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野史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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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三十一"讨乌桓明友报捷 斩楼兰介子立功"

  话说霍光既诛上官桀等,朝政一清。但因自己一人,独掌国事,需人助理。同朝一班旧臣,又皆死亡略尽,看来看去,只有光禄勋张安世为人谨厚,遂请昭帝拜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帮理政务。又拜杜延年为太仆。张安世字子孺,即张汤之子。先是张汤既死,武帝甚为悼惜,乃用安世为郎。武帝尝出巡河东,随带书籍于路失去三箧。武帝下诏寻求,一面遍问从臣,失去之书所载何事?众人皆茫然不知,便记得一二,其余也就遗忘。惟有安世平日遇事留心,而且记性甚好,竟将书中所记之事,一概默写出来,武帝甚喜。后经官吏悬出赏格,寻获所失之书。武帝将安世所记,与原书校对一过,并无遗落,由此武帝大加赏识。杜延年字幼公,乃杜周之子,历官谏大夫,尝劝霍光修文帝之政,力行恭俭,霍光听从其言。霍光自见上官桀同受顾命尚且谋反,何况他人,因此心中常加儆戒,主持刑罚,一切从严。延年常从中设法补救,济之以宽,于是众人皆称其贤。读者试想,张汤、杜周并是酷吏,偏生出安世、延年二人,能盖其父之愆,也算难得。

  到了元凤四年春正月,昭帝年十八岁,举行冠礼。论理昭帝年已长成,本可亲理政事,却仍委任霍光办理。此时丞相田千秋病死,赐谥定侯。先是千秋年老,昭帝特加优待,每遇朝见,许其乘坐小车出入宫殿,时人因号为“车丞相”。千秋既死,昭帝拜王欣为丞相,封宜春侯。又以杨敞为御史大夫。王欣济南人,由县吏出身,积官至御史大夫,今为丞相,并无权力,也如田千秋,奉行故事而已。

  当日海内承平,万民乐业,只有匈奴时来侵犯边塞。霍光饬边郡官吏严密防备,胡兵每来,无所劫掠,反被汉兵击败,以此也就少来侵犯。元凤三年冬,边吏报称,近有匈奴人前来投降,告言乌桓人发掘先单于之墓,匈奴闻知,心中怨恨,现正发出马兵二万,往击乌桓。说起乌桓,本是东胡人种,昔日匈奴冒顿单于既灭东胡,东胡遗民散走,入乌桓及鲜卑山,遂分为乌桓、鲜卑二族,世世服属匈奴。至武帝攻破匈奴左贤王之地,将乌桓人移居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四郡塞外,令侦察匈奴动静。又置乌桓校尉,监领其众,使不得与匈奴交通。

  至是乌桓部众渐渐强盛,不服校尉管束,时时反叛,霍光方欲讨之。今闻匈奴往攻乌桓,霍光又想起匈奴远来,正好趁势迎击。遂将此事与护军都尉赵充国商议,赵充国答道:“乌桓近年屡次犯塞,匈奴击之,于我不无利益。况匈奴少来侵犯,边境幸得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若兴兵干涉,未免招寇生事,甚为非计。”霍光见说,心中迟疑。又问中郎将范明友,范明友对言可击。霍光意决,遂告知昭帝,拜范明友为度辽将军,领兵往击匈奴。

  范明友领了二万人马,行到辽东。匈奴探闻汉兵到来,早已引去。明友记起临行之际,霍光曾嘱道:“兵不空出,如果追赶匈奴不及,可即进击乌桓。”现在乌桓新遭匈奴之兵,乘其疲敝攻之,必可取胜。范明友想定,立即率众进攻。乌桓人众望风逃避。汉兵追斩六千余人,大获全胜而回。昭帝下诏封为平陵侯。此时傅介子奉使前往楼兰,归国复命。说起楼兰本系匈奴属国,自武帝遣赵破奴领兵攻破其国,楼兰畏惧汉兵之威,方始降服贡献。匈奴闻知,又兴兵责其不应降汉。楼兰一个小国,居于两大国之间,左右为难,只得两边服属。于是楼兰王遣一于为质匈奴,又遣一子为质于汉。武帝征和元年楼兰王死,其国人请放还质子,立之为王。谁知楼兰质子犯法,受了宫刑,不便遣之归国。武帝遂遣人托辞,说是天子甚爱质子,欲留左右,可别选当立之人为王。楼兰国人遂另立新王。武帝又责令新王送一子为质,新王乃遣其子尉屠耆来汉,又遣一子安归前往匈奴。过了数年,新王又死,匈奴早闻消息,急遣安归回国。安归遂得嗣立为王。武帝遣使下诏令楼兰王入朝,说是天子将加厚赐。楼兰王之妻,本其继母,闻知此事,便对安归道:“先王遣两子为质于汉,皆不复归,如何竟欲往朝?”

