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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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争易储周昌相赵 谋叛汉陈豨连胡"

  话说高祖戚夫人,乃定陶人,生得天姿秀丽,容光照人,善能鼓瑟击筑,又能为翘袖折腰之舞,歌唱《出塞》、《人塞》、《望归》之曲。高祖为汉王时,路过定陶,纳入后宫,甚得宠爱,常侍左右,日以管弦歌舞为娱乐。随身侍女数百人,皆习音乐,每当歌曲之际,一齐举首高唱,声彻云霄,高祖甚悦。

  戚夫人生一子,取名如意,至年八岁。高祖立之为代王。如今移为赵王,年才十岁,高祖甚是珍爱。因其年幼,虽然封王,未令就国,留在左右,高祖每往洛阳,戚夫人与赵王如意,常随从同往。吕后与太子盈,多留居长安,平日甚少见面,因此愈觉疏远。

  戚夫人见自己母子得宠,便希望如意得立为太子,日夜在高祖面前,哭泣要求。高祖为色所迷,不免心动。又觉得太子盈生性柔弱,将来嗣位,恐不能制服臣民;如意年虽幼小,性情与己相似,立为太子,必能继承基业。高祖想罢,立即升殿,欲下诏废太子盈,立如意为太子。群臣皆出谏阻,高祖不听。

  旁有御史大夫周昌,见高祖不从诸臣之谏,心中大怒,立在殿廷力争。

  原来周昌乃是周苛从弟,亦系沛县人氏,初与周苛同随高祖入关。高祖为汉王,以周苛为御史大夫,周昌为中尉。后来周苛奉命留守荥阳,城破为项羽所执,被烹而死。高祖念周苛死事甚烈,因命周昌接领兄职,为御史大夫,封汾阴侯。周昌为人,强直敢言,同班中如萧何、曹参等,皆尊敬之。尝有一日,高祖闲坐宫中,周昌因事入宫面奏。行到宫前,却望见高祖正抱着戚夫人,取笑作乐。周昌连忙回头走出,却早被高祖一眼瞧见,撇了戚夫人,飞步而出,竟将周昌追及。周昌见高祖到来,只得停住脚步,转身作礼。高祖趁势便将周昌按伏在地,两足骑他项上,向周昌问道:“我算是何等君主?”周昌仰面说道:“陛下即是桀纣之主。”高祖闻言大笑,放他起来,从此觉得周昌方严不苟,心中更加敬惮。

  及至此次欲废太子,周昌比诸人争得尤力,高祖便要他说出所争理由。周昌正在怒气勃勃,更兼平素有了口吃之病,一时说不出理由,急得满面通红,唇吻乱动,却说不出一字来,半晌方始说道:“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高祖见他急时说话不清,夹着许多“期期”,忍不住放声大笑,遂将废立之事罢议,起驾回宫。

  当日君臣会议此事,早有人报与吕后得知。吕后闻信大惊,亲自出来,藏在殿之东厢,留心窃听,所有君臣问答语言,一一听得清楚,末后见所议不成,心中方才稍安。及至高祖入内,吕后望见周昌,心中十分感激,不觉对之下跪,口中谢道:“今日若无周君,太子几乎被废。”周昌只得辞谢退出。

  高祖回到宫中,心想此事群臣多数反对,若要实行,未免有拂众心,因此将废立之意,减了一半。戚夫人闻事不成,大失所望,自然又来缠扰高祖,说是此事已被吕后知得,心中定然怀恨如意,若不立之为嗣,将来必为吕后所害。高祖闻说,暗想此言亦属实情,须得觅一善法,保全赵王如意,免致将来受害。谁知寻思半日,竟无一计,只是频频叹息,不发一语,想得心中烦躁,便命戚夫人击筑,自己唱歌,聊以解闷。

  从此高祖将此事横在心上,日常郁郁不乐,左右近臣见高祖颜色惨淡,大异平日,不知他所忧何事,不敢动问。独有掌管符玺御史赵尧,年纪尚少,甚属聪明伶俐,知得高祖意思。

  一日趁着无人在旁,便进言道:“陛下近多不乐,莫非为赵王年少,戚夫人与吕后有隙,恐万岁之后,赵王不能保全?”高祖答道:“汝所料甚是,吾因此事,心中忧闷,不知计将安出。”赵尧说道:“陛下惟有为赵王置一刚强国相,选择吕后、太子及群臣素所敬惮之人充之,方保无事。”高祖道:“此计甚是,我心中亦欲如此,但群臣中何人可任?”赵尧道:“御史大夫周昌,为人坚忍质直,且为吕后太子群臣所敬惮,惟有此人可任。”高祖称善。于是遣人召到周昌,对之说道:“吾有一事,定要烦君,君可为我相赵,辅佐赵王?”周昌闻说,心中不愿,因泣道:“臣相从陛下已久,陛下如何中道弃臣,令为诸侯之相?”高祖道:“吾原知诸侯相不及御史大夫之贵,但吾深为赵王忧虑,思来想去,除君之外,更无他人,只得屈君勉强为我一行。”周昌不得已,方始允诺。高祖遂下诏,移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周昌奉命,缴还御史大夫印绶,起程前赴赵国。

  高祖便将御史大夫之印,持在手中,玩弄片刻,口中自问道:“何人可为御史大夫?”此时赵尧侍立左右,高祖转过头来,两眼对着赵尧,熟视良久,又自答道:“更无胜过赵尧之人。”即日便拜赵尧为御史大夫。说起符玺御史,秩仅六百石,本御史大夫属官。御史大夫,位在丞相之次,亲近用事,两下官职尊卑,相去甚远。如今赵尧竟因数句言语,超迁高位。先是赵人有方与公者,曾对周昌说道:“君之史赵尧,年纪虽少,乃是奇才,君必须另眼相看,此人不久将代君之位。”周昌见说,心中不信,笑道:“赵尧年少,不过刀笔之吏,何能如是?”及至此时,周昌到了赵国,闻说赵尧果然为了御史大夫,始信方与公之言不谬。

  过了数月,周昌因事忽又回京求见。高祖召入,问其来意。

  周昌因屏人说道:“代相陈豨,领兵居代数年,多招宾客,臣恐其谋为不轨,故特赶回奏闻。”高祖闻奏,命周昌仍回赵国防守,一面遣人前往代地查办。

  原来陈豨乃宛胸人,初从高祖人关,以将军定代地,破臧荼,封阳夏侯。高祖甚加宠信。及高祖由平城回,因代地关系紧要,乃命陈豨为代相,统领边兵,防备匈奴。陈豨性好豪侠,常仰慕魏公子无忌之为人,今既为将守边,遂多招宾客,收养门下,无论其人贫富贵贱,一律平等看待。而且谦恭下士,如同布衣之交,所以远近之人,争来趋附。到得宾客既多,贤愚不等,不免有一班不肖之徒,倚借势力,在外招权纳贿,种种犯法。但因陈豨身为代相,居在代地,代王如意既不在国,故一任他宾客横行,也无人来管闲事。

  陈豨在代,已有数年,此次告假归里,路过赵国邯郸都城,适遇周昌为赵相。周昌闻得陈豨到来,自然前往拜会。忽见他门下宾客及相随之人,不计其数,车马共有千余辆,邯郸旅舍,尽被占满。周昌不免惊讶,后来陈豨假满回代,又过赵国,宾客之多,亦如前时。周昌因此疑其聚众谋乱,于自己也有干系,故特行入京面告高祖。及至高祖遣人查办,遂发觉陈豨宾客许多不法之事,并牵连到陈豨身上,使者据实回报高祖。高祖见陈豨尚无谋反证据,也就不加深究。

  谁知陈豨因此心中恐惧,知得韩王信与其将王黄、曼丘臣等现在匈奴中,因暗遣宾客前往交结王黄、曼丘臣二人,彼此往来通信,立下盟约,预备将来事急时,联合举兵。高祖尚屑不知,到了十年秋七月,太上皇驾崩栎阳宫,高祖借着丧事,遣使往召陈豨。陈豨闻召大惊,以为此去定遭究治,遂托言病重,不肯来京。一面遣人与王黄、曼丘臣约期聚会。及至九月,王黄等引众到来,陈豨遂举兵叛汉,自称代王,迫劫代地官吏人民,使之从己。高祖闻信,先下诏尽赦代地被劫吏民,以离其党羽,自率诸将,星夜前进,到得邯郸。周昌迎入城中,具报陈豨举动。高祖大喜道:“陈豨不知北据邯郸,南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周昌因奏道:“常山一郡,共有二十五城,现竟失去二十城,已将该郡守尉拿到,应请即行斩首,以正其罪。”高祖道:“该郡守尉,是否通同造反?”周昌道:“并未造反。”高祖道:“既未造反,不过因力量不足,以致失守,并无大罪,即命将守尉赦出,仍令各回本任。”

  高祖又遣周昌就赵地壮士中,选择可以为将之人,以便任用。周昌奉命选得四人,带领入见。高祖见了谩骂道:“竖子安能为将!”四人被骂,俯伏地上,不敢做声。高祖骂了一场,却仍授为将军,且各封一千户。左右进谏道:“诸将士相从入汉伐楚,有功尚未尽赏,今此四人何功,竟得受封?”高祖道:“此非汝等所知,陈豨造反,邯郸以北之地,皆为彼所据,吾以羽檄召集天下之兵,尚未有一处到来,如今惟有邯郸本地军队,吾何惜此四千户,以慰赵地子弟之心。”左右闻言,尽皆称善。高祖又问陈豨部将是谁,左右对道:“多系从前曾为商贾之人。”高祖道:“吾已知处置之法。”遂遣人多用金钱收买陈豨部将,并悬出赏格,有能擒得王黄、曼丘臣来献者,各赏千金。布置既定,专待诸路兵到,安排进攻。未知此去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十二"高祖自将击陈豨 吕后设计杀韩信"

