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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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一"亚夫窦婴同拜将 袁盎晁错两相仇"

  话说景帝三年春正月,吴、楚、胶西、胶东、淄川、济南、赵七国,举兵造反,警报传至长安。景帝闻信大惊,急聚朝臣,会议出兵征讨。晁错上前奏道:“吴、楚等存心造反已久,今又连合七国,其势甚大,此次出兵征讨,非数十百万之人,不易荡平。兵数既多,若但委任群臣,恐不可信,以臣愚见,不如御驾亲征,臣愿留守长安之地。至敌兵新起,其势甚锐,不可轻敌,徐、僮一带之地,不妨弃以与吴,我兵坚守荥阳,以逸待劳,可获全胜。”景帝见说,暗想当此事急,要我自己亲临前敌,冒着危险,他反自图安稳,留守关中,明是怀有私意,因此心中不悦。又念群臣之中,岂无一二可靠之人,使之领兵,何必要我亲往?沉思良久,忽记起文帝临终曾说周亚夫可使为将,遂不用晁错之言,下诏将中尉周亚夫升为太尉,统辖三十六将军,克日出兵,往征吴楚。周亚夫受命而去。

  景帝又念及齐、赵二处,亦须遣兵前往,惟是统将甚难其人。朝中诸将,除周亚夫外,未可信任,只好就宗室及外戚中选择。但选来选去,仅有窦婴一人,最为适宜。此时窦婴久已免官家居,景帝遂即遣使往召,窦婴闻命,随了使者入宫。景帝一见窦婴,温言抚慰,具述自己意思,欲命为将。窦婴生性褊狭,心想太后主上,一向将我冷落,如今事急,方来求我,我岂轻易由人播弄,于是赌气辞道:“臣材力薄弱,不能胜此大任,乞陛下另选贤才。”景帝道:“吾思之已久,除君之外,更无他人,望勿推辞。”窦婴仍执定不肯答应。适值窦太后也在座上,知得窦婴意思,心中追悔,不该将侄得罪,除其门籍,致使怀恨,不愿效力,欲待向他谢时,口中又说不出,因此对着窦婴,不免露出愧色。景帝见此情形,也知窦婴有意与太后为难,此时由他发作,也就足意,因说道:“国事正在危急,王孙岂可固让?”窦婴见景帝言词激切,方始依允,太后也觉欢喜。景帝乃拜窦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窦婴保荐栾布等人,景帝皆拜为将军,因命曲周侯郦寄,领兵击赵,栾布领兵救齐,使窦婴进屯荥阳,监督两路军马。

  窦婴既受将印,带了所赐千金,回到家中,便命将金陈在廊庑之下,自己坐在堂上,办理军务,预备出征。每遇军中将士因事来见,窦婴便命其自己酌量目下要用若干,尽管自向廊下,取去应用,直待金尽方止,并无一金入家,以此将士感激,尽皆踊跃用命。窦婴见诸事完备,择定吉日,将要起行。当晚忽报袁盎前来求见,窦婴传言请入。原来袁盎自从卸了吴相之任,家居无事。却值晁错为御史大夫,素来与之有隙,探知袁盎曾受吴王财物,遂遣属吏究治其事,欲将袁盎办罪。景帝念袁盎久事文帝,算是旧臣,下诏赦为庶人,袁盎因此得免。及至七国反报传来,晁错又想借此重行报复,乃对属吏道:“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蒙蔽,言其不反,如今果反,谅袁盎必知其谋,应即奏闻主上,将其拿究。”属吏答道:“事若未发,先行究治,便可绝其根株,今吴已起兵,纵使追究,于事无益。

  且袁盎身为大臣,不宜有谋。”晁错本意挟嫌欲害袁盎,今闻属吏此说,恐被猜破心事,因此迟疑不决。却有旁人闻知此语,急来报与袁盎。袁盎已是惊弓之鸟,闻言大恐,心想晁错不知何故,与我死作冤对,前此遭其构陷,几乎性命不保,如今又要无风起浪,愈思愈觉可恨。眼见得我与他势不两立,他既存心害我,说不得我也要设计害他,不如趁他未曾下手,先发制人。一时心急智生,想得一计,要入朝面见景帝,但苦无人介绍。忽然想到窦婴,前与晁错争议,种下嫌隙,如今新拜大将军,为景帝所倚重,自己又与之素来交好,正可托他引进。袁盎想定主意,见天色已晚,却事不宜迟,便乘夜来访窦婴。

  袁盎见了窦婴,并不提起晁错,但说自己前为吴相,深知吴王谋反之故,事关机密,愿入朝面奏,请先向主上陈明。窦婴应允。次日入朝,奏闻景帝,景帝命召袁盎入见。袁盎奉召到时,却值景帝正与晁错商议调拨兵饷之事,二人素不见面,骤然相遇,不觉俱吃一惊,因在御前,不便回避。但仇人相对,未免难以为情,彼此暗自咬牙切齿。景帝何曾知他二人有隙,又兼军务正忙,无暇留意,一见袁盎即问道:“君尝为吴相,亦知吴将田禄伯为人否?今吴楚造反,以君意料,将来事势成败如何?”袁盎应声对道:“陛下不必忧虑,吴楚指日可破。”景帝见说又问道:“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监,招诱天下豪杰,白头举事,若非计出万全,岂肯妄动,今君何以知其无能为也?”袁盎道:“吴固有铜盐之利,然安得豪杰为彼招诱,若使果得豪杰,亦将辅以道义,不复谋反。吴所招诱,大抵无赖子弟,亡命奸人,所以煽惑为乱。”景帝未及开言,晁错立在旁边,听袁盎对着景帝说了许多言语,心中生厌,但望景帝立时命他退去,遂故意用言打断道:“袁盎所料甚是。”谁知景帝因见晁错也赞成袁盎之语。便又向下问道:“如今计将安出?”袁盎暗想主上问到本题,正好实行其计,偏碍着晁错在旁,不便说出,因请景帝屏退左右。景帝便命左右近侍,一概避开,独有晁错一人侍立不去。袁盎见晁错仍在,心中发急,便对景帝道:“臣所言之事,人臣皆不得知。”景帝见说,遂命晁错暂避。晁错闻命,不得已走到殿之东厢,心想我是主上最亲近之人,如今连我都要回避,到底不知他说甚言语,但觉自己仇人,反得主上亲近,心中甚是恨恨。

  袁盎四顾无人,方对景帝低声说:“吴楚造反,彼此有书往来,皆言高皇帝封王子弟,各有一定分地。今贼臣晁错,擅行谪罚诸侯,削夺其地,所以起兵,意在共诛晁错,各复故地。

  为今之计,独有立斩晁错,发使尽赦吴、楚七国之罪,并还其地,则兵可不血刃而罢。”景帝听了,暗想我因七国有心谋逆,故不得已而用兵,若使七国本意不过如此,我又何妨依从,落得省事,于是默然良久,又问哀盎道:“此计究竟如何,如果行之有效,我何爱一人以谢天下?”袁盎被问,自念斩了晁错,七国未必便肯罢兵,不过我自为复仇起见,故献此策,若要我包他有效,如何便敢承任,因对道:“以臣愚见,想得此策,尚望陛下熟思而行。”景帝点首无语,遂嘱袁盎回家,秘密收拾行装,预备奉使起程,但暂时勿令外人知悉。袁盎受命退出,自去行事。

  晁错直待袁盎退出,复到御前,计议军务,心想袁盎适才与主上密语多时,究竟所说何事,无从知晓,又不便向景帝动问。景帝此时已存心要杀晁错,自然也不告知。原来景帝天性猜忍,又怕动兵,自从闻了七国反信,见他来势颇大,未免担着惊恐。偏值晁错献计,要他御驾亲征,自愿居守,景帝已是不悦。如今听了袁盎之言,以为归罪晁错,便可息了兵戈,明知晁错无罪,一时要想将他塞责,也顾不得许多,因此景帝遂含含糊糊,竟将晁错杀死。欲知晁错如何被杀,且听下回分解。

卷五十二"晁错朝衣斩东市 亚夫坚壁老吴师"

  话说景帝自听袁盎之言,想了十余日,方始决计。但欲杀晁错,先须定个罪名。论起晁错,本来无罪,此次不过要借他向七国解说,免动刀兵,但若照七国所宣布罪状,将他杀死,又恐事后七国仍然不肯罢兵,岂不惹人耻笑?况削夺各国土地,虽由晁错发议,原是自己决断施行,不能全怪晁错。景帝却记起晁错前曾献议亲征,便就此事,栽他一个罪名,又不便说是自己意思,暗地遣人通知丞相中尉等,使其出头劾奏。

  于是丞相青、中尉嘉、延尉欧联名劾奏晁错:“吴王反逆无道,天下所当共诛。今御史大夫晁错,议以为兵数众多,群臣不可信,陛下宜自临前敌,使错居守。又徐僮之旁,吴所未得之地,可以与吴。错不称陛下德信,意欲离间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与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腰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臣请论如法。”景帝得奏,立即批准。

  景帝既已秘密定了晁错罪名,待要明白宣布,将他正法,又自念实对晁错不住,若使晁错闻知,定然心中不服,也要将景帝隐情宣露于外,惟有使他死得不明不白,方免许多周折。

  遂唤中尉近前,密嘱如此如此,不可有误。中尉奉命,乘车持节,直到御史府中,传景帝命令,说是有紧要事件,令晁错即与中尉同车入朝。

  此时晁错正因办理军务,日夜忙碌,何曾知有此事?今闻中尉来召,遂连忙穿了朝服,出外登车。中尉见晁错上车,却暗地嘱咐御者,扬鞭径向东市而去。晁错见不是入朝之路,心中生疑,正待动问,早已行到东市,车忽停住,中尉喝令左右,将晁错拿下,不由分说,便就东市行刑。晁错死时,身上尚穿朝服,中尉既杀晁错,回见景帝复命,景帝方将晁错罪状宣布于外,又命将晁错家族,一律收捕斩首。

  先是晁错更定法令,议削各国之地,消息传到各国,一时议论哗然,尽皆怨恨晁错。晁错之父,本在原籍颖川居住,闻信大惊,急忙赶到长安,一见晁错,便说道:“主上新即位,汝为政用事,专喜侵削诸侯,疏人骨肉,以致众口嚣嚣,归怨于汝,汝又何苦如此?”晁错见说答道:“此乃当然之事,不如此则天子不尊,宗庙不安。”其父长叹道:“刘氏固安,晁氏危矣!吾今别汝去矣。”遂回到颖川,自服毒药而死,临死时对人说道:“吾不忍见祸及身后,不如早寻一死,反觉干净。”

