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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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一"淮南王发愤饿死 贾太傅痛哭陈言"

  话说淮南王刘长,阴蓄反谋,于文帝六年冬十月,密遣大夫但等七十人,人到关中,与棘蒲侯柴武之子柴奇商议,约定期日。用大车四十辆,装载兵马在谷口地方起事。柴奇又遣士伍开章等,往见刘长,请其遣使分往闽越及匈奴,乞兵来助。

  开章既见刘长,刘长时与秘密计议,赐以居屋,为之娶妻,并给以二千石俸禄。开章与刘长议定,遣人回报柴奇,却被官吏发觉,遂遣长安尉前往淮南捕拿开章。刘长见事机泄露,急与中尉简忌密谋杀死开章以绝口。开章既死,刘长命用衣衾棺椁,葬之于肥陵。却对长安尉说道:“开章不知去向。”又故意令人在别处筑土为坟,立碑其上,写道“开章死,埋此下。”有司查得情形,奏明文帝,遣使往召刘长,刘长无法,只得随同使者到京。

  刘长既至长安,文帝命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与宗正廷尉等,会同审理此案。张苍等审得刘长谋反是实,又发觉其他种种不法之事,按律复奏,刘长罪应弃市。文帝见奏,心中不忍,下诏会同列侯及二千石官吏再议。群臣公议复奏,仍请按律办罪。文帝终觉不忍,下诏废去淮南王,赦其死罪。群臣请将刘长解往蜀郡邛邮地方安置,遣其姬妾有子者与之同居,由地方官为之起盖住屋,按月供给柴米、盐豉、菜蔬等。文帝批令每日加给刘长肉五斤,酒二斗,并选其得宠美人、才人等十人,相随同往。于是将刘长装入槛车,按县由驿递送赴蜀,所有共同谋反之人,尽皆诛死。

  袁盎见文帝如此处置刘长,因上前谏道:“陛下平素容纵淮南王,不为设置方严傅相,故至于此。淮南王骄傲已惯,且其性质本来刚强,今骤然加以屈辱,臣恐路上若有不虞。万一身死,陛下反蒙杀弟之名,如何是好?”文帝答道:“我不过暂时使他受苦,冀他自知悔过,不久便令回国。”遂不听袁盎之言。谁知刘长一旦做了犯人,身坐槛车,心中何等愧恨。自从长安上路,便对侍者说道:“谁说我是勇者,我岂能勇?我因子日骄惯,不闻己过,至有今日。人生一世,安能如此郁郁?”于是发愤不食,一路侍者进上饮食,一毫不用,偏值所过州县,官吏但知按驿传送,因见槛车贴有封条,竟无人敢揭开一看,直至雍县地方,县令方始发封验视,却见刘长早已饿死。

  县令大惊,飞报文帝。文帝正在用膳,闻报撇下饮食,放声大哭,自悔处置不善,致弟于死,因此哭得尤为伤心。恰好袁盎入宫,问知此事,上前叩首请罪,说道:“此皆臣当日不能强谏之罪。”文帝见了袁盎愧恨道:“吾因不用君言,以致如此,今已追悔无及,如何是好。”说罢又放声大哭。

  袁盎见文帝十分悲哀,因劝慰道:“事已至此,哭亦无益,愿陛下善保玉体,勉自宽解。且陛下平日有三件事,高出众人,此种小过,不能损坏名誉。”文帝见说,停住哭问道:“我有何事,高出众人?”袁盎道:“陛下居代,侍奉太后,孝过曾参,一也;当日大臣诛灭诸吕,遣使奉迎,陛下慨然,乘驿而至,勇过贲育,二也;及群臣奉书劝进,陛下西向让三,南向让再,让又过于许由,三也。况陛下此次不过欲使淮南王受苦改过,皆由有司保护不谨,以致病死,陛下无意杀之,问心本自无愧,幸勿过于悲伤。”文帝被袁盎劝解一番,方始罢哭。

  又问袁盎道:“如今计将安出?”袁盎道:“惟有将丞相御史斩首以谢天下,方可免人议论,且淮南王生有四子,惟陛下留意。”文帝心想此事原怪不得丞相御史,只是沿途地方官全不在意,实属可恨。遂下诏丞相御史,查明所过州县,官吏不肯发封验视,与同侍臣不进饮食者,一律弃市,因此牵连死者多人。列位试想专制君主往往卸过臣下,连文帝都不能免,真是可叹!文帝又命用列侯礼葬刘长于雍县,过了年余,乃封刘长四子安、勃、赐、良,皆为列侯。当日民间为准南王作歌,词道: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文帝闻歌叹道:“昔周公诛管蔡,称为圣人,因其不以私害公也。今人民为此歌词,岂非谓我贪得淮南土地?”此时刘良已死,文帝遂将淮南分为三国,尽立刘长三子为王。刘安为淮南王,刘勃为衡山王,刘赐为庐江王,追谥刘长为淮南厉王。

  先是贾谊闻文帝封刘长四子为侯,上疏谏道:“淮南王悖逆无道,天下皆知,陛下赦其死罪,迁往蜀道,中途遇疾而死,天下皆以为死得其当。今尊崇罪人之子,转足起人讥议。将来其子年长,不忘父仇,陛下又封以地,岂非为虎添翼?”文帝不听,及至武帝时,刘安及刘赐,皆以谋反发觉,自杀国除,果如贾谊之言。

  却说贾谊自从奉命出为长沙王太傅,心知为众所忌,郁郁不乐,一路南行,到了湘水。想起昔日楚国贤臣屈原,被谗见逐,曾作离骚以明己志,后竟自投汨罗而死。贾谊自念怀才不遇,却与屈原相同,因作赋一篇以吊屈原,借以发挥自己心中感慨不平之意。及至长沙,入见长沙王吴产,吴产乃是吴芮玄孙,年纪尚幼。贾谊身为太傅,一住三年。他本河南人,自到南方,见土地卑淫,大半是蛮夷居住,未经开化,自己伤悼,如何到了此种去处,常虑寿命不长。一日忽有鹏鸟,飞人贾谊屋中,集于坐旁,良久始去。原来楚人风俗,以此鸟为不祥之物,若飞入人家,主人将死。贾谊见此鹏鸟,来得古怪,心想莫非自己将死,于是又为鹏赋以自宽解。后年余文帝思念贾谊,遣使召之来京,贾谊到京,入宫求见。此时文帝身坐宣室,礼官致祭鬼神,奉上胙肉,适值贾谊到来,文帝因问以鬼神之事,贾谊具道所以然之故。文帝见贾谊讲说鬼神道理,甚是精微,听得津津忘倦,不觉将身移近席前,直到夜半方罢。文帝因叹道:“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见解过之,今日方知不及。”因拜贾谊为梁王太傅。梁王刘揖,乃文帝少子,性好读书,甚得文帝宠爱,所以特命贾谊为傅。文帝又时时问以朝政得失,贾谊因上书痛言时事,洋洋万余言,后人因名为《治安策》。文帝得书深纳其言,到了十一年夏六月,梁王揖入京朝见,偶不谨慎,忽从马上坠下身死。贾谊自伤身为太傅辅导无状,以致王遭横死,常多悲泣,过了年余,亦遂身死,年仅三十三。后人因惜贾谊以王佐之才,遇着汉文有道之主,尚不能尽展所长,以致抑郁而死,唐刘长卿过长沙贾谊宅作诗吊之道: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先是贾谊为周勃等所忌,不得在朝。及周勃被告谋反,逮捕到京,验明无罪,复其爵邑。贾谊因上言大臣有罪,不宜加辱,文帝纳之。至十年冬,文帝出幸甘泉,尝遣使者回到长安,时车骑将军薄昭,自恃太后之弟,因与使者有怨,将其杀死。

  文帝闻报,要想惩治薄昭,恐伤太后之心;欲待宽免,又于国法有损。于是忆及贾谊之言,使朝中公卿,同往薄昭家中饮酒,意欲令其自尽,薄昭不肯。文帝又命群臣各穿素服,前往哭之,薄昭不得已,遂服药自杀。

  贾谊又劝文帝尚节俭,崇礼义,省刑罚,教太子等。文帝多见施行,惟有请将各国土地,分割为无数小国,尽封其王子弟,文帝未及办理。至景帝时,遂有七国之祸。贾谊又见当日匈奴强横,时犯边境,因上陈三表五饵之术,自请为属国之官,务使匈奴降服。文帝见是书生之谈,不听其言,一意要与匈奴和亲,谁知匈奴仍来犯来,频年不息。未知匈奴为患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四十二"中行进计教匈奴 伏女传经授晁错"

  话说匈奴自从文帝四年,西灭月氏,降定楼兰、乌孙诸国,兵威大振,国势愈强,文帝无法制服,只得与之重议和好,谁知不久匈奴又复背约。

  先是文帝六年,匈奴冒顿单于身死,其子稽粥嗣立,号为老上单于。文帝因见匈奴易了新君,自应再修和亲,遂将宗室之女翁主,嫁于稽粥为阏氏。又遣宦官中行说,保护翁主,随同前往匈奴。文帝因中行说是燕地人,熟习边情,故特遣之。

  中行说闻命,心想住在中国,岂不是好,平空要我奉此苦差,到那荒寒地方,好似犯罪充军一样,且又不知何年月日,方得回国,以此心中不愿,推辞数次。文帝不允其请,中行说无法,只得收拾起身,但他因此起了怨毒之心,临行对人说道:“我本不愿入胡,朝廷偏要强迫,我不到彼处便罢,若到彼处,定要设法报仇,从此中国不要想过太平日子。”中行说既去,有人将此语传说于外。当时都以为他不过是个宦官,能有多大本领,酿成边患,因亦不以为意。谁知中行说一到匈奴,便极力奉承老上单于,果然得他宠爱,言听计从,因此又弄得两国兵连祸结,不得平静。

