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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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七十一"张禹设辞媚外戚 朱云请剑斩佞臣"

  话说成帝因吏民上书多言王氏专政,心中疑惑,特寻一亲信之人,向之动问。此人是谁,即张禹是也。张禹本是成帝师傅。成帝即位,即命张禹与王凤同领尚书事。张禹见王凤专权,心不自安,上书辞职,成帝不准,河平四年,遂代王商为相,在位六年。到了鸿嘉元年,张禹以老病乞骸骨,成帝慰留再三,然后准奏,赐安车驷马黄金百斤,罢相就第,又加位特进,朔望朝见,礼如丞相。张禹为人谨厚,家世以田为业,及身已富贵,多置田产,至四百顷,皆是肥美之地,其财产之富,也可想见。张禹既拥有大财,罢相之后,落得在家享福,平日服用奢华,自不消说,更兼他性知音乐,闲居无事,便就后堂畜起一班歌妓,终日吹弹歌唱,以为娱乐。张禹平日所教弟子,学成出仕者,为数甚多,中有二人最为出名,一系淮阳人姓彭名宣,至大司空;一系沛郡姓戴名崇,官至少府。彭宣为人恭俭,举动有法;戴崇为人和蔼,多有智谋。二人品行不同,张禹看待二人也分两样。每遇彭宣到来问候,张禹在便坐接见,所有谈论,不外经义,到了天晚,留他吃饭,饭菜虽有数品,荤味不过一件,杯酒相对,并无音乐;及至戴崇到了,便向张禹要求道:“先生应该置酒作乐,与弟子同乐一日。”张禹见说,便带领戴崇,直到后堂,大开筵宴,唤出歌童舞女,奏起丝竹管弦,师弟二人兴高采烈,直饮到更深,戴崇方才告辞回去。彭宣却从未曾到过后堂。后来二人彼此查知张禹看待不同,在戴崇自以为先生爱他,在彭宣亦自以为先生敬他,因此各自得意,也可见张禹能体贴人情了。

  成帝素来敬重师傅,对于张禹,前后赏赐不下数千万。张禹受成帝此种恩遇,也应心满意足,谁知他年纪愈老,贪得之心愈甚。他自想生前固然快乐,也须预为死后打算,便欲寻得一块好地,营造生坟,起盖祠堂,为未来之受用。于是四出寻觅,只有平陵肥牛亭地最为中意,又与成帝所造延陵相离不远,但此地乃是官家所有,不能用钱买得。张禹倚借身是师傅,便老着面皮,上书自向成帝乞取此地。成帝见书,心想一块小小之地,既为师傅所爱,何妨赐之,遂即批准。时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闻知此事急进前阻止道:“此地正当平陵,每月寝庙衣冠出游必经之道,张禹身为师傅,不知谦让,妄行求索,且旧亭所在,移徙亦非所宜,应请另择别地以赐张禹。”成帝不听。

  说起王根虽是成帝母舅,又兼当国秉政,成帝敬重他却远不及张禹。只因王根前此兴建园林土山渐台,俨如白虎殿。成帝见了,曾经大怒,意欲加罪,碍着太后情面,只得责备一场了事。今见王根谏阻将地赐与张禹,成帝暗想张禹却不曾似汝那种骄奢僭上,便作是先帝衣冠出游所经之道,岂有不许人造墓起屋之理,因此不肯依从,竟将此地赐与张禹,并命有司将肥牛亭移建它处。

  王根见成帝宠爱张禹,不听其言,心中愈加妒忌,便屡在成帝面前诉说张禹不好,成帝早已识破王根心事,腹中自语道:“汝王氏一门八侯,富贵穷极,便想占尽朝廷风光,连我一个师傅都不能容,我偏要格外优待,看他有何办法。”于是成帝每遇王根进言一次,其看待张禹,反比前加厚一次,弄得王根也就无可奈何。

  张禹年老多病,每遇抱病,成帝必命其家人将起居情形随时上闻,有时成帝亲自驾临张禹私第,问候病情。张禹病重,卧在床上,成帝来到床前,向之下拜。张禹在床上叩头谢恩,成帝用言抚慰,问其所欲。张禹被问便对道:“老臣生有四男一女,平日爱女尤甚于男,如今女儿远嫁为张掖太守萧咸之妻,病中不胜父女之情,意欲与之亲近。”成帝闻言,立即下诏调萧咸为弘农太守,使他女儿得随时到京见父。

  一日,成帝又来看候张禹,适值张禹最小之子在旁侍病,张禹偶然望见,便又提起一宗心事。原来张禹所生四子,三子皆已得官,只有小子尚未出仕。张禹意思欲趁成帝在此,替他小子求官,但又自觉不便启口,只得频频举目看他小子。成帝见此情形,知得张禹暗中示意,立就床下拜张禹小子为黄门郎给事中,张禹方才欢喜。读者试想天子敬重师傅,到了成帝,也算极点,张禹遭遇也算好到极点了。

  张禹虽然家居,成帝每值国家大政,必与张禹商议。此次吏民上书,多言灾变由王氏专政所致,成帝见书也颇相信,但想起王氏诸人不过奢侈,尚无大恶,未便将他贬退,因此心中怀疑,欲请张禹代为决断,遂命排齐车驾,亲到张禹之家。张禹闻报,急忙出外迎接。成帝下车,步行入内,拣了一间静室,屏退左右,独与张禹二人商议此亭。成帝将吏民所上之书,交与张禹阅看。张禹逐一看毕,也知道众人指斥王氏,不为无见。

  又转念现有太后在上,做王氏诸人靠山,我便赞成众人之言,劝主上将他贬退,但恐事未必成,徒与王氏结怨,我今年纪已老,子孙弱小,况因请求墓地已为王根所忌,若再有碍他言语,必至遭其陷害,不如趁主上来问,替他成全几句,使他闻知,自然感我,我身家也得保全,岂不是好?

  张禹想定主意,便对成帝道:“灾变之事,深远难见,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自可转祸为福。如今新学小生,乱道误人,不宜信用。”成帝素来信爱张禹,听了此言,从此放心,不疑王氏。不久此语传到王氏诸人耳中,俱各欢喜,都来亲近张禹。读者须知,成帝如此倚任张禹,张禹理应尽忠竭力,报效国家,方合臣节。且成帝此问,关系何等重大。若使张禹力劝成帝抑制王氏,则汉家社稷,便可长保,王莽又何从篡位?

  乃因一念之私,但顾自己利害,不管国家兴亡。况当日君臣密议,王氏何从得知,岂非张禹有意漏泄,卖此人情,此等患得患失小人,比起权奸巨憝,更为可恨。成帝尚自不知,十分信任,因此旁边恼了一位直臣,便向成帝上书,自请求见。读者欲知此位直臣是谁,原来即是朱云。朱云自与陈咸一同下狱,罚为城旦,终元帝之世,废弃不用。朱云家居,教授弟子甚多,此次闻知张禹对答成帝之语,不禁大怒。遂诣阙上书,求见成帝驾坐前殿,公卿人等侍立两旁,朱云被召入见,对成帝说道:“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属尸位素餐,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警其余。”成帝见说问道:“佞臣是谁?”朱云对道:“安昌侯张禹。”成帝大怒道:“汝乃小臣,胆敢廷辱师傅,罪在不赦。”喝令左右拿下,御史应声上前来拿朱云,朱云用手攀住殿前栏槛,大叫道:“臣得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于愿足矣!但未知圣朝如何耳?”御史欲拖朱云下殿,朱云抱住栏槛不放,谁知用力过猛,栏槛竟被折断。御史遂将朱云带去,旁有左将军辛庆忌,即辛武贤之子,见朱云直言被诛,心中不忍,急免冠解印绶叩头谏道:“此人素以狂直著称,使其言果是,不可加诛;其言即非,亦当容之,臣敢以死力争。”庆忌说罢,连连叩头,皮破血流。成帝见了,怒气顿释,命将朱云释放。后来有司欲将坏槛拆去,另易新者。成帝道:“不必更易,只须将坏处修补,以旌直臣。”相传唐时代,宫殿正中一闲横槛,独不施栏楯,谓之折槛,即是依着汉时朱云故事。

  朱云自被赦免,不复出仕,常乘牛车,带领诸生出游,所过之处,人皆敬礼。一日往见丞相薛宣,薛宣待以宾主之礼,留他在府住宿,因说道:“君在田野无事,不妨留我东阁,也可结识四方奇士。”朱云闻言张眼看着薛宣道:“汝乃后辈小生,竟欲我为汝属吏耶?”薛宣见说,不敢多言。朱云年至七十余寿终于家。

  成帝既听张禹之言,不废王氏。到了绥和元年,大司马王根因病辞职。成帝诸舅除红阳侯王立尚在,因犯法不得任用外,其余皆已死亡,论着次序,便应轮到淳于长辅政,谁知却被新都侯王莽夺得。王莽自从封侯之后,官拜侍中,官爵愈高,待人愈加谦恭,常将车马衣服,散给宾客,家中并无余财;又收养名士,交结公卿,朝中之人,争相推荐,一班儒生游客,皆称其贤,由此王莽在王氏中,算最出色。

  王莽之兄王永早死,生有一子名为王光,王莽使他投拜博士门下读书。每遇休沐之日,王莽整备车马,携带羊酒等物,来见其师,奉上羊酒谢其教授之劳,连着王光同学之人,皆有赠送。众人见了都叹其待师之厚。王光年岁比王莽长子王宇尚小,王莽使他二人同日娶妻。到了是日,正当宾客满堂异常热闹之际,忽有一人自内走出,对着王莽说道:“太夫人患某处疼痛,须服某药。”王莽闻言急撇下宾客,入内看视,如此不下数次,意欲对着众人卖弄其孝,众人何曾知得。

  王莽一意收买名誉,专喜弄假,种种做作何曾是他本意?

  大凡弄假之人,任他如何巧诈,往往于无意之中露出破绽,被人窥见。王莽也是如此,但他偏又善于掩饰,使人不觉,也算是奸雄本领。先是王莽曾私买一个侍婢,藏在家中,意欲纳之为妾。若论古人纳妾,本是常事,何况贵戚侯门,更视为应有之事。独有王莽要想事事高出众人,虽然满心好色,却不愿旁人闻得,生出议论。谁知他一班兄弟之中,早已有人探得此事。

  王莽见消息泄漏,连忙变计,对着众人说道:“后将军朱子元无子,莽闻此婢宜男,故替他买得。”于是即日将婢送与朱博。

  朱博竟白得一妾。众人不知,还说是王莽真心为友。

  此次王根病甚,意欲辞去大司马之职。王莽心想自己名望甚好,原可代叔父之职。无奈淳于长是他表兄,论起资格,在他之上,且得主上宠幸。叔父若是辞职,继任之人必系淳于长,须是设法将他除去,我便可坐享高位,独揽大权了。于是暗中探得淳于长种种不法之事,告知王根。原来淳于长倚着太后外甥,又得成帝信用,广畜妻妾,多受贿赂,种种骄奢不法,尚在其次。更犯了一件大罪,当日许后之姊许孊,嫁为龙额侯韩宝夫人。韩宝死后,许婶寡居,被淳于长引诱通奸,后竟娶之为妾。许后自被废之后,居住长定宫。许嬉偶入宫中看视其妹。

  许后闻说许孊再嫁淳于长,素知淳于长有宠成帝,言听计从,便托许孊转嘱淳于长,替她在成帝面前求复得为婕妤,并将出许多财物赠与淳于长。淳于长明知成帝对于许后恩情已断,复水难收,不敢开口代求,但又舍不得许多财物。未知淳于长对于此事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十二"王莽计害淳于长 成帝逼死翟方进"

  话说淳于长明知许后已废,万难再得进幸,却又舍不得许多财物,心想她自送来,落得收受,但用空言买她欢喜罢了。

  遂嘱许孊转达许后,说是等候机会,准向主上进言,为她为左皇后。许后闻言,愈加欢喜。谁知日复一日,并不闻有个好消息。许后盼望到极,又将出物件送他,催他从速进说。淳于长含糊答应。如此经过多年,淳于长前后所受财物不下干余万,并未曾替她说一句话。淳于长欺骗许后,白得财物,尚不足意。

  他见许后现在失势,更不把她放在眼里,每遇许婶入到长定宫,他便作书寄与许孊,书中言语,还要戏侮许后,说出许多不堪入耳之言,真是小人毫无忌惮。谁知此种行径,却被王莽探得。

  王莽欲除淳于长,便趁着王根抱病,前来侍候。等到无人在旁,便先用言激怒王根道:“淳于长见将军久病,意中甚喜,自以为当代将军之位,对着众人预先说定,某人当做某官,某人应办某事。”王根听了,已是愤怒。王莽又将淳于长种种罪恶,说了一遍。王根怒道:“既然如是,何不早说?”王莽道:“未知将军之意,故未敢言。”王根道:“汝可速奏太后得知。”王莽遂入见太后,备言淳于长欲代曲阳侯辅政,又与许孊奸通,私受长定宫财物。太后听说,也怒道:“小儿竟敢如此,汝可往告主上。”王莽奉命来见成帝,照前述了一遍。成帝将淳于长免官,遣其归国。