  安归依言,遂向使者辞道:“寡人新立,国事未定,愿待数年,再行人见天子。”使者只得将言回报武帝。

  原来楼兰在西域各国中,最近中国,其地适当白龙堆。但见一片沙碛,绵长千余里,并无水草。汉使往来西域,多由此地经过。楼兰既服中国,每遇汉使经过其地,除遣人引导通译之外,又须担水运粮,办理供给。加以随从吏卒,百端需索。

  楼兰国小,汉使往来又多,不能禁此劳费,国人甚以为苦。其王安归,又曾为质匈奴,素与匈奴亲密,见得与汉交通,无益有害。于是决意叛汉,暗中交结匈奴,为其耳目。每遇汉使经过,先期使人通知匈奴,发兵截杀汉使。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王忠、期门郎遂成等前后三次经过楼兰,皆为胡兵所杀。又安息及大宛遣使前来贡献,路经楼兰,也被楼兰人杀死,并夺取贡物。武帝尚未知安归与匈奴通谋之事。安归之弟尉屠耆久在中国,不得归国为王,因探得安归密谋,告知武帝。此时龟兹亦杀轮台校尉,武帝未及征讨而崩。昭帝初立年幼,霍光为政,专务安静。直至元凤三年,方议遣使前往大宛。适有骏马监傅介子,乃北地人,自少好学,年方十四。一日正在学书,心中偶有感触,忽然弃觚,叹道:“大丈夫当立功绝域,安能学那无用书生。”遂往军营投效,积功得官,闻知朝廷遣使,自愿奉命前往。霍光因命其顺路至楼兰、龟兹二国,责其杀使之罪。介子到了楼兰,入见楼兰王安归,责备道:“王何以私教匈奴拦杀汉使?汉起大兵,不日将至。”安归听说心中恐惧,力辩并无此事。介子道:“王既不教匈奴,却任匈奴使者往来经过,并不告知,亦属不合。”安归连忙谢过,并说道:“匈奴使者近日初由敝国过去,路经龟兹,前赴乌孙。”介子闻言,遂辞别楼兰王前至龟兹,宜诏责备龟兹王。龟兹王也就服罪。

  介子既到大宛,传达使命已毕,归路又至龟兹。龟兹人告说:“匈奴使者新从乌孙回来,现在此处。”介子听说大喜,急传令随行吏卒,全装披挂,各执兵器。介子匹马当先,带领众人,直到匈奴使者馆舍,乘其不备一拥而入,竟将匈奴使者杀死,回国复命。昭帝下诏拜介子为中郎,调为平乐厩监。

  傅介子既杀匈奴使者,心中尚不足意,因又想得一计,来向大将军霍光说道:“楼兰、龟兹二国,时时反复,朝廷空言责备,若不加诛,无以惩戒将来。介子行过龟兹,龟兹王接见之时,甚是亲近,并无疑忌。介子愿往刺之,可以示威诸国。”霍光心想龟兹国相去遥远,倘使介子行刺不成,反为所杀。

  我若兴师远征,未必便能取胜。若置之不讨,转损国威,况龟兹不过杀一校尉。此次又任听介子袭杀匈奴使者,也可敷衍了事。惟有楼兰王安归勾引匈奴,三次杀害使者,两相比较,情节尤重。且楼兰近在玉门关外,介子此去,设有疏虞,讨伐亦易。主意已定,遂对介子道:“汝既有此胆略,为国立功,朝廷自必准如所请,但龟兹路远,不如楼兰较近,何妨先往一试。”介子应诺,霍光遂人告昭帝,下诏遣之。

  傅介子奉命,随带一班勇士,赍持金银币帛,一路扬言系奉诏令颁赐各国。行到楼兰国都,楼兰王安归闻说傅介子又来,只得延入相见。介子留心观看,楼兰王左右陈列卫士甚多,身边各带兵器。又见自己所坐之处,与王距离颇远,介子自知难以下手,遂与楼兰王闲谈数语,退归营中。心中暗想:我本献计,欲刺龟兹王,大将军却命我来刺楼兰王。偏遇楼兰王不比龟兹王容易亲近,似此不能成事,归去将何复命。介子沉思半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收拾行装,遣人辞别楼兰王。楼兰王派通译人护送介子起程。介子一路行到楼兰国西界,扎下营盘暂祝命从人将所带黄金锦绣取出,与通译人观看,因对之说道:“我此来奉天子命,携此珍贵之物,遍赐各国。今到汝国,汝王并不另眼看待。我本欲一径过去,又转念替汝王可惜。汝可回去,告知汝王,若不速来受取,我即前往他国矣。”译人见了许多物件,心中相信,便如言回报楼兰王。楼兰王素来贪得中国之物,闻言大喜,果然亲自来见介子。介子闻报楼兰王将到,嘱咐从人数语,亲自出营迎接。楼兰王随带国中贵人并左右近侍数百人到来,望见介子,笑容满面。介子请入营中坐定,排下筵宴,一同入席饮酒。介子又命从人将黄金锦绣陈列筵前,楼兰王见了,不觉眉飞色舞,遂与介子开怀畅饮。

  饮到酒酣,介子见楼兰王与其贵人近侍等皆有醉意,便对楼兰王说道:“天子使我到来,尚有秘密言语,报与王知。”楼兰王信以为实,便从席上起立,介子在前引路,入到帐中。楼兰王立定,方欲问介子有何言语,突有壮士二人,从帐后闪出,手中各执利刀,齐向楼兰王背后刺入,刀尖直透前心,楼兰王大叫一声,立时倒地而死。外边席上楼兰贵人近侍,闻得喊声,知是祸事,一时四散而走。介子连忙出外,对着楼兰人众说道:“楼兰王安归私通匈奴,劫杀使者,罪在不赦,天子遣我前来诛王。今王安归既已伏诛,其余一切不问。现有王弟尉屠耆在汉,汝等当立之为王。汉兵不日将到,汝等勿得妄动,自取灭亡之祸。”一众闻言,只得连声应诺。傅介子便斩楼兰王安归之首,随带从人,起行回国,入得玉门关,一路乘坐驿车,赶到长安,奏知昭帝。昭帝命将楼兰王首级,悬挂北阙之下示众。