  原来匈奴自与中国和亲,每年得了中国供给绸帛、棉絮、酒米等物,比起他所食的乳酪,所衣的毡裘,自然精美得多,遂使匈奴嗜好,逐渐变换。又兼连娶宗室之女,作了阏氏,宫庭中习惯,更容易改同汉人一样。到了老上单于,自少便习用汉物。中行说心恐单于将与汉人同化,于匈奴大不利益,此时竟忘了自己本是汉人,反一心一意为着匈奴,惟恐匈奴将被汉廷制伏,因对老上单于说道:“匈奴全国人众,计算起来,不能抵得中国一郡,所以能称强一方者,皆因平日衣食,与汉人不同,不必仰给于汉。如今单于改变旧俗,嗜好汉物,汉廷只须将全国物件,划出十分之二,供给匈奴,匈奴便当举国归降于汉,此乃危亡之道,愿单于急宜变计。”老上单于闻言大悟,从此便也不重汉物。

  此外匈奴中尚有许多侯王贵官,也与单于一样,喜用中国物品,中行说不能一个个去劝他,却想得一法,每当大众聚会之时,中行说便将绸帛所制衣裤,穿在身上,向着草莽荆棘之中,往来奔驰。读者试想绸帛那种轻软,如何禁得木皮棘刺。

  不消片刻,中行说跑了回来,众人看他浑身衣服,东破西裂,一条条绸片,一丝丝棉絮,随风飞扬,却似花蝴蝶一般,大家都觉好笑。中行说也不言语,连忙将身上衣服脱下,穿起皮裘毡裳,仍前驰骤一番,回来并不损坏。中行说遂对众说道:“诸君知得此理否?君等日常生活,与汉人不同,汉物虽好,到了此地,并无用处,有何宝贵?”众人听了,一同称善。中行说又不用中国饮食,改从匈奴习惯,人问其故,中行说答道:“汉人食物,甚不便利,且亦不如兽肉乳酪风味之美。”于是匈奴大众,见中行说本是汉人,反从胡俗,便也将汉物看做平常,不见稀罕。

  中行说又见匈奴生性愚蠢,不知书记计算,平日所有人口牲畜,不过约计大数,生死出入,漫无稽考。遂又教导单于左右之人,学习书写及计数方法,将人口牲畜,分别门类,设立簿籍,出入登记,详细计算,以备查考。匈奴得了此种学问,无形中竟增许多智识。中国既与匈奴和亲,约为兄弟,每年均遣使者赍持书信及照约应送各种物件,前往匈奴,匈奴亦常有回书并答赠之物。向例汉帝来书,皆用长一尺一寸之木简,上写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中间叙述言语并所赠物品。中行说因教单于做成复书,用长一尺二寸之木简,所有印章及封套,皆较长大,书中措词,异常倨傲,开首写道:“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以后也写所答言语及报赠之物。单于见中行说教他与中国争胜,心中甚喜,以为中行说尽忠于己,故皆依言办理。

  从来中国所遣使者,到了匈奴地方,见其生活简陋,风俗野蛮,不免心生鄙薄,往往夸张中国文明,讥笑匈奴愚蠢,匈奴中也无人能与之辩论。自从有了中行说,便替匈奴与汉使争辩,汉使偶言匈奴风俗如何野蛮,中行说也说中国习惯种种不好,彼此舌战几交次,汉使竟不能将他难倒。后来中行说觉得厌烦,每遇汉使到来,要想与他辩论,中行说便用言阻住道:“汉使毋得多言,汝但照管自己送来物件,留心检点,品质是否精良,分量是否满足,倘若有粗恶短少等弊,我断不肯轻易放过,且待秋成时候,派遣铁骑践踏汝的田禾,届时勿怪我背约失信。”汉使将言回报文帝。文帝始悔当日不该遣派中行说前往,自贻后患。

  中行说又教单于多派侦探,潜入边地,打听虚实,若有机会可乘,便即遣兵前来掳掠。自文帝十一年冬十一月,匈奴始背和约,来侵狄道。掳去人畜颇多,只因初次获了胜利,从此频年寇盗,边境不宁。文帝虽然屡次遣兵防剿,无奈沿边千余里,处处皆可入寇,实属防不胜防。匈奴但侦得某处边备稍疏,便来掳掠,及至汉兵到时,胡骑早已出塞。文帝因为此事,竟弄得无法可想。

  此时贾谊已死,却有太子家令晁错,上书言及兵事,文帝甚是嘉纳,赐以玺书褒奖。晁错又上书请募民迁居塞下,并令民纳粟入边,许其拜爵免罪,以资塞下兵食,文帝皆依言施行。

  说起晁错,乃颍川人,少时学习刑名,为人生性峭直深刻,由文学出身,官为太常掌故。适值文帝即位,搜求各种经书,只有《尚书》一经,自经秦始皇焚烧之后,灭亡不传,无人知晓。闻有济南人伏生,名胜,秦时官为博士,专习尚书,要想召他入京,无奈伏生已有九十余岁,不能出门。文帝因饬太常遣人前往受业,太常遂命晁错就伏生家中,请其传授。晁错奉命到了济南,往见伏生,偏是伏生老迈龙钟,不但行动需人,连说话都不清楚,似此情景,安能传经?却好伏生有一女,名义娥,少听其父讲学,明习经义,且能通晓其父言语,伏生命其女传言以教晁错。

  原来伏生所传《尚书》,亦是不全,只因当日秦始皇禁人藏书,伏生遂将尚书藏入壁中,后来楚汉纷争,天下大乱,伏生避乱外出。及天下已定,书禁大开,伏生回到自己家中,开壁寻书,早已坏烂数十篇,仅余二十九篇,如今便将此二十九篇传与晁错。伏生口讲其义,由其女逐句转授与晁错,偏是济南人与颖川人,言语多有不同,晁错听受一遍,中间不能理会之处,却有十之二三,只得就着己意解说。晁错听伏生讲完,回京复命,便上书文帝,称引书说。文帝命为太子舍人,累迁至太子家令。晁错口才甚好,因此得宠于太子启,太子家中之人,将他起个绰号,号为智囊。此时因见匈奴时为边患,故特上书献计,文帝依言施行。一日,文帝坐在宫中,外间呈进一书。文帝接阅,原来是淳于意之女缇萦,为父上书。未知书中说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卷四十三"缇萦上书脱父罪 文帝下诏除肉刑"

  话说当日齐国有一名医,复姓淳于,名意,家在临淄,自少好医,遍求方术。闻淄川人公孙光善医,多传古方,淳于意即往求见,拜之为师,久之尽得其传。淳于意又向其师请益,公孙光道:“吾方已尽,此皆吾少年所受妙方,今吾身已老,无所用之,故尽以授汝,并无秘惜,汝切勿轻传于外。”淳于意谢道:“意得事先生,尽传妙方,不胜万幸,立誓不敢妄传与人。”一日,公孙光与淳于意闲谈,淳于意因论古方,极赞其精,公孙光喜道:“汝将来必为国手,惜吾所学有限,不能使汝再有进步。吾有好友,住在临淄,善于处方,其方甚奇,并世罕见,非吾所及。吾中年时曾请其人传授,其人不肯,说吾不是应传之人。其人现亦年老,家中富足,待过一时,吾当与汝同往访之,彼若知汝精专医学,当肯传授。”淳于意闻言,心中甚喜,便欲立时往见其人,但碍着公孙光未曾说出姓名住址,又不便急于请问,只得暂时忍耐。

  过了数日,忽有一人,姓阳名殷,来谒公孙光,说是前来献马,托公孙光引见齐王。淳于意因得与阳殷相见,二人甚是相得,结为朋友。公孙光因嘱阳殷道:“淳于意好方术,汝当善加待遇。”又对淳于意道:“此人即吾好友之子,其父名庆,汝今可同其往见吾友。”于是公孙光作书为淳于意介绍于阳庆,淳于意满心欢喜,拜别公孙光,偕同阳殷到了临淄,入见阳庆,呈上公孙光书信。阳庆将书阅毕,允将淳于意收留门下,从此淳于意一心一意,随着阳庆学习。其时正是吕后八年,阳庆年已七十余岁,家中富有财产,子孙众多,自己医术虽精,平日却不肯轻易为人治病,所以外间并无人知他是个名医,也无人前来受业。如今年纪已老,原想觅人传授学问,无奈未得恰当之人,连自己儿孙,都不是学医材料,所以也不传授。及至淳于意来到门下,阳庆留心察看,见他奉事先生,甚属尽职,而且专心求学,勤勤恳恳,知是可以付托。一日屏去从人,独唤淳于意到了面前,密说道:“汝平日所学方书,都不是道,汝可一概弃去,吾有古昔遗传黄帝扁鹊脉书,用五色诊病,能知人死生,并有论药之书,皆甚精微。我家颇足自给,别无所求,今因爱汝,故愿将我所藏禁方秘书,悉数教汝,汝当秘密学习,勿使我子孙得知。”淳于意闻说,喜出非常,急离席拜谢道:“先生幸肯赐教,诚非弟子始望所及,敢不奉命。”于是阳庆取出许多书籍,交与淳于意,令其熟读,不时替他讲解,淳于意昼夜研究,尽心领受。到了一年,已得大概,阳庆便令其试行治病,颇有效验。淳于意自以为学问未精,仍旧勤学,一直学了三年,医道精熟,此时年仅三十九岁。遂辞别阳庆,在外行道,为人治病,决其生死,每多神效。于是名闻一时,远近求医者接踵而至,淳于意便借着医术过活。