  淳于长一向得意洋洋,忽然得了免官就国消息,正如晴空中陡下霹雳。事后探知原由,虽然心怨王莽,但因自己实有其事,无可分辩,只得收拾行装,预备起程。读者须知,淳于长虽然免官,尚是列侯,且平日所得赏赐及贿赂不计其数,若使安静无事,回到定陵本国,一生受用也就够了。谁知他贪心不死,尚欲设法挽回,只因此一举,遂连身家性命一齐断送。也是他作恶多端,当受显报,孽由自取,却怪不得王莽了。

  当日淳于长临顾起行,忽有红阳侯王立长子王融到来,淳于长接入相见。说起王融与淳于长,原是中表兄弟。今因淳于长就国,知他财产甚多,粗重物件不能尽数携带,意欲向其索取车马,遂来向淳于长说明本意。淳于长听说忽然心动,便将出许多珍宝,交付王融托其转恳王立代向成帝说情,仍准留京居祝王融依言,回家告知王立。王立见了珍宝,满心欢喜,立即入见成帝,极言淳于长冤枉。成帝闻言,顿然生疑。原来王立前因犯罪,不得辅政,心疑是淳于长在成帝前说他坏话,因此怨恨淳于长。成帝久知其事,今见王立反替淳于长求情,觉得前后相反,料得此中定有他故,不但不断王言之言,且命有司查办。有司查出王融经手,过付贿赂,便来拿捕王融。王立闻信,恐受贿发觉,连自己都要犯罪,便命王融自杀灭口。

  有司见王融已死,只得将情形回奏成帝。成帝愈疑其有重大情事,下诏将淳于长拿捕下狱究办。先是王莽但知淳于长私通许孊,暗受许后贿赂,尚未知其详细。到了此时,淳于长被官吏追究到极处,只得将自己如何应允许后,代求成帝立为左皇后,并如何致书许孊戏侮许后情形逐一供出。刑官依律,判定罪当大逆。淳于长竟死于狱中,妻子移徙合浦,母归故郡,许后赐药自杀,红阳侯王立勒令就国,此案连累将军卿大夫郡守免官者多至数十人。于是太后与成帝皆称王莽为人忠直。王根久病未愈,遂上书乞骸骨,并荐王莽自代。成帝准奏,即拜王莽为大司马。

  王莽由侍中光禄大夫一跃而登高位,年才三十八岁,自以身继伯叔父四人之后,初出辅政,欲使名誉胜过前人,乃聘请贤良为其掾史,所得赏赐,皆用以宴享宾客,家中衣食,却十分节俭。一日王莽之母抱病,朝中公卿列侯皆遣其夫人前往问候,于是香车宝马络绎盈门。诸人下车入内,大抵满头珠翠,满身罗绮。王莽之妻闻报,争出迎接,身上仍穿常服,腰围布裙,众人见了,还道是个仆妇。暗问旁人,方知她是大司马夫人,无不吃惊。

  王莽辅政年余,到了绥和二年三月,成帝忽然驾崩。当驾崩之前一月,太史奏说荧惑守住心星。原来荧惑乃是恶星,据古代天文家之说,以为荧惑所居之处必受殃祸,心星号为天王,荧惑守心,应在君主不利。成帝因此心中畏忌。时有郎官贲丽善观天文,知得成帝忧虑,便上言道:“大臣应当此咎。”成帝听说便想杀一大臣,以当星变。说起当日朝中大臣,惟有丞相与大司马最为尊贵。大司马王莽乃是太后内侄,视事未久,又兼平日名誉甚好,自不能无故杀他。只有丞相翟方进系由微贱出身,在位已有十年。成帝便想移祸到他身上。

  翟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幼孤,年十二三为太守府小史。生性迟钝,屡被掾卑侮辱。方进心中自伤,便往寻本地一个善相人蔡父,请他一看,到底应作何事。蔡父一见方进之面,大加奇异,因说道:“汝有封侯之骨,当由经术进身,务须努力勤学。”方进本不愿为小史,闻此言语,心中暗喜,立即告病辞职回家,向其后母告辞,欲往长安从师求学。其后母怜他年纪尚幼,孤身远出,无人照应,放心不下,遂随着方进一同到了长安。方进拜博士为师,日夜勤读。其母织履自活。过十余年,方进学问成就射策甲科,得为郎官,又被举明经,迁议郎,转博士,出为朔方刺史。依法劾奏不职官吏,甚有威名,在任数年。成帝召入拜为丞相司。丞相薛宣甚加敬重,尝对属吏说道:“诸君务须敬事翟君,翟君将来定当到我地位。”果然不久成帝便攉翟方进为御史大夫。

  到了河平二年冬,丞相薛宣因事免职,翟方进也被连累,贬为执金吾。成帝命群臣推举丞相,群臣多举翟方进。成帝也器重方进才干,遂拜方进为丞相,封高陵侯。方进新遭贬官,忽被超升相位,也算是意外遭逢了。

  方进为人公廉,不受请托,但是用法深刻,倚势立威。当日朝臣中如陈威、朱博、萧育、逢信、孙闳之类皆出身世家,又有才能,名闻当世,因与方进有隙,皆遭劾奏罢职。方进甚得成帝信任,每奏事无不当意,所以在位日久,一向无事。及至定陵侯淳于长罪犯大逆,死于狱中。朝臣中与淳于长交好者甚多,翟方进也在其列,因他曾向成帝保荐淳于长,成帝为翟方进是个大臣,且素来器重其人,故虽将诸人免官,独替方进隐讳,置之不问。方进自觉惭愧,上疏谢罪,乞骸骨。成帝下诏慰留,方进复出办事。欲买成帝欢喜,遂又搜寻得二十余如京兆尹孙宝、右扶风萧育等,皆与淳于长结交者,一概罢官,方进竟免连累。

  及此次荧惑守心,有丞相议曹李寻者,素知天文,上书方进,说是君侯大祸将至,不止贬逐而已,阖府官属三百余人,望君侯选择贤能,与之商议良法,转凶为吉。原来方进也知天文,今见李寻所言,心中忧惧,计无所出。也是方进命该枉死,偏逼贲丽奏请成帝移祸大臣。成帝此时但求保全自己性命,闻道可使别人当灾,便想到方进身上。明知是屈杀方进,但事急也顾不得许多。当日成帝即召方进入见,借着种种灾异之事,将他责备一番。方进被责恐惧,回到相府,心中尚在留恋,未即自荆成帝也料方进未必便死,遂又下一道策书,叙述历年所有灾异,归罪方进一人。并使尚书令赐以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头。方进接读策书,只得服药而死。原来汉时故事,凡遇天地大变,天下大过,便都归咎在丞相身上。但因丞相地位尊贵,未便明白办罪,遂想得一法,要他自荆其法由皇帝使侍中一人,持节乘坐四白马之车,往赐丞相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头,并颁策书告以殃咎。使者奉命前去,不啻一道催命符,早有人将此事告知丞相,丞相便早作预备。使者行至半通,尚未到来,丞相早已遣人告玻使者行到相府,开读策书,致了使命,回到宫门,尚未复奏,尚书便报闻皇帝,说是丞相病已不起,此是汉朝向来成例。如今成帝欲令方进当灾,便照着此法行事。

  翟方进既死,成帝知他冤枉,不忍照着大臣有罪自杀之例办理,只当他平空病死,厚加恤赠。即日遣九卿策赠丞相高陵侯印绶,赐以御用葬具,使少府办理供给,所有相府梁柱栏槛遍行挂白。

  成帝亲身临吊数次,一切礼仪恩赐,比较别个宰相为优,谥为恭候,使其长子翟宣袭爵。方进虽然枉死,身后丧葬却甚风光,都为成帝有意将他当灾,自觉过意不去,所以办理丧事一切加厚,希冀方进一死,便可塞了天变。谁知此种举动,毫无益处,方进死后,不过一月,成帝也就驾崩,身后竟无子嗣。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十三"肆淫虐嬖宠擅权 怀忠愤阉人聚议"

  话说成帝素体强健,平日生性好色,后宫妃妾甚多,自从赵飞燕、合德入宫,姊妹专宠十余年,自己无子,却偏不许她人生子。一闻后宫某人怀孕,某人生产,定要将她杀害。成帝又甘心受制,自绝其种,以致继嗣中绝。也是汉室将亡,天生妖孽,当日民间燕啄王孙之谣,果然应验。

  先是宫人中有姓曹名宫者,乃官婢曹晓之女,为中宫史。

  当日汉宫中宫人甚多,凡未得进幸者,不免抑郁无聊,便自择合意之人,假作夫妇,历久遂成为一种习惯,名为对食。曹宫在宫日久,与官婢道房做了对食。元延元年,曹宫忽被成帝看中,召入侍寝,便将其事告知道房。过了数月,其母曹晓入宫,来看其女,忽见曹宫腹大,问是何故。曹宫答道:“得蒙主上宠幸,怀孕在身。”曹晓闻言,暗自欢喜,嘱咐女儿,须要保重。主上无子,汝若生下一男,不愁不享富贵。曹宫听说,口中不语,心中却想到赵氏姊妹十分妒忌,知我有子,未必相容。

  将来吉凶如何,只好听诸天命而已。

  及十月期足,曹宫便就掖庭牛官舍中分娩,果然产一男孩,掖庭令知是成帝所生,派有侍婢六人前来侍候,一面报知成帝。

  读者试思,成帝多年无子,如今闻说得子,虽然其母微贱,总是自己骨血,自应将他养育成人,谁知他做事竟出人意料之外。

  曹宫生子才过二三日,忽有中黄门田客捧着成帝手诏到了掖庭,那手诏系用绿色绸匣装贮,封口盖有御史中丞樱田客将手诏交与掖庭管狱狱丞籍武,籍武开读手诏,其中写道:“取牛官令舍妇人及新生小儿并婢六人,尽置曝室狱中,勿问此儿是男是女,以及何人所生。”籍武见了手诏,不知原由,只得依言行事,遂遣人接取曹宫母子与侍婢等一律安置狱中。曹宫到了狱中,心知不妙,又见籍武并不向她动问,自己又不便直说,遂想得一法,对着籍武示意道:“我儿胞衣,须要好好收藏,狱丞汝知得此是何等儿子?”原来籍武先并不知是成帝之子,只因诏书命他勿问,所以不敢开口。今闻曹宫言语,已悟其意,便命手下人等好生将她看待。

  曹宫母子在狱中过了三日,外面并无动静,以为侥幸保得性命了。不料到了第三日,又遇中黄门田客到来,手持木简,交与籍武。说道:“此系主上手诏,问儿死未?命汝即将答辞写在木简背面。”籍武接过一看,不觉大惊,只得据实写道:“儿现在未死。”写毕仍交田客带去。籍武暗想天下竟有此等事,真令人万想不到,籍武正在想得出神,不消片刻,田客却又到来,对籍武道:“主上与昭仪见了足下答辞,一同大怒,命我前来问汝,何故不将儿杀却?”籍武见说叩头流泪答道:“不杀儿,自知当死,杀之也是死罪。”说罢,便写成一个表章,托田客代奏。大意是说陛下现在未有继嗣,子无贵贱,惟望留意。田客持了表章,匆匆而去。

  此奏既上。不久田客复来,说道:“有诏命中黄门王舜今夜初更时候,在东交掖门等候,汝可将儿交与王舜。”籍武心想:“我表章上去,未知能否见听。今忽来取此儿,到底是何用意?料想田客必然知道。”遂私问田客道:“主上见我表章,意思如何?”田客答道:“主上不发一言,但睁起双目,望着不动。”籍武听说,也不知成帝听从与否,只得依照诏中言语,当晚将儿交与王舜抱去。

  原来赵合德闻知曹宫生儿,定要置之死地,成帝无如之何。

  后来见了籍武奏章,也觉心动,便暗命王舜将儿抱去抚养。王舜奉命将儿安置一处,择定官婢曹弃为乳母,命她好生抚养,将来必有重赏,但须小心秘密,勿使他人得知。此时儿生才有七八日,曹宫闻说调书来取其儿,不敢违抗,只得痛哭一场,任其抱去。从此曹宫独自坐在狱中,忆念其子,不知此去是死是活,真是度日如年,好容易过了三日,并无消息。

  曹宫正在胡思乱想,准知田客又奉诏到来,早有人报知籍武。籍武出外迎接,望见田客,仍旧捧着绿色绸匣,上面也贴着御史中丞印花封口。籍武拆开一看,中间放着手诏。中有小匣一个,包封甚密。手诏写道:“着籍武匣国内物件并手书交与狱中妇人,亲自监视她服下此药。”籍武看罢,又打开小匣,见是丸药两个,薄纸一张,上面写道:“告伟能努力饮此药,不想再得入宫,汝当自知。”原来伟能便是曹宫别字。籍武见书,果了半晌,只得携匣入内,交与曹宫。

  曹宫读毕手书,又见丸药,一时冤愤填胸,不禁大言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她姊妹二人要想专擅天下,害我无辜惨死。我死尚不足惜,我儿乃是主上所生,额上有发像孝元皇帝。