  话说汉十一年冬十一月,高祖驻扎邯郸,诸路兵马,陆续到齐,正拟进攻陈豨。先探得陈豨遣部将张春,东渡黄河,进攻聊城。陈豨自与曼丘臣,屯兵襄国,又遣将侯敞,领兵万余人,往来接应。王黄率马兵驻在曲逆,韩王信亦领胡骑,现居参合。高祖闻报,乃遣将军郭蒙,领兵前往齐国,会合齐相曹参,共击张春,命太尉周勃,领兵由太原进攻代郡,命樊哙领兵往击襄国,命灌婴领兵进攻曲逆。堵将奉命而去。

  高祖自领郦商、夏侯婴等,引兵前进。到得东垣,却遇赵利据城固守不降。高祖指挥诸将攻城,城上士卒,对着高祖谩骂。高祖大怒,下令急攻,一直攻了月余,城中食尽,方始出降。高祖入城,命收捕前次谩骂之人,尽行斩首,不骂者免其一死,因将东垣改名真定。

  此时郭蒙已会合曹参,将张春击败。周勃攻破马邑,进至楼烦。樊哙亦击破陈豨、曼丘臣兵,降了清河常山等县。灌婴兵到曲逆,与王黄、侯敞交战一场,大败敌兵,阵斩侯敞,王黄逃去。高祖遂统四路得胜军队,长驱进攻,所过城邑,陈豨部将多被金钱收买,陆续来降。王黄及曼丘臣,亦皆被其部下将士生擒来献,陈豨兵败势穷,投奔匈奴,惟有韩王信带领胡骑,尚在参合。高祖令将军柴武率兵攻之。柴武先遣人致书韩王信,劝其归降。韩王信不听,柴武遂进兵攻破参合,擒杀韩王信。十一—年春正月,高祖平定太原,遣周勃、樊哙领兵往定云中、雁门、代郡、上谷之地,二将奉命去了。高祖因见代地隔在常山之北,迫近匈奴,赵国在常山之南,不便兼管,遂立子恒为代王,建都中都,将代郡、雁门划归代国。

  高祖回到洛阳,恰遇吕后计杀韩信,遣人来报。却说韩信自被高祖擒缚,降为淮阴侯,心想自己战功甚高,满以为据地称王,传与子孙。不料高祖畏忌其才,竟夺其国,难免心中怨恨,居常郁郁不乐。又因自己一向为王,周勃、灌婴等,皆居其下,如今降为列侯,每遇朝会时,竟与诸人同班,心尤不甘,遂常称病不朝。

  一日偶然出门,到得樊哙家中。樊哙尝为韩信属将,知其天性高傲,遂亲出门前拜接,延入坐谈。每有言语,皆自称臣,仍称韩信为大王,因说道:“大王今日乃肯枉顾臣家,臣实不胜欣幸。”韩信坐了片刻辞去,樊哙又到门前拜送。韩信被樊哙如此奉承,心中甚是喜悦,竟似自己仍在楚国为王一般,及至出得门来,方始省悟,不觉自笑道:“我乃与樊哙等为伍。”

  又一日高祖无事,与韩信评论诸将才能,各有高下。高祖因问道:“如我能领几多军队?”韩信答道:“陛下不过能领十万之兵。”高祖问道:“如君能领几多?”韩信答道:“臣多多益善。”高祖听了笑道:“既然多多益善,何故为我所擒?”韩信道:“陛下虽然不善御兵,却善御将,此臣所以为陛下所擒。况陛下种种举动,直是天授,非由人力所能。”高祖听了,方始无言。

  及至此次陈豨造反,高祖自领兵队击之,诸将皆随军征进,独韩信称病,不肯从行。过了月余,忽有韩信舍人栾说,因事得罪韩信。韩信将他拘执,意欲杀之。栾说心中忧惧,因知韩信素为朝廷所忌,不如趁此时陈豨作乱,说他通同谋反,朝廷定然相信,办他罪名,如此我不但可免一死,且可博得富贵。

  栾说想定,于是秘密写成一书,暗地遣人交与其弟,使他将书出来告发。书中说是,数年前陈豨奉命为代相,来向淮阴侯韩信告辞。韩信延入相见,屏退左右,执着陈豨之手,与之同步中庭。良久,韩信仰天叹道:“汝是吾之知心,吾今欲以一言奉告。”陈豨答道:“愿听将军命令。”韩信因说道:“足下所守代地,乃天下精兵所聚之处,职任甚属重要。主上平日,虽然十分宠信足下,但是若有人来言足下谋反,初次虽未必相信,到得二次,主上未免生疑,若到三次,主上定然发怒,亲自领兵征讨。此时关中空虚,吾为足下从中起事,便可取得天下。”陈豨素来知得韩信本领,闻了此言,相信不疑,即答道:“谨如尊命。”此外二人又说了许多言语,陈豨起身告别。韩信送出门外,再三叮嘱,方始分手。如今陈豨果然造反,主上亲征,韩信记得前言,故意称病,不肯相从,却暗遣人前往陈豨处通信,嘱其尽力抵敌,当即从中相助。韩信打发使人去了,便与自己亲信家臣密谋,欲乘夜间,诈作诏书,尽赦许多没官罪徒奴隶,给以兵器,亲自带领,袭攻吕后、太子,各事都已布置清楚,专待陈豨回信,便行起事。以上情节,都是栾说捏造,末后又假说他因知得此事,特行谏阻,致触韩信之怒,身被拘囚,故遣弟代为上书等语。

  吕后得书,心中忧虑。只因平日畏忌韩信,此时也不问他谋反真假,便想设法除之。于是遣人召到萧何,秘密定计。到了次日,忽报有使者由军中到来,说是高祖已定赵地,陈豨被获斩首,列侯群臣闻信,皆到宫中贺喜。萧何却亲往韩信家中,假作问病,就便告知此事,因劝韩信道:“足下虽病,何妨勉强入宫道贺?”韩信本无甚病,又却不过萧何情面,只得随同入宫。吕后早已伏下武士等候,一见韩信进来,便命武士拿下捆起,说他阴谋造反,立时就长乐宫钟室中斩之。韩信临刑叹道:“吾悔不听蒯彻之言,致为儿女子所欺,岂非天命。”说罢引颈受戮。

  原来吕后与萧何计议,欲就宫中擒杀韩信以免费力。但高祖现不在宫,无故召之,韩信必不肯来。或反引其疑心,激出变故,萧何因设此计,令人假作使者,来说陈豨已灭,自己去骗令入贺。韩信不知,竟中其计,死得真是冤枉。读者试思韩信贫困之时,得遇漂母,给以饭食,幸免饥饿。如今到了末路,偏为吕后所杀。生死皆出于女子,亦是一奇。萧何起先追回韩信,荐为大将,此时不替他表白,却反算计害他,恩仇同出于一人,亦事之不可解者。清人谢启昆有诗为韩信不平,诗曰:鞅鞅羞同哙为伍,多多未让帝论兵。

  当时英杰遭猜忌,自古王侯戒盛盈。

  岂料娥姁难恕死,不如漂母尚哀生。

  我从胯下桥边过,淮水潺潺作怨声。

  吕后既杀韩信,又下令灭其三族,一面遣人报知高祖。高祖正在洛阳,闻得韩信已死,问知始末情形,心中且喜且怜。

  只因除了畏忌之人,可免后患,自然欢喜;又明知韩信无辜遭戮,所以生怜。高祖忽然又想到萧何身上,即命使者赍诏回京,拜丞相萧何为相国,加封五千户。又遣来都尉一员,领兵五百人,为相国护卫。使者到了长安,宣读诏书,萧何以为高祖因他计除韩信,故特加此封赏,心中甚是欢喜。在朝文武百官,闻此消息,都来相府道贺,萧何一一接待。等到众人去后,却又有一人前来求见,萧何请入,其人一见萧何,便开口说道:“吾今特来吊君,君之祸不远矣。”萧何闻言大惊,不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卷十三"遇吕后彭越被醢 哭梁王栾布明冤"

  话说萧何闻其人说是祸事不远,心中大惊,急问其故。其人说道:“今主上栉风沐雨,勤劳在外。君居中留守,不亲战阵,乃反加君封邑,置兵护卫。此因见淮阴侯新反,心中疑及于君,所以置兵护卫。名为卫君,实则防君,望君让还封邑勿受,更将家中财物捐助军饷,始能免祸。”萧何闻言,如梦方觉,连向其人称谢。原来此人姓邵名平,本是秦时东陵侯。到得秦灭,邵平失去爵位,身为布衣,家中又颇贫困,只有几亩田地,在长安城东门外,自己便靠着种瓜过日。偏他所种之瓜,风味甚美,长安东门色青,亦名青门,时人因号为青门瓜。又因邵平原是东陵侯,故亦谓之东陵瓜。萧何素闻其贤,与之结交,邵平感其知己,如今闻有此事,料得高祖不怀好意,故特来点醒萧何。萧何立即依言行事,高祖闻知,果然大悦。

  吕后因闻高祖现在洛阳,遂亲自到来,告知计杀韩信之事。

  高祖因栾说告发韩信有功,遂封之为慎阳侯。又向吕后问起韩信临死,有何言语,吕后便将韩信之语,述了一遍。高祖闻韩信提及蒯彻,因说道:“此人乃是齐国辩士,原来韩信造反,都是由他指教,真属可恨。”遂下诏齐国,捕拿蒯彻。

  不过几时,齐国已将蒯彻解到洛阳。高祖召蒯彻入见,问道:“汝曾教韩信造反否?”蒯彻直答道:“臣本教之,无奈韩信竖子,不肯用臣之策,故被诛族。若彼能听臣言,陛下安得杀之?”高祖见说大怒,喝令左右将他烹死。左右正待动手,蒯彻仰天叹息,大声呼冤。高祖道:“汝教韩信造反,烹汝有何冤枉?”蒯彻道:“秦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争夺帝位,捷足先得。俗语有云:‘跖犬吠尧,尧非不仁。’犬但知自为其主,当日臣教韩信之时,臣惟知有韩信,不识陛下,况天下之人,欲为帝王者甚多,不过力量不及,陛下岂能一概烹之?”高祖见蒯彻说得有理,遂命赦出。蒯彻仍得逍遥自在,回到齐国去了。