  读者须知大凡具绝技之人,多不肯受人拘束。淳于意性本落拓不羁,懒事生产,不乐仕宦,也曾任过太仓长,不久便弃官而去。最喜云游四方,足迹所至,闻名求医之人,不计其数,弄得淳于意应接不暇,有时心中甚不耐烦,便不肯替人治病,任他千金之聘,只是辞绝不去。但是病家当病人征候危急之际,好容易寻得一位有名医生,盼他前来救治,如盼重生父母一般,谁知日复一日,望得眼穿,终是请他不到。也有病重的挨延不过,便自死了,其家属不免抱怨。都因淳于意名誉太盛,求者过多,不能悉应。所以平日得他治愈,感激之人固多,而因他辞绝不治,以致结恨之怨家,亦复不少。

  到了文帝十二年,遂有怨家寻了淳于意罪过,出来告发。

  淳于意被捕到官,讯明应受肉刑,遂由吏役押解前往长安。淳于意无子,仅有五女,此时闻得父亲押解起程,都来相送。一个个牵衣而泣,淳于意正在心烦意乱,见了女儿此种情形,不觉发怒,骂道:“生女不生男,急时无用处。”说罢遂随了吏役上路而去。诸女被骂,各自惭愧回家,独有少女名为缇萦,心想父亲之言,伤感不已。因念自己也是个人,虽然身为女子,岂遂无法救得父亲,于是想得一策,连忙收拾行装,于路赶上父亲,一同前进。到了长安,淳于意下入狱中,缇萦遂诣阙上书道: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遭无由也。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文帝览罢缇萦所上之书,意大感动,即命赦了淳于意,一面下诏除去肉刑。原来汉时肉刑,本有三种,一黥;二劓;三斩左右趾。今文帝因感缇萦之孝,一律废去,凡犯此罪者,另换别种刑罚。诸位试想缇萦一个小小女子,只因孝心纯笃,至诚感人,不特保全父亲,且能将自古相传残酷之刑,一旦除去,免得后来犯罪者亏损身体,真是无量功德。东汉班固作诗赞道:三王德弥薄,惟后用肉刑。太仓令有罪,就递长安城。自恨身无子,困急独茕茕。小女痛父言,死者不可生。上书诣阙下,思古歌鸡鸣。忧心摧折裂,晨风扬激声。圣汉孝文帝,恻然感至情。百男何愤愦,不如一缇萦。

  淳于意既得免罪出狱,父女相见,悲喜交集,遂同缇萦回到临淄。此事喧传一时,世人皆称缇萦为孝女。淳于意既回临淄,年纪已老,也就家居不出。后来文帝知其善医,遣使召到长安,问其所学并历来治病效验情形,淳于意逐条具述。兹就其中尤为奇验者二事,摘列于下:济北王召淳于意遍诊后宫各侍女,有侍女名竖者,现状无病,淳于意诊其脉毕,因对旁人说道:“竖病伤脾,不可劳动,依法应于春日呕血而死。”济北王闻知,立召此女近前,见其举动如常,颜色不变,心中不信。至次年春,此女捧剑随王入厕,事毕,王由厕出,见此女未来,遣人唤之,已倒于厕上,呕血而死。

  齐王黄姬之兄黄长卿,宴客于家,淳于意在座,诸客坐定,尚未上食。淳于意举目观看,见座中一人,姓宋名建,乃齐王后弟,淳于意注视良久,因对宋建道:“足下有病,四五日前曾患腰脊痛,不能俯仰,小便不通,若不急治,病将入肾,此名肾瘅,乃由执持重物而得。”宋建闻言,不觉惊异道:“君言良是,吾本有腰脊痛之病,前四五日,适值阴雨,黄氏诸婿,来到吾家坐谈,见吾家仓下有方石一块,众人争往搬弄,吾亦欲学其所为,无奈用尽力量,不能将他举起,只得罢手。谁知一到晚间,腰脊大痛,小便不通,至今未愈。”说罢因请淳于意诊治,淳于意为开一方,服药十余日而愈。

  淳于意治病效验甚多,不能尽述,后人因其曾为太仓长,故称之为仓公。司马迁修史记,以扁鹊仓公同传,号为一代名医。闲言少叙,文帝既除肉刑,过了一年,又报匈奴大举入寇。

  欲知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四十四"冯唐论救云中守 文帝受欺新垣平"

  话说文帝十四年冬,匈奴老上单于,听信中行说之言,自率马兵十四万人,攻入朝那、萧关,杀死北地都尉,掳掠人民物畜甚多。一路长驱,进至彭阳,遣奇兵人回中宫,放火烧之,哨马直到雍县甘泉等处。边吏飞书告急,警报一日数十次。文帝闻报大惊,急命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速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宪为陇西将军,各率人马,前往该地防守。此三路兵,星夜出发。文帝又命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率领马步军队十万人,车千乘,驻扎渭北。文帝想起匈奴如此猖撅,心中愤怒,决计御驾亲征,自到校场校阅人马,申明军令,赏劳士卒,择日起行。群臣相率进谏,文帝一概不听。

  事为薄太后所闻,深恐文帝临敌冒险,极力阻止。文帝无法,只得罢议,乃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带同建在侯董赫、内史栾布等,领兵往击匈奴。匈奴盘踞边地,已有月余,及闻汉兵到来,方始徐徐退出塞外。张相如等将匈奴驱逐出塞,便即回兵,两下并未交战,也未曾追获匈奴一人一马,反被匈奴掳掠许多人畜,满载而去,因此匈奴愈加骄横,连年入边,劫杀甚众,文帝甚以为虑。

  一日,文帝偶然乘辇行过郎署,有郎中署长姓冯名唐,出来迎接。文帝定睛一看,见是一个庞眉皓首的老人,因问道:“父老何仍为郎,家居何处?”冯唐对道:“臣祖本赵人,臣父移居代地。”文帝见说他是赵人,忽然忆起旧事,慨然道:“吾在代国时,有尚食监高祛,常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及其战于钜鹿之事,吾每饭未尝不念及其人,父老知之否?”冯唐对道:“李齐为将,尚不及廉颇、李牧。”文帝问道:“廉颇、李牧为将何如?”冯唐道:“臣祖父曾为赵将,与李牧结交最密,臣父旧为代相,又与李齐为友,故知其详。”遂将廉颇、李牧战功,具述一遍。文帝既闻廉颇、李牧善于为将,心中甚是仰慕。又想起匈奴久为边患,国家思用良将,正苦未得其人,不禁抚髀叹息道:“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若得此人,岂忧匈奴?”冯唐闻言,忍不住说道:“陛下虽有廉颇、李牧,亦不能用。”文帝被冯唐直言顶撞,心中不悦,即命起驾回宫。

  文帝回宫之后,忽想起冯唐说我不能用廉颇、李牧,必有原因,我当时未及问他,如今何不唤他到来,问个明白。于是遣人召到冯唐,先责备道:“君当着众人将我侮辱,竟不能等到无人时节,背地言之?”冯唐被责谢罪道:“臣实鄙人,不知忌讳。”文帝因接问道:“君何以言吾不能用廉颇、李牧?

  试述其由。”冯唐道:“臣闻古之人君,命将出师,跪而推毂曰:‘阃以内寡人制之,阃以外将军制之’。此非虚语。臣祖父常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地,其市租皆听收用,赏罚由己,不待报闻。委任既专,故李牧得以成功。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郡守,所收市租,尽给士卒,自出私钱,每五日杀牛一次,遍飨将校,以此匈奴闻风远避,不敢轻犯云中之地。日前匈奴初次来侵,魏尚率领将土击之,大获胜利,斩杀其多。后因报功,所斩敌首缺少六级,陛下将其下狱,削去官爵,罚使做工。由此言之,陛下用法过明,赏太轻,罚太重,故曰虽得廉颇、李牧亦不能用。”文帝见冯唐言语切直,心中感动,不觉大悦,即日令冯唐持节赦出魏尚,仍命为云中郡守。又拜冯唐为车骑都尉。果然魏尚到了云中,匈奴畏威,不敢来犯,郡中连年无事。冯唐后致仕归家。至武帝即位,被举贤良,时年已九十余,不能为官,武帝仍用其子冯遂为郎,此是后事。

  文帝既感冯唐之言,复用魏尚,又慎选边郡守将,于是边患得以稍息。忽有鲁人公孙臣,上书言秦得水德,汉承其后,当为土德。土德之应,当有黄龙出现,请改正朔,易服色,色宜尚黄。文帝得书,以问丞相张苍,张苍本精律历,其意以为汉乃水德,故以十月为岁首,公孙臣所言不合。文帝见说,遂罢公孙臣不用。谁知到了文帝十五年,果有黄龙出现于成纪地方,文帝记起公孙臣之言,召为博土,命与诸生议改正朔易服色。又下诏礼官议郊祀,于是有司请文帝亲祀上帝于郊。夏四月,文帝驾到雍郊,亲祀五帝,只因文帝迷信鬼神,遂由此引出一人来。

