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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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六十一"朱云讲经折奸党 陈咸陷狱遇救星"

  话说陈万年病中唤到其子陈咸,教戒一番,正讲得津津有味,猛听得屏风上响声甚大,万年惊疑,连忙起坐看时,原来床头排下一架屏风,原为遮风之用,陈咸睡熟,站立不住,便一头触在屏风上,连屏风都摇动起来。万年见了心中大怒,便令左右取出家法,喝令陈咸跪下,责问道:“为父好意教戒汝,汝反睡着,不听吾言,此是何故?”陈咸被责惊醒,只得叩头谢罪,口中说道:“大人所言,均已备知大旨,不过是教咸谄媚而已。”万年见说,知他心性不能改变,遂也不再与言。

  陈咸既与其父意见不同,平日最恶权贵,所结交都是名人豪杰,如萧望之之子萧育及朱博、朱云等皆名闻一时。到了元帝初元五年,陈万年病死,元帝拜贡禹为御史大大。时有华阴县丞名嘉者,也是朱云朋友,因见贡禹交结石显,得为御史大夫;朱云学问精通,气节高尚,反不得一官。因此心中不服,遂上书保荐朱云。书中说道:“御史大夫乃为宰相之副,九卿之先,官高责重,必须慎选贤能,以充其职。今有平陵人朱云,才兼文武,为人忠正,甚有智略,可使食六百石俸,试署御史大夫。”此奏既上,元帝发交群臣会议。旁有太子太傅匡衡对道:“大臣乃国家之股肱,万姓所瞻仰,人君所当谨慎选择。

  今嘉从守丞而谋及大位,欲以匹夫超居九卿之上,非足以重国家而尊社稷也。昔日尧之用舜,文王之用太公,犹必先试之,然后授以官爵,何况朱云?臣查朱云平素好勇,时常犯法亡命,虽曾读易经,颇有学术,但他行事,并无异人之处。今御史大夫贡禹,洁白廉正,经术通明,有伯夷、史鱼之风,海内皆知,而嘉竟欲使朱云夺其位,妄相称举,疑有阴谋。此风渐不可长,请交有司查办。”元帝依言,发交有司,竟将华阴县丞办罪。

  说起匡衡字稚圭,东海承县人,家世皆为农夫。惟有匡衡自少好学,家中甚贫,匡衡日间作工,晚间读书,却苦并无灯烛,不能见字。匡衡因见邻家夜有烛光,但被土壁隔绝,不能照见。于是想得一法,就土壁上凿成一孔,透出烛光,每夜将书就壁孔上映光读之。后年已长成,又苦邻近书少,未得遍读,闻说邑中有个富家,姓文名不识,家中藏书极富。匡衡便托人介绍,到其家中作工,主人给与工钱,匡衡辞谢不受。主人觉得奇怪,便问其故。匡衡说是但愿遍读主人之书。主人感叹,遂将书借之。匡衡既多读书,竟成大儒,尤善说诗,一时儒生为之语道:无说诗,匡鼎来。匡说诗,解人颐。

  匡衡学问既好,名誉日高,得补平原文学。一时儒生皆仰其名,多上书荐之。宣帝使萧望之、梁丘贺问以经义,二人回奏匡衡经学精通。宣帝不甚任用儒生,仍命匡衡归官。元帝时为太子,见匡衡所对甚喜。及元帝即位,史高与萧望之争权,彼此结怨。长安令杨兴因劝史高保荐匡衡,元帝用为博士给事中,擢太子少傅。匡衡既由史高引进,又畏石显之势,此次贡禹拜为御史大夫,本得力于石显,兼之朱云乃萧望之门生,素为石显等所畏恶,匡衡热心仕宦,便借此讨好石显,幸而朱云事前并未预闻此事,故得免祸。朱云因见朋友因他受罪,心中十分难过。又知自己为权贵所忌,无由进身,却也并不介意。

  谁知复有人在元帝前保奏,元帝下诏召之,只因当日讲易经者本有数家,宣帝时梁丘贺讲易,盛行一时。五鹿充宗曾从梁丘贺学易,依附石显,遂得贵幸。元帝亦喜其说,因欲参考各家学说,分别其异同之处,乃命充宗与讲易诸家,各依师说彼此辩论,定其优劣。充宗奉命便告知诸儒生,约期会集一处。诸儒生闻知此事,心中暗想五鹿充宗平日倚着权势,目中无人,加以恃其口才,强词夺理。我今若与辩论,胜了他并无好处,反招其怨;若屈服于他,岂非辱没师说,不如谢绝不去。于是托言有病,纷纷辞谢不往。充宗只得据实奏闻。元帝闻言,不解其故,反以为诸儒学问不及充宗,所以不敢到会。适有一人知得诸儒生之意,心想惟有朱云博学敢言,定然胜得充宗,因此出头保奏。朱云闻召,问知详情,心中暗想五鹿充宗依附宦官,扬扬得意,我正深恶其人,如今借着讲经,将他挫折一番,替一班儒生出此恶气,也觉痛快。于是欣然奉命,整顿衣冠,随着使者,到了讲堂。朱云摄衣上堂,随后五鹿充宗也到,二人相见已毕,各就坐席。五鹿充宗素与朱云未曾相识,如今初次见面觉朱云体态轩昂,声音洪亮,虽然平日倚贵凌人,到此也觉有些惧色。到了开口辩论,朱云三番两次竟将充宗驳倒。

  充宗无言可答,垂头丧气而去。一班儒生闻知此事,俱各称快,遂替他编成两句俗语道:五鹿岳岳,朱云折其角。

  元帝见朱云驳倒五鹿充宗,遂拜为博士,未几调为杜陵县令。因故纵亡命被赦免官,后又被举方正为槐里县令。朱云与陈咸本来相得,此时陈咸已由左曹擢为御史中丞,年少气盛,不肯阿附石显,屡次指摘其短,因此二人更加亲密,联为一气。

  朱云因见石显弄权,朝政日非,都由丞相韦玄成无用所致,因屡上疏劾奏玄成怯懦无能,容身保位。此奏皆为石显所见,置之不理。玄成闻知,由此深怨朱云,欲图报复。过了一时,恰值朱云在槐里县任,因事杀人,有司疑其枉杀,奏上朝廷。元帝因向丞相韦玄成问以朱云平日治行如何?玄成被问,便极言朱云为政暴虐,并无善状。却好陈咸在旁闻知,连忙写成一书报与朱云。朱云便托陈咸替他拟成奏稿,辩白自己冤枉,并请将此案发交御史中丞查办。此奏既上,五鹿充宗见了,心想御史中丞便是陈咸,陈咸素与朱云交好,若将此案交他查办,必替朱云洗刷,岂非坠他计中;我今须是发交丞相查办,丞相是他仇人,自然将他从重处治,也可雪我从前讲经被辱之耻。充宗想罢,遂告知石显,竟将此案批交丞相查办。韦玄成奉了批示,便遣属吏查办。不久回奏,遂坐实朱云无辜杀人之罪。朱云闻报,急逃入长安来与陈咸商议自救之策。却被韦玄成遣人秘密打听,备悉二人前后密谋,又知陈咸为石显所恨。遂上书劾奏:“御史中丞陈咸,乃宿卫执法之臣,幸得进见,竟敢漏泄禁中言语,私告朱云,并代拟奏稿,欲求发交自己查办。后又明知朱云本是亡命罪人,擅与交通,以致有司往捕朱云不得。”元帝见奏,遂命将陈咸、朱云发交廷尉,下狱办罪。廷尉奉命遣了吏役往拿二人,二人事前未曾得知,竟被捉获下狱。

  陈咸、朱云入狱之后,屡经廷尉提讯,按照当日法律,朱云枉杀人民纵使是实,尚可不至死罪。惟有陈咸漏泄禁中言语,又兼交通亡命,论起罪名,应处死刑。陈咸自知所犯甚重,每当廷尉审问,不敢据实供出,廷尉见问不出口供,便命用刑责打。陈咸本是三公之子,自少娇养已惯,如何受得起刑罚,却亏他生性倔强,一连经了数次拷问,弄得死去活来,只是不肯承认。廷尉无法,只得将陈咸下在狱中。此时陈咸受伤已重,奄奄一息。家中妻子贿买狱卒入内看视,见此情形,自然痛哭,虽然罪名未定,眼看得不久便成为狱中之鬼。

  陈咸在狱,杖疮发作,痛楚呻吟,坐卧不安,又无人前来慰问,静极生动,不觉心绪如潮,想起平日结交许多朋友,意气相投,何等关切,如今被囚狱中,竟无一人前来看视,想因见我所犯甚重,恐被株连,以此绝迹,可见患难之交,古今能有几人。陈咸想到此处,万念俱灰,一心唯有待死。一日正在昏晕之际,忽听狱卒报说,家中请有医生,前来诊视,陈咸便命唤入。少顷其人走进,陈咸举目一观,觉得面貌甚熟,等到其人行近,陈咸定睛细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平日好友朱博。

  此时陈咸又惊又喜,正欲开言动问,朱博见狱卒在旁,连忙摇手示意,假作诊病情形,直待狱卒退去,朱博方始开言,备问犯罪始末,陈咸一一直告。又问朱博何来,朱博便也将自己情形,叙述一遍。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家贫,少为亭长,志好结交少年,遇事敢为。及年稍长,又喜与一般名士儒生往来,入为京兆府督邮,办事称职。如今闻说陈咸下狱,不觉吃惊,立即辞去吏职,私入廷尉府中,探问消息。知得陈咸罪名重大,心中更为担忧,意欲设法营救。又苦案情不能明白,无从下手,必须问明陈咸,再作打算。但自己无故入狱,恐被他人察知,将来不便出头救助,于是假作医生入狱,既将案情问明。朱博遂想得一计,密告陈咸,陈咸点头依允。朱博又安慰陈咸数语,辞别出狱。陈咸见朱博因他辞职,十分出力,心中也觉感激。

  过了数日,廷尉又调出陈咸审问。陈咸便依着朱博言语,备陈冤枉,并引一人为证。廷尉见说遂问明其人姓名住址,立遣吏役往传。吏役奉命到了朱博家中。朱博自从出狱,即行改变姓名,预备替陈咸作个证人。今闻传唤便随吏役到廷,廷尉问起情由,朱博力证陈咸并无其事。廷尉不信,又将朱博拷打,朱博忍痛,矢口不移。廷尉见陈咸犯罪有据,但不能取得口供,且又有人为他作证,不能按律办罪,只得从轻发落,减死一等,与朱云一同判决,处以城旦之刑。陈咸全亏朱博,得免死罪。

  读者须知,陈咸热心为友,以致犯罪,其结果也得友人之力,可谓报应不爽。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六十二"明易数京房亡身 发屯兵陈汤矫诏"

  话说当日陈咸、朱云下狱被刑,髡为城旦,同时又有魏郡太守京房亦因反对石显、五鹿充宗被杀。京房字君明,顿丘人,少从梁人焦延寿学易。焦延寿字赣,家贫好学。梁王爱其勤读,供给学费,使之专心学间,后为郡吏,补小黄县令。延寿精于卜筮,能预知一切事,因此盗贼不敢发作,地方安静。有司考核成绩,应行升任,县中三老及属官向宣帝上书,请留延寿。

  宣帝准奏,下诏加俸留任。后延寿竟终于任。京房得延寿传授,尤精于推测灾变。元帝初元四年,被举孝廉,入为郎官。及至永光建昭之间,连年日蚀,或色青无光,阴雾不明。京房屡次上书,预言其事,不到一年或数月,其言皆验,因此甚得元帝宠信,屡蒙召见问事。京房因见石显与五鹿充宗专权乱政,心中甚恶其人。五鹿充宗本与京房同乡,又同学《易经》。但五鹿充宗师事梁丘贺,京房师事焦延寿,彼此学说不同,每遇讲经之时,二人互相辩驳,因此结下仇隙。京房便欲寻个机会,进说元帝,使人驱逐石显诸人,但因未得其便,不敢开口。

  一日元帝在宫无事,又召京房入见。京房与元帝谈论良久,因见左右无人,正好乘机进说,却又不敢直言道破,遂设词问道:“周代幽王、厉王身亡国危,不知所任用者,乃是何等之人?”元帝答道:“都由人君不明,故所用皆是巧佞之辈。”

  京房道:“幽厉明知其为巧佞而复用之,到底以为贤人而后用之。”元帝道:“都缘看作贤人,所以用之。”京房道:“然则如今何以知其不贤?”元帝道:“因见其时国乱君危,是以知之。”京房道:“由此观之,任用贤人,天下必治;任用不肖,天下必乱,原属自然之道。幽厉何不觉悟,别求贤人,何故专任不肖,以致如此?”元帝道:“乱世之君,各以其臣为贤,使皆能觉悟,天下哪有危亡之君?”京房道:“齐桓与秦二世,也曾闻知幽厉之事,加以讥笑,然自己乃任用竖刁、赵高,天下大乱,何不以幽厉为戒,而自行觉悟乎?”元帝道:“惟有道之君,方能察往知来,此外何能见及。”

  京房与元帝问答,一步紧过一步,渐渐引到本题,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京房却不慌不忙,免冠叩首说道:“《春秋》一书,备记二百四十二年之间种种灾异,所以垂戒万世之人君。今陛下自即位以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坠;夏寒冬暖,春枯秋荣,水旱螟虫,瘟疫盗贼,饥民满路,罪囚塞狱,《春秋》所记灾异,无不具备。陛下试看今日天下是治是乱?”元帝道:“亦极乱耳,更有何言?”京房道:“现在所任用者,系何等人?”元帝沉吟道:“吾意现在当事之人,似较胜于前所言者,且种种灾异,原与此人无关。”京房道:“前世之君,其意亦皆以为如此;臣恐后人之视今日,亦如今日之视前世也。”元帝听说,默然良久,方始说道:“今日为乱之人,到底是谁?”京房见问遂答道:“陛下圣明,应自知得。”元帝道:“我实不知,如已知之,何为复用。”

  京房本意是指石显,却又不敢明言,但说道:“陛下平日最所亲信,与之秘密计议者,即是其人。”元帝闻言,也知京房是说石显,便对京房道:“我已晓得。”京房只得退出。

  读者试想,京房费尽口舌,反复譬喻,也可谓深切著明。

  谁知元帝终觉得石显为人甚好,京房所言,未必可信,因此不即听从,其结果京房未能除得石显,反为石显所算。说起原因,虽是元帝不明,大半也由京房自龋先是淮阳王刘钦之舅张博,曾从京房学易,后遂将女嫁与京房。张博生性奢华,浪费无度。