  众下诏封傅介子为义阳侯,食邑七百户,遂立尉屠耆为楼兰王,改其国名曰鄯善,时元凤四年夏四月也。

  到了元凤六年,丞相王欣身死。昭帝拜杨敞为丞相,封安平侯,以蔡义为御史大夫。蔡义河内人,曾教昭帝读经,故得升擢。昭帝又封张安世为富平侯。光阴迅速,过了一年,改元为元平元年。此时朝廷无事,财用充足。昭帝乃下诏议减人民口钱。先是人民年十五以上,每年纳税百二十钱,谓之为算。

  至武帝征伐四夷,加增赋税,凡人民生子,年自三岁至十四岁,每人每年出钱二十三。名曰口钱。昭帝因怜人民纳税过重,故特议减。有司复奏,每人减去十三,昭帝批准。到了夏四月,昭帝抱病,驾崩于未央宫。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三十二"孝昭帝驾崩无嗣 昌邑王奉召入京"

  话说昭帝元平元年春二月,忽有流星,其大如月,向西飞去,其速如箭,众星皆随之西行,时在早晨。众目共见,莫不诧异。是时昭帝身体时觉不安。霍光见昭帝多病,心中忧虑,意欲皇后得宠生子。侍医及左右近臣,皆顺霍光之意,说是帝病,须节欲静养,禁止后宫之人,不得进幸。到了夏四月,昭帝病重,驾崩于未央宫。综计在位十三年,改元三次,年仅二十一岁。昭帝自幼聪慧,为武帝所爱,虽即位以来,未尝亲理政事,并无表见,然能深信霍光,始终委任;又能辨别燕王所上之书是假,知上官桀之奸诈,不与亲近,不愧称为明主,况年尚幼小,尤为难得。后人论到此事,因言昔日周武王驾崩,成王年幼,周公为相,管叔、蔡叔宣布流言,诬谤周公谋反。

  成王闻知,其初不免生疑,后来方始觉悟。由此观之,霍光虽然不能比得周公,昭帝转胜过成王,只是享年不久,未免可惜。

  昭帝既崩,上官皇后年才十五,并未生有子女。霍光费尽苦心,保护幼主,幸得成立,却又半途夭折,自然十分悲痛。

  便与诸大臣会议应立之人,诸大臣因见武帝之子广陵王刘胥现在,遂请立刘胥为皇帝。霍光心想刘胥平日所为不法,所以先帝不立为嗣。今竟奉为天子,不特有违先帝之意,且恐即位之后,愈加放纵,汉家社稷将致不保,后人必然归罪于我。但众人皆注意于刘胥,我若执定不肯,又恐大众疑我别有私意。霍光再四寻思,心中终觉不安,因此迟疑不决。旁有郎官知得霍光意思,遂上书道:“昔日周太王废泰伯立王季,文王弃伯邑考立武王,大抵立嗣要在得宜,虽废长立少,亦无不可。广陵王素为无道,万不可立。”霍光见书,正中其意,于是将书遍交丞相杨敞等观看。即日擢此郎官为九江太守。

  霍光决意不立刘胥,遂想到应立之人,惟有昌邑王刘贺。

  刘贺乃昌邑哀王刘髆之子,刘髆系李夫人所生。武帝宠爱李夫人,李夫人死时,葬以皇后之礼。哀王早死,所以不得立为太子。及武帝崩后,宗庙例有皇后配食,而武帝陈皇后与卫皇后皆因罪被废。霍光体贴武帝之意,遂以李夫人配食。李夫人既可配食武帝,刘贺便算是武帝嫡孙,立之为帝,可谓名正言顺。

  况昭帝在位十余年,也算一代之君,不可无后。今迎立刘贺,又可承继昭帝,最为确当。至刘贺为人如何虽不可知,但他嗣立为昌邑王已有十余年,未闻相二千石举奏过恶,谅不至又学刘胥。霍光想定,遂将己意遍告诸大臣,问其意见。诸大臣不敢多言,一律承诺。霍光遂奏明上官皇后,作成玺书。遣行大鸿胪事少府史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往召昌邑王刘贺入京主丧。读者须知凡人心中之理想,与世上之事实,往往相反。霍光不欲迎立刘胥,原为其举动每多过失。

  谁知别人不选,却单选中刘贺,更比刘胥不如。刘胥虽然无道,将来还望有悔过自新之日;刘贺却生来便是痴呆,如何可作天子?若论霍光为人,素称谨慎,此次迎立嗣君,关系何等重大,岂敢轻举妄动,但他却万想不到刘贺为人如此,就连朝中诸大臣也都不知。况昭帝新崩,国家不可一日无主,事关紧急,须是当机立断,所以霍光也无暇细查,便即定议举行。

  说起刘贺年方五岁,嗣立为王,在国已有十三年。只因精神不全,所以举动无节。平日最好游猎,驰驱国中,不知休息。

  尝往方与地方,未及半日,行路二百里,连累百姓,荒废正业,替他修理道路。旁有王吉,字子阳,琅玡皋虞人,官为昌邑中尉,见此情形,上书极谏。刘贺尚知敬重王吉,下令褒美,并赐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过了一时,刘贺照旧放纵。