  此人复姓新垣名平,系赵国人,生性巧诈,学习方士之术,自言善于望气。今见文帝尊重祭祀,便想借此图得富贵,于是求见文帝面陈道:“臣望长安东北,近有神气,成为五彩,如人冠冕。臣曾闻人言,东北方乃是神明之舍,如今天降祥瑞,应就其地立庙奉祀上帝,以答瑞应。”文帝依言,即饬有司就渭阳建立五帝之庙。读者欲知五帝果是何神,说起来历,甚属可笑,都由人君自出己意造作而成。当日秦宜公始作密畤,祀青帝;灵公作上畤,祀黄帝;又作下峙,祀炎帝;献公作畦畤,祀白帝,此四畤在祭祀上最为尊贵。及至高祖还定三秦,问起秦时所祀上帝,究是何帝,有人对道:“秦祀上帝,有白帝、青帝、黄帝、赤帝四畤。”高祖觉得可疑,又问道:“吾闻天有五帝,如何秦时但祀四帝?”众人闻言,皆不能对。高祖自己想了良久,突然说道:“吾已知之,此乃待我一人方能具备。”遂命有司立黑帝词,命为北畤。但是高祖虽立五畤,岁时但命有司致祭,自己并不亲往。如今文帝要想郊祀上帝,也不查考明白,便把五畤当作郊坛,亲往致祭,所以新垣平趁此时节捏请文帝就渭阳别立五庙。此五庙同一屋宇,中分五殿,每帝一殿,前面殿门,各如其帝颜色。五庙既成,到了十六年夏四月,文帝亲往渭阳祭祀,依照秦归仪节,祭时举起爟火,火光烛天,照耀远近。文帝认是瑞应,心中甚悦,祭毕回宫,遂拜新垣平为上大夫,前后赏赐,不下千金。

  文帝既宠信新垣平,以为祭祀可以求福,于是又命博士会议巡狩封禅等种种典礼,预备举行。一日文帝车驾出行,路过长门恍惚见有五人,立于道北。文帝心想自己出门,例须清道警跸,道旁安得尚有行人,定睛一看,忽又不见,以为定是神灵出现,但五人一起,衣服颜色,又不相同,莫非便是五帝?

  于是命就所见之处,建五帝坛,用五副太牢祭之。新垣平见文帝迷信已深,知其容易受欺,于是愈加胆大,竟然买嘱一人,令其手持玉杯,到阙下上书献进。新垣平却先入宫来见文帝,约计其人将到,因对文帝道:“臣顷望见阙下,有宝玉气到来。”语声初歇,果见近侍捧着玉杯来奏文帝,文帝见玉杯上刻有四字道,‘人主延寿’,不觉大喜。见得新垣平望气奇验,此杯定是个宝物,遂命将杯受了,重赏来人及新垣平。新垣平受赏出宫,复向其人分得许多赐物。过了一时,新垣平又言:“臣测得某日日当再中。”到了其日,日果再中。日再中,原是七国时故事,燕太子为质于秦,秦王对之发誓道:“日若再中,方放汝归。”此乃妄诞之语,大约当日测量不准,故现为再中。

  文帝偏深信其言,遂下诏将十七年改为元年,赐天下大酺数日。

  当日新垣平宠冠朝臣,凡有所言,文帝无不依从,他偏不肯安静,又向文帝说道:“禹鼎坠人泗水,现在河堤已决。黄河与泅水相通,臣望东北汾阴地方,有金宝之气,想是陛下圣明,宝鼎又将出世,但其兆虽见,不迎不能自至。”文帝闻说,深信不疑,遂遣人立庙于汾阴,面临黄河,意欲祭祀河神,使人入水寻觅禹鼎。正在兴工建筑庙宇,尚未告竣,忽有人出来告发新垣平种种欺诈之事。未知所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四十五"应梦境宠邀明主 肃朝仪气折幸臣"

  话说文帝后元年冬十月,有人上书告发新垣平种种行为,皆是欺诈,并无实事。文帝见书大怒,即将新垣平发交廷尉审讯。廷尉按着所告情节,逐项究出实情,罪应族诛,奏明文帝批准施行。文帝始知为新垣平所欺,不胜悔恨,由此扫兴,便将祭祀巡狩、改正朔、易服色等事,一律搁置。说起以上各事,前此贾谊也曾献策,文帝当时心存谦让未肯施行,到了此际,忽然高兴起来,无如贾谊已死,偏遇着一个新垣平,受他播弄。

  总之文帝平日最信鬼神,前此身坐宣室,曾问贾谊以鬼神之事,但他信用贾谊却不及新垣平,以致弄出无数笑话。不但新垣平而已,更有一个庸劣无能之人,却得文帝始终宠遇,问其得宠原因,却也由迷信而来,说起更觉可笑。

  原来文帝有一夜睡在宫中,忽做一个梦。梦见自己要想上天,极力挣扎,总不得上,正在为难之际,旁边来了一人,头戴黄帽,立在文帝后面,用力一推,竟将文帝推上了天。文帝满心欢喜,回头向下一看,要想看他是何等样人,却只看见其人背面,觉得他衣服上穿了一孔,正要开言动问,蓦然惊醒。

  文帝定一定神,回思梦境,历历如在目前,心念此人助我上天,必定是个贤臣。昔日殷高宗梦见良相,画影图形,求得傅说,用以为相,果然得力,在历史上传为佳话。如今我所梦的,自然也是此等人物,万万不可错过。可惜梦中不曾看见其人面目,未免是个缺憾,幸喜就他衣帽上,得有二种凭据,尚可由此推寻。因又想起平日所坐御船,船中水手,皆戴黄帽,时人称为黄头郎,梦中之人,莫非就是御船水手?文帝想到此处,甚觉高兴,此时天色已明,文帝连忙由床上坐起,左右服侍,披上衣服,用了点心,立刻命驾前往渐台。

  说起渐台,乃在未央宫西沧池之上,此池水皆苍色,故名沧池。池中置了许多御船,预备车驾不时游玩。文帝一早到了渐台坐定,吩咐将御船黄头郎,尽数唤来,听候点验。众人被召,不知文帝是何意思,都带三分畏惧,连忙整萧衣服,鱼贯而进。文帝命俱在一旁立定,然后遂人唤至面前验看。但是每验一人,文帝并不问他姓名,也不看他面目,只令其人背面立定,向他背后衣服上详细看了一过,便命退去。左右近侍见文帝如此举动,摸不着头脑,人人心中都觉诧异,也有一二人向前动问,文帝却不肯说破。一连验了多人,中间果有一人,背后衣服穿了一孔,文帝便命将其人留下。其人闻命,吃了一大惊,不知自己犯了何种大罪,背后印上何种证据,却被文帝查出,此去定要吃亏,还不知能否保得住性命,偏又无处逃走,只得立在一旁,呆如木鸡。待得各船黄头郎,一一验完,文帝见只有此人与梦中所见符合,心想定是不错。于是独唤其人近前,其人吓得战战兢兢,俯伏地上,不敢仰视。文帝便问其人姓名及籍贯出身,其人按定心神对道:“臣姓邓名通,乃蜀郡南安县人,以熟于行船,被选为黄头郎。”文帝见说姓邓,暗想邓与登音相近,梦中助我登天,必是此人,不觉大悦。因用好言抚慰,拔为近侍。邓通不料文帝平空赏识起他来,霎时变忧为喜,谢了恩便随车驾回宫,从此邓通遂常在文帝左右。

  文帝初意邓通必是一个能臣,后来渐渐知他并无材干,但一心记着前梦,以为他既能助我登天,于我必然有益。又见邓通为人柔顺,虽然得宠,并不交结朝贵,干与政事,也不曾在文帝前保荐一人。每值假日,例许回家休息,邓通偏不愿出外,仍在宫中随侍左右,文帝以此日加宠爱,遇着闲暇,便带同邓通到其家中,游玩宴饮,前后赏赐,不下十余万。又屡次升其官职,不到几时,一个水手,居然做了太中大夫。

  到了文帝后二年秋八月,丞相张苍,因老病免官,此时高祖旧臣,大都死亡,虽有一二人尚在,却非丞相之才。文帝满心要想择个贤相,看来看去,只有皇后之弟窦广国,素著贤名,最为中意,但碍着他是外戚,拜为丞相,又恐天下人说是出于私意,因此想了许久,决计不用。此外惟有关内侯申屠嘉,乃梁地人,曾随高祖征讨项籍、黥布,立有战功。其人虽是行伍出身,然秉性廉直,不受请托,是个公正之人,而且现为御史大夫,丞相缺出,正该推升,于是文帝遂命申屠嘉为丞相。

  申屠嘉既为丞相,因见邓通并无功劳,坐享高官厚禄,心中已是不悦。一日入朝奏事,恰遇邓通侍立文帝身旁,斜着身子,形状甚是怠慢。申屠嘉看了不禁大怒,暂时忍气,将事奏完,方对文帝说道:“陛下宠爱群臣,尽可使之富贵,惟有朝廷之礼,不可不肃。”文帝见说,知是指着邓通,惟恐他说出名字,急将言阻住道:“君可勿言,吾已知得其人,自当私行教戒。”申屠嘉见文帝顾惜邓通,愈加愤懑。待到朝罢,申屠嘉回至相府,立即遣人持檄往召邓通,并传语道:“邓通如果不来,我要将他斩首。”邓通见召,心知不妙,又闻来人传说,不来要斩,更加恐惧,急忙入宫来见文帝,告知其事。文帝虽然心爱邓通,却因申屠嘉所言甚正,料想此次唤他前去,不过是责备一番,我若袒护,不令应召,未免失了丞相面子,因对邓通道:“汝尽管放心前往,我即刻使人召汝。”邓通本意欲求文帝替他辞绝来使,免此一行,今见文帝也命他去,只得硬着头皮,随同来人,前赴相府。