  虽时得刘钦赏赐,心中尚觉不足,便想设法骗取刘钦财物,供其挥霍。当日元帝多病,下诏令诸王不必来朝。张博因想得一法,寄书刘钦,说是方今朝无贤臣,灾变屡见,可为寒心。天下人民,皆仰望大王,大王奈何不求入朝,辅助主上。刘钦见书,不听其言。张博又使其弟张光屡劝刘钦。刘钦被劝多次,不免意动。张光遂遣人告知张博。张博因见女婿京房得宠元帝,时蒙召见。京房又常向张博备述召对言语,并言自己被石显、五鹿充宗离间,以致所言不用。张博听了,记在心中,如今便将京房所说灾异及与元帝密语,一一抄录,寄与刘钦,作为凭证。又假说已面见中书令石君,托其为王求朝,许送黄金五百斤。刘钦不知是假,竟将黄金五百斤给与张博。张博骗得金钱到手,十分快乐。谁知却被旁人探得此事,便来报知石显。石显与五鹿充宗,自见京房深得元帝宠幸,十分忌妒,正想设计害之。一时闻知此事,心中暗喜,但因京房常在元帝左右,不敢举发。因向元帝建议,请试用京房为郡守。建昭二年二月元帝乃拜京房为魏郡太守。京房自知平日在朝议论,多触大臣之忌,又与石显、五鹿充宗有隙,不欲远离左右。今被拜为太守,心中忧惧,于路连上二书,请求还朝。石显见京房已去,遂出头告发京房与张博通谋,诽谤政治,归恶天子,褒美诸侯,狡猾不道。元帝发交有司查办。京房去未月余,被召下狱,竟与张博兄弟三人同处死刑,刘钦幸得免议。尚有御史大夫郑弘,素与京房交好,京房前见元帝所言幽厉之事,出外便告郑弘。

  郑弘与之私相议论,因此连坐免官。

  京房本姓李氏,因其素精音律,推算音律,自定为京氏。

  当京房从焦延寿学易时,延寿尝言:“得吾道以亡身者,必是京生。”至是其言果验。又京房临死时,对其弟子周敞道。“吾死后四十日,客星当入天市,此即吾枉死之证也。”后京房既死,其言亦验。

  读者试思,京房、贾捐之等虽与石显结怨,然亦因自己作事不慎,致使石显趁势陷害,尚不足奇;更有建立大功如陈汤、甘延寿,才能显著如冯野王,皆因不附石显,竟不得高位。元帝虽明知陈汤、甘延寿之功而不能赏,深悉冯野王之贤而不能用,直如土人木偶,被石显玩弄于股掌之上;何况一班朝臣,自然愈加畏惧,眼见贾、京诸人是个榜样,谁敢更与反对。

  却说建昭三年,元帝拜甘延寿为西域都护骑都尉,陈汤为副校尉。甘延寿字君况,北地郁郅人,少时善骑射,矫捷多力。

  陈汤字子公,山阳瑕丘人,自幼喜读书,博学通达,善于作文。

  为人沉勇多谋。家贫,被荐为郎官,郁郁不得志,屡求出使外国,冀立奇功。此次奉命与甘延寿同往西域,正遂其愿,十分高兴。于是辞别朝廷,偕同甘延寿束装就道,一路所过山川城邑,陈汤每登高远望,观察形势,十分留意。说起西域自从郑吉始为都护,驻扎乌垒城,镇抚诸国,一向相安。谁知到了此时,忽又发生事故。先是宣帝五凤时,匈奴大乱,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于为郅支单于所败,遣子入朝于汉。郅支单于闻知,亦遣其子入朝。宣帝一样接待。后呼韩邪亲身来朝,郅支单于闻知,以为呼韩邪单于势穷力竭,投降汉庭,必不能回到故处,便欲乘势占领其地,偏遇宣帝发兵护送呼韩邪单于回国,郅支自知兵力不能抵抗,不如迁往西边,与西域诸国联合,乃起兵西破呼偈、坚昆、丁零三国,建都其地,心怨中国但助呼韩邪,不肯助己。又倚着自己所住之地,与中国相隔甚远,料想汉兵无如之何,因此每遇汉使到来,故意虐待,以泄其愤。

  及元帝初元四年,郅支单于遣使来献,请求送还其子。元帝遣卫司马谷吉送之。谷吉送其子到后,郅支不但不加礼待,反发怒将谷吉并随人一同杀死。汉廷见谷吉一去不回,疑是瓯脱所杀。每值呼韩邪使者到来,严加责问。后来始知其误,遣使送还呼韩邪侍子,并赦其罪。此时呼韩邪人众渐多,足以自卫。又见郅支西去,故地空虚,其大臣遂劝呼韩邪北归旧庭居祝匈奴人民闻知单于复回,多来归附,国中稍定。

  郅支既杀谷吉,自知得罪于汉,且闻呼韩邪日渐强盛,心恐其联合汉兵,前来复仇,正想引众投奔他处。忽报康居国王遣使到来,郅支唤入,问其来意。原来康居国当日屡被乌孙侵辱,心中不甘,欲与郅支合兵,攻取乌孙,因立郅支为王,以报其仇。郅支闻言,正中其意,遂欣然率领部下,奔到康居国。

  康居国王闻说郅支单于到了,不敢怠慢,连忙迎入国中居住,十分尊敬,并将己女嫁与郅支。郅支也将己女许配康居王。原来康居王欲借郅支威势,逼胁诸国。郅支也就利用康居兵力,屡次攻击乌孙,长驱直入,到了赤谷都城,杀掳人民,夺取牲畜而回。乌孙畏其势盛,不敢追击,反将人民移入内地,所有西边一带邻近康居之地,空无人居,几有千里之远。

  郅支单于生性素来高傲,自以为身是匈奴大国之主,何等尊贵。自从投奔康居,已算十分委屈。如今屡胜乌孙,更觉骄纵,连康居王都不放在眼里,有时发怒,竟将康居王女并朝中贵人以及人民任意杀害,或斩其手足,投入都赖水中,总计前后被杀者不下数百人。康居王及国人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听之而已。郅支又不欲与康居王同城居住,遂就都赖水边,筑城两重,内为土城,外为木城。发康居人民作工,每日五百人,直至二年,方始完工,郅支遂移入城中居祝又遣使分往大宛等国,责令按年进贡财物。大宛等畏其强暴,不敢不如言进奉。

  此时谷吉已死多年,汉廷方知是被郅支杀死,因三次遣使来到康居,向郅支求索谷吉尸海郅支又连将汉使侮辱,却遣人对西域都护说是自己所住地方,困穷狭隘,情愿投奔大汉,遣子入侍。在郅支意中以为汉兵断难远来,故假作此言,以为戏弄。

  当日陈汤既到乌垒城,接任视事,见此情形,便与甘延寿商议直:“夷狄畏服大种,乃其天性。西域诸国,一向服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布,常为康居设计,意欲灭取乌孙、大宛,若使得此二国之后,北攻伊列,西并安息,南吞月氏,不过数年,西域所有城郭诸国皆可危矣。且其人强悍善战,留之必为后患。现在郅支单于居处离此虽远,但他终是蛮夷,城郭不坚,弓驽不利。我今若尽起屯田兵卒,联合乌孙之众,直指其城,彼欲去无处,欲守不能,不过旬月,便可取得到支之首,此乃千载之功也!”甘延寿闻言,也以为然,便欲上奏朝廷,等侯命下进兵。陈汤连忙阻住道:“主上得奏,必交公卿会议,此等大事,非庸人所见得到,必然不肯听从,岂不可惜。”延寿见陈汤意欲不待奏请,先行起兵,觉得此举责任重大,因此心中迟疑不决。陈汤本决意欲行此策,无奈自己不过是副校尉,遇事须由都护做主。甘延寿既不肯听从,陈汤无法,只得暂时忍耐。也是天意欲使陈汤成此大功,自从二人商量议之后,不过数日甘延寿忽得一病,病势颇重,延医服药,一时不能痊愈,甘延寿只得请假调治,便将一切公务,交与陈汤代理。

  陈汤见延寿抱病,大权在握,正好趁此时实行己意,遂矫称朝廷有诏,调发车师屯田士卒并西域诸国兵队,克期齐集乌垒城,听候调遣。及至各路兵马到齐,延寿病亦渐愈,方始闻知其事,不觉大惊,连忙从床上跳起,走出外边,意欲阻止众人。陈汤见事已行,又被延寿出头干涉,不觉大怒,急上前拦住延寿,右手按着佩剑,厉声喝延寿道:“大众都已聚集,竖子竟欲摇乱众心耶!”延寿被喝,暗想事已至此,一发不可复收,只得将错就错,依他行去,或可成功。于是依从陈汤之计,将召来军队分为六队。合计汉兵、胡兵共有四万余人,别命三队由南道进兵,越过葱岭,从大宛前往康居。甘延寿、陈汤自领三队人马,由北道入赤谷,过乌孙,经康居界,行至阗池西,正值康居副王抱阗率领马兵数千侵入乌孙,直至赤谷城东,掳杀大昆弥部下人民干余,掠取牲畜无数。此时汉兵已过乌孙,抱阗得胜领兵回国,赶及汉兵,望见汉兵后队运载许多粮食,抱阗贪心顿起,驱兵上前夺取,汉兵未及防备,被其抢去军粮颇多。早有人报知陈汤。陈汤闻信,急调胡兵回攻。两下交战一阵,康居兵败,阵亡四百余人。又被汉兵夺回所掳乌孙人民物畜。陈汤将人民交还大昆弥,所得牲畜留充军中食品。

  陈汤既胜抱阗,引兵西行,入得康居界内,下令兵士不准掳掠,遣人密唤康居贵人屠墨到来,陈汤用好言抚慰,与之结盟而去。原来屠墨素怨郅支,故陈汤与之交结,以弱其势。陈汤于路又得康居贵人贝色于之子开牟以为乡导。开牟亦怨郅支,备将郅支情形告与陈汤,陈汤因此尽知单于虚实。当日大军一路长驱,将到郅支单于城相距三十里地方,将营扎祝郅支单于闻信,心中大惊,便想逃走。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六十三"陈汤决策斩郅支 石显进言阻奉世"

  话说郅支单于闻说汉兵到来,心中着实吃惊,暗想中国与我相隔万余里,路途遥远,大兵何从得到,而且来得如此迅速,沿途并无阻滞。由此看来,必是康居君臣心中恨我,特地勾引汉兵到此,自己作个内应,意欲将我驱除,似此为之奈何?郅支筹思半晌,觉得无法。自古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便想趁着汉兵未曾围城,先行逃走。于是收拾行装,随带心腹人等,直奔出城。于路又探得乌孙等国皆起兵助汉,郅支愈加惊恐,自料此去回到匈奴,一路须由乌孙等国经过,他既助汉攻我,我若前往,必然遭擒,岂非自投罗网?想来欲去无路,不如且回城中,再作打算。郅支遂即传令回兵入城,先遣使者前往汉营,诘问汉兵何故到此。过了半日,使者回报,说是汉将遣人答道:“单于前日上书,自言情愿归汉,亲身入朝。天子怜念单于弃去大国,屈在康居,特命都护领兵来迎单于妻子,同到中国,因恐惊动左右,所以不敢便至城下。”郅支闻言默然不语,心想汉兵明是来伐,却托词相迎,说得好听,但他既如此说话,一时自不便兴兵攻城,不如仍遣使者与他敷衍,看他举动如何,再谋应付之策。

  郅支定了主意,便又遣使前往汉营,甘延寿、陈汤也遣使者前来报答,彼此使者往返数次。陈汤知得郅支势穷,借此为缓兵之计,因对来使发言道:“我等专为单于,远道跋涉,何等辛苦,谁知来了多日,并未见单于遣派名王贵人到来接洽,何以单于如此忽略,全无地主之礼?今我兵队一路到此,人畜疲极,粮食将尽,深恐将来不能回国,务望单于与大臣等代为筹划。”使者依言回报郅支,郅支听说以为是实,便想到汉兵远来,所带粮食自然有限,纵使前来攻城,也难持久。我今不如坚守此城,等候汉兵粮尽,必然退兵,然后出兵追击,可获全胜,遂传令兵士坚守外城,防备汉兵来攻。

  陈汤既对单于使者责他筹备供应,料得使者回报郅支,郅支必信我兵食少,生了轻视之心,正好趁此进兵。到了次日,便下令拔寨前进,到了都赖水边,离城仅有三里之地,扎下营盘,望见单于城上五色旌旗,临风招展,兵士数百人一律顶盔贯甲,排列城头,再看城门下有步卒百余人夹着城门,排成阵势,又有马队百余人在城下往来驰走。当日城上胡兵,一见汉兵到了,一齐招手道:“快来厮杀!”城下百余胡骑,纵马奔赴汉营。汉兵早张起强驽,指着胡骑。胡骑不敢近前,渐渐退回。甘延寿、陈汤即派遣兵马,随后追射,一直追至城下,举眼看时,城下竟无一人。原来马兵及步兵畏惧汉兵势盛,纷纷退入城中,即将城门关闭。甘延寿、陈汤号令三军,一闻鼓声,直逼城下,诸将士得令,但听得中军鼓响,汉兵势如潮涌,发一声喊,将城围住四面攻打。

  说起单于城有两重,外重是木城。甘延寿、陈汤预备围城之时,先将军队布置,刀牌队在前,弓箭手在后,望着城楼上射去,箭如飞蝗。郅支单于闻汉兵来攻,亲自披挂上城指挥。

  一见汉兵行近,也命放箭,更有阏氏数十人,随同单于在侧,帮助兵士放箭。两下对射一时,郅支鼻上忽中一箭,左右阏氏也被汉兵射死数人,郅支受伤下城,骑着马回到宫中,传令宫人一概出外助战。此时城楼上胡兵被汉兵射死颇多,大众立脚不住,便都退下城来,却从木城缝中,张弓搭箭,往外射去。

  汉兵未曾提防,也被射死多人。甘延寿、陈汤便命军士搬运柴草,架置城下,放火攻城。此时天色已晚,郅支见势危急,便想突围而走,趁着晚间,率领数百骑,悄悄开门走出。汉兵早已防他逃走,备齐强弓硬驽等候,一见城门开处,迎面万驽齐发,前行胡兵死了多人。郅支见势不妙,只得退回。

  到了夜已过半,木城被火烧穿,汉兵一拥而入,胡兵全数退入土城,登城呼救。此时康居王闻郅支被围,遣人万余来救,分为十余处,环绕四面,闻得胡兵呼救,也就大呼,几次乘夜来冲汉营,都被汉兵击退。直至天明,瞥见四面火起,汉营中鼓声动地,喊杀连天,大队人马内外夹攻。康居将士抵敌不住,大败而退。原来陈汤暗派军队抄出敌兵背后,举火为号,以此获胜。甘延寿、陈汤见郅支已无外援,便激励将士,来攻内城。