  晁错之父死了十余日,七国便反,如今晁错竟遭族诛,果应了其父之言。论起晁错为人,也算是尽忠王室,不避劳怨。

  只因一念苛刻,遂至无辜枉死,祸及家族。清谢启昆有诗咏员错道:刻深学本出申商,家令才多号智囊。

  兵事上言操国要,农田立法实边疆。

  诸侯削地谋诚善,东市行刑义可伤。

  刘氏虽安晁氏灭,城阳中尉识忠良。

  景帝既杀晁错,遂一依袁盎之计而行,拜袁盎为太常;又以吴王刘濞弟刘广之子德侯刘通为宗正,一同奉使,前往吴国,告知已杀晁错,尽复各国被削之地,谕令即日罢兵。

  说起太常,职掌宗庙,宗正管理属籍,景帝特授二人以此官职,命为使者,其意以为此行用奉宗庙之意思,联亲族之情谊,一心希望吴王刘濞,能俯首听命,罢兵息事。袁盎明知刘濞不肯顺从,此去甚是危险,但景帝既听其言,杀死晁错,替他报仇,暗自快意,况又是自己所献之策,势难推辞,遂与刘通起程同往。

  当日周亚夫奉命东征,檄调各地兵队,克期聚集荥阳,听候调遣,自己率同诸将,乘坐驿车六辆出发,行至灞上。忽有一人拦住车前说道:“将军此去东征吴楚战胜则宗庙安,不胜则天下危,事关重要,未知能否听臣一言?”亚夫见说,连忙下车,与其人为礼,动问姓名。其人说是姓赵,名涉,亚夫因问其说,赵涉道:“吴王富有钱财,暗地蓄养许多死士,为日已久。今闻将军出兵,必先遣甲士埋伏于殽黾险阻之处,预备半途截杀,将军不可不防。且兵事尤贵秘密神速,将军何不从此绕道右行,由蓝田出武关,而抵雒阳,不过稍迟一二日,于是直人武库,鸣鼓聚兵,诸侯闻之,出其不意,以为将军乃从天而下也。”亚夫依言而行。

  既至雉阳,遣派兵队,前往殽黾一带搜查,果然搜出吴国伏兵,尽数擒来报功。亚夫心想幸喜听从赵涉之计,不然几遭暗算,于是奏闻景帝,请以赵涉为护军。

  亚夫素闻雒阳有个大侠,名为剧孟,此次一到雒阳,便访问剧孟消息,及至左中寻得剧孟来见,亚夫一见剧孟,心中大喜道:“七国谋反,吾乘坐驿车,一路怀有戒心,诚不自料竟能安抵此处,又以为敌人已得剧孟,今剧孟安然不动,吾据荥阳,荥阳以东,安稳无患。可笑吴楚欲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矣。”

  原来剧盂生平行事,与鲁国朱家大相类似,手下党羽甚多,布满河南一带。为人性好赌博,常与少年相聚游戏,其母死时,自远方前来送丧之车,不下千辆。如今吴、楚起兵,若先使人与剧孟联络一气,只须他一动足,河南一带,立时响应。所以亚夫身为大将,得了一个剧孟,便似得一敌国,也可想见当时游侠势力之大。

  亚夫既得剧孟,料得此间可保无事,于是起行前往荥阳。

  此时各路兵队,都已到齐,亚夫统领大兵,进至淮阳。忽报梁王刘武,遣使前来告急。原来吴、楚合兵侵入梁地,梁王遣兵拒之,战于棘壁,梁兵大败,死者数万人。吴兵乘胜而前,梁王续发兵队迎战,又被击败。梁王大恐,坚守睢阳,日夜盼望朝廷发兵前来救援,今闻周亚夫为将,故特遣使催促进兵。

  亚夫得信,因问其父门客邓尉道:“计将安出?”邓尉道:“敌兵新来,其锋甚锐,不可与争。惟是楚人轻躁,不能持久,为将军计,不如移兵进驻昌邑,深沟高垒,坚守不动,一任吴、楚与梁相持。吴兵见梁无援,必尽锐攻之。将军却遣轻骑,扼淮泗之口,断其粮道,待吴兵粮食不继,然后以全力制之,破吴必矣。”亚夫称善,遂引兵驻扎昌邑,梁王连遣使者求救,亚夫均辞绝不允,梁王由此大怨亚夫,不得已又遣使前往长安,诉知景帝。景帝下诏命亚夫救梁,亚夫不肯奉诏,暗地却遣弓高侯韩颓当,率领轻骑,从间道抄到吴、楚兵队后面,断其粮运。

  梁王见亚夫终不肯救,心中无法,只得拼命固守,又选得韩安国、张羽二人为将。韩安国字长孺,梁人。张羽即此次死事楚相张尚之弟。安国性持重,张羽勇敢善战,以此方能阻住吴兵,不使前进。

  吴王刘濞与楚王刘戊,连胜梁兵数阵,甚是高兴。忽报亚夫兵到淮阳,正拟分兵迎敌,又闻亚夫移驻昌邑,按兵不动,不肯救梁。刘濞大喜,以为亚夫胆怯,不加防备,率众并力攻梁,遇梁将韩安国、张羽,领兵拒敌,战了数阵,彼此互有杀伤。一日刘濞与刘戊坐在中军,忽报朝廷特遣太常袁盎、宗正刘通前来。刘濞因刘通是他胞侄,便命其先行入见。欲知刘通入见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五十三"论晁错邓公鸣冤 救袁盎从史报德"

  话说吴王刘濞闻说朝廷特遣袁盎、刘通二人到来,不知是何意思,因刘通是他胞侄,命其先行入见。刘通进到中军,见了刘濞,具言朝廷俯从七国之意,业将晁错正法,并归还各国所削之地,两下各自罢兵,请即出营拜受诏命。刘濞见说笑道:“我今已为东帝,更向何人下拜?”刘濞既不肯听从朝命,心想刘通是我侄儿,容易打发。只有袁盎,虽曾为吴相,本是旧臣,然其人素有口才,出语犀利,我若见他,不免多费唇舌,反恐辩他不过,不如不见为妙。又因袁盎前为陇西都尉,爱惜士卒,部下皆愿替他效死,值此战争之际,若得此人归降,必然有裨军事,于是下令将袁盎留在军中,遣人传达己意,欲命为将。袁盎不听。刘濞又遣人百端劫制,袁盎此时惟有安排一死,毫不为动。刘濞见袁盎誓死不从,心中大怒,遂命一都尉,领兵五百人,围守袁盎,意欲将他杀死。

  景帝自遣袁盎、刘通去后,满望吴王依言罢兵,早日议和,谁知一去许久,并无消息,正在盼望。一日,忽报谒者仆射邓公求见,并上书言兵事。邓公乃成固人,此次从周亚太击吴楚为将军,适因事由军中回京。景帝命其入见,邓公具报军情已毕。景帝因问道:“君此次从军中来,谅闻得晁错已死,吴楚能否罢兵?”邓公见问答道:“吴王蓄谋叛逆,已数十年,此次适遇削地,遂发怒举兵造反,只因师出无名,故借口欲诛晁错,其实意不在错。不意陛下竟将晁错杀死,臣恐天下之士,从此钳口不改复言。”景帝见说,急问其故。邓公道:“晁错因虑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其地以尊京师,此乃万世之利。

  谁知计谋始行,竟遭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景帝闻言大悟,此时悔已无及,不觉长叹一声,说道:“君言甚善,吾亦自恨不应如此。”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又过一时,宗正刘通回来复命,说吴王不肯奉诏,袁盎被囚军中,自己得脱归报。景帝益服邓公明于见事。又闻袁盎被囚,虽属祸由自取,但因其不肯降吴,景帝亦怜其忠,此时无法救回,只得听之而已。

  袁盎被五百人围守军中,欲待乘机逃走,无奈防范甚严,兵士昼夜轮流梭巡,如何得脱。正在危急之际,忽来一个救星。

  先是袁盎为吴相时,有一从史与袁盎侍儿私通,却被袁盎察知,并不发作,仍同旧日一样待遇。偏是有人往告从史道:“相公已知汝与侍儿私通,若不速逃,且将治汝之罪。”从史大恐,连忙依言逃走。袁盎闻信,不及呼唤御者,自己亲自驱车追之,竟将从史追回,用言抚慰一悉,并出侍儿赐之,仍命其照常办事。从史因此感激袁盎,念念不忘。此次吴王派遣都尉,围守袁盎,恰好从史即在都尉部下,充当司马,便想趁此时救出袁盎,报答恩德。无奈军中耳目众多,一时未能下手,欲待近前与袁盎说明,使他安心等候机会,又恐被人察觉,漏泄风声,反为不美,只得装作不识,暗地自行算计。

  其时正值正月,天气寒冷,司马心想,惟有用酒灌醉守卒,方可救出袁盎,偏又手边钱财无多。不得已尽将随身衣物变卖,凑得一笔钱文,向外间买了两石醇酒。司马屈指一算,同伴共有五百人,若要个个将他灌醉,再加五六倍之酒,尚恐不敷,如今只得两石,若使五百人分饮,每人仅得四合,安能使醉?