  王吉常常劝谏,无如刘贺闻言,偶然明白,过后又复糊涂,一味任性妄为,终不改变。又有郎中令龚遂,字少卿,乃山阳郡南平阳人。为人刚直敢言,每见刘贺做事不合,便当面说其过失。刘贺听了,自己也觉羞惭无地,不待龚遂说完,连忙以手掩耳,急走入内,对着近侍道:“郎中令专会羞辱人。”龚遂出外,又对刘贺之师王式及其相安乐大加责备,说他二人不能救正,二人无言服罪。由此国中之人,皆畏龚遂。

  刘贺生性又专喜与御卒厨夫相聚一处,长日游戏饮食,赏赐无度。龚遂闻知,入见刘贺,跪在地上,膝行直至刘贺面前,放声大哭。左右近侍见龚遂哭得伤心,无不感动流涕。刘贺正与众人游戏,十分高兴,突被龚遂一哭,心中大惊。一班御卒厨夫,望见龚遂,缩着头四散而走。刘贺急向龚遂问道:“郎中令何故大哭?”龚遂挥泪对道:“臣痛社稷将危,所以哭泣,愿大王屏退左右,使臣得尽言上闻。”刘贺遂命左右退去。龚遂方才止住哭说道:“大王知否胶西王所为无道,以至亡国?”刘贺答道:“不知也。”龚遂道:“臣闻胶西王有幸臣侯得,专事阿谀。胶西王平日行事,几与桀纣相同,侯得却赞他是尧舜,因此买得胶西王喜欢,言无不听,竟至亡国。今大王亲近一群小人,沾染恶习,将来难免不学胶西。臣请选择郎官端正有学问之人,与王一同起居,或说诗书,或习礼节,必然有益。”刘贺闻言点头应允。龚遂见刘贺肯听其言,心中大喜。于是选得郎中张安等十人,引见刘贺,命其随侍左右。龚遂满心希望刘贺日与正人相处,渐渐改过迁善,谁知不过数日,刘贺受不过礼法拘束,便将张安等十人一概逐去。龚遂见了,连连叹息,也就无如之何。

  过了一时,昌邑宫中一连发生妖怪数起。说也奇怪,一日刘贺坐在宫中,猛然举首,忽见一白犬,高约三尺,无尾,自项以下,有似人形,头戴方山冠。旋又见一熊,遍问左右,左右皆道未曾看见。刘贺心中惊疑,便召龚遂到来,告以所见。

  先是刘贺命人制造侧注冠,以赐大臣,龚遂亦得受赐。后刘贺又将此冠使奴戴之,龚遂见了,立即脱冠缴还刘贺。今值刘贺召问,因言道:“此乃天戒,言在侧之人,皆戴冠之狗,大王若仍信而用之,必致亡国。”刘贺不听。未几又有鹫鸟飞集宫中殿下,刘贺心中也知厌恶,使人射杀之。又问龚遂,龚遂道:“此不祥之兆,野鸟入居,宫室将空。”于是刘贺仰天叹道:“不祥何故屡现?”龚遂即头道:“臣不敢隐瞒大王,时进逆耳之言,大王不喜,若论国家存亡,臣之一言,所补有几,尚望大王自己随在省察。大王曾读《诗经》,《诗经》三百五篇中言人事王道,无不具备,大王平日行事,合于《诗经》何篇?

  大王位为诸侯王,品行不及庶人,似此欲存甚难,欲亡甚易,不可不戒。”刘贺听了,默然无语。又一日,刘贺所坐席上,忽有血迹染污。再召龚遂问之,龚遂失声号哭道:“妖异时来,不久宫室空虚,大王急宜谨慎。”刘贺听了,虽然心惊,但他事过便忘,终不改变。

  当日史乐成等奉命往召昌邑王,一路趱行,赶到昌邑,正值深夜,诸人叫开城门入内,直到昌邑王宫前,已是五更时候。

  昌邑群臣,闻信齐集,顷刻间点起灯烛,唤醒刘贺,开读玺书,知是召入嗣位。一时宫中上下人等,各自欢喜,心想吾王既为天子,自然抬举大众都得好处。一班郎官谒者,连着厨夫走卒,争向刘贺要求随带入京。刘贺也不管人数多少,一概应允。于是众人扬扬得意,各自回家收拾行李。独有龚遂、王吉二人,心中愈加忧虑。王吉回到家中,连忙写成一书,劝戒刘贺,其书略道: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愿大王察之。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刘贺一心准备为帝,十分高兴。见了王吉之书,便放在一边,全然不以为意。到了是日正午,刘贺带同昌邑群臣以及吏卒,约计不下三百余人,随同使者起身。未知刘贺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三十三"刘贺即位肆昏淫 霍光忧国谋废立"

  话说昌邑王刘贺奉召入京,带领多人,随同使者起程。刘贺与使者及相二千石等,乘坐七辆驿车,其余从人骑马相随。

  此次昭帝新崩,立等刘贺到来主丧,所以行程异常紧急,每到一站,立即换马前进。无如刘贺从人过多,站中不能预备许多马匹与他换坐,从人只得仍骑原来马匹前进。行经许久,马力已乏,渐渐落后。众人望见刘贺车辆去得已远,惟恐追赶不上,只管尽力加鞭,那马被打不过,拼命飞跑,跑到力竭,倒地而死。是日正午起行,傍晚到了定陶,计行一百三十五里,从人马匹,沿途倒毙者不计其数。失马之人,倚着刘贺之势,或向地方官吏吵扰,要他立备马匹;或强夺民马乘坐,一路纷纷扰扰,闹得不堪。直至夜间,方才陆续赶到。郎中令龚遂见第一日出门,便酿事故,因力劝刘贺,勿带多人。刘贺方将平日不甚亲近之郎官谒者,挑出五十余人,令其仍回昌邑。诸人奔走半日,空费辛苦,闻此命令,垂头丧气,仍寻原路归家,皆骂龚遂多事。

