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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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曲逆智免吕媭谮 陆生计联平勃欢"

  话说陈平自为右丞相,独理政务,一切依从吕后之意而行,吕后自是欢喜。偏遇吕媭仍记前次谋执樊哙之仇,欲趁此时再图报复。说起吕媭为人,心肠之狠,手段之辣,不亚乃姊。吕后与她志同道合,所以遇事便与商量,吕媭因得干预朝政,在外招权纳贿,势力颇大。如今欲害陈平,便日夜寻他短处。无奈陈平甚有智计,遇事弥缝得毫无间隙,吕媭竟属无从下手,不得已遂捏说道:“陈平身为丞相,不理政事,终日在家,只是痛饮醇酒,戏弄妇人,似此荒废职务,应行罢免治罪。”吕后平日多听吕媭之言,独有此语,却不肯听。一则久知吕媭与陈平有隙,所言自是出于私意;二则政事由己专决,惟恐陈平干涉,若使陈平醇酒妇人,不理政事,到是他好处,所以吕媭说了数次,吕后皆置之不理。早有人将吕媭言语报与陈平得知。

  原来陈平饮醇酒,戏妇人,亦是实有其事,只因知得吕后天性猜忌,惟恐其当面顺从、背地算计,所以托于酒色,免致见疑。

  今闻吕媭进谗,不但不肯改变,索性将计就计,大张女乐,在家终日痛饮。果然吕后初闻吕媭之言,尚未深信,后遣人出外打听,据回报说陈平当真如此,吕后也不明言,心中却暗自欢喜。

  一日陈平因事入宫来见吕后,恰好吕媭在旁。吕后记起此事,便对陈平将吕媭言语当面说出,因安慰陈平道:“俗语有言:‘儿女子之言不可听。’但看君对我作事何如?不须畏惧吕媭之谮。”陈平闻言,顿首称谢。吕媭被吕后当面抢白一番,不禁羞惭满面,从此再不敢说陈平坏话。

  陈平虽然善用智术,保得自己禄位,但是眼看吕后紊乱朝政,诸吕日益横行,刘氏失势,不免怨恨。彼此势成水火,不能两立,祸机已伏,终有一朝发作,无论谁胜谁败,自己身为丞相,均不能辞其责。论起本心自然为顾刘氏,但是诸吕势力,布满朝廷,如何设法驱除,必须预先布置。陈干因为此事,横亘在心,外面虽然假作淫乐,心内却甚忧虑,每趁无事之时,屏退左右,独坐一室,俯首沉思。谁知平日号称多谋足智之陈平,遇着此种难题,想了多次,竟无善策。一日陈平仍在独居深念,忽有一人走进,在他对面坐下。陈平想到出神,全然不觉。其人见陈平如此情形,早已猜着心事,因开言问道:“何事思念如此之深?”陈平闻言,如梦方觉,举头一看,原来却是陆贾。

  陆贾自从吕后临朝,欲封诸吕为王,自料力不能争,且因素有口辩,尤为吕后所忌,于是托病辞职,退居林下。因见好畤地方,田土肥美,宜于居家,遂携家属移居其地,并将家产分与儿子,令其分爨。原来陆贾生有五子,其妻早死,家中无别财产,只有前次奉使南粤时南粤王赵佗所赠橐中之装,皆是珠宝,价值千金。陆贾遂将珠宝变卖得金,分与五子,每子各得二百金,使之置买田产过日。陆贾自己并不留下养老资财,随身只有驷马安车一乘,歌舞侍者十人,宝剑一柄,价值百金。

  却与五子立下契丝道:“我若到了汝家,汝须供给吾人马酒食草料,极我所欲,以十日为限,我便另住他处。我若得病,死在某子家中,由某子备办丧葬,我所有车马侍者宝剑悉数与之。

  大约一年之中,除往来长安并到其他亲戚朋友外,轮流到汝五家,每家不过两三次,日常见面,反觉得不新鲜,我亦不至久住,惹汝等讨厌。”其子奉命,各自谋生。陆贾处分家事既毕,从此一人逍遥自在,到处行乐。

  读者须知我国家族有一种习惯,凡人生子,到得长大,不问他能否自立,便急急替他娶妇,要望早日抱孙,算是福气。

  为子者靠着父母过活,娇养惯了,不能谋生,只管坐吃现成,此在富户单丁,或不觉得。若使家道不丰,儿子又多,娶了几房媳妇,生了无数孙男孙女,人口既比从前增加,又都不能赚钱,但知花费,反累得老年人,终日奔波,为儿孙作尽马牛。

  世上人倒称羡他有子有孙,算是福气,此种福气,也就不易享受。何况不肖儿子,但顾妻儿,不顾父母,各在房中作乐,任他堂上两老,冷冷清清,也无人前来问安视膳。更有兄弟不和,夫妇反目,妯娌相争,为尊长者,费尽调停,呕尽闲气,此亦家庭中常有之事。陆贾早已见到,想出此法,既可免除苦累,又得实享家庭快乐,也可谓善于处置了。

  陆贾一身虽然逍遥自在,却仍记挂着国事。眼见数年以来,吕氏势力日大一日,时事日非,祸胎已种,也不知一班大臣,如陈平、周勃等,作何打算,因想一探消息,遂一直来访陈平。

  到得门前下车,不待阍人通报,径行入内,却见陈平独坐一室,看他神气,料是有重要之事,因即向之动问。陈平被问,方知陆贾到来,见是熟人,却反问道:“先生试猜我心中所思何事?”陆贾道:“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富贵已极,更无他望。然而心中尚有忧虑者,不过是为诸吕及少主耳。”陈平答道:“先生所猜不错,但是事势至此,为之奈何?”陆贾道:“大凡天下安,注意在相;天下危,注意在将。将相和睦,则众心归附,如此天下虽有变故,事权不至分裂,为社稷计,在君与绛侯二人掌握耳。君今何不与绛侯深相交结?”因附着陈平耳边,说了几句,陈平点头称善。

  说起陈平与周勃本无交情。从前相随高祖在荥阳时,周勃曾向高祖诉说陈平受金,二人以此不和。后来一为丞相,一为太尉,同朝共事,渐渐忘了前隙,但彼此交情尚未十分浃洽,所以陆贾要他二人结欢,同心合力,方可济事。但因周勃是个武人,性质率直,若要他先来亲热陈平,必定负气不肯,所以陆贾又特来说陈平。陈平听了陆贾之言,便预备五百金厚礼,遣人送与周勃,又请他至家饮酒,大张筵席,歌舞毕陈。陈平便用出种种手段,联络周勃,引得他开怀痛饮,极欢而散。过了数日,周勃也就依礼报答,二人不久竟成莫逆,不时相聚,渐渐谈到国事,彼此同心共图进行之策。陈平因感陆贾替他设计,遂将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赠与陆贾,以为饮食之费。陆贾得了此宗大财,便与汉廷公卿往来交结,甚是有名。到了八年春三月上巳日,照俗例官府及人民皆到东流水上洗濯,以除不祥,名为祓祭。是日吕后亦排齐銮驾,亲往灞上,事毕而回。行过轵道,无意间忽见一物,形状如狗,颜色青黑,直向吕后腋下扑来,吕后大惊。未知是何怪物,且听下回分解。

卷三十二"见鬼物吕后身死 得密报齐王起兵"

  话说吕后由灞上回宫,路过轵道,瞥见有物如苍狗,来据腋下,心中大惊,定睛一看,忽又不见。但觉得腋下疼痛,回到宫中,解衣一看,竟似被物击伤,心疑适才所见,不知是何鬼怪,便命太史卜得一卦,据云:系赵王如意作祟。吕后忧惧,从此卧病在床,医药祈祷,并无效验。延至秋七月,病势更重,吕后自知不起,乃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管领北军,梁王吕产管领南军。又召二人入宫面嘱道:“高帝曾与大臣立约,非刘氏而为王者,天下共击之。今吾封汝等为王,大臣心皆不平,我死之后,恐其为变,汝等须牢握兵权,防卫宫殿,不得轻离。

  我出葬地,汝等切勿亲自送丧,以免为人所制。”二人受命。

  七月辛巳,吕后驾崩于未央宫,遗诏以吕产为相国,左丞相审食其为少帝太傅,立吕禄之女为皇后。说起吕后与高祖同由微贱出身,亲历艰苦,眼见高祖扫荡群雄,平定天下,诛戮功臣,分王子弟,自己母家,并无一毫好处。虽然也有二人封侯,却都由军功得来。吕氏与刘氏比较起来,太觉得不平均,所以一旦临朝称制,便将诸吕抬举起来,只因过于偏袒诸吕,把高祖诸子任意残害;又违背高祖誓约,强立诸吕为王,以致众心不服,后人将她与唐时武则天并称为吕武。其实武则天改唐为周,立武氏七庙,显有篡夺之意,至于恣意淫乱存心狠毒,亦比吕后为甚,不过同是女主专政,外戚擅权,因此连类并称耳。清人谢启昆有诗咏吕后道:称制居然设九宾,编年犹是汉家春。酒筵竟许行军法,钟室亲能缚将臣。轵道犬伤高帝子,厕中彘痛戚夫人。绛侯纵守丹书约,诸吕难逃喋血频。

  吕后既死,与高祖合葬于长陵。此时诸吕中只有燕王吕通回了燕国,梁王吕产,赵王吕禄,依着吕后嘱咐,不往送葬,各聚兵队,紧守城门及皇宫。吕产既为相国,吕禄又为上将军,一时政权兵权,皆归此二人掌握,虽有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不过是挂名将相,并无一毫权力。一班列侯诸将,更不待论。

  朱虚侯刘章见此情形,知得诸吕并无才能,于是心生一计,要想尽灭诸吕,拥立其兄齐王刘襄为帝。遂密遣心腹之人,私往齐国,告知齐王,假说是诸吕拥了重兵,密谋作乱,己妻吕氏,知得阴谋,暗行告知,事势危急,请齐王克日发兵西来,己与弟兴居并诸大臣当为内应。齐王刘襄得信,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三人秘密议定,刻日兴兵。