  要想再行买凑,囊中更无余钱,弄得不尴不尬,如何是好。忽又想起五百人,系散在四面八方,团团围守,女口今只须灌醉数十人,寻个出路,便可逃走,此酒已足醉数十人,无须再买。

  司马想定主意,将酒藏好。待到一日,天上降下大雪,一班兵士,蜷伏帐棚之内,冻得个个体僵,面无人色。司马自己住在西南角上,到了黄昏时候,便取出两石酒来,将瓮打开,唤集同伙数十人,一齐饮酒。一班伙伴,正在饥寒交迫之际,加以口中又渴,忽闻酒香扑鼻,喉中已是作痒。一闻司马请他同饮,各个欢喜异常,各把大碗前来斟取,彼此东一碗,西一碗,不消片刻,竟将两石醇酒,饮得点滴毫无,一众都吃得烂醉。又见天色已晚,此时也顾不得看守责任,各人展开被褥,倒头便睡。

  司马见各人都已睡熟,悄悄走近袁盎身旁,将他唤起,密语道:“君可趁此逃走,吴王已定明日斩君,迟恐无及。”袁盎见了司马,却不认识,只因相隔数年,早已忘怀,一时无从记忆。以为我与他素昧生平,忽来唤我逃走,莫非是计,因此心中不信,便问道:“君是何人,何为如此?”司马见问,具道情由。袁盎何曾想到此人,闻言反吃一惊,定睛细看,果然不错,暗想难得他不忘旧情,临难相救,但我还须替他打算,岂可但顾自己?遂向司马辞谢道:“感君厚意,惟是君有老亲,我何苦累君?”司马道:“君尽管放心前去,臣亦逃走,已将吾亲藏匿,不致遇害,可勿虑。”因催促袁盎道:“事不宜迟,即此请行。”袁盎见是雪夜,道路难行,便着上双屐,随同司马,走到西南角上,只见一班兵士,纵横卧满地上,酒气扑鼻,鼾声如雷,竟无一人醒觉。司马与袁盎心中暗喜,但要逃走,须从大众身上越过,若偶不留意,误触其身,致将其人惊醒,岂不误事?二人到了此时,并无别法,只得提心吊胆,冒着危险,一步步轻轻跨去,到得营帐近旁,司马拔出刀来,将营帐割开一条大缝,钻了出去,袁盎随后跟出。二人到得营外,司马指着一条去路,对袁盎道:“由此前往,可达梁营,恕臣不能相送。”于是二人道声珍重,各自分手而去。

  袁盎见司马已去,便依着所指之路而行,此时手中尚持汉节,因恐被人撞见,便将节旄解下包好,放在怀中,足上蹬着木屐,趁雪光一路行去,却喜并未遇见吴兵。袁盎一夜不曾歇足,行了七十里,天色微明,回望吴营,相离已远,袁盎始觉放心。但是冒寒疾走,觉得全身麻木,腹中饥饿,人已十分困乏,两足又肿大如锤,沉重难举,更莫想移他一步。此时若有追兵到来,也只得束手受缚。袁盎立了片刻,忽见前面来了一队马兵,袁盎心中吃惊,详细观看,却认得是梁国军队,不觉喜出望外,待得马兵行近,袁盎向他述明原因。梁兵见是汉使由敌军逃回,便备了一匹马,与之骑坐,遣人送回梁营。袁盎在梁营安歇数日,身体平复,便回到长安,来见景帝。景帝见袁盎竟得逃回,也就欢喜,用言慰劳一番,命其仍供旧职。

  当日吴营中自袁盎逃后,直至次早,方才发觉,报与吴王刘濞得知。刘濞大怒,即将醉卒办罪,一面遣兵追赶,已被袁盎走脱。刘濞见逃了袁盎,又连日与梁兵交战,未能获利,心中闷闷不乐。一日忽有探卒报说,周亚夫遣兵截住淮泗路口,断绝我军后路,将运来粮草,全数劫去,刘濞闻报大惊。未知刘濞作何打算,且听下回分解。

卷五十四"闯吴营灌夫报仇 走丹徒刘濞被杀"

  话说吴王刘濞闻说周亚夫遣兵断其粮道,心中大惊。自念梁地攻击不下,久驻此间,一旦粮竭,后无退路,如何是好。

  欲待举兵西进,又因梁地各城防守甚密,不敢深入敌境,寻思无策,惟有率众往迎周亚夫之兵,与之决一死战。刘濞计定,遂传令即日移营北去。一路行至下邑,却与周亚夫兵相遇。原来亚夫早料吴楚攻梁不下,一定起兵北来,故特进驻下邑,今闻吴楚兵到,亚夫知其远来气盛,军中粮少,利在速战,遂命将士坚壁固守,不得轻动。吴王刘濞,三番五次,遣兵前来索战,亚夫只是按兵不出,两军相拒十余日,未曾交战一次。刘濞与刘戊商议,要想退兵,又恐亚夫随后追袭,不得已遂遣兵来攻亚夫营寨。亚夫严加防守,吴楚之兵攻打几次,始终不能取胜。一夜亚夫军中,忽传说敌人前来劫营,一时将士惊扰,以为吴兵已人营内,黑暗之中,无从辨认,彼此自相攻击,喧扰之声,直达中军帐下。亚夫知是讹言,力持镇定,坚卧不起,传出命令,饬各营将士,各归行伍,无得慌乱,少顷也就安静无事。亚夫由此夜间防备愈严,不过数日,吴楚兵队,果然前来劫寨。只因吴王刘濞见日间不能取胜,便想出此计,冒险而行。当晚,刘濞先遣一军,虚张声势,由东南方进攻亚夫营寨,自与楚王刘戊,各率大队精兵,攻其西北。亚夫早有准备,闻得东南方面,杀声震地,暗想黑夜劫营,必须悄悄进兵,乘人不备,方能取胜,岂有擂鼓呐喊,反使人知之理?此必吴王诡计,要想诱我尽力防备东南,他却由西北乘虚而入。想罢,遂传下命令,将大队人马,调到西北防守,及至刘濞、刘戊率兵到时,已是守备完固,攻打不入,只得退回,计点兵队,反折了许多人马。刘濞与刘戊收兵回营,心中懊丧不迭。

  又过数日,周亚夫料得敌军粮食将尽,士卒大半倦怠,遂下令出兵攻之。刘濞、刘成率众迎敌,两下交战良久,汉军校尉灌孟,奋勇陷阵,匹马当先,汉兵大队随之涌进,吴楚军队抵敌不住,大败而退,灌孟竟死于阵。

  灌孟本姓张氏,乃颍阴人,先为颍阴侯灌婴舍人,甚得宠幸,荐于高祖,官至二千石。张孟感激灌婴知遇之恩,遂冒姓灌氏。此次灌婴之子颍阴侯灌何,奉命为将军,随同周亚夫出征,邀灌孟与之同往。灌孟年老家居,不乐从军,却被灌何极力恳请,灌孟却之不过,只得允从,并带其子灌夫,到了军中,灌何遂命灌孟为校尉。灌孟居在军中,日常郁郁不乐,及至临阵,拼命向前,竟死敌手。汉军取得尸首回营,灌夫闻信,抱着父尸,大哭不止,旁人见了,俱觉伤感,一同上前解劝,备了衣衾棺椁,将灌孟殡殓。颍阴侯灌何,自悔不该邀同灌孟前来,今见灌孟已死,便劝灌夫送其父丧回京。原来汉法,父子二人,同在军中,若有一人死亡,其生存者,例许送丧回去。

  灌夫心痛父死,日夜涕泣,闻得灌何相劝,哪里肯听,奋然说道:“愿取吴王或吴将首级,以报父仇,方始甘心。”于是身披盔甲,手持画戟,带了家奴十余人,又向军中邀请平日交好壮士数十人,骑上战马,同往吴军,决一死战。灌何阻止不住,及出得营门,灌夫检点人数,除自己家奴外,随来壮士,仅有两人,其余不知何往。灌夫知道众人畏惧吴军,不敢相从,只得由他。此时灌夫一心记着父仇,勇气百倍,策马前进,到了吴营之前,十余人发一声喊,奋力杀进。灌夫怒马当先,杀入敌营,东冲西撞,如入无人之境。吴军将士,被他杀伤数十人,一直冲至坐旗之下,却遇吴军大队阻住,不得前进,彼此尘战良久,终因众寡不敌,十余骑死亡将荆灌夫战到力竭,只得拨马而回。吴军将士,人人畏其勇敢,不敢追赶。灌夫回到营中,随身只余一骑,自己身受重伤十余次,血满战袍。众人争来看视,尽皆叹服,遂将灌夫扶入后营养病,并请军医诊治。

  灌夫受伤过重,已是奄奄一息,却好军中备有治创良药,价值万金,用以敷治,方得不死。过了数日,灌夫伤势稍愈,行动如常,又向将军灌何请道:“吾前次杀入吴营,熟知敌军曲折,今愿再往,定要取得吴将之首,报复父仇。”灌何服其胆大,并感其孝心切挚,将言抚慰,劝其勿往。灌夫执定不肯,灌何心恐灌夫此去有失,急来告知太尉周亚夫。亚夫闻言,也为动容,即遣人将灌夫召到,极力劝阻,灌夫无法,只得依允。此事传说出去,一时众口争加赞叹,灌夫由此名闻天下。

  当日吴王刘濞战败之后,复遭灌夫率领十余骑,前来踏营,出其不意,仓皇迎敌,死了数十人,竟被灌夫走脱,全军为之丧气。加以粮食不敷,连日以来,将土竟有因饥而死者,亦有私自逃亡者。刘濞自知立脚不住,于是瞒着众人,也不通知楚王刘戊,独自率领心腹壮士数千人,乘夜悄悄出营,撇下大军,一路东行,渡过淮水,直向丹徒而去。到得天明,吴营将士,闻知吴王已逃,军中无主,众心大乱,各自四散,分头前向亚夫及梁营投降。亚夫将投降兵士安插清楚,即进兵来攻楚军。

  楚王刘戊,迎战大败,无路逃走,拔剑自杀。部下见王已死,一时投戈弃甲,相率归降。亚夫大获全胜。

  刘濞逃至丹徒,投依东瓯兵队。说起东瓯,其先君长名摇,曾与闽越王无诸,同领越人佐汉伐楚,惠帝时封摇为东海王,建都东瓯,世人遂称之为东瓯王。及刘濞起兵,遣使分往闽粤东瓯,请其发兵相助。闽粤王辞绝不允,独东瓯王发兵万余人来援,驻扎丹徒,故刘濞兵败,特来投奔。一面使人收集逃亡兵卒,意图恢复。此时亚夫乘胜略定吴楚之地,闻知刘濞现在东瓯军中,亚夫暗想夷人素性贪利,遂悬出赏格道:“有人能斩刘濞头来献者,赏以千金。”又遣使往见东瓯主将,诱以重利。东瓯主将见刘濞势已穷蹙,自悔此次不该发兵,深恐朝廷讨其助逆之罪,又贪得重赏,于是允了汉使,设计往请吴王刘濞出来劳军。刘濞不知是计,慨然前来。东瓯主将,出其不意,遣人将刘濞杀死,割下首级,驰驿送到长安献功。景帝念东瓯杀死吴王,不究其罪,仍加赏赐。吴王太子驹,见其父被杀,逃奔闽越而去。

