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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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一"陷李文谒居助虐 告张汤赵王复仇"

  话说张汤看毕武帝发交文书,正中其意,不觉大喜。原来书中乃是告发李文,说他种种舞弊作奸,至上书之人,却并不载姓名。武帝方信任张汤,何曾知他二人有隙,见了此书,又命张汤查办。张汤得书,如获至宝,心想我正苦未得方法害他,却不料有此机会,也是他命该丧在我手。但不知此匿名书,究是何人所上,竟能如此凑巧,必非无因。张汤将文书反复看了数遍,沉思半晌,忽然悟道:“不消说得,定是此人所为。除却他更无人能体贴我心事,出此妙计。”于是张汤便将李文提到审问,严刑逼供,李文受不起刑法,只得按款招认。张汤录了供词,复奏武帝,说是所告皆实,李文应处死刑。武帝批准。

  不过几日,李文遂结果了性命。张汤正在十分快意,不料一日,武帝忽然记起此案,心想李文所犯罪状,既是确实,那告发之人,不妨自出姓名,又何必匿名上书?此中情节可疑。未据张汤声叙,因召张汤问道:“告发李文之人,曾否查明踪迹?究竟因何而起?”张汤被问,暗吃一惊。心想我虽明知其人,却不能对主上说出,一时心急计生,假作惊疑道:“此事大约是李文故人,与他有怨,所以出头告发。”武帝听了,默然不语。

  读者欲知告发李文之人,到底是谁,其人又未向张汤言明,张汤如何知得?原来张汤平日选取许多苛刻狡猾之人,用为属吏,又以恩惠买结其心,使作自己爪牙。中有一人姓鲁名谒居,现为御史府吏,乃张汤最心爱之人。谒居知李文为张汤所痛恨,因想出此计,遣人上书诣阙告发。张汤却也料出此事是谒居替他出力,二人见面,并未明言,彼此两心相樱不料无意中忽被武帝问起,张汤若据实说出,无奈谒居是他属吏,武帝性本英明,必疑其中有弊,究问起来,如何是好。所以张汤便将轻轻一语,遮掩过去。如今李文既死,张汤心中感激谒居,正想提拔他官职。偏是谒居无福消受,忽得一病,卧床不起。他本异地之人,来到长安,寄居人家,只有一弟,并无眷属。张汤闻说谒居卧病,放心不下。一日,屏却从人,私自来到谒居家中视玻谒居病卧床上,两足酸痛,口中不住呻吟。张汤见他病势沉重,无人服事,甚不过意,便亲自动手,替他抚摩双足,谒居再三推辞,张汤执定不肯,谒居只得由他。读者试想张汤与鲁谒居并非亲戚故旧,一个三公,居然降尊服事小吏之病,真是奇谈。古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汤做此暖昧之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隔墙有耳,竟被一人探得。

  也因张汤平日害人过多,如今恶贯满盈,遂由此引出许多冤对。

  先是赵国人民,多以冶铸铁器为业,赵王刘彭祖,借此抽捐得了一笔大宗收入。自从张汤建议,将铁器归官专卖,各地设立铁官,禁止人民私铸。赵王失了此项利益,心中不甘,便借故与铁官争讼。事归张汤审办,张汤袒护铁官,判断赵王无理。赵王心中愤怒。张汤又使鲁谒居查办赵王,赵王因此也怨谒居,于是密遣心腹之人,暗查张汤过恶。来人奉命到了长安,终日侦察张汤举动,恰好张汤来看谒居之病,被他探得此事,连忙飞报赵王。赵王闻报大喜。

  说起赵王刘彭祖,生性巧佞,对人卑谄,居心却甚深刻,喜言法律,常借口辩伤人。他本武帝之兄,自从景帝时受封,在国日久,所为每多不法。汉廷委来相与二千石,欲依法律究治,未免有碍彭祖。彭祖却想得一种抵制之法,每遇相与二千石初次到任,先用手段将他笼络。瞒着众人,身穿皂布单衣,假作隶役,前往迎接,并替他扫除馆舍。又恐此种手段,尚不见效,当相与二千石人见之时,必用诈术多设疑难之事问之。

  相与二千石应对之间,若有失言,犯了忌讳,彭祖便将所言,逐一记下。待到相与二千石意欲究治他不法之事,便将所记言语,提出挟制。如挟制不遂,即行上书告发,并诬以营私纳贿。

  当日赵相及二千石,坠在彭祖计中,在任不久,往往得罪去官,大者坐死,小者被刑。后来之人,知得彭祖利害,不敢究治,于是一国政权,皆归彭祖。彭祖又上书武帝,自请督捕国中盗贼,每乘夜带领兵卒,巡察邯郸城中,因此使者及过客往来赵国,知得赵王奸险,都不敢在邯郸住宿。前次生父偃伏诛,亦由彭祖首告。如今张汤与他作对,可谓遇见劲敌。

  当日彭祖得了报告,立即上书武帝,告发此事。说是张汤身为大臣,史谒居有病,张汤竟至为之摩足。观其情形,大有可疑,必是二人平日,通同做下重大不法之事,所以如此,应请从严究治。武帝得书,发交廷尉查办。廷尉奉命往捕谒居。

  谒居早已病死,却将其弟拿到。廷尉向之讯问。谒居之弟,自然不肯供招。廷尉见案情尚未明白,不能释放,便令暂行收系。

  无奈当时罪人极多,犯人皆满,遂将谒居之弟拘禁导官。一日,张汤因办理别案人犯,到了导官,望见谒居之弟。张汤心生怜悯,原想替他设法出脱,但因自己现被赵王告发,犯了嫌疑,当着众人之前,未便露出形迹,于是假作不识,置之不理。谒居之弟因兄连累,无辜被系,正在冤愤填胸,满望张汤为之出力解免。如今见了张汤,方欲上前诉苦,张汤却望望而去,如同陌路一般。他是粗人,何曾理会张汤深意,便以为张汤果然绝情,心中怨恨,竟使人上书告说张汤与谒居同谋陷害李文。

  武帝先因告发李文之书,不列姓名,已自生疑,今见此书,便有几分相信,遂又命御史中丞减宜查办。

  说起减宣自被卫青举荐,得为厩丞,办事颇有成绩。武帝擢为御史中丞,命其帮同张汤讯办主父偃及淮南反案,被他诬陷致死者不计其数。当日一班酷吏,都称赞他敢决疑案。此次奉命查办张汤,减宣暗自欢喜。原来减宜也与张汤结下冤仇,如今落他手中,岂肯轻易放过?便将此事彻底查究明白,作成文书,尚未复奏。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复起。此时丞相李蔡,早因犯罪下狱自杀,武帝拜庄青翟为丞相。一日,忽报有人偷掘孝文帝园中埋葬之钱,庄青翟便约张汤同向武帝谢罪,张汤许诺。及到武帝御前,张汤心想惟有丞相四时巡行园陵,如今被盗,是他失于觉察,应行谢罪,与我职守无关,我又何必替人分过,于是站立不动。庄青翟只得独自上前奏明此事,叩头谢罪。武帝见奏,即命御史查究此案。张汤便想趁此陷害庄青翟,夺他相位。读者试想张汤自己被人查办,正在危险之际,不知格外谨慎;反要设法害人,可谓胆大已极。未知张汤如何算计,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二"张汤遗书报私仇 倪宽为政膺上考"

  话说张汤见武帝使御史查究偷掘葬钱之案,忽又起了害人心事。只因他身为御史大夫,诸御史皆归统属,对于此案,自然可出主意。遂欲设法加陷庄青翟,说是丞相明知偷盗之人,不行举发,应坐以见知故纵之罪。在张汤之意,以为庄青翟既已坐罪免相,自己当然得代其位。谁知张汤正在算计,却被旁人探得,急来报与庄青翟。庄青翟闻知,心中甚是忧惧,便密与长史商议。长史乃是丞相属官,额设两员,又有额外多人,名为守长史。当日庄青翟召集诸长史,告知此事,令其设法补救,中有长史朱买臣、守长史王朝、边通三人,闻言大怒,齐向庄青翟献计。

  先是朱买臣与严助同为侍中,尊贵用事。其时张汤方为小吏,趋走买臣之前,听其使令。及买臣出为会稽太守,年余,武帝召拜主爵都尉,位列九卿。张汤亦为廷尉,审办淮南反狱,力陷严助于死,买臣由此心怨张汤。后买臣因事失官,复起为丞相长史。张汤已贵至御史大夫,武帝甚加宠幸,每遇丞相出缺或告假,常令张汤代行丞相之事。买臣不料张汤竟为自己长官,心中虽然不服,也只得低头忍气,守着自己职分。偏是张汤每见买臣到来,踞坐床上,不肯略加礼貌。买臣深恨张汤,常欲致之死地以泄其愤。王朝与边通二人,从前官位亦在张汤之上,王朝曾为右内史,边通曾为济南相,如今失职,来守丞相长史,不免意存怏怏。张汤对他二人,也与朱买臣一般看待。

  原来张汤知此三长史,素来贵显,故意将他陵折。王朝、边通被辱,也就怀恨,遂与买臣结为一气,正在搜寻张汤罪状,等候机会举发。今见张汤欲害庄青翟,便想趁此公报私仇。于是三人相聚计议一番,便同对庄青翟说道:“张汤先已应允与君一同谢罪,后来竟敢背约,明是有意卖君。今又欲借陵寝之事,将君劾奏,其意乃欲代君之位。吾等久知张汤秘密过恶,事已至此,不如先发制人。”因行近青翟耳边,说了几句,青翟点首应允。

  朱买臣等遂遣吏分头捕拿张汤素识商人田信等到案,逼令证明张汤罪状,录出供词。道是张汤将欲奏请举行一事,往往先使田信得知,因此居积货物,大获利益,与汤均分,此外尚有多款,无非说张汤营私舞弊,案关重大。遂有人传到武帝耳中,武帝愈觉可疑,因用言试探张汤道:“吾每有举动,商人早已知之,借此居积致富。由此观之,似乎有人将吾计谋背地告知,以致走漏消息。”张汤闻言,以为武帝不是疑他,不即向前谢过,面上装作诧异之色,随口应道:“此事似乎应有其人。”武帝听了,心中不悦。恰好邓时减宣将查办谒居之事,复奏上来,武帝方悟张汤怀诈面欺,不觉大怒,乃遣使者多人,逐件责问张汤。张汤对使者力辩并无其事,不肯服罪,使者回报武帝,武帝愈怒,又命赵禹前往。赵禹此时官为廷尉,奉命来见张汤,向他责备道:“君何不自知本分?君子日审办案件,杀死几多人命!如今人皆言君所犯有据,天子不忍将君下狱,其意欲君自行打算,何必多费言词对答?”张汤见说,自知不免,遂写成一书,辞谢武帝。书中说道:“汤无尺寸之功,起刀笔吏,幸蒙陛下,致位三公,无以塞责。然谋陷汤者,乃三 长史也。”写毕将书交与赵禹,伏剑自杀,时武帝元鼎二年冬十一月也。