  刘贺在定陶宿了一夜,次日一早进发,随从尚有二百余人。

  刘贺一路上兴高采烈,全然不记王吉劝戒之语,满心但想游乐戏玩。一日行到济阳,刘贺闻说其地出产长鸣鸡,便遣人出外购买。原来长鸣鸡鸣声甚长,每一鸣,约有一顿饭时间,声音不绝。加以长距善斗,所以刘贺要想搜寻带入京中。又一日刘贺于路见有卖积竹杖者,积竹杖乃以木为骨,外用竹丝缠绕。

  刘贺见了,便命停车购买。龚遂在旁谏道:“积竹杖乃是骄傲少年所执,大王买此何用。”刘贺不听,竟买取二柄方行。刘贺此行本系奔丧,不能携带姬妾,他平日骄淫已惯,又兼生性昏愦,何曾知得居丧礼节。如今数日不近妇女,心上非常难过,行过弘农地方,便使从官留心选择美貌女子,诱取到来。又令大奴善暗用衣车装载,到了馆舍之中,秘密取乐。谁知外面早有风声,传入使者耳中,使者史乐成等见刘贺一路买鸡买杖,已是失礼,因系小事,所以忍住不言。如今闻说私近妇女,大背法纪,不禁愤慨,行到湖州,使者便向昌邑相安乐责备一番,说他不能谏阻。安乐被责,转告龚遂。龚遂入见刘贺,问其有无此事,刘贺力辩无有。龚遂道:“既无此事,大王何惜一奴,致损盛德,请收付官吏办罪,替大王洗此恶名。”刘贺无语。

  龚遂便一手捉住奴善头发,直拖下去,交与卫士长立时正法。

  并搜出女子,放还其家。刘贺自知理屈,也就不敢出言。

  刘贺在路,行经多日,到了灞上,早有大鸿胪预备法驾出郊迎接。刘贺乘坐法驾,使仆寿成御车,郎中令龚遂骖乘。一路行近广明东都门龚遂便对刘贺道:“依礼奔丧望见国都便哭,此乃长安东郭门也,大王须放声大哭。”刘贺哪有悲痛之心,便推辞道:“我患喉痛不能哭泣。”及行到城门,龚遂又说:“须哭。”刘贺道:“城门与郭门同是一样,先前未哭,现在也可不哭。”龚遂只得由他。车驾入得城中,至未央宫东阙,龚遂心恐刘贺不知礼节,闹出笑话,有失观瞻,便向刘贺详细指点道:“昌邑帐棚在此阙外驰道之北,帐棚附近有南北通行一条大道,但看马足前行,未到其处数步,大王便当下车向阙,西面俯伏,哭泣尽哀方止。”刘贺到了此时,也知大众观瞻所在,不敢贪懒,一一领诺。于是照着龚遂之言,伏哭如礼。礼毕,上官皇后传诏召入谒见,即日立为皇太子,入宫居丧。

  霍光见昭帝驾崩,已有月余日,因议嗣立之人,久延时日,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刘贺既到,便当早正大位。乃择定六月丙寅日,霍光率领群臣奉上天子玺绶,刘贺遂即帝位,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过了数日,始葬昭帝于平陵。刘贺自从即位之后,也不管丧服在身,终日带同昌邑群臣,出外游玩;或在宫饮酒作乐,一味淫戏无度。龚遂、王吉屡谏不听。一日刘贺忽得一梦,梦见殿下西阶之东,积物一堆,约有五六石之多,上用屋瓦遮盖。刘贺梦中觉得可疑,亲自下殿揭开一看,乃是蝇粪。刘贺惊醒,即告知龚遂,问是何故,龚遂乘机进谏道:“陛下所读《诗经》,不曾说道:‘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毋信谗言。’今陛下左右谗人甚多,有如蝇粪。愿陛下选用先帝大臣子孙,使在左右,尽逐昌邑群臣,并请将臣先逐,如此方可转祸为福。若不肯舍弃昌邑故人,听信谗谀之言,必有凶咎。”刘贺听了,摇头不答。龚遂自知费尽苦心,难望刘贺改过,心中异常忧烦,走出宫门,却遇前昌邑相安乐。安乐此时已拜为长乐二卫尉,龚遂执安乐之手,行到无人之处,对之流涕说道:“王自立为天子,日益骄恣,吾屡次进谏,更不想他听从。古代法制尚宽,大臣许其隐居告退。今吾辈求去不得,待欲假作颠狂,又恐被人知觉。一旦祸发,不免身死名裂,如何是好?君乃陛下故相,理应极力谏诤。”安乐听了,甚为感动,但他心想龚遂已屡谏不听,自己进言,明知无益,何必多此一举,因此并不入谏。

  霍光既立刘贺,不过一二日,便觉他举动悖乱。其初尚想设法匡救,与公卿等进谏数次,刘贺当面应诺,谁知过后又复如故,全不改变。霍光心想我万不料昌邑王为人如此,直到今日,方才明白,已是悔之无及。但他在国已十余年,何以并未闻有失德之事,真不可解。莫非即了帝位,霎时改变性质,或是路上感受疾病,所以与前不同?霍光辗转沉思,忽又想起,此次遣往迎接昌邑王诸人,一路同来,必然知他底里,遂召到史乐成、刘德、丙吉等详细询问。诸人便将昌邑王途中举动,一一告知。霍光暗想诸人既有所闻,一到长安,便该告我。我若早知其事,固然不肯起意迎立;便作他已到长安,我方得知,也不肯轻将天子玺绶,奉他即位。如今木已成舟,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都是我做事过于卤莽,以致如此,也怪不得诸人,于是沉吟半晌,遂命诸人退出。

