年,淮南、衡山两国谋反发觉,兴了大狱,死者数万人。武帝心想诸侯王见我未立皇太子,所以生心,不如早定储位以绝其念。又见卫后所生之子名据,已有七岁,武帝遂下诏立为皇太子。此时卫后姊子霍去病,亦以军功得侯。

  说起霍去病,自为侍中数年,甚得武帝宠爱。武帝见其为人勇敢,精于骑射,欲使立功得受封爵。元朔六年春,武帝将伐匈奴,命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平陵侯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阻为强弩将军。一共六将军,马兵十余万,皆归大将军卫青统率,克日出师。又拜霍去病为嫖姚校尉,使之独领一队,随从卫青征进。武帝因恐去病初次临阵,不习兵事,或有疏失,遂密嘱卫青,挑选精壮兵士为其部下。卫青奉命,率同诸将士由定襄出塞,遇见胡兵,大战一阵,捕斩胡骑数千,霍去病奋勇争先,立有大功。卫青既胜匈奴,遂回兵入到定襄,暂行歇马。

  过了月余,卫青又遣诸将分道前进,深入敌境数百里,与匈奴连战数次,汉兵连获大胜。卫青会合诸将计点军队,无大损失,惟有前将军赵信、右将军苏建并其部下将士三千余人,至今尚未见到。更有嫖姚校尉霍去病带领八百人,不知去向。

  卫青暗自吃惊,心想赵信、苏建二人,尚无关紧要,只有霍去病,甚得主上宠爱,又是自己外甥,临行之际,主上曾再三嘱咐,若有疏虞,将何面目回见主上?遂急派兵队分路寻觅。卫青正在忧虑,忽报右将军苏建单骑回营。卫青唤入,只见苏建血满战袍,垂头丧气,将交战失败情形述了一遍。

  原来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合兵同行,忽与单于大兵相遇,两下大战一日余。苏建与赵信仅有马队三千人,匈奴骑兵数万,众寡不敌,汉兵死亡略荆赵信本是匈奴小王,前此来降,受封翕侯,今被匈奴围急,自知无路脱逃,又见单于遣人招降,赵信遂率领余骑八百人投降单于。苏建死战得脱,部下全数覆没,独身逃归,自向卫青请罪。卫青召集军正阂、长史安、议郎周霸等问道:“苏建失军,应如何处置?”周霸答道:“大将军自出兵以来,未曾斩将。今苏建弃军,可斩之以立威。”

  闳、安二人同声道:“此说不然。苏建以数千人当胡兵数万,力战日余,士卒不敢二心。今自归而斩之,是使后人战败皆不敢回也。苏建不应斩首。”卫青听罢,方始说道:“吾幸得待罪行间,不患无威,周霸说我立威,殊失吾意。且吾职权虽可斩将,不如归奏天子,由天子自行裁夺,借以表明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同声称善,卫青遂命将苏建装入囚车,押送回京。

  卫青正在处置苏建,恰好霍去病亦已得胜回营。先是去病率同八百骑,离了大军,长驱直进,行经数日,已离大军数百里。去病先遣人侦得匈奴住处,乘其不备,挥兵掩杀,斩首二千余级,只因路远,所以回来较迟。卫青见霍去病无恙回来,又获大胜,不觉转忧为喜,遂传令班师回京。有司计算两次所斩敌首不下万余级,诸将皆有斩获,霍去病战功尤多,武帝封为冠军侯,其余将士,亦得升赏,惟李广一人无功。苏建失军,罪当暂首,赎为庶人。此次出征,虽然获胜,但因两将失军,一将降胡,所以卫青不加封赏,但赐千金。

  当日汉兵深入敌境,幸得校尉张骞为向导,知有水草之处,以此军士不至困乏,得以成功,武帝遂封张骞为博望侯。张骞乃汉中人,初事武帝为郎,建元间武帝得匈奴降人,言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人民败逃,心怨匈奴,意在复仇,但恨无人援助。武帝正想灭平匈奴,闻言便欲遣人通使月氏,与之结约,同伐匈奴。但由中国前往月氏,须从匈奴中经过,武帝乃下诏募人前往。张赛自愿应募,武帝大喜,遂命持节出使月氏。

  月氏在匈奴之西,为西域诸国之一,风俗与匈奴相同,以游牧为生。本居敦煌、祁连之间,有兵十余万,素称强大,轻视匈奴。后被匈奴冒顿、老上两单于,两次遣兵击破。其民众逃过大宛以西,征服大夏之人,占领其沩水以北之地,复立大月氏国。大夏本系土著,今为月氏所侵,仍在沩水之南立国。

  其国无大君长,惟城邑各置酋长,人民约百余万,性弱畏战,故服属于月氏。月氏距离长安,约有万余里。当日张赛奉使带同投降胡人堂邑父起程,一行约有百余人,由陇西出塞,意欲偷过匈奴。谁知却被匈奴发觉,即将张骞及从人一概扣留,送与单于发落。单于竟留张骞不遣,并以胡女嫁之,生有子女。

  张骞在匈奴一直住了十余年,保持汉节,不使遗失,日夜希望脱身。好在为日既久,渐与胡人熟悉,胡人不甚防备,听其随意往来居祝张骞遂移居匈奴西境,寻得机会,便率同从人逃出匈奴,行经数十日,始至大宛,。大宛在月氏之北,建都贵山城,地气暑湿,人民以耕田为生。亦有城郭宫室如中国,土产葡萄、苜蓿,又多好马,葡萄用以酿酒,苜蓿用以饲马,故其俗嗜酒,马嗜营蓿。大宛王素闻中国广大富足,只因路远不能通使。今见张骞到来,心中甚喜,问其此行何往。张赛备述为汉秦使月氏,被匈奴阻留,今得逃出,请其派人引导前往月氏;若得到月氏,将来回汉,汉当多以财物奉酬。大宛王依言,遣人引导,并为通译,送张骞至康居。康居又转送张赛至大月氏。大月氏风俗与大宛相同,其王即前王太子。前王被杀,人民立之为王。既征服大夏,据有其地,土地肥饶,人民安乐,并无报仇之心。又见中国离彼甚远,往来不便,无意结交。张赛与月氏王谈论多次,毫无头绪,遂到大夏游历一回,住了年余。张骞见结约不成,只得辞归。张赛心想此行若仍从旧路回去,必须经过匈奴,不但复被留住,且恐追究前次逃走之事,性命不保,此路万不可行。于是留心探访,果知有一条路径,傍着南山行走,可以回国。张骞大喜,于是带领众人起行。谁知此路异常艰险,所过之处,多是沙漠,往往千里并无人烟,连水草都不易得。张赛到了此时,只好拼命前进,行经多日,随带粮食已荆幸有堂邑父善射,到了穷急无食之处,便射取鸟兽以供一饱,甚至终日不能得食。似此旅行,也算苦到极处,好容易行近中国,却又遇着羌人。原来南山一带,本为诸羌所居,最恶异种之人,往往滥行杀害。张骞不敢由羌中经过,只得转向北行,不觉走入匈奴界内,又被匈奴获得。却幸张骞生性坚忍,待人宽大,为蛮夷所爱重,故匈奴亦不加害,惟仍被其留住,不许归国。