  张汤死后,其家尚有老母,家中财产,不过值五百金,皆系平日所得俸禄赏赐。家人议欲厚葬张汤,其母却有见识,说道:“汤为天子大臣,身被恶言而死,何用厚葬?”于是草草殡殓,载以牛车,有棺无椁。武帝既见张汤遗书,又闻其家无甚财产,暗想张汤若与商人通同谋利,何至如此贫穷,心中不免生悔。及闻汤母之言,因叹道:“非此母不能生此子。”遂命收捕三长史,穷究谋害张汤情形。于是朱买臣、王朝、边通皆因此事坐死,丞相庄青翟下狱自杀,田信等得释回家。武帝心惜张汤,复进用其子安世。读者试想张汤一生冤死多人,末路也被他人陷害。又他平日专用诈术得志,到头亦因诈术失败,可见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清谢启昆有诗咏张汤道:诸公造请誉殷勤,奏事君前日易曛。

  磔鼠爰书惊老吏,侵渔律法用深文。

  斩头博士忠谁辨,摩足中丞诈易分。

  刀笔合谋三长史,子能干蛊尚怜君。

  武帝虽然怜惜张汤,却也知他平日做事奸诈,但因遇事能顺帝意,所以记忆不忘。后闻汲黯曾劝大行李息劾奏张汤,李息不从。武帝心想李息位列九卿,知而不言,有负朝廷,遂将李息免官。此时汲黯尚在淮阳,武帝心知其忠,且闻其为政清平,遂下诏令汲黯食诸侯相秩。汲黯在淮阳数年,竟卒于任。

  武帝思念汲黯,以其弟汲仁为九卿。汲黯之子汲偃,后官亦至诸侯相。

  当日与张汤、赵禹同时酷吏尚有义纵、王温舒等。义纵河东人,本由盗贼出身,曾为定襄太守。到任之初,狱中系有二百余犯人,义纵不问轻重,一律坐以死罪。又出其不意,派遣吏役,围住监狱,将入狱看视之犯人亲友二百余人,全数捕拿拷问,诬以阴谋解脱死罪,奏闻武帝,武帝批准,于是一日之中,杀死四百余人,人民莫不战栗。武帝以为能,命为右内史。

  又以王温舒为中尉。温舒阳陵人,少时以发掘坟墓为事,后为张汤属吏,督捕盗贼,杀害甚多,渐升为广平都尉。温舒到任,选择本地大奸巨猾十余人,用为属吏。先查得其平日所犯重罪未经发觉者,用以挟制,然后使之捕拿盗贼。其人办事若能合得温舒之意,无论如何犯法,并不究治;若使稍有顾避,不肯尽力,温舒便加重办,甚至灭族。因此盗贼不敢来犯广平,广平号称道不拾遗。武帝闻知,命为河内太守。温舒在广平时,久知河内土豪奸猾姓名,一到河内,也照从前办法,尽捕郡中豪猾,株连至千余家。大者族诛,小者死罪,录成案卷,奏闻武帝。此时正值冬末,温舒惟恐耽搁到春,不得行刑,特备驿马五十匹,飞奏武帝。不过二三日,得了回报,尽行押出处斩,流血十余里。当地人民,皆怪其奏报神速,从此郡中至夜不闻犬吠。温舒因案中尚有知风脱逃之人,被其漏网,意犹未足。

  又遣吏役分往别郡追捕,及至捕获回来,已是春日。温舒见了,跌足叹息道:“若使冬令再加一月,便可完毕吾事。”其天性残忍好杀如此。偏是武帝甚加赏识,用为中尉。温舒既为中尉,掌巡察京师盗贼。适值义纵为右内史,掌治京师地方,二人同事,彼此负气,不肯相下,后皆以罪伏法。此外酷吏尚多,不能尽述,惟有赵禹晚年比较诸人尚算宽大,独得寿终于家。

  当日丞相庄青翟、御史大夫张汤,既皆自杀,武帝乃拜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石庆为御史大夫,又召倪宽为左内史。倪宽为政,一心爱民,每遇征收租税,可缓者一概从缓,以舒民力,因此人民尤加爱戴。一日,忽报南粤造反,武帝发兵讨之。

  军事既兴,费用甚大,有司遂向各地催收租税。倪宽却因欠租过多,例应免职,人民闻知此信,惟恐失了一位好官。于是家家户户,急照应纳税额,备齐钱米。或用担挑,或用车运,一路连续不绝,争来缴纳。不消数日工夫,倪宽竟将所欠租税,全数收齐报解。有司比较成绩,反在诸人之上。武帝因此愈奇倪宽,便想重用他。未知南粤何故造反,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三"阻内属吕嘉称兵 请长缨终军赍志"

  话说南粤前被东瓯来侵,武帝遣兵救之。事平之后,武帝命严助示意南粤王赵胡,令其入朝。南粤群臣谏阻赵胡,赵胡遂称病不肯来朝,遣其太子赵婴齐入京宿卫。婴齐在粤,久已娶妻生子,及到长安,又娶邯郸樛氏女为妻,生子名兴。后十余年,赵胡病重,婴齐请归侍疾。不久赵胡身死,婴齐嗣立为王,上书请立樛氏女为王后,兴为太子。武帝又时遣使者,谕以来京朝见。婴齐心想独据一方,生杀任意,何等快乐,若使入朝,天子强我服从汉法,比于内地诸侯,甚是不便。于是再三称病,但遣其子次公来京。及婴齐死,太子赵兴即位,尊其母樛氏为王太后。先是樛氏未嫁婴齐时,曾与灞陵人安国少季私通。事为武帝所闻,便想趁此收取南粤之地。元鼎四年,遂遣安国少季及谏大夫终军等为使,前往南粤,劝王及太后入朝。

  又命卫尉路博德,领兵屯在桂阳,遥为声势。

  安国少季等奉命到粤,入见王与太后,告以武帝之意。樛太后与少季久别,如今见面生情,复与私通。久之,国人颇有所知,皆说太后辱了国体,人心多不归附。太后见此情形,恐有乱事,便欲倚借汉廷威势,压制国人,于是决计力劝王兴及其近臣,请求内属。丞相吕嘉闻知此事,屡次上书谏止王兴。

  王兴年少,受制于母,不听其言。遂托使者上书武帝,自愿比于内地诸侯,三年一朝,除去边关。武帝得书大悦,立允其请,并赐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等樱其余官吏,许其自置。

  除去旧时黥劓之刑,一切遵用汉法,仍留使者镇抚其地。

  南粤王赵兴与樛太后奉到武帝诏书,便命整束行装,满载许多财物,准备起程入京。谁知中间又生曲折。原来粤相吕嘉,历相三王,年纪已老,宗族七十余人,分布国中,并为大官。

  所生之子,皆娶王女,女皆嫁王子弟宗室。又与苍梧王连姻,所以吕嘉在粤,位望甚重,国人信服,多愿为其耳目,其得众心远胜于王。吕嘉为人,却尽忠国事,因见王兴与樛太后如此举动,国家必难保全,曾经力谏数次,又不见听,因此郁郁不乐,时常称病,不肯与汉使相见。汉使见吕嘉极力反对,意欲除之。又因其势力颇大,未敢轻动。此时王兴及樛太后,心中亦恐吕嘉不待自己起程,先行发难,欲借汉使之力,将其诛戮,以免后患。于是议定一计,克日行事。

  一日,王兴与樛太后在宫中置酒延请汉使,并召国中大臣皆来侍宴。吕嘉闻召,不知是计,勉强到来。此时吕嘉之弟,现为将军,领兵驻守宫外。及至酒酣,樛太后便对吕嘉道:“南粤内属,乃是国家之利,相君苦苦以为不便,此是何故?”

  说罢目视汉使,意欲汉使借此发怒,就坐斩之。不料汉使心想吕嘉之弟,领兵现在宫外,若闻其兄被杀,必然率众复仇,我等如何抵敌,因此各自狐疑,互相观望,不敢发作。吕嘉见诸人神情有异,知是不怀好意,连忙离座,飞步出外。樛太后见所谋不成,心中大怒。又想事机败露,不可放他走脱,一时情急,也不及呼唤左右,自己离座,信手取了长矛一支,随后赶去,意欲刺死吕嘉。大众见了,大惊失色。王兴觉得不成事体,急即上前拦祝樛太后方才掷下长矛,气吁吁归到座上。吕嘉得出宫门,将上事告知其弟,遂向其弟分取一半军队,保护自己家族。吕嘉回到相府,忧愤交集,自念樛太后乃中国人,一心欲将南粤奉献汉廷,与我势不两立。我今何不举兵,将王及太后并汉使等一概剿除,另立一人为主,庶可保全赵氏社稷。

  又转念道,此事皆由太后一人做主,王为太后所迫,其实并无杀我之意,我又何忍下此毒手?不如权且忍耐,看她如何举动,再作打算。吕嘉主意既定,遂多派心腹之人,暗地探听太后及汉使消息,随时报闻。从此吕嘉称病不出,不与众人相见。

  当日席间出了此种变故,大众不欢而散。樛太后回到宫中,一心要想设法杀害吕嘉,无奈兵权在他掌握,不但自己无力杀他,反恐为他所害。樛太后想来想去,并无方法,只得密令汉使,将此情形飞报武帝。武帝闻报,大骂使者无能,临事毫无决断。又想南粤王与太后皆欲归附,只有吕嘉一人蓄意作乱,无须兴起大军,但得一个勇士,带领些须人马,前往镇压,当可无事。于是唤到一人姓庄名参,命其领兵二千,前往南粤。