  汉军中人人眼见功在垂成,无不争先恐后,冒着矢石,架起云梯,奋勇登城,杀死守兵,大开城门,放进大军。郅支单于率同男女百余人逃入宫中,汉兵随后追进,郅支力战而死,被军候杜勋斩取首级。又在宫中搜得汉使节二柄,并谷吉所持诏书以及金银财帛等,分给将士。诸将士各将擒斩敌人数目前来报功,除斩取阏氏太子名王以下首级一千五百余外,生擒胡人百四十余人,投降者千余人,尽数分给随征十五国军队。于是甘延寿、陈汤上书报捷,请将郅支首级悬挂长安藁街,以示蛮夷。

  元帝发交公卿会议,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以为郅支被斩各国皆知,可勿悬挂;车骑将军许嘉、右将军王商以为当悬十日,然后埋之。元帝依从许嘉、王商之议。不久甘延寿、陈汤押解郅支首级来到长安,元帝便命群臣会议,加封二人官爵。

  先是石显曾欲将其姊嫁与甘延寿,甘延寿辞绝不允,因此忤了石显之意。又有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因二人不先奏闻,甚加反对。于是石显、匡衡建议,甘延寿、陈汤擅行矫诏兴兵,朝廷不加诛戮,已属厚幸,若再封以爵邑,诚恐将来奉使之人,皆欲侥幸立功,生事蛮夷,此风不可长。元帝本意以为甘延寿、陈汤立此大功,必须加以封赏。今见石显、匡衡等不肯赞成,心中未免为难;欲待依议不封,终觉得埋没二人功绩;待要下诏加封,又不欲违背大臣之议,因此迟疑不决。

  此时刘更生免官家居,闻知此事大为不平,遂上书元帝,极言甘延寿、陈汤之功。元帝见奏,乃下诏赦甘延寿、陈汤矫诏之罪,令公卿议封。议者皆以为应依照军法捕斩单于之例。匡衡、石显说道:“郅支已逃亡失国,窃号异域,不能算是真单于。”到得议定之后,奏闻元帝。元帝欲依安远侯郑吉故事,封以千户。匡衡、石显又复力争,元帝无法,只得下诏封甘延寿为义成侯,陈汤为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告祭上帝宗庙,大赦天下,拜延寿为长水校尉,陈汤为射声校尉。

  读者试想,甘延寿、陈汤立此大功却被石显、匡衡等挟嫌阻止,若非刘更生上书力争,几乎不得封赏。后来虽得封赏,未免过薄,已足令人不平。谁知当日在甘延寿、陈汤之前,更有人所立之功,也与二人一样,事后竟未得分毫爵赏,到了此时,便也有杜钦出头替他申说。

  此人是谁?乃上党潞县人,姓冯名奉世,字子明,宣帝时为郎官。元康元年,宣帝因见西域诸国新服于汉,宣帝欲遣使护送大宛诸国使者回国,下诏公卿选择可以出使之人。于是前将军韩增举荐冯奉世,宣帝拜为卫候,使之持节前往。奉世奉命行至伊循城,遇见都尉宋将告说莎车国人联合邻国,杀死中国所立莎车王万年及使者奚充。适值匈奴来攻车师,莎车人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遂劫制南道诸国,与之结盟叛汉,因此鄯善以西道路,隔绝不通,都护郑吉与校尉司马意皆在北道诸国,彼此不能相通。奉世乃与副使严昌计议道:“今若不击莎车,将来日加强盛,其势难制,必致危及西域。”遂决计以节通告诸国发兵,共计一万五千人,进攻莎车破其城。莎车王自杀,传送其首至长安。西域各国,闻风归服。奉世奏闻宣帝,宣帝甚喜,召见韩增道:“贺将军所荐得人。”

  奉世既平莎车,解散各国兵队,仍送使者到了大宛。大宛王倍加恭敬,并献出好马,名为象龙。奉世回朝复命,宣帝大悦,下诏群臣议封。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议请封爵,独有少府萧望之说是奉世矫诏发兵,不宜加封。宣帝依从望之之议,但拜奉世为光禄大夫水衡都尉。

  及元帝即位,奉世迁为光禄勋。永光二年陇西羌戎反叛,元帝遣奉世领兵讨平之,以功拜左将军,赐爵关内侯。过了年余,奉世病死。死后二年,甘延寿、陈汤因斩郅支单于皆得封赏。杜钦素仰慕奉世品行才能,因想起奉世前功未赏,殊难令人心服,因也向元帝上书,备述奉世之功高于延寿、陈汤,请求追加封赏。元帝心想此系先帝时事,如今相去久远,而且其人已死,不便重翻旧案,因此遂将杜钦所上之书搁起不理。

  冯奉世生有九男四女。长男冯谭早卒。次男冯野王,字君卿,累官陇西太守,人为左冯翊。又奉世长女名嫒,被选入宫,得幸元帝,生一子拜为婕妤。此时奉世官拜左将军,野王为左冯翊,父子并在朝廷,一时议者都说他二人具有才干,应居此职,并非倚借外戚之力。后奉世既死,野王嗣爵为关内侯,擢大鸿胪,而冯婕妤亦升为昭仪。

  先是建昭元年,元帝驾幸长杨宫,排列车马大猎。猎罢又到虎圈观看斗兽。元帝升殿,随带后宫宠幸之人,如傅昭仪、冯婕妤等,皆在左右,并坐观看。那虎圈中所养都是狮象虎豹熊罴等种种猛兽,各用铁槛关闭。如今将它们合在一处,那猛兽遇见异类或是势均力敌的,便彼此相视,不敢轻动;或是两不相下的,便张牙舞爪,斗在一处,也有斗胜的自鸣得意,也有斗败的垂尾逃走。但觉叫吼之声,跳踯之状,真是耳目应接不暇。一时殿上殿下之人,正在看得高兴。出其不意,忽有一头猛兽,从圈中跃出,奔向殿前,耸起上身,将前爪攀着殿边栏槛,意欲上殿。殿上人等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野熊,于是后宫如傅婕妤等见了心惊胆战,此时但顾自己逃命,便一阵连扒带跌跑入后宫去了。只有冯婕妤一人,不慌不忙,却挺身上前,当着那熊立祝元帝在御座上也觉惊慌,瞥见冯婕妤如此情形,不禁诧异,心中十分替她担忧。却好殿下两旁武士赶上前来,各持武器,将熊打死,冯婕妤竟安然无恙。后宫人等闻说熊已打死,方才放心一齐出外。元帝便唤冯婕妤近前问道:“凡人见了猛兽,无不惊避,汝何故反走近前?”冯婕妤对道:“妾闻猛兽得人便止,妾恐熊犯御座,情愿以身当之。”元帝听了连声嗟叹,由此倍加敬重,升为昭仪。说起昭仪位号,乃是元帝新创,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在皇后之下。

  当日石显见冯奉世父子皆为公卿,有名于时,冯昭仪又得元帝宠爱,便有心要与之交结,以固自己势力。一日石显遂在元帝前保荐昭仪之兄冯逡:“现为谒者,为人谨敕,宜侍帷幄。”元帝依言召见冯逡,意欲命为侍中。冯逡即野王之弟,生性正直,平日最恶石显,正想揭他罪恶,今蒙召见,便请元帝屏退左右,极言石显专权自恣。元帝闻言大怒,便将冯逡罢为郎官。事后石显闻知冯逡对帝言语,十分愤恨,由此遂与冯氏有隙。

  到了竟宁元年三月,御史大夫繁延寿卒。元帝下诏群臣推举,群臣一律举荐大鸿胪冯野王,行能第一。元帝见奏,又召石显问之。石显便趁势奏道:“现在九卿之中,无有胜过野王者,但野王系属昭仪胞兄,臣恐后世必以为陛下偏宠后宫亲属,用为三公。”元帝见说,抚掌称善道:“我却见不及此。”于是遂拜太子少傅张谭为御史大夫,下诏褒美冯野王一番,置之不用。野王闻知叹道:“人皆因女得贵,我兄弟却因女得贱。”读者须知,小人设计害人,不但说他不好,便极口说好,而其人不知不觉,已受其害,真是可怕。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六十四"昭君遗恨嫁匈奴 史丹尽忠护太子"

  话说当日甘延寿、陈汤既斩郅支单于,消息传到匈奴,呼韩邪单于闻知,且喜且惧。喜的是郅支既灭,无人与之作对,便可稳据匈奴之地;惧的是汉威远布,纵使强如郅支难免诛戮,何况自己本是弱国。遂遣使向元帝上书道:“臣常愿谒见天子,徒因郅支尚在西方,恐其联络康居来攻,所以未敢轻离本地。

  如今郅支既已伏诛,臣请愿入朝谒见。”元帝见奏批准。到了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来朝。元帝如前款待,惟所赐物件比前一律加倍。呼韩邪又向元帝自请,愿为汉女之婿,元帝许之。

  先是汉与匈奴和亲,皆以宗室之女号称公主嫁之。如今单于既已降汉,自不能比照往日成例。元帝遂想就后宫宫女择取未经御幸者,赐与单于,乃命左右将所画宫女图呈上。

  原来元帝因后宫宫女过多,无暇自行选择美丑,便召到长安有名画工多人,令其将宫女容貌一一画出,以便按图选择。

  当日长安画工有杜陵人毛延寿,最长于画人物,无论其人生得美丑老少,经他下笔,无不形容毕肖。又有安陵人陈敞、新丰人刘白、龚宽,善画牛马飞鸟,惟画人不及延寿。又有下杜人阳望、樊育皆长于设色。诸人奉命入宫,尽取宫人面目。便把它当作一桩好生意,要想借此发财,因都向所画之人索取贿赂。

  一班宫女,何人不希望自己能被主上看中,蒙其宠幸。如今闻说画工来画容貌,也有自知生得丑陋,望画工替她遮掩。更有容貌虽美,尚恐不中主上之意,要求画工添上几笔,变成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到了此时,画工一支笔便能夺造化之权,真是扬之可使升天,抑之可使入地,高下在心,美丑随意。可怜一班宫女,哪敢不十分奉承买他欢喜。有钱的便从重送了一笔厚札;无钱的也就卖钗钏典衣服,东挪西借,凑个成数,求他赏光。大约每人贿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也有五万。毛延寿等见了钱财,落得收受。便各按她生成容貌,添上几分美色。但凡送有财物的宫人,画出容貌,只有比原来加好的,断无反丑的。毛延寿等只图得钱,也不顾平日的声名与那欺君的大罪了。

  谁知一班宫女之中,却有一人姓王名嫱字昭君,乃南郡秭归人,王穰之女,生得兰心蕙质,玉貌花容。自从被选入宫,未得一见元帝。今闻画工来画容貌,又见许多宫女,纷纷用钱买嘱,心中觉得好笑,又是好气。她家中并非无钱,却不肯随同众人破钞。在昭君之意,一则觉得此种贿赂行为,实为可耻;二则但凭自己容貌,尽可取得主上宠爱,更无须画工替她妆点,所以并不曾破费一文。读者试想,昭君不肯贿赂画工,原是她人品高处,而且自己本有十分容貌。既无庸画工加工,自也不必报酬,但求毛延寿等照她本来面目画去,元帝见了,万无不召见之理。谁知一班画工被众宫女过于奉承,愈加骄傲,似乎此种贿赂,系属自己应得的。偏是众人皆有,昭君独无,更触其怒,以为昭君有意破坏他的规例。若使人人都学昭君,岂不白费辛苦?因此便将昭君容貌好处,一概湮没,虽然眉目位置不能变更,但是风神不露,神气毫无,把那活泼泼的王昭君画成如土塑木雕一般,所以元帝见了,毫不在意。此外尽有容貌不及昭君者,只因画工得了重贿,加意描写,竟得元帝召入宠幸。昭君冷落深宫,不承恩宠,只有自叹薄命而已。

  此次元帝因呼韩邪单于欲娶汉女,便命将画图呈进,心中也想选一稍有颜色之人,配与单于。于是将图画翻来翻去,末后提起御笔点上昭君。只因画图上的昭君,虽然比真昭君相差甚远,但却比一般宫女尚觉稍胜,所以别人不选,单选到昭君身上。元帝何曾料到昭君是个绝色。当日选中之后,也不先召入宫一看,便命有司选成名册,备齐嫁妆,选择吉日,预备送与单于完婚。直到昭君临去之日,元帝方才召人。此时昭君靓妆丽服,更显得十分妩媚,容光动人。元帝举目一看,不觉暗自吃惊,心想我后宫昭仪、婕好等,虽然生得美丽,却都不及此人,而且语言伶俐,举动幽雅。如今送与匈奴,真是可惜。

  意欲将昭君留住,另换一人,无奈名册都已造定,单于也早闻知;今若临时更换,臣民必道我贪图女色,失信外人,事已到此,只得由她去罢。元帝于是吩咐昭君数语,昭君谢恩起去。

  元帝见昭君已去,独自寻思道:“我宫中有此美人,何以一向不曾知得,都因我无暇逐人召见,信任一般画工,未免失计,究竟绝代容华,终非画手所能描写。”想罢命左右再将画图呈进,元帝翻复看了数遍,又将图中平日曾经召幸之人,与昭君比较一番,忽然悟道,此必是画工从中作弊,不觉怒从心起,下诏有司将一班画工,尽行下狱,交与廷尉彻究治罪。廷尉奉命,即提到毛延寿等,严刑审问。诸人熬刑不起,只得据实招出。廷尉定了死罪,一律推出斩首,并将各人家财,抄没入官,大约每人积聚家私,都有十余万。只因此一场风波,长安有名画工,几乎死绝。呼韩邪单于得娶中国美人王昭君,心中自然欢喜,遂上书元帝,请将上谷以西至敦煌一带沿边戍卒一律罢去,由匈奴担任保守。元帝见奏,发交公卿会议。朝臣大都赞成,惟有郎中侯霸熟悉边事,力陈不可。元帝听从其言,乃命车骑将军许嘉面谕呼韩邪单于道:“中国四方皆有关塞,不独防备北方而已,且恐中国奸邪之人,私出塞外酿祸,故设塞以防之也。”呼韩邪闻言谢道:“臣愚不知大计,请将此议作罢。”

  呼韩邪单于带了王昭君到了塞外,号为宁胡阏氏。年余王昭君生一男,名伊屠智牙斯,后为右日逐王。及呼韩邪单于死,长子雕陶莫皋嗣立,号复株累若鞮单于,仍以昭君为妻,生有二女。昭君竟老死匈奴中。说起边地寒冷,草色皆黄,惟有昭君墓上草色独青,时人因呼为青冢。唐杜甫有诗咏王昭君道: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自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昭君既嫁胡人,自然当从胡礼。原不得据中国礼制,责她失节。但后人怜她美貌,远嫁异域,因编成一曲谱入音乐,名《昭君怨》。好事者遂说昭君不从胡礼,服毒而死,真是可笑。