  事为齐相召平所闻,心想齐王无故发兵,明是为乱,欲待谏阻,又恐齐王不听,自己兵权在握,岂能任其胡为?遂派遣军队,将王宫四面围守。名为保卫,实则防备齐王,使之不得举事。齐王受制,束手无法。中尉魏勃本与齐王同谋,今见事机中变,都由召平作梗,一时心急智生,便来见召平说道:“传闻王欲发兵,并未得朝廷虎符为验,岂非存心造反?今相君遣兵围王,先事预防,甚属善策。但须有可靠之人为将,方保无虞,勃虽不才,愿效微劳,为相君率领兵队。”召平不知魏勃是计,相信不疑,便将兵权交与魏勃,魏勃既握兵权,即下令撤去王宫之围,来围相府。召平方知为魏勃所卖,追悔已迟,遂伏剑自杀。

  说起魏勃本齐国人,当日曹参为相,魏勃年少家贫,要想谒见曹参,又苦无人引进。忽想得一计,每日起个绝早,到齐相舍人门外,替他扫地。舍人早起开门,见门前一片洁净,似是有人扫过。起初尚不觉得,后见日日如此,甚是可疑,以为世间断无如此闲情之人,来替别人扫地,谅系何种鬼怪,定要看个明白。等到天色黎明,舍人便伏在门侧等候,不过一刻,果然闻得门外扫地声响,遂由门隙中向外张望,却见一人弯着身,持帚扫地。舍人立即开门走出,问起姓名,知是魏勃。魏勃遂向舍人备述情由,托他介绍入见丞相,舍人应允,遂引魏勃见了曹参,曹参便将魏勃收在门下。一日曹参出门,令魏勃御车,魏勃趁便进言时事,曹参听了,大加赏识,荐于悼惠王,悼惠王用为内史。及悼惠王死,刘襄嗣立,魏勃宠幸用事,权过于相。召平明知魏勃是齐王得宠之人,即使不知他是同谋,岂可不加防备?此次漫然付以兵权,可谓自取其祸。魏勃闻召平已死,遂来通报齐王。齐王大喜,乃命驷钧为丞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下令召集国中兵队,预备进军。此时齐地已被吕后分割为四国,除齐国外,尚有琅玡、济南、城阳三郡,分属三国。济南系吕后封与惠帝后宫之子济川王刘太,城阳封与鲁王张偃。此二国皆吕氏党羽,惟琅玡王刘泽,本系高祖兄弟。如今齐王要将三郡趁势取回,但碍着刘泽是他从堂叔祖,不便兴兵攻之。遂遣祝午前往琅玡,面见刘泽,用言诱之道:“近闻吕氏阴谋为乱,齐王意欲起兵诛之,自以年少不知兵事,因想起大王当高帝时为将领兵,久经战阵,故愿将齐国委托大王。齐王本欲亲自来请,但因国中无主,不敢远离,使臣来请大王,务乞驾到临淄面商。齐王当并合二国之后,由大王率领入关,平定内乱。”刘泽听了,相信不疑,即日起行。到了临淄,入见齐王。齐王便将刘泽留在齐国,又使祝午前往琅玡,尽起本地之兵到来,与齐兵合为一处,由魏勃带领西进。又分兵往取济南、城阳二郡。齐王一面遣使持书分往各国,告知起兵之意。其书道: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于齐,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杀三赵王,灭梁、燕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

  忠臣进谏,上惑乱不听。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将。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今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楚王刘交得书,即命将领兵,会合齐兵前进。此消息传入长安,吕产与吕禄商议,遣大将军灌要领兵击之。灌婴奉命,带兵出关,行到荥阳。此时齐兵尚未到来,灌婴召诸将计议道:“诸吕统兵占据关中,意欲谋危刘氏,自行篡立。我今若破齐回报,岂非为虎添翼?此事断不可行,不如顿兵不进,遣人与齐联合,相机行事。”诸将闻言,尽皆赞成。灌婴遂下令将兵队驻扎荣阳,遣使往见齐王,与之联和且待吕氏变起,一同讨之。齐王许诺,遂回兵屯在齐国西界,静候机会。未知诸吕是否为变,且听下回分解。

卷三十三"周勃矫诏入北军 刘章率兵诛吕产"

  话说吕产、吕禄自遣灌婴去后,心知朝中大臣宗室与己反对,欲待尽数捕拿诛戮,又畏惧绛侯周勃、朱虚侯刘章二人。

  只因周勃原系宿将,如今虽无兵权,他旧时部下心腹将士甚多,一旦发作起来,难保士卒不倒戈相向。至如刘章也是个敢作敢为之人,见此情形,岂不预先布置。又兼齐、楚现已起兵,虽命灌婴往讨,但恐灌婴亦未必可靠。今若从中发难,灌婴闻信,定与齐楚连兵来讨,反致彼等有所借口,不如且看灌婴此去情形如何。若果与齐国通谋,再行下手。于是会合诸吕等密议多日,各人意见不一,议论纷纾吕产、吕禄,毫无主见,犹豫不决,当日一班朝臣,见此情形,无不人人自危,但又无力抵抗,惟有束手待毙而已。

  内中陈平与周勃二人,因事势危急,乃密聚商议自救之策。

  周勃对陈平道:“如今惟有使我掌兵,可保无事。但是如何方能夺取兵权?”陈平沉思片刻,便附周勃耳边说了数句,周勃点首称善,立即依计而行。其时曲周侯郦商,年老在家养病,陈平与周勃假作商议要事,遣人往请郦商。郦商不知是计,依言而到。二人将郦商留在家中,又遣人唤到其子郦寄,嘱令往见吕禄,劝他如此如此。只因郦寄与诸吕交情最好,故陈平、周勃欲使之往说吕禄,将兵权让交周勃,又恐郦寄不肯往说,或反与吕禄通谋算计,故先将其父郦商劫来,作为抵当。郦寄见其父被劫,无可奈何,只得依言前往。见了吕禄,因说道:“高帝与吕后,一同平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经大臣议定,布告诸侯,诸侯并无异言。今太后新崩,帝年尚少,足下佩赵王之印,不速到国守藩,乃为上将统兵留京,所以大臣及诸侯,不免疑忌。足下何不让出将印,并请梁王归还相印,以兵权付太尉,与大臣立盟,各回本国。齐楚闻知,必然罢兵,内外皆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乃万世之利。”吕禄听了,甚以为然,乃使人将此计告知吕产。吕产又与诸吕会议,或以为可,或以为不可,众口不一,议了数次,毫无决断。

  郦寄见此计不行,父亲不得归家,心中焦急,便日日到吕禄处,意欲乘机促成其事,却又恐他见疑,不敢十分催促。吕禄素信郦寄,何曾知他心事?见其时常到来,便邀同出外游猎。一日猎罢,郦寄别去。吕禄顺路到其姑吕媭家中,因与吕媭夸说打猎之乐。吕媭见其侄如此庸暗,全无见识,当此事势紧急,不但不可将兵权让人,连军中都不可擅离一步,他反时出游猎,真是不知死活,因此心中大怒,责骂吕禄道:“汝身为上将,乃竟弃却军队!眼看吕氏全族,断送汝手。”吕媭越骂越气,命人将家中所有珠玉宝器,悉数取出,散置堂下,说道:“此等物件,今后都非我有,何苦替着他人看守,空费心力。”吕禄被其姑责备一番,垂头丧气而去,但他心中尚以为其姑年老未免过虑,哪里肯信。事被郦寄闻知,见吕媭横生阻力,料想此计难成,急来告知陈平、周勃。

  陈平、周勃得郦寄回报,密议:“吕禄已有意让出兵权,只因诸吕意见不同,以致延宕,须再设法促其速行。”正在筹议间,忽报平阳侯曹窋有要事求见。二人即命请入,此时曹窋已代任敖为御史大夫,本日适因政事入见相国吕产,与之计议。

  忽遇郎中令贾寿奉使由齐国回来,一见吕产,便邀到一旁,将灌婴与齐楚通谋欲诛诸吕之事,备细告知,并催促吕产道:“王不早日回国,今虽欲行,亦不可得,惟有赶紧入宫保护少帝,严兵自守。”说罢连声催促吕产速行。原来贾寿乃吕氏党羽,知得势急,特来报信,背着曹窋与吕产说话,却被曹窋留心窃听,已知大略,遂赶到陈平处,说知此事。陈平与周勃见事已至此,若不速夺兵权,变生顷刻,二人议定一计,遣人密请襄平侯纪通与典客刘揭到来。纪通乃高祖女婿现掌符节,刘揭乃是宗室。二人见请,一齐陆续到来。陈平先命纪通持节,带同周勃,驰往北军,矫称少帝有诏,命太尉周勃掌管兵事。又遣刘揭随着郦奇往见吕禄,嘱咐如此如此。郦寄奉命同刘揭来见吕禄说道:“少帝有诏,命太尉掌管北军,意欲足下回国,足下当速归还将印,辞别起程,不然大祸立至。”吕禄被吓,全无主意,又心想郦寄与我交厚,必不见欺,于是解下将印,交与刘揭。刘揭得印,立即来寻周勃,此时周勃已与纪通同入北军。刘揭寻到北军,见了周勃,交割将印,于是北军遂归周勃掌管。周勃入得军门,心想我虽手握兵权,但尚未知军心能否归附,此军已被吕禄统领多年,难保他不布置党羽,收买众心,为他出力,我纵为统将,众心不服,亦无如何。因想出一法,下令军中道:“汝等将士,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