  庄参闻命,心想主上不知粤中内情,未免轻量吕嘉,以为不用费力。据我看来,此去必难成事,遂向武帝说道:“若是彼此和好,奉使前往,只须数人足矣;若要用武,二千人不能有为。”于是力辞不往。旁有郏人韩千秋,前为济北相,自命勇敢。因见庄参推辞,暗自笑他胆怯,便欲学毛遂自荐,奋然上前说道:“区区一个南粤,又有国王作为内应,只吕嘉一人,从中作梗,量此小事,有何难办。巨虽不才,自愿前往。但得勇士三百人,必斩吕嘉之首,回来复命。”武帝听说大喜道:“汝既愿往,我仍与汝二千人马,并命南粤王太后之弟樛乐助汝。汝此去须要相机行事,不可造次。”韩千秋连声应诺,遂欣然会同枵乐,率领军队起行,将人粤境。早有南粤边吏探悉,立即遣人报与吕赢得知。

  吕嘉自从称病不出,一连数月,见外间并无动静,正自生疑,如今得了边吏报告,料得汉兵此来,必是与己作对,不如趁他未到,先发制人。遂与其弟率领士卒,攻入王宫,将樛太后及王兴杀害。又分兵围住使馆,汉使未曾防备,一时措手不及,尽被杀死。只可惜终军少年英俊,亦遭其祸。

  终军字子云,乃济南人,自少好学能文,名闻郡中。年十八被选为博士弟子,入京受业,临行赴太守府中领凭前往。太守久闻终军才气不凡,因召入见,与之言语,甚奇其人,遂与结交。终军向太守长揖告别,步行上道。一日,行到函谷关。

  此关乃是入京要道,武帝特设都尉管理,往来行人到此,皆须查验,方得出入。终军既至关口,关吏验明文书,随即取出一物,交与终军。终军接过一看,乃是一块帛边,上面写有文字,加盖印章。原来汉制关口检查极严,除官吏奉有公事,出入得以自由外,其余人等领有通过凭照,于过关口时,立即收回,故须另给一物,以备将来验放之用。终军不知此种缘故,持帛在手,看了半晌,茫然不解,因问关吏道:“此物有何用处?”关吏答道:“繻,将来汝要出关,须持此物验明,方得过去。”终军听了,方才明白,慨然说道:“大丈夫既已西溉何用持此为据,方得回家。”说罢弃绪而去。关吏见了,便将终军相了几下,都说此少年有些疯癫,看他将来如何出关,一众传说,无不嗤笑。

  终军既到长安,便诣阙上书言事,武帝得书,见其文字甚佳,不觉叹赏,立即拜为谒者给事中。元狩元年冬十月,武帝驾至雍县,祭祀五峙,终军随驾前往。尚未行礼,左右忽获一种异兽,头上独有一角,每足皆生五蹄,有人说是白麟;又获得一株奇木,四旁生枝,却又合于本干。武帝将此二物,遍问群臣。终军奏对以为野兽并角,众枝内附,应在夷狄将来归化。

  武帝甚异其言,因此改元为元狩。后年余果有南粤人及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时人皆以为终军之言有验。一日,武帝遣终军巡行郡国,终军奉命,持了使节,乘坐高车驷马,东过函谷关。

  回想当日入关之时,相隔不过数年,情形却大不同。关吏见了终军,认得相貌,便私对同辈说道:“此使者即前次弃繻少年也,不料有志竟成,果然应了他的言语。”于是众人方始叹服。

  终军一路巡行,每到一处,见有应兴应革事宜,随时奏闻武帝,请旨办理。及至事毕回京复命,详细陈述各地所见情形,武帝甚喜。此时武帝正欲遣人出使匈奴,终军自请前往。武帝不允,擢为谏大夫。此次又值遣使南粤,终军向武帝说道:“臣请受长缨,必羁南粤王致之阙下。”武帝壮其言,命与安国少季同往,已说动南粤王自愿内属,武帝大悦。谁知变化仓卒,竟为吕嘉所害。终军死时,年仅二十余,世人因呼为终童。清谢启昆有诗咏终军道:旁枝奇木五蹄麟,奏对摛词艳子云。

  复传西游终建节,请缨南粤愿从军。

  名高弱冠未为福,数阨奇才焉用文。

  徐乐严安同结队,终童后世尚流闻。

  终军既死,未知南粤乱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四"坐酎金列侯失爵 平南粤二将立功"

  话说粤相吕嘉起兵攻杀王及太后并汉使等,一面下令国中道:“王年尚少,太后乃中国人,又与使者私通,一意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又欲多带从人至长安,卖为奴仆,取得财利,不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吾受国厚恩,不忍坐视,今特起兵肃清官禁,别立嗣君,以安宗庙。”于是吕嘉迎立婴齐前妻之子术阳侯赵建德为王,遣人通告各郡县及苍梧王。一日忽得边吏急报,汉将韩千秋、樛乐领兵二千,攻破数小邑,请即派兵防御。吕嘉得报,见汉兵甚少,心生一计。

  饬下沿途郡县,凡遇汉兵到来,不得拒敌,并须为之开道,供给饮食,却就番禺附近山谷之中,伏下精兵等候。

  原来韩千秋与樛乐,领兵进入粤地,粤人见了,登城拒守。

  韩千秋率众奋勇攻之,一连得了数处城池,催兵前进。此时粤中地方官已奉到吕嘉命令,一闻汉兵到了,便遣人殷勤接待,办理供应并派向导在前引路,所过之处无不如此。韩千秋与樛乐不知国中已出变故,见此情形,反以为粤人畏惧兵威,不敢抵抗。一路欢欢喜喜,径向番禺进发。看看行近番禺,相距仅有四十里路。其地山岭重叠,道路崎岖,一众行到深谷之中,引导之人忽然不见。正在惊疑之际,先行之人报说,前进并无道路,原来是个穷谷。韩千秋方知中计,急命退兵。谁知后路亦被木石塞断,汉兵困在穷谷之中,进退不得,人人心慌。仰面看时,但见四围山上,布满粤兵,一声梆响,矢石交下如雨。

  汉军将士无处躲避,竟将韩千秋、樛乐及二千人马,全数坑死谷中。吕嘉既杀汉使,灭汉兵,心知汉廷必兴大兵来讨,于是命将汉使所持之节封好,遣人送到边上,设辞谢罪,希望借此了事,一面布置军队,分守要隘之处,谨防汉兵侵入,边吏得了使节,探知实情,具报武帝。武帝闻信大怒,下诏大赦天下,尽发罪人从军,并调集江淮水军十万,分为四路,进讨南粤。

  第一路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第二路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第三路戈船将军严、第四路下濑将军甲,同出零陵。一下漓水,一下苍梧。又遣粤人驰义侯遗,率领巴蜀罪人,尽发夜郎兵队,下牂牁江。诸路军队,皆向番禺征进。

  时元鼎五年秋七月也。

  武帝正在分派诸将出师,齐相卜式又趁此时上书言事。先是卜式自蒙武帝拜为中郎,奉召入见,卜式固辞不愿为郎。武帝道:“汝既善于牧畜,吾有羊在上林,欲使汝为我牧养。”

  卜式奉命,于是身服布衣,足穿草履,日在上林牧羊。过了年余,羊皆壮大。一日武帝行过其地,见了群羊,口中称善。卜式进言道:“臣之牧羊,并无他巧,以时起居,恶者除去,勿使害群。不独牧羊而已,治民之道,亦如是也。”武帝心奇其言,意欲试使治民,遂拜卜式为缑氏令。卜式在官,人民相安无事,武帝调为成皋令,又使管理漕运,成绩甚优。武帝以卜式为人朴忠,遂擢为齐王太傅,复转为齐相。至是卜式上书说道:“臣闻主愧臣死。今南粤反叛,群臣宜尽死节。其无能者,应出财助军。臣愿与儿子及临淄习射、博昌习船之人,前往死敌,以尽臣节。”武帝见书,大赞卜式是个好人,遂下诏赐卜式爵为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

  读者须知卜式不过自请从军,尚未亲临战阵,立有功劳,武帝遽行爵赏,格外褒扬,原欲借此激励群臣,使之闻风兴起。

  不料此诏既下,毫无效力。武帝因此愤怒,心想别人尚可饶恕,只有一班列侯,平日食租衣税,安富尊荣,如今国家有事,更无一人自请从军击敌,真属可恨,因欲借事发作以出此气。恰好时值八月,酎酒告成,致祭宗庙,照例诸侯王及列侯皆应贡金助祭。贡金多少,按照所食户口计算,立有定额。诸人按照数目,各向少府缴纳,所有分量成色,不免略有高低,一向也无人注意。此番武帝却令少府认真查验,就中分量不足,成色低下者,不计其数。武帝下诏一律剥夺官爵,统计列侯因酎金失侯者,共有一百零六人。武帝又怒丞相赵周,明知列侯所献酎金过轻,不行纠举,将其下狱。赵周在狱自杀,武帝遂拜石庆为丞相,卜式为御史大夫。事后人们方知此场风波,皆由卜式一人惹起。只因他自己要向武帝讨好,弄得列侯多数失爵,结果竟让他一人得了好处。

  当日诸将奉命进兵,内中楼船将军杨仆率领水军,由豫章顺流而下,先入粤境。一日行至一处,江面甚窄,两岸皆是峻岭,壁立千仞;江中乱石高下排列,水流冲激,浪声如雷。杨仆唤到土人询问,据说此地前进,须过三峡。一名浈阳,一名寻峡,一名中宿,皆是险要去处。寻峡在二峡之间,尤为险阻。

  赵佗曾在此筑城把守,名为万人城,如今吕嘉早巳遣兵据守。

  杨仆听了,先将船只泊定,自率精兵,攀藤附葛,上得高岸,寻了僻径,直趋城下,将城围住,四面攻打。粤兵出其不意,无力抵敌,一半逃走,一半归降。杨仆破了寻峡,沿途无阻。

  将近番禺,遥见两岸山势对峙如门,其地名为石门,上有粤兵屯札。杨仆激励士卒,奋勇杀败守兵,夺取粮舶无数,占了石门,暂行驻兵歇息,等候伏波将军到来,一同前进。谁知伏波将军路博德由桂阳进兵,只因路远,误了期限。又兼所部士卒,多是罪人,沿途逃走,及行至石门,部下仅有千余人。杨仆见路博德已到,传令进兵,自己率众前行,直抵番禺。赵建德、吕嘉闻报汉兵到来,闭城拒守。