  当日陈豨造反,高祖亲征,行至邯郸,曾遣人往召梁王彭越带兵前来。使者至梁,彭越说是有病,不能自来,遣将领兵,前往邯郸接应。高祖见彭越不到,心中大怒,又遣使者责备彭越。彭越被责,自然恐惧,便欲亲见高祖,当面谢过。旁有梁将扈辄谏道:“不可,王在先不往,如今见责始往,往必被擒,不如趁此举事。”彭越闻说,心想扈辄所虑甚是,前次韩信被擒,即是榜样。因此止住不行,但扈辄劝他造反,他亦不肯。

  谁知却被太仆听得,偏又太仆因事犯罪,心恐彭越究治,便逃到洛阳,向高祖上书,说梁王与扈辄谋反。高祖得书,不动声色,遣使赍诏到梁,随带武士多人。彭越不知,自出接诏,使者乘其不备,即令武士将彭越拿下,并连扈辄,一直解到洛阳,下入狱中,交与廷尉王恬开审办。

  王恬开奉命审出实情,原是扈辄起意,彭越并未听从,依照法律,彭越当然无罪。但王恬开知高祖之意,欲尽除异姓诸侯王,于是硬坐以罪,说是扈辄劝彭越谋反,彭越不杀扈辄,实是反形已具,请旨依法治罪。高祖见奏,心知彭越冤枉,不忍杀之,下诏将彭越免为庶人,移到蜀中青衣县居住,即日遣吏役押送起行。彭越虽然受冤,却还留得性命,就算侥幸,于是随着吏役上路。

  一日行至郑地,忽值吕后由长安起程,前赴洛阳。恰好两下相遇。彭越见是吕后,便就路旁叩谒,泪流满面,备陈始末情形,自明无罪,恳求吕后向高祖说情,放回昌邑故里。吕后闻言,慨然许诺,并用好言安慰,即命吏役带了彭越,随同自己回到洛阳。吏役因是皇后命令,不敢不从,彭越收泪,谢了吕后,心想吕后为人真是难得,竟肯替我说情,实令人异常感激。又料到高祖定然依从吕后之言,放我归乡,免得远行万里,遂欣然随着吕后前进。

  不日到了洛阳,吕后入见高祖说道:“彭王乃是壮士,今陛下以罪废之,令居蜀地。蜀地险阻,难保其不为乱,无异养虎贻患。不如趁此时诛之,妾已命吏役带领同来。”高祖闻言亦以为然。吕后遂又令人告发彭越,说他暗地招集部下,复谋造反。于是高祖又交廷尉王恬开审讯,王恬开便迎合吕后之意,复奏上来,说是罪应族诛,高祖准奏办理。此时彭越正在盼望诏书下来,赦他回里。谁知又被廷尉拿去,问他重谋造反之罪,心中方悟自己竟为吕后所卖,不是救他,反来害他,此时悔恨,已是无及。

  到了三月,遂诛彭越,灭其三族,并将肉碎切为醢,分赐诸侯,悬其首级于洛阳市上以示众,遣武士看守,下诏道:“有人敢收视者,即行捕拿。”数日后,果见一人,身穿素服,随带祭礼,踉跄行来,到了彭越头下,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说了许多言语,然后排列祭品,拜毕,放声大哭,甚是哀切。早被旁边武士看见,都想道:“此人莫非疯癫,竟敢如此大胆,违诏前来哭祭。”遂一拥上前,将他拿住,问起姓名,乃是姓栾名布。

  原来栾布本梁国人,家甚贫困,流落到了齐国,在一酒店中充当酒保,遂与彭越交好。后彭越入钜野为盗,栾布却被人劫去,卖到燕地,为人奴仆,偏遇家主被人杀害,栾布仗义,杀死仇人,为其家主报仇。时臧荼为燕将,闻得此事,心感栾布甚有义气,遂举为都尉,及臧荼身为燕王,用栾布为将军。

  项羽既灭,臧荼起兵叛汉,高祖讨平燕地,栾布兵败被掳。彭越闻信,乃向高祖请赎栾布,高祖许之。彭越遂将栾布赎回,以为梁国大夫。此次栾布奉彭越之命,出使齐国,待到回时,闻得彭越已死,有诏禁人收视。栾布感念彭越私恩,又悲他死得冤枉,一时忠愤激发,不顾自身,奋然来到洛阳,便将彭越之头,当作生人,向之奏明奉使所办之事,然后慷慨哭祭一回,任其捕拿。

  武士捕了栾布,奏闻高祖。高祖命将栾布带进,骂道:“彭越谋反伏诛,吾有诏禁人不得收视,汝独敢哭祭,明明是与彭越一同谋反。”说罢,喝令左右:“速与我烹之。”左右答应一声,一齐拥上,将栾布提起,正要掷入汤釜。栾布此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全然不惧,但因一腔冤愤,未尽发泄,要想说个痛快,遂回顾道:“臣有一言,愿待说毕,然后就死。”

  高祖道:“汝有何言,可即说来。”左右方将栾布放下,栾布大声说道:“陛下自从彭城败回,受困于荥阳、成皋之间,全赖彭王居在粱地,与汉联合,断楚粮道,项王有后顾之忧,所以不能引兵西进。当此之时,彭王为楚则汉破,为汉则楚破,楚汉成败,皆由于彭王。况垓下之围,若无彭王,项氏不至灭亡。及天下已定,彭王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次征兵于粱,彭王因病不能亲行,陛下即疑为反叛,反形未见,陛下乃用苛细之法,将其诛灭,臣恐功臣从此人人寒心。现在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即就烹。”栾布朗朗说了一遍,替彭越死后吐气,自觉爽快,也不待武士动手,自己撩起衣服,便向汤釜跳去。高祖听栾布所说,语语不错,又见其人慷慨义烈心中亦为感动,于是赦了栾布,拜为都尉,后以军功封俞侯,为燕王相。燕齐之间,皆为立社,号曰栾公社,此是后事。

  高祖既杀彭越,遂将粱地分为二国。立子恢为梁王,友为淮阳王。夏四月高祖回到长安,想起南粤地方,现为赵佗所据,尚未归服,因下诏封赵佗为南粤王,命陆贾往授印绶。陆贾奉命而行,未知赵佗受封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卷十四"陆贾奉使封赵佗 樊哙排闼见高祖"

  话说陆贾本是楚人,口才辩利,从高祖为客,常在左右,屡奉使往来各国。天下既定,陆贾心知高祖不喜儒术,意欲引诱高祖崇尚文治,遂时常在高祖面前,称说诗书。高祖听得讨厌,便大骂道:“我由马上取得天下,何用诗书?”陆贾接说道:“由马上得天下,能由马上治天下否?昔汤武既平桀纣偃武修文,天下大治。始皇二世,穷兵滥刑,遂至亡国。假使当日秦已得天下,施行仁义,取法古圣,膛下又安得有今日?”

  高祖见陆贾所说,虽是正理,但与他素性不合,未免心中不乐,面上现出惭愧之色,因对陆贾道:“汝试为我将秦所以失天下与我所以得天下之故,详细指陈,并集古来成败兴亡之事,著成一书。”陆贾奉命,著书十二篇,奏上高祖,每奏一篇,高祖听了,尽皆称善。左右齐呼万岁,遂名其书为新语。至是高祖见南粤未服,乃命陆贾往封赵佗,陆贾奉命起身前去。

  说起赵佗本真定人,当日秦始皇既定南粤之地,因置桂林、南海、象郡三郡,徙谪戍之民,与蛮人杂居,以赵佗为龙川县令。龙川县属南海郡,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见天下大乱,亦欲占据南粤独立,无奈自己年纪太老,身多疾病,后来渐渐病重,自知不济,便欲将此事托付与人。心中暗想,只有龙川令赵佗,为人英武,甚有干略,可胜此任。遂遣人往召赵佗。

  赵佗奉命前来,直到病榻之前相见。任嚣屏退左右说道:“近闻陈胜、吴广、项羽、刘季等,各个兴兵聚众,中国扰乱,未知何日始得安定。南海地处僻远,吾恐敌人来侵,意欲发兵塞断新开道路,自为防备,以待时变,偏值病甚,未能行此。吾遍观郡中官吏,无足与言,故特召汝,面行付托。我死之后,汝即代我之位,此地负山面海,东西数千里,又颇有中国人相与辅助,可以立国。此亦一州之主,汝当好自为之。”于是任嚣假作二世诏书,命赵佗行南海尉事。赵佗受命,一一领诺,不过数日,任嚣身死。赵佗遂接南海尉之任,即作檄文,饬下横浦、阳山等关守将,说是盗兵将至,急将道路塞断,设兵防守。守将得檄,依言办理。赵佗见边地已固,但恐属下官吏不服,遂借事将秦所置各县令,陆续诛灭,更用自己亲信之人接充。后闻秦已灭亡,赵佗即起兵袭攻桂林、象郡,尽并其地,于是南粤三郡,皆归赵佗占领,北与长沙接境。赵佗遂自立为南粤武王。

  及至高祖已定天下,赵佗自恃险远,不肯称臣纳贡。高祖欲待兴兵攻之,又因战争初息,士卒劳苦,而且粤地难于征进,不减匈奴。前次征伐匈奴,已经失败,若师出无功,反增耻辱,便想趁势立赵佗为南粤王,命陆贾前往开导,与之立约通市。