  邓通到了相府,来人入内通报。申屠嘉即命人见。邓通捏着一把汗,一路走进,望见申屠嘉满面杀气,便如小鬼遇着阎王一般,连忙脱下冠帻,除去鞋袜,光着头,赤着两足,跪在地上,对着申屠嘉叩头谢罪。申屠嘉端坐不动,厉声责备道:“朝廷礼节,乃是高皇帝制定,汝一个小臣,胆敢在殿上戏弄,可晓得犯了大不敬之罪,应该处斩?”说罢对着旁边属官道:“可即将他缚出斩首。”邓通闻言,吓得浑身发抖,魂魄飞到九霄云外,俯伏地上,叩头如捣蒜,连声哀求饶耍申屠嘉置之不理,喝令左右动手,左右答应一声,有如雷鸣。邓通此时盼望文帝遣人前来解救,偏是久不到来,急得无法,只有拼命叩头,叩得地上作响,连头皮都破了,血流满地。左右之人,见他如此,都觉好笑,却又替他可怜,所以未曾动手。申屠嘉仍是愤怒不止,不肯饶放,正在危急,忽报文帝遣使持节到来。

  申屠嘉闻报,撇下邓通,整了衣冠,出来接诏。

  文帝自遣邓通去后,过了片刻,心想此时邓通当被申通嘉处治得痛快,遂唤近臣持节前往相府,召取邓通到来。使者到府,见了申屠嘉,传文帝命令对申屠嘉说道:“此人乃吾之弄臣,君可恕之。”申屠嘉奉诏,又将邓通严加戒饬一番,方始放他起去。邓通得了性命,如从鬼门关上还魂,抱着头窜出相府,随同使者入得宫中,一见文帝,俨同婴儿遇着慈母,忍不住两泪直流,觉得满怀委屈,一时却说不出来,口中但道:“丞相几乎杀臣。”文帝见邓通满面是血,额上突起无数垒块,面目都肿,骤看似乎不像个人,心中也觉怜惜,便用好言抚慰,又命太医用药调治。邓通感激文帝厚恩,心知此次是自己的不是,也不敢埋怨申屠嘉,以后愈加谨慎,不敢失礼,文帝仍前宠爱,又将他升为上大夫。

  文帝既爱邓通,便想保全他终身富贵,但不知他生相如何,于是唤一著名善相之人,来与邓通看相。其人将邓通相貌详细看了一偏,回奏文帝道:“此人照着相法,将来应当贫饿而死。”文帝听了,怫然不悦道:“能使人富者,在我而已,邓通为我所爱,何至于贫?”于是命将蜀郡严道铜山,赐与邓通,许其自行铸钱。先是秦时通用之钱,每文皆重半两,高祖嫌其过重,另铸荚钱,每文仅重一铢半。钱既过轻,以致物价胜贵。

  到得文帝五年,遂命更造四铢钱,除去盗铸法,许人民任意铸钱。贾谊、贾山皆曾上书谏阻,文帝不听。其时吴王刘濞,已就故章铜山,私自铸钱,富并天子。如今文帝又赐邓通铜山,邓通也就大开鼓铸,于是吴邓之钱,布满天下,其富可想。文帝以为邓通坐拥大财,一世吃着不尽,万不至于贫饿了。谁知邓通反因铜山为累,终至贫饿,竟出文帝意料之外。真如俗语所说,人算不如天算,也是邓通福气微薄,享受过分,以致如此。欲知邓通何以贫饿,且听下回分解。

卷四十六"失铜山邓通饿死 赐几杖吴王不朝"

  话说文帝将蜀郡严道铜山,赐与邓通,以为他可免于贫饿。

  邓通受了如此恩遇,异常感激,更一心一意,服侍文帝。一日文帝身上忽然生了一痈,掀热肿痛,坐卧不宁。邓通因文帝患病,格外殷勤,昼夜侍奉,顷刻不离。到得痈已成熟,破口流脓,文帝愈觉痈口热如火烧,疼痛难忍,辗转床褥,呻吟不绝。

  邓通见文帝甚是苦楚,要想极力讨好,也顾不得脓血污秽,便用口对着痈口,缓缓吮吸。原来痈毒得人口吮,便能退热生凉,减去痛楚,而且吸出败脓,易于收口。文帝因痈痛正在苦恼,忽被邓通吮得爽快,便任令时常吮之。又见邓通做此污秽之事,心甘情愿,毫无厌恶,以为真是忠臣。却念起身为天子,觉得惟有邓通一人爱我,此外岂遂别无爱我之人?想到此处,不免闷闷不乐,因向邓通问道:“天下之人,谁最爱我?”邓通见问,不知文帝是何意思,因随口答道:“以臣愚见,爱陛下者,似无过于太子。”文帝闻言,点头无语。

  一日,恰好太子入内问病,文帝忽记起邓通言语,因要试看太子到底如何,便命其近前吮痈。太子见那痈口脓血淋漓,甚是臭秽,面上现出难色,但因父命难违,不得已勉强吮了数口,便就罢了。文帝见此情形,也不言语,以为毕竟还是邓通爱我,从此更觉与他十分亲热。谁知太子退出宫来,闻得近侍传说,始知邓通常替文帝吮痈。暗想邓通是个小臣,尚然如此,我为人子,反不及他,相形见绌,未免心生惭愧,暗恨邓通设法献媚,离间他父子之亲。邓通何曾知得,后来文帝驾崩,太子即位,是为景帝。景帝记起旧怨,便将邓通免官。邓通彼时虽然失官,财产富足,尚可在家享福。偏是有人出来告发,说他私出边外铸钱。景帝发交官吏审问,无甚实据。官吏因他是富人,正可借此鱼肉。又知得景帝怨他,便迎合上意,吹毛求疵,做成罪名,将他所有家产,全数没收入官,尚不足意,更坐他负欠官款数万。邓通出得狱来,家破人散,衣食毫无。事为文帝女馆陶长公主所闻,因念邓通是文帝最爱之人,见其情景可怜,便时常赐以钱物。却被官吏闻知,遣人暗地侦伺,每遇邓通得了赏赐,便派吏役跟随其后,说他尚欠官款,不得私蓄钱物,尽数将其没收。邓通白白向他望了一眼,丝毫不得享受,连一条簪子都不能带在身上。馆陶长公主闻知,也就无法,只得私下给与衣食,却命他托词向人借得,以免官吏又来追龋当日邓通所铸之钱,到处皆是,岂料末路,竟无一文得归自己使用,长日向人寄食,有一餐,无一餐,饥寒交迫,不久便死于人家,居然应了相士之言。当日文帝幸臣除邓通外,尚有北宫伯子及赵谈二人,并是宦者,但其宠爱,皆不及邓通。北宫伯子是个老实人,到也罢了。赵谈乃由占星望气得幸,文帝常使之骖乘,其人虽不及新垣平那种奸巧,却喜在文帝前搬弄是非。因见中郎将袁盎直言敢谏,心中不喜其人,便时向文帝说他过失,却被袁盎闻知,恐遭陷害,甚是忧虑。袁盎兄子袁种,官为常侍骑,知得袁盎心事,因献计道:“君可当着大廷广众,将他耻辱,使主上知他与君有仇,纵有毁谤,定不见信。”袁盎依言,等候机会行事。

  一日文帝将往长乐宫朝见太后,仍命赵谈骖乘。车驾出得宫门,袁盎走到车前,俯伏奏道:“臣闻天子所同车而坐之人,必是天下豪杰,如今汉廷虽然缺乏人材,陛下奈何独与刀锯之余一车共载。”文帝听了大笑,即命赵谈下车。当时众目都向赵谈注意,赵谈羞得无地容身,含着涕泣走下车来。以后赵谈每谮袁盎,文帝以为挟嫌,遂不肯相信。

  但袁盎因为遇事直谏,致为文帝所畏忌,竟被调为陇西都尉,后又迁为吴王丞相。袁盎临行,到其兄子袁种家中辞别,袁种因对袁盎道:“君此行甚是危险,吴王享国日久,性益骄纵,多为不轨,君到官后,倘欲秉公纠治,必触吴王之怒。若不上书告君,亦必使人杀君。愚意此去一切置之不问。南方地势卑淫,君若能终日饮酒,不管诸事,但时劝吴王勿谋造反,如此或可侥幸免祸。”袁盎闻言称善,到了吴国,便依袁种之言而行,竟得吴王优待。过了一时,袁盎托故告归长安,吴王厚赠以财物。袁盎两依袁种之言,皆得免祸。

  说起吴王刘濞,算是文帝堂兄。自从高祖十一年受封,据有四郡之地,到国未久,高祖驾崩。惠帝吕后时,因为天下新定,许诸侯王各治其国,刘濞查得本国鄣郡地方产铜,便招集各国亡命之人,开采铜山,私自铸钱,又煮海水为盐。此两项每年进款甚多,因之人民并不纳税,国用反觉充足。刘濞独据一方,坐享安乐,自然骄傲异常。

  及至文帝即位之后,刘濞例应来朝,自以为是文帝之兄,犯不着自己亲来,便遣其太子刘贤入京朝见。文帝以礼看待,因是自己侄儿,便命皇太子陪他饮宴游玩。一日皇太子留吴太子在宫赌博,吴太子随来师傅,也在一旁陪伴,正在兴高采烈之际,忽然起了争论。吴太子平素在国骄养已惯,何曾知得朝廷礼数,到了此地,仍是一味任性,不知退让。更兼随来师傅,都是楚人,生性倔强,不识大体,便帮着吴太子与皇太子力争。