  杨仆既到番禺,遂与路博德议定,各率部下攻城,杨仆攻其东南,路博德攻其西北。杨仆兵到城下,粤人出城迎敌,交战一阵,粤兵大败,奔入城中,不敢再出。杨仆下令架起云梯,尽力攻打。又令军士多备引火之物,缚在箭头,射入城中,放火烧城。此时路博德驻在西北,却只按兵不动。原来杨仆初次领兵,部下有众数万,一路连获胜仗,兵势正锐,因见路博德仅有千余人,料其无济于事,便想独占首功,不肯与路博德合兵一处。又见番禹地势,东南一带,便于进兵,自己遂认定其地,率众猛攻。路博德是个宿将,也不与杨仆计较,自率所部,进至番禺西北离城数里之地,望见城上遍插旌旗,满布兵队。

  路博德自思,番禺乃是南粤国都,城高濠深,守备完固,我今仅有千余人,要想攻城,无此力量。且恐被敌兵看破底里,出兵迎战,寡不敌众,徒取败亡,殊非善策。于是沉思,忽得一计,传令部下,就此安营,多筑壁垒,虚插旌旗,坚守不动;一面遣人晓谕城中军民速来归降。

  番禺城中被杨仆兵队攻打甚急,火箭乱射入城,城中火起,延烧民居无数,烟焰冲天,又听得城外汉兵杀声震天,人心愈加慌乱。但见百姓扶老携幼,啼啼哭哭,东奔西窜,各想逃生,满城鼎沸。守城军士见此情形,亦各顾家室,无心拒敌。正欲开了西北门逃走,忽见路博德领兵到来,扎下营盘。粤人素闻路博德威名,又兼天色已暮,遥望也不知兵马多少,大众相顾失色,心想四面都是汉兵,无路脱逃,如何是好。正在惶急无计,恰好路博德遣使到了城下,传谕众人,令其投降。众人狐疑不决,内有一班胆大之人,冒险开了城门,随同使者来到汉军营前。使者先行入报,路博德唤令入见,用言抚慰,并取出印绶,分赐诸人,命其仍回城中,劝谕大众早降,免遭杀戮。

  一班来降之人,初意但图保得性命,不料意外复获爵赏,欢喜领命,回到城下,对着大众备述一切。于是城中军民大开城门,成群结队,齐向路博德军营纳款,城中守将无力弹压。更有城东南一带被火居民,都向西北逃难,闻知此信,也就随众出城。

  当晚西北两门,出城之人,一夜络绎不绝。杨仆何曾知得,仍自督同将士,彻夜围攻。赵建德及吕嘉见城中大乱,人心已去,自料不能抵拒,遂率心腹数百人,乘夜换了衣服,杂着一班逃难之人出城,意欲逃入海中。到得天明,全城之人,皆已投降路博德。杨仆攻破东南两门,入得城中,却是一座空城。

  赵建德与吕嘉逃走未远,也被路博德询问降人知其去处,遣兵往追,竟将二人捕获斩首。杨仆满望功归独占,不想却被路博德坐享其成,也就服其智略。粤地各郡县闻说番禺已破,君相被擒。自然望风归附。苍梧王赵光本与南粤王同族,一见汉兵到来,即出迎降,戈船下濑将军及驰义侯所发夜郎之兵,未曾到来,南粤已经平定。二将遂即遣人飞报武帝。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五"耀兵威武帝巡边 好神异方士进用"

  话说元鼎六年冬十月,武帝车驾东巡,将往缑氏。行至左邑桐乡,接到边报,知南粤已破,心中大喜,遂命将桐乡改置闻喜县。复行至汲县新中乡,续得二将报告,斩获吕嘉首级。

  武帝又就其地设置获嘉县。及武帝回京,路博德与杨仆亦已班师回国,有司议定战功,路博德前已封为符离侯,至是加封户口;杨仆力战有功,封为将梁侯;其余大小将士及来降之人,皆有爵赏。武帝命将南粤之地设置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奎、儋耳九郡。正在设宴庆功,忽报西南夷且兰君长,杀犍为太守,兴兵作乱。武帝想起前遣驰义侯率领罪人及夜郎兵队,会攻南粤,现在南粤已平,因下诏令其回军往讨且兰。驰义侯奉命,进兵攻破且兰及邛莋,杀其君长。

  于是冉駹闻风恐惧,自请降附,遂平定西南夷。设置牂牁、粤巂、沈黎、文山、武都等郡。于是夜郎侯及滇王,先后纳土入朝,武帝赐以王印,使管领其民,又以滇地为益州郡。

  是年秋日,又报东越王余善据地反叛。先是南粤反时,余善上书自请率兵八千,随从楼船将军征进,武帝许之,余善兵至揭阳,假称海中风浪甚大,不能前进,意存观望;暗地又遣使者,与赵建德、吕嘉往来通信。及汉兵既破番禺,杨仆查知余善反复无常,即上书武帝,自愿引兵往击东越。武帝因兵士劳苦,不许所请,但命部下校尉,率领兵队,留驻豫章、梅岭,听候命令。此事偏被余善探知,又见汉兵留驻边境,恐其来讨,遂急发兵把守要隘,拒绝汉兵来路。又号将军驺力为吞汉将军,领兵侵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武帝遣大农令张成、前山州侯刘齿,率众驻守边境。二将望见东粤兵至,不敢迎击,反引众退避。武帝怒其畏懦,召回斩之。聚集朝臣议定,大举征越。武帝欲复使杨仆为将,却因杨仆自夸前功,趾高气扬,恐其因骄致败,于是想得一策。先下诏书责数杨仆种种罪过,问其顾否出征东越,将功赎罪。杨仆被责,心中惶恐,叩头对道:“愿尽死力。”武帝遂命杨仆与横海将军韩说、中尉王温舒等,分路出师。此时余善已刻玺自立为帝,发兵守险。汉兵诸路并进,越人自料无力抗敌,遂杀余善来降。武帝见东越地势险阻,不时反叛,乃下诏尽移其民于江淮,东越之地遂虚。

  此时南方一带虽已平定,西北诸羌又复蠢动。说起诸羌本是三苗之后,自被虞舜放逐于三危,遗族散居湟中一带,共有二十余种。其人野蛮凶悍,彼此争斗,不相统一。至是有先零种与封养牢姐种,因被汉兵迫逐,两下解仇讲和,勾结匈奴,合兵十余万,来攻令居、安故,围炮罕。武帝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领兵十万讨平其地,始置护羌校尉以管辖之。武帝又遣公孙贺、赵破奴各率马兵万余,一出九原,一出令居,巡行边塞二千余里,皆不见匈奴一人,二将遂班师回京复命。

  当日武帝见四方平定,天下无事,遂专意于神仙封禅二事。

  原来武帝行事,与秦始皇大抵相同,所以秦皇汉武,后世并称。

  但始皇因举行封禅,引起求仙;武帝却因有意求仙,始行封禅。

  武帝好仙,本是天性。自从即位之初,闻说长陵有一神君,甚是灵异,立遣使者,具了厚礼往迎。那神君,本是长陵一个女子,嫁为人妻,生下一男,数岁而死。女子悲痛其子,不久亦死。死后见神于其妯娌宛若。宛若见其有灵,便就室中设位供奉。风声传到外间,好事之人,争来问讯。宛若为之传语,说人家小事,颇有应验。于是东家问病,西家许愿,各具祭品拜祷,香火日盛。武帝外祖平原君臧儿也曾往祭,后来子孙果然贵显。武帝因此相信,遣使将神君迎到上林,供在蹄氏观。相传神君却能对人言语,但是不见其形。此时有一方士李少君,闻武帝祟信鬼神,遂来长安,卖弄伎俩。说起李少君,曾为前深泽侯赵修舍人,常借方术遍游诸侯,孤身飘泊,并无妻室。

  旁人问其年纪及生长地方,他却不肯明告,常自言七十岁,能役使鬼神,长生不死。所到之处,富家贵族闻其具有神术,往往赠以金钱财物。少君得人馈赠,平日衣食用度,常有赢余。

  旁人见其不事生产,竟有金钱使用,又不知他系何处人,以此信从、祟奉者愈多。及少君游至长安,一班列侯将相闻其名者,争与交结。一日武安侯田鼢宴客,少君与座。座中有一老人,年九十余,少君与之谈论,问其姓名籍贯,老人一一告知。少君因言从前曾与其祖父常在某地游玩射猎,老人听说,记起自己幼年之时,果曾随从祖父前往其地,因自认实有其事。众人闻言,心想少君既与老人祖父交游,年纪至少也有百余岁。看他相貌,比起老人,反觉少年,究竟年纪若干,令人无从推测,莫非真有长生之术,因此一座尽皆惊异。

  事为武帝所闻,立召少君入见,欲试其术,因命取一古铜器到来,问道:“汝识得此器,是何时代物?”少君一看,便答道:“此器齐桓公十年,陈于柏寝。”武帝细视其器,底面刻有文字,果是齐桓公之物,于是心中信服,甚加尊敬。左右将此事传入宫中,一宫之人,个个称奇道怪。都以为少君乃数百岁人,不啻一位神仙,意中无不仰慕。少君因向武帝进言道:“陛下若肯亲自祭灶,可致鬼物;鬼物至则丹砂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而海中蓬莱仙人乃可得见;然后举行封禅,便能不死,昔日黄帝即是如此。臣曾游海上,遇见安期生,安期生以枣与臣食之,其大如瓜。安期生乃仙人,往来蓬莱之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武帝见说,遂亲自祭祀灶神,又遣方士人海求仙;一面命少君化合丹砂诸药,制炼黄金,使黄、腄史宽舒从少君学习其术。过了一时,少君病死,武帝以为少君仙人,何至于死,想是化去,却恨未及将他挽留,甚觉可惜。

  李少君既死,又有燕齐一带方士,争来长安上书,陈述祀神求仙之事。就中齐人少翁,尤得武帝信任。先是武帝宠爱王夫人,生有一子名闳。王夫人病甚,武帝自来看视,因问道:“闳当为王,汝意欲置之何处?”王夫人道:“此事全凭陛下做主,妾有何言?”武帝道:“虽然如是,汝意中欲得何地?