  但求不来侵犯,保得边境安静而已。

  当日陆贾奉命到了南粤,却不见赵佗亲身出接,早料定他是个倔强之人,不肯服汉。心想此次与他见面,说话须要不卑不亢,太卑则损失使者身分,有辱国体;太亢则赵佗不肯受命,误了和约,总在相机行事,方能成功。陆贾主意既定,赍了印绶,一直入内,望见赵佗昂然坐在堂中,头上也不戴冠,将头发纽成一个椎髻,身上也不束带,张起两膝,箕踞而坐,望见陆贾进来,并不起身。陆贾见赵佗如此傲慢无礼便一直进至面前,大声说道:“足下乃是中国人,祖宗坟墓,兄弟亲戚,都在真定。如今足下反其天性,弃却冠带,徒以区区之粤,欲与天子抗行,不肯降服,祸将至矣。当日秦失其政,豪杰并起,今天子先入关,灭暴秦,平强楚,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实由天意。天子闻王据南粤,不助天下诛讨暴逆,诸将相大臣,皆请移兵问罪。天子怜百姓劳苦,权令休息,故遣臣来授君王印绶,结约通使。君王理宜亲自出郊迎接,北面称臣,谁知竟欲以敌国之体相待,若使天子闻得此事,赫然震怒,遣人掘烧君王先人坟墓,诛灭宗族,命一偏将,领十万之兵前来,则粤人杀王降汉,易如反掌。”赵佗听到此语,不觉竦然,即时离座起立,笑对陆贾谢道:“久居蛮夷之中,以致失礼,幸勿见责。”遂与陆贾叙礼坐下,纵论世事。

  赵佗见陆贾对答如流,心中想要难他,因先问道:“我比萧何、曹参、韩信,何人较贤?”陆贾答道:“王似过之。”

  赵佗又直问道:“我比皇帝,何人较贤?”陆贾暗想,要是说他才能不如,他必不服;但就势力上比较,他自当服输,遂答道:“皇帝起丰、沛,诛灭群雄,为天下兴利除害,上继五帝三皇之业,统治中国。中国之人,以亿兆计算,地方万里,土壤膏腴,万物殷富,政由一家,白天地开辟以来未曾有此。今王人众不过数十万,皆属蛮夷,崎岖山海之间,不过如汉之一郡,王何得自比于汉?”赵佗听陆贾说话得体,不能驳他,因大笑道:“我不在中国起事,故仅据此地称王,若使我当日亦居中国,岂遂不及汉帝?”

  于是赵佗甚是敬重陆贾,留他住下,日日与之饮酒谈论,情形甚是亲密,因对陆贾道:“粤中无人足与言语,幸得先生到来,使我逐日得闻所未闻。”陆贾在粤,住了数月,竟拜赵佗为粤王,使之称臣立约,事毕辞归。赵佗遂将粤中所产奇异珠宝,装在橐中,约计价值千金,赐与陆贾;又别送财礼,亦值千金,陆贾拜受,回到长安,入见高祖复命。高祖闻赵佗竟肯称臣奉约,心中大悦,遂拜陆贾为太中大夫。

  此时南粤既服,匈奴亦已和亲,中国无事。一日高祖忽然患病,最恶见人,独卧禁中,饬守门官吏,不得放进群臣,所有亲旧大臣,如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等,皆不敢入内。如此十余日,群臣不知高祖病状如何,又不得一见,众心皆觉不安。

  独有舞阳侯樊哙,见高祖病中疏远大臣,深恐内中或生变故,倚着自己系与高祖连襟,比起诸人,更加亲近,遂对众倡议,自愿为首率领诸人,入见高祖,大众赞成。樊哙于是在前先行,诸大臣随后同入,进至宫门。守门人阻他不住,樊哙一直排闼入内,望见高祖独自一人,将头枕着一个宦者,卧在床上。

  樊哙见高祖神情懒散,不觉流泪说道:“从前陛下与臣等东征西讨,意气何等雄壮,如今天下已定,陛下神情,竟与昔日大异,群臣闻陛下患病,尽皆忧惧。陛下不与臣等相见,乃独与宦者同处,记否二世赵高之事,可为寒心。”高祖见樊哙说得激切,不觉大笑,即由床上起坐。诸大臣见高祖容色如常,方始放心。其实高祖无甚大病,只因近被戚夫人缠扰不过,欲立赵王如意为太子,自己心中,却委决不下,便寻个静处,独自沉思此事,不特诸大臣不得见面,连着吕后、太子、戚夫人、赵王如意,也都不与相见。樊哙是吕后妹夫,自然一心顾着太子,料得高祖定为此事,沉思不决,恐他想到一偏,又欲实行废立,于是带领群臣,闯了进去。欲打断他念头,又借着宦者在旁,便将二世赵高一提,隐隐是说废立可以亡国之意。高祖领悟其意,因又将此事暂行放下。

  只可怜吕后终日提心吊.胆,十分忧虑,要想设法保全太子,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真是愁扬百结,泪眼双垂。未知太子能否保全,且听下回分解。

卷十五"安储位张良授计 破阴谋英布起兵"

  话说吕后自从前次知得高祖欲废太子盈,更立赵王如意为太子,吃惊不校当日虽幸所议未成,但高祖既存此心,早晚必见实行,岂肯罢休?若使废立事成,赵王如意,将来即了帝位,自己虽仍不失为太后,但如意乃戚夫人所生,母以子贵,戚夫人自然得势,自己反要仰其鼻息。而且太子盈本是嫡子,转须北面称臣,心中实属不甘。辗转寻思,欲求保全太子之位,却又无法可想,只是日常焦急愁苦,不知如何是好。旁有亲信近侍,知得吕后心事,因进言道:“留候张良,最善设计,素得主上信用,不如使人寻他设法。”吕后依言,遂密遣其兄建成侯吕释之往见张良。

  此时张良正托辞多病,学习导引之法,不食米谷,在家养静,闭门不出,已有年余。今闻吕释之求见,遂遣人辞以患玻吕释之说有要事,定须面谈,张良只得请入相见。寒喧已毕,吕释之屏退左右说道:“足下乃是主上谋臣,言听计从,今主上日日欲易太子,此事有关大局,足下何得坐视不理?”张良答道:“从前主上屡遭危困,故肯听吾之计;如今天下安定,欲易太子,别立心爱之人,此事关系家庭骨肉之间,人所难言,虽有吾辈百人无益于事。”吕释之见张良所说,也是实情,因道:“足下既不能谏阻,应请为我设计。”张良再三推辞,吕释之一定要他想法,张良被迫不过,暗想我若出头干预此事,主上闻知,必触其怒,如今惟有代出主意,令其自去行事,方可不露痕迹。

  张良沉思半晌,方对吕释之道:“此事非口舌可争,据吾愚见,现有四人,为主上所仰慕,屡次招请,不能得其前来,足下若能不惜金玉财帛,预备厚礼,使太子修成一书,书中措辞务极谦卑,选一能言之人,赍持书币,并备安车驷马,前往聘请。他若不允须是极力恳求,务使他不能推却,自然到来。

  俊其来时,待以客礼,每遇太子入朝,即令四人相随左右,但使主上见了,知此四人甚贤,太子便可保全,不至被废。”吕释之问了四人姓名,谢过张良,自去回复吕后。吕后也不知张良此计有何妙用,但因自己更无别法,便命吕释之依言办理。

  原来张良所荐四人,都是当时有名高士,时人因他年纪皆老,须发皓白,故又称为四皓。内中一人姓唐名秉,字宣明,乃陈留襄邑人,常居园中,人因号为东园公。一人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里修道,故号为夏黄公。一人姓周名术,字元道,河内轵人,号角里先生。一人复姓绮里字季。此四人并皆修道洁己,非义不动,当日因见秦始皇作事暴虐,知天下将乱,相约隐居不仕,同人商山之中,作紫芝歌以明志。其歌道: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不如贫贱之肆志。

  高祖既得天下,闻四人之名,下诏征之。四人知高祖待人侮慢,遂逃入终南山中,不肯来见。当日吕释之依着张良之计,往聘四人,四人起初不肯到来,后见使者来意甚诚,勉强从命。

  到了长安,即住在建成侯家中,太子盈待之甚是恭敬。四人渐知太子聘请之意,又蒙太子优待,只得住下。正拟乘机入见高祖,忽有警报传来,道是淮南王英布造反。说起淮南王英布,本属楚将,项羽封之为九江王,后来叛楚归汉,与韩信、彭越共灭项羽,高祖仍将九江故地封之为淮南王。英布得复故国,也就称心遂意,频年来朝,君臣之间毫无猜忌。至高祖十一年春正月,闻淮阴侯韩信为吕后所杀,英布始怀恐惧。到了三月,又闻梁王彭越被废,心中愈加忧虑。一日,英布正率同将士,出外射猎,忽报高祖遣使到来,颁赐彭越肉醢,英布问知原由,大吃一惊。心想高祖近来无故杀戮功臣,不久将轮到我身上,与其临时束手受戮,不如早为布置,先发制人,遂密令部将聚集军队,留心探听近郡消息,预备乘机起事。此种秘密举动,高祖自然不知。

  适值英布有一爱姬,偶患疾病,出到医家诊治。此医家正与中大夫贲赫家对门,贲赫见王姬日日往来医家,心中急生奇想。想起自己身为侍中,常在王之左右,便与王姬相见,也无妨碍,况闻此姬为王所最宠幸,若得蒙她赏识,肯向王前提拔数句,定可将我升官。贲赫想到此处,甚是高兴,于是逐日前往医家,等候王姬到来,出门迎送,奔走奉承,异常恭敬,连随来人马,都给与饮食。又不时觅得奇珍异宝献上。王姬见贲赫十分殷勤,更兼受他厚礼,心中甚喜。又知他是王之近臣,遂亦不甚避忌,时时与之问答,不消几日,彼此渐熟。贲赫见王姬病已大瘥,遂办了一席丰盛酒筵,排在尽家,自作主人,恭请王姬一同入席饮酒。王姬也不推辞,到得酒散,王姬回宫,便将贲赫记在心上。

  一日英布入宫,王姬在旁侍奉,说话中间,偶然提到贲赫,便称赞他是个好人,英布听了觉得诧异,便含怒问道:“汝何从知他是个好人?”王姬见英布动怒,吓了一跳,自悔出言冒昧,又见英布追问甚急,情知不能瞒隐,遂将前事说了一遍。