  如今我儿,不知何在,想也被她杀害。”曹宫说到此处,一阵心酸,泪如雨下,又搓着两手说道:“如何能使太后得闻此事?”籍武在旁见了,也替她不平,无奈自己毫无权力救她,只得默然不语。曹宫自知走投无路,便恶狠狠将丸药一并吞下,不消片刻,一命呜呼。籍武叹口气,遣人将她收拾,并打发田客回去复命。尚有伺候曹宫婢女六人在狱不到数日,也被赵合德遣人唤入,对她们说道:“我知汝等无罪,但事已至此,只得委屈汝等,还是自杀,还是要人动手,一听汝便。”六人闻言,料得不免,便一齐答应道:“情愿自杀。”合德遂遣宦官仍将六人押回曝室狱中,六人到狱,将合德言语告知籍武,便取出带来,一齐自缢而死。籍武见了愈加愤叹,忽想起合德擅杀婢女,主上恐尚不知。因疑到先前赐与曹宫之药,未必非合德假传诏书,我若不奏明,将来主上闻知,反要归罪于我,遂将曹宫并婢女身死情形,写一表章,奏闻成帝。成帝见奏,默然无语。

  合德虽毒死曹宫,逼杀侍婢,只因小儿尚在,心中仍不足意,又遗心腹人四处查访,竟被查出下落,便逼成帝写一手诏,命宫长李南将儿取至。其时张弃抚养此儿才十一日,闻道诏书来取,不敢违拗,便将儿交与李南抱去。谁料自从一去之后,不见回来,也无从查问消息。不消说得,自然是被合德杀死。

  当日后宫又有一位美人姓许,住在上林涿沐馆,素得成帝爱幸,展被召到饰室中居住,大约一年必召二三次,每次留住数月或半年,皆瞒着飞燕、合德二人,不使得知。到了元延二年,许美人怀孕生下一子。成帝闻信甚喜,使中黄门靳严带同医生并产后药物,送到许美人处,令其安心调养。此时赵飞燕姊妹尚未知得。成帝心想她姊妹二人耳目众多,终久不能隐瞒,索性自行告知。此番许美人生子,不比前次曹宫,料她也无话说,于是十分高兴,来向合德说明。谁知不说尚可,此一说又若出一场大祸。

  赵合德闻说许美人生子,顿然变色,对成帝道:“常骗我说是由中宫来,果由中宫来,许美人何从生儿?如今许氏有子,竟要立她为后了。”说罢双手自向胸膛乱筑,又立起身来,将头望着四处乱撞,不论是门是壁是柱,拚命撞去。左右侍婢于客子、王偏、臧兼等见了急上前将合德抱住,扶到床上卧下。

  合德哪肯干休,后由床上滚下地来,一边大哭,一边说道:“现在将我如何安置?我要回去罢了。”

  成帝见合德一连撒泼,心中虽然气恼,却不敢发作,口中只说道:“我好意告诉与她,她反无故发怒,真不可解。”正当此时,左右进上御膳。合德不肯进食,成帝也就不食。合德瞅了成帝一眼,说道:“陛下自己如此,何故不食?陛下常言誓不负汝,今美人有子,岂非自背前约?”成帝答道:“我是约明,因为赵氏之故,不立许氏,使天下无再出赵氏之上者,汝可勿忧。”合德听了,方才止住啼哭,渐息怒气。过了数日,合德又逼着成帝写成一书,用绿囊装贮,唤到中黄门靳严嘱咐:“汝将此书交与许美人阅看,许美人当有物件交汝,汝可带来,放在饰室中门帘之南。”靳严奉命将书来见许美人。许美人看罢来书,便将所生之儿,放在一个苇叶编成小箱内,用绳缚好,又另写回书一封,一并交与靳严。靳严捧了苇箱,并复书回来,依言放在饰室帘南,便自退下。

  成帝正与合德一同坐在饰室,于客子、王偏、臧兼等均侍立一旁,成帝望见靳严持物到来,便命于客子上前,解开箱上所缚之绳。于客子动手解绳,尚未解开。成帝忽想起此事不可使旁人看见,遂命于客子、王偏、臧兼等一齐退出,亲手将门闭上。此时只有成帝与合德二人在内,也不知他所作何事,众侍婢等不免纷纷拟议。过了片刻,成帝开门,唤进于客子等三人,令他仍旧将箱缚好,并用绿色绸匣装着手诏,一并推放屏风东边,传到中黄门吴恭捧了苇箱绸匣,交咐掖庭狱丞籍武。

  籍武见手诏上写道:“箱中有死儿埋僻处,勿令人知。”不觉吃了一惊,便也猜到几分,却不敢开口动问,只得拣了狱内楼墙旁边。掘开一坎,将儿埋下。

  籍武亲见此两次之事,虽然与他无干,心中却也气愤不过。

  一日正在闲坐,忽报掖庭令吾丘遵到来,籍武迎人,二人闲谈数语。吾丘遵四顾无人,遂走近前来,附着籍武耳边说道:“掖庭官吏多与赵昭仪通同一气:无可与语。我今特来寻汝,有话告知。据我所见,掖庭中得蒙主上御幸生有儿女者,都被昭仪杀害,莫想得活,更有被逼服药堕胎者不计其数。我心中实属不平,意欲与汝一同出头告发,但赵氏姊妹举动残忍,轻易将人族诛,我无子并无顾虑,事若不成,不过一死。汝现有子,谅必惧祸,敢于此事否?”籍武闻言,正合其意,自然赞成。

  吾丘遵不禁大喜。未知二人如何告发,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十四"承正统刘欣入继 耽淫乐成帝暴崩"

  话说吾丘遵见籍武与之同心,不禁大喜,因又说道:“如今若向朝中告发,朝中当权之人,只有骠骑将军王根,他为人一味贪财,倘使暗受赵氏姊妹贿赂,反说我等诬告,不如奏闻太后,太后必然查办此事,但是有何方法,能使太后得知。”

  二人商议良久,一时想不出善法,只得暂行搁下,等候机会。

  谁知不久吾丘遵忽得一病,病到沉重之际,籍武前往看候。吾丘遵自知不起,屏了从人,密对籍武嘱咐道:“我死之后,从前所言之事,汝一人不能独为,须要谨慎,不可轻泄。”籍武领诺而退。不过数日,吾丘遵果然病死。籍武孤掌难鸣,只好依他遗言,将告发之举,作为罢论。

  读者试想,当日飞燕姊妹未入宫以前,成帝即位已久,却不曾有子,如班婕妤虽然生子,偏又不育。及至飞燕姊妹得宠以后,后宫所生子女,更不想一人望活。但若系飞燕姊妹,暗地将他杀害,成帝全不预闻,也就罢了。如今许美人所生之于,明是成帝与合德一同害死。俗语道:“虎犹不食其子”。成帝也是个人,何至受制妇人,为此忍心做害理之事,此是成帝自绝其嗣,却不能委诸天命了。又可见凡人一为女色所迷,连身心都不能自主,任使作何恶事,无不奉命惟谨。有如傀儡一般,听人播弄,如何不亡国败家丧身绝嗣。说起女色为祸,真是可怕之至。

  闲言少叙,当日成帝见飞燕姊妹二人自身既不能生子,却又不许别人替他生子,再想到自己年已四十余岁,便算因为赵氏姊妹甘心无后,惟帝位却不能不寻人接继,由此遂存有立嗣之意。但立嗣必由近支弟侄中选择一人。当日与成帝最亲者,只有二人:一为中山王刘兴,乃元帝冯昭仪之子,算是成帝少弟;一为定陶王刘欣,乃元帝傅昭仪之孙,定陶恭王刘康之子,算是成帝胞侄。前此刘康来朝,成帝曾欲留他在京,却被王凤奏令归国。到了阳朔二年刘康身死,刘欣遂嗣立为王。如今成帝欲立继嗣,只有他二人最为合宜。

  恰好元延四年春日,刘兴与刘欣二人一同入朝,成帝见了忽触起立嗣之念,意欲比较二人优劣,择贤而立。此时刘兴年已三十四岁,刘欣年才十七岁。成帝留心察看,见刘兴来时只带太傅一人。刘欣却将国中傅相中尉各官一概带来,遂借着此事,用言试他二人。先问刘欣何故随带许多官吏,刘欣答道:“依照法令,诸侯王入朝,准其随带二千石官吏,傅相中尉,并是国中二千石官吏,所以一概带来。”成帝见他根据法律对答,心中已自暗喜,又命其背诵《诗经》。刘欣不但背得清楚,且能讲解其义。成帝十分满意。遂转向刘兴问道:“汝来朝独带太傅,依据何种法令?”刘兴被问,对答不出:成帝也不再问,便命其背诵书经。刘兴背到中间,却又忘记。成帝便觉得他不济。一日正值成帝赐宴,众人都已食毕,单余刘兴一人落后,到得席散,起身下殿,又将袜带脱落。成帝由此知得刘兴无才,一意爱重刘欣,时时对人称其才干。

  读者试想,成帝既然看中定陶王刘欣,何不即时下诏立为皇太子。须知立嗣大事,上有皇太后,外有骠骑将军王根;内有飞燕姊妹,必得大众赞同,方可成事。但是皇太后与王根不甚管事,尚可听凭成帝意思,独有飞燕姊妹二人,权力甚大,成帝所生之儿,她要杀便杀,成帝都无如之何。何况立嗣,关系甚大,二人若不许可,成帝也不能自作主张。谁知此次飞燕姊妹及王根等却与成帝同意,欲立刘欣为嗣。也是刘欣命该为帝,所以不谋而合。然而成帝赏识刘欣,是为他才能甚好;飞燕姊妹等却不是取他才能,所以不欲立刘兴,单单欲立刘欣,此中别有用意,说起来情节也就甚长。

  先是傅昭仪与冯昭仪同事元帝,并得宠幸,各生一子。傅昭仪之子名康,冯昭仪之子名兴,元帝封康为定陶王,兴为信都王。元帝既崩,傅昭仪随刘康归国。时刘兴尚幼,与冯昭仪住居上林储元宫,直至河平中方始就国,后又移封中山。傅昭仪本河内温县人,父早死,其母再嫁魏郡郑翁为妻,又生一子一女。子名郑晖,女名郑礼。郑礼嫁于张氏生有一女,傅昭仪便替刘康娶郑礼之女张氏立为王后。傅昭仪因张后是昭甥女,一心望其生子。谁知始终无子,只有丁姬生下一子,即刘欣是也。刘欣初生之时,傅太后便自行抱来抚养。如今长成为王,因受祖母抚养成人,自然十分孝敬。

  此次刘欣照例入朝,傅昭仪便想到主上无子,将来必然立嗣。希望自己孙儿得为太子,但尚有中山王是主上少弟,莫被他占了大位,此事须是自己亲身一行,方可成功。傅昭仪想定主意,便收拾了许多珍宝财物,与刘欣一同起身。独有冯昭仪却安分守己,不随刘兴人朝。原来傅昭仪为人颇有材略,善于权变。从前在宫之时,事上待下一切殷勤周到,以此宫中无不道好,一般宫女侍婢感她恩惠,每当祭祀饮酒,都祝她延年益寿,其能得人欢心如此。当日傅昭仪到了长安,入宫见过太后诸人,留心查访,知得宫中是飞燕姊妹专权,赵合德尤为有力。

  外廷是王根秉政,王根只一味贪财,便料到此事甚有把握。于是放出手段,奉承飞燕姊妹,一面将带来珍宝财物暗地送与飞燕姊妹并骠骑将军王根。三人不知不觉,入了傅昭仪圈套,便将傅昭仪当作好人。暗想主上无子,将来帝位不知属于何人,我等既承傅昭仪美意,不如力劝主上立定陶王为嗣,傅昭仪必然感激,似此预先与她交结,也是将来长久之计。三人竟不谋而合,不待成帝开口,先后同向成帝进言。成帝本有此意,今见内外同心,更加欢喜,自然立即允从。但因立嗣乃是大典,不可草草从事,又见刘欣尚未加冠,遂命有司替他行了冠礼,仍遣回国。

  过了一年,是为绥和元年春二月,成帝使执金吾任宏守大鸿胪,持节往召定陶王刘欣到京,下诏立为皇太子,又下调加封中山王刘兴三万户,并封中山王舅谏大夫冯参为宜乡侯。成帝因见刘兴不得承继为帝,恐其心中怨恨,故用此安慰其意。

  成帝又想起刘欣既为皇太子,便算是自己之子,但定陶恭王刘康未免无后,遂立楚孝王之孙刘景为定陶王,使奉恭王祭祀。

  太子欣闻知,意欲上书谢恩。少傅阎崇道:“太子既为人后,不得复顾私亲,不应陈谢。”太傅赵玄以为当谢,太子依从赵玄之言。成帝见了谢表,下诏诘问所以当谢之故。尚书查是赵玄赞成,成帝即将赵玄贬为少府,拜光禄勋师丹为太傅。

  当日傅昭仪及丁姬均随刘欣到了长安,住在定陶国郏刘欣受了册立,入居太子宫中。有司议奏她二人不得与太子相见。

  傅昭仪本意刘欣得为太子,已是太子祖母,自然也得好处。谁知如今连面都不能一见,不觉懊丧异常,便入宫面恳王太后,许她及丁姬常与太子相见。王太后念她祖孙母子一向相聚,如今平空将她分隔,也觉得难以为情,遂向成帝言明,欲使傅昭仪、丁姬每十日一到太子宫中。成帝说道:“太子既承正统,自当供养陛下,不得复顾私亲。”王太后听成帝所言有理,本来无话可说,无奈被傅昭仪纠缠不过,便又想得一法,说道:“太子自幼系傅昭仪保抱长大,便不算祖母,也可算是乳母。