  不妨明言。”王夫人道:“妾愿置之雒阳。”武帝道:“雒阳有武库敖仓,地当冲要,乃全国之大都会,自先帝以来,并未封与子弟,除却此处,其余皆可。”王夫人见说,默然不答。

  武帝又道:“关东之国,惟齐最大,临淄户口十万,为天下膏腴。我欲立之为齐王,汝意如何?”王夫人以手扣额,谢道:“幸甚。”不过数日,王夫人竟然身死。武帝闻报大哭,遣有司迫册为齐王太后。未几遂立其子闳为齐王。武帝日夜思念王夫人,十分伤感。少翁见此情形,便想显他本领,因向武帝自言有术能致王夫人之神,前来相见。武帝闻言大喜。未知少翁之术有无灵验,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六"少翁术致王夫人 武帝诗成柏梁体"

  话说少翁向武帝自言有术能致王夫人之神,前来相见,武帝大喜。少翁使武帝先期斋戒,择定吉日就宫中扫除净室一间,中设帷帐几筵。又索取王夫人生前所服之衣,以为招魂之用。

  到了是夜,少翁尽屏诸人,入室作法。武帝沐浴,换穿新衣,就室旁别设一帐,静坐其中,依着少翁言语,屏绝声息,凝神息虑,留心观看。少翁点起灯烛,陈列酒肴,口中念念有词。

  此时已近三更,星河耿耿,万籁俱寂,少翁手持衣服,向着椎帐连招三次。忽闻帐中微微嗟叹之声。武帝定晴遥望,果见帐中端坐一个美女,俨然王夫人相貌,含颦凝睇,若不胜情。少顷,披帷而出,徐步室内,形状宛如生人。武帝惊起,正欲近前,少翁连忙止住,说道:“若太迫近,转使速回。”武帝只得忍耐,过了片刻,见其仍回帐中,蓦然不见。武帝愈觉悲感,因作一诗,使乐府谱入歌曲。其诗道: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姗姗其来迟。

  武帝见少翁法术有验,遂拜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每入见待以客礼。武帝以为少翁既能致鬼,必能请仙,因此十分尊敬,希望即日便将神仙请至。少翁被武帝催迫无法,只得设计挨延时日,因对武帝道:“陛下欲与神仙往来,所有宫室器具被服,无一与神相似,所以神物不至,必须另行创造。”于是教武帝制造五色之车各一,上书云气,按着五行相生相克之理,随时换坐一色之车。譬如遇着水事,则驾黄车,因是土能克水,如此轮流乘坐,可辟恶鬼。又就甘泉宫中,建筑台观,画天地泰一诸鬼神像,并置备一切祭具。少翁凡有所言,武帝无不照办,只忙得一班工匠,日夜赶工,不消数月,一切完备。少翁遂作起种种法术。过了年余,并不见神仙到来。武帝渐疑其假,少翁也觉武帝信任不及从前,心想若不弄些手段,显见得我术无灵,必然说是欺妄,将我治罪。少翁想得一计,暗中自去行事。

  一日,武帝驾到甘泉,问起求仙之事,少翁答道:“不日便有效验。”武帝听了半信半疑,忽见道旁有人牵牛走过。少翁一见此牛,面上霹出惊异之色,即命其人牵到面前,详细看了一遍,遂对武帝道:“此牛腹中必有奇异。”武帝即命左右杀而验之。左右奉命,剖开牛腹,果然中间有物。取出一看,乃是一块绸帛,上有文字。左右呈上武帝。武帝反复看了数遍,心中若有所思,迟疑不语。少翁在旁,正想夸说此书如何灵异,必是神仙所使。谁知尚未开口,武帝忽地将面一沉,两眼直视少翁,厉声说道:“此书明是汝亲笔所写,如何当面将我戏弄?”原来少翁假作帛书,杂在草中,与此牛食之,意欲显他神道。

  不料弄巧成拙,竟被武帝窥破,吓得目瞪口呆,一言不发。武帝愈觉他是情虚,心中大怒,即喝令左右将少翁推出斩首,时元狩四年也。

  过了一年,武帝行至鼎湖宫,病甚,遍求天下巫医。有游水发根者,进言上郡有巫,先因抱病,神附其身,善能知人休咎。武帝遂命迎到甘泉供奉,亦号神君。因遣人向神君问病,神君答道:“天子不必忧病,病稍愈,可到甘泉,与我相会。”来人将言回报武帝。过了几日,武帝病体渐瘥,遂起驾前往甘泉,病果大愈。乃大赦天下,就北宫中,更置寿宫,以奉神君,张插旌旗羽葆,排列几筵帷帐,异常庄严。此神君不止一人,其中最贵者为太一,尚有太禁、司命等为其辅佐。神君时去时来,来时有风肃然,常居帷帐之中,人不得见,但闻其语,语音与人相似。神君饮食,皆由巫进奉,语言亦由巫转达。神君发言多在夜间,有时日中亦闻其言。武帝每到寿宫,必先洁除,然后入内,凡神君所言,武帝遣人记录成书,名曰画法。

  其所言皆是世俗所知,并无特别奇异之处,但武帝心中独觉喜好,只因其事诡秘,究竟是真是假,外人也无从得知。

  武帝既立寿宫神君,又想起长陵神君,现在上林,往来祈祷,未免不便。元鼎二年,下令就长安城北门内建筑一台,迎长陵神君入居其处。台用香柏为梁,因名为柏梁台,高至数十丈。武帝又听方士之盲,择地立一铜柱,高二十丈,大七围,上铸仙人,平舒双掌,高捧铜盘,盘中置玉杯以承露水。云取此露水,和玉屑服之,可以长生,时人因呼之为仙掌,又曰金茎。此物传至三国时代,魏明帝性好神仙,景初元年,遣人往长安折取铜人承露盘,意欲移之洛阳。当折取之时,声闻数十里。谁知铜人过重,不能移动,遂置于灞城,此是后事。

  当日柏粱台既成,武帝大会群臣,下令有能为七言诗者,始得上台预宴。武帝先吟一句,群臣奉诏,以次接续成篇,后人因名为柏梁台体。其诗道:日月星辰和四时,骖驾驷马从梁来。郡国士马羽林材,总领天下诚难治。和抚四夷不易哉,刀笔之吏臣执之。撞钟伐鼓声中诗,宗室广大日益滋。周卫交戟禁不时,总领从宗柏梁台。

  平理清谳决嫌疑,修饰舆马待驾来。郡国吏功差次之,乘舆御物主治之。陈粟万石扬以箕,徼道官下随讨治。三辅盗贼天下危,盗阻南山为民灾。外家公主不可治,椒房率更领其材。蛮夷朝贺常舍其,柱刊闤楂相枝持。枇杷橘栗桃李梅,走狗逐兔张罘騃。齿妃女唇甘如饴,迫窘诘屈几穷哉。

  武帝自诛少翁之后,因见一班方士更无一人及得少翁,遂追悔自己性急,不该将他杀死,未曾尽用其术。又想天下之大,必有得道真人,或闻少翁被诛,便将他做个榜样,不肯与我亲近。遂吩咐左右勿言少翁被杀,只说是中毒而死。武帝正在思念少翁,不久又得一人,做了少翁替身。此人姓栾名大,乃胶东王舍人,事胶东康王刘寄,主管药方。康王娶乐成侯丁义姊为王后,无子。及刘寄身死,武帝立他姬之子刘贤为胶东王。

  康王后做事不端,又与刘贤不睦,恐被他寻得短处,出来告发,欲买武帝欢心。因闻武帝悔诛少翁,遂想到栾大曾与少翁同师,学习法术,谅其本领与少翁不相上下,武帝必能中意。乃遣栾大入京,托其弟乐成侯丁义举荐。丁义言于武帝,武帝闻是少翁同学,心中大悦,命召入见。栾大为人身材长大,巧于言语,又多机变,敢为大言。当日入见武帝说道:“臣常往来海中,遇见安期羡门之屑,但以臣为贱不肯信臣,又以为康王不过一国诸侯,不足传授仙术。臣屡向康王言及,康王又不用臣,今见陛下,庶几得遂平生之愿。臣昔从师学术,臣师曾言黄金可成,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然臣所虑者,恐学文成将军,不得善终。如此则方士皆掩口而去,安敢再言法术?”武帝闻言急说道:“文成乃食马肝而死,汝若能修其苹,我更无所吝惜。”栾大道:“臣师仙者无求于人,陛下必欲其来,须先尊贵其使者,令为亲属,用客礼相待,佩以各种印信,方可使之通言于仙人。仙人若尚不允,再须加尊其使,然后可致。”武帝见说,沉吟半晌,只因一向被方士欺骗怕了,所以未敢相信,遂命栾大当面试验小术。栾大奉命,吩咐左右取小旗数百杆,插在殿前,栾大口中念念有词,不消片刻,数百杆之旗,一齐飞向空中,离地约有十余丈。但见满空旗影翩翩,回旋飞舞,自相触击,观者无不骇然。武帝遂下诏拜栾大为五利将军。

  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佩六印栾大奉使 得大鼎孙卿进书"

  话说武帝当日正忧河决未塞,又见方士化炼黄金不能成就,今闻栾大大言不惭,所验斗旗小术,也能动人,因此十分相信。心想他如果请到神仙,我自不吝爵赏,但据他口气,须要先行封授官爵,并一一依他要求,方能与神仙接洽。岂有神仙也存势利思想,分别贵贱待人?或者他恐我见得请仙太易,所以故作刁难,试我一试?好在富贵由我口出,并无难事,就是结为亲属,待以客礼,不过屈些尊贵,既想成仙得道,也顾不得许多,便一律依他,看是如何。武帝想罢,遂先封栾大为五利将军。过了数日,又下诏加封栾大,如此接连下了三道诏书,加封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栾大自见武帝,仅有月余,居然佩了四个印绶。