  张骞在匈奴又住年余,恰值军臣单于身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攻败太子于单,自立为单于。于单降汉,封为陟安侯。

  骞趁着匈奴乱事,带领胡妇逃归长安。入见武帝复命,具述一切,时元朔三年也。张赛自奉使以至归国,共历时十三年,往返数万里,去时共有百余人,及归惟余二人。武帝拜张骞为太中大夫,号堂邑父为奉使君。

  至元朔六年,武帝命卫青伐胡,因张骞久在胡中,熟悉地势,使以校尉从军为向导,汉兵战胜回国,张骞因得封侯。一日,张骞入朝,又向武帝献策。未知张赛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卷九十五"通西域张骞献计 过河东去病寻亲"

  话说张赛对武帝道:“臣前在大夏时,见有邛竹杖、蜀布。

  臣问此物何从而来,大夏国人道,此乃吾国商人,至身毒国买得。身毒国在大夏东南,约数千里,风俗与大夏相同,惟气候尤为暑湿,人民乘象而战,国临大水。以臣愚见,大夏在中国南万余里,身毒又在大夏东南数千里,且有蜀物,必然离蜀不远。今欲通使大夏,若循南山前往,须经羌中,甚是危险;若稍北行则为匈奴所得,惟有从蜀起程,道路应较直捷,又无寇盗,不妨遣人试往。”武帝既闻张赛前言大宛、大夏、安息等皆系大国,多出奇物,其北则有月氏、康居之类,皆可以财物招徕。果能设法使其归附,便可广地万里,重译来朝,威德遍于四海,因此心动,异常高兴。今得张骞献策,遂锐意欲通大夏。

  先是武帝使唐蒙、司马相如通道西南夷,劳费甚多,乃听公孙弘之言,下令罢止。今因张骞进说,遂于元狩元年,复通西南夷。下诏蜀、犍为二郡,分遣使者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十余人,四道并出,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为氐、莋阻,南为巂、昆明所阻。昆明无君长,俗喜劫盗,汉使到者,辄被杀伤,夺取财物。武帝得报大怒。因闻其国有池,名为洱海。

  方三百里,遂就上林中凿一池,名为昆明池,使士卒在此练习水战,预备出兵讨之。

  当日武帝所遣通道使者,既为昆明所阻,不得前进,却到一国,名为滇越。其国亦有一池,名滇池,方三百里。先是战国时代,楚顷襄王命将军庄跷,由巴郡黔中西行略地,直至滇池。见池旁土地肥饶,方广数千里,皆为蛮夷所居,因以兵威平定其地,使之属楚。正待回报楚王,谁知秦兵伐楚,尽取巴郡、黔中一带之地。庄跷归路已绝,只得率领部下,占据滇地称王,变易服色,从其土俗,传位数世,遂与中国隔绝不通。

  如今汉使初至滇越,滇王当羌,问知欲往身毒,因留使者暂住,代为觅道。滇王不知中国情形,自以为己国广大无比,遂问使者道:“汉与我国,何者为大?”使者告以实情,滇王方始省悟。使者在滇年余,所遣觅道之人,皆为昆明所阻,不能西进,只得回报武帝,并言滇系大国,可招抚之使为属国。武帝闻言,也甚注意,但因其时专事伐胡,未暇及此。

  到了元狩二年春,武帝拜霍去病为骠骑将军,率领马队万人,往伐匈奴。却病兵出陇西,长驱直入,过焉耆山千余里,捕斩敌人八千余,获休屠王子,收取休屠王祭天金人,奏凯回京。武帝益封去病二千户。是年夏日,去病复与合骑侯公孙敖各率数万人,由北地分路进兵,约期会合。去病渡过居延泽,,攻入祁连山,斩首三万余级,生降二千五百余人,全师而还。

  匈奴连遭汉兵剿杀,欲图报复,遂亦遣兵侵犯代郡、雁门。

  武帝闻报,又使李广、张赛率兵出右北平,往攻匈奴左贤王。

  李广领兵四千,张赛领兵一万,分两道前进。左贤王闻知汉兵将到,亲率四万骑来迎,适与李广相遇。左贤王望见汉兵甚少,挥骑围之,李广部下将士,人人恐惧。李广欲安众心,乃命其少子李敢先行夺围杀敌。李敢奉了父命,领兵数十人,突出围外,左右绕杀一遍,回报李广道:“胡虏不难抵敌。”众人闻说,心中始安。李广指挥兵士,布成圆阵,面皆外向。左贤王催兵急攻,汉兵并力死拒,两下苦战竟日。终因众寡不敌,胡兵虽被杀三千余,李广部下已死亡过半。胡兵趁势猛进,箭如雨下,李广见己箭将尽,乃命军士张满弓弦,勿得轻发。自用大黄弩箭,觑定胡将射去,一连射死数人。胡兵久畏李广善射,不敢迫近。时天色渐晚,各自罢兵歇息。汉兵自料难敌胡人,又盼张骞兵队尚未到来,吓得面无人色。李广神气扬扬如常,仍自巡行队伍,部众皆服其勇,一宵无事。次日日出,两军重行交战。李广部下死亡渐尽,势在危急,却值张骞大队前来接应。左贤王见敌军来了救兵,遂即收军退去。张赛因士卒远来疲倦,不敢往追,只将李广及败残兵士救出,引兵回国。有司评定诸将功罪,奏明武帝,分别赏罚。霍去病益封五千四百户,部将赵破奴等皆得封侯。李广杀死匈奴三千余,所部将士死亡将尽,功罪相抵,不得受赏。公孙敖与张赛迟误军期,罪当斩首,皆赎为庶人。

  此次四将出师,又独霍去病一人立功。原来霍去病所部将士,皆系经过选取的精锐者,所以每战必胜。但去病亦比他人胆大,敢于深入,每次赴敌,常领精兵先行,大队随后继进,所向无敌。惟是去病自少便为侍中,生性骄贵,不知艰苦,当出军之际,武帝常命太官为之备办食物,装载大车数十辆。及至回兵,所余尚多,往往弃却,而士卒不免饥饿。其在塞外,或遇军中乏粮,部众疲敝,去病不加抚恤,自己尚在营内打球。

  卫青行军,必俟大众皆得饮食,自己方敢进食;大众皆得安居,自己方敢休息。临阵身在士卒之先,班师身居士卒之后,所得赏赐,常以分给部下。故就将略而论,去病远逊卫青,不过得有天幸,未尝失败而已。武帝尝欲令去病学习孙吴兵法,去病答道:“为将但看方略何如,不必学古兵法。”武帝又为去病修建第宅完工,命其自往观看,去病道:“匈奴未灭,无以家为。”武帝由此益加爱重,比于卫青。