  如今准她到太子处,系念乳母旧恩,无甚妨碍。”成帝方始无言,乃下诏令傅昭仪得至太子处,丁姬因不曾抚养太子,不得入见。成帝自立太子欣过了一年,便遇着荧惑守心,意欲移祸大臣,便逼丞相翟方进自杀。谁知翟方进身死不过一月,成帝也就驾崩。当驾崩之前一夕,成帝身体强壮如常,并无疾玻此时正值楚王刘衍、梁王刘立来朝,预备明早辞行回国。成帝又因翟方进既死,丞相出缺,意欲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成侯印,写好策文,预备明日行事。当晚成帝在赵合德宫中住宿,宫人但听得成帝终夜吃吃笑声不绝。到了五鼓早朝时候,成帝由床上坐起,穿了中衣,系上袜带,左右捧上衣服,成帝正欲下床,忽然元神脱体,不能言语。左右近前看时,早已身体僵硬,气息毫无。人人惊讶,都道死得奇怪。成帝自十九岁即位,在位二十六年,改元七次,享年四十五岁。说起成帝为人,自少好学,博览古今,秉性宽仁,容受直言,善修容仪,临朝尊严,望之如神,俨然是个人君气象。无如贪酒好色,荒淫无度,纵容外家诸舅,专制朝政,又任凭飞燕姊妹淫乱宫闱,以致性命暴亡,后嗣灭绝。究其祸根,无非贪色之故。清人谢启昆有诗咏成帝道:穆穆修容俨若神,射熊高馆槛车新。

  婕妤团扇辞芳辇,妲已屏风拥醉人。

  二赵宫中珠错落,五侯墓上梓轮囷。

  君行休矣吾方念,虚费更生封事陈。

  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十五"承大统哀帝即位 避外家王莽辞职"

  话说绥和二年春三月成帝无病暴崩于未央宫。王太后闻信,出其不意,大惊失色。是时朝廷尚无丞相,王太后乃命孔光就灵前拜受丞相博山候印绶。太后想起成帝并无疾病,死得离奇,而且消息传到外边,人人都觉可疑,互相拟议,须要查究明白,于是下诏大司马王莽、丞相孔光会同掖庭令查明皇帝发病情形具奏。早有人将此信息报知赵合德。合德见成帝暴死,也就心慌,心尚希望自己可保无事。今闻太后遣大臣查办,料得自己难免重责,不如早寻一死。忽又想起平日杀害后宫子女甚多,罪犯重大,若使查究出来,我虽已死,兄姊难免受累,须要设法弥缝。因就心腹侍女逐一点算,如于客子、王偏、臧兼等是最亲信之人,断不至泄漏秘密。惟内中有王业、任孋、公孙等三人,或是许后侍儿,或是王商、王谭家婢,见我已死,被大臣盘问,难保不直言供出。合德想罢,遂唤到王业等三人,各用好言安慰一番,又将宫婢赐与三人,每人十名,嘱咐道:“汝等切勿说我家过失。”三人领命退去。合德吩咐已毕,遂即服毒而死。

  王莽与孔光奉太后之诏,会同掖庭令查办此事。问知成帝确是暴脱,并非被人谋害,又见赵合德自尽,遂将情形复奏太后,作为罢论。群臣奉太后诏,请太子欣即皇帝位,是为哀帝。

  尊王太后为太皇太后,赵飞燕为皇太后。哀帝自为太子,亲见成帝骄奢荒淫,外戚专权,心中甚不以为然。此次即位,节省宫中用费,一切从俭,躬亲政事,大权独揽。一时人心悦服,想望至治。王太后知得哀帝意思,心想母家弟侄专政日久,如今孙儿是承继而来,他也有外家,自然欲用自己亲人。古语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比成帝在时容易说话,与其将来被他罢斥,不如自己告退,尚能保全体面,乃下诏王莽命其辞职。

  王莽受诏即上书乞骸骨。哀帝得书,正中其意。但想起自己初次即位,未便立时更换大臣,况王莽求退,非出自愿,系由太皇太后授意。今若即行允准,对于太皇太后,难以为情,乃下诏挽留。又命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向王太后奏道:“皇帝闻太后诏令大司马辞职、心中甚悲。大司马若不视事,皇帝不敢听政。”王太后见说,只得又下诏令王莽照前供职。

  王太后见哀帝能周全她子侄,心中甚喜。因想起从前已准傅昭仪十日一到太子宫中,如今太子即位,她母子祖孙反不得相见,未免不近人情,于是下诏准傅太后、丁姬十日一到未央宫中,与帝相见。傅昭仪与丁姬得此消息,自然欢喜。王太后又想起傅昭仪与丁姬是皇帝本生祖母生母,若仍旧住在定陶王邸,似太难为她们了,乃下诏问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道:“定陶恭王太后宜居何处?”二人奉诏,各陈意见;孔光素闻傅昭仪为人刚暴,多有权谋,加之哀帝是她抚养成人,其后立为太子,又全亏她出力,倘使与帝旦夕亲近,必然干预政事,擅作威福,须是离开方好,因议请另行筑宫居祝大司空何武不知孔光意思,心想另行筑宫,未免劳费,现有北宫,无人居住,乃奏道可居北宫。哀帝依从何武之言,奏明王太后,使傅昭仪及丁姬移到北宫居祝读者须知,哀帝既继与成帝为子,入承大统,依照古礼,与傅昭仪、丁姬应断绝关系。傅昭仪虽然心中不悦,然限于名分如此,但不使她与哀帝相见,任她具有本领,也无如之何。

  谁知王太后要想讨好,准她十日入宫一见,傅昭仪已好乘机要求。王太后如在梦中,尚要格外讨好,将二人移居他处,以示优待。偏又遇着何武不曾思患预防,竟建议令其居住北宫。从此傅昭仪、丁姬出入宫闱,愈见便利。原来北宫本筑有紫房复道,可以直达未央宫,更不消十日一见了。

  傅昭仪与丁姬移居北宫之后,果然日夜由复道到了未央宫,面向哀帝要求得称尊号,并封其亲属官爵。哀帝要想拒绝,又碍着是本生祖母,不敢得罪;待要依允,又明知太皇太后与朝中大臣必不肯从。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恰有高昌侯董宏知得此事,上书迎合帝意道:“昔日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华阳夫人养以为子,及即位俱尊为太后,宜立定陶恭王后为皇太后。”哀帝见奏发交群臣会议,于是大司马王莽、左将军领尚书事师丹一同劾奏董宏明知皇太后至尊之号,乃称引亡秦以为比喻,非所宜言,大不道。哀帝既被傅昭仪日夜催促,又得董宏建议,本意希望朝臣能依议而行。今见王莽、师丹出而反对,心中虽然不悦,但因自己即位未久,不欲违忤大臣,只得下调将董宏免为庶人。

  事为傅昭仪所闻,不觉大怒,便立迫哀帝硬要改她称号。

  哀帝无法只得往求王太后,下诏追尊其父定陶恭王为定陶恭皇。王太后到此追悔无及,心想既做好人,便做到底,于是勉强依从。哀帝遂趁势尊傅昭仪为定陶恭皇太后,丁姬为定陶恭皇后。先是傅太后父早死无子,故傅太后并无亲兄弟,只有堂弟三人,一名傅喜,一名傅晏,一名傅商。傅太后又以傅晏之女配哀帝,及即位立为皇后,傅曼以皇后父封为孔乡侯。哀帝又追封傅太后父为祟祖侯,拜傅喜为右将军,并封舅丁明为阳安侯。傅昭仪既称太后,遂与丁姬皆有食邑,并置左右詹旨事等官,体统与皇太后、皇后略同。

  王莽见此举动,心虽不悦,未使出言谏阻。一日哀帝在未央宫置酒,遍请王太后、赵太后、定陶傅太后、定陶丁皇后并许多皇亲国戚。先期内者令安排筵席,铺设座位,居中正坐,自然是王太后。内者令以为傅太后是主上祖母,与太皇太后地位相同,便就王太后近旁设一座位,预备傅太后坐处,排设既毕,诸人尚未入席,王莽却先自到来。

  王莽自见哀帝尊崇盯傅两太后,并封拜外家官爵,早料到傅太后要与王太后一体称尊,而且将来得志,权力反在王太后之上,因此心中不平,对着朝廷一举一动,无不留心。此次宫中设宴,王太后与傅太后一同在座,王莽便想到座位一层,不知如何排设,因此先来巡视一周。当时见此情形,气愤填胸,纵使王莽何等巧诈,也觉忍耐不住,便想借此发作,压倒傅太后气焰,替王太后出此恶气。于是唤到内者令厉声责备道:“定陶太后乃是藩妾,何得与至尊并坐?”喝令立时撤去,另于别处设座。王莽督着众人,移易座位已毕,方始气吁吁走出。

  到了上席时候,哀帝与王太后、赵太后、丁姬等并一班皇亲国戚都已到齐,独有德太后一人不到,哀帝见了,觉得奇异,一连遣人催请。傅太后只是不来。哀帝无法,只得由她。遂恭请王太后、赵太后等入席,并传渝诸人一同就座。当日在座诸人,自王太后以下,都觉得傅太后无故不来,必是动气,各人暗自猜疑。也有一二知得原因者,便料到不日将起风波。只有哀帝早识他祖母性气不好,今番又不知为着何事动怒,料到明日又要受她叨絮,想到此处,真是坐立不宁。古语云:“一人向隅,举座为之不乐”。此一席酒,任汝炮凤烹龙,天家富贵,只因人人怀着鬼胎,便也不乐而散。

  读者须知,傅太后既未患病,又无要事,何故不来?原来当日有人看见王莽移易座位,争行报知傅太后。傅太后因他孙儿做了皇帝,今日请她饮酒,何等排场,心中十分高兴。一早起来,梳妆已毕,穿上一身盛服,正想起身前往,忽闻此事,几乎气死。大骂王莽,干汝甚事,屡次与我作对,今竟敢派我坐在一旁,明是有意侮辱,我若与之急论,又碍着王太后在座,只索性不往罢了。傅太后正在沉思,哀帝遣人到来催请,傅太后喝令左右辞谢。使者一连来请几次,都被拒绝。到了次日一早,傅太后便赶到未央宫,见了哀帝,告诉一番,并说王莽欺人太甚,立迫哀帝即行罢斥,以泄此恨。哀帝只得应允。王莽消息本也灵通,既闻傅太后言语,自料不能见容,遂又上书辞职。哀帝巴不得王莽告退,下诏赐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职归第。王莽虽然免官,一时舆论无不称颂其贤。哀帝又欲敷衍王太后,下诏加封王莽三百五十户,位特进,朔望朝见礼如三公,并准乘坐绿车随驾出行,又特置中黄门为使者,每十日赐餐一次。

  当日大司马一职,大抵皆任用外家之人,已成惯例。及王莽去位,人人心中皆以为哀帝必由盯傅两家中选用一人。此两家中惟有傅喜,自少好学,志气高尚,品行端正,名誉甚好,素为众人所仰望,便是哀帝也想用他。偏遇傅太后不欲令其辅政,只因傅喜素性恬退,不欲招揽权势。当傅太后初次干预政事时,傅喜心甚不以为然,屡次进谏,因此触忤傅太后之意。

  及哀帝封拜丁傅诸人,傅喜意存谦让,托病在家,不愿受封。

  此次哀帝虽然注意傅喜,无奈用人行政之权已受傅太后干涉,不能自由。傅喜既为傅太后所不喜,又兼称病在家,只得作罢。

  此外尚有傅晏、丁明,一是皇后之父,一是皇帝之舅,无如资格太浅,名望不高,不能胜任,于是哀帝一概不用,但将左将军师丹升为大司马。

  哀帝自为定陶王时,成帝委任外家,专执政权,王氏一班子弟又皆异常骄僭,心中早怀不平,久欲收回大权,力加整顿,但以即位未久,姑且容忍。在朝群臣亦畏惧王氏势力,不敢纠劾。如今王莽卸去政权,丁傅用事,司隶解光窥知帝意,遂上书劾奏道:曲阳侯根,三世据权,五将秉政,天下辐辏。赃累巨万,大治第宅,赤墀青琐,游观射猎。使奴从者披甲持弓弩,陈步兵,止宿离宫,水衡供帐,发民治道,百姓苦其役。推亲近吏张业为尚书,蔽上壅下。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娶掖庭女乐殷严、王飞君等,置酒歌舞。及根兄子成都侯况亦聘娶故掖庭贵人以为妻,皆无人臣礼,大不敬不道。

  此奏既上,哀帝见了自然合意。但哀帝本因王氏过于强盛,欲借事将其稍加惩戒,杀其气焰。若依解光所言,大不敬不道罪名,非同小可,不特免去官爵,且当办罪,觉得未免太重,且对于王太后也难为情,于是想得一法,下诏道:“先帝待遇王根、王况恩德甚厚,今乃背恩忘义,本应重办;以王根曾建社稷之策,今从宽可遣就国。王况免为庶人,归故郡。凡经王根、王商荐举为官者皆罢免。”王氏之势遂衰。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十六"易大臣何武罢官 忤外戚师丹免职"