  武帝求仙情急,一心但望依了栾大要求,立刻将神仙请来相见,何等快活!于是便把朝廷官爵,当作求神礼物,随意送人,不管他有功无功,胡乱给了四个将樱又料到栾大尚未足意,索性早日满他心愿,免得耽误求仙之事。元鼎四年四月,武帝遂下诏封栾大为乐通侯,赐以列侯甲第,僮仆千人,并御用车马帷帐器物。又以卫皇后所生长女卫长公主嫁之,赠嫁黄金万斤,改公主所食汤沐邑名曰当利公主。武帝车驾亲临栾大之家,又不时派遣使者,存问赏赐。车马往来,不绝于道。朝中上下,见武帝如此宠任栾大,都想与他亲近。遂由窦太主起,以至列侯将相九卿二千石,争到其家,置酒宴请,并赠献许多珍物。武帝又刻玉印一方,文曰天道将军,遣使者身着羽衣,夜立白茅之上,授与栾大。栾大亦着羽衣,立白茅上,收受印绶。此种仪节,算是用客礼相待,印文上刻“天道”二字,是说为天子引导天神之意。可笑栾大一个微贱之人,一旦时运到来,得见天子,只费三言两语,数月之间,封侯尚主,身佩六印,富贵荣华,一时无比。在栾大原不料武帝竟肯件件依从,毫无吝惜,如今受此非常待遇,也觉无话可说。遂就家中铺设坛场,安立神座,夜夜祈祷,希望天神下降。谁知用尽法术,天神未曾下降,却召集许多鬼物。栾大便时时驱使众鬼,卖弄小术,借此敷衍武帝,消磨岁月。

  栾大虽然十分快意,安乐过日,心中却也担忧,只因武帝是要他降神,不是要他使鬼,万不能将鬼代神。又知武帝为人,不易愚弄,现今一时懵懂,久后若被察出,反面无情,便如少翁枉遭毒手。因此栾大住了数月,不敢贪恋快乐,即命家人备办行装,辞别武帝,入海寻师。武帝满望他此去请得神仙到来,心中十分高兴,吩咐设宴饯行。又恐所言不实,被他欺骗,乃唤近侍密嘱道:“汝可假作平民,暗中跟随栾大,一路留心察其动静,却不可露出痕迹,被其窥破。”近侍奉命,遂秘密随同栾大起程。

  当日燕齐一带方士,闻说栾大骤然富贵,人人心中艳羡,都想入见武帝,夸张自己有何秘方神术,借此骗取爵赏,但苦无由进身。中有齐人公孙卿,因闻武帝新得大鼎,便作成一书,名为鼎书,趁此机会,来到长安,托人引进。

  先是元鼎四年冬十一月,武帝命立后土祠于汾阴。车驾亲往致祭。祭毕,武帝乘坐御船,渡过汾河。河行至中流,与群臣宴饮,顾视帝京,欣然有感,遂作一诗,名为《秋风词》。

  其词道:

  秋风起兮白云飞,木叶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衷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是年六月,汾阴有巫名锦,为人祭祀后土祠旁,忽见地上有物,形状如钩,信手将士扒开一看,却是一个大鼎。此鼎形状与寻常不同,刻满花纹,并无款识。众人甚觉奇异,告知地方官。地方官奏闻武帝,武帝遣人查验,据回报说巫锦得鼎情形,并无虚伪,遂命使者往迎宝鼎。武帝亲自起驾,带同宝鼎,前赴甘泉,将献与天神。一路行至仲山,天色晴明,忽有黄云一片,亭亭如盖,正在鼎上。左右告知武帝。武帝心想此是祥瑞,暗自欢喜。适见一鹿从旁走过,武帝拈弓搭箭,亲自射之,应弦而倒。左右拖上死鹿,武帝即命将鹿祭鼎。到了甘泉,祭献事毕,武帝回至长安,命群臣会议尊祟宝鼎。群臣见此鼎并无款识,究不知出何时代,只得含含糊糊,说是周物,遂同向武帝贺得周鼎。独有吾丘寿王,在外扬言道:“并非周鼎。”

  武帝闻知,心中不悦,命召吾丘寿王入内问道:“朕顷得周鼎,众议皆以为然;汝独以为非,此是何故?汝今有说便罢,无说当死。”吾丘寿王听了,并无惧色,从容答道:“臣安敢无说?

  臣闻周德始于后稷,成于文武,显于周公,德泽上昭,上天报应,鼎为周出,故名周鼎。今汉自高祖布德施惠,六合和同,至于陛下,功德愈盛。天瑞并至,宝鼎自出,此天所以与汉,乃汉宝非周宝也。”武帝闻言,大悦称善,群臣皆呼万岁,遂赐寿王黄金十斤,又亲作《宝鼎之歌》以纪其瑞。

  此时公孙卿恰好到了长安,便来访近侍所忠,袖出鼎书,托其代奏。所忠披阅其书,大抵无稽之言,料想必是妄语,不便替他转达,遂设辞推却道:“宝鼎之事,现已议决,说之何益?”公孙卿见所忠不肯转达,又别寻武帝近幸之人,将书奏上。武帝得书,读了一遍,甚是中意,即召公孙卿入见,问道:“此书何来?”公孙卿对道:“臣得此书于申公,申公已死。”武帝道:“申公何人?”公孙卿道:“乃齐国人,常与安期生往来,传授黄帝之言,平生并无他书,独有此鼎书。申公曾言黄帝曾得宝鼎,问于鬼臾区,后竟成仙。今汉兴复当黄帝之时,申公又言汉之圣人,当在高祖之孙或曾孙。其时宝鼎出现,便当举行封禅。自古封禅共有七十二君,惟黄帝得上泰山行封。

  今汉帝亦得上封,上封便能成仙登天。昔日黄帝之时,诸侯万国,而山川之神受封者,居其七千。天下名山有八:三在蛮夷,五在中国。中国名山,乃是华山、首山、太室山、泰山、莱山,此五山皆黄帝所常游,与神仙相会之处。黄帝且战且学仙,虑百姓不知尊崇仙道,于是诛斩毁谤鬼神之人,历年百余岁,始得与神交通。黄帝曾祭上帝于雍郊,留宿三月,其臣鬼臾区,号大鸿,死葬雍地,今之鸿冢是也。其后黄帝接见诸神于明庭,明庭即今之甘泉。又当日所谓塞门,即今谷口也。黄帝末年,采首山之铜,铸鼎于荆山之下,鼎成之后,有龙垂胡髯,从天下降,来迎黄帝。黄帝骑上龙身,群臣及后宫随从而上者共有七十余人,龙乃腾空而去。尚有小臣多人不得上,一齐攀住龙髯,那龙渐渐飞升,诸人要想将他带上,不肯放手。谁知龙髯载不起人,竟被连根拔脱,但听得一片声响,诸人相继坠地。

  黄帝身边之弓,被他震动,也就同时坠落。此时围观之人不计其数,冬人举头仰望,见黄帝乘龙上天去了。于是大众抱住黄帝之弓及龙髯,同声号哭,后世因名其地曰‘鼎湖’,又名弓曰‘乌号’,即此故事。”

  武帝侧耳静听公孙卿说了一大篇言语,觉得津津有味。及说到黄帝乘龙上天,武帝听得入神,不禁长叹一声,口中说道:“使我得学黄帝,弃却妻子,直如脱屣耳。”遂拜公孙卿为郎,使之前往太室,访求神仙。武帝自栾大、公孙卿去后,正在盼望回信,一日忽报有人诣阙进献天马一匹,说是产在渥洼水中。

  武帝听了,甚觉奇异。欲知此马是何来历,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八"夸神异渥洼产马 坐诬罔五利受刑"

  话说汉时西北一带边境,大抵高原荒野,宜于牧畜。从前本是西戎所居,未曾开化,及至武帝之时,方入中国版图,列为郡县,发遣罪人戍边,并募贫民移徙其地,渐渐从事开垦种植,讲求水利。但居民以牧畜为生者尚居多数,所养骡马牛羊,遍地皆是,即野生者亦自不少。当日有一人姓暴名利长,本新野人氏,只因犯罪遭刑,发往西北戍边,被派在敦煌界内屯田耕作。住过一时,与土人往来渐熟,听其谈论牧畜情形,也就能辨别马之良否。一日偶从渥洼水边经过,远远望见一群野马,来到河下饮水。暴利长注目观看,内中却有一马,生得雄姿逸态,矫健异常。暴利长暗想我自从到了此地,看过无数马匹,虽然良马所在皆有,却不曾见有此种。若将他献上天子,定蒙赏鉴,不止免罪,且可邀赏,但不知此马巢穴所在,安能想法捕获。暴利长正在沉思,早见此马饮毕,飞驰而去,其疾如风,众马都赶它不上,料难跟踪追捕,独自怅望良久,方始归去。

  到了次日,暴利长照常在田中作工,回想昨日所见,心中不舍,于是偷闲复到河边等候,希望再与此马相遇。不消片刻,果又见此马随同群马到来,一连候了数日,都是如此。暴利长知它日日来此饮水,便想就此动手捕拿。又料此马野性未驯,见人便走,我若卤莽从事,将它惊走,以后不来此处饮水,反难寻觅。但是如何方能近得他身,真是个难题目。暴利长沉思累日,忽然悟到一法,也不知是否可用,便想试他一试。于是先向相识人家,借了一副络头及绊索,带回家中备用。

  暴利长一心要擒此马,便乘耕作余暇,取黄黑二土,照着自己身材高下,塑起一个泥人。将黄土捏成头面手足,黑土做了身段衣服,远远看来,俨然是人,也辨不出真假。暴利长费了数日工夫,方才完竣。次日,暴利长起个绝早,抱了泥人,带了络头绊索,飞步直至河边。趁群马未来之先,认定他平日饮水所在,将泥人竖立地上,四围用泥土筑得坚实,免致倾倒。

  然后取出络头绊索,放在泥人手中。安置已毕,自己走向远处隙望。少顷群马到来,初见泥人,也觉惊恐,不敢上前,便移向近处饮水而去。暴利长心想群马不被泥人惊走,便有几分希望,待到群马去后,收取络头绊索回家。从此暴利长日日携带二物,交与泥人执持,密窥群马行状。如此月余,群马见惯泥人,知他是个死物,不能言动,便又回到原处饮水,有时竞向泥人身边行过,略无疑忌。暴利长一一看在眼中,知是机会已到。