  霍去病本霍仲孺之子,仲孺乃平阳人,少为县吏,在乎阳侯曹寿家中供差,因与卫后之姊少儿私通,遂生去玻及仲孺差满自回平阳,别行娶妇,生有一子,名为霍光。少儿亦另嫁陈掌为妻,彼此音信断绝,不相闻问。去病自少依母生长,不知父是何人,及年已壮,乃向其母追问,方识其父名字、住址,又未知生死存亡。其时去病正为侍中,未及寻访,直至此次得拜骠骑将军,领兵往击匈奴,路过河东。河东太守闻信,远出迎接,身负弩矢,在前引导。去病到了平阳馆舍,查知其父尚在,立即遣吏驾车往迎。仲孺年老家居,闻信惊喜异常,即同吏人乘车到了馆舍门前。仲孺下车入内,早有人报知去病,却病正待出迎,谁知仲孺早已行近,不待去病行礼,先自倒身下拜。

  读者必疑仲孺是父,去病是子,以父拜子,真是古今罕见,不知昔日礼节,与现在不同。今人以下拜为大礼,古人席地而坐,所谓拜者,不过以手据地,略表敬意而已。但此种礼节,父施诸子,究属过谦。去病见了,未免难为情,未知去病如何对答,且听下回分解。

卷九十六"卫将军听计赠金 浑邪王惧诛降汉"

  话说霍仲孺入见霍去病,向之下拜,去病慌忙迎前答拜,因跪在地上说道:“去病早不自知为大人遗体,以致有失奉养。”仲孺闻言,匍匐即头道:“老臣得托命于将军,乃天之力也。”此一番父子二人初次相见,各致殷勤。去病因军行有期,不得久留,小住数日,取出私财,为其父大买田宅奴婢,然后辞别而去。及战胜匈奴,班师回到平阳,又与仲孺相见,临行携带其弟霍光同往长安。霍光此时年已十余岁,以去病之力,得为郎官。当日卫氏极盛,一门五候,富贵震动天下。时人为之歌道: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大凡盛极而衰,物之常理。此时卫后已到中年,颜色渐衰,武帝别得王夫人,生子名闳,渐将卫后宠爱移到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家居赵地,出身微贱,上有老母,并无兄弟,家中甚贫,武帝因想使其外家享富贵之福。读者须知专制君主,喜怒无常,一人得宠,九族沾恩;一人失意,九族遭戮。武帝昔日亲幸卫后,故卫氏得势;如今亲幸王夫人,王氏又将夺卫氏之宠。幸而卫青、霍去病皆立有战功,王夫人又无兄弟,所以卫氏尚得保全。卫青处此时代,正当持盈戒满。谁知他生性朴实,不曾料到此事,仍自洋洋如常,毫无打算,却被旁观之人,替他担忧,忍不住上前献计。

  此人姓宁名乘,乃齐地人,以方士待诏公车门,日久费用不给,贫困饥寒。时当冬月,宁乘衣履不全,常在雪中来往,路上行人见了,各皆失笑。原来宁乘所穿之鞋,全然脱底,自上面看时,还像鞋样,其实底下乃是双足着地而走。宁乘一日立在公车门,恰值卫青伐胡回京,入宫见帝,武帝赐金千斤。

  卫青谢赏,出得宫门上车,从人扛着金在后相随。宁乘初见卫青入宫,便想到卫后,又由卫后想到王夫人,正在想得出神,瞥见赐金,心中陡生一计,便欲借此显他谋略。于是赶到卫青车前,拦路拜谒,口中说道:“有事奉陈。”卫青急命停车。

  宁乘行近车旁,对着卫青说道:“将军功未甚多,竟能身食万户,三子封侯,皆因皇后之故。今王夫人得幸主上,其外家并未富贵,愿将军以所得赐金,分半赠与王夫人之母,主上闻之,必然心喜。”卫青听了谢道:“幸蒙先生赐教,谨当遵命。”

  卫青回到家中,即依宁乘之言,遣人持五百金送与王夫人之母。

  王夫人之母既得卫青赠金,自然告知王夫人,王夫人转告武帝。武帝道:“大将军是老实人,不知为此,此必有人教之。”遂召到卫青,问是何人计策,卫青只得据实说是宁乘。武帝立拜宁乘为东海都尉。宁乘拜官出宫,身佩二千石印绶,乘坐高车驷马,辞别众人,出了都门。一班同官待诏之人,皆来饯行,此一段风光,比起从前冷落情形,大不相同。只因一言合了武帝之意,骤擢高位,卫氏也得保全恩宠。

  当日匈奴被卫青、霍去病连年攻击,死伤甚多。内中尤以浑邪王与休屠王部众,居在西方,连战连败,死者数万人。匈奴伊稚斜单于,因此发怒,遣使往召浑邪王、休屠王,将行诛戮。浑邪王与休屠王闻信大恐,相聚密谋,意欲率众降汉,先遣人入边,与汉将结约。适值元朔二年秋,武帝使大行李息,领兵在河上筑城。浑邪王使者来见李息,具言投降之事,李息即遣人驰驿飞报武帝。武帝见奏,疑是诈降,乃命霍去病领兵往迎,嘱其相机行事。

  去病奉命,领兵渡过黄河,札下营寨,与浑邪王人众距离数里,遥遥相望。先是休屠王已与浑邪王定约降汉,后又翻悔,浑邪王虑其为变,遂杀休屠王,系其妻子,尽领其众。及霍去病领兵到时,浑邪王属下小王及其部将,望见汉军甚多,恐遭掩杀,多不欲降,亦有私自逃走者。去病探知浑邪王来降是实,遂率领数百骑,驰入浑邪王军中,与浑邪王相见。问知部众不愿投降者约有八千人,去病遂与定计,尽行杀死。先遣浑邪王乘驿赴京,去病率领降众四万余人,渡过黄河,直向长安而去;一面使人驰报武帝。武帝大喜,下诏发车二万辆,前往迎接。

  长安县令奉到诏书,赶紧遵办。车辆尚易凑集,但是所需马匹甚多,官马不敷,便向民间赊龋民间所养之马固多,但因官中要来白赊,不肯给钱,遂多将马藏匿,以此马匹不能足额。

  有司奏闻武帝,武帝大怒,召到长安令,责骂一番,喝令推出斩首。忽见班中闪出一人,大呼不可。武帝举目观看,原来却是汲黯。汲黯对武帝侃侃说道:“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武帝听了愕然。汲黯又续说道:“匈奴背主来降,可令诸县沿途传送,徐徐来京。何至使天下骚动,疲敝中国,以事夷狄之人?”武帝闻言,默默不语,长安令遂得免死。