  闲言少叙,却说石显自从得志专权,谗害忠良,援引奸党,种种罪恶书不胜书。当日也有京房、冯逡等向元帝前揭奏其奸,元帝不但毫无觉察,而且倚任日专。说起来虽由元帝生性暗弱,不知分别贤否,其实也因石显具有一种手段,买弄得元帝十分相信,所以一切忠言都不入耳,说起小人伎俩,也就可畏。

  先是石显自见事权在他掌握,深恐元帝听信他人言语,起了疑心,索性卖个破绽,撩人出来告发;暗中却先向元帝说明,愈显得自己并无专擅,他人所告,都是不实,以后便可保无事。

  石显定了主意,一日乘着无人之际,向元帝奏道:“宫中需用物品,多向各官署调龋遇有晚间取物,回时稍迟,宫门早闭,不得入内,嗣后请准传诏开门。”元帝见说,点头应允。过了数日,石显便借着调取物件出宫,故意迟至夜深,方始回宫。

  望见宫门已闭,石显便传元帝诏命,开门入内。此事传到外间,有人素恨石显,如今得了把柄,便上书劾奏石显,擅行矫诏,夜开宫门。兀帝见奏,付之一笑,便将奏章交与石显阅看。石显看毕,正中其计,遂假作悲泣说道:“陛下误宠小臣,委托以事。群臣无不嫉妒争欲害臣,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独赖圣明洞鉴,幸免遭罪。臣实微贱,不能以一身使万众称快,愿归还枢机之职,得备后宫扫除之役,虽死亦无所恨。乞陛下哀怜微命,准臣所请,曲赐保全。”说罢连连叩首,泪流满面。元帝见了,以为所言是实,心中觉得不忍。于是从重安慰勉励一番,并厚加赏赐,总计石显所得赏赐并贿赂,不下一万万。

  元帝既信石显,委以政事,终日在宫养病,无事时便以音乐消遣。元帝为人多才艺,善写隶书,能弹琴瑟,吹洞箫,自谱歌曲,作为新声。有时命左右取鼙鼓置殿下。元帝自临轩槛之上,两手亲取铜丸,接连掷向鼓上,每掷必中,嘭嘭有声,其音节俨如人击急鼓,丝毫不乱。后宫及左右近臣知音之人,皆不能学。惟有次子定陶王刘康,乃傅昭仪所生,自少便通音乐,也能学得元帝此种本事,因此元帝常称其才。时有史丹在旁,见元帝称赞定陶王,急进说道:“大凡所称为才能者,在于聪敏好学,如皇太子是也。若以吹弹歌唱为能,是陈惠、李微高过匡衡,可以拜为宰相。”元帝听了,也觉好笑。

  读者须知,史丹此言,并非无因,乃出于防止废立之意。

  说起皇太子骜,幼为宣帝所爱。及年长成,喜读经书,为人宽博谨慎。其始居住桂宫。一日元帝在未央宫,忽有要事命左右急召太子到来,太子闻命连忙坐车前来。谁知行出龙楼,却遇驰道,阻住面前,不敢横穿而过,于是绕道而行,至直城门,方得度过,由作室门入宫。元帝盼望太子,等候许久,方见到来,便问其何故迟延,太子只得将实情具奏。元帝听了大悦,遂下令以后许太子越过驰道,元帝当日心中也就甚爱太子。谁知后来太子贪酒好色,终日在宫作乐,渐渐失爱于帝。又值傅昭仪有宠,其子定陶王才干又像元帝,元帝因有意欲立定陶王为太子。史丹乃史高之子,奉命监护太子,知得元帝意思,因此乘机进谏。

  到了建昭四年,中山哀王刘竟病死。刘竟乃元帝少弟,因年幼尚在长安,未及就国。太子闻信,前往作吊。元帝正在悲哭,望见太子到来,想起中山王一向与太子同居同学,愈加伤心。及太子行至近前,元帝留心看他,颜色不甚悲哀,不觉心中愤怒,却不言语。太子去后,元帝便召史丹到来,告诉太子适才情形。因说道:“似此为人心不慈仁,岂可使奉承宗庙,为民父母。”史丹听了暗吃一惊,心想我若不替太子弥缝,必有废立之事。一时心急智生,连忙免冠叩头道:“是臣见陛下悲痛中山王,恐伤圣体,预先嘱咐太子进见时勿得涕泣,触动陛下,罪实在臣,臣当万死。”元帝素信史丹之语,方始平了怒气。及竟宁元年,元帝病重,王皇后与太子骜少得进见,惟有傅昭仪定陶王常在左右。元帝病势日加,意中忽忽不平,时常召到尚书,问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皇后、太子与后兄王凤皆忧惧无以为计。史丹因系亲密之人,得在元帝左右侍疾,见元帝又有废立之意,心想此时我若不言,更无他人进谅。却又碍着傅昭仪与定陶王在旁,不便发言,留心等到元帝独卧之时,史丹一直走进卧房。当日皇帝卧房近床一带,用青色画在地上,因名为青蒲。惟有皇后方能走上青蒲,他人不得到此。史丹欲与元帝密语,此时也顾不得犯禁,便伏在青蒲之上,叩首涕泣说道:“皇太子位居嫡长,册立已十余年,天下莫不归心。今定陶王得宠,道路流言,太子有动摇之说。果有此事,公卿必然力争,臣请先行赐死。”元帝见史丹言语激切,大为感动,因叹道:“吾病日重,太子两王均尚幼小,意甚恋恋,并无此议,且皇后素来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背,汝何从闻得此语?”史丹听说,连忙退下数步,叩首答道:“愚臣妄有所闻,该得死罪。”元帝遂对史丹道:“我恐将不起,汝可善辅导太子,勿违我意。”史丹欷欺,起立退出。只因史丹数言,太子竟得保全。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六十五"成帝即位黜宦竖 王尊舍命护金堤"

  话说竟宁元年夏五月,元帝病重,驾崩于未央宫。帝年二十六即位,在位十六年,改元四次,寿四十二岁,葬于渭陵。

  太子骜即位,是为成帝。尊王皇后为皇太后,以元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与后父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一同辅政。

  许嘉乃许广汉弟许延寿之子,广汉身死无子。元帝使许嘉为广汉后,嗣爵平恩侯。元帝追念其母许皇后,在位日浅,却遭霍氏毒死。故特选许嘉之女为太子妃,初入宫时,元帝使中常侍黄门送往太子处。及诸人回来复命,备言太子见了许妃欢悦情形,元帝大喜,对左右道:“汝可斟酒贺我,许妃生性聪慧,甚得太子宠爱,曾生一男不育,至是立为皇后。”成帝又感史丹拥护之力,拜为卫尉,擢右将军,赐爵关内侯。

  古语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从成帝即位,委任王凤。

  王凤是个性喜揽权之人,不比史高等,但仰宦官鼻息。当日成帝正在居丧,一切政事皆由王凤主意。到了此时,石显也就一筹莫展。王凤久知石显之奸,遂奏请成帝罢去中书宦官,以石显为长信中太仆。石显既离中书,毫无权柄,比起昔日势焰,真是一落千丈了。

  过了一年,成帝下诏改元为建始元年。先是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当元帝时,心畏石显,遇事不敢违忤。今见石显失势,二人遂联名上书,劾奏石显,追列种种罪恶,并其党与姓名。成帝下诏将石显免为庶人,与妻子等移归济南故里。其党牢梁、陈顺皆免官,少府五鹿充宗贬为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贬为雁门都尉。一时人心无不称快,长安为之谣道:伊徒雁,鹿徒菟,去牢与陈实无价。

  读者试想,石显自少受了宫刑,如何却有妻子?原来古代宦官得势,往往逼取良家子女为他妻子;或有无耻之徒,自愿将子女献媚。此种恶习,在前汉时便已有之。论起石显平日罪恶,理应处以极刑。只因成帝前为太子,几乎被废,石显也曾出力保护,以此从宽发落。石显失了官职,带同妻子起程,心中忧闷,饮食不进,行到半路,得病而死,也算是便宜他了。

  匡衡、张谭见石显被他劾奏免官,正在得意,谁知旁边恼了一位直臣,此人姓王名尊,现官司隶校尉。当日见此情形,即上书劾奏匡衡、张谭:“身为三公,明知石显专权乱政,擅作威福,何不即时劾奏,明正刑罚?乃反阿谀曲从,附下罔上,直到石显失势,匡衡、张谭方始举奏;不自陈述不忠之罪,反扬先帝用人之过,失大臣体,罪皆不道。”此书既上,成帝因初次即位,不欲伤大臣体面,下诏勿问。匡衡闻知,心中惭惧,乃上书谢罪,并称病乞骸骨,上还丞相乐安侯印绶。成帝温语慰留,赐以牛酒。明知王尊所奏甚是,但为优待大臣起见,遂命御史丞劾奏王尊,饰成小过,污辱宰相,贬为高陵令。匡衡方始照旧视事。

  王尊字子赣,乃涿郡高阳人,幼时丧父,依伯叔养活,家中甚贫,伯叔使之牧羊。王尊偷闲读书,年十三得为郡中小吏。

  后渐长成,给事太守府中,太守问以诏书所列应行之事,王尊一一详对,太守甚奇其才,补为书佐。后被举直言为虢县令,擢安定太守。王尊到官之后,查得属吏五官掾张辅贪赃不法,即命将张辅下狱究治。张辅遂死狱中,抄没赃物不下百万。此外郡中豪强之家,亦多坐罪。郡中小人,畏其严厉,上书告尊残贼。尊坐此免官,后复为益州刺史。一日出巡所属,到了邛蛛山。此山极其险峻,有九折阪,车马往来不易。王尊坐在车中,忽然记起一事,因问属吏道:“此即王阳所畏之地否?”

  原来王阳曾为益州刺史,行过此处,见其危险,因叹道:“我承先人遗体,何苦屡过险地!”于是不久告病而去。王尊闻知此事,故向属吏动问。属吏便答道:“是!”王尊听了暗笑王阳畏怯,即喝令御者驱马速行而过。后人因称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

  王尊在益州二年,蛮夷归附,升为东平相。说起东平王刘宇,乃宣帝之子,母为公孙婕妤。元帝即位,刘宇就国,奉公孙婕妤为东平太后。刘宇年少骄奢,屡次犯法。元帝因是至亲,不忍治罪,但将傅相免官。又见王尊办事强干,故拜为相。王尊到任,访知刘宇平日往往微行出入,与后姬家往来,王尊乃召到厩长嘱咐道:“大王出门,须要备齐车驾及随从官属,方合体制。自今以后,大王若但令汝驾着小车出外,汝可叩头谏阻,说是奉有相命,不得复如从前。”厩长依言退去。刘宇由此不得出外微行,心中甚觉不悦。

  一日王尊复入见刘宇,刘宇请其登堂。王尊便对刘宇道:“尊此来人皆吊尊,因尊不容于朝廷,故见命为王之相。曾闻天下皆言王勇,由今观之,王特恃贵而已,安得称勇?惟如尊者乃为勇耳!”刘宇为人本来暴戾,今被王尊当面抢白,不觉无明火起,颜色大变,两眼狠狠地看着王尊,意欲将他打杀。

  但是未有题目,不便发作。忽然想得一计,假作好言对王尊道:“请看相君佩刀。”王尊已觉刘宇之意不善,早有防备,不坠其计,但将手举起,露出腋下佩刀,对着旁边侍郎说道:“汝可走到近前,拔出佩刀,与王观看。”又直对刘宇说道:“王意欲诬相以拔刀向王之罪耶?”刘宇被王尊说破,自觉羞惭;又兼久闻王尊威名,不觉自然屈服。遂命左右排起筵席,自与王尊相对饮酒,极其欢乐。

  王尊设法收服刘宇,使他不敢如前放肆,原是好事。谁知却被刘宇之母东平太后公孙氏闻知此事,反替其子抱屈,即上书元帝,说是王尊为人倨慢,不尽臣节。元帝依奏,便将王尊免官。至是大将军王凤素知其能,奏补军中司马,擢为司隶校尉。又因劾奏匡衡、张谭被贬为高陵县令,到官数月,因病辞职。

  王尊辞职归里,不久又被任用。先是终南山有一贼首傰宗,聚众数百人,盘踞山林,四出打家劫舍,抢掠行人,为害地方。

  成帝拜故弘农太守傅刚为校尉,带领兵队千人,前往剿捕,费年余之力,无法擒治,贼势愈横,甚至长安城门亦加戒严。京兆尹王昌、甄遵因此连被贬官。时郑宽中为关内侯,见此情形,便对王凤说道:“终南山近在辇毂之下,盗贼横行,发兵讨之,不能取胜,未免为四夷所笑。为今之计,惟有选择贤京兆尹,方可平定。”遂向王凤保荐王尊可以胜任。王凤依言,先召王尊到来,问以捕盗之策。王尊一一对答。王凤乃保荐王尊为谏大夫,署京兆都尉,行京兆尹事。王尊到任,不过月余,盗贼一概肃清。建始四年,成帝遂拜王尊为京兆尹。当日长安城中豪家大侠,不计其数,中有万章最为著名。万章字子夏,居长安城西柳市,时人因号称城西万子夏。万章曾为京兆尹门下督,与石显交好,因借石显权力,交游愈盛。一日偶随京兆尹到了殿中,一时列侯侍中等一见万章,皆近前与之为礼,却无人与京兆尹言语。万章心中恐惧,连忙退避一边。及石显免官回里,家财甚多,所有床席器具粗重之物,值钱数百万,因其不便携带,尽数赠与万章。万章不受,旁人请问其故,万章叹道:“吾以布衣见爱于石君,今石君家破,吾力不能救,岂可反贪其财物?”闻者尽皆叹服。此外又有东市贾万、卖箭张回、卖酒赵放及杜陵人杨章等,亦皆藏匿亡命,结客报仇,武断乡曲。

  历任京兆尹虽闻其名,不敢究办。到了王尊任内,竟将诸人一律捕拿到官,审讯定罪,尽皆伏诛,由此地方安静,吏民悦服。

  王尊在任三年,却被御史大夫张忠劾奏免官。人民闻信,无不称惜。湖县三老公乘兴上书,为王尊辩白。成帝见书,遂又拜王尊为徐州刺史。未几擢东郡太守,王尊在东郡数年,地方无事。一日忽报河水大涨,金堤甚危。王尊听了大惊,急往察看。原来东郡地近黄河,当武帝时河决瓠子,连年不塞,各地皆受水害。后武帝车驾亲临,始将决口填塞。其附近一带之堤,名为金堤,意取坚固如金。此堤关系甚大,若有毁坏,不但东郡一郡成为泽国,且连吴楚诸郡国都要遭灾。当日王尊闻信,赶往河上,远远已听得河流之声,如雷鸣鼓响,沸天震地,及至近旁一望,但见一片汪洋,水势迅急,波浪如山,向堤撼来。堤身为之动遥平时金堤高出水面数丈,如今不过七八尺。