  此令既下,但见片刻之间,全军尽皆左袒。只因吕禄虽然为将,并不知联络将佐,顾恤士卒,所以竟无一人为他。周勃见了,心中大喜,因遣人报知陈平。陈平又命刘章来助周勃,周勃使之监守军门。此时尚有南军,仍属吕产管领。南军本是卫宫之兵,分为两处,一在长乐宫,一在未央宫,分归两宫卫尉统带。

  周勃因南军未曾归附,不敢发作,先遣曹窋往说未央宫卫尉,命其阻住吕产,勿使入宫。当日吕产被贾寿催促不过。方始决计入宫为乱。心中尚以为吕禄仍在北军,可保无事。谁知行至未央宫殿门口,却被卫尉阻住,不得入宫,只在殿门口徘徊往来。曹窋见他手下护卫之人甚多,未敢动手,急遣人报知周勃。

  周勃亦恐难以取胜,不敢明言讨之,遂对刘章道:“汝速入宫,保护少帝。”刘章请兵,周勃给与步卒千余人。刘章率兵,径入未央宫门,望见吕产正在廷中。时天色将晚,刘章挥兵进击,吕产见了先自逃走。随身将士。正待上前迎敌,忽然天起大风,尘土飞扬,迎面扑来,大众慌乱,各自四散,不敢抵当。刘章下令单拿吕产,余人不究,兵士得令,就宫内分头寻觅,吕产见事急,逃入郎中府吏厕中藏匿,却被兵士寻获,擒出斩之。

  当日宫中大乱,少帝在内闻信大惊,急命人将殿门紧闭,停了片刻,见外间喧扰已定,问知吕产已被刘章杀死,少帝无法,只得遣谒者持节慰劳刘章。刘章此时何曾认得少帝,便欲夺取谒者之节,谒者不肯。刘章亦不强他,但将谒者挟了上车,带领随来士卒,一直前往长乐宫。谒者被刘章劫持,无可奈何,只得听其摆弄。原来长乐宫卫尉吕更始,乃吕产族人。刘章恐其闻知吕产被杀,举兵作乱,与之交战,未免费力,意欲趁其未发觉以前,矫诏杀之,所以挟了谒者俱来,有节为信,方可行事。既到长乐宫前,刘章假称有诏,召卫尉吕更始到来听命。

  吕更始以为是真,行近前来,刘章即喝令左右将士,拿下斩首。

  一面矫诏安尉军心,竟无一人敢出反抗,刘章见诸事已毕,即驰回北军,告知周勃。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三十四"灭诸吕奉迎代邸 立文帝清除皇宫"

  话说吕后八年秋八月庚申,朱虚侯刘章,既斩吕产、吕更始,驰入北军,报与周勃。周勃闻信大喜,遂向刘章拜贺道:“我辈所患独有吕产,吕产已诛,天下定矣。”于是周勃遣派将士,分头捕拿诸吕家属,无论长幼男女,悉皆斩之。吕禄此时已卸兵柄,无异平民,自然易被擒杀,独有吕媭为众所恨,竟将她活活打死。又命人往杀燕王吕通,废去鲁王张偃,至审食其本与吕氏亲密,照例亦难免罪,幸得陆贾与朱建二人,替他解免,故得保全,仍命为左丞相。

  陈平与周勃见大局已定,遂遣刘章前往齐国,将诛灭诸吕之事,告知齐王,请其罢兵。又使人通知灌婴,命即回军,于是诸大臣相聚密议道:“吕后所立少帝与诸王,皆非真孝惠帝之子,吕后将他人之子,假充惠帝之子,使之嗣位,意在保全吕氏,今我辈尽诛诸吕,将来少帝及诸王年长后,必替吕氏报仇,我辈难逃灭族之祸,不如废去,别立他人。”正在商议之际,适值琅玡王刘泽,亦由齐国来京。原来刘泽自被齐王骗到国中,留住不放,自知中计,追悔不及,正苦无法脱身,今闻吕氏已灭,心生一计,遂对齐王说道:“齐悼惠王为高皇帝长子,推本而言,大王乃高皇帝嫡长孙,应立为天子,今诸大臣会议应立之人,正在狐疑未定,泽于宗室之中,叨属年长,诸大臣自当待泽一言而决,今大王留泽在此,并无益处,不如遣泽入关,计议此事,可助大王成功。”齐王听说甚喜,遂即遣人保护刘泽起程。诸大臣闻说刘泽到来,果然与之商议,恰好有人提议欲立齐王刘襄,谁知刘泽自受齐王之欺,心中怀恨,此来不但不肯赞成,且有意破坏其事,以为报复,因说道:“齐王母舅驷钧,为人凶恶暴戾,真如俗语所谓虎而冠者。此次吕氏以外家势力,几乱天下,若立齐王,是又出一吕氏矣。”

  陈平、周勃等闻言,皆道:“琅玡王所说甚是。”于是迎立齐王之议作罢。又有人议立淮南王刘长,众意以为刘长年纪尚少,其舅家亦非善良,也不赞成。末后选来选去,大众公推代王刘恒,都说道:“高帝诸子现存者,惟代王年纪最长,闻代王为人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又复谨慎纯良,迎立为帝,名义甚顺。”众人议定,守秘密,暗地遣人往代,迎接代王到来。此时朱虚侯刘章,已由齐回京,亦在会议之列,本意原欲迎立其兄齐王,但因众议不从,也就无法。

  当日使者奉命到了代国,传达诸大臣之意,迎接代王入京。

  代王刘恒闻信,心中疑虑,遂与国中诸臣会议。郎中令张武等议道:“现在朝中大臣,皆是高帝旧将,熟习兵事,多行诈谋,其心难测,特畏高帝吕后之威,不敢妄为。今诸吕新灭,京师流血,名为迎立大王,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勿往,徐观其变。”代王听说,尚未发言,旁有中尉宋昌进前说道:“群臣之议皆非,据臣愚见,大王此去,稳登宝位,并无危险。请言其证。

  昔日秦失其政,豪杰并起,人人皆自以为能得天下,然而天子之位,终归刘氏。天下之人,皆已绝望,此其一也。高帝封立子弟为王,其地如犬牙相错,所谓磐石之宗,天下皆服其强,此其二也。汉兴以来,除秦苛暴,法令简约,德惠时施,人心大安,难于摇动,此其三也。即就近事而言,以吕后之威,立吕氏三人为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仅以一节人北军,大声一呼,士皆左袒,卒灭诸吕,此乃天授,非人力也。如今诸大臣即欲谋变,百姓不肯为用,其党又不能同心协力,内畏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南、琅玡、齐、代之强,必不敢动。

  况高帝子现存者,独有淮南王与大王二人,大王又屑年长,加以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诸大臣顺天下之心,意欲迎立大王。

  臣愿大王勿疑,便司起驾前往。”代王见众议不同,未知所从,遂入见薄太后,告知此事。薄太后亦无主见,待要前往,恐遭危险,欲待不去,又冠失了现成机会,遂命卜人占之。卜人奉命占成一卦,乃是大横之兆,其繇词逼: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卜人见了繇词,遂向代王拜贺,说是大吉,代王见繇词中说天王,心中不解,因问卜人道:“寡人现已为王,何以又说是天王?”卜人答道:“词中所谓天王,乃是天子,并非指诸侯王。”代王方悟,入告太后,自己仍不敢造次前往,遂议定先遣太后之弟薄昭,偕同使者至京,察看情形,再定行止。薄昭奉命而去,不过几时,便偕使者回报,说是已见太尉周勃,周勃备述所以迎立之意,情形确实,并无可疑。代王心中甚喜,因笑对宋昌道:“果然不出君之所料。”于是决计起程,自与宋昌同车,随带近臣张武等六人,共乘坐驿车六辆,前往长安。

  行至高陵,离长安不远,代王终不放心,又命宋昌飞骑先往,观察动静,此时朝中各大臣,闻得代王将到,齐集渭桥等候,宋昌一马先到,望见众人,知是前来接驾,急忙回报代王。代王方始命驾前进,及至渭桥,群臣一齐拜谒称臣,代王也就下车答拜。拜毕俱各起立。太尉周勃为首,进前说道:“愿大王屏退左右,有事奉陈。”代王未及回答,宋昌在旁闻说,即向周勃道:“太尉所盲是公,无妨当众言之。若所言是私,王者不受私言。”周勃见宋昌说得有理,便跪在地上,双手高捧天子符玺,献与代王,请其接受。代王不肯即受,因辞谢道:“俟至邸第再议。”于是代王辞了众人,坐上原车,直入京城,群臣随后相从。到了代邸,各皆下车入内,时乃闰九月己酉日也。君臣既到代邸,一同上书劝进。其书道:丞相臣平、太尉臣勃、大将军臣武、御史大夫臣苍、宗正臣郢客、朱虚侯臣章、东牟侯臣兴居、典客臣揭再拜言大王足下,子弘等皆非孝惠皇帝子,不当奉宗庙。臣谨请阴安侯、顷王后与琅玡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议曰:大王高帝长子,宜为高帝嗣。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得书,对群臣道:“奉承高帝宗庙,乃是重大之事,寡人不材,不称其位,愿请楚王计议应立之人,寡人实不敢当。”群臣闻言,皆俯伏固请。代王向西而立,固让三次,又向南而立,固让两次,然后即位,是为文帝。旁有东牟侯刘兴居上前奏道:“此次诛灭吕氏,臣并无功,请得前往清官。”文帝许诺,并命太仆汝阴侯夏侯婴同往。刘兴居遂与夏侯婴直入未央宫,走至少帝近前,对少帝道:“足下非刘氏,不当立。”

  遂指挥左右执戟之人,令其退去。诸人闻说,各弃兵器,一哄而散,内中尚有数人,不肯听命,宦者令张释又向其晓谕一番,亦皆散去。少帝见此情形,吓得不敢作声。夏侯婴早命人备齐车辆,将少帝载入车中,少帝此时方始问道:“汝欲载我到何处去?”夏候婴答道:“出到外闲府舍居住。”于是遂将少帝安置少府署中,一面备齐天子法驾,前往代邸,迎接文帝。刘兴居亦将惠帝之后张氏,移往北宫居住,然后把未央宫收拾洁净,前来回报。到了黄昏时候,文帝车驾起行入宫。谁知行至未央宫端门口,忽有宫官十人,手中持戟,拦住门口,说道:“天子在内,足下何故擅入?”欲知代王能否入宫,且听下回分解。