  浑邪王既至长安,入见武帝,武帝封为漯阴侯,食邑万户。

  又封其裨王部将数人皆为列侯,赏赐数十百万。匈奴降人既多,到了长安,不免向商人购买物件,商人也有将铁器卖与降胡者,有司便指为犯罪,收捕下狱。原来当日法律凡吏民以兵器铁器出关售与胡人者,其罪当死,有司即据此律办理,因此坐罪当死者竟有五百余人。汲黯闻知其事,入宫求见。武帝正坐高门殿,汲黯上前说道:“匈奴自绝和亲,屡攻边塞,朝廷兴兵讨之,人民死伤,不可胜数,费至数百万。臣愚以为陛下捕得胡人,皆以为奴婢,赐与从军死事之家,获取财物,即以与之,以此谢天下之劳苦,平百姓之怨气。谁知浑邪王率数万人来降,陛下厚加赏赐,府库为空。又发良民侍养,如奉骄子。愚民无知,在长安中与之交易,而法吏乃依照边关之律,加以罪名。

  今陛下纵不能取得匈奴之财以慰民心,又用酷法杀无知者五百余人,此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臣窃为陛下不取。”武帝见说,默然不答。汲黯见武帝不听,愤然辞出。武帝对左右道:“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

  武帝见匈奴降众,与中国习惯各异,言语不通,住居长安,恐其生事,遂命分居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之地,因其故俗,服属于汉,号之为五属国。又将浑邪王旧地,设置武威、酒泉二郡,于是自金城以西,傍南山直至盐泽,并无匈奴踪迹,而陇西北地上郡一带,边患渐少。乃下诏减去其地戊卒一半,以省徭役。武帝嘉美霍去病之功,加封食邑一千七百户。

  浑邪王与休屠王本属匈奴右贤王部下,如今率众降汉,右贤王几于不能成军。伊稚斜单于深为愤怒,力谋复仇。过了一年,遂分兵两路,大举入寇。未知匈奴此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九十七"畏汉兵单于远遁 误军期李广自戕"

  话说武帝元狩三年秋,匈奴伊稚斜单于起兵复仇,分为两路,每路各有胡骑数万,攻入右北平、定襄两处,杀略人民千余人而去。单于得胜回国,料想汉兵必复来攻,遂与赵信计议。

  赵信自兵败降胡,单于因其在汉年久,熟知中国情形,甚加宠任,封之为自次王,以其姊嫁之,又为筑城使之居祝赵信因教单于度过沙漠,迁居北方,勿近边塞,引诱汉兵深入,乘其疲困击之,必能取胜。单于信从其计,遂将人畜悉数移至漠北居祝武帝闻报匈奴来侵,正拟发兵征讨,又闻单于移居之计,遂召卫青、霍去病等议道:“赵信为单于设计北迁,其意以为我兵不能远度沙漠,久留其地。我今大发士卒,多备粮食,剿灭匈奴,在此一举。”元狩四年春,武帝乃命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马兵五万、步兵数十万、公私之马十四万匹,分道前进。武帝因见霍去病胆略过于卫青,欲令往当单于,遂命选取敢战深入之兵皆属去病,使去病由定襄出发。后捕得胡人,据说单于现在东方,武帝信以为实,乃复命去病兵出代郡,卫青兵出定襄,约期度过沙漠,共击匈奴。二将所领人马,数目相同,惟霍去病部下却无裨将,遂用李广之子校尉李敢等为大校,以当裨将。李广见武帝大举伐胡,却不命其为将,心中不悦,遂自向武帝请行。武帝道:“将军年纪已老,不可再临战阵。”李广一再固请,武帝沉吟良久,方始应允,遂拜李广为前将军,与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后将军曹襄俱属于大将军卫青。卫青与霍去病领命,带同将士,择定吉期出发。

  卫青兵由定襄出塞,于路捕获胡人,问知单于所在,自率大军兼程前进。却命李广与赵食其合兵取道东行,约期会合。

  李广心想,东行路势弯曲,多需时日,且沿途水草甚少,不能供给大队人马,尚须分作数队,缓缓而行,此明是大将军不欲我立大功,所以使我行此远路,遂对卫青道:“臣所部系属前将军,当为先锋击敌。今大将军乃调臣使出东路,不知何意?

  且臣束发从戎,即与匈奴交战,直至今日,始得一当单于,臣愿率领所部,效死前敌。”卫青闻言,不允其请。李广遂固辞不愿东行,卫青见李广违令,乃用强制手段,饬长史作成檄书,行下李广幕府;一面对李广道:“将军速回所部,遵照檄书行事。”李广见卫青强其遵令,心中愤怒,现于颜色,遂也不向卫青告辞,奋然走出,回到自己军营,会合赵食其领兵就道。

  说起卫青与李广,平日并无仇怨,此次何以不令其为前部?只因卫青临行之际,武帝曾密嘱道:“李广年老数奇,勿使往当单于,恐被单于逃走,不得成擒。”卫青既受武帝密嘱,自己又与公孙敖至好,公孙敖因前次出师,误了军期,失去侯爵,现在军中为校尉,卫青意欲提拔他立功复爵,故调开李广,而以公孙敖代为前部。李广虽不知武帝有此言语,却知卫青欲将公孙敖代己立功,因此愤愤不平。卫青既打发李广去了,自己催兵北进,行千余里,度过沙漠,正与单于大队相遇。

  单于探得汉兵来攻,预备迎敌。赵信献计道:“汉兵度漠远来,人马疲乏,我可坐待其至,信手擒来。”于是单于遂将辎重送往北方,自率精兵,驻札漠北,远见汉兵到来,列阵以待。卫青防备胡骑驰突,下令用武刚车环绕为营。武刚车乃是一种兵车,车箱四围皆有板壁,上安小窗以备瞭望,旁开箭眼,四围环列刀枪,使敌骑不得冲突,弩箭不能贯穿,算是当日行军利器。卫青立定营盘,先遣马队五千,前往挑战,匈奴亦遣万骑迎敌。两阵对圆,正待交战,此时日已将没,大风忽起,吹得尘沙滚滚,扑人面目,两军对面不能相见。卫青复遣骑兵数万,分为左右翼前进,包围匈奴。两下交战良久,天色已晚,单于见汉兵甚多,士马精强,知难取胜,恐为所擒,趁着薄暮,乘坐六骡,率领劲骑数百,尽力冲出围外,直向西北而去。汉兵不知,仍与胡兵力战至夜,彼此暗中相持,杀伤大略相等。

  后汉军左校捕得胡人,据言单于未昏之时,早已逃去。卫青闻信,急发轻骑乘夜往追,自率大军继进。此时胡兵亦已战得筋疲力尽,各自散去。卫青意欲追捉单于,率领将士疾驰一夜,马不停蹄,直到天明,行有二百余里,竟不见单于踪迹。又前行至寘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谷。卫青入城驻军一日,因其粮食、人马皆得饱餐。到得次日,卫青见匈奴并无动静,不敢再行深入,遂传令班师。所余积谷尚多,不能搬运,于是放起一把火来,将一座赵信城烧个罄尽,然后起行。