  一日暴利长约了同伴数人,前来相助。到得其地,先将泥人移去,嘱咐诸人远立等候:自己却学着泥人,手持络头绊索,呆呆立定。及至群马到此饮水,以为他是泥人,置之不理。暴利长把定身心,不敢轻动,一眼专注那匹好马,待它行近身边,低头饮水之际,蓦然飞步上前,先将绊索绊住后脚,那马出其不意,吃了一惊,转过头来便走,此时群马亦皆惊散。暴利长死命执定绊索,任从那马拖在地上乱滚,只是不放。那马被绊索勒住后足,不能狂奔。诸人见暴利长得手,急忙赶到,七手八脚,好容易套上络头,方将此马制伏。于是欢欢喜喜,牵了回来,唤集多人观看,都道此种好马真是罕见。暴利长愈加高兴,决意将它报官,献与天子。又想道:“我若据实说出来由,不过是匹野马,有何奇特,须是张大其辞,方显得它乃神异之物。暴利长想定,遂向地方官报告,假说此马产在渥洼水中,不时上岸吃草,被他看见,设法捕获,特来奉献天子。地方官据情奏闻武帝,并派人送马来京。武帝性好良马,见此马果然神骏,信以为实,遂命收在御厩,好生喂养。暴利长擒马有功,自然也得好处。武帝遂作天马之歌,其词道:泰一况,天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俶傥,精权奇。蹑浮云,暗上驰,体容与,□万里。今安匹,龙为友。

  武帝歌词之意,以为此马乃是泰一所赐。过了一年,是为元鼎五年冬十月,武帝命立泰一祠于甘泉。十一月朔旦冬至,武帝亲祭泰一,列火满坛。公卿奏言,其夜祠上现有美光,及昼有黄气上冲于天。于是太史令司马谈、祠官宽舒,请立泰畤坛以明瑞应。是年秋日,武帝为伐南粤祷告泰一,命有司制成旗幡。幡用牡荆为柄,上画日月北斗登龙之象,旗画天一三星,以为泰一前锋,名曰“灵旗”。凡遇兵事,则命太史奉旗以指所伐之国。此时恰值栾大回京复命,武帝问起求仙情形,栾大所说,都是模糊影响,毫无实际。武帝听了,也就疑惑不信。

  那暗随栾大之近侍,亦已回宫,遂将栾大一路行为据实说出。

  原来栾大此去,不敢入海,却走到泰山祭祷一番,近侍跟踪察看,并无所见。栾大不知有人相随,却向武帝妄言亲见其师,所有法术,又多无应验。武帝始知受欺,异常愤怒,即将栾大发交法司,坐以诬罔之罪,腰斩于市。乐成侯丁义,举荐匪人,所为不道,也被斩首。栾大伏诛之后,不久公孙卿也由河南候神回来,入见武帝。说是在缑氏城上,见有仙人足迹,又有物如雉,往来城上。武帝自被少翁、栾大两次欺骗后,对于方士之言不敢轻信。元鼎六年冬,遂亲到缑氏,观看仙迹。心中未免生疑,因问公孙卿道:“汝莫非又学文成、五利否?”公孙卿道:“人求神仙,神仙无求于人,若非宽以时日,神仙不肯便来。凡言神仙者,其事似乎迂诞,须是积久然后可致。”武帝听了,方始无语。读者须知公孙卿一口抱定黄帝做个榜样,说黄帝百余岁方得与神仙交通,便要武帝仿效黄帝,游幸名山,举行封禅,借此拖延时日,保全自己富贵。论起手段,比文成、五利尤为狡猾,所以武帝竟被他瞒过。

  武帝自缑氏看了仙迹,起驾还京,意欲举行封禅。先是元狩元年,武帝获得白麟。其时济北王刘胡,早料武帝必将封禅,因见泰山在其国境,遂预先上书将泰山及其旁县献与武帝。武帝另以他县偿之。及元狩五年,司马相如病重,武帝闻知,唤到近侍所忠说道:“闻得司马相如病甚,汝可前往其家,尽取所著之书,不然恐到后来必致散失。”所忠奉命,到了茂陵相如家中,问知相如已死,因传武帝之诏,向其妻卓文君取书。

  文君对道:“相如并未有书,平时所著之书,往往为人取去。

  相如未死之时,曾写书一卷,嘱道:‘若有使者到来求书,可将此书付之。’”说毕将书取出,交与所忠。所忠回奏武帝。

  武帝将书看了一遍,原来是说封禅之事,心中甚奇其言。后武帝既得宝鼎,并听公孙卿及方士之言,以为黄帝因行封禅,得遇神仙,所以一心欲学黄帝。又想采用儒术,装点门面,乃召集公卿儒生,会议封禅礼节。读者试想昔日秦始皇欲行封禅,齐鲁诸生尚不知其礼节,何况时代又历百年?加以焚书坑儒之后,此种典礼,自然更无人知得,武帝见众人不知,只得令博士徐偃、周霸等采取尚书周官王制文字草定礼节。谁知一班儒生,各逞意见,拘文牵义,彼此辩论不决,以致起草数年,尚未成就。至是武帝也等不得诸儒复奏,决意实行。未知封禅如何举行,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九"登嵩高山呼万岁 封泰岱天报德星"

  话说元封元年冬十月,武帝将行封禅,因向群臣说道:“封禅大典,古人必先振兵、释旅,然后举行。现在南粤东瓯皆已伏罪,西蛮北狄尚未大定。朕将亲率军队,巡行边境。”于是下诏设置十二部将军,调集人马十八万,御驾亲自出巡。由云阳取道北行,经过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之北,登单于台直至朔方,北临漠河。一路旌旗蔽日,戈矛如云,首尾千余里,络绎不绝,威震远近。匈奴闻信,避匿不出。

  武帝乃遣郭吉往见匈奴单于,传达言语。此时匈奴伊稚斜单于已死,其子乌维单于嗣位。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见有汉使,出而接待,因向郭吉探问来意。郭吉暗想,我若据实告知,料想单于不肯相见,无由达此使命;不如卑词厚礼,诱其出见。于是假作十分恭敬,含胡说了几句好话,并云尚有紧要言语,须面见单于亲说。主客闻言,以为汉使此来,乃是重修和好,遂告知单于,许其入见。郭吉一见单于,忽然翻转面皮,大声说道:“吾奉汉帝之命,特来传语单于知悉,现在南粤王之头,已悬于汉北阙之下。单于如有本领,敢与汉兵交战,天子亲统大军,驻在边境等候,不妨一决雌雄;若畏服兵威,不敢拒敌,便当稽首称臣于汉,何必埋头漠北,在此寒苦无水草之地,偷活过日?”乌维单于听了郭吉一番言语,羞惭满面,一时无可发作,便迁怒到主客身上,喝令推出斩首。又将郭吉拘留,迁到北海地方,不放回国。

  武帝自遣郭吉去后,等候一时,不见回报,料想匈奴不敢迎敌,遂传令班师,回到上郡阳周县桥山,见有黄帝之冢,因命有司备礼致祭。武帝想到黄帝,忽然生疑,因问群臣道:“吾闻黄帝不死,何以现有冢在?”群臣未及对答,公孙卿在旁闻言,急上前说道:“黄帝成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于此。”

  武帝听了恍然,因叹道:“吾后若能升天,群臣亦当葬吾衣冠于东陵,效黄帝故事。”群臣皆称万岁,武帝大悦,遂命遣散军队,还至甘泉,命诸儒学习封禅礼节;一面自造祭器,遍示儒生,儒生或言不合古制。徐偃又言,太常诸生行礼,不如鲁国儒生之善,武帝疑惑未决。因想起内史倪宽精通经术,甚有见解,因召倪宽问以办法。倪宽劝武帝自定仪节行礼,武帝依言,乃尽罢诸儒,不从其议。及至仪节既成,武帝意欲重用倪宽。适值卜式为御史大夫,上言盐铁归官专卖,宫中所出货物,大抵恶劣,定价又昂,强制人民买之,人民甚以为苦。又舟车有算,以致商贩稀少,物价大贵,请皆罢之。武帝闻言,大为拂意,由此不喜卜式。至是将行封掸,卜式又不习文章,武帝遂贬卜式为太子太傅,以倪宽为御史大夫。

  先是倪宽之师褚大,通习五经,曾为博士,倪宽从之受业。

  此次卜式贬官,御史大夫缺出,褚大官为梁相,适奉武帝命召入京。褚大自以为当得御史大夫,欣然就道。及行至洛阳,闻说武帝拜倪宽为御史大夫,褚大心想倪宽乃我弟子,如今竟居重任,不觉大笑。未几到了长安,武帝召之入见,恰遇倪宽在旁。二人当武帝御前,议论封禅之事,褚大竟说倪宽不过,方始心服,退朝叹道:“主上实能知人。”此时正值春月,武帝带同倪宽等,东到缑氏,礼祭中岳太室。武帝车驾登山,随驾御史及在庙旁吏卒皆闻有大声呼万岁者,如此一连三次,遂向山上之人查问。山上人并云未言。又问山下人,山下人亦云不识。众人惊异,一齐告知武帝,说是山神也会说话,竟能三呼万岁。武帝见山神有灵,令祠官加增太室祭典,禁人民不得采伐山上草木,又以山下人户三百,为其奉邑,名曰“崇高”。

  武帝由中岳起程,直至泰山。此时正在早春,山中草木尚未生叶。武帝遣人运石竖立山顶,与秦始皇所立之石,相去二十余步。石高二丈一尺,上刻四十五字,其文道: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父以孝,成民以仁。四海之内,莫不为郡县。四夷八蛮,咸来贡职。与天无极,人民蕃息,天禄永得。

  当日尚有大石一块,因过于笨重,共用五车运载不能上山,因置山下为屋,号五车石。武帝立石既毕,遂命驾东游海上,祭祀八神。一时齐地之人,闻知御驾亲临,争先上书言神怪奇方者,不下万余人。就中单言海上神山者亦有数千。武帝命有司多备船只,皆使入海访求蓬莱仙人,一面意欲遍游名山,遣公孙卿持节先行,守候神人。公孙卿行至东莱,自言夜见大人,身长数丈,及至行近,却无所见,但见其足迹甚大,有似禽兽。

  武帝见说遂亲到东莱观看,群臣又言于路遇一老翁,手中牵狗,说道:“吾欲见钜公。”众人正欲动问,忽然不见。武帝初观足迹,心中未信,及闻群臣言遇老翁,于是十分相信,以为定是仙人,又分遣方士千余人,各乘驿车四出求仙。武帝驻跸海上,等候回信。