  英布闻说,心疑二人定有私情,逼问王姬。王姬抵死不认,英布又遣人往召贲赫,到来质证,早有英布左右近臣,见英布欲究此事,急报与贲赫得知。贲赫闻信,正在恐惧,却遇使者来召,贲赫只得推称患病,不敢入见;又料得英布召他不到,定然发怒,要来捕拿,不如及早逃走,于是立即整理行装,偷得使节,到了馆驿,诈称奉着王令,有紧要公事,前往长安,吩咐驿吏赶速预备车马,立时起程。驿吏见他是淮南王近臣,手中又执着使节,自然信以为实,慌忙备齐车马,让他前往。贲赫上车,嘱御者加鞭速走,每到一站,换马便行,昼夜趱程,马不停蹄一直到了长安,逃得性命,方始将心放下。

  贲赫既到长安,又想起英布知我乘驿到京,必然遣人上书,说我罪状,请求拿送回国,到了其时,我就有口也难分辩,必须及早打算。忽然记得日前英布曾饬诸将聚集兵队,预备谋反,此事秘密,惟有近臣方得知晓,如今趁他未来追捕,先行告发,不但自身得保,并可希望爵赏。贲赫算计已定,修成一书,亲自诣阙奏闻。书中说是淮南王英布谋反已有形迹,请趁他未发之时,先行诛之。高祖得书,便告知萧何,萧何说道:“英布受汉厚恩,不应有此反谋,恐系贲赫与他素有仇怨,故特妄言诬陷,应请将贲赫收系狱中,一面遣使前往淮南查明。”高祖依言办理,立遣使者去了。

  当日英布见贲赫称病不肯应召,心中更怒,即命武士往捕,贲赫早已逃去,但将家属收拿下狱,又派人四出侦查,方知是乘驿赴京,急命轻骑追赶,已来不及。英布料定贲赫此去,必将国中秘密之事,告知朝廷,心中甚是悬悬。不过数日,果有汉使到来,却又被他查出聚兵之赛。英布见阴谋已露,遂将贲赫全家处斩,即日发兵造反。

  高祖闻报,下诏赦出贲赫,拜为将军,一面召集诸将问计。

  诸将皆请发兵击之,此时高祖病体尚未痊愈,懒于出征,又记起废立之事,至今未决,不如趁此机会,命太子盈前往,一试其才,再行决定。高祖想罢,便欲令太子盈率领诸将往击英布。

  此消息传到四皓耳中,连忙相聚密议道:“我等来此,本为保护太子,如今太子领兵,事在危急,岂容袖手旁观?”便想设法挽救,未知四人所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十六"出下策英布败绩 歌大风高祖还乡"

  话说东园公、夏黄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四人,见高祖欲令太子领兵,明是要想借事废他,乃相聚一处,秘密议定挽救之策,遂一同往见建成侯吕释之,说道:“太子领兵,纵使有功,位不加尊,若是无功,便当受祸。况部下诸将,皆系从前相随主上,平定天下,立有功勋,自命甚高。今使太子统领此辈,无异使孤羊带领群狼,谁肯服从命令,替他尽力?此去不能成功,可以预料。吾又闻韩非子有言:‘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奉主上,赵王如意常常抱在面前,将来赵王如意,定然代为太子,又可想见。现在事已危急,足下何不速请吕后往见主上,如此如此,方可免祸。”吕释之闻言大悟,此时天色已晚,也等不得天明,便乘夜入宫,见了吕后,告知四人言语。吕后心服四人甚有见解,遂即依计而行。

  到了次日,吕后往见高祖,待得无人在侧,便说道:“英布乃是天下猛将,善于用兵,非同小可。如今朝中诸将,皆是陛下旧日同辈之人,却命太子统领此辈,岂肯听命?太子纵有本领,无从施展。若使英布闻知,愈加放胆,长驱西来,更无畏忌,天下危矣。陛下虽然抱病,勉强载入卧车,统兵前进,诸将见陛下亲征,何人敢不尽力?陛下虽不免受些辛苦,但是因为妻子,也是无法,还望陛下强自支持。”吕后连哭带说,泪流满面。高祖听了心想此言亦复有理,我本欲借此试验太子之才,若照此说,反致误了大事,因向吕后道:“我早知竖子本不中用,只得自行罢了。”遂发下命令,预备亲征。

  汝阴侯、夏侯婴闻说高祖亲征,保荐其客薛公,善于计划,可备顾问。原来薛公曾为楚国令尹,此次夏侯婴闻得英布反信,疑其不实,因召薛公问之,薛公道:“此人当然造反。”夏侯婴道:“英布受主上之封,据有淮南之地,南面称王,富贵已极,何故造反?”薛公道:“英布与韩信、彭越三人,一同立功,一体受赏,今韩信被杀,彭越伏诛,英布自疑祸及其身,是以造反。”夏侯婴深服其言,因向高祖举荐。高祖立召薛公,问其意见,薛公道:“英布造反,不足为怪,设使英布能用上策,则山东非属汉有,若用中策,彼此胜败,尚未可知,惟用下策,陛下可以安枕而卧,不足挂虑。”高祖问道:“何谓上、中、下策?”薛公道:“南取吴楚,东并齐鲁,北定燕赵,坚壁固守,是为上策。如此则山东不属于汉矣。南取吴楚,西并韩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是为中策。如此则胜败尚未可知。东取吴,西取下蔡,聚粮越地,身归长沙,是为下策。

  陛下安枕而卧,可保无事。”高祖又问道:“汝料英布当用何策?”薛公道:“必用下策。”高祖问道:“何以不用上中二策,反用下策?”薛公道:“英布本是骊山刑徒,得遇乱世,据国封王,此等人但顾一身,并无远虑,故知必出下策。”高祖称善,下诏封薛公为关内侯,食邑千户,择定吉日,自同诸将,统领大兵起行。

  此时张良正在卧病,闻得高祖出征,勉强出来相送,因对高祖说道:“陛下出征,臣理应随行,无如病甚,不能如愿,今有一言上陈。楚人生性猛利,望陛下切不可与之争锋。”高祖允诺。张良又请命太子为将军,统领兵马,留守关中,高祖依言。此时叔孙通已为太子太傅,高祖又命张良为太子少傅,说道:“子房虽然抱病,可静卧调养,遇事辅助太子。”张良受命自回,高祖催军进发。

  当日英布决意起事,召集部下说道:“主上年纪已老,厌倦兵事,闻我起兵,自己未必肯来,定然派遣诸将迎敌,论起诸将之中,只有韩信、彭越二人,最为可虑,如今二人已死,其余皆不足畏,我军奋勇前进,可操胜算。”于是下令出兵东攻荆国,荆王刘贾闻信,亲自领兵来迎。战了一阵,刘贾兵败被杀,英布尽收荆地之兵,渡过淮水,攻人楚地。楚王刘交遣将领兵拒之,楚将分兵为三,欲使彼此互相救应。有人谏楚将道:“英布善战,为人所畏,况我兵自在本地争战,容易散败,今分为三军,彼若败吾一军,其余定皆散走,安能相救?”楚将不听,遂与英布接战,前军战败,尚有二军,闻信果皆散走,英布乘胜长驱西进,到得蕲县之西会郵地方,适与高祖大军相遇,时十二年冬十月也。

  高祖闻敌兵已近,下令安营。亲自登高望敌,遥见英布军队甚多,旌旗齐整,人马雄壮,十分精练,又看他行军布阵,一如项羽。高祖见了,知是劲敌,心中不悦,遂令诸将领兵出营,排成阵势。高祖自到阵前,遣人传语,唤英布出来相见,英布闻说,即引部众到来。高祖远远对着英布说道:“吾封汝为王,南面称孤,有何不足,何苦造反?”英布答道:“我亦不过欲为皇帝而已。”高祖听了,怒骂英布反复无常,挥兵进攻。英布部下接住厮杀,高祖因恐将士懈怠,亲在前敌督战,不料忽被敌箭射中,仍自忍痛,不肯退却,两下大战良久,英布大败而退。原来英布本料高祖自己不来,谁知事出意外,今日阵前相见,不免胆怯。汉军诸将见高祖扶病临阵,受伤不退,人人更加奋勇,郦商、夏侯婴等,奋勇陷阵,英布以此抵敌不住,率领余众,一路退去。汉兵从后追赶。英布渡过淮水,且战且走,部下将士,沿途散逃。高祖见英布兵败势穷,遂遣将领兵追之。自己却想起故乡久别,自从彭城兵败之后,一向未曾回来,如今相去甚近,不如顺路一行,重览旧时风景,与父老故人畅叙一番,也是大丈夫快意之事。想罢遂命起驾前往沛县。

  沛县官吏闻信,早已预备行宫等候。地方人民,听说高祖回乡,尽皆欢喜,家家户户,悬灯结彩,各各扶老携幼,出到境上迎接,望见高祖车驾到来,欢声雷动。高祖入得沛宫,按日置酒,遍召亲戚故旧,与同父老子弟,到来相见,一同饮酒叙旧。又选出沛中儿童一百二十人,教以歌曲,使之演唱。高祖饮到酒酣,心中十分畅快,亲自击筑作歌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高祖歌罢,便命儿童将此歌学习,同声高唱,自己又起舞一回,此时乐极不觉伤心,流下数行泪来,因对诸人说道:“游子常思故乡,吾虽建都关中,万岁之后,吾魂魄犹思恋沛县。