  卫青行至沙漠之南,方与李广、赵食其军队相遇。原来李广、赵食其,由东路进兵,路径不熟,半途迷惑失道,以致迟误期日,此时方到。李广见过卫青,回到自己军中。卫青遣长史持了酒醪干饭,赠与李广。因传卫青言语,问二将失道原因,并道青欲上书天子,具报此种情形。李广明知卫青有意与己为难,未即对答。长史见李广不答,便到李广幕府内,责备军吏,催其即作报告。李广闻知愈怒,便对长史道:“诸校尉无罪,是我自行失道,如今吾自报告,不必累及他人。”长史既去,李广气愤已极,自己行至幕府,对着麾下诸将士说道:“广自束发与匈奴交战,大小七十余次。今从大将军出师,幸得与单于对敌,而大将军竟使广由别路进兵,路途既远,又迷失道,岂非天意?广现年已六十余,安能复对刀笔之吏,任其舞弄文墨,诬加罪名。事已如此,惟有一死。”说罢,拔出佩刀,自刎而死。一班将士出其不意,急待救时,已是无及。

  先是李广与从弟李蔡,俱事文帝为郎,景帝时二人皆官二千石。武帝元朔五年,李蔡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卫青击右贤王有功,封乐安侯。及元狩二年,丞相公孙弘病死,武帝遂用李蔡为丞相,李蔡为人平庸,无甚才略,名誉远在李广之下,竟得拜相;李广累著战绩,威名远播,部下将校或取封侯,而自己历官不过九卿,不得爵邑,以此居常快快不乐。一日与望气王朔相语,因向之问道:“自汉击匈奴,广未尝不从军征进,历数诸将之中,才能不及中人,以军功得侯者数十人。广自问不在人后,然而竟无尺寸之功,取得封邑,岂吾相不当封侯乎?”王朔见说答道:“将军自思平日所作之事,至今有所悔恨否?”李广道:“吾记为陇西太守时,羌人谋反,吾诱降八百余人,恐其为变,同日杀之,至今独有此事,心中悔恨。”王朔道:“祸莫大于杀已降,将军所以不得封侯,正为此事。”

  后人因武帝数奇一言,遂谓李广命运不好。但论起李广将才,也算难得,前后领兵四十余年,待遇兵士宽缓不苛,每得赏赐,即分与部下;行军遇有困乏之处,大众饥渴,必俟士卒尽饮,方肯自饮;士卒尽餐,方肯进食。其射法尤为有名,遇见敌人,非在数十步之内,自料不中,不肯妄发,发即应弦而倒,因此不免为敌所困,即射猛兽亦常被伤。至是自杀,远近之人闻之,无论知与不知,皆为流涕。清人谢启昆有诗咏李广道:猿臂无双意气超,白檀弥节慑天骄。

  草中没石惊飞虎,塞上持鞍看射雕。

  秦陇杀羌降鬼怨,灞陵诛尉醉魂销。

  数奇恨少封侯相,绝幕风凄泣故僚。

  李广有子三人,长名当户,次名椒,皆为郎官,事武帝,当户早死,武帝乃拜其弟椒为代郡太守。二人皆先李广而死,独少子李敢,此次以校尉从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塞,立有战功。

  未知去病如何战胜匈奴,且听下回分解。

卷九十八"去病伐胡封狼居 张骞凿空通西域"

  话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大军,由代郡出塞,行二千余里,却遇匈奴左贤王率众三十余万,前来迎敌。去病挥兵进击,连战数次,汉兵大胜,擒获匈奴属王三人,官吏八十三人,捕斩敌首七万余级,左贤王率领败残兵士逃去。去病遂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奏凯而回。武帝大喜,下诏褒扬去病战功,益封五千八百户,部下诸将皆得封赏。李敢受封关内侯,食邑二百户。此时卫青亦率诸将回京,武帝因其不能追获单于,且所斩敌首不过万余级,比较霍去病相去甚远,故卫青不得加封,连部下将士亦无封赏。赵食其失道当死,赎为庶人。

  是役两军共杀匈奴八九万人,而将士死者亦有数万人,公私战马十四万匹,及入塞不满三万匹,虽然胜得匈奴,所受损失,亦自不校武帝见去病战功高于卫青,而官位尚在其下,未免有屈,于是始设置大司马一职,下诏命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皆为大司马。又改定骠骑将军品秩俸禄,使与大将军同等。自此之后,卫青宠幸日衰,去病日益贵盛。卫青故人及门下宾客,见此情形,多撇却卫青,来投去病,往往得有官爵。独有任安一人,不肯变节,卫青始知其贤。

  武帝又怜李广死得无辜,遂以其子李敢,承袭父职,为郎中令。李敢心怨卫青强夺其父前部之职,迫使东行,以致冤愤自杀,便欲为父报复此仇。一日,李敢来与卫青相见,责问其父致死之由。卫青方欲伸辩,李敢突然奋拳击来。卫青不及提防,身上早被击伤,连忙走避得脱。论起卫青素有膂力,若与李敢交手,未必斗他不过,何以竟肯退让,此中却有两种原因。

  一则李广官居前部,本应使为先锋,却因私受武帝之命,无故将他调开,依理而言,自己究有不是;况李广竟因此丧命,无怪其子怀恨,不如暂时忍受,亦足以平其气;二则卫青素日待人一主宽让,又兼位为大将军,若与部将之子争斗,未免失了体统。有此二因,所以卫青不但不与李敢计较,反当作并无此事,禁止家人传说,自在家中将伤养好。李敢见卫青受伤不敢出声,也就罢了。

  谁知此事却被霍去病得知,去病本卫青之甥,闻信大怒。

  心想李敢甚是可恨,竟敢击伤吾舅,吾舅度量宽洪,偏能忍受,我须设法替他出气。去病想定主意,外面却照常不露声色,元狩五年,去病与李敢随从武帝前往雍县,复至甘泉宫射猎,一班将士,正在纵放鹰犬,驰逐鸟兽,兴高采烈。去病向人丛中觑定李敢,放了一箭。李敢不知去病恨他,未曾防备,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竟被射中要害,立时身死。左右见了大惊,急来报知武帝。武帝明知是去病射死,无奈心爱去病,不欲使之坐罪,遂命左右拔出箭镞,将李敢尸首交其家族收葬,只说是在场射猎,被鹿触死,去病竟得脱然无事。

  过了年余,去病也就病死,武帝十分痛惜,谥为景桓侯,赐葬于茂陵之旁。为起高冢以像祈连山,命其子霍嬗嗣袭父爵。

  霍嬗字子侯,年纪尚幼,亦得武帝宠爱,拜为奉车都尉。综计去病一生,凡六次出师,杀敌十一万余人,又降浑邪王之众四万余人。卫青凡七次出师,杀敌五万余人。去病既死,卫青亦不复再击匈奴。