  先是吴王刘濞起兵之际,所有随从宾客,皆得任用。独有周丘,乃下邳人,亡命来投吴王,平日嗜酒,不修行检,吴王心轻其人,不加委任。周丘见自己并无职事,乃人见吴王说道:“臣以无能,不能效力军中,今亦不敢别有所求,但愿得一汉节,必有以报。”吴王见说,遂命将节与之。周丘既得汉节,乘夜带了从人,驰入下邳城中。其时下邳已闻吴国谋反,发兵登城守备,因见周丘手持汉节,以为乃是汉使,放其入城。周丘到了馆舍,遣人往请县令到来相见,预嘱从人,先为准备,待得县令入门,周丘即喝令从人拿下斩首。于是唤到自己兄弟,与同当地富豪告诉道:“吴王举事,不日兵到,若与拒敌,必遭屠灭,不如趁其未至,先往投降,可保家室。若有才能,且可取得封侯之贵。”众人闻说,皆从其计。周丘遂据了下邳,召集本地子弟,得兵三万人,遣人回报吴王,自己领兵北定城邑,一路收集士卒,及至城阳,有兵十余万。城阳中尉闻报领兵迎战,却被杀得大败,周丘正欲乘胜长驱,忽闻吴王败走,自料无人可共成功,于是心灰意懒,引兵回到下邳。背上忽发一痈,不久身死。吴地遂皆平定。此时窦婴所监齐、赵之兵,亦先后获胜。欲知齐、赵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五十五"遭危急六王自杀 讨叛逆七国荡平"

  话说当日七国造反,吴、楚合兵侵伐梁地,胶西、胶东、淄川二王,因恨齐王背约,领兵合围齐都临淄,济南王亦遣兵相助,拼力攻打。齐王刘将闾闻信,发兵登城固守,一面急遣路中大夫,前往长安告急。路中大夫奉使,星夜趋行,到了长安,入见景帝,具奏其事。景帝允即发兵,仍命其回报齐王,嘱令坚守。路中大夫受命,立即起程回国。

  齐王既遣路中大夫去辰,四国兵已到了,将临淄都城,围了数重,架起云梯,四面攻打。说起临淄,本是战国时齐之旧都,城高濠深,急切未易打破。无奈齐王将闾,素来未亲军事,眼见四国兵马,势如潮涌,杀声震天,自然日夜担着惊恐。又盼望路中大夫去了许久,尚无回信,不知汉兵与吴、楚对敌胜负如何,能否分兵前来救援,但恐汉廷无暇发兵,或是救兵来迟,一旦防守力竭,竟被打破,便连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因与大臣商议,密遣使者出城,与各国议和,情愿结盟通好,以救目前之急。

  齐王与各国议和,尚未定约,恰好路中大夫已由长安回到临淄。将至城下,远远望见刀枪剑戟,密密层层,围得水泄不通。路中大夫心想如何方能回报齐王,此时国事危急,说不得只有拼着老命,冒险前进,计算已定,将马加上一鞭,风驰而去。看看近城,早被敌人望见,便将路中大夫捉至营中,报知三国主将。主将命带人见。路中大夫面无惧色,人到中军帐下,三国主将问道:“汝是何人?到此何干?”路中大夫直答道:“吾乃齐国路中大夫,奉齐王之命,赴京求救,特来回报齐王。”三国主将问道:“汝将如何回报?”路中大夫便将景帝嘱咐言语照述一遍,三国主将听了,说道:“汝可反说汉兵已为吴楚所败,齐国今应速降,不然城破,必遭屠戮。”路中大夫见说,满口应允,三国主将尚恐是假,又与路中大夫结下盟誓,不得违背。于是遣人将路中大夫引至城下,通知城上之人,传请齐王相见。路中大夫望见齐王,立在城上,遂大声说道:“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周亚夫击破吴楚,即日引兵救齐,齐须坚守勿降。”三国主将见路中大夫背约,心中大怒,立即将他斩首。路中大夫为国捐躯,真是难得。

  齐王将阎得了路中大夫回报,回到宫中,召集近臣商议,近臣闻说汉兵击破吴楚,不日将至,料想各国抵敌不过,遂劝齐王勿与议和,齐王依言,仍前固守。果然不久汉平阳侯曹襄、将军栾布,率领救兵到来,一阵杀败各国兵队,解了临淄之围。

  胶西、胶东、淄川三王,各率败残兵卒,逃回本国。胶西王刘邛回国之后,自念计穷力竭,罪无可逃,深悔误听吴王刘濞之言,弄得家破国亡,还要累及老母,心中实是难过。于是脱下鞋袜,赤着双足,席槁饮水,对着太后谢罪。太后见其子作此叛逆之事,犯下大罪,悲痛怨恨,一时交集,眼看死在目前,无法可想,旁有太子德进计道:“现在汉兵调回,臣观其力已疲,可以袭取,事势至此,一不做,二不休,请收聚余兵,奋力击之,若仍不胜,再逃入海,尚未为晚。”刘邛闻言连连摇首道:“吾士卒皆已受伤,不可复用。”遂不听太子德之言,安坐待死。

  此时汉将弓高侯韩颓当,已破吴、楚,奉周亚夫之命,领兵来到胶西,先遣人投书于刘邛,书中说道:“奉诏诛讨不义,来降者赦免其罪,不降者灭之。王今如何打算,望即告知,吾将待以行事。”刘邛得书,遂亲到汉军营前,肉袒叩头说道:“臣邛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劳将军远道来至穷国,念特自行请罪。”韩颓当闻说刘邛到了,率领将士,手执金鼓,出到营前相见,因向刘邛说道:“王甚劳苦兵事,愿闻王所以发兵之故。”刘邛见问,叩头膝行而前,答道:“今者晁错用事,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之地,邛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所以连合七国,发兵诛错。今闻错已伏诛,邛等谨即罢兵回国。”韩颓当见说责道:“王若以晁错为不善,何不上书奏闻,且未有诏书虎符,辄自发兵,攻击守义之国,由此观之,意实不但欲诛晁错而已,说罢便从怀中取出景帝诏书,读与刘邛听道:制诏将军,盖闻为善者天报以福,为非者天报以殃。高皇帝亲垂功德,建立诸侯,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怜加惠。

  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邛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藩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而吴王濞背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疾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邛、济南王避光、淄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谋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深使者,迫劫万民,伐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垄,甚为虐暴。而邛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皆杀,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腰斩。

  韩颓当读诏已毕,对刘邛说道:“王当自行打算。”刘邛自知无望,因答道:“如邛等死有余罪。”遂拔剑自杀。汉兵又分讨胶东、锱川、济南三国。胶东王刘雄渠,淄川王刘贤,济南王刘避光,亦皆自荆时景帝三年春三月也。

  诸将既定四国,闻得齐王将闾,曾与四国通谋,议欲移兵伐之,齐王闻信大惧,竟服毒药自杀,诸将见齐王已死,乃止。

  济北王刘志,本与七国有约,后为郎中令所劫,不得发兵,今闻各国相继破灭,心中忧虑,惟恐朝廷追究同谋之罪,自念不如早寻一死,尚望保全妻子。旁有齐人公孙获对刘志道:“臣请为王往说梁王,说如不行,死尚未晚。”刘志依言,遂遣公孙获前往。公孙获一见梁王进说道:“济北之地,东接强齐,南邻吴越,北迫燕赵,四分五裂之国,权谋不足以自守,兵力不足以御敌,虽与吴通情,并非本意。假使济北据实不肯从吴,吴必先平齐及济北,连合燕赵,如此则山东诸国,联为一气。

  今吴楚合兵西与天子争衡,独济北守节不从,吴王因此失助独进,以至破败不可救药,汉兵得胜,未必非济北之力。大王试思以区区之济北,欲与诸侯争强,不啻驱犬羊以御虎狼。济北王奉职惟谨,可谓忠义,然犹不免见疑于上,臣恐藩臣寒心,殊非社稷之利。方今能建言于朝廷者,独有大王。大王若肯为济北剖明其枉,则上有全亡国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骨髓,恩加无穷,惟大王留意。”梁王闻言大悦,即遣使上言于朝,济北王遂得免罪。

  此外惟有赵王刘遂,当与七国定约时,率兵驻在西境,等候吴楚到来,一同进兵。后闻汉遣曲周侯郦寄领兵来攻,刘遂急引兵回到邯郸都城固守。郦寄围住邯郸,攻打七月不能破。

  刘遂本与匈奴有约,至是匈奴闻吴楚兵败,亦不肯发兵人边。

  刘遂死据孤城,外无救援,又值栾布救齐回来,与郦寄合兵攻打,设计引水以灌邯郸,邯郸城坏,刘遂自杀,于是七国尽皆平定。周亚夫与窦婴,率领诸将,奏凯回京。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五十六"废皇后阴谋争宠 易太子忠谏见疏"

  话说条侯周亚夫,大将军窦婴,平定吴楚七国,班师回京,入见景帝,景帝大加慰劳,仍以亚夫为太尉,封窦婴为魏其侯,随征将士,俱加升赏。周亚夫甚得景帝敬重,窦婴又是太后之侄,素性任侠,喜宾客,一时游士多归之。二人新立大功,朝野仰望,每遇朝廷会议大事,皆推条侯、魏其侯居首,公卿莫敢与之抗礼。过了数年景帝又以亚夫为丞相,窦婴为太子太傅,二人当此时代,最为得意。景声闻齐王将间服毒身死,以为齐王因被各国迫胁,不得已与之通谋,死非其罪,遂赐谥将闾为孝王。使其太子寿嗣为齐王,又议续封吴、楚之后,窦太后闻知此事,对景帝道:“吴王年老,为宗室表率,理应奉法守职,今乃首率七国,扰乱天下,奈何复立其后?”景帝依言,于是仅立楚元王子刘礼为楚王,将吴地分为鲁、江都二国,移淮阳王刘余为鲁王,汝南王刘非为江都王,又移广川王彭祖为赵王。