  刘贺即位已有十余日,但图娱乐,不问政事。他虽不知治国,却何曾不想搅权。但因丧服未除,照例不能亲政,一切政权,仍由霍光掌握,所以行事虽甚悖谬,尚未害及国家。偏是昌邑一班群臣,只有龚遂、王吉等数人为人忠直,其余大抵市井无赖之徒,但知引诱刘贺为非作恶。今见霍光总揽大权,遇事不得畅意,又知刘贺种种举动,皆为霍光所不喜,君臣之间,势难两立。便想先除霍光,再逐各大臣,改用昌邑群臣。但是欲除霍光,当用何法,于是有提议等候刘贺除服,收回政权,便将霍光免职者;又有提议不待除服,即设法将霍光杀死者。

  彼此争论,议尚未定。早有人探知大概,急来报与霍光。霍光因为刘贺无道,正在忧闷。又闻此种报告,竟弄得寝食俱废,坐立不安,深悔迎立非人,致生后患,不但己身不保,眼看汉家社稷,都断送在此人身上。我虽拼得一死,也难塞责,急须趁此设法挽回。但要想挽回,惟有将他废去,别立新君。无如他已即位,君臣名分已定,一旦举行废立,知我者谅我是出于不得已;不知我者,反道我谋为叛逆,难保不由此发生变故,引起祸乱。此事关系非常重大,须得心腹有见识之人,与他从长计议。霍光遍观朝臣之中,惟有大司农田延年,字子宾,乃齐国之后,曾在大将军幕府,算是霍光属吏,为人甚有材略,霍光素加亲重,至是遂遣人单请田延年到来商议。

  田延年闻命到来,霍光延入密室,屏退从人,问以方法。

  田延年道:“将军为国柱石,既知此人不可为君,何不建议奏闻太后,另选贤人立之。”霍光道:“吾意亦欲如是,但以臣废君,不知古代曾有此事否?”延年道:“昔日伊尹为商朝宰相,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皆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是汉之伊尹也。”霍光听了,意思方决。原来霍光未曾读书,不知伊尹之事,所以史官说其不学无术。如今既闻田延年之言,便引入为给事中。一面又与车骑将军张安世秘密计议此事,除他三人之外,别无一人得知。刘贺更是终日昏昏,毫无知觉。时当六月,正是大热时候,偏值连日天气阴沉不雨,却合刘贺之意,便日日出外游玩。一日刘贺乘坐御车,方出宫门,忽有一人拦住车前谏道:“天久阴不雨,臣下当有谋其主上者,陛下出外,意欲何往?”未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三十四"延年按剑劫群臣 太后宣诏废刘贺"

  话说刘贺乘车出宫,忽有一人拦住车前谏阻。刘贺举目观看,乃是光禄大夫夏侯胜。刘贺听夏侯胜说是臣下谋上,不觉大怒道:“现在清平无事,何人敢起逆谋,汝安得造作妖言,摇动人心?”说罢便喝令左右将夏侯胜捆缚,交与有司究办。

  有司告知大将军霍光,霍光闻夏侯胜之言,突然大惊,暗想此语明指废立而言。但废立之事,尚未定计,惟有田子宾、张子孺得知。田子宾首先倡议,必能秘密。想是张子孺言语漏泄,致被夏侯胜得知,出头告发,幸得昌邑王生性糊涂,未加细察,不然大事去矣!于是霍光背着众人,责备张安世,说他言语不慎。其实张安世为人素来慎密,自从预谋,并未向旁人道及一字。今被霍光埋怨,自然力言并无此事。霍光不信,遂命左右将夏侯胜召来询问。

  夏侯胜字长公,鲁国人,少从族叔夏侯始昌学习书经及《洪范五行传》。始昌明于阴阳,曾向武帝预言柏梁台当于某日遇火,到了其日,果然被焚。武帝甚重始昌,遂拜为昌邑王刘髆太傅。夏侯胜既得始昌传授,又历事名师,学问精熟,至是因谏刘贺被缚,发交有司。有司向霍光请示发落,霍光命解其缚,召之入内问道:“汝进谏之语,何自而来?”夏侯胜对道:“此语出在《洪范传》。《洪范传》说是,人君无道,上天降罚。白昼常阴,于时则有下人谋代上位者。臣不便明言,故但说臣下有谋。”霍光与张安世闻言,俱各大惊,由此愈加敬重儒生。于是霍光也不由刘贺主意,即命将夏侯胜释放。

  霍光心想废立之事,须是秘密迅速,不宜再延。遂一面与张安世着手预备,一面遣田延年密报丞相杨敞。杨敞本是霍光故吏,霍光料他必然同意。但因他现为丞相,位居百僚之首,故须预先告明,待到会议之时,免得惊慌失措。田延年奉命,到了杨敞家中,备细说知。杨敞听了吓得汗流满背,不知如何答话。田延年问其意见,杨敞只是诺诺连声。田延年未得杨敞确实答应,不肯回报,两人相对坐了片刻,田延年起身出外更衣,杨敞独自在室中,呆呆坐定。杨敞之妻,闻得二人在密室商议,知是要事,便藏在东厢窃听,因见杨敞良久答应不出,心中替他着急。恰好延年走出,便急由东厢入内,对杨敞道:“此乃国家大事,今大将军议已决定,使九卿来报君侯,君候不从速答应,便要先遭诛戮矣!”杨敞听说,愈加惊恐。此时田延年更衣已毕,走入室中。杨敞之妻心知其夫无用,若不替他做主,大祸便在眼前。此时且顾不得回避,遂与延年相见,三人共坐对语,杨敞之妻不待杨敞开口,便对延年慨然应允,说是愿奉大将军教令。田延年依言回报霍光。霍光又念起苏武著名忠节,现在免官家居,遂邀其同预谋议,一则自己可以取信于国人,二则苏武也可借此恢复官位。