  且吾由沛公诛讨暴逆,遂得天下,今即以沛县为吾汤沐之邑,所有人民应出租税力役,永远豁免。”此诏既下,沛中人民闻知,自然更加欢喜。

  高祖又将亲族故旧中相识妇女如武负、王媪等一并召到,赐以酒食,畅谈从前及别后情形,各皆尽醉极欢,方始散去。

  如此一连十余日,高祖欲去,众人再三挽留,高祖道:“吾一行人马众多,在此耽搁已久,若再留恋,父老子弟等如何供给得起。”众人见高祖执定要去,各自备办酒食,同到沛县西境饯行,县中人民,为之一空。待得高祖车驾行到此处,众人争先献上酒食,高祖却不过众人厚意,下令将人马停住,搭起帐棚,又与众人痛饮三日。沛县父老乘着饮酒中间,叩头请道:“沛县人民,幸得永免租税力役,丰邑尚未得免,惟愿陛下哀怜。”高祖说道:“丰邑乃吾生长之地,心中极不能忘,不过吾恨其帮同雍齿叛我,为魏固守,今既承父老固请,可一并免其租税力役。”沛父老闻言,又为丰人叩谢,高祖遂别了众人起行。后人因就沛县筑台,名为歌风台。清袁枚有诗咏歌风台道:高台击筑忆英雄,马上归来句亦工。

  一代君民酣饮后,千年魂魄故乡中。

  青天弓剑无留影,落日河山有大风。

  百二十人飘散尽,满村牧笛是歌童。

  高祖由沛县行到淮南,忽报长沙王吴臣已将英布杀死,前来报功。未知英布如何被杀,且听下回分解。

卷十七"识反相早知刘濞 怀忌心冤系萧何"

  话说英布自被高祖杀败,收聚余众,渡过淮水。部下将士,沿途散去,汉兵从后追来。英布逃到江南,随身仅有百余人,正在无路可走,心中十分危急,忽有长沙王吴臣遣人到来,邀请英布前往长沙,说是要与他一同投奔南粤。英布本是长沙王吴芮女婿,此时吴芮已死,其子吴臣嗣立为王。英布因吴臣是他妻舅,自然相信不疑,遂随使者一同起行。一日,到得鄱阳,夜宿村舍,使者乘其不备,竟把英布杀死,将头前往献功。

  英布既死,淮南平定。高祖遂下诏立其子长为淮南王。又因荆王刘贾为英布所杀,并无后代,下诏将荆地改为吴国,立兄仲之子沛候刘濞为吴王。刘濞既已受封,高祖重唤近前,将他相貌详细看了一遍,心中甚悔,不应封他,但因封王大典,已经举行,未便收回成命,乃对刘濞说道:“观汝形状,具有反相。”刘濞闻言,暗吃一惊,正欲分辩,高祖又用手抚摩其背,说道:“自此以后五十年,东南起有乱事,莫非就应在汝身上?但是天下同姓一家,汝须牢记我言,切勿造反。”刘濞听了,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多说,只得叩头答道:“微臣万万不敢。”谁知到了景帝时代,七国之乱,就是刘濞倡首,果然应了高祖之言,此是后事。

  十二月,高祖由淮南起行,路过鲁地,遣官具太牢祭祀孔子。此时太尉周勃领兵追击陈豨于灵丘,陈豨兵败被杀。周勃尽定代地,回见高祖复命。并报告陈豨降将所说,燕王卢绾,曾使其臣范齐,往见陈豨,私与通谋造反。高祖心想卢绾与我自少至今,交好最密,安肯生此异心,定是群臣见我宠爱卢绾,心中妒忌,造此谣言,不如召他到来,证明并无其事,也可塞住谗间之口,想罢,便遣人往召卢绾,自己命驾还京。

  高祖一路西行,入了关中,将到长安,忽有无数人民拦路上书,去了一起,又来一起,沿途不绝。高祖心中觉得诧异,命将所上之书,逐件阅过,大都是告相国萧何,说他倚借权势,欺侮百姓,用贱价强买民间田宅。人民受亏,心内不甘,故来告发。高祖命左右将各书上所列价目,统行计算,不下数千万,高祖听了暗自欢喜。

  及至到了长安,群臣闻信,出来迎接,高祖见了萧何,带笑说道:“相国乃向人民取利,得了许多便宜田宅?”因回顾左右,命将人民所上之书,尽数交与相国,又对萧何道:“君可自向人民调处息事。”萧何见说,也觉满面惭愧,收了书件,自去逐户清理。读者试想萧何身为相国,一向谨慎守法,为何此刻竟变成一个贪利武断之土豪?就中有个缘故。原来高祖此次亲征英布,临行虽命太子留守关中,仍自放心不下,只因久知萧何深得民心,恐他作乱。关中是个根本重地,若有摇动,天下去矣。说起萧何,虽是高祖故人,但人心难测,眼见连年以来,功臣谋反,已有数起,难保萧何不因此生心,于是时常遣使回到长安,探问萧何动静。

  萧何见使者三番五次回京,并无要紧事故,只传高祖命令,问他近日所为何事,心中记得前此高祖在荥阳时,也曾如此。

  又记得韩信被杀之时,召平教他言语,此时萧何倒也乖觉,心知高祖疑己,便又依召平所说方法,一面加意安抚百姓,一面尽将所有家财,报效军用。却又有萧何之客,见萧何但知守着旧法,毫不变动,遂对萧何说道:“君作此行径,灭族之祸不远矣。”萧何闻言大惊,急问其故,客道:“君今位为相国,功居第一,不可复加,高于此者,惟有南面称王而已。君居关中十余年,众心归附,主上所以时常遣使问君,因畏君深得人心,乘机尽据关中之地。而君反日夜劳苦,惟恐失了人和,岂非愈重主上之忌?今为君计,何不多买田宅,抑勒卖主,令其贬价出售,使人民生出怨谤,主上闻知,心中始安,君可免祸。”萧何闻言大悟,依计而行,后复有使者到来,见萧何终日求田问舍,外议哗然。回去报知高祖,高祖果然大悦。此次回京,一路又遇人民上书告发,高祖不惟不怒,反觉欢喜。其实萧何不过借此敷衍高祖,待得高祖回来,仍将所买田宅,归还原主,或照原价补给,一时谤议,也就息了。

  萧何生性本来忠厚,虽然弄假一时,今见高祖回京,料想他心中更无疑忌。便仍旧复他本色,一心一意为国为民,实心办事。一日因见长安地方,自从建都以来,已有数年,人民迁居到此者,日多一日,人烟渐渐稠密,原有田地,不敷栽种,尚有多数贫民,无以谋生。又想起上林苑中,空地甚多,荒废可惜,不如任民耕作,官中又可收取稿草为禽兽之食,似此一举两得,于是也不更向他人商量,便向高祖奏请。高祖听了大怒道:“相国想是多受商人贿赂,所以茸他来请苑地。”遂命将萧何交与廷尉,上起刑具,下在狱中。萧何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分辩。此时高祖箭疮未愈,身体不快,每多暴怒。群臣见萧何被囚,也不知因为何事,未敢保救。

  高祖既囚萧何,怒气未息,一日适值闲坐无事,王卫尉在旁侍立,因乘间上前问道:“相国有何大罪,陛下立时将他系狱?”高祖道:“吾闻李斯为秦皇帝丞相,有善归主,有恶自受,今相国多受人金钱,为民请吾苑地,自己博得名誉,吾故将他系狱。”王卫尉道:“萧相国因见此事有益于民,故特上请,此真是宰相应尽之职,陛下如何反疑相国受贿?且陛下前在荥阳,与项羽相拒数岁,近又亲征陈豨、英布,皆系相国留守,当此之时,相国若怀私意,只须一动足间,则自关以西,皆非陛下所有,相国不当此时谋得大利,今岂反贪商人之金?

  况秦皇帝即因不闻其过,至于亡国,李斯之事,何足为法?陛下对于相国,未免看得太浅。”高祖被王卫尉驳得无言,但他心中终是不悦,不得已遂遣使者持节赦出萧何。萧何此时年纪已老,平日本是拘谨之人,更兼被囚数日,幸得赦出,愈加戒慎,随着使者入见高祖。高祖本来赐他剑履上殿,如今他却脱履跣足,上前谢罪。高祖见萧何近前,便说道:“相国罢了。

  相国为民请吾苑地,吾不许,吾不过为桀纣之主,相国便成贤相,所以吾特囚系相国,欲使百姓知吾之过。”萧何听了高祖语意,明明是责备他沽名钓誉,自悔作事失于点检,经此一险,从此更加小心,高祖气平,却也如前看待。

  几日之后,高祖所遣使者自燕国回京复命,说是燕王卢绾,自称患病,不能来京。高祖听说,心想卢绾与我交情,何等亲密,岂有不能相信之事?如今召他不来,莫非起了异心。又转念道,或者他真是抱病,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总要问个明白。遂命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来京,并查明有无与陈豨通谋之事,二人奉命前往。未知卢绾有无反谋,且听下回分解。

卷十八"张胜奉使误燕王 卢绾避征畏吕后"

  话说卢绾与高祖自幼交好,未曾一日相离,及高祖起兵,以卢绾为将军,常侍左右,虽在军中,无甚战功,高祖既灭臧荼,设计立之为燕王。在异姓诸侯王中,算是卢绾最得亲幸,亦惟有卢绾最忠于汉。当日陈豨占据代地,起兵叛汉,高祖亲至邯郸,指挥诸将,自西南进攻,卢绾闻信,亦遣兵攻其东北,陈豨四面受敌,兵败势穷,急遣王黄前往匈奴求救,事为卢绾所闻。此时匈奴已与汉结约和亲,卢绾恐冒顿单于又被陈豨煽动,来犯边境,因亦遣其臣张胜,前赴匈奴,告知陈豨兵败,不日就擒,单于切勿被其摇惑,妄动刀兵,以致两国失了和好。

  张胜奉命到得匈奴,方欲进见单于,说明来意,忽有旧燕王臧荼之子臧衍,自从父死国亡,逃在胡地,日夜盼望机会,图报其仇。今见陈豨造反,正欲劝诱匈奴,与之连合。又闻卢绾遣了张胜到来,知他来意必是破坏此事,于是心生一计,亲自来见张胜说道:“汉帝心存疑忌,久欲吞灭各国,今因诸侯时时反叛,兵连不决,燕国方得久存。燕王见足下熟习匈奴情形,特加信任,足下但知为燕速灭陈豨,不知陈豨已灭,其次便轮到燕国,不但燕王不保,足下亦将被擒。为今之计,足下何不密告燕王,缓攻陈豨,一面结好匈奴,方能长保燕国,即使一旦有急,彼此亦可互相救助。”张胜闻言称善,竟将所奉使命,全然违背,也不通知燕王,待其回报,便一由己意专断行事,入见冒顿,转劝他帮助陈豨,抵敌燕兵,冒顿依言,遣将领兵,来与燕将对敌。