  景帝因衡山王刘勃,力拒吴楚,恪守臣节,心中甚悦,恰值衡山王来朝,景帝温言慰谕,说是衡山僻在南方,地势卑泾,遂下诏移济北王刘志为淄川王,移刘勃为济北王,以褒其忠。又庐江王刘赐,与南越私自通使往来,遂移刘赐为衡山王,并封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此时七国新平,各国诸侯王,畏惧朝廷之威,尽皆谨慎奉职,景帝便趁此时重定各国官职,将各国丞相,改名曰相,裁去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等官,减省大夫谒者等员数,以示不得与朝廷比并,从此各国势力渐弱。景帝又念楚相张尚,太傅谢夷吾,赵相建德,内史王悍,尽忠被杀,皆封其子为列侯。

  光阴迅速,已是景帝四年夏四月,景帝始下诏立皇子荣为皇太子。彻为胶东王。太子荣乃栗姬所生,胶东王为王夫人所出,皆系景帝庶子。原来景帝对于皇后薄氏,毫无恩爱,不过迫于祖母薄太后之命,立之为后,一向未曾生子,景帝故迟迟未立太子。如今薄太后已崩,薄后愈加失势,景帝遂将庶长子荣立为皇太子,时人因其母姓栗,故又称为栗太子。栗太子立了两年,景帝竟将薄后废去。薄后既废,景帝自应别立皇后,依理而言,栗姬当然有望。谁知事情中变,不但栗姬不得立为皇后,连太子荣都不得保其位,也算是出于意料之外了。

  事因景帝胞姊长公主名嫖,嫁与堂邑侯陈竿为妻,生有一女,小字阿娇。公主意欲将女配与太子荣为妃,遂托人示意其母栗姬,却被王夫人得知此事。王夫人生性智巧,善知人意,因见栗姬近多嫉妒,景帝宠幸稍衰,便设计欲夺栗姬之宠,使其子胶东王彻得代为太子。今闻长公主之女,欲与太子荣结婚,不觉暗自吃惊。心想长公主本是太后爱女,又与主上姊弟十分亲密,若使此番姻事成就,栗姬得长公主的助力,自然占了上风,如何是好?王夫人沉思良久,忽然想得一策,遂遣人对栗姬说道:“长公主前曾引进许多美人,并蒙主上宠爱,可见长公主在主上前极有势力,汝何不暗地与长公主交结,便向主上进言,便依旧得宠专房,岂不是好?”栗姬妒心最重,自见景帝后宫添了许多新宠,对于自己,恩爱渐不如前,心中不免怨恨。又闻说一班人都由长公主引进,遂迁怒刘长公主身上,怪她多事,如今王夫人反用言激她,要她去奉承长公主,栗姬听了,愈触其怒,自然不肯依从。正当此时,长公主遣人前来说亲,栗姬愤怒未息,竟中了王夫人之计,一口将她谢绝。

  当日长公主倚着自己势力,欲将女与太子结婚,自以为一说便成,及至来人回报,竟被栗姬拒绝,弄得一场扫兴,不觉老羞成怒,暗骂道:“我女欲为妃后,原不稀罕她的儿子,她如此不识抬举,想是无福消受我女。主上儿子甚多,我不妨另选一人为女婿,设计夺了储位,管教她儿子坐不稳东宫,叫她试试我的利害。长公主主意既定,从此便与栗姬有隙,王夫人却趁此时机,来与长公主百般要好,不消几时,竟买得长公主欢心,二人十分亲热。

  说起王夫人本槐里人,母臧儿,乃故燕王臧荼孙女,嫁与王仲为妻,生下一子两女,子名王信,长女名妹儿,即王夫人,次女名儿姁。后王仲身死,臧儿挟了儿女,再嫁长陵田氏,又生二子,田(由分)、田胜。王夫人年已长成,嫁与金王孙为妻,生下一女。一日归宁母家,适值相士姚翁到来,臧儿知其善能看相,所言多验,因请其遍相家人。姚翁一见王夫人叹道:“此乃天下贵人,当生天子。”又相次女,亦说是贵。臧儿听说,心想我女嫁与金王孙,一个平民,如何能生天子,追悔从前不该错嫁,如今惟有赶紧离婚,将她送入宫中,趁着青春美貌,不怕不得宠爱。主意既定,遂与王夫人商议,王夫人也就应允,臧儿便将长女留在家中,托人向金氏要求离婚。金氏见说,大怒不允,彼此议了数次,金氏执定不从,臧儿见女已接回,纵使婿家不肯,亦无妨事,于是置之不理,过了一时,适遇朝廷选取良家子女纳入太子后宫,臧儿闻信大喜,急将长次二女,一同报名,送入宫中,迨至金氏闻悉此事,已不及出头阻止,又不敢向官府控告,只得作罢。

  王夫人入到宫中,恰值景帝身为太子,见她姊妹貌美,甚加宠幸,王夫人得幸,一连生下三女。一日景帝梦见一个赤彘,从云中冉冉而下,直入崇芳阁中,及至梦觉,景帝便到崇芳阁内坐下,忽见有雾成为赤龙之形,蒙蔽窗户,问起宫内妃嫔,皆言望见阁上有丹霞灿烂而起,未几霞灭,见一赤龙,盘旋栋间。景帝因召姚翁问之,姚翁道,此乃吉祥之兆,将来此阁必生命世之人,攘除夷狄,获得祥瑞,为汉家盛主,然而也是大妖。”景帝闻言,遂使王夫人移居崇芳阁,改名为猗兰殿,欲使应此吉兆。过了十余日,景帝又梦有神女捧日与王夫人,夫人吞之,谁知王夫人也梦见日入怀中醒时告知景帝,景帝道,此乃贵兆,从此王夫人怀孕在身,及至临盆,产下一男。景帝先期梦见高祖对他说道:“王美人生子,可名为彘。”及生遂取名曰彘,后乃改名为彻。刘彻自少聪明多智,与宫人及诸兄弟游戏,能揣测各人之意,与之相应,因此无论大小,并能得其欢心,当着尊长面前,应对恭敬,俨如成人,自太后下至近侍,皆称其迥异常儿。年方三岁,景帝抱于膝上,试问道:“儿乐为天子否?”刘彻对道:“由天不由儿。儿但愿日居宫中,在陛下前戏弄,亦不敢荒惰以失子道。”景帝闻言,不觉愕然,由此大加敬异,至年四岁,遂封为胶东王。

  长公主既与王夫人交好,又见胶东王姿禀不凡,便欲将女许之。自向王夫人商议,王夫人满口应允。长公主又与景帝言及,景帝因胶东王年幼,未即应允,长公主只得暂缓。过了一时,长公主带同女儿入宫,来到王夫人处,见了胶东王,即将他抱在膝上抚弄,戏问道:“儿愿娶妇否。”因指左右宫女,逐一问他,是否中意。胶东王皆说不要,长公主乃指其女问道:“阿娇好否?”胶东王虽属小儿,却甚作怪,一见问到阿娇,便含笑答道:“甚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长公主闻言大悦,于是苦缠景帝,要召胶东王为婿。景帝只得许诺,婚事由此遂定。

  及薄后被废,长公主惟恐栗姬得立为后,遂暗地寻其过失,日在景帝之前,谮说栗姬种种悍妒,又说栗姬祟信邪道,尝与诸夫人相会,却令侍者暗向各人背后诅咒,希望诸人失宠,自己独得亲幸。景帝本意欲立栗姬为后,却被长公主说得心动。

  一日景帝意欲探看栗姬到底如何,因对她说道:“吾百岁之后,诸姬所生之子,汝当善为待遇。”栗姬正在怨恨诸人得宠,闻了此言,心中愈怒,不肯答应,又在背后暗骂景帝为老狗,却被景帝听得,由此记恨在心,尚未发作。长公主又向景帝夸说胶东王如何好处。景帝自己也觉此子可爱,又记起历来梦兆,心想此子将来定非凡品,但因太子荣并无过失,一时未便废立。

  王夫人知得景帝心事,却想出一计,暗地使人催促大臣,请立栗姬为皇后。诸女臣心想栗姬乃是太子之母,立为皇后,事属无疑,自然赞成。到了景帝七年春正月,遂由大行奏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女子母号宜为皇后。景帝见奏,触起旧恨,不觉大怒道:“此事岂汝所当言者?立命将大行交与廷尉办罪,一面下诏废太子荣为临江王。”旁有丞相周亚夫,太子太傅窦婴,见栗太子无故被废,极言谏阻。景帝不听,窦婴负气,告病辞职,归到蓝田山下隐居去了。亚夫也因此事触忤景帝,渐被疏远,不如从前那种亲厚。粟姬闻其子被废,心中愈加愤恨,景帝此后又绝迹不到她的宫中。栗姬不得见景帝一面,自知恩爱已绝,无可挽回,不久忧郁而死。王夫人与长公主,见其计已成,心中各自暗喜,料得胶东王彻安稳做了太子。谁知中间却又生出曲折,几被他人坐享现成,此人却又不是景帝之子。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卷五十七"窦太后溺爱少子 胶东王正位青宫"

  话说景帝七年春正月,下诏废太子荣为临江王。其时梁王刘武,适在京师,见此情形,心中大喜。说起刘武,借着太后宠爱,故得移封梁国,据有四十余城,多是膏腴之地,刘武在国已历二十余年,平日无事,只是纵情娱乐,国都地名睢阳,刘武尚嫌城郭太小,下令另行建筑,加大至七十里,又辟东苑,方三百余里。睢阳城东,本有平台,乃是离宫,梁王不时到彼游玩,因其距离稍远,往来不便,于是建筑复道,跨空而过,由宫中直达平台,计长三十余里。又作曜华宫,筑兔园,园中有山名百灵山,山上有肤寸石、落猿岩、栖龙岫等胜景,又有雁池,池中有鹤洲凫渚,此外宫观相连,不下数十里,奇花异草,珍禽怪兽,无不具备。加以太后想念爱子,不时遣人颁到赏赐,不可胜数,府库存积金钱,不下数百千万,珠玉珍宝,比较天子内府尤多。梁王于是广招四方宾客,礼待游士,遂有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吴人枚乘、严忌,蜀人司马相如等,皆闻风来至。公孙诡尤得宠幸,初见之日,梁王即赐以千金,官至中尉,号为公孙将军。邹阳、枚乘先事吴王刘濞,因见刘濞谋反,二人上书谏阻,刘濞不听,遂皆游梁,与严忌、司马相如,并以文学著名,常陪梁王游宴,作为辞赋,所以梁园宾客,一时称盛。