  皇太子自也不肯相让,彼此争执良久,言语之间,不免侵犯,引得皇太子大怒,用手提起博局,向吴太子当面掷去。吴太子并未提防,一时走避不及,竟被博局打中要害,立时身死。事为文帝所闻,自然责备太子一番,饬人将吴太子依礼棺殓,送回吴国。刘濞闻信,又悲又恨,眼看其子死于非命,无从报仇,及见朝廷送丧到来,因含怒说道:“天下都是一家,死在长安,便葬在长安罢了,何必特地送来。”于是又赌气遣人将丧移回长安埋葬。从此刘濞怀恨,失了藩臣之礼,自己称病不朝,连儿子都不遣其来京。

  文帝料到刘濞因为其子之故,假称有病,便遣人到吴验问。

  来人回报,吴王并无病容,文帝听了也就动怒,每遇吴国使者到京,文帝便责问吴王何以不朝,将使者囚系狱中治罪。刘濞见使者连遭究治,心中恐惧,于是蓄意谋反,召聚豪杰,收买民心,欲乘机会起事。后来又有吴使到京,文帝仍前责问,吴使者对道:“吴王本来无病,其始诈称有病,原想瞒过朝廷,谁知却被发觉,使者数人,并遭囚系。吴王见朝廷责问愈急,愈加忧惧,惟恐陛下诛之,以此甚是无聊。臣闻古语有云:‘察见渊鱼者不祥。’伏愿陛下尽赦其罪,与之更始。吴王自当改过自新,克尽臣节。”文帝见使者所言有理,遂下诏将前所系使者,尽行释放。一面遣人赍了几杖,赐与吴王,说是王年已老,可免来朝。刘濞得文帝宽恕不究,心中始安,便将造反之心,逐渐冷淡。袁盎正当其时做了吴相,所以幸保无事。当日齐王刘襄早死,谥为哀王,其子刘则嗣立,十四年又死,谥为文王。刘则无子,照例其国应除,文帝因怜齐悼惠王绝了嫡嗣,又记起贾谊之言,遂将齐地分为六国,尽立悼惠王之子六人为王,即齐王将闾、济北王志、淄川王贤、胶东王雄渠、胶西王昂、济南王辟光是也。此时中国无事,百姓乐业,惟有匈奴为患,文帝不欲起兵征讨,只得遣使前往,与之重行议和。

  未知匈奴能否允从,且听下回分解。

卷四十七"议和亲匈奴背约 识将才细柳劳军"

  话说文帝因匈奴连年犯边,甚以为患,遂遣使者前往议和。

  匈奴老上单于亦遣使来答谢。到了后二年,文帝又遣使持书,与之申明和约。其书写道: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当户且渠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令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毋离,臣主相安,俱无暴虐。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趋,背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欢,然其事已在前矣。书云:二国已和亲,两主欢悦,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翕然更始。

  朕甚嘉之,圣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嘉。汉与匈奴邻敌之国,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蘖、金帛、绵絮之物,岁有数。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独朕与单于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昆弟之欢。朕闻天下不颇覆,地不偏裁。朕与单于,皆捐细故,俱蹈大道,坠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跌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避危殆。

  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毋言章尼等。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不食言,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单于其察之。

  老上单于得书许诺,使者回报。文帝大喜,以为从此边境可以无事,遂将和亲之事,下诏布告天下。其诏书道:朕既不明,不能远德,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圻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而不能达远也。间者累年,匈奴并暴边境,多杀吏民,边臣兵吏,又不能谕其内志,以重吾不德。夫久结难连兵,中外之国,将何以自宁?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恻怛不安,未尝一日忘于心。故遣使者冠盖相望,结辙于道,以谕朕志于单于。今单于反古之道,计社稷之安,便万民之利,新与朕俱弃细过,偕之大道,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元元之民。

  和亲以定,始于今年。

  文帝后四年,匈奴老上单于身死,其子军臣单于嗣立。文帝闻信,又将宗室女翁主嫁之,与结和亲。军臣单于立了年余,中行说又教其背约,趁着中国无备,入塞掳掠,必获大利。单于依允。到了文帝后六年冬十月,匈奴发出马队六万人,以三万人入郡,三万人入云中,大肆杀掠,侵至代郡句注,边吏举起烽火告急,一路连绵不绝,火光直达甘泉宫。文帝闻报,又惊又怒,急聚群臣商议。以北地、飞狐、句注三处地方,最为紧要,因命中大夫令勉、前楚相苏意、将军张武三人,各率军队,驰往防守,并饬沿边官吏,一律戒严,防备匈奴来犯。文帝又恐匈奴乘虚来袭长安,复遣三将,分驻近处,保卫都城。

  此三位将军,一为河内郡守周亚夫,领兵屯于细柳;一为宗正刘礼,领兵屯于灞上;一为松兹侯徐悼,领兵屯于棘门,三将奉命各率军队前去。

  文帝念兵队防守,甚是劳苦。一日亲自命驾,前赴三路军营,慰劳将士,顺便察看军中情形。车驾由宫起行,将到灞上,早有前驱官吏,先往通报。及至营前,但见静悄悄的,仅有数个兵士守门。前驱官吏,仗着天子势头便驰车一直进营,兵士见了,也不上前拦阻任其入内。将军刘礼闻信,立即大开营门,率同诸将出营俯伏接驾。文帝传言免礼,御驾一直驰入营中,各将士随后跟入。文帝对各将士宣言慰劳一番,依次到棘门。

  将军徐悼,也照着灞上一样接待,不消细说。

  文帝慰劳灞上、棘门两处军队已毕,末后方赴细柳。前驱官吏,照例先往,将到军营,远远一望,却与起先两处情形,大不相同。但见旌旗齐整,队伍分明,将士一个个顶盔贯甲,各执兵器,张起弓弩,排列营前,如临大敌,气象真是严肃威武,不觉暗暗称奇。车到营门,要想照前驰入通报,却被军士拦阻,不得入内。前驱官吏方始说道:“天子车驾立刻将到,我是前驱,先来报信。”军中都尉见说答道:“将军有令,说是军中但遵将军之令,不遵天子之诏。”前驱官吏闻言,心想越发奇了,他连天子之诏,都不肯奉,我更有何法可想,只好待天子自己到来,看他如何举动。于是暂将车马勒住,等候文帝车驾到来。

  文帝车驾将到营门,望见营前将土,有如云屯蚁聚,却不见一人出来迎接,已觉可疑,及至到了营前,前驱官吏迎前说明其故,文帝不信,仍命车驾前进,也被将士阻祝文帝无法,只得先遣使者持节,宣诏将军,说是吾欲入营劳军。军吏见说,方肯带同使者,入内通报。周亚夫闻诏,并不出迎,但传令开门请入,守门将士奉令,开了营门,又对御车之人嘱咐道:“将军有约,军中不得驰驱。”文帝见说,只得按辔徐行,进了营中。文帝入得营门,始见将军周亚夫,全身披挂,手持兵器,立在一旁,望着文帝但躬身作了一揖,口中说道:“甲胄在身,例不拜跪,请以军礼相见。”文帝闻言,不觉动容,俯身轼车,肃然致敬,使人传语称谢,并说道:“皇帝敬劳将军。”于是照例行了尉劳之礼,命驾出营,亚夫也不遣人相送。

  文帝车驾出了营门,随来群臣,一晌看得呆了,到此心神方定,回想适才情形,尽皆惊异。文帝长叹一声,对着左右说道:“此方是真将军,若论先前灞上、棘门之兵,皆如儿戏,其主将不难乘虚擒来,至如亚夫,岂可侵犯?”说罢又复称善再三。至今陕西咸阳县西南,有细柳仓,相传即亚夫屯兵之处。

  过了月余,匈奴已被汉兵驱逐出塞,边境无事。文帝遂将三路军队撤回,下诏拜周亚夫为中尉。原来周亚夫即绛侯周勃之子,周勃于文帝十一年身死,谥为武侯,长子周胜之承袭爵邑。周胜之本娶文帝之女,却与公主不能相得,又犯了杀人之罪,袭爵不久,便将国开除。文帝念起周勃功劳,不忍令其绝封,下诏群臣推举周勃诸子中最贤之人。其时周亚夫已为河内郡守,群臣皆推举亚夫,文帝因封之为条侯,以续周勃之后。此次领兵防胡,竟被文帝赏识,记在心中,念念不忘。可见文帝爱才心切,也是亚夫适遇其时,故得成就功业。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四十八"孝文遗诏定服制 景帝嗣位任宠臣"

  话说文帝到了后七年夏日,忽然抱病,渐渐沉重,医药无效,自知不起,唤太子启到得榻前,嘱咐后事已毕,又说道:“将来天下如有变故,周亚夫真是将才,可使掌兵。”太子启涕泣受命。六月己亥,文帝驾崩于未央宫,发下遗诏,颁布天下。其诏书道: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龋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之父子,伤长幼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余年矣。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道德。维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悲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娶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绖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以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他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文帝自八岁立为代王,二十五岁即皇帝位,在位二十三年,享年四十七岁。及崩,葬于霸陵,群臣上庙号为孝文皇帝。太子启嗣位,是为景帝。丞相申屠嘉等,议以为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请将高皇庙为太祖之庙,文帝庙为太宗之庙,令郡国诸侯皆立太宗之庙,世世享祭,景帝依议。

  综计文帝一生,以恭俭为治。即位以来,所有宫室苑囿,车骑服御,并无增加,有不便于民者,即行革除。尝欲就骊山之上,筑一露台,唤到工匠,计算工料用费,约需百金。文帝叹道:“百金乃是中人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德薄,不堪享受,何必更筑此台。”遂命罢议。文帝自身常服弋绨,足履革舄,以韦带剑,莞蒲为席,集上书之囊以为殿幔所爱慎夫人衣不曳地,宫中帷帐,皆甚朴素,并无文绣之饰。每遇水旱,即减损服御之物,除山泽之禁,又命官吏发仓廪以济贫民。即位之初,首除收孥相坐之律,定赈穷养老之令,其后复除诽谤妖言法及肉刑以省刑罚;亲自耕桑,除去田租,置三老孝悌力田常员以劝农业。屡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人,亲自策之。贾谊、贾山、袁盎、冯唐等陈说切直,并加纳用。所以当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每岁断狱,犯罪之人,不过数百,几致刑措不用,有成康之风,后世帝王少有及之者。