  燕将闻得匈奴兵到,连忙报知卢绾,卢绾闻信,甚是诧异。

  心想我命张胜往阻匈奴出兵,若使匈奴不听吾言,张胜早应回国复命,如今他竟安住胡地,也不遣人回报,不消说得,定是张胜连合匈奴造反,遂命捕拿张胜家属,下在狱中,遣使将此事奏闻高祖,请将张胜全家处斩。

  谁知使者去得不久,张胜却由匈奴回来,闻说家属被拿,知是卢绾误会,连忙入见卢绾,屏退左右,备述原由。卢绾听了大悟,方知张胜乃是为己尽忠,又想他所画计策亦属不错,但是张胜家属已经被拿下狱,奏闻高祖,专待命下便要处决,此事如何是好。卢绾想得一计,私将张胜家属放出,却用别个犯人,顶名替代,待得使者回报,便将替代之人,绑出处斩,以掩众人耳目。却仍命张胜前往匈奴,暗地传递消息,又密饬燕将停止进攻,并遣范齐往见陈豨,告以此事,嘱其并力防御西南,务与汉兵长久相持,勿得轻易退却。陈豨见卢绾肯与连和,心中甚喜,遂一意抵敌汉兵,虽然连战连败,尚自死据代郡边地,经了年余,始被周勃破灭。

  周勃既查出卢绾通使之事,来报高祖。高祖初未相信,遣使往召卢绾,卢绾早知消息,未免心虚,不敢前往,假称病甚。

  高祖因此生疑,又遣审食其、赵尧赴燕。二人奉命到了燕国,传高祖之诏,看视疾病,并来迎接入朝。卢绾勉强出见二人,二人见卢绾无甚病容,心下明白,便欲传集卢绾左右之人到来,验问有无与陈豨通使之事。卢绾见汉使如此举动,不是来迎接他,竟是来查办他,愈加恐惧,密对亲近之人说道:“从前异姓诸侯王,除闽越本是蛮夷,无庸计算外,在中国境内,共有七国,到得现在,只存我与长沙二国,其余皆已破灭。往年冤杀韩信,族诛彭越,均出吕后之计,如今主上卧病,一切事权,尽属吕后。吕后妇人之见,专欲寻事诛戮异姓诸侯王与大功臣,我今若往长安,定然性命难保。”于是自称病重,深居宫中,不肯随同汉使起程。左右之人闻汉使传唤,亦皆逃走,或藏匿不出。审食其与赵尧见传集左右不到,又连卢绾都不得见面,遂遣人在外秘密查探,适有卢绾左右逃走之人,将卢绾言语传达于外。恰被二人访闻,赵尧听了,尚未发作。独有审食其心中大怒。原来审食其为人并无才干,素喜游荡,平日一味饮酒赌博,勾引妇女,只因人品生得尚属清秀,又兼性情柔顺,善于迎合,以此也自有人喜他。当日高祖身为沛公,因他是同里之人,平日相识,遂用为舍人,命其照应家事,审食其因此得与吕后日夕相见,便放出他谄媚手段,奉承得吕后十分欢喜。此时高祖军务忙碌,无暇问及家事,不久又领兵入关,一去年余,吕后尚在中年,不惯独居,又欺太公年老,子女尚幼,遂与审食其私通,明来暗去,情好甚密。及至高祖兵入彭城,遣人迎接家属,审食其侍奉太公、吕后,由沛起行。偏值高祖兵败,途中不得相遇,反被楚兵擒获,闭在营中。审食其在楚营中首尾三年,虽然身被拘囚,却喜常得与吕后相见,吕后因他患难相随,更加亲爱。后来楚汉议和,审食其随太公、吕后归汉,不过几时,项羽破灭,高祖封赏诸将,吕后乘机提起审食其,说他保护家属有功,高祖遂封之为辟阳侯。此后高祖连年巡幸洛阳,又兼东征西讨,吕后常在关中,不时得与审食其聚会,因此审食其一心一意归附吕后。如今闻卢绾言语,伤及吕后,自然忿怒异常,遂对赵尧说道:“照此看来,卢绾断不肯行,我等在此无益,不如回去复命。”

  二人遂回到长安,入见高祖,审食其便将卢绾举动及其言语,从头至尾,述了一遍。高祖闻言,心想我平日一片至诚,看待卢绾,谁知他竟违命不来,不禁大怒,正要遣人前往责备,忽碍边吏报告,近有匈奴人前来投降,说是张胜现在匈奴,仍为燕王使者,不时通报消息。高祖听了说道:“卢绾果然造反。”遂命樊哙领兵攻燕,立其子建为燕王。

  卢绾闻得汉兵到来,自揣并无反心,不过恐遭吕后毒手,不敢入朝,如今高祖竟然遣兵来攻,若与抵抗,明是反叛,此事断不可行。又想起平日与高祖情谊何等亲密,自悔不该听信小人播弄,以致如此,又料到自己若得与高祖相见,当面陈情谢过,高祖定加原谅,遂想得一计,即日随带家属宫人马兵数千,弃了燕国,直到长城之下,搭起帐幕居祝一面遣人暗入内地,打听消息,希望高祖病愈,再行回到长安求见。未知卢绾能否与高祖相见,且听下回分解。

卷十九"四皓进言安乐宫 周勃受诏代樊哙"

  话说高祖自从亲征英布,临阵受伤,一路箭疮发作,回到长安病势日重。戚夫人见高祖如此情形,深恐一旦驾崩,自己母子性命不保,便日夜催促高祖速易太子。高祖见她涕泣哀求,不免心中怜惜。又想起太子盈终是庸懦无能,前次命其出征英布,定是他心中惧怕,当面不好推辞,背地却去求他母亲设法挽回,所以吕后对我说出许多言语,末后竟累我带病临阵,以致身受重伤,至今痛楚异常,似此不肖儿子,如何承嗣帝位。

  说起如意,现年亦已十二岁,不为甚小,更兼天性聪明,又有萧、曹等老臣辅佐,将来嗣位,可保太平无事,前此欲易太子,奈因群臣谏阻,致作罢议,如今已隔数年,旧事重提,谅来无人再敢进谏,纵使有之,我若执意不听,料朝中更无如周昌那种力争之人,此事正好趁此实行。

  高祖主意已定,便又与群臣说知,欲废太子,群臣仍前进谏,此时张良身为太子少傅,因见此事与彼职任有关,不免也出言阻止。高祖果然不听,张良遂托病不出视事,独有太子太傅叔孙通,闻知此事,大不以为然,上前谏道:“昔日晋献公溺爱骊姬,废太子申生,立少子奚齐,晋国因此乱了数十年。

  秦始皇不早立扶苏为太子,使赵高得用诈谋别立胡亥,以致灭亡,此为陛下所亲见之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吕后又与陛下同甘共苦,岂可背弃?陛下如必欲废嫡立少,臣请先行就死,以颈血洒地。”说到此处,叔孙通用手按住佩剑,意欲自杀。高祖见了,慌忙离座止住,说道:“不可如此,吾不过偶出戏言,何必顶真。”叔孙通道:“太子乃是天下根本,根本一摇,天下振动,陛下奈何竟以天下为戏?”高祖只得假意答应道:“吾听汝言,不易太子。”叔孙通闻言,方始退去。

  高祖自思我满意此次定可实行废立,谁知却有叔孙通,比周昌争得更为激烈,因他词直气壮,一时无话可驳,只得含糊依允,且待缓缓想个方法,总要见诸实行。高祖想罢,遂又暂将此事放下。当日吕后闻信,愈加焦急,知得高祖此次再议废立,比前更为决心,虽又有人力争,终恐无济于事。又想起戚夫人三番五次,图谋夺嫡,用着狐媚手段,迷惑主上,真是可恨,我若一朝得志,必不轻易放过她母子二人,定要慢慢处治,以报此仇。吕后越思越气,又急又恨,日坐深宫,如同牢狱,不时暗召建成侯吕释之入宫,密议补救方法,二人议了多次,束手无策。忽然想起张良所教之计,未曾一用,现在四皓聘来已久,高祖尚未闻知,须寻个机会,使四皓随同入见,此计有无效力,固不可知,但事已危急,不妨一试。二人议定,便一心一意等候机会。

  更有太子盈,自知失爱于父,惟恐稍有过失,致被高祖闻知,借口实行废立,以此兢兢业业,遇事倍加戒慎,高祖因见太子盈恂恂循谨,平日并无失德,也就挨延时日,不能决断施行。

  一日,高祖病体稍愈,便在宫中置酒,特召太子盈到来侍宴。吕释之闻知暗喜道:“此次正可实行留侯之计。”遂通知四皓,随同太子盈入见。高祖见太子盈到来,背后随着四人,年纪大都在八十以外,须眉如雪,衣冠高大,形状甚是魁梧雄伟,心中诧异,因问太子盈道:“此是何人?”四人见高祖动问,便不待太子盈开口,一齐进前,各言名姓,乃是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

  高祖听了,大惊道:“吾求觅君等数年,君等竟皆逃避,不肯到来,如今何以自愿来从吾儿,试言其故?”四人同声答道:“陛下平日轻慢士人,动加怒骂,臣等恐遭侮辱,是以藏匿深山。却闻得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之人,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效死,臣等慕义,特来相从。”高祖闻言,心想此四人名望甚重,为天下人士所共瞻仰,我屡次下诏征聘,四处寻求,无法招致,偏是太子竟有本领,将他请来,由此观之,太子已为人望所归,不可轻动,我何苦溺爱废立,大拂众心,自贻祸乱,因此决计不易太子。便对四人说道:“尚望君等始终保护太子。”四人领命,遂以次上前敬酒,高祖见此岩岩道貌,亦以优礼相待,不敢侮慢,四人礼毕,随着太子一同趋出。