  那河流继长增高,约计不消一二日,便要漫过堤面,纵使水不加涨,而堤被水啮,其力甚猛,一旦崩坏,十余郡人民都将化为鱼鳖,真是危险异常。因此众人见了,无不心寒胆战。

  王尊见势已危急,此时也无别法,便拼着一死,丝毫不惧。

  吩咐属吏备了白马,抛入水中,致祭河伯。又命巫作成祝文,说是太守情愿以身填塞金堤,保全一方生命。王尊亲执圭壁,向河祷告一番,焚了祝文,便令左右就堤上搭起庐帐,自己在内住宿,不再回署。此时随来官吏并邻近居民围观者,不下数千人,见太守身当水冲,誓与堤共存亡,人人无不感动,一齐跪下叩头,请求王尊回去。王尊只是不肯,众人也就不忍走开,将他团团围住,看看水势愈涨愈高,离堤面不过三尺,沿堤土石被水冲击,渐渐剥落,眼见得堤身不保,众人也顾不得太守,各自奔走逃生,顷刻之间,一哄散荆惟有主簿一人,守住王尊啼泣。王尊一心待死,凝立不动。

  正在死生顷刻之际,说也奇怪,那波浪到了堤边,似乎有物阻住,仍旧退回,水势亦不加涨。众人闻堤身未坏,也就陆续回来。王尊便命大众将堤身受损之处,加工抢护。过一二日,河水稍退,金堤竟得保全,于是吏民人等皆心服王尊之忠诚义烈。白马三老朱英等遂将此事奏闻成帝。成帝发下有司,查明确系实情,乃下诏褒美王尊,加秩中二千石,并赐黄金二十斤。

  后王尊病终任所,吏民为之立祠祭祀。清谢启昆有诗咏王尊道:抑弱扶强令尉呵,引经造狱律无讹。

  洪流万丈填堤立,峻坂千寻叱驭过。

  大节不为临险动,当官大抵惜身多。

  忠臣孝子原无二,未许雷门相鼠歌。

  当日王尊劾奏匡衡,虽被贬官,一时舆论皆称其能尽职。

  匡衡闻知暗自惭愧,每遇灾变,便上书告退。成帝屡加慰留。

  匡衡也舍不得高官厚禄,照旧供职。到了建始三年,匡衡之子匡昌官为越骑校尉,忽因酒醉杀人,被拿下狱。其弟密与越骑属下吏卒谋,欲劫狱救出匡昌,事尚未行,却被有司发觉,奏闻成帝。匡衡得信大惊,连忙免冠跣足,入宫谢罪。成帝传谕着上冠履。匡衡方幸自己可保无事。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偏又被司隶校尉与廷尉劾奏匡衡食邑安乐乡,多占四百顷地,算是监守自盗,罪该不道。成帝下诏勿治,但收回丞相安乐侯印绶,免匡衡为庶人。汉时丞相免为庶人者,自匡衡一人为始。

  匡衡既已免官,成帝遂拜王商为丞相。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六十六"辟讹言王商拜相 宠外戚五侯受封"

  话说王商字子威,乃宣帝母舅王武之子,少嗣父爵为乐昌侯。居丧尽礼,并将家中财物,尽数分与异母兄弟,由此名闻一时,大臣共相推荐,元帝时官至右将军光禄大夫。成帝为太子,几乎被废。王商出力保护,成帝甚加敬重。即位之后,移为左将军。王商为人质朴厚重,守正不阿。因见大将军王凤并无才能,自秉国政,但知揽权据势,做事骄僭,心中甚属不平,往往露于辞色。王凤也知王商之意,由此二人结下嫌隙。

  成帝既拜王凤为大将军,又封太后同母弟王崇为安成侯,食邑万户。庶弟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皆赐爵关内侯。是时天上忽降黄雾,塞满四方,终日不散。成帝下诏遍问朝臣:“是何休咎?准其直言无讳。”于是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奏道:“此乃阴盛侵阳之象。昔日高祖有约,非有功不得封侯。今太后诸弟,皆系无功受封,为外戚所未有,故天降此变,以警陛下。”一班朝臣见了二人之奏,多以为然。王凤闻知心中忧惧,遂上书乞骸骨。成帝下诏慰留,王凤仍出视事。

  王凤乃王禁长子,与弟王崇及太后三人皆系王禁嫡妻李氏所出。先是王凤生时,适值五月五日,王禁对家人道:“俗语五月五日所生之子,将来长大,身高及户,若不自害,必害父母。此子既犯俗忌,不如弃之。”其叔父在旁说道:“昔日田文即以此日出生,其父使弃之,其母私自留养。后为孟尝君,封于薛地,号其母为薛公大家。由此观之,并非不祥。”王禁听说,方始无言。其母李氏已生二子一女,后因妒忌被出,再嫁苟氏,生一子名苟参,太后既贵,遂命王禁迎回李氏。至是太后心怜苟参,又欲援田蚡之例,封之为侯。成帝道:“田蚡受封,并非正当。”乃拜苟参为侍中水衡都尉,王氏子弟皆为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要地,朝廷为满。其年六月,忽有青蝇,不计其数,一齐飞集未央宫殿中朝臣坐次。八月戊午日清晨,有两月现于东方。九月戊子夜有流星,其光照地长四五丈,屈曲如蛇形,直穿入紫官。十二月大风拔甘泉畸中大木十围以上。

  各郡国多被水旱,秋收大减。综计成帝即位初年,灾变百出,说者皆谓为王氏专政之故。

  谁知成帝自少亲倚王凤,不但不许他辞职,反欲将政权交付王凤一人专揽。建始三年,遂下诏安慰许嘉数语,免其大司马车骑将军之职,加赐黄金二百斤,以特进侯就第。许嘉在元帝时辅政已八九年,又是皇后之父,反不及王凤得成帝之信任。

  许嘉既去,王凤遂独掌政权。是年秋日,关中地方一连大雨四十余日,北方素来少雨,人民罕见,不免都怀疑惧。一日忽哄传大水到了长安,居民闻信,大起惊慌,各自扶老携幼,东奔西窜,街巷皆满,拥挤不开,也有被践而死者,霎时间人声鼎沸,满城大乱。成帝闻知,急坐前殿,召到公卿大臣,商议防御之策。大将军王凤建议道:“如今事势危急,应请陛下及皇太后带同后宫人等乘坐船只,一面传谕人民,令其上城避水。”成帝闻言遍问群臣,大都赞成。独有左将军王商进前说道:“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何至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不宜令人民上城,致使愈加惊恐。”成帝听说称善,遂命内外百官,一律镇定,勿得张皇。

  过了片刻,人民也稍平静。成帝遣人查问,回报果是谣言。成帝由此愈加敬重王商,常赞其议。王凤自悔失言,甚觉惭愧。

  及匡衡免官,成帝遂拜王商为丞相。

  王商虽为丞相,但其时用人行政之权,皆归大将军王凤主管,故丞相无甚权力。先是建始三年冬十二月一日日蚀,是夜未央宫中地震。成帝下沼公卿各举直言极谏之士,问以时政阙失。到了次年夏四月,天忽降雪。成帝复召直言极谏之士至白虎殿对策。当时灾变连年,朝野议论多归咎于王氏,但却无一人敢向成帝明言。即号为直言极谏之人,所对之策,也都含糊塞责,从中更有一二善于取巧,如杜钦、谷永等,便趁势移祸到许后身上。

  杜钦宇子夏,乃杜延年之子,少喜读书,祖父皆为公卿,家中富足,但出世便盲了一目,未免五官不全,因此不喜出仕。

  同时又有茂陵人杜邺,也字子夏。二人姓字相同,皆有才能,名闻当世。时人因恐无从分别,遂号杜钦为盲杜子夏。杜钦见世人将他身上毛病当作称号,心中甚不愿意,因想得一法,特别做成一种小帽,戴在头上,高阔仅有二寸,于是京师人改称杜钦为小冠杜子夏。杜邺为大冠杜子夏。

  杜钦为人深心有谋,虽然家居无事,却喜替人划策。王凤素知其能,及为大将军,便奏补杜钦为大将军武库令。武库令职管兵器,清闲无事。杜钦既受王凤提拔,遂一心一意为着王氏。先是成帝即位,未立皇后,皇太后下诏采选良家子女入宫。

  杜钦素知成帝为太子时便有好色之名,因劝王凤依照古代一娶九女之制,选取名门淑女,以充后宫,预防女色乱国之祸,王凤未能听从。后来许后既立,专宠后宫,一班妃嫔少得进见,许后复生一女不育,成帝即位数年,尚未有子,皇太后与王凤等颇以为忧。此次杜钦被举对策,明知王氏势位太盛,待要直言,未免得罪王凤。只得将种种灾异归咎后富。谷永对策,所言也与杜钦相同。成帝赐杜钦帛,拜谷永为光禄大夫。谷永字子云,长安人,乃谷吉之子。历官太常丞,为太常阳城侯刘庆忌所荐。谷永见王凤正在当权,意欲自为结托,遂借着对策,极力讨好王氏,攻击许氏,因此买取王凤欢喜,骤然取得高位。

  王凤既得杜钦、谷永二人为其心腹,甚加厚待,遇事每与计议。二人遇事荐举人才,王凤依言任用,甚得其力。当日馆陶一带黄河决口,连及东郡金堤,被灾之地共有四郡三十二县,水深之处,约有三丈。杜钦举荐王延世为河堤使者。王延世督率人夫,并力堵筑,仅三十六日成功。成帝下诏将次年改元为河平元年,拜王延世为光禄大夫,赐爵关内侯。是时陈汤因事下狱,谷永又上书为之辩冤。成帝乃夺其爵,释放出狱。陈汤家居无事,一日忽奉成帝诏召,陈汤遂随同使者入见。

  读者欲知成帝何故召见陈汤,先是乌孙小昆弥末振将遣人刺杀大昆弥雌栗靡,汉廷议欲起兵讨之,事尚未行。适大昆弥翎侯难栖使人杀死末振将,末振将兄子安犁靡代为小昆弥。成帝深恨未及诛杀末振将,乃命段会宗发戊己校尉及诸国兵,往诛末振将之太子番丘。段会宗字子松,上邽人,竟陵时曾为西域都护。诸国服其威信,至是拜为左曹中郎将,前往乌孙。会宗奉命领兵,行至半路,暗想道:“我若一直进兵乌孙,恐被番丘闻信,先行逃遁,不易捕获。”于是想得一计,将大兵离城远远屯扎,自带精兵三十人,各携弓弩兵器,直到小昆弥所在之地,遣人往召番丘。番丘不知消息,闻召到来。会宗便宣读诏书,说是末振将骨肉相杀,并害及汉公主子孙,未及伏诛,应将番丘抵罪。读罢,便拔剑将番丘斩首。番丘随来人等见其主被杀,出其不意,各自逃回,报与小昆弥乌犁靡知悉。

  会宗率领部下回到营中,小昆弥乌犁靡闻说番丘被杀,急领数千骑来围会宗。会宗便对小昆弥宣布奉命来诛番丘之意,并说道:“汝今起兵围我,纵使将我杀死,譬如九牛拔去一毛,与汉无损。从前宛王与郅支头悬藁街,汝乌孙早已知之,休再蹈其复辙。”小昆弥闻言心中虽折服,但仍辩道:“末振将有负于汉,汉杀其子可也,何不先行告我,与以饮食。”会宗答道:“我若预告昆弥,万一昆弥使他逃匿,岂不犯了大罪?倘给以饮食,再行付我,又伤了骨肉之恩,是以不敢先告。”小昆弥见会宗说得有理,只得号泣领兵而回。当日会宗被围之际,也虑及两下动起干戈,或致自己失利,遂一面上书朝廷请发敦煌及各城郭兵来救。成帝得书召到大将军王凤丞相王商及百官会议,数日不决。王凤忽记起谷永前曾上书保救陈汤,因想到陈汤为人足智多谋,而且熟悉西域情形,遂奏请成帝,往召陈汤问其意见。成帝准奏命召陈汤入见。此时成帝驾坐未央宫前殿宣室,陈汤奉命到来,正待下拜。成帝传谕免礼。原来陈汤前征郅支之时,在军中感受寒湿,两臂麻木不能屈伸,故成帝令其勿拜,遂将会宗奏章交与陈汤阅看。

  陈汤看罢奏章,辞谢道:“方今朝中将相九卿并皆贤才,小臣老病,不敢妄参末议。”成帝道:“现在国家有急,君可勿让。”陈汤方始说道:“以臣愚见,此事必可无忧。”成帝问道:“何以见得?”陈汤道:“胡人兵器不利,须三人方当汉兵一人。今围会宗之兵,其人数不足以胜会宗。且据会宗来书,欲发敦煌之兵,相去甚远,不能即至,是其意欲用以报仇,并非救急。陛下可以勿忧。”成帝道:“君能断其必解围否,约计何时可解?”陈汤心想乌孙瓦合之兵,不能久攻,照向例不过数日,遂答道:“已解矣!”又屈指计算道:“不出五日,当有吉报。”成帝与公卿等听了,半信半疑。因见陈汤所说,为日无多,便有分晓,乃暂将发兵之议搁起,等候消息。过了四日,果然军书到来,报说其围已解。段会宗既诛番丘,领兵回国,成帝封为关内侯,赐黄金百斤。后会宗复奉使西域,病死乌孙。西域诸国,皆为发丧立祠,其得人心如此。当日王凤见陈汤料敌如神,心中佩服,遂用为从事中郎。陈汤明习法令,遇事善能临机应变。王凤十分相信,遂将幕府之事,一概委任陈汤办理。

  到了河平二年,成帝遂下诏尽封诸舅为列侯,王谭平阿侯,王商成都侯,王立红阳候,王根曲阳侯,王适时高平侯。五人同日受封,故时人称为五侯。成帝既委政王凤,遇事谦让,不自专决。一日左右保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刘歆学问通达。成帝召见,命诵诗赋,甚喜其人,欲拜为中常侍。左右皆道:“未曾告知大将军。”成帝道:“此小事何必告知。”左右叩头争之,成帝乃召王凤告以己意。王凤说是不可,成帝只得作罢。

  当日朝臣畏惧王凤权势,不敢触忤;独有丞相王商不肯附和,因此王凤便欲设法除去王商。未知王凤如何设计,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六十七"遭诬蔑丞相免宫 泄忠谋京兆下狱"