卷三十五"惠帝子无辜被戮 窦后弟脱险受封"

  话说文帝车驾到未央宫,忽有十人在端门口持戟拦住,说道:“天子在内,足下何为擅入。”原来此十人乃是看守端门谒者,只因刘兴居清官时,未曾晓谕大众,彼等尚不知天子已经易人,所以向前拦阻。文帝被阻,不得入宫,乃遣人往告太尉周勃。周勃闻信赶来,向谒者说明原因,此十人始各弃戟走开,文席方得入内。陈平、周勃见文帝已入宫中,遂于是夜分遣多人,将少帝义及常山王朝、淮阳王武、济川王太一律杀死。

  读者须知惠帝后宫共有七子,除先立之少帝被废而死,又恒山王不疑、淮阳王强二人早死外,尚余此四人,如今同日见杀,真是死得冤枉。在陈平、周勃,既灭吕氏,自不能不废少帝。只因少帝是惠帝之子,吕后之孙,将来长大,必然追究此事,重翻旧案,坐诸人以擅杀之罪,所以要将少帝废去。但是少帝年幼,并无失德,无故不能废他,只得说他不是惠帝之子,既说少帝不是惠帝之子,遂连着朝、武、太诸人,都不认是惠帝之子,于是糊糊涂涂,将他们一概杀死,以为斩草除根之计。

  此便是陈平等的阴谋,只可怜惠帝竟因此绝后了。

  文帝既入未央宫,即拜宋昌为卫将军,管领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巡行宫殿。当晚文帝出坐前殿,下诏大赦天下,到了元年冬十月,文帝谒见高庙,下诏追谥赵王友为幽王,立其子遂为赵王,移琅玡王刘泽为燕王。凡吕后所夺齐楚二国之地,悉数还之。遣车骑将军薄昭往代,迎接太后薄氏至京,尊为皇太后,入居长乐宫。原来文帝奉事太后,极尽孝道,当在代国之时,薄太后有疾,一病三年,文帝躬自侍奉,衣不解带,目不交睫,饮食汤药,皆必亲尝而后进,直至病愈始已,以此仁孝着闻。如今立为天子,薄氏竟得为皇太后,也算应了许负之言。文帝元年春正月,群臣请立太子,文帝谦让再三,群臣力请立子启为太子,文帝许之。三月,群臣又请立皇后,薄太后下诏,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说起窦氏,乃观津人,父母早卒,家有一兄一弟。兄字长君,弟名广国字少君。窦后少时,以良家子女,被选入宫为宫人。惠帝时,吕后挑选宫人分赐诸王,每国五人,窦后名亦在内,自以为家在清河,与赵国最近,愿往赵国,遂托主管宦官,请其将己名载入赵国五人之列,宦官许诺。谁知事后忘记,竟将窦后名字,误载代国名下,奏明吕后,已得允准,窦后方知其事,不觉涕泣埋怨宦官,不愿前往代国。宦官因名册业经奏准,不能更改,只得自己认错,极力劝慰窦后。窦后无法,只得随众出宫,到得代国。文帝时为代王,见了所赐五人,只有窦后恰中其意,因得进幸,生下一女名嫖,又生二子,长名启,次名武。文帝本有王后,王后生有四子,文帝未即帝位,王后已死。及文帝即位,王后所生四子,忽然接连病死。当日群臣请立太子,惟有窦后子启,年纪最长,故得立为太子。母以子贵,所以窦后得立为皇后。又封长女嫖为馆陶公主,次子武亦得封王。读者试想窦后当日若得如愿,到了赵国,不过做赵王友的姬妾,有何好处?幸亏宦官忘记嘱托,将她派到代国,如今竟得立为皇后。可见凡事非人所能预料,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窦后恰正与此语相应。

  窦后既得立为皇后,外家自然也得好处,于是其兄长君,便将家移到长安居祝窦后问起少弟少君,何以不见?长君说是四五岁时,被人诱拐,至今不知去向。窦后甚是悬念,遣人四处访寻,并无消息。过了一时,少君忽自行诣阙上书认亲。

  原来少君被人拐卖为奴,后又转卖十余家,流落到宜阳地方。

  此时年已长成,主人命其入山烧炭,与同百余人一处工作。夜间同就岸下,搭起茅篷住宿。忽有一夜,山岸崩塌,百余人梦中惊醒,逃走不及,都被压死,独有少君一人得脱。自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遂到卜肆问卦,卜人代他卜得一卦,不觉大惊,说是数日之内,便得发迹,将来定当封侯。少君暗自欢喜,果然不过数日,少君随其主人到了长安,闻得天子新立皇后姓窦乃观津人。少君被拐时,年纪虽小,却记得自己本姓及县名,心想此位新立皇后,与我同姓同县,莫非就是我姊?想到此处,心中不禁大喜,却又不敢冒昧,恐防错认,其罪不小,因在外打听一番,料得有八九分的实,方敢上书自陈。窦后得书,便与文帝言明,文帝命召少君入见。少君此时身为人奴,自然是憔悴可怜,更兼姊弟一别十余年,如今各已长成,连声音容貌都不认识,如何辨得真假。文帝便问道:“汝尚记得少时家事否,可说出一二件,看是对与不对。”少君道:“曾记在家时,与姊出外采桑,有一次从桑树坠下。”窦后想起实有此事,但尚未能相信,再问少君,更记得别事否。少君又说道:“记得姊被选入宫起程西上之日,曾与我话别于旅舍之中,亲自取汤为我洗头,洗毕又取饭与我食之,然后上路。”窦后见说得情真事确,知是其弟无疑,遂与少君相抱痛哭一场,左右近侍,皆为流涕。文帝因厚赐之,命与其兄长君,同在长安居祝事为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等所闻,相聚议道:“我辈遭诸吕之难,幸得不死,将来性命,或且系此二人身上。此二人出身寒微,不可不为之先择师傅,恐其又学诸吕,我辈死无葬身之地矣。”于是奏明文帝,选取老成端正之人,陪伴二人,与之同居。果然窦长君、少君得了师友之力,并皆谨慎谦让,不敢倚借富贵,欺凌他人,因此外间甚有贤名。到得文帝既死,景帝即位,尊窦后为皇太后,封少君为章武侯,其时长君早已身死,景帝又封其子窦彭祖为南皮侯,此是后事。

  文帝见诸事大定,遂下诏赏诛请吕之功,加封太尉周勃邑万户,赐金五千斤。丞相陈平、将军灌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朱虚侯刘章、襄平侯纪通,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封典客刘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又赏代国从来诸臣功,封宋昌为壮武侯,张武等皆官九卿。读者试想此次诛灭诸吕,要算是朱虚侯刘章功劳最大。当日周勃虽入北军,不敢动手,若非刘章杀了吕产,诸吕未易一时平定。如今论功行赏,反被周勃得了首功,刘章受赏甚保其弟刘兴居,清官也算有功,并未蒙赏,此是何故?只因文帝知得刘章兄弟欲诛诸吕,如此出力,其意不过是欲立其兄齐王刘襄为帝,若非周勃、刘泽等不肯赞成,文帝安得即位?所以刘泽既得移封燕国,周勃等又皆叨重赏,独刘章兄弟大受屈抑,可见文帝虽贤,亦不免怀着私意。

  文帝虽已行赏,心中对于周勃,尚觉得功多赏薄,过意不去。便欲命其为相,因见左丞相审食其,平日既无功劳,又无才干,且是吕氏之党,不治其罪,已算宽大,如何更任他居此高位?于是意欲将审食其罢免,以周勃为左丞相。谁知右丞相陈平,早已料得文帝之意,遂即谢病不朝。未知陈平是何用意,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十六"陈平巧言胜周勃 陆贾奉书见赵佗"

  话说文帝见周勃功多,欲将审食其免职,以周勃为左丞相,尚未发表。右丞相陈平,知文帝宠爱周勃,心想不如连右丞相一并让他,于是谢病不朝。文帝见陈平无故告病,心中生疑,亲问其故,陈平对道:“当日高帝在时,周勃功不如臣,此次诛灭诸吕,臣功亦不及勃,臣愿以相位让之。”文帝准奏,乃下诏以太尉周勃为右丞相,位居第一,以陈平为左丞相,位居第二,灌婴为太尉,审食其免官回家。文帝又喜陈平能让,加封三千户,赐金千斤。

  周勃既为右丞相,心满意足,遇着朝会之时,意气扬扬,极其自得。文帝待之却甚恭敬,每见其走出,常以目送之。旁有中郎袁盎,见此情形,心中不以为然,忍不住进前问道:“陛下以为绛侯是何如人?”文帝道:“绛侯乃是社稷臣也。”

  袁盎道:“不然。绛侯乃是功臣,非社稷臣。所称为社稷臣者,为其能与君共存亡也。当吕后时,诸吕用事擅权,刘氏不绝如线,绛侯身为太尉,职主兵权,不能救正,及吕后已崩,诸大臣相聚谋诛诸吕,绛侯适逢其会,得以成功。今观其人,似有自骄之色,陛下反待以谦让,不免有失君臣之礼,臣窃为陛下不取也。”文帝听了,默然自失,从此临朝对着周勃,便不似从前那种和气。周勃也觉得文帝容貌,日益尊严,心中渐加畏惧,不敢如前畅意,心中疑是有人进谗,以致恩遇顿保后来果然探得乃是袁盎所说,周勃怨恨道:“袁丝小子,我与其兄素来交好,谁知他竟在帝前毁谤起我来,也太觉不情了。”原来袁盎字丝,乃楚地人,前为吕禄舍人。文帝即位,以其兄袁哙之力,得为中郎。袁哙本与周勃为友,故周勃怨之。袁盎闻知周勃怨己,亦不以为意。