  当日匈奴伊稚斜单于,因被卫青围攻,率领数百骑向西北逃走,及汉兵既去,匈奴大众寻觅单于十余日,竟不知其踪迹所在。于是右谷蠡王乃自立为单于,代领其众。过了一时,伊稚斜单于始回故处,右谷蠡王乃除去单于之号,仍就故职。统计匈奴兵马不过数十万,自经卫青、霍去病二人累次征讨,死亡过半,其势大衰。加以人民一闻汉兵到来,仓皇奔走,怀孕妇女,往往堕胎损命,大众甚以为苦,只得住居漠北以避兵锋,从此沙漠以南,遂无王庭。单于又用赵信之计,欲与汉廷和亲,不来犯边。汉廷亦因马少,不再大举北伐。惟将近边一带之地,逐渐占领,又西逐渚羌,渡河湟,筑令居塞,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沟渠,置田官,移民耕种。又分置吏卒以守之,边境稍得无事。

  武帝见匈奴败逃漠北,一时未易剿灭。好在胡人受此大创,暂时不敢来犯,亦姑置之。一日,武帝忽想起西域各国尚未交通,前次欲通大夏,遣派多人由巴蜀寻路前往,皆为蛮夷所阻,如今须别设法,遂召张骞问之。此时张骞失去候爵,正想立功恢复,因对武帝道:“臣昔在匈奴时,闻有乌孙国,其王号昆莫。昆莫之父名难兜靡,本与大月氏同在敦煌祁连之间,从事游牧,皆系小国。及月氏强盛,攻破乌孙,杀难兜靡,占领其地。乌孙遗民逃往匈奴。此时昆莫新生,其臣布就翎侯抱之逃走,行至半路,无所得食,布就欲为觅食,乃将昆莫藏在草中,自己径去。及寻得食物回时,远远望见昆莫所藏之处,立了一狼。布就不觉大惊,心想昆莫性命休矣。急行近前,却见那狼仍立住不动,仔细一看,昆莫正在卧饮狼乳,安然无恙。又有鸟口中衔肉,飞翔其上。布就心中暗想,此子将来必定非凡,遂抱了昆莫,投奔匈奴。单于甚加爱养。及昆莫年壮,单于以其父遗民与之,又使领兵,数立战功。此时匈奴已破月氏,月氏人众西走,击破塞王,因居其地。昆莫既著战功,乃向单于请复父仇,单于许之。昆莫于是领兵来攻月氏。月氏不敌,更西行移居大夏之地,昆莫遂据有塞地,尽降其众,仍立国号为乌孙。后单于死,乌孙稍强,不肯复事匈奴。匈奴遣兵击之,反为所败。匈奴畏以为神,与之远离。今匈奴新为汉所困,而乌孙旧地本浑邪王所居,自浑邪王率众来降,其地空虚。大凡蛮夷性恋故土,又贪汉物。若趁此时遣人前往乌孙,厚加赂遗,招其东归,仍居故地。再遣公主为其王夫人,与之结为兄弟,料其必能听从。如此便断却匈奴右臂,且乌孙既与我联和,而其西大夏等国,皆可招抚,令为外臣。”武帝闻言称善,乃拜张赛为中郎将,随带三百人,每人给马二匹,赍持金帛值数千万,牛羊万头,又多遣副使持节同行,以便顺路分赴各国。

  张骞受命率领众人起程,到了乌孙,乌孙王昆莫出见张骞。

  张骞传达武帝之命,赐与各物。昆莫坐受不拜,礼如单于。张骞见其如此傲慢,心中大惭,乃对昆莫道:“天子远遣使者赐王多物,王若不肯拜受,则请将各物带还。”昆莫贪得汉物,方才起坐拜受,但其他礼节,仍同敌国。张骞因进说道:“乌孙若能东归旧国,汉当以公主嫁为夫人,结兄弟之好,同拒匈奴,破之甚易。”昆莫听了沉吟不答,遂与其国大臣商议。大臣等皆不欲移居,又因己国地近匈奴,服属日久,且与中国远隔,究不知中国大小如何。昆莫年纪已老,国中又分为三。原来昆莫有子十余,其中子官为大禄,为人强干,善于用兵。昆莫使领万余骑别居一地。大禄之兄为太子,太子有子名岑陬,太子早死,临终对昆莫道:“必以岑陬为太子。”昆莫怜爱太子,允从其请。大禄大怒,收合士众,谋攻岑陬。昆莫闻知,亦以万余骑与岑陬,使之别居。昆莫自己部下,亦有万余骑,于是一国分裂,惟表面上尚统属于昆莫。昆莫徒有虚名,不能专制,以致所议不成。张骞见乌孙未能得手,乃命副使分往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国。住了一时,昆莫遣使护送张骞回国,以马数十匹为报答。张骞回报武帝。武帝见了乌孙所献之马,甚是雄壮,心中大喜。张赛又带有西域出产各物,如葡萄、苜蓿等,武帝命栽于离宫别馆,拜张赛为大行,时元鼎二年也。

  过了一年,张骞身死,而前所遣副使前往大夏等国者,皆与其人同来。于是西域诸国,始知中国之广大富庶,急欲与汉交通,实由张赛发起,以后汉使往者,皆称博望候所使,以其为外人所信也。张骞又曾探得河源,后人因相传张赛乘槎至天河,其说荒诞可笑。清人谢启昆有诗咏张骞道:博望初乘贯月搓,龙庭万里欲为家。

  玉门以外安亭障,金马从西致渥洼。

  凿空安能得要领,开边不异控褒斜。

  轮台诏下陈哀痛,上苑犹裁苜蓿花。

  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九十九"卜式输财结主知 张汤言利乱国政"

  话说武帝当即位之初,承文景之恭俭,国家安宁,百姓富足。府库钱财,久存不用,至于钱串烂断;积谷过多,仓不能容,往往露积腐败,至不可食。民间平常不遭水旱,家家丰衣足食,为官吏者,若无他故,终身不更,至将官名为其姓号。

  人人皆知自重,不肯轻易犯法,真是清平世界。及至武帝即位,招抚东瓯,征讨闽越,江淮一带人民,不免劳费。唐蒙、司马相如奉使通道西南夷,置犍为郡,驱遣巴蜀人民数万人,凿山开路,死亡无数,巴蜀为之疲敝。彭吴受命安抚濊貊,设沧海郡,所用人夫同于西南夷,燕齐之间,皆受其扰。及王恢设谋,诱单于入马邑,于是匈奴遂绝和亲,侵扰边地,兵连不解。武帝大发士卒,遣将出师,征讨频年,中外骚动。后卫青取河南地,设置朔方,兴工十余万人,前往修筑城堡,使各地转运粮饷以供其食,费至数十万万,府库为之一空。武帝乃募人民能献奴婢入官者,免其终身力役。元光六年,卫青等四将军,率兵十余万攻胡,战胜而归,士卒应受赏赐,共费黄金二十余万斤,人马死者十余万,辎重粮食之费尚不在内。大司农奏称宫中藏钱及所入赋税,不足以供军费。武帝命有司会议,有司请令民得买爵及赎罪。于是设置赏官名曰武功爵,分为多级,每级值钱十七万,共值三十余万金。民买武功爵至第五级者,名为官首,得试补吏,尽先任用;其有罪者,得计所买之爵减二等,由此仕途混杂。至元狩二年,霍去病两出击胡大捷,其秋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是年所费赏赐及其他用度凡百余万万。