  霍光不动声色,暗中布置十余日,诸事都已完备。于是下令遍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齐集未央宫会议。

  百官闻命陆续到来,就中惟有少数预谋之人,知得此次会议非同小可,心中各自担惊。此外大都不知所议何事,还以为无甚关系,神气扬扬如常。独有霍光当此废立大故,安危祸福,决定在于顷刻之间,纵使平日如何镇定,到此也不免张惶,只得把定心神,强自支持。不消片刻,众人到齐,入席坐定,大众眼光都注定霍光一人。忽听霍光说道:“昌邑王行为昏乱,恐危社稷,如何是好?”众人闻言,出其不意,俱各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彼此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发一言,口中但应道:“是,是。”霍光见众人不置可否,正在着急,忽见大司农田延年奋然离坐,行至大众之前,手按佩剑,对着霍光说道:“先帝托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因见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若使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迟疑,群臣若有后应者,臣请以剑斩之。”延年言时,声色俱厉。众人闻言,吓得呆了。

  霍光心头有如小鹿乱撞,对着延年谢道:“九卿责光是也,天下汹汹不安,光当受责。”众人见此情形,心知废立事在必行,若不依从,必遭杀害,遂齐向霍光叩头说道:“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所命,敢不遵从。”霍光见大众并无异辞,方始心安,便取出奏章,令群臣依次署名。此奏章乃霍光预先作就者。群臣署名既毕,随同霍光前往长乐宫,入见皇太后,备述昌邑王淫乱情形,不可以嗣大位,请太后下诏废之,太后准奏。霍光即请太后备齐车驾,前往未央宫,预备升坐承明殿宣诏,自率群臣随后也到。又请太后下诏,遍饬各禁门守卫之人,勿使昌邑群臣擅入。霍光见废立之事,已将成功。料得刘贺更无能为,便抽空来看他作何举动,到底知与不知。

  原来刘贺常居未央宫北温室殿中。霍光到了温室,恰值刘贺入朝太后初回,乘荤辇归温室。守门宦者早已奉到太后诏书,望见刘贺到来,一齐排立禁门两旁,手中各持门扇,待得刘贺入内,宦者一拥上前,将门闭上。昌邑群臣,随后走到,不得入内。此时刘贺仍如在梦中,外间举动,丝毫不知。见众人无故关门闭户,觉得诧异,便问何为?霍光在旁跪下答道:“皇太后有诏,不许昌邑群臣入内。”刘贺道:“既是皇太后有诏,不妨从容办理,何至如此惊人?”言罢入内。霍光也不与他多言,便走出外边,指挥卫士人等尽将昌邑群臣驱逐到金马门外。

  早有车骑将军张安世,带领羽林骑兵,围守宫外,等候昌邑群臣被驱到此,便将其擒拿。正如探囊取物,毫不费力,不消片刻,二百余人,一一束手受缚,不曾走脱一个。连龚遂、王吉等也都在内,一齐送往廷尉,下在狱中。霍光传到昭帝旧日一班侍中中常侍,命其守卫刘贺。并嘱道:“汝等须留心守卫,勿致稍有差池,万一羞愤自尽,使我负有杀主之名,何以对天下。”诸人领命入内。刘贺也闻昌邑群臣皆已被缚,尚未知自己当废,又见左右近侍皆系新来之人,便问道:“我旧日从官,因何得罪,大将军竟将他悉数囚系?”左右答道:“不知。”

  少顷忽见使者持节到来,说是皇太后有诏来召。刘贺闻召,方知恐惧,因对使者说道:“我有何罪?太后却来召我?”使者也答不知。刘贺无法,只得乘车随同使者前往。

  当日上官太后身服珠襦,驾坐未央宫承明殿武帐之中。侍御数百人排列两旁,手中皆持兵器,期门武士执戟陈列殿下,群臣各依班次上殿。太后遣使往召刘贺。不久使者领了刘贺到来,太后命刘贺俯伏殿前听诏,旁有尚书令手持群臣奏章,高声朗读道:丞相臣敞、大司马大将军臣光、车骑将军臣安世、度辽将军臣明友、前将军臣增、后将军臣充国、御史大夫臣义、宜春侯臣谭、当涂侯臣圣、随桃侯臣昌乐、杜侯臣屠耆堂、太仆臣延年、太常臣昌、大司农臣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乐成、廷尉臣光、执金吾臣延寿、大鸿胪臣贤、左冯翊臣广明、右扶风臣德、长信少府臣嘉、故典属国臣武、京辅都尉臣广汉、司隶校尉臣辟兵、诸吏文学光禄大夫臣迁、臣畸、臣吉、臣赐、臣管、臣胜、臣梁、臣长幸、臣夏侯胜、太中大夫臣德、臣卬,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顿首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庙,总壹海内者,以慈孝礼义赏罚为本。孝昭皇帝早弃天下,无嗣,臣敞等议昌邑王宜嗣后,遣宗正大鸿胪光禄大夫奉节召昌邑王主丧。然王无悲哀之心,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衣车,纳所居馆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玺于大行前,退归住处发玺不封,使从官持节引纳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宫中游戏。自往符玺署中取节十六,每遇朝暮哭临,令从官更互持节随从。又作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娶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纳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送葬还宫,便上前殿,击钟磬,召宗庙乐人鼓吹歌舞,悉奏众乐。发长安厨备三太牢,祭阁室中,祭毕与从官饮食。乘法驾皮轩鸾旗,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所乘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之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腰斩。