  光阴迅速,已到了夏四月,武帝因封禅期近,起驾回至泰山,就泰山东面筑土为封,广一丈二尺,高九尺,埋玉牒书于其下。说起玉牒书,乃封禅中一种最秘密之事,其书以玉为之,故名玉牒。至书中所说何语,外间不得而知,盖此书乃帝王用以上达神明求遂所愿者。历代帝王,所求各异,或求年寿,或思神仙,所以务守秘密,不使人知。武帝既就山下封毕,又独与奉车都尉霍子侯登泰山顶,亦筑土为封,其事皆甚秘密。次日,武帝从北面下山,禅于肃然。封禅之夜,山中似有光辉照耀,次日有白云出自封中,群臣皆上寿颂功德。武帝乃下诏改今年为元封元年,大赦天下。又说道:“古者天子五载一巡狩,东至泰山以朝诸侯,诸侯须有朝宿之地。”遂命诸侯王各建邸第于泰山之下。武帝自见举行封禅,诸事顺遂,无风雨阻碍,又闻方士之言,似乎蓬莱诸仙,不难接见,因此满心高兴。复东到海上,翘望许久,不觉心醉,竟欲亲自乘船浮海,往访蓬莱。群臣同声谏阻,武帝不听。东方朔进前说道:“仙者得之自然,不可躁求。若其有道,不忧不得;若其无道,虽至蓬莱见仙,亦属无益。臣愿陛下且回宫静住以待之,仙人必将自至。”武帝闻言乃止。

  此时霍子侯随驾驻在海上,忽然暴病,一日而死。武帝平日深爱子侯,今见其年少早死,十分悼惜,作诗哭之。诸方士见武帝悲伤,遂皆用言劝慰道:“子侯乃是仙去,不足哀痛。”武帝遂饬人送丧回京,并转述方士之语,慰其家人;一面起驾循海北行,到了碣石,又自达西沿边西巡,直至九原,五月还抵甘泉。是年秋日,望气王朔上言,某夜独见填星出现,其大如瓜,约一食顷方没。有司遂奏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故报以德星。武帝甚喜,因想起此次封禅得以举行,全赖一人之力,不可不加封赏。未知武帝欲封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一十"行平准弘羊受爵 塞决河武帝兴歌"

  话说元封元年,武帝东封泰山,北巡朔方,周行一万八千里。所过之处,颁给赏赐,用帛百余万匹,金钱不下万万,皆由大农令桑弘羊供给,并无缺乏。说起桑弘羊,乃洛阳贾人之子,年十三,入资为郎,得事武帝。弘羊自少善于计算,数向武帝言利,甚得信任,至是拜为搜粟都尉,代孔仅领大农令,管理天下盐铁。弘羊因见国家每年收入虽多,而出款亦复不少,出入相抵,并无赢余。若有意外费用,一时无从筹措,必须预为打算,增加收入,方可应急。但是筹款方法,无非取诸民间,如算舟车,告缗钱,专卖盐铁等,皆见施行。若再加税抽捐,不但小民罗掘已穷,国家所获无几,而且专靠搜刮,也不是理财手段。弘羊沉思数日,得了一法。他本生长商家,熟识贸易,便想替国家经营商业,借获厚利,却立一种美名,谓之均输平准。其法于各地设立均输官,令各州郡将所收租税并其运费,全数缴纳于均输官,均输官将款购买本地出产货物,按照平日商贾所贩运之种类运送入京,交与大农,是为均输。大农尽括天下货物,视其价之贵贱,贵时发卖,贱时收买,如此则富商大贾无从牟利,物价不至腾贵,故曰“平准”。桑弘羊既将此法奏准武帝施行,又请令人民得纳粟补官并赎罪,武帝亦即依从。果然行了一年,人民所纳之粟,不计其数,太仓及甘泉仓皆满,边塞亦有余谷。而均输所得之帛,不下五百万匹,人民并未加赋,国用却甚充足,武帝乃得任意挥霍。今因有司说是封禅之后,天报德星,遂想到桑弘羊理财之功,下诏赐爵左庶长,黄金二百斤。

  武帝自行封禅之后,天久不雨,因命百官祈雨。此时卜式失宠,被贬为太子太傅,见桑弘羊专替武帝谋利,居然受赏,心中不悦。乃私向旁人说道:“县官但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遣吏日坐市中,开列店肆,贩卖货物以求利,真属不成事体。

  据吾之见,惟有将弘羊烹死,天方下雨。”读者须知国家经营产业所得收入,比起加捐抽税强取于民,尚算善策,不过在当日事属创举,故卜式见为奇异,而后世言利,必称桑弘。可见桑弘羊、孔仅,究是善于理财,卜式之言,实属过激。

  是年各地不过小旱,收成尚无大害,到了次年春日,正值田家下种时候,雨水又复缺少。武帝颇以为虑。一日,忽报公孙卿候神回京,武帝召入问之。公孙卿说在东莱山上,亲见神人,神人似言欲见天子,故特赶回报信。武帝听了,不胜欢喜,立即命驾东游。行至缑氏县,拜公孙卿为中大夫,一路趱程到了东莱。武帝沐浴斋戒,住宿山下,分遣近侍,遍往山中寻觅,但有影响,立即报知。武帝住了数日,近侍陆续回报,据说高岩峻岭,深林穷谷,到处搜寻,毫无闻见,但见有大人足迹而已。武帝不信,亲自命驾入山巡行一周,神人究竟杳然,便向公孙卿详细诘问。公孙卿一口执定前语,说是千真万真,武帝被他迷惑,未肯罢休,复命方士千余人,分路前往寻仙采药。

  武帝此次东游,一路上兴高采烈,以为公孙卿敢为此言,必有几分把握,不料仍是落空,意中大觉懊丧。此时方想到自己出行无名,若使人民知是求仙不遇,岂不传为笑柄?便欲借个题目,遮掩过去,恰好闻说东莱附近有万里沙神祠,甚是灵应,因记起人民正在苦旱,不如借祈雨为名,见得此行是为民事。遂遣从官前往祈雨,自己由东莱起程,顺路致祭泰山。祭事既毕,将回长安,武帝忽又念及黄河决口尚未塞好,本年雨量稀少,河水不致泛溢,曾令汲仁、郭昌带领人夫数万兴工堵塞,不知能否成功,且趁便亲往看视一番。武帝想定,即命起驾直往瓠子,亲临黄河决口。

  说起黄河之患,历代史不绝书,其实并非不能防范之天灾。

  特因后世治水之人,只知筑堤堵塞,不肯依照水性,为一劳永逸之计。甚乃壅遏水势,以邻为壑,致河患至今不息,真可慨叹。昔日大禹治水,将北渎疏为九河。借杀水势,深合治水原理。经历夏商周三代,为时一千余年,黄河并无水患。自春秋时代,齐桓称霸,侵占河道以广民居,九河遂并合为一,下流已受阻碍。又兼近河各国,但图己国利益,或掘鸿沟以开水利,或筑堤障以防水害,尽将河边空地占领,河流不得疏畅。到了周定王五年,河始由宿胥口泛决,东移漯川,复由长寿津别流至成平,复合于禹故道,是为黄河河道迁移之第一次。

  及武帝元光三年,黄河又由顿丘西北移向东南,流入渤海。

  是年夏日,河决濮阳瓠子口东南注于巨野,通入淮泗,被灾之地,共有十六郡。河决之际,但听得一声响亮,天崩地塌,附近居民皆见有一蛟龙,由决口中飞出,后随龙子九个,直入河中,沿海逆上,喷沫流波,直达数十里之远。武帝使汲黯、郑当时前往塞之,屡塞屡坏,只得罢手。自此之后,山东连年水患不息,梁楚之地被害尤甚,故武帝又命汲黯之弟汲仁同郭昌继续其事。武帝行至瓠子,汲仁、郭昌闻知车驾到来,连忙向前迎接。二人见了武帝,备言河工重大,材料缺乏,只因塞河须用薪柴,此时正值东郡烧草,薪柴甚少,不得已伐取淇园之竹,中填土石,以塞决口,名之为揵。武帝遣使沉白马玉璧于河以祭河神,又命群臣自将军以下,亲自负薪,置于岸旁。武帝心忧河工不成,乃作歌二章。其词道: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兮虑殚为河。

  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巳时兮吾山平。

  吾山平兮钜野溢,鱼弗郁兮柏冬日。

  正道弛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放远游。

  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

  为我谓河伯兮何不仁,泛滥不止令愁吾人。

  啮桑浮兮淮泗满,久不返兮水维缓。

  河汤汤兮激潺泼,北渡回兮迅流难。

  搴长茭兮湛美玉,河伯许兮薪不属。

  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

  颓林竹兮揵石苗,宣防塞兮万福来。

  当日塞河一班人夫,见天子御驾亲临,官吏亦帮同作工,大众愈加努力。果然人多手众,不久便将决口堵塞,建筑一宫于其上,名曰“宣防”。于是引河北行,复禹故道,梁楚之地,遂无水灾。武帝回到长安,想起公孙卿连年候神,并无效验。

  听其言语,不是某处降真,便是某山显圣,说得天花乱坠,反累我往来奔走,何曾有些影响,因此发怒,召到公孙卿,严加责备。公孙卿被责,心恐武帝诛之,乃又想得一策,托大将军卫青代向武帝说道:“仙人本来可见,无如陛下车驾往来匆促,所以不能相值。今陛下可建筑宫观如缑氏城,置脯枣等物于其上,仙人当可招致。且仙人性好楼居,非极高显,不肯下降。”武帝依言,遂命有司就上林建筑飞廉观,就甘泉建筑益延寿观,各高四十丈。飞廉乃神禽之名,能致风气,其状雀头鹿身蛇尾,头上有角,身有斑纹如豹。武帝命以铜铸其形,置之观上,因以为名。又于甘泉筑台,名为通天台,亦曰“望仙台”,台高三十丈,望见长安城。待到台观既成,武帝使公孙卿设置供具,望候神仙,公孙卿借此竟得免责。

  是年夏日天下大旱,武帝甚是忧虑。公孙卿见了,又想设法逢迎,因进说道:“昔日黄帝封禅,天旱三年,因欲干燥所封之土,不足为忧。”武帝听说,便将愁怀放下,一意大兴土木,增广宫室,并遣人就泰山下建筑明堂,又更置甘泉宫前殿。

  一日忽有人报说,甘泉宫斋房,生一奇异之物。武帝闻报,立即亲往观看。未知甘泉宫出生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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