  武帝为伐匈奴多养马,马之在长安者数万匹,而降胡数万,皆仰食于官。宫中不足以供给,武帝乃减损御膳,出内府私藏,以为弥补。元狩三年秋,山东大水,人民被灾乏食。武帝命郡国尽发仓谷以为赈济,又募富民出资借贷。无如灾区过广,尚难遍及,遂下诏移贫民于关以西及朔方、新秦中,共计七十余万口。官给衣食数年,借与产业,使之谋生,派遣使者分路监护,费以亿计,国用由此大竭。

  当日朝廷费用既乏,小民又复穷困,惟有一种富商大贾,居积财物,乘时射利,贵卖贱买,以此致富。更有以铸铁、煮盐为业者,获利愈厚,家产动至数万金,却并不肯稍破悭囊,以济公家之急。此时独有一人,行事却与众人大异。此人姓卜名式,乃河南人。自少以耕田牧畜为业,与其幼弟同居。及弟年已壮,卜式尽将田宅财物让与其弟,自己单取羊百余头,入山牧养。过了十余年,所养之羊,多至千余头,于是自己置买田宅,成为富人。谁知其弟竟将所有田宅,花费一空。卜式又将自己产业分与其弟,如此者已有数次。元光五年,公孙弘既为丞相,卜式见武帝一意伐胡,便想趁此出头,乃诣阙上书,自愿捐出家财一半以助边用。武帝见书,遂遣使问卜式道:“汝意欲为官乎?”卜式答道:“臣自少牧羊,不习仕宦,不愿为官。”使者又问道:“汝家岂有冤枉之事,欲来剖白乎?”

  卜式答道:“臣一生与人无争,邑人贫者以钱借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之处,人皆从式,式何故被冤。”使者道:“既然如此,汝捐钱助边,意中何欲?”卜式道:“天子方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有财者宜捐助,如此则匈奴可灭,此外并无他意。”

  使者回报武帝,武帝闻言,心中甚奇其人,因将此事告知丞相公孙弘,公孙弘对道:“此非人情,不轨之臣,不可信以为实。恐致乱法,愿陛下勿许。”武帝闻言,遂置卜式不理。

  卜式在阙下等候许久,见武帝并不批答,仍自归家耕田牧畜。

  到了元光三年,山东贫民被水移徙,宫中不能尽给,此时公孙弘已死,卜式乃捐钱二十万,交与河南太守,以助移民之费。

  河南太守奏上富人捐助贫民名簿,中有卜式姓名,武帝见了,记起前事,因说道:“此人即是前次欲捐家财一半助边者。”

  遂命赐卜式外徭四百人。卜式又尽数纳还于官。于是武帝以为卜式终是忠厚长者,乃召拜为中郎,赐爵左庶长,赏田十顷,布告天下。意欲借此耸动富民,使之闻风报效。谁知一班富豪,爱财如命,更无一人肯学卜式。武帝因此怀怒。张汤遂趁此时想尽种种办法,来向武帝进说。

  原来张汤自从办理淮南衡山之狱,穷究根本,株连多人,武帝甚以为能,愈加宠任。及公孙弘病死,武帝以御史大夫李蔡代为丞相,擢张汤为御史大夫,张汤既贵为三公,更欲显己才干。因见武帝方虑国用不足,偏是许多富商大贾,一毛不拔,真属可恨,惟有令出重税以困之。遂会合公卿上奏请算缗钱,凡商人从事借贷买卖贮积以取利者,虽无市籍,亦须各就自己资本,估计价值报官,每缗钱二千,应出一算。其以手工制造贩卖者,每缗钱四千,应出一算,人民非为官吏及三老北边骑士而蓄有轺车者,出钱一算,商贾人轺车二算,船只五丈以上一算,若有隐匿不报,或报告不实不尽者,发觉之后,罚令本人戍边一年,没收其货物。有能出头告发者,以其半赏给之。

  凡商人有市籍者,不得置买田产,犯者没收田货入官。武帝见奏,立即依议施行,因命杨可主管告发缗钱之事,号为告缗。

  张汤又想起冶铁煮盐,其利最厚,人民多由此致富,因献议请将天下盐铁尽数收归官中专卖,可得大宗收入。武帝依言办理。但是盐铁专卖,其事繁琐,非得熟悉情形之人不能胜任。

  武帝正在为难,旁有大农令郑当时,举荐二人:一人复姓东郭名咸阳,乃齐国之大盐商;一人姓孔名仅,乃南阳之大铁商,皆以所业致富。武帝遂拜二人为大农丞,分掌盐铁之事。二人既得拜官,遂奏请于各郡分置铁官,铸造铁器;又募人给以费用,官置器具,使之煮盐,定价发售。人民有敢私铸铁器及煮盐者拿捕办罪,没收其物。武帝准奏,因命东郭咸阳、孔仅乘坐驿车,巡视各地盐铁情形,分置属官。于是从前以盐铁起家之人皆得补授为吏,官吏之中,商人遂占多数。

  先是文帝始用半两钱,又许人民铸钱,于是官私所铸之钱不可胜数。行用至四十余年,钱多而轻,物少而贵。张汤又想设法更定币制,使公家可获利益。因查得禁苑之中,畜养白鹿无数,而少府多藏银锡,遂入对武帝说道:“古者诸侯朝聘,皆有皮币,又所用之钱,约分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赤金为下。今通行半两之钱,实重四铢,而好人往往偷磨钱背,窃取铜屑,以致钱轻物贵。且远地用钱,未免烦费,请制皮币、铸白金以便用。”武帝许之,乃议定用白鹿皮方一尺,上绘五彩花纹,作为皮币,价值四十万钱,凡王侯宗室朝会,必用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又杂和银锡,铸成白金三种:第一种重八两,其式圆,上铸龙形,价值三千;第二种重六两,其式方,上铸马形,价值五百;第三种重四两,其式椭圆,上铸龟形,价值三百。又令将从前半两钱,一律收回销毁,另铸三铢钱,禁止人民私铸各种金钱,犯者处以死刑。此令既行,不过一年,人民犯法私铸者不计其数。有司上言三铢钱过轻,容易假造,于是更铸五铢钱,钱之周围,皆有轮廓,使人民不得偷磨取屑。

  谁知私铸并不减少,尤以楚地一带为多。武帝忽然想起一人,便欲召拜为淮阳太守。未知武帝欲用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使乘障枉死狄山 坐腹诽冤杀颜异"

  话说武帝因楚地私铸尤多,淮阳乃楚地要冲,须得贤能太守以治之,忽然想起一人。其人为谁?即汲黯是也。先是汲黯本为右内史,元朔四年,因事免官,隐居田园一年。如今武帝正在择人,因忆汲黯前治东海,官声甚著,故召拜为淮阳太守。