  及文帝临崩,记起张释之言语,遗命殉葬皆用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谁知景帝未遵守遗命,暗地仍将许多宝物殉葬,不过其事秘密,无人知得。到了西汉之末,赤眉为乱,西人长安。汉帝诸陵,皆被发掘,搜取金玉宝器,尸骸尽遭抛弃,独有霸陵与附近之宣帝杜陵,众贼以为其中毫无所有,不往发掘,竟得保全。直到晋愍帝时,霸、杜二陵,方被盗发,掘出金玉采帛甚多。愍帝闻知,下敕收取其余以归内府,因问索琳道:“汉陵中物,何以如此之多?”索琳对道:“汉天子即位一年,便治山陵,每年划取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以充其中。武帝享国日长,及崩茂陵不复容物,赤眉所取陵中之物,不能减半。霸、杜二陵,不过比较稍俭而已。”可见文帝并非真正薄葬,但因当时将文帝遗命传说于外,人民信以为真,故可免赤眉发掘耳。清谢启昆有诗咏文帝道:大横占得兆庚庚,三让风高尚朴诚。

  产惜中人宫室俭,马无千里属车轻。

  玉杯阙下奸难售,金鼎汾阴祀未成。

  二十余年致刑措,休将孝景比升平。

  后人因读文帝遗诏,所言服制,有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之语,遂谓文帝始制短丧,仅有三十六日,期满即行除服,比起从前三年丧制算是以日易月。不知文帝遗诏,本系布告天下,盖因当日臣民对于天子,丧服颇重,文帝因恐重服伤生,特定此令。使天下吏民,三日释服,又使应在殿中哭临者,既葬之后,三十六日释服。是文帝所定服制,乃臣民对于君主之服制,非人子对于父母之服制,后世君主服其父母之丧,借口文帝遗制,以日易月,而对于臣民,反勒令持服多日,并禁止其嫁娶宴会,其意无非欲显君主德泽之深,人民哀慕之切。史臣书之《国史》,不曰如丧考妣,便曰遏密八音,累得人民婚嫁不能,宴会不可,真是可笑。文帝遗诏只定三日之服,一切不禁,可谓体贴民意,屏绝虚文,称为三代以后之贤君,诚无愧色。

  当日景帝既嗣帝位,张释之仍为廷尉,记起从前景帝为太子乘车入司马门被其劾奏之事,心中大恐,欲待称病辞职,终虑景帝怀恨,寻事杀他;待要面见谢罪,又不知如何措辞,急得辗转无策,便往王生处求计。

  王生乃是一个老处士,善为黄老之学,隐居不仕,名重一时,素与张释之交好。文帝闻其贤,尝召到朝廷,问以治道。

  一日,正在朝会之际,三公九卿,盈廷序立,王生故意对着张释之说道:“吾袜带解散,烦张廷尉替我结袜。”百官闻言尽皆错愕,却见张释之恭恭敬敬,行至王生面前,跪在地上,替他结好,然后仍回原处,面不改色。众人愈觉诧异。及朝会散后,有人责备王生道:“君何为当着大庭广众,将张廷尉如此折辱?”王生见说答道:“吾自念年老贫贱,对于张廷尉毫无裨益,张廷尉为方今名臣,吾故聊使当廷结袜,正欲以表见其贤,并非将他折辱。”众人闻得此语,尽皆赞美王生,敬重释之。

  如今释之遭此困难,故往王生处求计。王生想了片刻,便教释之面见景帝,直提前事,向之谢罪,可保无事。释之依言,入见景帝,照着王生所教之言,说了一遍。景帝见释之既已引过,也就不加罪责,但心中终觉不喜其人。过了年余,便将释之调为淮南相,别用所爱张欧为廷尉,又用晁错为左内史。从此晁错得宠用事,言听计从,建议削弱诸侯,以致演成七国之乱。欲知当日起乱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卷四十九"议削地晁错发难 擅称兵刘濞首谋"

  话说晁错在文帝时,久为太子家令,深得景帝信任。文帝曾亲策贤良,一时对策者百余人,惟晁错得取高等,文帝擢为中大夫。晁错又屡上书请削弱诸侯,更定法令,文帝虽奇其材,不尽听从,独景帝深以为然。及即位,用为左内史。晁错自知为景帝所信任,便欲趁此时实行其计划,每独自人见景帝,面陈时事,凡有所言,景帝无不听从,于是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见景帝偏信晁错,任意纷更,心中甚是反对,屡次力争,景帝不听。申屠嘉自念身为丞相,权力反不如一个内史,以此愈加愤懑。

  此时袁盎已卸吴相之任,告病回到长安,原来袁盎素来不喜晁错,晁错所到之处,袁盎遇着,立即避去。袁盎若是先在,晁错闻知,亦便走开,二人也不知有何冤仇,彼此向未同堂共语。申屠嘉既不喜晁错,便将袁盎引为上客,一心寻觅晁错罪过,要想将他除去。恰好晁错所居内史之府,乃就太上皇庙余地起盖,庙外本有短垣环绕,向东开门,出入均须绕道而行,势甚不便。晁错恃着自己得宠天子,并不奏闻,竟将短垣凿成一门,向南出入。事为申屠嘉所闻,连忙修成表章,欲借此事奏请治罪。谁知机事不密,却被旁人得知,赶即报与晁错。晁错闻信大恐,乘夜入宫来见景帝,自将此事奏明。到了次日早朝,丞相申屠嘉出班秦称,内史晁错擅凿太上皇庙墙为门,应请发交廷尉讯明正法。景帝已得晁错奏闻,因说道:“晁错所穿,非真庙墙,乃是庙外短垣,且系我使为之,晁错无罪。”

  申屠嘉见说,无言而退,回到相府,怒气勃勃,对着长史说道:“吾悔不先将员错斩首,然后奏闻,以致为儿辈所卖。”申屠嘉竟因此气愤成病,不久呕血数升而死。景帝遂以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晁错一旦气死丞相,超升高位,愈觉意气扬扬,便日夜寻伺诸侯王过失,对于吴楚等国,尤加注意。一日晁错入见景帝说道:“昔日高帝初定天下,因兄弟甚少,诸子年幼,于是大封同姓,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此三国已据天下之半。今吴王濞因挟前此太子之隙,诈病不朝,依法当诛。文帝不忍,赐以几杖,恩德甚厚。吴王理应改过自新,乃愈加骄恣,公然即山铸钱,煮海为盐,招诱天下亡命,阴谋作乱。今削其地必反,即不削其地亦必反,削之则反急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望陛下察之。”景帝听了晁错之言,意中固甚赞成,但因事关重大,遂命公卿列侯宗室会议其事。群臣奉诏,知得此议实行,定起变故,又因晁错正在得宠,势倾朝廷,不敢出来反对,恐致得罪,以此皆默然无言,独有窦婴极力争辨以为不可。景帝因有人持了异议,便将此事暂行作罢。

  窦婴字王孙,乃窦太后从兄之子,素喜结交宾客,文帝时曾为吴相,以病免官。景帝即位,用为詹事此次力持异议,遂与晁错有隙。到了景帝三年冬,梁王刘武来朝。刘武乃景帝母弟,窦太后少子,初封淮阳王,后移梁王,最得宠于太后。连年入朝,每次来时,太后必留住京师数月,方许回国。景帝体贴太后之意,对着幼弟,格外优待,比众不同。此次梁王来朝,随带太子刘买到京。刘买此时年纪尚小,未及成人,太后见了爱子,已是欢喜,又见孙儿同来,愈觉得意,便唤刘买近前,详细看他相貌,又用手抚弄一回,心中十分怜爱,巴不得他立即娶妻生子,自己得见重孙,何等快乐!因向景帝说知此意,景帝便对梁王道:“儿可举行冠礼。”梁王辞道:“礼年二十而冠,今儿年幼,未可举行。”景帝口中尚说儿可冠也,梁王不敢答应。过了数日,景帝又对梁王道:“儿可娶妇”。梁王辞道:“礼云:‘三十曰壮有室。’儿尚童蒙,未知为人父之道,不可强为娶妇。”又过数日,刘买随父入宫请安,行到宫门,却将足上所穿之履,不知遗落何处,景帝见了,方才说道:“儿真年幼。”乃回复太后,将冠婚之礼暂缓举行。景帝又问梁王共有几个王子,梁王答道:“现有五男。”景帝即下诏一概拜为列侯,各赐衣裳器服,梁王叩头谢恩。太后见景帝如此亲爱梁王,自然更加高兴。

  一日,景帝与梁王同在宫,陪侍太后宴饮,酒到半酣,景帝此时未置太子,欲悦太后之意,乃从容对梁王道:“千秋万岁之后,愿将帝位传之于王。”梁王心知景帝此语,非出于真意,外面虽然谦言辞谢,内中亦自暗喜。太后听了景帝之言,正合本心,不觉大悦。不料窦婴在旁闻说,手持杯酒进上景帝道:“天下者,乃高帝之天下,汉朝之法,父子相传,陛下何得传位梁王?陛下失言,请饮此酒。”窦太后正在高兴,忽见其侄直言谏阻,大拂其意,由此憎恶窦婴。窦婴素性伉爽,也将自己官职看得微薄,遂告病回家,太后发怒,除去窦婴门籍,不准入宫朝见。