  话说王商自为丞相,与大将军王凤一朝共事,二人意见不同,不免议论时有冲突。王凤虽然心恨王商,却因他也是外戚,又得成帝亲重,且平日无甚过失,未敢下手害他,所以王商为相经历四年之久,却也安然无事。

  及河平四年春正月,匈奴复株絫若鞮单于来朝。成帝驾坐未央宫白虎殿,命召单于入见。单于行到未央宫廷中,望见丞相王商坐在廷中,遂即进前拜谒。王商由座上立起,与单于叙礼,谈了数句。单于偷眼观看王商,身长约有八尺余,体态魁梧,容貌严厉,觉得威风凛凛,甚是可畏,不禁倒退数步。后有人将此情形告知成帝,成帝叹道:“此人真汉相矣!”语为王凤所闻,惟恐王商得宠日深,势将夺己之权,因此心中愈加妒忌。当日王凤与琅琊太守杨肜结为亲家。适值琅琊郡中连出灾异十四种已上,王商属吏照例前往查办。王凤闻知其事,意欲保全杨肜官职,便对王商道:“灾异关系天事,并非人力所能为力。杨肜素来官声颇好,务望暂置勿问。”王商听说,心知王凤袒蔽亲家,不肯依从,遂奏请将杨肜免官。王凤见奏大怒,便将奏章搁起不问。一面设法欲害王商,使人搜寻王商过失。

  无奈王商为人公正,无甚罪恶可作把柄。惟王商有一妹与人私通,后被家奴将其奸夫杀死。王凤便将此事强牵到王商身上,暗使心腹人耿定上书告说:“王商与其父宠婢及妹淫乱,如今家奴杀死其妹之奸夫,必是王商指使。”成帝见奏,心想此等关系闺门之事,暖昧不明,无从证实,意可置之不问。王凤便向成帝力争,成帝只得发下司隶校尉查办。

  先是皇太后曾下诏选取王商之女,以备后宫。恰值其女抱病,未及入宫。此次王商被人诬告,心知必遭王凤陷害,不免忧惧,遂想将女纳入宫中以为援助,乃托新被宠幸之李婕妤家转达成帝愿献其女。谁知此种举动,传到外间,反致愈闹愈大。

  当日朝中有一蜀郡人张匡,官为太中大夫,生性巧佞,作事阴险,一心但想交结权门取得富贵。素知王凤与王商不和,今闻王商被告,心想趁此时机,将王商弄倒,定可买得王凤欢心,升其官职。但因此案已交司隶校尉查办,尚未复奏,若接连上书劾奏,主上必疑有人指使,须是借个题目进言,方显得不是雷同附和。张匡沉思半晌,忽得一策,遂即依计行事。

  原来当日正遇日蚀,张匡便趁此上书,请对近臣面陈时政。

  成帝见奏,即命左将军史丹等问其意见。张匡遂言王商身被查办,私自怨恨。又托李婕妤家纳女入宫,恐有奸谋,所以日为之蚀,应请严加惩办。史丹等将张匡言语转奏成帝。成帝素信王商,心知张匡言多险刻,下诏勿治。王凤又再三力争,成帝无法,乃遣使收回丞相印绶。王商被诬免相归第,气愤成病,不过三日,吐血身死。

  成帝既将王商免相,遂拜张禹为丞相。张禹字子文,河内轵县人,少学《易经》、《论语》。成帝为太子时,曾从张禹读《论语》。及即位赐爵关内侯,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给事中,领尚书事。张禹见王凤遇事专权,成帝犹不能自出主意,因此心不自安,屡次上书告退。成帝敬重师傅,加意慰留,赐黄金百斤。养牛上尊酒,命太官送膳,侍医视疾,使者问安。张禹见成帝如此优礼看待,甚是惶恐,只得复起视事,至是竟代王商为丞相,封安昌侯。

  王商死后过了一年,改元阳朔。此时成帝即位已历九年,尚未生有皇子,加以身体多病,忽忽木乐。是年正月适值定陶王刘康来朝,成帝见了,甚是欢喜。说起刘康先得元帝宠爱,曾欲立为太子,事属已往。如今来朝,成帝与太后仍体贴先帝之意,待遇甚厚,所有赏赐,比他王加至十倍,全不介意前事。

  照例诸侯王朝见已毕,例须回国。成帝却留定陶王在京,并对他说道:“我未有子,人命无常,一朝若有不测,便恐不复相见,汝当长留京师侍我。”于是定陶王住在京邸,日日入宫倍伴成帝,甚见亲重。

  独有大将军王凤,心恐定陶王在帝前说他短处,夺其权力。

  因此看作眼中之钉,必须设法拔去为快。恰好是年二月又值日蚀,王凤遂上言道:“定陶王虽属至亲,照例当奉藩在国,今久留京师,有违正道,所以天变示戒,应请令王归国。”成帝见说,心中甚是不欲,无如一向政事都归王凤主意,不得已勉强应允。定陶王闻信,立即入宫辞行。成帝对着定陶王涕泣,说了许多别话。定陶王也就挥泪告辞而去。

  当日成帝受制王凤,朝中却恼了一位直臣。此人姓王名章,字仲卿,乃泰山钜平人,宣帝时为谏大夫,号称敢言。元帝即位擢左曹中郎将,因忤石显免官。成帝召为司隶校尉,一时权贵皆敬惮之。及京兆尹王尊免官,后来者不能称职,王凤遂举王章为京兆尹。王章虽受王凤荐举,却因王凤举动横恣,不合法度,以此并不亲附。自王商被诬免相,王章已为不平。今又见王凤逼逐定陶王回国,心中愈加愤怒。此时万难再忍,便欲面向成帝力陈王凤之奸,乃先上奏,自请召见。

  王章写成奏章,正待递进,其妻见了,连忙阻住道:“人当知足,不想当日牛衣中涕泣时,何等贫苦,如今官至二千石,也须自己谨慎,不可多言取祸。”王章哪里肯听,便答道:“汝是妇人女子,何曾知得此事?”先是王章少为诸生,游学长安,家中甚贫。一日忽然患病,时值冬令,并无被褥,只用牛衣遮盖,王章病势沉重,自恐将死,执着其妻之手,与之诀别,不禁流泪。其妻见了怒道:“京师满朝贵人,论起才干,何人胜过仲卿?今偶患病,不自振作,反至涕泣未免过鄙。”到了此时,其妻记起前事,故以为言。

  王章不听妻谏,上了奏章,成帝即时召见,问以时政。王章对道:“天道聪明,福善祸淫,丝毫不爽。今陛下未有继嗣,亲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善事,应有祥瑞,何致灾异?灾异乃由大臣专政所致。今大将军妄言日蚀,咎在定陶王,建议遣之还国,意欲使天子孤立于上,己得专擅,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蚀为阴侵阳臣专君之象,今政事大小皆由王凤裁决。凤不自责,反欲归咎他人。

  诸如此类,诬君罔上,不止一事。前丞相乐昌侯王商,本系先帝外亲,内行纯笃,位历将相,乃国家柱石之臣,其人守正,不肯委曲随从,王凤乃借闺门之事,将其罢相,冤愤而死,众人莫不怜之。又王凤明知其妾之妹张美人,已曾嫁人,不宜进御至尊,竟托言宜子,纳之后宫。臣闻羌胡之人,尚杀其长子,以正血统,况乎天子反近已嫁之女。此三者皆系大事,为陛下所亲见。其他未曾亲见者,可以推知。臣意王凤不可久掌政务,宜使退职就第,别选忠贤以代之,国家幸甚。”

  成帝自从王凤诬陷王商,及迫令定陶王就国,心中已是不平。今闻王章之言,大为感悟,频频点首。因对王章道:“若非京兆尹直言,吾不闻此社稷大计,惟贤人能知贤人,君试为朕求可为辅佐之人。”王章遂奏荐琅琊太守冯野王,先帝时历官九卿,忠信质直,智谋有余,因系王舅出为太守,今若以贤复入,足见圣主乐于进贤也。成帝自为太子时,常闻野王为一时名卿,声誉远在王凤之上。今听王章之言,遂决计欲用野王。

  谁知此事尚未发表,却被王凤闻知。

  当日成帝每召王章入见,必先屏退左右,君臣秘密言语,不使他人得闻。谁知却有太后堂弟王音,乃长乐卫尉王弘之子,现为侍中,因见成帝屡次独与王章深谈,不免生疑,遂伏在壁厢窃听。于是王章所言都落王音耳中,便悄悄出外告知王凤。

  王凤听说心中忧惧,乃召到杜钦告知此事。杜钦劝王凤上书辞职,书中措辞,务须凄恻动听。王凤依言写成—书,奏上成帝。

  事为太后所闻,终日垂泪不肯进食。成帝见书想起旧日情事,不忍将王凤罢斥,又见太后如此情形,愈觉不安,遂又下诏劝慰王凤。杜钦也劝王凤照旧办事。

  成帝所谋不成,反要归罪王章,以安王凤之意,乃使尚书劾奏王章。明知冯野王前因王舅出为外吏,而私欲结好诸侯王,妄行举荐。又知张美人得幸至尊,乃妄引羌胡,非所应言。于是竟将王章及妻子一同下狱,交与廷尉办罪。廷尉复奏王章比主上于夷狄,欲绝继嗣,背叛天子,私为定陶王,罪当大逆。

  王章被系狱中,冤愤交集,不久得病而死。

  王章有一小女年约十二岁,也被系狱。一夜睡中忽然起坐,号哭失声。人问其故,对曰:“平日夜间狱吏前来点算囚人,常是九人,如今算至八人便止,中间定然死了一人。我父生性素刚,先死者必是我父。”家人闻言,疑信参半。到了次日查问起来,王章果然身死。有司奏闻成帝,将王章家属移往合浦,抄没家中田产入官。直至王凤死后,其弟王商为大将军,奏请成帝放免王章妻子,合归故郡。此时王章妻子久居合浦,合浦地方出产明珠,其妻子遂以采珠为业,积有财产数百万,及遇赦得回泰山郡,家属并皆完聚。又遇萧育为泰山太守,心怜王章之忠,令其将所积钱财赎还原有田宅。计王章身为京兆尹,仅有二年,无罪枉死,人民莫不怜念。

  王章既死,消息传到琅琊,冯野王因被王章举荐,今见王章坐罪,心不自安,遂即上书告玻及病假三月期满,成帝下诏赐告。野王遂带同妻子归杜陵就医。王凤因王章迁怒到野王身上,乃使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私自归家,奉诏不敬。

  杜钦素来敬重野王,闻信便向王凤前婉言保救。王凤不听,竟将野王免官。过了一年,御史大夫张忠身死。王凤心爱王音,便保荐为御史大夫。自从王章死后,王凤威震朝廷,百官莫不侧目。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六十八"遭谴责弟兄僭上 承恩宠姊妹入宫"

  话说王凤自从害死王章,威震朝廷,群臣莫不侧目,各郡国守相,多出其门,又以从弟王音为御史大夫。王凤胞弟王崇早死,庶母弟平阿侯王谭,成都侯王商,红阳侯王立,曲阳侯王根,高平侯王逢时五人,倚着太后及王凤之势,争为奢侈,各娶姬妾数十人,畜奴婢数百人,大起第宅园林,五家相连,一望皆是。内中成都侯王商、曲阳侯王根尤为奢僭,王商先因患病,欲求清静地方避暑,竟向成帝借明光宫居祝及起居屋,凿一大池,竟穿长安城。引沣水流入池中,以便行船。船上树立羽盖,四围张帷,使舟子唱起棹歌以为娱乐。王根园中筑一土山,上起渐台,仿照未央宫白虎殿形式。于是长安百姓为之作歌道: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像西白虎。

  说起五侯虽然奢侈,却皆学习经书,通达人事,好士养贤,倾财施与,一时四方人士,争趋其门。但五侯因此争名,兄弟之间,不免各存意见。其门下宾客,为一家所亲厚者,不得再到他家。惟有谷永一人,却能遍入五侯之门,各个得其欢心。

  此外尚有一人姓楼名护字君卿,齐国人。家世为医,楼护自少随其父在长安行医,常出入富贵人家。众人见其年少聪明,争劝其读书入仕。楼护依言,遂辞其父,从师学习经传。曾为京兆尹属吏数年。甚得名誉。楼护为人身材短小,应对便捷,人皆乐与之交,老年人尤加亲敬,与谷永同为五侯上客。谷永长于书札,楼护善谈论,故长安中为之语道: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

  楼护尝蒙五侯各送佳肴美馔,将它合在一处,成为杂莱,因名为五侯鲭。一日楼护母死出葬,公卿士庶,因他是五侯贵客,都来送葬,车马二三千辆,沿途络绎不绝,乡里为之歌道:五侯治丧楼君卿。

  当日成帝既将朝中政事委任王凤,自己日常无事,便留意于诗书文字。因见禁中所存书籍,颇有散亡,乃使谒者陈农搜求天下遗书,又命刘向在天禄阁校对存书。刘向即刘更生,前在元帝时为石显所陷,免官禁钢,家居十余年。及成帝即位,拜为光禄大夫,遂改名向。刘向因见王氏势位过盛,连年日蚀地震,皆由此故,因集合古代以至秦汉种种灾异,按诸当时行事,及其占验之法,著为一书,名为《洪范五行传》,奏上成帝。成帝心知刘向意指王凤兄弟而言,却终不能夺王氏之权。

  刘向见王氏势位日盛,一日遂又上书极谏,书中略道: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光盈幄内,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管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王氏与刘氏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宜发明诏,援近宗室,疏远外戚,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

  成帝得书,反复看了数遍,深赞刘向之忠,遂令左右召来,对之叹息,良久方说道:“君今且退,容吾思之。”刘向只得走出。成帝也想收回政权,无如碍着太后,惟恐事又不成,反害刘向,做了王章,被罪而死,因此迟疑不决,竟将此事搁起。

  后每遇公卿缺出,成帝欲用刘向。王凤便极力阻止,以致刘向终身不得高位。

  到了阳朔三年,王凤病重。成帝车驾亲临问疾,见其症已垂危,因执其手涕泣道:“将军如有不讳,平阿侯谭当继将军之位。”王凤叩头泣道:“谭等虽与臣至亲,然行事每多奢僭,不如御史大夫音,为人谨饬,臣敢以死保之。”成帝闻言,点头应允。读者试想,王谭与王凤为同父兄弟,王音不过是伯叔兄弟,王凤不举王谭,单举王音是何用意?若论平日行事,王音自较王谭为胜,然王凤本意,却不如此。只因王谭等素性高傲,不肯屈事王凤。惟有王音对于王凤,加意奉承,所以王凤极力保荐。及王凤身死,成帝即拜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封安阳侯。