  话说哀帝既允王莽免职,又想将大臣更换一番。先是成帝时何武建议请设三公官。成帝从其言,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封列侯,增加俸禄,与丞相大司马同为三公。绥和元年遂拜何武为大司空,封纪乡侯。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少学易为郎,出为鄠县令。免官归里,兄弟五人同为郡吏,事太守何寿。何寿知何武有宰相之器,又加同姓,十分厚待,以此郡县之人皆敬惮之。何武之弟何显,家有市籍,倚借郡吏之势,不纳租税,县中官吏无如之何,历任县官皆因收税不及额考列下等。后忽遇一任市啬夫,姓求名商,为人刚直,不畏权势。见何显家中欠纳市租,将其家人捕拿,勒令追缴。何显闻知大怒,欲借他事陷害求商,报复此怨。何武说道:“吾家纳税当差,不为众人之先,彼吏人奉公办事,乃职分当然,岂可挟仇倾陷。”遂入见太守,请召求商为卒史,于是乡里闻之,皆服何武之公。

  过了一时,何武被举贤良方正,拜谏大夫,出为扬州刺史,对于郡国守相,无论其人贤与不肖,一律以礼看待,因此地方之人各尊重其官吏,一州清平。何武每出巡部内,到了一处,必先往学官召见诸生,试其经学,问以得失。事毕,方到旅馆,发出命令,查问垦田数目,五谷丰凶,然后接见地方长官。遇有太守犯罪,随时劾奏,但当劾奏之前,必先将奏章宣布,使其本人得知。本人果肯服罪,即令其自行辞职,销去奏案;若不肯服罪,便尽法参奏,也有办到死罪者。当日九江太守戴圣学习礼经,与戴德齐名,时人称戴德为大戴,戴圣为小戴。戴圣在任行事,多不遵法度,历任刺史因他是有名大儒,遇事宽容。及何武为刺史,巡行到了九江,清理词讼,曾将几桩案件发郡都中审判。戴圣见了冷笑道:“后进小生,偏想乱人政事。”竟将各案搁起不理。何武使部下从事查得戴圣罪过,将欲举奏。戴圣恐惧,自行辞职。不久戴圣复被召为博士,心恨何武,时向朝庭出言毁谤。何武闻知,却终不言戴圣之恶。一日戴圣之子结交盗贼,劫掠财物,被官吏捕得,系入庐江狱中,庐江正属扬州刺史部下。戴圣在京得报大惊,心想此案落在何武手中,正好报怨,我子莫想望活。谁知何武却不问他是何人,只照案情依律秉公判决,戴圣之子竟得不死,由是戴圣惭愧服罪。

  每遇何武入京奏事,戴圣必到门称谢,其感化人如此。何武在扬州每值年终照例入京奏事。河平二年何寿入为大司农,其侄在庐江为长史,何武未为推荐。此次其侄来京,何武适在长安。

  何寿因欲托何武推荐其侄,又知何武为人公正,未便直言干求,乃备了酒席,请到何武之弟何显,并何武故人杨复众等入席饮酒。饮到酒酣,何寿命其侄出见,对众人道:“此子在扬州部下为长史,才能低下,未蒙刺史召见。”何显等听了,觉得何寿语中含有讥刺,甚觉惭愧。席散之后,何显回家,便将席间言语告知何武。何武答道:“刺史即古之方伯,主上所委任,为一州之表率,职在进善退恶,官吏治行有异及人民有隐逸者,乃当召见,不可徇私滥行访问。”何显、杨复众觉得终对何寿不住,一齐强求何武为之设法。何武被众人纠缠,不得已回到扬州,召何寿之侄来见,赐以酒食。于是庐江太守以为是刺史看重之人,即行荐举。

  何武任扬州刺史五年,后为沛郡太守,曾断一案,为人所称。先是沛郡有一富翁,积有家财二千余万,正妻早死,遗有一女,长成出嫁。富翁复纳一妾,生一子,才数岁,其妾又死。

  富翁年老病重,想起儿子甚幼,家产又多,并无近亲可以付托,惟有女与女婿,意欲托他照顾,无如女儿生性不贤,必然贪我钱财,难保不害死我儿,霸占家产。富翁反复沉思,忽得一计,便命遍请族人,自作遗嘱,交与众人阅看,其遗嘱写道:悉以财属女,但以一剑与儿,年十五以还付之。

  众人见了遗嘱,都觉诧异,因是他自己家财,只得照他遗嘱处分。不久富翁身死,他女婿及女儿竟据了他财产,并不照顾其子。富翁生前早留下一笔款项,密嘱亲信之人抚养其子,及至其子年已十五岁,便照遗嘱向其姊索剑。其姊贪心不足,连一剑都不肯交与其弟。其弟心中不甘,遂到郡署告状。何武见了状词,即命吏役往传女及女婿到案,询问一番,并将富翁遗嘱反复细看,忽然省悟,因对旁边掾史道:“汝等知此富翁用意否?盖因女性强梁,婿又贪鄙,富翁心恐其儿被害,又念儿年太小,纵与以财,不能保管,遗命交付其女,实寄之耳;又命以剑与儿者,剑所以示决断也;限年十五者,已届成年,足以自活;且料其女不肯还剑,必致告到官府,希望官府明察,代为伸理。似此深谋远虑,岂庸常之人所能及?”于是判将富翁全部家财交还其子,又说道:“劣女恶婿,温饱十余年,也算便宜了他。”此案既结,人人皆言何武原情度事,熊得其理,无不心服。

  何武为人仁厚,喜称人之善,荐引皆贤士。所居之官,并无赫赫之名,及其去后,常为人所思慕。成帝末年召入为廷尉,擢御史大夫,改大司空。遇事每多举奏,时人讥其烦碎,不以为贤。武有后母在本郡居住,遣吏往迎。适值成帝驾崩,吏恐道途或有盗贼,不敢起程来京,左右近臣遂有言何武事亲不笃者,哀帝乃下诏将何武免官就国,拜师丹为大司空。师丹字仲公,琅玡东武人,少从匡衡学诗,举孝廉,累官光禄勋侍中。

  哀帝为太子,师丹为太子太傅,至是由大司马迁大司空。师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之位,见哀帝封拜丁傅,多变更成帝时政事,因上书极谏,言多切直。时傅太后从侄傅迁官为侍中,性尤奸邪。哀帝深恶其人,下诏免官遣归故郡。傅太后闻知大怒。哀帝不得已只得下诏仍将傅迁留祝孔光与师丹一同奏道:“诏书前后相反,天下疑惑,无所取信,请仍令傅迁归故郡。”衰帝明知所言甚是,无如受制于傅太后,竟不能遣,复命之为侍中。

  过了一年,哀帝初次改元,是为建平元年。此时师丹既迁大司空,尚余大司马一缺,便以傅喜补充,又封为高武侯。先是王莽辞职时,傅喜告病在家。哀帝赐以黄金百斤,遣归养玻何武、唐林皆上书保奏。哀帝心中亦自看重傅喜,故至是复拜为大司马。

  当日司隶解光自参倒王氏后,又想到赵飞燕姊妹在成帝时,与王氏一般横行。曾闻人言许美人与曹宫皆得幸成帝,生有子女,不知去向。乃遣部下属吏四出查问,遂查得当日在场眼见之人,如掖庭狱丞籍武、故、中黄门王舜、英恭、靳严、官婢曹晓、道房、张弃及宫人于客子、王偏、臧兼等人,解光、傅齐诸人,逐一讯问。诸人知难瞒隐,遂将飞燕姊妹杀害皇子情形详细供出。解光据情奏闻,哀帝因碍着赵飞燕尚在,便把罪状归在赵合德一人身上。哀帝得奏下诏将新成侯赵钦、成阳侯赵欣免为庶人,家属移徙辽西郡,于是议郎耿育上书请勿穷究。哀帝因想起自己得立为太子,颇赖赵飞燕之力,遂将此事作罢。傅太后也念旧情,对于赵飞燕厚加看待。赵飞燕心畏傅太后势力,要想保全自己,乃一心一意奉事傅太后买其欢心,竟将王太后冷落,因此王太后甚为怨恨,但又无如之何,只得忍耐。王、赵二家,既皆失势,权力全归傅太后一人。傅太后也可心满意足,安静无事。谁知却有一班小人,欲图自己富贵,偏又设法讨好,惹出许多事来。

  是年秋日有郎中冷、褒黄门郎段犹等奏言:“恭皇太后、恭皇后皆不宜加以定陶藩国名称,应请除去。所有车马衣服,宜皆称皇。设置二千石以下之官属,各供其职,又宜为恭皇立庙于京师。”哀帝见奏,发交有司会议。朝中群臣畏惧傅太后之势,都道应如二人所言。独有师丹、孔光、傅喜三人以为不可。师丹议道:“定陶恭皇太后、定陶恭皇后以定陶恭为号者,乃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今欲设置官吏车服与太皇太后相同,非所以明尊无二上之义也。陛下既继体先帝,承天地宗庙社稷之祀,不得复奉定陶恭皇之祭。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哀帝见群臣都无异议,偏他三人不肯顺从,三人之中师丹尤为敢言,欲将此事作罢,博太后岂肯甘心?待欲独断施行,又因师丹等皆是大臣,所议甚正,未便违反,哀帝左右为难,便想借事将师丹免官,方好行事。

  一日有人上书言古代用龟贝为币,今以钱易之,故民多贫,应请改变币制。哀帝便问师丹道:“币制是否可改?”师丹答言:“可改。”哀帝又命有司议奏,众人皆言钱币通行已久,不易骤变。师丹年老,忘却前次曾对哀帝之言,遂从群臣之议。

  复奏既上,哀帝觉他前后言语不符,以为有意如此,心甚不悦。

  又一日师丹自作奏章,命属吏替他书写。属吏私抄草稿,传与外人观看。事为了傅两家子弟得知,遂使人上书告说师丹上奏时,行道之人皆传观其草稿。哀帝遂将师丹发交廷尉查办,廷尉劾师丹大不敬。哀帝遂将师丹免官,并夺其侯爵。尚书令唐林上书言师丹夺爵太重,哀帝依言,复赐师丹爵为关内侯。以朱博为大司空。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十七"任权术武吏显名 验鼓妖大臣遭戮"

  话说朱博自元帝时救免陈咸出狱,义侠之名闻于一时。至成帝即位,王凤秉政,奏请陈咸为长史。陈咸引进朱博,并萧育同在幕府。王凤一见朱博,甚奇其人,举为栎阳县令,累迁长安令,擢冀州刺史。朱博本由武吏出身,初为刺史,所有文书法令,素未练习。一日出巡所部,行至一县,到了旅馆暂歇,方欲预备起行。从人报说外面忽来吏民数百人,拥挤不开,欲见刺史言事,请示办理。朱博未及开言,旁有属吏请朱博暂留此县,传见众人,事毕再行起程。朱博不听,吩咐速行驾车。

  少顷从人入内,告知车已驾好。朱博出外登车,望见许多吏民,便遣属吏宣告道:“汝等欲言县丞以下官吏者,刺史不察小官,可向郡署告发;欲言二千石以下长吏者,俟刺史巡行回署后,前来具呈。此外人民被官吏冤枉以及盗贼词讼等案,各归该管属吏办理。”朱博宣告已毕,便在车上将来人依照所言逐一发遣,不消片刻,四五百人一时散去。旁观吏民都道此位刺史判事迅速,于是人人皆惊以为神明。

  读者试想,此数百人何以不约而同趁着刺史出巡一齐到来?原来朱博部下有个老吏,因见朱博初为刺史,料他不谙吏治,暗地指使多人哄动他一番。待到众人聚集,又故意请他缓行,看他如何办理。谁知此等诡计,早被朱博看破,不但不落圈套,反借此显他本领。事后朱博留心查访,果被他查出真情,竟将老吏办成死罪,因此州郡皆畏朱博威严,不敢轻犯。

  过了数年,朱博迁为琅玡太守。琅玡乃是齐地。当日齐人生性迟缓,又喜自为高大,博取名声,历久成为一种风气。朱博新到任上,一班上级吏人同时告病不来。朱博心疑,便唤到一二吏人问是何故。吏人答道:“向例太守新到,须先遣人用言抚慰,方敢出而就职。”朱博闻言大怒,须髯尽张,拍案骂道:“齐儿欲以此成为风俗,我偏不许。”于是尽召下级掾史并各县吏,自行选择其可用者,拔补各缺。所有告病吏人,一概罢斥出府。郡中传说,莫不大惊。朱博生性不喜儒生,每到郡必将议曹一职裁去。偶遇儒生向之陈说道理,朱博便用言拒绝道:“太守乃汉朝官吏,但知奉着三尺律令治理。君等所言圣人之道,吾不能用;君等且持此道归去,等候尧舜君出,再为陈说。”儒生被他当面抢白一番,无言退出。朱博又见吏人衣服长大,命功曹勒令众人所服之衣,皆须离地三寸。有门下掾姓赣名遂,乃一老儒,教授学生数百人。朱博嫌其拜起迟缓,吩咐主簿道:“赣老生不习为吏之礼,可令其练习拜起。”朱博在任数年,齐地属吏礼节为之一变。

  朱博治郡,常令所属各县选用其地之有名豪杰以为属官。

  每遇县中出有大贼及非常之事,朱博便责成其人办理。立有功劳,必加厚赏;若不称职,即加诛罚。当日琅玡有一属县名为姑幕,一日竟有八人在县廷中杀人报仇,县中官吏擒捕不获,县令县丞畏罪自行系狱,一面申报到府。府贼曹掾史向朱博自请前往姑幕捕拿,朱博留之不遣。又有功曹掾史自请前往,朱博亦置之不理。郡署中人见朱博对于此案毫无动静,莫测其意,于是府丞到署请见。朱博始对各属吏道:“吾意以为县中自有长吏,一向办事不曾由府干预,丞掾意谓此事府当干预之耶?”诸人闻言,不敢对答。朱博乃命作成檄文,饬下姑幕县,命县令、县丞各就原职,照常办事,责成游徼王卿办理此案。王卿奉檄异常惊惶,亲属等皆为之忧惧,急遣人日夜四出,侦探杀人罪犯。不过十数日,竟被他拿获五人。朱博下令褒美王卿,命其到府叙功,其余三人交与部下追捕。朱博常用此法操纵其下,由此豪强无不帖服。