  梁王享此富贵,也算穷奢极欲,偏他心中尚不满足,更要谋得储位,以便将来嗣立为帝,方才称心满意。他起此念头,并非无因,一则得了太后之助,二则景帝前此未立太子,也曾当面许他,以此引动高兴,又有羊胜、公孙诡百端迎合,替他种种算计,梁王大喜,愈加优待二人。枚乘、严忌,知得此事不妥,心中虽不赞成,却也不敢谏阻,只有邹阳,为人颇有智略,生性慷慨,不肯苟合,见梁王听信二人之计,遂力争以为不可。羊胜、公孙诡素来嫌忌邹阳,因向梁王进谗,引得梁王大怒,竟将邹阳下在狱中,意欲杀之。邹阳含冤莫白,乃由狱中上书自明,梁王得书感悟,立命赦出,仍待之为上宾。

  适值七国造反,梁王用韩安国、张羽为将,拒敌吴楚之兵,及周亚夫破灭吴楚,梁兵前后擒杀敌人,几与汉兵相等,景帝念梁王立有大功,乃赐以天子旌旗。梁王自恃其功,又受此种特别赏赐,心中愈加骄傲,于是出入排起銮驾,千乘万骑,传呼警跸,所有礼节,竟与天子无异。事为景帝闻知,心中甚是不悦,恐伤太后之意,不便责备。太后也知景帝意思,只得假作发怒,每遇梁国使者到来,不许进见,并将梁王作事种种不法之处,严加诘责,景帝便趁此时立了太子荣。太后见景帝违背前言,自立太子,心中虽然不悦,但固梁王也有不是之处,故亦不便开口,梁王闻说景帝已立太子,甚是懊丧,又见太后也来责备,愈加忧惧,便遣韩安国为使入京,代为剖明。

  韩安国奉命,到了长安,却想得一法。先往见长公主,哭诉道:“梁王为子尽孝,为臣尽忠,何以太后并不加察?前日七国并反,关东摇动,梁王心念太后皇帝在京,惟恐梁地有失,致被侵入,亲自跪送臣等,使领兵力拒吴楚。吴楚破灭,皆梁国之力也。今太后因琐细礼节,责备梁王,梁王平日见惯父兄皆为皇帝,故出入皆称警跸,所有车旗,又皆皇帝所赐,梁王不过欲以此夸示诸侯,使天下皆知己为太后皇帝所爱耳。现在梁使一到,便道诘责,梁王心中恐惧,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何以梁王如此忠孝,太后不加体恤?所有此中情节,非公主不能代达,故臣特来奉恳。”长公主依言转达太后,太后本意原欲梁王自己设辞解说,今闻安国之言,心中大喜,便向景帝说知。景帝也就释然,反免冠对太后谢过道:“自己兄弟,不能教导,致累太后忧虑。”遂命尽召梁使入见,厚加赏赐。

  太后见韩安国善于言语,能替梁王解说,大加赏识,安国竟得了太后与长公主赏赐,共值千余金,从此景帝与梁王,消除意见,日加亲密,皆由韩安国之力,韩安国也由此显名。

  到了景帝七年冬十月,梁王思念太后,始复人朝。景帝闻信,先期遣使用御车驷马,前往函谷关迎接。梁王既到长安,入见太后景帝,遂留在宫中住下。景帝与梁王,入则共辇,出则同车,又下令梁国随来侍中谒者等官,并许其任意出入殿门,与天子宦官无异。梁王在宫住了两月,恰值景帝发怒,废栗太子为临江王,梁王便想趁此时机,遂他多年心愿。太后意中亦欲梁王得嗣帝位,母子二人,计议已定,专待见机行事。

  一日景帝与梁王同在宫中,陪侍太后饮宴。太后乘着酒兴,便对景帝说道:“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后日当以梁王为托。”景帝闻言,心中不甚理会,还当是太后说她自己死后,要将梁王托付与帝,遂将身跪起,谨应道是。太后以为景帝已经听得明白,慨然应允,不觉大悦。梁王在旁闻说,也就暗自欢喜,及至罢酒之后,景帝记着适才太后言语,心中狐疑,即召到袁盎及精通经学大臣多人,向之备述太后言语,问是何意。袁盎等齐声对道:“太后之意,欲立梁王为皇太子。”景帝又问道:“此语如何解说?”诸人对道:“殷道亲其所亲,故太子死则立其弟。周道敬其本始,故太子死则立嫡孙。”景帝听了,方始明白,因问袁盎等道:“君等对此,意见如何?”袁盎等对道:“不可。昔日宋宣公死,不立其子殇公,而立其弟穆公,穆公死时归位殇公,穆公之子庄公,与殇公争国,杀死殇公,宋国祸乱不绝,所以春秋说宋之祸皆宣公所为。

  如今汉家向用周制,周制不得立弟,臣等请面见太后,说明此事。”景帝许诺,袁盎等遂入宫中,见了太后,请问道:“闻太后之意,欲使皇帝传位梁王,将来梁王身后,不知更立何人?”太后被问答道:“吾当复立皇帝之子。”袁盎等遂引春秋宋宣公之事为证,说是宋宣公援立不正,致生祸乱,不可再蹈覆辙。太后见众意反对,心中虽然不悦,又寻不出言语来驳他,只得命将所议作罢。梁王因事不成,顿觉神气萧索,暗中痛恨建议诸人,又不敢再求太后替他设法,遂无情无绪,辞别回国,景帝乃下诏立王夫人为皇后,胶东王彻为皇太子。长公主与王夫人所谋得就,自然十分得意,姚翁之言至此也就应验。先是临江王刘阏早死,无子国除,至是景帝既废太子荣,遂封之为临江王。刘荣到国,过了一年,景帝下诏改元,是为中元年。

  此时刘荣因建筑王宫,并无空地,遂就文帝庙外余地起盖,忽有人上书告发,说临江王侵占太宗庙地。景帝中二年,下诏召之入京。刘荣奉命起行,照例在江陵北门,举行祖祭。何谓祖祭?只因古代相传,有共工氏之子,名修,性好远游,后人以为行神,每遇出行,必先祭之,因将所祭酒肴,相聚宴饮,故名祖祭。刘荣祖祭既毕,上得车中,车轴无故忽然断折,全车毁坏。刘荣虽未受伤,却已吃一虚惊,只得换车前进。当日江陵百姓,闻王出行,都来道旁,围住观看,中有父老多人,见此情形,以为乃是不祥之兆,不觉暗自流涕,私相窃议道:“吾王此去,必然不返。”

  刘荣到了长安,景帝将他发交中尉府,讯问侵占庙地之事。

  不说起侵占庙外余地,原不算是何等大罪,前次景帝宠爱晁错,凿那庙外短垣为门,尚然替他遮掩,何况刘荣曾为太子,如今虽然失势,终是景帝之子,岂有说不明白之事?无奈刘荣时运不齐,偏偏遇着中尉却是郅都,乃系著名的凶神恶煞,以致一命送在他手。欲知刘荣如何身死,且听下回分解。

卷五十八"朝有苍鹰人侧目 暮来群燕鸟鸣冤"

  话说郅都乃杨县人,初事文帝为郎,至景帝时累迁中郎将。

  郅都为人勇猛,尚气节,居官公廉,不受他人赠送请托,尝自言道:“吾已背亲出仕,身为官吏,自应奉职死节,更不能顾及妻子矣。”于是立朝专务直言敢谏,稠人广众之中,对着公卿大臣,面斥其过,不少退让,以此朝中群臣,皆畏其人。

  一日,景帝随带贾姬,前往上林游玩,贾姬辞了景帝,登厕而去。景帝在外等候贾姬尚来到来,正在盼望,忽见远远来了一个野彘,走入厕所。原来上林之中,本养有许多动物,大抵凶猛野兽,都加圈禁,其次也用栏槛关闭,偏值守者失于防范,竟被野彘窜了出来。说起野彘,虽然不甚凶猛,亦能伤人,景帝见野彘走入厕所,知得贾姬尚在厕中,未曾出来,不免吃惊,心恐野彘伤了贾姬,急拟命人往救,恰好郅都侍立一旁。

  景帝意欲使之前往,却又不便出口,只得以目示意。郅都明知景帝意思,假做不曾理会,立住不动,景帝情急,自己立起身来,取了兵器在手,便欲亲自往救贾姬。郅都连忙上前俯伏奏道:“陛下亡了一姬,又有一姬进来,天下岂少此辈?陛下以万乘之躯,冒此危险,纵然自轻,其如宗庙太后何?”景帝见郅都说得有理,方始归座。少顷却见野彘由厕出来,径往别处,贾姬随后亦到,并未被伤。事为太后所闻,深喜郅都能知大体,特命赐金百斤,景帝也心感郅都之言,又另加赐百斤,由此郅都得了景帝宠眷。

  当日济南地方,有一大姓(日闲)氏,全族共有三百余家,恃着人众势强,武断乡曲,抗拒官府,种种横行不法,一方之人,莫敢与较,连历任官府,都无如之何。有司将此事具奏上来,景帝甚怒,心想须择一个严猛郡守,能惩治,遍观朝中诸臣,只有郅都或可胜任,遂下诏拜郅都为济南郡守,郅都受命赴任,下车之后,先访得(日闲)氏一族首恶数人,立命擒拿办罪,诛其三族,其余皆吓得股战,从此不敢妄为。郅都在郡年余,威行四境,道不拾遗,连邻近十数郡郡守,皆畏惧之如长官。后景帝既废太子荣,又将栗姬家族,交与中尉治罪。其时卫绾为中尉,景帝因嫌卫绾为人过于长厚,不忍尽力捕治,于是免去卫绾之职,召拜郅都为中尉,使之办理此案。郅都奉命便将栗氏亲属,尽数捕拿治罪,太子荣之舅栗卿等,皆牵连被杀。说起中尉,职掌巡察京师,防备盗贼,郅都既为中尉,愈觉傲睨,气凌一时。丞相条侯周亚夫,极其尊贵,郅都相见,不过一揖,其余官吏,自然更不在他眼里。当日人民风气纯朴,畏罪自重,郅都用法,偏喜严酷,一味雷厉风行,不问贵戚豪门,少有违犯,便行重办,以此列侯宗室,见了郅都,尽毕侧目,大众将他起个绰号,叫他苍鹰。