  王谭既为王凤所阻,不得当国。成帝也觉得难以为情,遂又擢王谭位特进,领城门兵。时谷永出为安定太守,闻知此事即寄书王谭,劝其勿受。王谭得书,见谷永替他不平,心中大为感动,遂依言力辞领兵之职。王音知得王谭负气,不肯相下,由此二人生了意见。王音自知越次越升,为人所忌,愈加小心供职,远逊王凤之专横,于是成帝始有用人之权。时京兆尹自王章死后,甚少知名之人。成帝素重少府王骏,将加大用,先欲试以政事,遂拜之为京兆尹。王骏即王吉之子,前为司隶校尉,曾劾奏丞相匡衡免官。至是为京兆尹,亦有能名。时人以之与王尊、王章并称为三王,京师为之语道:“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成帝自王凤死后,觉得无人拘管,于是逐渐放纵起来。原来成帝性喜文辞,博览书籍。因见武帝故事,常与近臣微行游宴,因此引动高兴,便欲仿照而行,因与侍中张放商议。张放乃张安世元孙,其母敬武公主为元帝之妹。张放生得聪明伶俐,素得成帝欢心,又娶许后之妹为妻,亲上加亲,成帝愈加宠爱。

  当张放迎娶之日,成帝先期为之设备,赐以甲第一区。一切铺陈装饰,皆系御用之物,大官与私官并支办供应,那种风光热闹,真说不尽,时人因称天子娶妇,皇后嫁女。平日两宫使者,冠盖往来,不绝于路,赏赐动以千万计算。成帝拜张放为侍中中郎将,监平乐屯兵,置幕府,仪比将军。张放常与成帝同卧起,宠爱殊绝。今见成帝意欲出外游行,自然赞成。鸿嘉元年,成帝遂依武帝之例,先遣期门郎官在外等候,自己换作常人服饰,带同张放出外,或坐小车,或骑骏马,出入街巷郊野,为斗鸡走狗之戏。北至甘泉,南至长杨五柞,往往累日不归。常自称为富平侯家人。富平侯即张放所袭之爵也。

  事为太后及王音所闻,时向成帝劝谏。成帝正在游兴勃勃之际,哪里肯听。到了鸿嘉二年,忽有飞雉来集未央宫承明殿。

  王音借此上疏,力阻微行。成帝仍旧不听。读者须知,成帝对于诸舅,单单畏惧王凤一人。若使王凤尚存,成帝也就不敢微行。如今王凤已死,不但畅意出游,而且连从前所听王章之计划,与刘向之言语,蓄积已久,便要借事一齐发作。

  先是成帝曾驾幸成都侯王商第内,见其穿城引水,并未先行奏明,心中暗自愤恨,尚未明言。此次出外微行,一日偶由一处经过,望见墙内似是花园。园中景物如何,虽然不能窥见,却觉得有物巍然,甚是高大。留心细看,原来一座土山,山上有一高台。成帝心想此地俨是未央宫白虎殿,我本向东南而行,如何会走到西边,不然何以望见此殿?遂指向左右问道:“此是何处?”左右对道:“乃是曲阳侯王根之第。”成帝闻言大怒。待到回宫,即召王音入内,告知两次所见,大加责备。

  读者试想,此事本与王音无干,何以成帝将他责备?只因王音现秉国柄,在诸舅中最为尊贵,不能约束诸兄弟,使之奉公守法,自也难逃罪责。当日王音被责回家,便遣人告知王商、王根。二人闻信惊恐,遂商议欲自行黥面割鼻,前向太后谢罪,却被成帝闻知,愈加愤怒。即命尚书责问司隶校尉及京兆尹,明知成都侯王商,擅穿帝城,决引沣水;曲阳侯王根,骄奢僭上,赤墀青琐;红阳侯王立父子,藏匿亡命,宾客出为群盗。

  司隶京兆皆阿纵不举奏正法。司隶与京兆尹二人被责,无言可对,伏在禁门下叩首。成帝又赐王音策书,命召王商、王根等齐集府舍候诏;一面下诏尚书,查取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

  于是车骑将军王音,席藁待罪。王商、王立、王根皆负斧锧,俯伏阙下。成帝见了,怒气渐息。心恐有伤太后之意,不忍加诛,沉吟半晌,竟将诸人赦免。

  成帝既将王氏惩戒一番,仍旧出外微行。一日驾临阳阿公主家中,公主便留成帝,饮酒作乐。成帝偶见歌舞女赵飞燕,心中甚悦,遂召入宫中,大得宠爱。

  说起赵飞燕本姓冯,父名万金,乃江都王协律舍人冯大力之子。时江都王孙女姑苏郡主,嫁与江都中尉赵曼。赵曼宠爱万金,与同饮食,万金因此得与赵主私通。赵主怀孕,恐被赵曼闻知,遂假作疾病,回到王宫调理。十月期满,连产二女。

  初生弃之于外,三日不死,始行收养。长名宜主,次名合德。

  后皆送归万金家中,然仍冒姓赵氏。宜主生得轻小便利,举止翩然,时人因呼为飞燕。合德肌肤光滑,出水不濡。二人年渐长成,色皆绝世。及万金死后,冯氏家败,飞燕姊妹,流落到长安与阳阿公主家令赵临同巷居祝飞燕因见赵临与之同姓,便欲倚其照顾。时作女工针黹,送与赵临,博得赵临欢喜,竟命其住在家中,认为己女。后遂入阳阿公主家学习歌舞,至是得幸成帝,拜为婕妤。

  飞燕有姑妹樊嫕先入宫为女官。成帝既宠飞燕,樊嫕又向成帝道:“飞燕有妹合德,容貌尤美。”成帝闻言大喜,即命舍人吕延福以百宝凤毛步荤往迎合德。合德辞谢道:“非贵人姊召不敢行。”延福回奏成帝。樊嫕想得一计,遂取得飞燕所制五彩织成手垫,作为凭信,仍命延福再往。合德正在洗头,见了凭信,方始应允。于是临镜梳装,发上遍涂沉水香油,挽成新髻,淡扫蛾眉,号称远山黛。薄施脂粉,名为慵来装。身穿小绣衣裳,绣裙文袜。坐辇入宫,来见成帝。成帝坐在云光殿帐,见合德果然生得美丽,便使樊嫕示意,欲纳之后宫。合德辞道:“贵人姊在性妒忌,若非姊意,妾宁死不敢奉命。”

  合德言词婉转,音调清脆,左右听者,无不喷喷叹赏。成帝闻言,不便强迫,仍命将合德送还。适有宣帝时披香博士淖方成,年老发白,在宫教授,宫中号为淖夫人,此时正立在帝后,一见合德,便叹道:“此祸水也,灭火必矣!”后来果如其言。

  成帝既见合德,心中不舍。唤到樊嫕,与之计议。樊嫕密教成帝,替飞燕另辟一个所在,与之居住,名曰“远条馆”。

  又赐以紫茸云气帐、文玉几、赤金九层博山缘合等物。飞燕移居远条馆,见地方既好,又得许多珍物,甚觉高兴。樊嫕便趁此时向飞燕道:“主上久无子嗣,何不将合德进上,以求子嗣,为千万岁计。”飞燕依言。遂将合德献与成帝。成帝得了合德,如鱼得水,十分满意,号之为“温柔乡”。对樊嫕道:“吾当老于是乡,不能效武帝求白云乡也。”樊嫕口呼万岁,贺道:“陛下真得仙人。”成帝大悦,命赐樊嫕鲛文万金,锦二十四匹,拜合德为婕妤。

  飞燕自见姊妹得宠,便欲夺取皇后之位,使人暗中探取许后过失,做成罪名,前向成帝告发。未知许后能否保全,且待下回分解。

卷一百六十九"废许后婕妤见机 立赵氏合德专宠"

  话说许皇后自为太子妃以至正位中宫,常得宠于帝,生有一男一女皆不育。后宫姬妾少得进见,并无所出。王太后与兄弟等见帝未有子嗣,皆以为忧。其时适值日蚀地震,杜钦、谷永等应诏求言,迎合王凤之意,遂将灾咎归罪后宫。成帝听信二人之言,遂下诏有司减少椒房掖庭用度。许后见诏,心中不悦,自向成帝上书力争。成帝答书,引用杜钦、谷永言语,责备许后,辞甚严厉。由此帝后之间,生了意见。

  自此之后,成帝对于许后恩爱渐衰,后宫得宠者日多。许后之姊名谒,嫁为平安侯王章夫人,因见许后失势,心中不平,听信巫言,使之咒诅后宫怀孕王美人等。却被飞燕探得,心中暗喜。又想起班婕妤从前也得成帝宠幸,不如将她牵连在内,一网打荆于是飞燕遂出头告发许后及班婕妤挟媚道,咒诅后宫,骂及主上。

  班婕妤乃越骑校尉班况之女,成帝初即位时选入后官,大得宠幸,拜为婕妤,居增成宫,两次生男皆夭死。成帝尝在后庭游玩,欲命班婕妤同辇而坐,婕妤辞道:“妾观古代图画,凡属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惟三代末主,乃有嬖宠之女。

  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成帝见班捷好说得有理,遂作罢论。事为太后所闻,喜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当日建始河平之际,外戚除王氏外,惟有许班得势。班婕妤喜诵诗,能为文,每进见及上书,一凭礼法,为成帝所敬重。及飞燕姊妹专宠,班捷妤甚少进见。飞燕恐其复得亲近,因而连累陷害。

  事为太后所闻,心中大怒,即将许谒捕拿究办,果然问出实情。许谒立被处死。成帝乃遣使持节收回许后印绶,废居昭台宫。有司又将班婕妤传到讯问,婕妤道:“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为善之人,未必得福;作恶之人,更有何望?且鬼神有知,必不见听;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所以不为此事。”

  成帝见捷妤供辞,知道为人所诬,心生怜悯,即命有司勿问,并赐以黄金百斤。

  读者试想,许后被废,虽由飞燕进谗,但听容其姊咒诅,尚属罪有应得。独有班婕妤与她毫无干涉,也被拖累。犹幸成帝深知其贤,得免于罪。班捷好自经此番风波,心绪灰冷,眼见飞燕姊妹与己作对,未必便肯罢休。将来若再兴波作浪,主上又偏爱她二人,难保不信其言,加罪于我。不如及早借个名目,离开此处,或可避祸,于是班捷好立定主见,自向成帝请求前往长信宫供养太后。成帝准奏。班婕妤遂由未央宫搬到长乐宫居住,朝夕在太后左右侍奉,因此始得保全。但班婕妤年少失宠,独处深宫,未免郁郁不乐,日长无事,做成一赋,自伤身世,又假托团扇,作诗一首道: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圞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清凉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许后及班婕妤既已退位,成帝便欲立赵飞燕为皇后。王太后以其出身甚微,不肯依允。成帝见太后不允,只得权行按下,一面令卫尉淳于长往劝太后。

  淳于长字子孺,乃魏郡元城人,系太后姊子。少为黄门郎,未得成帝亲幸。适值大将军王凤抱病,淳于长算是外甥,在旁侍病,甚是小心,买得王凤欢喜。临终之际,遂将淳于长托付太后及帝。成帝乃拜为侍中,迁卫尉。至是奉令往劝太后。淳于长能言善语,渐渐劝得太后回心转意。过了年余,竟得太后允准。永始元年四月,成帝下诏封飞燕之父赵临为成阳侯。时有谏大夫刘辅知成帝欲立飞燕为后,上书极谏。成帝大怒,竟将刘辅囚系掖廷秘狱。辛庆忌、廉褒、师丹、谷永俱上书保救,成帝始命移交共工狱,减死罪一等,论为鬼薪,由此朝臣无人敢谏。成帝将立飞燕为后,先悦太后之意。时王谭病死,成帝甚悔不令辅政,乃令王商以特进领城门兵,又封太后之侄王莽为新都侯。先是太后兄弟共有八人,独王曼一人早死,不得封侯。

  其子王莽,自幼丧父,依倚伯叔,其时王氏正盛,五侯子弟,但知娱乐声色,穷奢极侈。独有王莽,出身贫贱,自知事事不及他人,便欲假作恭俭,博取声名,遂拜沛郡人陈参为师,勤求学问。平日衣服朴素,有同寒士,奉事老母,看待寡嫂,抚养孤侄,十分留意。又对于伯叔父以及应酬宾客,礼貌皆甚殷勤。王凤病时,王莽侍疾,一连数月,衣不解带,比淳于长尤加周到。王凤亦将王莽嘱托太后及成帝,因此王莽得为黄门郎,擢射声校尉。成都侯王商,本是王莽叔父,甚爱王莽,曾上书愿分自己户邑以封王莽。更有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胡骑校尉箕闳、上谷都尉阳并、中郎陈汤等,皆一时名士,并上书称道王莽之贤。成帝由是看重王莽,永始元年五月,遂下诏封王莽为新都侯,拜为光禄大夫侍中。过了一月,竟立赵飞燕为皇后。当日飞燕正位后宫,其妹赵合德备了许多珍宝,作为贺礼,并写成一书道:天地交畅,贵人姊及此令吉,光登正位。为先人体,不堪喜豫,谨奏上二十六物以贺:金眉组文茵一铺,沉水香莲心椀一面,五色同心大结一盘,鸳鸯万金锦一匹,琉璃屏风一张,枕前不夜珠一枚,含香绿毛狸借一铺,通香虎皮檀象一座,龙香握鱼二首,独摇宝莲一铺,七出菱花镜一奁,精金驱环四指,若亡绛绡单衣一袭,香文罗手借三幅,七回光雄肪发泽一盎,紫金被褥香炉三枚,文犀辟毒著二只,碧玉膏奁一合。使侍儿郭语琼拜上。

  原来赵合德素来十分敬事其姊,见她必拜。如今姊妹同受恩宠,合德在成帝前,虽然撒娇撒嗔,一面仍时时留意为顾其姊。先是真腊国入贡两种宝物:一名万年蛤,一名不夜珠,光彩照耀,如月照人,无论美丑,皆成艳丽。成帝将万年蛤赐与飞燕,不夜珠赐与合德。飞燕将万年蛤装入五成金霞帐中,入夜望之,常如满月。一日成帝忽对合德道:“吾日中细看汝姊容貌,不及夜间之美。每到天明,令人忽忽如有所失,不知何故?”合德听说,暗想此必万年蛤从中作怪,却也不肯明言。