  朱博在琅玡数年,召入为左冯翊,治法多尚严酷,敢于诛杀,然亦有时从宽,故属吏皆为之尽力。其时长陵有大姓复姓尚方名禁者,少年时曾与有夫之妇私通,忽被其夫撞见,心中愤怒,持刀来杀尚方禁。尚方禁躲避不及,颊上被他砍伤,尽力奔逃,幸得脱身。后来刀伤虽然医好,面上却留有疤痕。乡里人等闻知其事,都鄙薄其人,不与为礼。尚方禁自觉惭愧,因希望得为官吏,洗此耻辱,无如品行不端,更无人肯出头举他。好在家财富足,便将金钱贿赂左冯翊功曹,托他举荐。功曹受了贿赂,遂设法将尚方禁署理县尉。朱博到任,闻知其事。

  一日借着他事,唤尚方禁来见。尚方禁毫不知得。及至见面之时,朱博观看尚方禁面上果然有疤,心知所闻是实,即屏去左右,假作不知,向尚方禁问道:“此是何种疤痕?”尚方禁被问,料得朱博早有所闻,势难隐瞒,只得叩头服罪,据实说出。

  朱博笑道:“情欲之事,人所不免。我今欲为汝雪除此耻,汝肯效力否?”尚方禁闻言,且喜且惧,叩头对道:“愿尽死力。”朱博遂嘱咐尚方禁谨记此言,勿得漏泄,嗣后在外留心查访,有所闻见,随时记载,秘密报闻。尚方禁领命退出。从此朱博遂将尚方禁收为耳目,甚加亲信。尚方禁也感激朱博知遇,每值部内出有盗案,或其他奸恶情事,日夜探知实情,告于朱博,积有功劳,朱博便擢尚方禁连署县令。

  朱博既用术笼络尚方禁,一面将受贿功曹召入府署,闭上阖门,责其受贿舞弊。功曹尚欲辩白,朱博便举尚方禁一事作为证据。功曹见朱博说出真赃实据,吓得哑口无言。朱博料他所受贿赂不止一次,便命左右取笔札交与功曹,令其将历来所受贿赂逐条记出,不准隐匿一钱,若有半句虚言,立时斩首。

  功曹惊恐异常,只得战战兢兢,据实书写,不敢隐瞒,写毕呈与朱博。朱博看了一遍,知他所写是实,于是切实教训一顿,使其改过自新。功曹得蒙饶恕,唯唯遵命。朱博投下小刀,使之自将所记削去,开门放出,仍令照旧供职。功曹从此小心办事,不敢胡行。朱博也就将他提拔,后来竟得出仕。

  元延二年成帝召朱博入京,拜为廷尉。朱博恐被属官蒙蔽,初到任时,召见所属官吏,对他们说道:“吾本由武夫出身,不通法律,幸有群贤相助,自可无忧。但吾自为郡守,判断狱讼,亦将二十年,耳闻目见,为日已久,大抵国法不外人情,诸君试选从前疑难案件数十起,持来问我,我为诸君以意断之,看是如何?”众人听说,心想朱博纵使如何明察,所揣度未必适合,于是检出旧案多起,来问朱博。朱博大会属官,一同坐下,将所检疑难之案,自出己意,加以判决,分别轻重,其结果与原判相符者,居然十有八九。一班属官遂皆心服朱博才情过人。原来朱博每换一官,到任之时,必先想法卖弄手段,见得他不是受人欺蔽。自为廷尉,不过一年,擢为后将军,因与红阳侯王立交好,王立有罪,朱博也坐免官。

  哀帝即位,复召朱博拜为光禄大夫京兆尹。说起朱博为人清廉俭朴,不喜酒色游宴,自从微贱以至富贵,每食不过一肉,迟眠早起,勤于办事。其妻少得见面,生有一女无男。但他性喜交游,结识朋友甚多,自为郡守九卿,宾客满门。有欲出仕者,朱博便极力为之举荐;有欲报仇雪怨者,朱博便亲解佩剑与之,由此显名于世,然结果也由此失败。当日傅太后虽已得称定陶恭皇太后,却为前次会宴王莽撤去她的座位,自觉此种称号不能与王太后一样尊贵。恰值冷褒、段犹上书请除去定陶字样,正合其意;无如群臣会议之时,又被师丹、孔光、傅喜三人从中作梗,以致不能实行,傅太后甚是懊恼。却有孔乡侯傅曼素性谄谀,要想迎合傅太后以悦其意,但欲行此事,须将师丹等三人除去,别用同意之人为三公,方可成议。傅曼因想起朱博本系先朝大臣,此次新得起用,可为援助,于是遂与朱博深相交结。到了交情既密,便将傅太后欲称尊号之意秘密告知,请其赞成此举。朱博本是武人,未曾学习儒书,不知大体,生性抗爽任侠,但知朋友与之交好,便一味热心为之尽力;加以功名心重,料得依附丁傅,可至大位,因此慨然应允。傅晏便告知傅太后转告哀帝,超拜朱博为大司空以代师丹,时建平元年冬十月也。

  哀帝既将师丹免官,意欲借此感动傅喜,使他顺从傅太后之意。谁知傅喜却仍持前议,不肯改变,哀帝因此不悦。傅喜素性恭俭,虽为三公,仍如平日;而一班丁傅子弟骤然享受富贵,莫不骄傲奢侈。相形之下,彼此见绌,不怪自己不是,反说傅喜沽名钓誉,时在傅太后及哀帝前时加毁谤。更有丞相孔光当成帝欲立继嗣时,建议以为当立中山王刘兴,已忤哀帝之意,今又与傅太后反对。朱博心知哀帝不喜二人,每乘暇时入见,奏言丞相孔光志在自守,不能忧国;大司马傅喜阿党大臣,无益政治。又请罢去大司空官,自愿仍为御史大夫。哀帝依言。

  到了建平二年春二月,哀帝将傅喜免官,遣就国,拜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又罢大司空,以朱博为御史大夫。四月哀帝复将孔光免官,遣就国,拜朱博为丞相,封阳乡侯,以少府赵玄为御史大夫。

  当日三公皆已易人,哀帝遂下诏将定陶恭皇除去定陶字样,立庙京师。尊定陶恭皇太后傅氏为帝太太后,恭皇后丁氏为帝太后,帝太太后称永信宫,帝太后称中安宫,与王太皇太后、赵皇太后共四太后,各置少府太仆,秩皆中二千石。丁太后称尊不久,便即驾崩,合葬恭皇园中。于是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赵玄又奏言:“关内侯师丹、新都侯王莽贬抑尊号,亏损孝道,当伏显诛。幸蒙赦令,不宜复有爵士,请免为庶人。”

  哀帝下诏将师丹免爵,并遣王莽就国。谏大夫杨宣上言:“孝成皇帝以陛下代奉东宫,今太皇太后春秋已高,敕令亲属退位以避丁傅,陛下试登高望见延陵能不惭愧?”哀帝见奏大为动心,乃复封王商子王邑为成都侯。

  傅太后既得此至尊称号,自然心满意足。又想起两年来费尽心机,受尽闲气,方始得有今日。都缘从中有人作梗,不得早遂吾愿。但别人出头反对,尚属情有可原,独有傅喜是我从弟,理应为我尽力,谁知他与王莽、师丹等通同一气,破坏吾事,真是可恨。试问他受封为高武侯,系由何处得来?他既不念姊弟亲情,仍得坐享爵邑,实令人心有不甘,必须将他免为庶人,方出我气。傅太后越想越气,自己却不便向哀帝开口。

  因见朱博近曾劾奏师丹、王莽,与此事同一律。遂令孔乡侯傅晏转告朱博,令其奏请将傅喜免去侯爵。朱博应允,便唤到御史大夫赵玄商议此事。赵玄道:“事属已往,不宜再提。”朱博道:“我已应许孔乡侯了,匹夫结约,尚不相背,何况至尊?

  事若不济,博唯有死而已。”赵玄见朱博意决,只得依从。朱博也料到单劾傅喜一人,形迹太露,主上难免生疑。因想起前大司空纪乡侯何武免官就国,情节相似。遂与赵玄上书奏说:“傅喜、何武前此在位,无益于治;虽已罢免,不当得有爵士,请皆免为庶人。”

  哀帝早知傅太后深怨傅喜,今见朱博、赵玄奏章,便疑二 人是迎合傅太后意思,又见朱博为人甚有机变,不易问出真情;赵玄却近于诚实,乃命尚书先召赵玄一人诘问。赵玄被诘,不能抵赖,果然据实说出。哀帝下诏将赵玄减死三等办罪,傅晏削去封邑四分之一。遣谒者持节召朱博赴廷尉狱,朱博闻命自杀。先是朱博与赵玄初拜为丞相御史大夫时,将欲登殿受策,忽有大声如钟,殿中郎吏等皆闻之。哀帝便问黄门侍郎李寻、扬雄,此是何故?二人对称乃是鼓妖,应在正卿,不出期年,当蒙其咎。至是其言果验。朱博既死,哀帝遂拜平当为丞相,王嘉为御史大夫。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十八"中山兴狱抱奇冤 东平立石遭横祸"

  话说哀帝自从即位以来,得了痿痹之疾,往往卧床不起。

  又值连年水灾地震,变异屡见。傅太后便从中擅权作威作福,顺之者无功受封,逆之者无罪受罚。更有一班小人借此邀功生事,便兴出许多大狱来。当日首先受祸者,即冯昭仪是也。冯昭仪本与傅太后同事元帝,并得宠幸,因曾独身当熊,元帝倍加敬异。傅太后自愧不如,由此心生怨恨。及冯昭仪随子刘兴至国,为中山王太后,替刘兴娶其弟冯参之女为王后,生有二女无子。刘兴别纳卫姬生有一子,名为箕子。成帝绥和元年,刘兴病死。箕子年才二岁,嗣立为王。谁知却得一病,每当发作之时,见鬼见神,日夜不安,名为眚玻冯昭仪只此一孙,格外爱惜,亲自抚养,因他患了眚病,便时遣神巫,为之祈祷攘解。及哀帝即位,闻知中山王有病,特遣中郎谒者张由带领医士前往诊视。张由奉命率领医士到了中山,冯昭仪见是朝廷派来之人,以礼接待,不敢怠慢。随来医士入到王宫,看病用药。

  说起肝厥之病,本是小儿常有,时发时愈,不易断根。张由既奉哀帝之命,带领医士专来治病,须是治到全愈,方可回京复命。今因此病一时不能奏效,便只得在中山暂祝不料中山王病尚未愈,张由之病却又发作起来,因此酿出一场大祸。原来张由素有疯狂之疾,每当病发之时,往往改易常性,病愈仍如常人。此次住在中山过了一时,长日无聊,不免动起乡思,心中愁闷,急盼回京,因此引起旧疾,无故发怒,便收拾行李,一直回京。冯昭仪不知其故,只得任他回去。

  张由一路回到长安,便往宫门报到。哀帝见他忽然回来,既无诏书宣召,又未得中山王病愈消息,遂命尚书将他责问。

  谁知张由先前因欲回京,以致疯病发作,病发时不由自主,便糊糊涂涂,自行回京。一到京中,病又渐愈。自己回想起来,也就莫名其故。今被尚书责问,方悟奉使潜回,犯了罪名。若按法律办起,必至下狱受罪;纵使据实说出,为病所误,情有可原,也难保全官职,张由因此恐惧。一时心急计生,但图自己免罪,也不顾得他人,便诬说中山王太后遣巫咒诅主上及傅太后,故特赶回告发。尚书录了口供,奏闻哀帝。哀帝尚未相信,却被傅太后得知。傅太后一向心恨冯昭仪,今当得势之时,正想寻事泄愤,一闻此事,真如火上加油,怒不可遏,便立迫哀帝派遣御史丁玄前往查办。

  丁玄奉命一到中山,便不管他是真是假,尽将中山官吏宫人以及冯氏昆弟亲族等共约百余人,一律拿捕,分别囚系洛阳、魏郡、巨鹿三处狱中。丁玄本是丁太后弟侄,与傅氏通同一气,今奉命办理此案,自然想替傅太后出力,遂将狱中诸人逐一调出讯问。无如冯昭仪本无咒诅之事,所以丁玄一连审问数十日,竟无丝毫影响。傅太后见丁玄问不出头绪,自己急欲趁此报仇,惟恐错过机会,于是复命中谒者令史立与丞相长史大鸿胪丞会同审问。