  晁错见窦婴得罪太后免官,朝中更无他人敢与反抗,于是重提前议。先寻得赵王刘遂过失,奏闻景帝,削其常山郡。又发觉胶西王刘邛卖爵作弊,削其六县。恰好楚王刘戊来朝,晁错复查得楚王去年居薄太后之丧,私近妇女,奏请景帝诛之。

  景帝诏赦其罪,削去东海一郡。晁错见连削数国之地,诸侯王并无动静,自以为办事顺手,遂与群臣定议,欲削吴地。

  早有吴王刘濞所派在京坐探之人,闻此消息,飞报刘濞得知。刘濞前因文帝赐以几杖,不究前事,暂将反谋搁起。自见楚赵胶西,地皆被削,早料到吴国也将波及,如今得此报告,正在愤怒;又值楚王刘戊密遣使者到来,约同起兵,刘濞反谋遂决。意欲联合各国,同时举事,但由自己一人为首,尚恐不济。素闻胶西王刘邛,勇敢好兵,久为各国所畏,得他出来倡议,便易成事。刘濞乃暗遣中大夫应高,前往胶西,面见刘邛,说道:“近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变更津令,侵削诸侯,诛罚日重。古语有云:‘舐糠及米’,吴与胶西,皆知名之国,一旦被察,不得安枕。吴王身有疾病,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常恐见疑,无以自白。窃闻大王以卖爵小事,致被削地,论理罚不至此,今竟如此,恐尚不止削地而已。”刘邛道:“似此为之奈何?”应高道:“吴王自以与大王同此忧患,愿乘时顺理,拼弃微躯,以除天下之患,未知大王以为然否?”刘邛瞿然惊道:“寡人何敢如是?主上虽用法严急,为人臣者,惟有死耳,安敢背叛?”应高道:“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塞忠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事变已极,顷者彗星竟天,蝗虫满地,此乃万世一时之机会也。大王诚能许诺,吴王即率楚王,略定丞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扫治行宫以待大王。大王幸临,则大事可定,然后两主中分天下,岂不甚好?”刘邛听说称善,应高见刘邛已允,将言回报刘濞。

  刘濞尚恐刘邛翻悔,于是自己又装作使者,亲往胶西,与刘邛面行定约。胶西群臣,闻知此事,进谏刘邛道:“诸侯之地,不能当汉十分之二。大王谋为叛逆,致遗太后之忧,甚属非计。

  如今承事一帝,尚觉不易,假使事成,两主分争,为患益大。”刘邛不听,遂遣使往约齐、赵、淄川、胶东、济南、济北等国。当日各国多遭削罚,人人震恐,怨恨晁错,今得胶西来使约会,遂皆许诺。

  吴王刘濞既得各国允从,日夜训练兵卒,部署将士,筹备器械粮饷,克期举事。此时朝廷已议定削夺吴国会稽、豫章二郡之地,迨至削书到时,刘濞已先起兵,尽杀朝廷所置官吏,下令国中道:“寡人年六十二岁,身自为将,少子年十四岁,亦为士卒之先。凡国中男子,年纪上同寡人,下同少子者,皆当从军征进。”于是调集全国士众,得兵二十余万。又遣使分往闽、东越乞兵。原约各国,闻得刘濞起兵消息,亦皆响应。

  未知成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五十"吴王遣使告诸侯 七国连兵讨晁错"

  话说景帝三年正月甲子,吴王刘濞称兵于广陵,原约各国,如胶西、胶东、淄川、济南、楚、赵闻信,亦同时起事。

  说起楚王刘戊,乃元王刘交之孙,先是刘交少好读书,曾与鲁人穆生、白生、申公,一同学诗于荀卿门人浮丘伯。及秦始皇下令焚书,刘交与穆生等,拜别浮丘伯,各自归家。后来刘交立为楚王,遂用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优礼相待。

  刘交因穆生等素不饮酒,每遇宴饮,必为穆生等特设醴酒。及刘交身死,传子夷王郢客、至孙刘戊嗣位,皆与从前无异。一日,刘戊置酒会客,忽然忘却设醴,到得罢酒,穆生退出说道:“吾今可以去矣,醴酒不设,王之意已怠,若不去,将为楚人所辱。”遂即称病,高卧不起。申公与白生闻说穆生卧病,特来看视,问知其故,因强劝道:“汝何不念先王之德,今王一旦小小失札,何足介意?”穆生道:“《易经》有言:‘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先王优加礼貌于吾三人者,本因重道之故,今竟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难与久居,吾岂但为区区之礼乎?”于是谢病而去。

  申公、白生见挽留穆生不住,只得听之。二人心中,皆以为穆生太觉拘执,自己遂仍留事刘戊不去,谁知刘戊享国日久,渐肆淫暴,如今因罪被削东海一郡,暗自愤怒,因遣使到吴与之通同谋反。申公、白生闻信进谏,刘戊不但不听,反恶二人多言,处以胥靡之刑。其刑乃用锁链将二人连系一处,身服赭衣,罚使立在市上舂米,二人至是始服穆生之先见,自己追悔,却已迟了。

  又有元王之子休侯刘富,乃刘戊叔父,闻知此事,亦使人来谏训刘戊,刘戊大怒说道:“叔父若不与吾同心,吾将来起兵,便当先取叔父。”来人回报刘富,刘富大惧,遂与其母,奔往长安逃避。

  刘戊既闻吴王刘濞起事,便欲发兵。旁有丞相张尚,太傅赵夷吾,上前苦谏,刘戊不听,竟将二人杀害,克期出兵,与吴联合。此时赵王刘遂亦杀其丞相建德、内史王悍,领兵驻在赵国西界,欲待吴楚兵到,与之会同前进;一面遣使前往匈奴,请其派兵相助。余如胶西、胶东、淄川、济南等,亦一律响应,独有齐王刘将闾忽然翻悔,不肯与之联合。又济北王刘志,因城坏未修,却被其国郎中令将王劫住,发兵坚守,以此不得如愿。

  当日天下诸侯王,共有二十二国,即吴、楚、燕、赵、齐、城阳、济北、淄川、济南、胶西、胶东、淮南、衡山、庐江、梁、代、河间、临江、淮阳、汝南、广川、长沙是也。此次起兵仅有吴、楚、赵、淄川、济南、胶西、胶东七国,齐与济北,背约中变,城阳国小,不与其谋,此外梁、代二王,皆文帝之子,河间、临江、淮阳、汝南、广川、长沙六王,皆景帝之子,当然不肯附和,尚有淮南、衡山、庐江三王,皆淮南厉王刘长之子。刘长前被文帝徙往蜀地,途中饿死,刘濞料其三子,定想报复父仇。又长沙王吴芮传至玄孙吴产身死,无子国除,景帝将长沙封其子刘发,吴芮有二庶子,皆为列侯,不得嗣立为王。刘濞亦欲诱之同反,于是发遣使者,分往各国致书。其书写道: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淄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故长沙王子幸教,以汉有贼臣错,无功天下,侵夺诸侯之地,使吏劾系讥治,以侵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人,诳乱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逸,不能省察。欲举兵诛之,谨闻教。

  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民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其王诸君,皆不辞分其兵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万。寡人虽不肖,愿以身从诸王。南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雒阳。

  燕王、赵王故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转胡众入萧关,走长安,匡正天下,以安高庙,愿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壹有所出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所愿也。吴国虽贫,寡人节衣食用,积金钱,修兵革,聚粮食,夜以继日,三十余年矣。凡皆为此,愿诸王勉之,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千斤,封千户,皆为列侯。

  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如得列将,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他封赐皆倍常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不敢欺也。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不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敬以闻。

  吴使者奉书到了淮南,淮南王刘安将书阅过,念起父仇,便召其相商议,意欲发兵助吴。其相见刘安意决,自知力争无益,因想出一计,假意说道:“大王必欲与吴响应,臣愿为将。”刘安见说甚喜,遂将兵事交付其相。其相既掌兵权,反将淮南边境,派兵固守。刘安受欺,束手无策。吴使者又到衡山、庐江二处。衡山王刘勃,一心为汉,辞绝来使。庐江王刘赐,得书之后,虽不发兵,却常与南越通使,意在坐观成败。于是刘濞所致三国之书,皆无效力,吴芮庶子,更不待言。

  刘濞遣使发书之后,自率大兵,西渡淮水。大将田禄伯献计道:“大兵屯聚西行,不出奇计,难以成功。臣愿得五万人,别沿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西入武关与大王相会,此亦一奇也。”刘濞欲从其计,太子驹谏道:“王以反叛为名,兵权不可假手他人,恐他人得兵,亦将叛王,为之奈何?且分兵而去,前途利害,不可预测,徒自受损。”刘濞见说乃止。又有少将桓将军,对刘濞道:“吴多步兵,步兵利于险阻,汉多车骑,车骑利于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必留攻,一直疾驱,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之粟,据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不入关,天下已定。今大王若一路徐行,略定城邑,待得汉军车骑,驰至梁楚之郊,大事去矣。”刘濞将言遍问诸老将,诸老将皆道:“此人年少,可使临阵破敌,安知大计?”刘濞遂又不用桓将军之言。引兵渡过淮水,恰遇楚王刘戊率众到来,两军会合一处,直向梁地而进。此时胶西、胶东、淄川、济南四国,因齐王背约,合兵围攻临淄齐王,刘将闾发兵坚守。早有人将七国反书,传到长安,景帝闻信大惊,急聚朝臣商议。未知景帝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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