  文帝天性仁爱,自从即位之后,留心政务,勤求治道。一日因见法令中有收孥相坐之律,此律本是秦法,汉时沿用未除。

  其法一人有罪,坐及家族,文帝以为不公,下诏废之。又命有司赈恤鳏寡孤独穷困之人,凡民年八十以上,每月赐以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九十以上,又加赐帛二匹,絮三斤,定为常例。时有来献千里马者,文帝道:“朕出行之际,千乘万骑,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平常无事,日行五十里,出师日行三十里,皆有一定程限,朕乘坐此千里马,一人先行至何处去?是此马在我并无用处。”遂命左右将马还之,并给其来往路费,因下诏道:“朕不受献,此后四方不得来献。”当日各地官吏奉到此等诏书,布告于外,一众人民闻知,尽皆欢喜感激,以为何幸得逢圣王,连那年老抱病之人,亦扶杖出门听诏,并望自己寿命延长,得见太平盛世。读者须知自周末以至汉初,中间经历许久年代,并无一个君相,肯实心为民办事者,如今文帝即位,首先赈贫恤老,除去苛法,所以人心感动,四方归仰。

  文帝临朝稍久,国家政事,逐渐熟悉。一日因向右丞相周勃问道:“天下一年之内,定罪案件,共有几多?”周勃平日并未留心狱讼,一时被问,答应不出,只得谢道不知。文帝见周勃不能答对,未免难乎为情,心想或且此事容易忘记,别件大事,定能知得,遂又问道:“一年内钱谷出入之数,各有几多?”周勃见问,更是茫然,只得又答道不知,心中甚是惶愧,汗流满身。文帝见周勃如此情形,只得命他退立一旁,又召左丞相陈平近前,仍将前二事问之,陈平也是不知,他却比周勃答应得巧,只说道:“此事各有主管之人。”文帝闻言暗想道:原来他也不知,岂有宰相连刑罚财政全然不晓之理?因又问道:“主管之人,到底是谁。”陈平道:“陛下若欲知犯罪多少,可问廷尉;钱谷出入多少,可问治粟内史。”文帝见答,心中不悦,遂说道:“既然各有主管之人,不知君所管何事。”陈平见文帝穷究到底,因免冠顿首道:“陛下不知臣不肖,使得待罪宰相。宰相之职,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其职。”文帝听了,连声称善。周勃在旁,见陈平应对如流,能博文帝欢喜,想到自己先前情形,不觉大惭。到得退朝走出,周勃私向陈平责备道:“君平素何不教我,以致主上问我,无话可答?”陈平笑道:“君居其位,岂有不知自己之职?譬如主上若问长安盗贼数目,又能勉强对答否?”周勃被陈平说得无话可答,自此方知自己才能,远逊陈平,到了秋八月,周勃称病告退,文帝遂专任陈平一人为相。

  当日文帝即位之后,遣使通告诸侯王及各蛮夷,独有南粤王赵佗,尚未臣服。原来吕后时有司请禁南粤市买铁器,防其为乱,吕后许之。赵佗闻此消息,因怒道:“昔日高皇帝立我为南粤王,许与我通市货物,今吕后听信谗臣之言,以为我是蛮夷,心存异视,禁绝货物,此必是长沙王之计,欲倚借中国势力,吞灭南粤,并其土地。须知我南粤岂肯轻受他人欺凌?

  索性与之绝交,免得屈居人下。”于是自号为南粤武帝,起兵攻击长沙,残破数县,虏掠人畜货物而去。长沙王遣人赴京告急,吕后闻信大怒,即命隆虑侯周灶,领兵击之。却值五六月天气,暑湿正盛,士卒不服南边水土,酿成大疫,死者无数。

  赵佗又遣兵防守边界,汉兵不能越岭侵入一步。过了年余,吕后身死,周灶也就班师回京。赵佗见汉兵无如之何,愈加得意,迫使闽、越、西瓯皆来归附,所占土地,东西万余里,赵佗于是僭用天子仪仗,俨然成一独立之国。

  文帝既查明南粤起衅原由,知是曲在中国,遂想纯用德化,使之归服。因修成一书,命陈平举荐使者,持往南粤。陈平道:“当日高帝时系陆贾奉使前往,今其人现在长安,家居无事,可以为使。”文帝依言,即拜陆贾为太中大夫。陆贾奉命赍书起程,直赴南粤。赵佗接受文帝之书。其辞道:皇帝谨问南粤王,甚苦心劳意。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弃外奉北藩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日进不衰,以故悸暴乎治。诸吕为变故乱法,不能独制,乃取他姓子为孝惠皇帝嗣。

  赖宗庙之灵,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塚。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能擅变焉。吏曰:“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岭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无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故使贾驰谕,告王朕意,王亦受之,毋为寇灾矣。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遗王,愿王听乐娱忧,存问邻国。

  未知赵佗得书之后,其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三十七"赵佗报书去帝号 贾谊被谗谪长沙"

  话说赵佗见文帝来书,仁至义尽,语气蔼然,不觉心中折服。又因陆贾是他故人,久别重逢,自然欢喜,遂下令除去帝号,留陆贾住了数日,修成回书,并献许多方物。陆贾辞别赵佗,回至长安,入见文帝复命,呈上书信物件。文帝将书拆开,见其上写道: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粤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粤王,使为外臣,时纳贡职。

  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高后自临用事,近细士,信谗臣,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予蛮夷外粤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子牡毋予牝。老夫处僻,马牛羊龄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也。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粤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敢发兵以伐其边。

  且南方卑湿,蛮夷中,西有西瓯,其众半赢,南面称王;东有闽越,其众数千人,亦称王;西北有长沙,其半蛮夷,亦称王;老夫故敢妄窃帝号,聊以自娱。老夫身定百邑之地,东西南北数千万里,带甲百万有余,然北面而臣事汉何也?不敢背先人之故。老夫处粤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唉。谨北面因使者献白璧一双,翠鸟千,犀角十,紫贝五百,桂蠹一器,生翠四十只,孔雀两只,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文帝得书,见赵佗称奉约,心中大悦,从此南方无事。光阴荏苒,过了一年,是为文帝二年冬十月,丞相陈平身死,文帝赐谥为献侯,使其子陈买袭封曲逆侯。后传至陈平曾孙陈何,坐罪诛死,国除。当陈平在日,尝自言我多阴谋,乃道家所禁,将来子孙,必不能长保爵位,因吾平日行事,多种阴祸之故。

  果然自陈何废后,尚有陈平曾孙陈掌,乃武帝卫皇后之姊夫,贵幸一时,意求续封曲逆,竟不能得。读者须知陈平一生,专恃智计诈谋,得以保全禄位,他事且置不问,单论阴谋杀死少帝诸王,致使惠帝绝嗣,便是一宗大罪,能将爵位传到曾孙,尚算是便宜了他。清人谢启昆有诗咏陈平道:翛然户牍一闲身,食核何劳逐妇人。壮士受金非损洁,丈夫冠玉岂长贫。平生出计多行闲,尽日忧谗但饮醇。太尉同心诛吕氏,阴谋终亦不如臣。

  陈平既死,文帝又用周勃为相。说起周勃,自少家贫,本以织蚕箔为生。又能吹箫,每遇人家丧事,多往充当吹鼓疲颇有膂力,能张强弩。高祖起义,遂得相从为将,屡立战功。

  生平不好文学,轻视儒生,每遇召集诸生论事,周勃甚是傲慢,自己东向高坐,不与叙礼,也不等诸生开口,便催促道:“汝速与我说来。”其粗鲁如此。文帝初即位时,以为他有大功,所以十分敬重,后来听了袁盎之言,又兼问他言语,对答不出,便知他非宰相之才,所以听其辞职,独任陈平。如今陈平已死,旧日勋望老臣,惟他一人居首,所以仍旧用他为相。

  周勃为相,尚未一月,偏又逢着日蚀。原来古人遇着日蚀,便以为是朝政缺失,其责在于君相,此亦神道设教之意。文帝因见日蚀,心中恐惧,下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人,于是上书言事之人甚多。有贾山者,乃颍川人,现为颍阴侯灌婴骑士,上书极言治乱,名为至言,文帝纳之。原来文帝每日车驾出入,遇着上书之人,必止住御荤,收受其书,书中所言不可用,不过置之不理,亦不加以责备,如果可用,必极口称善,斟酌施行,意在使人尽言。谁知周勃身为丞相,却并无一言建白,以此文帝更觉看他不起。

  文帝方在一心勤求治理,闻得河南郡守吴公,政治和平,为天下第一,遂下诏征为廷尉。吴公到京,一见文帝,便保荐一人,姓贾名谊,说他年少好学,能通诸家之书。文帝立即召见,拜为博士。说起贾谊,乃洛阳人,少时以文学见称,一郡之人,呼为才子。吴公闻知其名,命其来见,收留门下,甚加赏识。此次人朝,首行保荐。贾谊拜博士时,年纪仅有二十余岁,在同官之中,算是后辈,每值诏书下来,命诸博士议事,诸博士大半年老之人,对于应议之事,往往文理荒疏,辞不达意。贾谊见众人如此情形,因向各人问明大意,自己便代大众执笔,做成许多文字,每人一篇,逐一交与本人阅看,却都合着各人意思,因此同官皆称其才。事为文帝所闻,心中甚悦,贾谊因上书劝文帝积蓄米谷以备荒乱。文帝心感其言,遂下诏开籍田,自己亲耕以劝百姓。又请文帝下诏命列侯各归其国,只因当日列侯皆居长安,各人所食封邑,相离甚远,每年应得租税,均由人民运至长安献纳,连累小民,多出运费,甚屑不便,所以贾谊首先建议,文帝依言行之。