  史立临行之际,傅太后亲自叮嘱一番,所嘱是何言语,无庸细述,谅读者也可想而知。史立受了傅太后吩咐,心想办得此案,便可博取封侯,暗笑丁玄无用,却让我占此功劳。一路上十分高兴,到了中山,丁玄便将案卷移送过来。史立看了案情,也觉事属冤枉,但他良心上之主张,却敌不过希望封侯的妄想,便一意设法栽陷成罪。此事虽有丞相长史与大鸿胪丞同来会审,却都凭史立一人主意。史立遂不问青红皂白,概用严刑拷打,逼他供招,一连被他打死数十人,并无供词。末后有一神巫,姓刘名吾,受刑不过,只得诬说冯昭仪命他咒诅主上及傅太后。史立得了口供,心中大喜。但因案情重大,此种证据,尚觉不能充足。又见冯昭仪之妹冯习及寡居弟妇君之也在案中,曾被拷问不服,乃暗地买嘱医士徐遂成,教他到案,供称冯习与君之并对他说道:“武帝时有一名医修氏治好帝病,所得赏赐,不过二千万而已。今汝常治主上之病,即使治愈,也不得封侯;不如将来趁着主上病时,用药毒杀,使中山王代为皇帝,汝便可得封侯之赏等语。”徐遂成依言上供,史立便据二人不明不白的供词,硬判冯昭仪咒诅谋反大逆罪名,一面奏闻哀帝,一面唤到冯昭仪亲自责问。

  冯昭仪见了史立,自然极口辩明,不肯诬服。史立驳她不过,只得说道:“当日熊将上殿,独身当之,何其勇也!今犯此大罪,不敢承认,又何其怯?”冯昭仪见史立所问之语,文不对题,惟有置之不答。及至罢审回宫,冯昭仪对左右道:“当熊乃先帝时事,且系宫中之语,彼官吏何从知之?由此看来,明是有意陷我,显他功劳。我今含冤负屈,无处昭雪,惟有一死,反觉干净。”冯昭仪说罢,遂服毒而死。过了一时,史立奏报既已到京,有司请诛冯昭仪。哀帝不忍,下诏废为庶人。

  诏书未下,昭仪已死,哀帝仍命以王太后礼葬也。

  当日冯氏一案既出,众人皆言其冤,惊动一位直臣,此人姓孙名宝,字子严,乃颍川鄢陵人,现官司隶,闻知此事,大为不平,遂上奏哀帝请将此案派人复审。傅太后见奏大怒道:“帝置司隶一官,原来专为管我,今冯氏谋反,事已明白,司隶故意挑剔,意在与我作对,便令他将我办罪罢了。”衰帝见其祖母发怒,便将孙宝下狱。旁有尚书仆射唐林上书保救,哀帝责其朋党,贬为敦煌鱼泽障候。时傅喜尚为大司马,与光禄大夫龚胜见傅太后挟制哀帝,贬黜直臣,又向哀帝力争。哀帝也不敢自主,转向傅太后求情,始赦孙宝出狱,复其官职,于是朝中群臣更无人敢出一言。有司遂奏请将冯昭仪弟妹等连坐办罪,冯氏死者十七人,内有宜乡侯冯参,乃冯昭仪少弟,为人严正,性好礼仪,王氏五侯,皆敬惮之。此次被召赴廷尉狱,冯参不肯受辱,拔剑自杀。临死时仰天叹道:“我父子兄弟皆备大位,身至封侯。今被恶名而死,不敢自惜身命,但伤无以见先人于地下耳!”闻者莫不怜之。冯氏宗族移归故郡。哀帝以张由首先告发,赐爵关内侯,擢史立为中太仆。后平帝即位,孔光奏张由诬告骨肉,史立陷人死罪。幸蒙赦令,请皆免为庶人,移徙合浦。

  哀帝连年患病,对于冯氏一案,心中虽不能无疑,竟全凭傅太后主意办理。自从此案发生,朝中群臣公正者知其冤枉,无不愤叹;巧佞者便想遇事生风,借此取得富贵,天下遂从此多事。先是司隶解光及待诏黄门李寻皆以通天文进幸。哀帝数问以事,李寻又举荐夏贺良善知历数。哀帝使待诏黄门,至是夏贺良因上言汉家历数中衰,当再受命。成帝不应天命,所以绝嗣。今陛下久病,灾异屡见,此乃上天垂谴,急宜改元易号,乃可延年益寿,生育皇子,消除殃咎。哀帝卧病既久,见了此奏,心想不妨试从其言,或有效验。遂下诏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将元年,自加称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又改漏刻为百二十度,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过了月余,哀帝病仍如故,并不差减。夏贺良又请变更朝政,朝中大臣皆以为不可。夏贺良遂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将丞相及御史大夫罢免,以解光、李寻辅政。哀帝正怪夏贺良所言无验,今见其竟欲干预用人行政,因此发怒,下诏罢去改元易号之事,将夏贺良下狱诛死,解光及李寻皆徙敦煌郡。

  夏贺良等虽然失败,不久却又有一班人仿照张由、史立方法,竟得成功。其时正值建平三年,无盐危山地方,一日土忽自起,盖在草上开辟一条道路,俨如人工筑成。又邻近瓠山地方,有石在山腰上自行起立,计高九尺六寸,移开一丈,阔四尺。一时远近之人传为奇事,争往观看。无盐本属东平国管领,事为东平王刘云所知。刘云乃东平思王刘字之子,宣帝之孙,性好奇异。闻报惊以为神,立与其后谒亲往祭之,又命工人刻石像,所立之石束以草,为神主,立庙祭之。在刘云意思本欲求福,谁知却有人向阙下上书,告他咒诅主上,刘云反因此得祸。

  当日上书告发者有二人,一复姓息夫名躬,一姓孙名宠。

  息夫躬字子微,河内河阳人,少从博士学习《春秋》。容貌壮丽,见者莫不称异。与孔乡侯傅晏同郡,素相交好,借其势力交游日广。孙宠长安人,以游说显名,曾为汝南太守,免官回里,遂与息夫躬深相结纳。二人皆因上书得为待诏。说起待诏,本是一个虚衔,并无实职,官卑俸薄,息夫躬甚觉无聊。因见张由告发冯昭仪,事后竟得赐爵关内侯,心中不胜羡慕。于是日夜留心探听时事,希望有机可乘,仿照张由办法,便可发迹。

  此次竞被他探得刘云祭石之事,不禁暗喜,急唤到孙宠秘密商议道:“主上病久不愈,又无继嗣,关东诸侯各怀阴谋,今无盐大石自立,遂有邪人私议以为背日泰山石立,宣帝龙兴,所以东平王与其后日夜祭祷,意在咒诅主上,欲图非分。又后舅伍弘以医得幸,出入禁门,恐有霍显之谋、荆轲之变。事势若此,今出而告发,必能成功,此封侯之计也。”二人议定,尚恐人少不能取信,又约中郎右师谭同托中常侍宋弘代奏。哀帝病中见奏,正触所忌,大为嫌恶,遂将奏发交有司查办,有司奉哀帝命令,便传到东平王后并案中一干人犯,严加刑讯,逼取口供,复奏哀帝。据说东平王后谒供称,使巫傅恭婢合欢等,祭祀诅咒主上,为刘云求为天子。刘云又与知灾异人高尚等夜观天文,指示星象,言主上病必不愈,刘云当得天下,山石自立,即宣帝崛起之验也。于是有司请诛刘云。哀帝下诏废为庶人,徙居房陵,后谒及伍弘等皆处死刑。当日办理此案,乃由朝廷派遣官吏前往东平,会同地方官审讯,及定罪之后,冬月将尽,便要行刑。廷尉梁相见了案卷,心疑其中情节不实,恐承审官吏也如史立,有意诬陷,屈害多人。他职本刑官,见有疑案理应审慎,奏请哀帝,将此案人犯解到长安,再委公卿复讯。此奏既上,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梁相所请甚是,可以允许。哀帝病中心多疑忌,暗想此三人因见我病久不愈,怀有二心,希望此案越过冬日,便可减死,并无讨贼疾仇之意,乃下诏将梁相鞫谭、宗伯凤皆免为庶人。

  时丞相平当已死,哀帝拜王嘉为丞相,封新甫侯。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为人刚直严毅,甚有威仪,素为哀帝所敬。对于东平一案,心中也疑有冤,因见哀帝正在盛怒,不敢进言,于是此案遂定。东平王刘云闻知被废,即日自杀。王后及伍弘等竟皆诛死。哀帝擢孙宠为南阳太守,右师谭为颖川都尉,宋弘、息夫躬皆为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哀帝又想借着此案封一幸臣为侯。未知幸臣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七十九"董圣卿断袖蒙恩 息夫躬进谗受报"

  话说哀帝新得一个幸臣,此人年纪甚少,容貌美丽,先因父荫,得为太子舍人。哀帝为太子时,已闻其名字,初不在意。

  及哀帝即位,所有东宫官属照例皆得升迁,此人便由太子舍人迁为郎官,少得进见,一直过了二年余,并无升擢。也是他时运到来,一日因传奏漏刻行至殿下,哀帝坐在殿上,不意中望他一眼,似乎美貌非常,心中大悦。忽又记起他姓名,因问左右:“此是舍人董贤否?”左有答道:“是。”哀帝即命引他上殿。董贤行到御前拜罢,侍立一旁。哀帝细看他形容,觉得后宫虽有许多佳丽,比较起来,尚不及他,一时心生怜爱,便问他别号、籍贯。董贤对说:“号圣卿,云阳人。”哀帝闻了数语,即拜为黄门郎,由此始得亲近。一日哀帝偶向董贤问知其父董恭,现为云中候,哀帝即下诏召为霸陵令,擢光禄大夫。

  董贤得宠日甚,由黄门郎迁驸马都尉侍中,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自从得见哀帝,不过一月之间,所得赏赐不计其数,一时贵幸倾动朝廷。

  哀帝既得董贤,常与一同卧起。偶于白昼二人同卧,及至哀帝睡觉,董贤尚在梦中。哀帝有事正欲起床,忽见自己一边,衣袖被董贤压在身下,哀帝欲将衣袖掣回,却不忍惊动董贤,扰他好睡;待要仍前睡下,自己又有事不能待他醒来,一时性急,也顾不得将衣脱下,便拼却此衣不要,顺手掣出床头佩刀,将衣袖割断,方始起身,其怜爱董贤至于如此。

  董贤生性却也柔和,善能奉承哀帝之意,希望保持宠爱。

  每当休沐之日,照例准其回家。董贤借口哀帝多病,不肯出宫,仍在左右侍奉医药。哀帝本不能一日离开董贤,见他假日不归,正中其意,愈加欢喜。但又想起董贤家中也有妻子,今为我一人长日在宫,不得回家团聚,觉得甚不过意。不如将他家眷移入宫中居住,彼此也觉两便,但是天子宫禁,岂容人臣住家?

  哀帝却想得一法,他以为董贤官为侍中,向例应在殿中值宿,备有宿舍,名为直庐。论起直庐与官吏衙署无异,何妨居住家眷,遂下诏将董贤之妻姓名列入宫门门籍,准其随时入宫,居住直庐,比照官吏妻子得居衙署之例。哀帝又问起董贤,知他尚有一妹,待字闺中,立召入宫,拜为昭仪,位次皇后。哀帝因见皇后所居之殿名为椒房,乃更名董昭仪所居之处为椒风,以与椒房并称。于是董昭仪及董贤夫妇日夜并侍左右,哀帝赏赐三人各以千万计算。

  哀帝有意欲封董贤为候,因其无功,又未得机会,所以久未发表。侍中傅嘉知得哀帝意思,便想设法迎合。恰值东平一案发生,哀帝已将息夫躬、孙宠、宋弘等擢升官职。傅嘉乘间献策,请将董贤名字加入告发诸人中,便可行封。哀帝依言,遂将息夫躬、孙宠告发本章自行改定,除去宋弘,加入董贤,托言此事系由董贤代奏。于是下诏先赐董贤、息夫躬、孙宠三人爵为关内侯。哀帝欲封董贤,心恐上有傅太后和下有大臣从中作梗,乃先加恩傅氏,以悦太后之意。先是傅太后父已追封崇祖侯,并无后嗣。哀帝因封傅太后堂侄傅商为侯,以奉其后,却惹起尚书仆射郑崇上前力谏。

  郑祟字子游,平陵人。其弟郑立与傅喜同学交好,及傅喜为大司马,荐郑崇于哀帝,擢为尚书仆射,屡求见,直言极谏,哀帝初多听从。郑祟足曳革履,行步有声,每人见,哀帝笑道:“我识郑尚书履声。”此次哀帝欲封傅商,郑崇谏道:“昔日成帝封五侯时,天色赤黄,白昼昏暗,日中有黑气,今无故欲封傅商,坏乱制度,逆天人之心,臣愿以身命当国咎。”说罢手持诏书案,起立而去。哀帝见郑崇言语切直,欲将此事作罢。

  傅太后闻知大怒,对哀帝道:“岂有身为天子反被臣下专制之理。”哀帝遂下诏封傅商为汝昌侯,又封傅太后同母异父弟郑业为阳信侯,追尊业父郑恽为阳信节侯,时建平四年春二月也。

  哀帝既封傅商等,又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趁着傅太后心中欢喜,便欲续封董贤,又恐丞相王嘉谏阻,乃先拟成诏书,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交丞相御史阅看,探其意见。丞相王嘉与御史大夫贾延看罢诏书,二人会议共同上奏道:“窃见董贤等三人初赐爵为关内候,外议纷纷,皆言陛下宠爱董贤,以致息夫躬等皆得蒙恩。今陛下又欲加恩董贤,宜先将董贤等本章宣布于外,命朝臣会议,然后加封,不然恐至大失众心。臣等明知顺意不忤,可得容身,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哀帝见奏,感其言语恳切,明知告发东平之事,董贤并未代奏,不便将本章宣布,遂又暂行中止。先擢董恭为少府,赐爵关内侯,不久复移为卫尉。