  至是郅都奉命审问临江王刘荣侵占庙地之事,郅都便将刘荣严词责问,刘荣年小胆怯,今见郅都那种威严,以为自己犯下大罪,非常忧惧,又被软禁在中尉府中,不得入见景帝,当面谢过,心中焦急,便想写成一书,上奏景帝,甲向府吏借取刀笔一用。郅都闻知,禁止吏人,不得借与,刘荣见连笔都不肯借,愈加羞愤。却好魏其侯窦婴见了,心中不平,便遣人持了刀笔,乘着无人之际,交与刘荣。刘荣既得刀笔,作成一书,向景帝陈明此事,当晚便在中尉府内,自缢而死。

  次日郅都闻知刘荣身死,只得奏明景帝,并将遗书呈上。

  景帝见书,虽然追悔,却并不怪郅都,但命将刘荣以礼殡葬,谥为闵王,因其无子,便将临江国除为郡。刘荣死后,葬于蓝田。忽有燕子数万,衔土置其墓上,百姓闻知,尽皆叹息怜悯,说他死得冤枉。事为窦太后所闻,哭了一场,念起长孙平日并无大过,如今竟不明不白,死在中尉府内,明被郅都威迫所致,于是发怒,大骂郅都大胆,竟敢迫死王子,若不将他斩首,不足以平我恨。景帝心爱郅都,见太后发怒,恐他性命不保,急将郅都免职归家,以平太后之气。一面又赏识郅都材干,心想将他废弃,未免可惜,遂瞒着太后,遣使就郅都家中,拜之为雁门太守,命其便道赴任,不必来京觐见,并许以便宜从事,郅都受命而去。

  当日景帝虽与匈奴和亲,匈奴却仍不时入边小小掳掠,边境尚难安静。雁门地方,本为胡骑出没之地,自从郅都做了郡守,匈奴素闻其名,畏其威严,竟将沿边兵马,一律退回,不敢再来侵犯。匈奴又曾刻一木偶以像郅都,将他放在一处,作为箭堋,遣骑兵对之放箭,谁知胡人久被郅都声威所慑,如今对着偶像,便如见了活人一般,不敢正视,只得胡乱射去,轮流射了多人,并无一箭中他身上,匈奴见此情形,愈加恐惧,不说自己胆怯,反说郅都是个天神下世,连他的偶像,都有神灵,所以射他不中,于是相约勿去惹他,直到郅都身死,雁门边境一带,全不见有胡骑踪迹。

  景帝将郅都任为雁门郡守,料想可以保全无患,谁知窦太后好察外事,过了一时,竟被查知郅都仍得任用,不觉大怒,使人搜寻郅都过失,坐以重罪,定要杀他。景帝便向太后哀求道:“郅都乃是忠臣,乞免其一死,释放归家。”窦太后因前次被景帝用计袒护,使他得了便宜,如今更不肯轻易放过,因说道:“临江王独非忠臣,何为枉死其手?”景帝见太后执定不肯,也就无法,只得依着太后意思,竟将郅都斩首,一时怨恨之人,莫不称快。说起郅都居官也算公正,只因他心肠太狠,手段太辣,遇事苛刻,不存厚道,后来司马迁修史,将他列入酷吏传中。

  且说当日临江王刘荣身死未久,梁王刘武忽又兴出一桩大狱。原来梁王自从谋嗣帝位,不得成功,回到梁国,心中怏快不乐,深恨袁盎等十余人,破坏其事,待要就此作罢,心中又属不甘,遂又与羊胜、公孙诡议得一法,上书景帝,说是乞赐容车之地,由梁国直至长乐宫,自使梁国人民,筑成甬道,以便不时朝见太后。景帝得书,复命袁盎诸人议其可否允许。袁盎等复奏道:“此事违背先帝制度,万不可行。”景帝依仪,辞绝梁王,梁王闻说又是袁盎诸人从中作梗,心中十分痛恨,无处发泄,乃召到羊胜、公诡密议刺杀袁盎,由此遂闹出大祸来。未知袁盎如何被杀,且听下回分解。

卷五十九"遭刺客议臣横死 辨凶器磨工明冤"

  话说梁王召到羊胜、公孙诡告知景帝不许所请,因说道:“寡人谋事,三番两次,不得成就,皆由贼臣袁盎等从中作梗,离间我母子兄弟之亲,每一念及,令人切齿,寡人意欲设法除此贼臣,稍泄胸中之气,不知君等有何妙计?”羊胜、公孙诡齐声答道:“大王欲除此贼,并非难事,只须破费重金,购买刺客,乘其不备,将他刺死,不过一夫之力。此等无头命案,神不知,鬼不觉,纵使皋陶复生,也难究出下手及主使之人,大王若有意报仇,此法最妙。”梁王听了称善,又说道:“既然如此,就烦君等替寡人行事,但千万须要秘密,勿得露出破绽。”二人奉命出外,暗地搜寻刺客数十人,许以重赏,命其分头前往长安,觅便行刺袁盎及当日与议诸人。刺客依言,分作数起,前往长安而去。

  袁盎自从七国破后,景帝命为楚相,后来因病免官,家居安陵。安陵当地富豪,因袁盎是个贵人,如今告老回乡,争来结纳。袁盎虽然做过大官,却不排起架子,对着乡里之人,无论贵贱贫富,皆用平等看待,一味与众随和,平日间居无事,便随着一班少年,斗鸡走狗为乐,毫无官场习气,以此乡评甚好。关中一带,皆慕其名。一日袁盎正在家中,忽报剧孟前来相访。说起剧孟,此次因事由洛阳来到长安,闻袁盎之名,特来拜谒。袁盎也知剧孟是个有名大侠,急命请入,厚礼相待,当地有一富人,见袁盎与剧孟是相得,心中不觉疑惑,因问袁盎道:“剧孟乃是赌博之徒,将军何故与之交好?”袁盎答道:“剧孟虽是赌徒,然其母死时,远近送丧之车,至千余辆,可见其人亦有过人之处,况缓急人所不免,一旦遇有急难,叩门求救,慨然不辞,为天下所仰望者,独有季心与剧孟耳。今足下出门,必使数人骑马相从,左右拥护,此种行径,不过徒饰外观,若遇缓急,何足倚赖?”袁盎说到性起,便将富人骂了一顿,以后不与往来。此语传播于外,人人闻之,愈加敬重袁盎。说起季心,乃季布之弟,也是一个大侠,气盖关中,待人却甚恭敬,曾因事杀人,逃到吴国。适袁盎为吴相,季心藏匿其家,以兄礼事袁盎,后为中尉属下司马,其时中尉正是郅都,见着季心,也不敢不加礼貌,少年子弟,往往冒称季心门下,其为人钦仰如此,故袁盎以之与剧孟并称。

  袁盎虽然家居,甚得景帝宠信,每遇朝廷有事,常召袁盎到来会议,或不时遣使就其家中问之,往往依议而行。梁王两次计谋,皆为袁盎等十数人直言破坏,以此怨入骨髓,特遣刺客多人,匀作数起,前往行刺。第一次奉命往刺袁盎之人,行至关中,沿途向人问起袁盎,无不板口道他好处,刺客听了,心中暗想道,原来袁盎是个好人,我岂可下此毒手?不如索性卖个人情与他,打算既定,遂一直来见袁盎,说道:“吾受梁王之金,前来刺君,闻君是好人,心中不忍,但后来刺客,尚有十余人,未必皆与我同意,故特面告,君须早为防备。”说罢扬长而去。袁盎闻言,吃了一惊,从此心中忽忽不乐。家内偏又生出许多怪异,袁盎忧愁无计,不知如何是好。闻当地有卜者棓生,能知未来之事,遂前往棓生家中问卜以占吉凶。也是袁盎命该横死,当日由棓生处问卜回来,路经安陵郭门外,适遇梁国后来刺客,在此守候,望见袁盎行近,尚恐错误,迎前问道:“来者是否袁将军?”袁盎举目观看来人并不相识,此时心中顿忘前事,遂直答道:“我即袁将军,君来见访,莫非有误?”其人闻言接口道:“是。”话犹未完,一剑迎面刺来,袁盎不及提防,早被刺中要害,立时倒地而死。其人见袁盎已死,恐被路人遇见,匆促之间,不及将剑收回,拔足飞奔而去。袁盎死时,其剑尚着身上。清人谢启昆有诗咏袁盎道:公言曾下使臣车,日饮无何计岂疏?

  司马解酬从史德,斗鸡恒共博徒居。

  能令斩错纾群急,孰使诛袁有客狙。

  不忍刺君君已死,棓生占问竟何如?

  袁盎既死,不过数日,与袁盎一同建议之十八人,亦皆遇刺,行刺之人,均被脱逃未获。有司见地方上出此重大案件,连忙奏闻景帝。景帝闻奏,又惊又怒,暗想此事从中必有人主使,虽不知其人是谁,揣度原因,必系由于报怨。但与袁盎等十数人有怨者,除却梁王之外,更无他人。又况行刺多人,尤非具有绝大势力如梁王者,不能办到,由此看来,刺客定是来自梁国,然未经寻出证据,不能平空究治。景帝便命有司,将此案详细研究,务期水落石出。有司奉命退下,立即遣派多人,四出查访。一连多日,并无丝毫影响。有司见此案寻不出一点头绪,又被景帝几次催促,急得坐立不安,寝食皆废。忽念道,行凶证据,只有袁盎身上被刺之剑,是个证物,如今既无别法,且就此剑上检查一番,或可由此发现踪迹。想罢,遂命将剑取至,详细把玩,见此剑既无文字表记,形式又与普通人所用无异,并无特别不同之处,不觉失望,于是将剑放在案头,看了又想,想了又看,竟被他看出破绽,便唤到一个从吏,附耳嘱咐,如此如此。从吏奉命持剑而去。

  当日从吏持剑,出到长安市上,遍寻磨洗刀剑工匠,将剑与之观看,令其认明此剑是否曾经其手磨洗。一连问了十余人,皆言非是,末后遇见一匠,将剑细看,认得是他经手磨洗。从吏因问道:“此剑系由何人交汝磨?”洗工匠想了片刻,答道:“十余日前,有梁国郎官某人,手持此剑,令我磨洗。”从吏闻言,连忙据实回报,有司查得梁国郎官,尚在长安居住,遂不动声色,差人前往,将其捕获,严行讯鞫。粱国郎官无法抵赖,只得直供,说是梁王宠臣羊胜、公孙诡,遣其带领刺客,来干此事。有司见案情明白,送录了供词,回奏景帝。景帝闻奏,心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似此胆大妄为,竟敢杀害大臣,真是目无法纪,于是大怒,立遣使者前往粱国,查办此事。

  读者欲知有司如何想出此法,竟得破案。说起也就平淡无奇。其初有司本想就剑上考查那行刺之人,到底是谁,或且留下何种证据,可以辨认,谁知搜寻许久,并无所得,只得将剑放下,末后想来想去,除却此剑,更无下手方法,不如且将行刺之人,放下一边,单就此剑身上,详加研究,看是如何。遂又将剑反复看了几遍,只见剑柄颇觉陈旧,剑锋却白如霜雪,并无一点锈涩,由此沉思,忽然大悟,不禁拍案叫绝。原来他见剑上留有尘垢,便断定此剑久已经人佩带,必非出于新铸。

  既知此剑是个旧物,又为人所常用,那剑锋上总不免有一二锈涩之处。如今竟通体雪白光亮,俨如新打出来的,必是刺客当杀人之前,重行磨洗。若说刺客自己磨洗,他未必学习此种技艺,断不能修治得如此光亮,不消说得,定经工匠之手。但此等工匠,每日经手磨洗之物甚多,此剑又是通常式样,事后未必认得,即使认得,也未必记得是何人交来,岂不又枉费心机?