  当日文帝甚是看重贾谊,一年之中,竟由博士升至太中大夫。贾谊见文帝是个有为之主,自己感激知遇,也想尽他学问,辅佐太平。因见汉兴已有二十余年,天下无事,正应趁着此时,改正朔,易服色,更定官制,兴起礼乐。于是将应兴应革之事,起个草稿,奏上文帝。文帝见此乃一朝大典,要由自己创定,恐怕才力不及,以此心怀谦让,未即照行。但因此知贾谊是个王佐之才,可以大用,便饬下群臣,议将贾谊任为公卿。此诏一下,大触周勃之忌,遂约同灌婴、张相如、冯敬等一班耆旧老臣,群向文帝谮毁贾谊道:“洛阳少年,初学新进,便欲擅权,纷乱诸事。”文帝迫于诸大臣反对,不得已命贾谊出为长沙王太傅。贾谊快怏不乐,只得辞朝而去。

  周勃见贾谊已去,心中大喜,自以为可以安静无事。谁知文帝心中,对他极不满意。先是朱虚侯刘章,首诛诸吕,其功最大,当时周勃等曾私许刘章,将赵地封之为王,又许其弟刘兴居为梁王。及文帝即位,因刘章兄弟本意欲立齐王,故没其功,反重赏了周勃。周勃得赏,也全不替刘章表白,后来文帝闻知周勃私许刘章兄弟为王之事,心中不悦。此次恰值有司请立皇子为王,文帝想起刘章兄弟,终是有功,未免大受委屈。

  又赵王友次子刘辟强,预诛诸吕,亦属有功,遂下诏立刘辟强为河间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刘章与刘兴居,一向失职,心中郁郁,如今虽得为王,却又是向齐国割出二郡来,二人自然心怨周勃,便连文帝也因此事愈觉不喜周勃,意欲将他免相。但是无故罢职,在周勃面上甚不好看,必须借个题目方好,文帝因此迟迟未决。

  到了三年冬十一月,文帝忽然想得一法,遂下诏说是前遣列侯各归其国,事已多日,闻有已经辞行尚未就道者,丞相乃吾所敬重,可为朕率领列侯归国。于是轻轻一诏,竟将周勃免职,用灌婴代为丞相。忽报匈奴大举入寇,文帝急命丞相灌婴领兵往击。未知此去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三十八"得游扬季布显名 惹嫌疑绛侯被逮"

  话说汉文帝三年夏五月匈奴右贤王人寇上郡,文帝得报,即日车驾亲幸甘泉宫,命丞相灌婴领马兵八万,前往击之。又遣使持书责备冒顿违约失信。文帝复由甘泉进至高奴,顺路到了太原,接见旧日代国群臣,厚加赏赐,并赏人民牛酒,免其租税。文帝在太原驻驾十余日,闻匈奴已去,正拟回銮,忽有急报,说是济北王刘兴居起兵造反。

  原来济北王刘兴居,与其兄城阳王刘章,自以诛灭诸吕,立有大功,虽得封王,仅据一郡之地,未免缺望。刘章到国未久,便已身死,兴居见其兄因此气愤而死,愈加怨恨,此次闻得匈奴来犯,文帝亲往高奴,心中以为御驾亲征,关中必定空虚,遂即举兵西行,意欲袭取荥阳。文帝得信,急命棘蒲侯柴武为大将军,领兵十万,克日往讨。一面遣使催促灌婴回兵。

  此时灌婴已将右贤王驱逐出塞,闻命立即拔寨退回。文帝又命祁侯缯贺,领兵固守荥阳,自己起驾回京。灌婴随后也到,当日柴武奉命引兵东征刘兴居,两军相遇,战了数阵,兴居兵败自杀,济北国除。

  当兴居初举兵之日,忽有大风从东而来,直将其旌旗吹人天际,良久始下坠。遣人觅之,乃在城西井中,及大军将行,战马皆悲鸣不进。左右李廓等进谏,兴居不听,及兴居败,李廓亦自杀。文帝怜兴居自取灭亡,遂尽封齐悼惠王诸子罢军等七人为列侯。

  文帝平定济北,过了一年,匈奴冒顿单于遣使奉书到来,说是此次起衅原因,乃由中国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心怀,不甘,也不告诉单于,听从谗人之计,自行发兵入塞。单于闻知此事,以右贤王违约擅动,罚其领兵往征月氏,如今已灭月氏,并降服楼兰、乌孙等二十六国,北方大定,单于自愿罢兵休息,尽除前隙,复修旧好。但未知汉帝之意如何,故特遣使请问,并献上马、骆驼等物。文帝得书,便与公卿会议和、战二事,孰得孰失。群臣同声奏道:“匈奴新灭月氏,兵势正盛,未可轻敌;且边衅一开,劳师费财,人民受害,纵使战胜,得了胡地,尽是沙漠旷野,不能居住,不如与之和亲。”文帝见众议相同,遂许匈奴讲和,作成回书,并赠以锦绣,遣使前往结约,从此边境又稍得宁静。

  是年冬十二月,丞相灌婴身死。文帝赐谥为懿侯;以御史大夫张苍为丞相,尚遗御史大夫一缺,文帝正在择人补授,有人举荐季布可用,文帝亦闻其名,遂遣使者往召季布入京。

  季布此时已由中郎将出为河东郡守。河东本故梁地,乃是有名大郡,其地人士,闻得季布到来,久知他是楚国大侠,莫不畏服。季布到郡数年,地方却。也安静无事。先是季布同里有一辩士,复姓曹丘,人皆称之为曹丘生。曹丘生与季布初不相识,流寓长安,恃着口才,结交权贵,夤缘得事宦者赵谈,借此在外招权纳贿,连窦后之兄窦长君,都与交好。季布平日深恶其人,曾作书劝窦长君,勿与往来,窦长君不听。忽一日,曹丘生来访窦长君,告别回里,又言顺路将往河东,请为作书介绍,往见季布。窦长君心想季布正劝我勿与汝结交,如何反去惹他,因辞道:“季将军不喜足下,足下勿往为妙。”曹丘生道:“我与季将军并无仇怨,何故他不喜我?”窦长君便将季布来信,与之阅看。曹丘生看毕笑道:“他不喜我,我偏要见他,但求足下一书,为我先容,我自有方法,包管他与我相得。”窦长君先本不肯,后经曹丘生再三要求,却他不过,只得写成一书,书中大抵叙述曹丘生好处,并代达他仰慕之意。

  曹丘生袖了书,辞别窦长君,到得河东,歇下旅舍,先遣人持书向郡署投递,自己随后前往求见。季布得书,拆开一看,不觉大怒。心想他竟敢来捋虎须,待他来时,须要从重挫辱他一番,方知我不是好惹的。少顷,阍人入内通报,说是曹丘生来了。季布传言唤进,自己盛气待之,曹丘生从容人内,望见季布端坐不动,满面怒容,他却神色洋洋,丝毫不惧,一直走到季布面前,长揖说道:“楚人有相传俗语道:‘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在梁楚之地,所以能取得此种名誉者,皆仆之力,况仆与足下同为楚人,仆称扬足下之名,遍于天下,岂不美哉,足下又何必将仆拒绝?”季布闻言,果然回嗔作喜,急从座上立起,与之叙礼,待为上宾,留在郡署,住了数月。

  曹丘生辞去,季布又备厚礼送之。原来季布名誉传闻远近,皆由曹丘生替他到处称说,所以后人称为人榆扬引进者,曰为作曹丘,即本于此。

  文帝此次遣使往召季布,本意欲命之为御史大夫,谁知使者已去,却又有人对文帝道:“季布为人刚勇,平日酗酒使气,难于亲近。”文帝听了中悔,遂将御史大夫补授别人。及至季布奉命到来,留在京师一月,并无职使,文帝召见一次,仍命回任。季布早将情形打听明白,心中不免怏怏,遂对文帝说道:“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忽蒙陛下见召,此必有人在陛下前过誉臣者。及臣至京,不闻后命,却令回任,此又必有人毁谤臣者。陛下因一人之称誉而召臣,又因一人之毁滂而弃臣,臣恐天下有识者闻之,有以窥见陛下之浅深也。”文帝被季布道破隐情,无言可答,良久方说道:“河东乃吾股肱之郡,故特召君询问情形,并无别故。”季布明知文帝托词遮掩,只得辞别回任。

  季布回任未久,河东地方,忽然兴一大狱。原来周勃所封绛邑,正属河东管辖,周勃自从免相归国,身享富贵,原无不足,但回想昔日手诛诸吕,迎立代王,威震天下,如今失势家居,难保无人暗算,况文帝无故将他免相,明是心存疑忌。记得前次人言不为无因,以此愈加戒惧,惟恐学了韩信、彭越,束手受诛,偏又想不出免祸方法,提心吊胆,怀着鬼胎。

  人生祸福,本无一定,惟人所召。周勃果能谨慎家居,原可无事,谁知他年老智昏,更兼畏惧到了极处,行事愈觉颠倒,每遇着河东郡守尉出巡各县,到了绛邑,自然来见周勃。周勃闻报守尉到来,便以为是来拿他,要想辞绝不见,势属不能,待要出见,又恐果然被拿,一时急得糊涂,竟亏他想出一个方法,自己全身披挂,又命家中人各执兵器,随着左右保护,后出见守尉,好得郡守正是季布,见了此种情形,以为是要显他大将威风,却料不出他心事,不过付之一笑。

  读者试想守尉如果奉诏前来拿他,纵使披甲持兵,有何益处,若是反抗朝廷,更是罪上加罪。周勃想出此法,不但于事无益,因此反惹出祸来。只因他此等作为,传到外间,就有希功邀赏之人,借此作个凭据,奔到长安上书告发,说是绛侯周勃谋反。文帝得书,不知事实真假,便饬下河东郡守尉,将周勃捕拿来京,交与廷尉,讯明有无谋反情事。季布奉到诏书,只得偕同郡尉,带领兵卒,到了绛邑,一声令下,将周勃居屋团团围住,季布入内宣读诏书,周勃此时魂不附体,虽然身穿盔甲,手持兵器,只是吓得如木人一般,白白被他捆起,上了囚车,解到长安。未知周勃此去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三十九"薄太后力救绛侯 张释宅受知文帝"