  使者奉诏,到了汲黯家中,汲黯俯伏辞谢,不肯接受印绶。使者回报武帝,武帝又下诏敦迫,如此数次,汲黯不得已,方始受命。入见武帝,武帝召之上殿,汲黯对武帝泣道:“臣自以为身填沟壑,不再得见陛下,不意陛下复肯收用。臣常有犬马之病,力不能任一郡之事,乞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武帝道:“君莫非看轻淮阳?吾不久即将召君。

  现因淮阳地方,吏民不相安,吾但借君平日威望,卧而治之可也。”汲黯闻言,只得辞别武帝出宫,心中甚是郁郁不乐。原来汲黯自从罢职家居,此一年中,虽然身在田野,却念念不忘国事。每闻张汤得志,朝政日非,不胜忧愤。今蒙武帝召用,希望自己得在朝廷,遇事从中补救,谁知武帝强使前往淮阳,不得如愿。当日退出宫门,坐在车中,心想张汤如此奸诈,终有一日发觉。惟是待到发觉之日,国事已多败坏,何如将他罪状及早揭出,尚可挽回。但是我已外任,不得进言,环顾朝中许多公卿,又无一正直敢言之辈,惟有大行李息,与我尚属交好,不如前往劝之,于是汲黯命车往访李息。

  李息乃郁郅人,初事景帝,在朝日久,屡为将军。曾从卫青取得朔方,以功封关内侯,现为大行。闻报汲黯来访,延入相见,汲黯说道:“黯被逐居郡,不得复预朝廷之议。方今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辩足以饰非,专务顺从主上之意;又喜舞文弄法,内怀奸诈以欺主上,外倚贼吏以为党羽。君位列九卿,何不早言?若容忍不发,将来君当与之同受其罪。”

  汲黯说罢,遂即辞别赴任。李息听了汲黯之语,明知所言甚是,无奈心畏张汤,自料与他作对,必遭陷害,以此不敢出口。

  当日,张汤每遇入朝奏事,语及国家用度,直至日已西斜。

  武帝听得高兴,忘了饮食。丞相李蔡不过拥个虚名,轮不到他说话,所有天下政事,皆由张汤裁决。张汤撺掇武帝兴了许多事业,国家未得其利,人民先受其害,只落得一班不肖官吏,从中舞弊侵吞。到了赃私败露,便用严刑酷法,痛治其罪。因此举朝公卿,下至庶人,皆注目于张汤一人之举动。张汤尝患病请假,武帝车驾亲临其家看视,众人见他如此得宠,俱各诧异。

  一日,匈奴遣人来求和亲,武帝召集群臣会议。旁有博士狄山上前说道:“和亲最便。”武帝问道:“何以见得?”狄山对道:“兵乃凶器,不可屡动。昔高帝受困平城,始议和亲,所以孝惠高后之时,天下安乐。及文帝欲伐匈奴,北方又苦兵事。景帝自七国乱平,口不言兵,人民富实。今陛下兴兵击胡,中国因之空虚,边人多致贫困,由此观之,不如和亲。”武帝见说便问张汤道:“此言何如?”张汤心知武帝不欲议和,遂对道:“此乃愚儒无知妄说。”狄山被张汤当着武帝及众人之前,面加指斥,心中愤怒,也不顾得势力不敌,应声说道:“臣固是愚忠,若御史大夫张汤乃是诈忠。张汤前治淮南衡山之狱,用苛刻之法,痛诋诸侯,离间骨肉,使藩臣不能自安,臣所以说张汤乃是诈忠。”武帝见狄山指斥张汤,心中大怒,也不与辩论是非,便向狄山作色道:“吾使生居一郡,能禁止胡虏入境侵盗否?”狄山对道:“不能。”武帝复问道:“居一县如何?”狄山又答:“不能。”武帝又问:“居一障间如何?”狄山自想主上袒护张汤,不辨曲直,却设此难题问我。我若再答不能,便说我是理穷辞屈,拿交法官办罪,不如权且答应,看是如何。狄山想定主意,遂答道:“能。”武帝即命狄山前往乘障。狄山到边,不过月余,便被匈奴斩其头而去。朝中群臣见狄山触忤张汤,竟枉送了一命,由此各怀畏惧,不敢多言。

  武帝既依张汤之言,造成白鹿皮币,因召到大农令颜异,问:“以此币可否行用?”颜异对道:“向例王侯朝贺,皆用苍璧,价值不过数千。今皮币为荐璧之用,其价反值四十万,未免本末不能相称。”武帝闻言,心中不悦,尚未发作。谁知却有人闻得此事,便欲借此迎合帝意,上书告说颜异持有他议。

  武帝得书,发交张汤查办。说起颜异乃济南人,初为济南亭长,渐升至九卿。居官廉直,平日见张汤做事奸许,自然气味不相投合。此次张汤建议制造皮币,颜异又不肯赞成,张汤愈加怀恨。恰好奉旨查办,便欲搜寻颜异过失,砌成罪名,致之死地。

  但是颜异素来做事公正,却寻不到他短处,若单说他主持异议,也不算是大罪,安能杀他?张汤一面算计,一面遣派心腹之人,暗中打听颜异动静,不久却被他探出一件事来。若论此事,真是毫无影响。只因颜异一日偶与座客闲谈,座客中有言及朝廷新下诏令,中有不便于人民之处,颜异也算谨慎,听了此言,口中并未答话,不过将口唇微微掀动。有人见了,急将此事报知张汤。张汤闻言大喜,便将他作个把柄,架上大题目,复奏武帝。说是颜异身为九卿,见令有不便,不即入朝陈明,却在背后腹诽,罪应弃市。武帝准奏,竟将颜异论斩。读者须知古今刑法,无论如何严密,只能管束人之言动,不有管束人之意思,秦法虽极苛酷,也须有人出言诽谤,方治其罪。况文帝时早将诽滂律文除去,就是武帝使张汤重定法令,添加许多罪名,也不过将诽谤之罪,重行恢复,何曾定有腹诽之法?如今欲害颜异,全不管法律有无明文,自己竟创出此种新奇罪名,明是有意栽陷。偏遇武帝不悦颜异,所以堕其计中,毫不觉察。颜异死得不明不白,比起狄山尤为冤枉。自从此案发生,有司便编为一种则例,此后遂有腹诽之法,因此满朝公卿,皆以颜异为戒,一味顺从上意,求保无事而已。

  张汤自恃武帝宠爱,言听计从,又见与己反对之人,任意诛灭,并不费力,正在得意扬扬之际,却被故交田甲,看不上眼。田甲虽为长安当商,竟是一位烈士,素有节操。自见张汤身为大臣,紊乱朝政,擅作威福,心甚不以为然,便时时劝戒责备张汤。张汤何曾肯听,仍然恃势横行,一意报复仇怨。先是张汤与河东人李文,素有嫌隙。李文现官御史中丞,常在殿中兰台,职掌文书,举劾不法。只因心怨张汤,遇有公事可以伤及张汤者,李文便极力挑剔,全不替张汤留些余地。张汤以此恨入骨髓,正想算计害他,忽奉武帝召见,发下一书,命其查办。张汤将书看毕,乐得心花怒开。未知张汤何事喜乐,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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