  到了此时,便将成帝赐与自己之不夜珠,凑成礼物,号为枕前不夜珠,献与飞燕,助她颜色,也不将成帝言语告知飞燕。飞燕收了二十六物,便也将许多珍物回报,内有两件最为宝贵:一为云锦五色帐,一为沉水香玉壶。合德自入宫以后,所见奇珍异宝也不为少,却未曾见此两物。其实此两物并不格外珍重,合德偏要借此埋怨成帝道:“若非姊肯赐我,我到死也不知此物。”说罢假作怨恨,掩面啼泣。成帝只得用言安慰,陪了许多小心。立时下诏益州,选取巧匠,限期三年,替婕妤织造七 成锦帐。合德闻言,方始回嗔作喜。

  成帝尝就宫中太液池造一大舟,可容千人,号为“合宫之舟”。又于池中起瀛洲榭,高四十尺。成帝尝与飞燕乘舟游于池中,飞燕亲自歌舞归风送远之曲。成帝使飞燕所爱侍郎冯无方吹笙,帝自以文犀簪击玉杯以为节拍。此时舟到中流,歌声正酣,大风忽起,飞燕顺风扬袖,口中唱道,“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宁忘怀乎!”原来飞燕身体甚轻,相传说她掌上可舞,如今立在池心,几乎被风吹去。成帝心慌,急唤冯无方道:“为我把住皇后!”冯无方便将笙放下,两手持佐飞燕双履。

  少顷风定,方才止祝飞燕便对成帝道:“蒙帝宠我,使我不得仙去。”说罢惆怅,不觉泣下。成帝乃厚赐冯无方,并准其出入飞燕房闼,以悦其意。后宫人等见飞燕所穿之裙被风吹绉,因仿其意,造成新式裙样,名为留仙裙。后世之百裥裙,即其遗制。说起飞燕、合德姊妹二人,美貌不相上下。惟是飞燕体态轻盈,步履娉婷,为合德所不能及。合德丰肌弱骨,尤工笑语,亦非飞燕所能。二人并色如红玉,为当时第一,以此擅宠后宫。

  但飞燕自为皇后,日见骄贵。偶然有病,倒卧在床,手足懒动,必须成帝亲持匙箸劝她,方肯饮食。遇有苦药,也须成帝过口,方肯下咽,弄得成帝畏胜于爱,恩宠不免稍衰。合德为人,具有权术,临机应变,善用种种手段,笼络得成帝又畏又爱。一日不能离她,又不敢不奉承她,所以得宠尤在飞燕之上。

  当日合德所住之处,名为昭阳殿,中廷皆用朱涂,殿上遍施朱漆,黄金作砌,白玉为阶,壁上横木尽安金釭,中含蓝田璧玉,饰以明珠翠羽。殿上设九金龙,口衔九子金铃,下垂五色流苏,系以绿文紫绶,金银花样,每遇风日晴和,幡旄光影,照耀一殿。铃镊之声,惊动左右。殿中又有木画屏风,雕刻精细,纹如蛛丝,殿门织珠为帘,微风一过,声如玉佩,锵鸣四壁。窗门安绿色琉璃,内外洞明,毛发皆见。屋上椽桷,皆刻作龙蛇回绕之形,鳞甲分明,栩栩欲活,见者无不惊骇。此殿乃当日著名工匠丁缓、李菊二人构造,至内中陈设之物,尽皆珍宝,五光十色,莫可名状。最为宝贵者,则有玉几、玉床。

  床上夏铺象牙簟,冬设绿熊席。象牙簟乃雕象牙为之,不须细说。绿熊席系熊皮所制,毛长二尺余,人卧其上,遍包全身,望之不见,坐则膝没其中。此席又用各种异香熏过,坐者身染其香,百日不歇,真是满目琳琅,说不尽皇宫富贵。赵合德本是贫家女子,一旦到此地位,享受荣华,直属梦想不到。

  自从飞燕姊妹入宫,成帝为其所迷,不是在飞燕处住宿,便是在合德处住宿,从前后宫姬妾,甚少见面。到了飞燕立为皇后之后,成帝却多在合德处住宿,飞燕也无甚言语。在飞燕之意,以为成帝若宠爱她人,断难轻易含忍。好在合德是自己胞妹,不妨相容。但飞燕生性淫荡,自少做女儿时,便与邻居羽林射鸟少年私通。如今贵为皇后,岂肯安静独居。又自念入宫数载,尚未生子,倘使生得一男半女,将来也有依靠。却喜远条馆与成帝相离较远,料想无从得知,于是飞燕背着成帝,便做出许多事来。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十"飞燕姊妹乱宫闱 王氏弟兄专朝政"

  话说成帝身边有一侍郎,姓庆名安世,年才十五岁,工于弹琴,能为双凤离鸾之曲。飞燕见其年少美貌,心中甚喜,遂告知成帝,许其出入内庭,成帝只得依允。从此每当成帝不在,庆安世便与飞燕一同居处,成帝何曾得知?飞燕得了安世,心尚不足,又选择侍郎宫奴多子之人,与之私通,意中希望生子。

  于是一班侍郎宫奴,得蒙飞燕青眼者,大抵鲜衣美服,沐浴熏香,任意居住远条馆,成帝全然不知。

  飞燕又就宫中另辟密室一间,托言无子,在内祈祷,除却左右侍婢以外,不准一人得入,就是成帝也不得至。读者试想,飞燕如何祈祷,她却异想天开,密令心腹之人,在外招引轻薄少年,令其装作女子,用骈车载入后宫,每日约有十余人,都安置此密室内,尽情作乐。此种祈子方法,也算是世间无两,但她命该无子,究竟不能怀孕。

  古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飞燕如此放纵,成帝并非痴聋,终须有日得知,岂肯便罢。合德一心为顾其姊,早已虑及此事,便乘间向成帝说道:“妾姊性气刚强,多招人怨,必然有人设计诬陷,陛下若误听其言,赵氏便无遗类矣!”说到此处,不觉伤心泪下。成帝见了,信以为真,因此有人来告飞燕奸情,成帝便说他有意陷害,立地处死,后来更无人敢道一字。

  谁知他人不敢告发之事,却由飞燕姊妹自己张扬起来。先是有一宫奴姓燕名赤风,身躯雄壮,矫健多力,能超数重楼阁,飞燕、合德二人皆与之私通。此时合德已由婕妤升为昭仪,自嫌住处与飞燕隔离过远,遂请成帝另起一馆,与远条馆相连,名为少嫔馆。合德移入少嫔馆后,姊妹二人,往来甚便。一日飞燕无事,到了少嫔馆中,来寻合德,却遇燕赤凤由馆中走出,飞燕见了,口中不语,便入内与合德闲谈。

  事有凑巧,恰值是日正当十月五日,宫中依照故事,齐到灵女庙祀神。宫人连臂踏地,唱赤凤来曲。飞燕无意中听了此曲,忽然触动心事,因问合德道:“赤凤为谁而来?”合德听了,心知飞燕语含讥刺,此时却不肯相让,便答道:“赤凤不是为姊而来,更为何人?”飞燕被合德直言冲撞,不觉大怒,此时正在吃茶,便将手中茶杯掷向合德裙边,口中骂道:“鼠子竟敢啮人。”合德也用冷语回答。姊妹二人,因此起了冲突。

  飞燕倚着自己是姊,又因平日合德对她十分恭敬,便偶然责备一二句,谅她也不敢回答,却不料合德此时自恃得宠胜过其姊,又想起平日一心一意为顾飞燕,在成帝前替她极力弥缝,也不知费了几多心力。如今飞燕不加体谅,反要当面奚落,因此抱着一肚皮委曲,不觉发作出来。飞燕何曾知得,愈加气愤,只有瞪起双眼,对着合德一言不发。

  樊嫕在旁,见她姊妹二人无端角口,吓得手足无措,惟恐她愈闹愈大,不特伤了感情,且虑传到成帝耳中,究出姊妹二人奸情,不但二人必命不保,连家族都要受祸,如何是好?樊嫕弄得无法,只好向飞燕叩头,一直即到皮破血出。飞燕怒气尚是不解。樊嫕又劝合德向飞燕赔礼。合德素性狡狯,见其姊动了真怒,心想此事张扬起来,必致惹祸,反为不美,不如听樊嫕劝解,自己忍气认个不是,便可了事。合德想罢,遂听凭樊嫕拉到飞燕面前,深深下拜,口中说道:“姊不记得当年贫苦之时,我姊妹二人,共被而卧,冬夜既长,天气又冷,姊睡不熟,常使我拥背取暖。如今幸得好处,又无外人妒忌,我姊妹二人,至亲骨肉,岂可自相残害?”说罢便跪在飞燕跟前,掩面悲泣。

  飞热见合德向她下拜,心中之气,早消一半。又听她说到旧日情景,不觉大为感动,适才愤怒,不知消归何处。乃用手扶起合德,亲拔头上所戴紫玉九雏钗,簪在合德髻边。姊妹二人,遂仍和好。樊嫕见了,方才心安。宫入见飞燕姊妹相处日久,并无丝毫意见,如今忽然争执起来,也算是异事,不免彼此传说,竟被成帝得知,心中也就生疑,不敢向飞燕动问,却来查问合德。合德被问,暗吃一惊,心知此事,万难隐瞒,一时心急智生,便答道:“此乃姊心妒我,故作此语。因汉家本属火德,所以称陛下为赤龙凤。”成帝听了,深信不疑,反觉大悦,于是一场大祸,竟被合德数言轻轻掩过。

  当日飞燕得立为后,淳于长颇为有力。成帝欲封为侯以酬其劳,但因淳于长平日并无功勋,只得借个题目,加以爵赏。

  先是元帝营建渭陵,概从俭约,不再移民起邑。成帝即位,照例于渭城县延陵亭部起造初陵,兴工已有数年。后成帝又见灞陵曲亭之南,风景甚好,命将初陵移建其地。时将作大匠解万年与陈汤交好,一日来见陈汤,密说道:“吾闻武帝时有工人杨光,所作工程合于上意,’竟拜将作大匠。前大司农中丞耿寿昌承造杜陵,赐爵关内侯,又将作大匠乘马延年以积劳赐秩中二千石。今营造初陵,若能移徙人民,建立邑居,成此大功,吾亦当蒙重赏。子公妻家在长安,儿女皆生长长安,不喜东归故里,可上书求徙居初陵,可得赐与良田美宅。”

  陈汤索性贪利,闻得万年言语,不觉心动,遂上书成帝道:“初陵地最肥美,可立为一县,移徙关东富人来此居住,臣汤愿率妻子家属徙居初陵,为天下之倡。”成帝见书,遂依其计,下令起昌陵邑,移郡国人民到此居祝解万年既得承办此项工程,预算三年可以完工。谁知昌陵地势太低,须向东山取土填塞,道远费重,所取之土,计算起来每石几与米谷同价,兴工多年,尚未成就。刘向上书极谏,淳于长也曾言其不便。成帝发下群臣议,皆请罢去昌陵工作,仍修故陵。此时王音已死,成都侯王商新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平日不喜陈汤,告其罪过。

  成帝遂将陈汤免为庶人,与解万年俱徙居敦煌。其后哀帝时,议郎耿育上书为陈汤讼冤,陈汤得回长安居住,不久身死。及王莽秉政,追谥陈汤为破胡壮侯,封其子陈冯为破胡侯。

  成帝欲封淳于长,遂将谏罢昌陵之事作他功劳,下诏赐淳于长爵为关内侯,不久又封为定陵侯。成帝自得飞燕、合德之后,仍不时出外微行,常带同富平侯张放及淳于长并小臣赵李等在外流连忘返。张放最得成帝宠幸,以此为时人所注目,于是长安遂有童谣道:燕燕尾涎涎,张公予,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王太后与成帝诸舅见帝日夜出游,也曾劝谏数次,成帝全然不听,因此心中忧虑。又碍着至亲,不便时常进言。时永始二年连年日蚀,适值谷永由凉州刺史来朝奏事。成帝使尚书问谷永有何欲言之事,于是大司马王商密令谷永趁着天变,上书切谏。谷永自恃有太后及王商等暗中保护,又因屡次言事,成帝皆能容受。此次遂对尚书上书,直言成帝种种过失。成帝见书,不觉大怒。王商恐谷永祸遭不测,急令人通知谷永,使其速去。成帝果命侍御史往捕谷永,并嘱咐道:“谷永如已起程,行过交道厩者,勿再追赶。”御史到时,谷永已去,遂得免祸。

  后成帝怒气渐解,复召谷永为太中大夫。

  成帝虽被谷永直言指斥,尚不肯改。一日偶然行至侍中班伯家中,班伯乃班婕妤之弟,因见许后被废,班婕妤供养东宫,遂告病在家,数年未曾入朝。如今不意成帝御驾亲来问候,班伯只得销了病假,入宫供职。却遇成帝与张放、淳于长等在禁中宴饮,正在饮得酣畅,任意谈笑。成帝因班伯久病初起,加意礼待,时御座近旁张有屏风,上画商纣拥着妲己饮酒,作长夜之乐。成帝便指着画图问班伯道:“此图何以示戒?”班伯对道:“诗书所陈,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成帝听了不觉叹道:“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谠言。”张放等一团高兴,被班伯用言打断,心中俱各不悦,于是托着更衣,逐渐散去。

  正当此时,恰有长信宫宦官林表奉太后命前来,眼见适才诸人宴饮情形,并亲闻班伯对帝言语,一一记在心上,回去便从头至尾告知太后。太后自得班婕妤,日夕在侧侍奉,甚加怜爱。今见班伯是婕妤兄弟,又能遇事规谏成帝,心中甚喜。过了数日,成帝来到东宫,朝见太后。太后见了不觉伤感,流下泪来,口中说道:“帝近来颜色瘦黑,宜留意保养。班侍中本大将军所保荐,应特别看待,富平侯可令就国。”成帝见说,只得答应道:“是。”

  事为王商所闻,急通知丞相薛宣、御史大夫翟方进使其劾奏张放,于是薛宣、翟方进遂上书备陈张放罪恶。成帝心爱张放,无奈内中碍着太后,外面又碍着诸大臣,只得下诏贬张放为北地都尉。后两次召回,均被太后及翟方进又劝成帝逐之。

  成帝不得已,遂令张放就国。张放临去,成帝常对之涕泣,及去后屡赐玺书慰问。至成帝既崩,张放思慕,哭泣而死。

  成帝自张放去后,稍厌出游,暇时留意经书,太后甚悦。

  光阴荏苒,到了元延元年冬十二月,王商病卒,照例应以王立代之。只因王立犯法,为司直孙宝所劾,成帝遂拜王根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以代王商,而以王立位特进领城门兵。自成帝即位以来,王氏兄弟相继秉政,几于成为定例。南昌尉梅福上书,极言外戚专权以致灾异连见,成帝不纳。元延元年又有日蚀、星变之事,刘向又上书指斥王氏,其言痛切。此外又有多人上书,所言大抵与刘向相同。成帝见了,心中迟疑不决,便寻一平日最为亲信之人,问其意见。未知成帝所问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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