  话说周勃被拿到京,囚系请室,算是生平从未受过的苦,自念本无谋反情事,凭空遭此污蔑,不知将来讯问之时,如何措辞,方可剖明自己冤枉,正在寻思未得其法,偏又遭着一班如狼似虎的狱吏,前来侮辱。

  读者试想我国专制时代,监狱黑暗,固不待言,纵使汉文时代,算是朝政清明,刑罚平允,此种陋习,终难改革。大抵为狱吏者,多系无赖出身,又在狱中习见惨酷情形,毫不动念,平日对着囚犯,作威作福,是其惯技,但见有人入狱,便是买卖上门,不问他本来有无犯罪,也不问他平日身分贵贱,家道贫富,先要使他尝尝自己的利害,待他受苦不过,自然送钱来用,所以犯人一见狱吏,如鼠遇猫,任他鞭打詈骂,不敢出声。

  如今周勃虽属有名将相,今既到了此间,便也强汉不离市,只得由他。狱吏见周勃是个老实人,便不时用冷言冷语,明讥暗讽,虽然不敢十分凌虐,此种闷气,已经难受。

  周勃遭狱吏虐待,心中虽然气愤,但此时意气凋丧,譬如猛兽闭在柙中,反要俯首帖耳,仰人鼻息,也只得耐心忍受。

  因想起此辈无非借端需索,遂吩咐家中取出千金,买嘱一班狱吏,真是钱可通神。狱吏得此重贿,立时换了一副面目,承应得十分周到。周勃便请教他,将来口供如何说法,狱吏手中恰好执着一个木简,便在简背写了数字,持与周勃观看。周勃定睛一看,乃是“以公主为证”五字。原来周勃长子名胜之,选配公主,公主即是文帝之女,所以狱吏教他引公主为证,以明自己并无反谋。周勃得狱吏指教,到了讯问之日,便照着此语写成口供,刑官讯知周勃实无反谋,遂将口供并审讯情形奏明文帝。当日朝中公卿见周勃下狱,皆知他是冤枉,却无人敢向文帝明言,只有袁盎在文帝前,一力保其无罪。文帝迟疑未决,又有太后之弟薄昭,因周勃前将加封食邑尽数赠之,心中甚感,今见其被诬,不忍坐视,便将此情告知薄太后。薄太后也以为周勃断不会造反,却怒文帝轻信谗言,枉屈功臣。恰好一日文帝入宫朝见太后,太后见了文帝,记起周勃之事,不觉发怒,信手将头上所戴软巾,向着文帝掷去,口中说道:“绛侯手握国玺,身掌北军,不当其时造反,如今居一小县,倒想谋反,岂有此理?”文帝生性孝顺,见太后盛怒,出其不意,吃了一惊。又已看见廷尉奏报周勃谋反并无凭据,因向太后谢罪,说道:“刑官已验问明白,正待放出。”遂立即遣使持节到狱,赦出周勃,复其爵邑。周勃既得出狱,仍回绛邑每对人说道:“吾尝统领百万之军,至今日始知狱吏之贵。”又闻袁盎在文帝前,极力救他,便又与袁盎深相交结。周勃经此大狱,借以自明心迹,从此反得心安意泰,享受晚年清福。

  袁盎此时已升为中郎将,常侍文帝左右,遇事敢言。一日随同文帝出游霸陵,霸陵乃文帝自营生圹,在长安城东七十里。

  文帝素重节俭,因山为陵,不另起坟,山上偏栽柏树。此山北临灞水,就水立名,故曰霸陵。其西山势斜迤而下,成一长坂,势颇陡峻。文帝车驾到得山上,赏玩片刻,吩咐回车,意欲从西驰下峻坂,袁盎见了,一骑飞到车前,揽住辔头,谏道:“不可。”文帝笑道:“将军莫非胆怯。”袁盎道:“臣闻俗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何况人君,岂可乘危徼幸?今陛下亲御六马,驰下峻山,万一马惊车覆,有伤圣体,陛下纵使自轻,其奈高庙太后何?”文帝闻言乃止。又一日,文帝与窦皇后、慎夫人同到上林游玩,早有上林郎署长布下坐席,文帝与窦后入席坐定,慎夫人随后走进,便想与窦后同坐。袁盎在旁看见,却引慎夫人退到一旁席上,使之就坐。慎夫人素得文帝宠爱,平日在宫,与窦后同席坐惯,如今遇着袁盎,偏要按着嫡庶,分出尊卑礼节。在慎夫人心想皇上、皇后一向都不与我计较,平空却被一个小臣出来干涉,明是当众将我折辱,因此气得变了颜色,立定身子,怒目视着袁盎,不肯坐下。文帝也觉得袁盎多事,将他宠爱之人,平空得罪,一时亦自生嗅,立起身来,带子诸人一径回宫。袁盎知文帝心中愤怒,当时不便剖明,随驾到了宫内,方始进前说道:“臣闻尊卑有序,然后上下和睦。今陛下既立皇后,则慎夫人便是姬妾。妾与皇后岂可并坐?陛下心爱慎夫人,不妨厚加赏赐,若以此为见好,适是害她。陛下独不见昔日戚夫人恃宠骄恣,得罪吕后,后来竟酿成人彘之祸,能不寒心?”文帝被袁盎说得回嗔作喜,即召慎夫人到来,将袁盎之言转述一遍,慎夫人也就明白,立时气平,反觉得袁盎是一片好意,遂命取金五十斤,赐与袁盎。慎夫人自从听了袁盎言语,也知守着礼节,不敢恃宠骄傲,后来因得保全无事。

  袁盎久事文帝,不但直言敢谏,且能认拔贤才,他曾保荐一人,后来竟成为一代名臣。此人姓张名释之,字秀,乃堵阳人。家中富有资财,与兄仲同居。其兄劝其人仕,于是出资捐纳,得为骑郎。释之生性,不善逢迎,所以名誉不显,在官十年,不得升迁。骑郎官卑职小,月俸无多,居住长安地方,用费又大,人不敷出,还要家中寄钱来用。释之自念本意出仕,为图功名,如今两无成就,反累吾兄耗费许多财产,觉得宦游毫无趣味,便想告病回家。独有袁盎素来赏识张释之是个贤者,今闻他要告病,想朝中去了此人,未免可惜,便奏请文帝,将释之迁补谒者。释之既得迁官,入见文帝,适值文帝朝罢无事,释之便欲上前陈述意见,文帝见释之正要开口,因先说道:“不必陈述三代以上之事,发为高论,但求平易切实,使现在即可施行。”释之听说,乃就秦汉两朝行事,互相比较,说明秦所以亡,汉所以兴之故,文帝称善,即拜释之为谒者仆射,释之无意中又升了官,从此遂无去志。

  一日文帝车驾出游上林苑。张释之随行,此上林苑本秦旧苑,方三百里,苑中离宫别馆七十所,栽种花果,豢养鸟兽,又有鱼台、犬台、兽圈等,每值秋冬,天子常来射猎鸟兽,供奉宗庙。文帝此来,一路闲游,偶登虎圈,对着上林尉,问起各种鸟兽簿册数目。谁知上林尉平日并未留心,逐件问时,皆不能对。文帝问了十余件,上林尉瞪着两眼,左边一瞧,右边一看,口中总是答应不出,旁有虎圈啬夫,见上林尉不能对,便忍不住出头替他对答。文帝见啬夫口齿清利,欲试其才,乃将各种鸟兽簿详细翻阅,逐项细问,啬夫口才甚捷,有问必答,如响应声,毫无疑滞。文帝甚喜,便对左右夸奖啬夫道:“凡为官吏,职掌所在,正该如此,上林尉实是无用。”遂命释之即拜啬夫为上林令。

  说起上林令比上林尉官职更高,啬夫三言两语,竟得超升高位,也算他的造化。谁知释之闻言,迟疑良久,却近前问道:“陛下以为绛侯周勃是何等人?”文帝答道:“是个忠厚长者?”释之又问:“东阳侯张相如是何等人?”文帝道:“也是长者”。释之因说道:“绛候、东阳侯,既皆称为长者,然此二人若与之论事,似乎言语不能出口,岂学此啬夫,仗着利口,喋喋不休。且秦始皇即因任用刀笔之吏,但务口辩,毫无实际,以致亡国,今陛下见啬夫善于应对,便即超升其官,臣恐此风一开,上行下效,空言无实,甚为可虑。”文帝称善,于是收回成命。读者须知文帝超擢啬夫,固然太过。然啬夫应对如流,可见其平日留心职守,非徒事口给者可比。释之所言,亦未切当,但其意因恐文帝以言取人,此端一开,使谗佞之辈,得乘机进用,故借啬夫痛切言之,乃是杜渐防微之意。

  文帝游毕登车,召释之骖乘,嘱咐御者缓缓而行。文帝一路上向释之问起秦时敝政,释之据实陈奏。文帝回宫,立拜释之为公车令。汉时公车令,掌守宫中公车司马门,凡四方上书言事及贡献皆归管领,乃是卫尉属官。释之既为公车令,终日守卫宫门。一日忽值皇太子启与梁王揖同车入朝,倚着自己是个皇子,到了司马门前,并不下车,一直入内,却被释之看见,连忙追下,将车拦住,阻止太子、梁王不得入宫。原来汉时法令,凡出入殿门公车司马门者,皆应下车,违者罚金四两。释之当日但知执法,也不顾他是何人,遂上书劾奏太子、梁王,不下公门,不敬。偏是此事竟被薄太后知得,连文帝都觉难以为情,只得向着太后免冠叩头谢过,说是教诲儿子不严,致他如此放肆,太后见文帝已替儿子赔了小心,遂遣使持诏赦太子、梁王之罪,二人方得入宫。太子、梁王受了此番折辱,虽然心怨释之,但因他当官执法,却也无如之何。当日文帝见释之敢作敢为,不避亲贵,心中甚奇其人,遂拜释之为中大夫,不过一时,又升为中即将。