  高祖见四人趋出,以目相送,急召戚夫人近前,指着四人,令其观看,逐一告以名姓,说道:“我本欲易太子,无奈太子得此四人为之辅佐,譬如飞鸟,羽翼已经长成,任他高飞远去。

  如今太子之位,万难更动,将来吕后便真是汝的主人了。”戚夫人闻言,顿如冷水淋头,自知希望已绝,不禁掩面悲泣。高祖见了,甚是不乐,因设法劝慰道:“人生有如朝露,正宜及时行乐,何苦想到未来之事,自寻烦恼,汝今可为我起作楚舞,我当为汝唱一曲楚歌,且就眼前尽欢一醉。”戚夫人见说,方始收泪,勉强奉命起舞,左右宫人,一齐奏起音乐,高祖也就提起喉咙,唱出歌来,其歌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高祖歌罢,戚夫人听了歌词,语意明明是指废立不成,触动自己心事,不觉失声痛哭,泪如雨下。高祖心中愈加不乐,遂立起身来,吩咐罢酒,自去休息。从此高祖更不提起废立之事,遂命赵王如意,前往赵国。吕后闻知张良之计有效,不胜欢喜,心中甚感张良。戚夫人见所谋不成,也就死心塌地。

  过了一时,高祖病势更重,不能起床,时多躁怒,旁有待臣素与樊哙不睦,因见高祖容易发怒,便趁着无人之时近前捏说道:“樊哙与吕后结为死党,闻知陛下欲易太子,心中甚是愤愤不平,此次领兵征燕,临行曾对人道:‘宫车有日晏驾,他便引兵回国,尽杀戚夫人、赵王如意诸人。’似此大胆妄言,难保他日不见诸实事,望陛下早除此人,以绝后患。”高祖心中正虑戚夫人、赵王如意不得保全,又因樊哙是吕后妹夫,自然与吕后一党,听了此言,深信不疑,因此发怒欲杀樊哙。又想起樊哙现正领兵在外,若闻我欲杀他,或竟起兵造反,必须设计除之,遂唤陈平近前问计。陈平便就高祖耳边说了几句。

  高祖称善,即命陈平草成诏书,召周勃到床前受诏,说道:“樊哙见我有病,乃敢希望我死,今命陈平乘坐驿车,载了周勃,前往军中,代樊哙为将,到得军中,即斩樊哙之头,由陈平带回复命。”二人受诏,即时起行。及至吕后闻信,心中大惊,急欲解救,已来不及。未知樊哙性命能否保全,且听下回分解。

卷二十"高祖临终论相位 吕后秘丧逞阴谋"

  话说高祖病中听信谗言,心中大怒,命陈平、周勃受诏往杀樊哙。吕后闻知大惊,解救不及,又见高祖正在盛怒之下,不便进言。谁知高祖因怒气激动箭疮,病益沉重。吕后不免忧虑,下令遍访良医,有人保荐一位医士,说是极其高明,吕后即遣人迎请到来。医士奉召入宫,直到床前,见了高祖,诊视病情。高祖素来不信医药,此次自觉病重,痊愈无望,不欲医治,遂故意向医士问道:“此病可治否?”医士见问,只得说是可治。高祖听了,心想此乃安慰病人之语,安能瞒我,因骂道:“吾由布衣出身,手提三尺之剑,取得天下,岂非出于天命?吾命在天,虽有扁鹊何益?”遂不肯听其医治,命左右取金五十斤,赐与医士,令其归去。

  到了十二年春三月,高祖病势日重一日,自知不起,早虑到吕后将来专权,不免紊乱朝制,乃遍召列侯大臣入宫,宰杀白马,同立盟誓道:“以后非属刘氏,不得为王;非属有功,不得封侯,若有违背此约者,天下共击之!”群臣奉命,誓毕退出。高祖又遣使奉诏往谕陈平,命其由燕回时,即往荥阳,帮同灌婴领兵驻守,防备各国乘着朝廷丧事,发生变故。吕后见高祖病已危笃,趁着无人在旁,进至床前,含悲问道:“陛下百岁之后,萧相国若死,何人可代其职?”高祖道:“可以曹参代之。”吕后问道:“尚有何人?”高祖道:“王陵可任,但其人性质稍戆,陈平可以助之。惟是陈平智计有余,不能独任。周勃看似重厚朴实,然将来能安刘氏者,必是此人,可用之为太尉。”吕后再问此数人后更用何人,高祖道:“此后亦非汝所能知。”吕后方始无言,谨记数人姓名。后来依着高祖所言任用,果然诛灭吕氏,平定祸乱,高祖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了。

  夏四月甲辰,高祖驾崩于长乐宫中。说起高祖为人,自少不喜文学,懒读诗书,但他生性明白通达,好用谋略,善听人言,平日无论何人,皆与相见,虽是监门戍卒,初次见面,待之有如故旧。当日领兵入关,先顺民心,约法三章,到得天下既定,命萧何作律令,韩信造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虽然诸事草创,规模却甚阔大。统计生平,自从三十九岁起兵,四十二岁入关灭秦,身为汉王,与项羽战争五年,平定天下,四十六岁即皇帝位,至此八年,享年五十三岁。中间东征西讨,身在兵间之日为多,每战皆亲临前敌,共计身受兵刃所伤十二处,矢石所伤十二处,其伤口尤重前后透过者四处,此次竟因亲征英布,为流矢所中,医治不愈而死。清谢启昆有诗咏高祖道:治生比仲孰为强,云气东南隐砀芒。

  囊乏一钱惊吕父,手持三尺入咸阳。

  斩蛇未必成真帝,烹狗终难恕假王。

  孔费将军竞何在,空歌猛士大风扬。

  吕后见高祖已死,心中忽动杀机,便欲一试狠辣手段,吩咐秘不发丧。此时仅有近侍数人在旁,吕后令其严守秘密,不得漏泄。于是令人将辟阳侯审食其召入宫中,密与商议道:“现在主上驾崩,列侯诸将,布满朝廷,论起出身,本与主上同为平民,后因各人境遇不同,主上竟为皇帝,彼等北面称臣,意中常觉不愿,何况要他奉事少主,岂肯甘心?若非将彼等一概族诛,天下不得安宁。不知汝意以为如何?”审食其本是个无用之人,对于凡百事体,毫无主见,又兼平日自己品行不端,诸将看他不起,因此挟了嫌隙,遂也不管事体轻重,可行不可行,一口极力赞成。吕后见审食其与她同意,心中甚喜,便又问他如何下手行事。审食其见问,更属茫然,寻思半晌,竟是一筹莫展。吕后自己思来想去,一时也无善法,只因列侯诸将不下百余人,若要一律诱入宫中,将他杀死,殊非易事。比不得前次只杀韩信一人,不甚费力,况诸将多半手握兵权,倘使预先泄漏消息,或是临时走脱数人,便立刻酿成大乱,不可收拾,此计不但恶毒,而且危险。吕后虽是狠忍,到此亦不能不迟疑审慎,偏遇审食其是个蠢才,全无理会。吕后又召其兄建成侯吕释之、侄鄜侯吕台等,一同商议,诸人一连想了三日三夜,毕竟无甚方法。

  大凡秘密之事,延了多日,断无不被人发觉之理,当日宫中正在商议未决,早已被人闻知。原来曲周侯郦商之子郦寄,素与诸吕结交,极其亲密。此次会议之事,诸吕在场,人多口众,言语间不免泄露风声,却被郦寄听得,心想他父亲也是诸将中之一人,莫要连累在内,遂急回家中,暗暗告知郦商,令其速行避匿,以免与诸人一同受祸。郦商闻得此信,不觉大惊,心中想道,幸喜为我所闻,若使同班中他人得知,必然在外宣扬,闹出事来,于是连忙入宫寻见审食其,邀到僻静之处,附耳说道:“我闻主上已崩四日,尚不发丧,吕后欲设计尽诛诸将,此计若行,天下危矣。现在陈平、灌婴领兵十万,东守荥阳;樊哙、周勃领兵二十万,北定燕地,倘使闻知主上驾崩,诸将被诛,必然连兵西向,来攻关中,朝中大臣,见此情形,亦必离心,反与诸将连合,作为内应,灭亡就在眼前。吕后、太子,不但不能据此尊位,且连性命都不能保。足下为吕后亲信之人,务须速行阻止,剀切陈明,将此事作为罢议,早日发丧,方保无事。”审食其听说,目瞪口呆,遂依言告知吕后。

  吕后心中也觉所言甚是,况此事已被郦商知得,更属难行,只得作罢。于是一天风浪,因此平息。

  吕后遂下令于丁末日发丧,此时高祖死已四日,方才殡殓,群臣闻信,都入宫中哭临,却喜未知吕后设计谋害之事。到了五月丙寅,葬于长陵,群臣上庙号为高皇帝。己巳,太子盈嗣位,是为汉惠帝,尊吕后为皇太后,下诏大赦天下。卢绾闻知高祖已死,料定自己回朝,吕后必不相容,便率同家族兵队,投奔匈奴而去。

  却说陈平与周勃奉诏往斩樊哙,一路乘坐驿车,风驰前往。

  陈平于路寻思道,我此去甚是危险,樊哙乃是枭雄之将,现握兵权,若使不肯奉诏,造起反来,我二人到了军中,岂非白白送死?更有一层,纵使樊哙俯首听命,我便将他斩首回报,眼见主上病重,不日驾崩。吕后专了政权,樊哙是她妹夫,又有胞妹媭要在朝,要与其夫报仇,定然说我设计引诱主上,杀她丈夫,触了吕后之怒,我命亦就难保。若径将诏书搁起,放了樊哙,又恐怕主上尚在,说我违诏行事,真是斩他不可,放他亦不可。想来想去,正在左右为难,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未知陈平想得何计,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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