  哀帝又拜董贤妻父为将作大匠,命其为董贤起大第于北阙下,重五殿,洞六门,梁栋墙壁,皆画云气花草山灵水怪,或蒙以锦绣,或饰以金玉。南门三重,题曰:南中门、南上门、南便门。东西两面亦皆如此。第中楼阁台榭,连亘如云。山林池沼,无不备具。引御沟水流入园中,转相灌注。土木之工,穷极技巧。说起将作大匠,既是董贤妻父,托赖女婿之力,得为此官。今奉命为女婿起屋,自然格外讨好。哀帝尚恐其不能尽心,特派使者监工,所有作工之人,厚加赏赐,日夜催迫,尚费年余之力,方才完工。

  哀帝既不时拣取内库珍宝赐与董贤,又命尚方为董贤制造器物,每一物造成,先须进呈哀帝过目。哀帝亲选上等者送给董贤,次等者自行使用;又遣使者开武库搬取甲兵,送给董贤及乳母王阿家。执金吾毋将隆谏道:“武库兵器,乃天下公物。

  今以给私门,非所以示四方也。臣请收还武库。”哀帝闻言,心中不悦,遂借着小事,将毋将隆贬官,拜董贤妻弟为执金吾。

  一日董贤之母抱病,哀帝闻知,分遣使者四出设祭祈祷,并饬长安官厨备办祭席,使者祷于道中。排列祭品,不计其数。

  所有祭余酒肉,行道过往之人皆得饮食。每遇董贤家中结婚姻,会宾客,哀帝便饬百官各具礼物,前往帮助。哀帝有时御驾亲临宴饮,赐及苍头奴婢,每人至十万钱。哀帝又为董贤建造生坟,就自己所立义陵近旁,赐以墓地,四面筑墙,周围数里。

  并赐以东园秘器、珠襦玉柙,无不全备。尚书郑崇见哀帝宠待董贤太过,屡次进谏,大忤帝意,每借职事责备。尚书令赵昌生性谄佞,素忌郑崇。今知其为帝所疏,乃诬言郑祟与宗族交通,疑有奸谋,请遣官查办。哀帝遂召郑祟责问道:“君门如市人,何以欲禁阻主上?”郑崇对道:“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愿得查办。”哀帝发怒,遂命将郑崇下狱。有司严刑逼供,郑崇屡被拷打几死,终无一言。于是司隶孙宝奏称赵昌挟嫌诬陷郑崇,请将赵昌处治。哀帝责孙宝附下罔上,免为庶人。郑崇不久竟死狱中。

  哀帝既杀郑崇,是年秋八月遂下诏封董贤为高安侯,孙宠为方阳侯,息夫躬为宜陵侯。息夫躬既得封侯,屡进见言事,历数公卿大臣之短,无所避忌,举朝之人,皆畏其口,见之侧目。丞相王嘉极言董贤贵宠过甚,孙宠、息夫躬性皆倾邪,不可任用。哀帝不听。谏大夫鲍宣亦上书请罢斥孙宠、息夫躬,召用傅喜、何武、师丹、孔光、彭宣、袭胜,其言切直。哀帝因其名儒,格外宽容,不加罪责。

  当日丁傅子弟并进用事,见哀帝偏爱董贤,心生妒忌。孔乡侯傅晏欲谋当国辅政,向息夫躬求计。息夫躬也想倚借丁傅势力,得至高位。是时郡国地震,又关东人民无故惊恐,到处奔走,手持稻藁或麻杆一枚,逐人传递,说是行西王母筹;也有披发赤足,夤夜拆毁关门,逾越墙屋,状如癫狂;也有乘坐车马,一路奔驰,凡经历郡国二十六处,直至京师,地方官吏无法禁止;民间又多聚会歌舞,祭西王母。此种举动自春到秋,方始止息。息夫躬因上奏哀帝道:“灾异屡见,恐有非常变故发生,宜遣大将军出巡边地,斩一郡守以立威应变。”哀帝将言转问丞相王嘉,王嘉谏道:“不可。”哀帝不听,下诏命将军与中二千石各举明习兵法有大虑者,又将次年改元为元寿元年,就元旦日拜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丁明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谁知是日恰值日蚀,哀帝下诏命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者。丹阳人杜邺应诏对策,以为皆由偏宠外家所致。哀帝尚在迟疑,却被董贤探知息夫躬、孙宠联结丁傅阴谋与己作对,遂向哀帝进言。

  哀帝对于董贤言语自无不听从之理,遂下诏收回傅晏印绶。又值丞相王嘉、御史大夫贾延上奏息夫躬、孙宠罪恶,哀帝乃下诏罢二人官职,遣令就国。

  息夫躬回到宜陵本国,自己并无第宅,带同老母妻子住在一个空亭之中。当地一班匪徒,以为他是侯家,必然富有钱财,意图窃龋到了晚间,便在空亭前后探望。吓得息夫躬一家大小夜间不敢安寝。一日适有同邑人贾惠来访息夫躬,问知情由,遂对息夫躬道:“我有一法,可以辟盗。”因教以如此如此。

  息夫躬即依言而行。其法取桑树向东南枝为匕,画北斗七星于其上。息夫躬每夜披发立在中庭,面向北斗,手持此匕,或招或指,以咒盗贼。久之传到外间,遂有人向阙上书,言息夫躬心怀怨恨,夜观星宿,望候天子吉凶,与巫同为咒诅。”哀帝见奏,遣侍御史廷尉监前往,逮捕息夫躬,下入洛阳诏狱。承审官吏调出息夫躬,正欲拷问,息夫躬仰天大中,忽然倒地,身体僵直。官吏遣人验看,报说咽喉已断,血由鼻耳中出,不久遂死。原来息夫躬自知不免,扼喉自杀。官吏追究党羽,牵连下狱者百余人。息夫躬之母坐咒诅主上,大逆不道,判处死刑。妻子移徙合浦,孙宠与右师谭后亦免爵徙合浦。说者以为陷害东平王刘云之报。

  哀帝既将息夫躬、孙宠罢官,遂召孔光问以日食之事。孔光回奏,甚合帝意,拜为光禄大夫。鲍宣又请召用何武、师丹、彭宣、傅喜,哀帝乃召何武、彭宣,拜鲍宣为司隶。正当此时,皇太太后傅氏忽得一病,不久驾崩,合葬元帝渭陵,上尊号为孝元傅皇后。哀帝又欲趁此时加封董贤。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八十"王嘉进谏下诏狱 孔光复宫巡园陵"

  话说哀帝宠待董贤,也算极其尽至,然而哀帝心中还以为不足,几次欲再加恩,以无机会可乘而止。恰值傅太后驾崩,遂假傅太后遗诏,加封董贤食邑二千户。傅晏、傅商诸人,一律赐与国邑,并说傅太后临终嘱将此诏交王太后发下丞相御史照办。王太后收到此诏,便发下丞相御史,令其依诏办理。一班御史心中多不以为然,但人人皆恐得罪,不敢进谏。独有丞相王嘉愤然不服,立将诏书封还,并上疏切谏,谁知因此却惹出一场大祸。

  先是东平王一案,哀帝心疑廷尉梁相、尚书令鞠谭、仆射宗伯凤阴怀二心,将三人一律坐罪,贬为庶人。当时王嘉虽明知三人受了冤屈,却因哀帝正在发怒,不敢进谏,只得也说他三人应当治罪。此事过了数月,恰值大赦,王嘉便趁此时推荐三人,说此三人各有才干,可以赦罪起用。哀帝见奏,疑王嘉有意替此三人脱卸,心中怀恨,尚未发作;至是欲加封董贤,又被王嘉阻止,遂触起前恨,正如火上加油,不胜愤怒,立时下了一道严旨,命人召王嘉,诣尚书听候究问。

  王嘉被召前往,一路心猜必定为了封还诏书缘故,及来到尚书,不料哀帝却令尚书提出举荐梁相诸人一事,责他何故以前既明知三人在位不忠,阿附诸侯;今又称三人有才,上书保荐,令其切实答复。王嘉被问出于意外,一时想不出回话,只得脱冠谢罪。尚书见嘉无辞对答,即命退去,一面将情形上朝奏明。哀帝闻奏,却不即将王嘉定罪,命将此事交文武诸臣会议。

  光禄大夫孔光揣着哀帝心意,便约同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勋马宫,一齐议坐王嘉迷国罔上不道之罪。只有光禄大夫龚胜不以众人所议为然,谓王嘉举荐梁相诸人,不过犯了小小过失,若加以罔上不道罪名,恐不可以示天下。众人议罢,各将议案呈现与哀帝阅看,哀帝即从孔光诸人所议。孔光诸人便趁势奏请将王嘉召交廷尉诏狱究治。哀帝见说,又故作迟疑,命将上事再由百官会议具奏。却有卫尉孙云等五十人议称孔光诸人所言甚是,可以听从。其余诸人或议称王嘉不称宰相之职,只宜夺爵贬为庶人;或议称王嘉虽应办罪,但圣王之于大臣,不宜令其关械受答,有伤国体。大众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孰知哀帝主意早定,两次会议,不过欲避去诛戮大臣之名。今既得孔光、孙云等附和,胆气益壮,便立刻遣使者持节往召王嘉诣廷尉诏狱。

  使者奉命来到相府,府中一班掾史主簿闻得此事,莫不恐慌,大家议道:“此事惟有劝丞相自尽,方免下狱受辱,谅丞相必肯听从。”议罢便七手八脚配成一药,盛在杯中,将药捧到王嘉面前,说明劝他服药自尽意思。偏是王嘉此时心中自有把握,不肯听从。主簿见王嘉不肯服药,因进前说道:“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王嘉闻言,依然不睬。主簿只得退下。使者见王嘉半晌不出,偏故意坐在府门上立待。主簿发急,又进劝王嘉服药。王嘉被劝不过,急得将药杯向地上一摔,对众说道:“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何为学儿女子服药死耶!”说罢便起身朝装而出,拜受诏书,随同使者一直来到廷尉衙署。廷尉向使者问明来意,遂将王嘉所佩丞相及新甫侯印绶收下,立时装出威风,喝令狱卒将王嘉捆起,押往都船诏狱。使者见王嘉已经下狱,便自去回朝复命。

  哀帝自遣使者去后,满心以为王嘉闻旨,必不肯偷生赴狱。

  及闻使者回报,不禁大怒,立即传旨令有司穷究。王嘉不堪诘责,乃仰天叹道:“我职充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有司问道:“汝所云贤不肖者系指何人?”王嘉答道:“孔光、何武是贤人,董贤父子是不肖,我不能进孔光、何武,退董贤父子,虽死犹所恨也!”言罢自此不食,不过数日,呕血而亡。可怜王嘉为相三年,遇事敢谏,有名臣风。哀帝为了董贤一个嬖臣,竟将他下狱屈死。更有孔光诸臣只知阿意承旨,以致王嘉负冤莫白。王嘉临死,乃犹称孔光为贤。孔光转因王嘉临死一言,得了好处,真是太便宜了。

  王嘉既死,此信传到朝廷,大众皆不敢有所议论。独有哀帝母舅大司马丁明,平日敬重王嘉,闻其死耗,频频嗟惜。哀帝闻知,因此怀恨丁明,将其免职,任董贤为大司马。丞相一职,自王嘉下狱,尚未有人补充。哀帝因想王嘉曾称孔光为贤人,遂将孔光任为丞相。

  孔光宇子夏,褒成君霸之少子,幼通经学,前曾历官至丞相。哀帝建平二年,因忤傅太后旨,免职罢归。及傅太后驾崩,始起用为光禄大夫。光为人外似忠诚,内实奸猾,遇事故作谨慎,每每上朝奏谏,回来便将奏稿削去。以为奏稿皆是陈列皇上过失,如留存此稿,被人窥见,是彰明主上过失,以博自己忠直声名,如此便是人臣大罪。其实孔光此种举动,不过欲令人主喜其能替自己隐恶匿过,格外宠任而已。光又时常保荐人才,保荐之后,故不告知其人,若惟恐人晓得此事。其人当时不知是何人提拔,到后来查得是光举荐,事出意外,对光更加感激,其圆熟取巧,大抵如此。光性阴重不泄,彼在朝中办事,不常回家。有时遇着沐日,归家休息,家人设宴聚谈。光席间所说,皆是闲话,绝不提及朝政。常有人问光温室所栽之树是何木?光并不答一语,用别话支开,由是人人皆称其谨慎。哀帝亦深信其为人忠厚,甚见宠任,至是遂复拜为丞相。

  孔光就职之后,一日忽记起丞相照例四时应巡视园陵,便思到园陵一走。说起园陵,乃是帝后坟墓所在,中有驰道一条,向来不许人轻易行走。惟官吏奉准,得行驰道中,却有一定限制,只许其从道旁行走,不得越到中央三丈地界。当日孔光想到园陵巡视,便带了许多屑官,来到园陵,一班属吏行经驰道时,见其地人迹稀少,以为谅必不至被人撞见,便将车马冲入驰道中间,大家纵辔扬镐,十分高兴。忽然有人也带了一班属吏,从园陵经过,一眼看见他们如此行动,不问来历,立刻喝令左右拿人,大众莫不吃了一惊,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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