  张释之既为中郎将,例应随驾出入。一日,文帝带同慎夫人,又到霸陵游玩,文帝登高四望,忽记起慎夫人乃是邯郸人,因用手指着新丰道上,对慎夫人道:“此乃前往邯郸之路也。”慎夫人见说,不免触动思家之念,默然不乐。文帝见慎夫人容色,知她动了乡心,要想替她解闷,遂命慎夫人鼓瑟,自己依着音调,唱起歌来。文帝触暴生情,自念人生百年,光阴易尽,死后便长埋此间。又念起天子陵寝,到了乱世,往往遭人发掘,却连骸骨都不能保,想到此处,也觉惨然,良久因对左右侍臣叹道:“我死之后,若用此山之石为椁,再以纻絮杂漆涂之,当极坚牢不可动矣。”左右尽皆道是。释之见说,上前对道:“假使墓中藏有珍宝,足动人心,纵使将南山铸成一片,犹恐有隙可乘。若其中并无可欲,便无石椁,又何足虑?”文帝见释之说得透沏,不觉称善。到了文帝三年,适值廷尉缺出,文帝遂命释之为廷尉。欲知释之治绩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四十"张廷尉用法持平 淮南王蓄谋造反"

  话说文帝拜张释之为廷尉,论起廷尉,位列九卿,执掌国法,审判词讼,乃是重要职守。释之到官未久,一日忽奉文帝诏书,发下一人,释之问明原由,乃因是日文帝出行,路过中渭桥,忽见一人从桥下走出,惊了御马,故文帝命将其人拿获,发交廷尉治罪。释之遂亲提其人讯问,据其人供称,长安人,适由中渭桥行走,闻得传呼警跸,知是御驾将到,一时无处避匿,只得藏身桥下,等候许久,不用声息,以为御驾已经过去,遂由桥下走出,不料撞着车驾,急忙退走,却遭捕获。释之审得实情,即按律拟定判词,说是此人犯跸,罪当罚金,便将案情奏报上来。文帝见了判词,怒道:“此人亲惊吾马,幸是吾马驯良,不然惊跳起来,岂不将吾跌伤,廷尉何以从轻发落?”释之对道:“法律乃天子与天下公共之物,今法律所定,犯跸之罪,不过罚金,若任意加重,何以取信于民?且当其时,陛下立即将他处斩,也就罢了,今既发交廷尉,廷尉用法,要在持平,稍有不公,天下随之轻重,人民将无所措其手足,愿陛下察之。”文帝听了,心中顿悟,遂说道:“廷尉所判甚是。”释之方始无言退出。又过一时,忽有人潜人高祖庙中,偷得神座前一个玉环,却被守庙之人发觉,追捕得贼,奏闻文帝。

  文帝发怒,命交廷尉严办。释之讯出盗环是实,依律当斩,录了口供判词,奏上文帝。文帝见奏大怒,责释之道:“此人盗先帝庙物,不法已极,吾所以将案交与廷尉讯办者,意欲将其人族诛,今但照法律判罪,与吾恭承宗庙之意大有违背。”释之见文帝盛怒,因免冠顿首奏道:“依法罪止如此,且罪有更重于此者,今盗宗庙中物,便加以族诛,设有万一,愚民无知,擅取长陵一杯之土,陛下将何以加重其法?”文帝见释之说得有理,怒气稍干,心中尚恐办得太轻,对不住先帝,遂袖了释之奏案,入宫与薄太后商议,薄太后也以释之所判为是,文帝方才批准照办。

  读者须知一国法律,无论上下,皆宜遵守。纵在专制时代,君主握有大权,可自由制定法律,但法律已定之后,未改之前,亦不宜任意轻重。无如执法官吏,畏惧君主之威,往往顺从其意,成为习惯。独有张释之却能执法不阿,所以一时见重,称为名臣。

  光阴迅速,到了文帝六年,忽有急报,道是淮南王刘长谋反。说起刘长,本是高祖少子,其母姓赵,乃赵王张敖美人。

  高祖八年由东垣回到赵国,张敖献上赵美人,高祖纳之,谁知一宿便已得孕。事为张敖所闻,不敢将她放在后宫,遂另筑一宫,令其居祝到得次年,贯高谋刺事发,高祖命将张敖家属一概拿下,囚在河内狱中,赵美人怀孕在身,亦被连累下狱。

  因对官吏陈明情由,官吏据情奏闻高祖,高祖方怒贯高,未暇理及此事。赵美人之弟赵兼,与辟阳侯审食其认识,因托审食其代恳吕后,向高祖言明。吕后生性妒忌,不肯替她进说。审食其见吕后辞绝,也不强求。后来赵美人在狱中生下刘长,心恨高祖无情,便寻自荆看守官吏见赵美人已死,遂将刘长送上高祖,奏知其事,高祖心中也就追悔,命将刘长交与吕后抚养,下令安葬赵美人于原籍真定县。高祖既灭英布,因封刘长为淮南王。刘长自少失母,依着吕后过日,颇得吕后欢心,所以吕后临朝之时,刘长竟得安坐淮南,保全无事。但他却晓得自己母亲冤死狱中,心中不敢怨恨吕后,单怨审食其,不肯替她尽力,意欲将他杀死以报母仇。又碍着吕后尚在,不敢下手。

  及诸吕已灭,文帝即位,刘长自以为是天子异母弟,比较各国国王,算是最亲。日渐骄恣,遇事专擅,不奉朝廷法令。文帝碍着兄弟情分,格外优容,不加深究。到了文帝三年,刘长来京朝见,只因久在淮南为王,独自称尊,骄傲惯了,一时改变不来。如今入朝,要他卑躬屈节,尽那为臣子的礼数,却是难事,所以一切举动,仍是横行无忌。文帝见幼弟到来,心中甚是欢喜,一日亲邀刘长同辇而坐,入上林苑中射猎,刘长得文帝优待,也忘却君臣名分,常称文帝为大兄。文帝却一味宽容,不与计较。刘长愈觉得意,心中暗想,不趁此时为母报仇,满了多年的心愿,更待何时,便想定报仇方法,带了从人,自去行事。原来刘长生成一副绝大膂力,双手能举巨鼎,如今要报母仇,也不烦他人助力。一日早起,自己袖了一把大铁锤,随带从人,乘车直到辟阳候审食其家来。阍人见是淮南王驾到,连忙入内通报。审食其闻说刘长来访,何曾知是前来杀他,遂急整衣冠,出来相见。刘长见了审食其,怒从心起,一言不发,便向袖中取出铁锤,赶前数步,对着审食其用力猛击,审食其不曾提备,早已被击倒地,一命呜呼。刘长喝令从人,割下首级,随带上车,风驰而去。当日审食其家人,见审食其平空被杀,出其不意,大众慌乱。只因凶手乃是当今皇帝兄弟,谁敢出来捕拿,又见他手持大锤,勇猛非常,只得任其走去,事后遣人申报朝廷,听候政府办理。

  刘长既杀审食其,心想与其等候尸亲告发,不如自行出首,料文帝仁慈,必不至将他办罪,于是带了审食其首级,回身上车,嘱咐御者前往未央宫。到得阙下,刘长下车,肉袒俯伏说道:“当日贯高谋逆事发,臣母不应坐罪,审食其得宠吕后,其势能使吕后代向高帝陈情,偏又不肯尽力,致令臣母枉死,此其罪一也。赵王如意母子无罪,吕后杀之,审食其坐视不顾,其罪二也。吕后封诸吕为王,欲危刘氏,审食其并不进谏,其罪三也。臣谨为天下诛贼臣审食其,并报母仇,伏阙请罪,愿受斧钺之诛。”文帝闻报大惊,及听刘长自首之言,却替他原谅,是为母报仇,遂下诏赦免刘长,不治其罪。

  审食其死后,门客四散,不免有人在外,将惠帝当日欲杀审食其,赖朱建设计救出之事,四处传说,竟被文帝得知,遂遣吏往捕朱建。吏人奉命,到了朱建家中。朱建闻信,便欲自杀,其子与吏人等同声劝道,案情轻重,尚未可知,何必枉送一命。朱建不听,对其子道:“我死祸绝,免得及汝身上。”

  遂拔剑自刎而死。吏人见朱建已死,回报文帝,文帝叹惜道:“我不过唤他问明其事,并无杀他之意。”乃召朱建之子拜为中大夫,可惜朱建是个烈性男子,只因误交审食其,被他带累,不得其死。可见人生在世,交友不可不慎。

  闲言少叙,却说刘长得赦,心中扬扬得意,回到淮南,放纵更甚,僭用天子仪仗,出入皆称警跸,自作法令,逐去朝廷所置丞相及二千石以上之官,另行委任。又私自封人为关内侯,擅赦罪人,妄杀无辜,藏匿亡命,每上书朝廷,言语傲慢。文帝见其种种不法,每事优容,旁有袁盎谏道:“诸侯太骄,必生祸患,愿陛下稍加惩戒,削其土地,以儆将来。”文帝不听,谁知刘长愈加横行,后来弄得实在不堪,文帝尚不忍亲加责备,因见国舅薄昭,尊重用事,命其私自作书,致与刘长,数其罪恶,劝令改过。刘长得书,心中不悦,自知犯法多端,惟恐朝廷究治,于是蓄谋造反。却又有棘蒲侯柴武之子柴奇,与之暗通消息,作为内应,定期起事。谁知机事不密,竟被朝廷查觉。

  未知刘长谋反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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