  然而此层可不必虑,只因同是一物,在通常人眼中观之,似乎形式相似,难于区别,若经专门工匠之手,便觉得一物有一物不同之处。况磨洗旧剑,要到十分光亮,便费许久工夫,不比零星物件,一时片刻,便可交还,定要将物主姓名住址记下,以免错乱,所以只须寻得经手工匠,此案便有眉目。此种工匠,除却长安之外,僻地罕有,故命从吏出查,果然被他查得。此事看似浅显,常人每易忽略,有司也是从无意中偶然得来。现在世界上各种稀奇古怪之侦探案,大都如此,不过人情愈加变幻,情节较为繁杂而巳。谁知我国二千余年之前,已用此种方法,发现大狱,不过无人将他情节编作小说,以致一向埋没,未免可惜。欲知此案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六十"景帝遣使兴大狱 梁王悔过出罪人"

  话说景帝遣派使者前往梁国查办行刺之案,使者临行,景帝嘱咐务将羊胜、公孙诡二人拿获澈究,奏明严办,使者奉命而去。却说梁王当日接到探报,说是袁盎等十余人,一律被刺身死,行刺之人,亦皆脱逃。梁王心中暗喜,密召羊胜、公孙诡到来,告知此事,奖其办理迅速,并将许多珍物赏赐二人。

  二人受赏,各自欢喜退出。梁王高兴异常,料得朝廷对此案件,虽然不免疑心到我,但是并天一毫证据,谅也无从查办,此举既可出我一口恶气,又可使一班朝臣,心怀恐惧,将袁盎等作个榜样,以后不敢与我作对,我便可稳坐龙廷了。

  谁知不过数日,粱王又得探报,说是案情败露,天子遣使查拿羊胜、公孙诡二人,使者不日将到。梁王闻信,惊得手足失措,急召羊胜、公孙诡责备道:“吾曾切嘱做事须要秘密,何以留下破绽,致被查出,今闹出祸来,如何是好?”梁王说罢,连连顿足,叹气不绝。二人见了探报,知是指名拿他,呆了半晌,又被梁王埋怨,惊惧愧悔,一时交集。想起自己性命要紧,欲待逃走,外面拿捕甚急,无地容身,说不得惟有哀求粱王保护,于是二人一同跪在地上,对着梁王叩头,要他设法搭救。梁王心想此二人若被汉使拿去,供出实情,连我都要办罪,为今之计,惟有将他藏在宫中,使汉使无从捕拿,料他不敢到我宫中搜寻,粱王想定主意,遂将二人安置宫中密室,嘱咐近待人等,毋得漏泄。

  及汉使到梁,传景帝之命,要此二人,梁王假作不知去向,使者无法,只得奏闻景帝。景帝见二人是梁王宠臣,如今忽然不见,难保非梁王将他藏匿,或纵使逃走,由此看来,梁王对于此案,显有嫌疑,因此心中愈怒。又接二连三续派使者多人到梁,督同梁相轩丘豹,就全国中大行搜索,只除王宫未曾入内。只因此事,弄得人民家家户户,鸡犬不宁,使者及当地官吏,忙乱了月余日,二人却安坐宫中,何处寻其踪影。

  当日景帝本意深恨粱王,定要将此案彻底穷究,谁知却被窦太后闻知,料得此事梁王必定预谋,眼见景帝雷历风行,又不便将言阻止。心想案情若讯得明白,照着法律办理,梁王性命难保,自己垂暮之年,岂忍令爱子陷入死地?纵使现有我在,结局可免一死,也须受苦遭辱,虽然是他自取,但自心终觉难过。窦太后因此日夜忧虑,三餐饮食懒进,终日长吁短叹,眼中不时流泪。景帝见母亲如此,知是为着梁王之事,自己也觉愁闷,欲待含糊了事,实在气他不过,若是认真办理,又恐累太后愁急致病,究不知此事应如何办理,便召集亲信大臣,与之商议。有人献策,请选择通知经术明白大体之人,前往办理此案,方免错误。景帝依言,遂选出田叔、吕季主二人,命其前往。说起田叔,前为赵王张敖郎中,因贯高事发,张敖被逮,田叔与孟舒等十余人,自己髡钳为奴,随张敖赴京,后张敖得释,荐于高祖,高祖召见,拜孟舒为云中郡守,田叔为汉中郡守。田叔在郡十余年,因事免官家居,至是景帝特命与吕季主二人为使,办理梁事。二人奉命到梁,梁王已听韩安国之言,勒令羊胜、公孙诡自杀。

  韩安国此时官为梁国内史,先是安国自为梁使,受知太后,得了许多赏赐,归国之后,忽因事犯罪,下在狱中,却遇狱吏田甲,将他当作平常犯人,百般凌辱,安国受辱不过,一日对田甲道:“俗语有言‘死灰尚能复燃’,汝何便将我轻量?”

  田甲冷笑道:“死灰若能复燃,我当浇之以尿。”安国闻言,虽然不免动怒,但此时无可奈何,只得忍祝不过几时,梁国内史缺出,梁王宠爱公孙诡,意欲请朝廷命为内史。窦太后却记起韩安国,便对景帝说知,遣使持诏到梁,拜安国为内史。

  安国一旦由犯人出为二千石,田甲得信大惊,惟恐安国报怨,连忙逃走。安国遣人传谕田甲家属道:“田甲不出就职,我便诛灭汝族。”田甲闻知,只得出来,向着安国肉袒谢罪。安国一见田甲笑道:“汝今可以用尿矣。”田甲俯伏,连连叩头,口称万死,安国又笑道:“汝辈岂足计较?”遂命起去,后仍照常看待,人皆服韩安国度量之大。

  及刺客案起,朝廷先后遣来使者,将及十人,坐在国中,勒令官吏擒拿羊胜、公孙诡,日夕催迫,已经通国搜尽,惟未曾搜到王宫,外间不免有人拟议,说是二人现在避匿宫中。韩安国闻得此言,暗想汉使迫到无法,必然来搜王宫,届时若被搜获,梁王何以为地,于是想得一法,入宫来见梁王。

  韩安国一见梁王,便涕泣说道:“臣闻主辱臣死,今大王左右并无良臣,以致国中纷乱至此。羊胜、公孙诡久拿不获,臣请辞官就死。”梁王见说安慰道:“何至如是?”安国泪流满面,说道:“大王自念对于皇帝,比起皇帝对于临江王,何人为亲?”梁王道:“吾自不及临江王之亲”。安国道:“皇帝与临江王,至亲父子,临江王本是太子,不过因其母一言之失,废为临江王,后竟坐侵占庙地,自杀于中尉府,此是何故?

  盖因治天下者,终不能以私害公也。今大王列在诸侯,听信邪臣之说,犯禁违法,天子因体太后之意,不忍加罪,太后日夜涕泣,希望大王改过,大王偏不悔悟。假如太后宫车晏驾,大王更有何人可以倚赖?”梁王听安国语语刺入心坎,不待说完,眼中已流下数行泪来,因与安国商议,迫令羊胜、公孙诡自杀,恰好田叔、吕季主到来,梁王送将二人尸首交出。

  梁王到此,也就深悔误听二人之言,犯下大罪,惟恐景帝发怒,自己不免,急命韩安国赴京,面见长公主,托其代向太后谢罪,并恳太后极力保全。安国奉命而去,梁王又念邹阳前曾谏阻,当时不用其言,反听羊胜、公孙诡谗谮,几乎将他杀死,如今方悟他是忠臣,自赏对他不住,遂遣人召之入宫。邹阳应召而入,梁王见了邹阳,深自谢过,命左右取出千金,交与邹阳,托其寻求方法,解救此难,邹阳应允,袖了千金,回到家中。想起自己平日相识之人,惟有齐人王先生,年已八十余岁,素多奇计,不如前往求之。于是克日起程,直赴齐国。

  邹阳到了齐国,寻见王先生,告知此事,求为设法。王先生听了摇头道:“此事甚难措手,大凡人君怀着私怨,必欲施诛,其势不易挽回,纵使太后之尊、骨肉之亲,犹难阻止,何况臣下?”邹阳闻说,不觉失望,只得起身告辞。王先生问道:“足下此去,将往何处?”邹阳答道:“吾闻邻鲁之人,笃守经学,齐楚之人,口辩多智,韩魏之人,间多奇节,吾将遍历各地,勤加访问。”王先生道:“足下此行,归途仍请过我一谈,然后西上。”邹阳许诺,遂辞别王先生,到处寻求谋土,问以计策。谁知奔走月余日,竟无一人能替设法。邹阳垂头丧气,回到齐国,又来寻见王先生,告知所谋不就,并说道:“吾今即将西行,不知先生有何妙计,能否见教?”王先生被问方始说道:“吾前日本有愚计,因恐掩了别人长处,而且自觉浅陋,所以不敢说出。今足下既别无奇策,聊以奉告。足下此行,务须往见一人,除却此人,更无人可以为力。”邹阳急问:“何人?”王先生不慌不忙,说出其人名字。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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