  尚书令读到此处,太后大怒,便命且住,向刘贺厉声责道:“为人臣子,应该悖乱如是耶?”刘贺被群臣将他罪恶一一指出,如数家珍,当着大庭广众万目观瞻之地,读与他听。他虽愚騃,也觉得无地自容,将身缩做一团。正在又羞又惧,忽被太后高声责骂,吓得倒退数步,离席俯伏。尚书又接读道: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与昌邑郎官免奴佩之,变换节上黄旄,改用赤色。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之人。与从官官奴夜饮,荒迷于酒。诏太官进御膳如故,食监奏未除服,未可照旧进膳。复诏太官速备,勿由食监,太官不敢备,即使从官出买鸡豚,诏殿门容纳以为常,独夜设九宾之礼于温室,引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尚未祭,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祭昌邑哀王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件,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等及侍中傅嘉屡谏其过失。使人簿责胜。缚嘉系狱,荒淫迷惑,失帝王礼义,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高皇帝建功业,为汉太祖。孝文皇帝慈仁节俭,为汉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所行淫僻不法,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高庙受命,不可以承天序,奉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御史大夫臣义、宗正臣德、太常臣昌与太祝,以一太牢祭告高庙。臣敞等昧死以闻。

  尚书令读罢奏章,皇太后宣诏曰:“可。”刘贺听说自己被废,惊倒在地。霍光便令刘贺起拜受诏。刘贺此时还想留恋帝位,却被霍光催促,急得说出话来,众人闻了无不窃笑。未知刘贺说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三十五"逢君恶从官伏诛 起民间宣帝继统"

  话说上官太后宣诏废去刘贺,霍光催促刘贺起拜受诏,刘贺急得说道:“闻得《孝经》有言,‘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众人见刘贺到了此时,尚要引经据典,说那梦话,俱觉得好笑。霍光觉得他可气又复可怜,便说道:“皇太后有诏废王,王安得尚称天子。”遂走上前来持起刘贺之手,就他身上解下玺组,奉上太后。命左右扶刘贺下殿,直出金马门,群臣随后送出。到了阙外,刘贺自知无望,西向望阙下拜,口中说道:“愚戆不任汉事。”拜毕起立,侍臣指引上车。刘贺举目观看,所坐乃是副车,并无旌旗仪仗,只有吏卒数十人,前后随从。休说法驾不知去向,尚不及在昌邑为王时出门那种荣耀。刘贺垂头丧气,坐在车中,所过之处,但见两旁人众拥挤不开。原来废立之事,已传遍长安城中,人民闻信,扶老携幼,争来观看,万头攒动,都说道:“此是被废天子,人人心中替他难以为情。”一路行来,早到昌邑邸第。

  霍光送刘贺出了宫门,看他上车。忽想起刘贺此去难保不羞愤自杀,或是他人要想向我讨好,将他逼死。我又难免天下人议论,因此放心不下,便坐车亲自送来,既到昌邑邸前,刘贺下车入内,霍光随入,分付邸中人等小心伺候。遂向刘贺辞道:“王所行自绝于天。臣等驽怯,不能杀身报德,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从此不得再见于左右。”霍光说罢,不觉伤心,涕泣而去。此时刘贺既废,朝中无主。霍光便请上官太后暂住未央宫,临朝听政。霍光又念太后既然亲理政事,必须通晓经术。乃请令夏侯胜教授太后书经。移夏侯胜为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其实太后年纪尚小,不知处断政务,又是霍光外孙,也不敢自出主意。凡事皆由霍光拟定办法,奏闻太后,太后无不照准,霍光本意也不过暂时借此镇压人心而已。

  霍光见废立之事,虽已成功,尚有刘贺与昌邑群臣,须分别处置。但处置刘贺,颇觉为难,待欲使之仍归昌邑为王,又恐其曾经称帝,心中不甘,居然起兵背叛;或有奸人假他名义,号召地方,因此生事,也未可知。遂请太后下诏群臣会议办法,群臣回奏道:“古代放废之人,例应驱逐远方,不使预闻政事,请将故昌邑王贺移到汉中房陵县安置。”霍光见奏,心想此种办法,未免过重。刘贺虽然无道,此次我若不起意迎立,他仍得在国为王,安稳无事。如今不特帝位被废,连王位都不能保,又要流到荒僻地方,成了罪人,岂非我反害了他,心中终觉不忍。于是想得一法,奏请太后,仍将刘贺送归昌邑,削去王号,给以食邑二千户。至昌邑群臣被拿下狱,经廷尉逐人提出审讯,录取供词复奏。霍光命将二百余人一律处斩,惟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屡次进谏,得免死刑,髡为城旦。又有刘贺之师王式,经刑官讯问,责其何以并无谏书。王式答道:“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教王,每遇忠臣孝子之诗,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每遇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为王流涕痛陈之也。臣以诗三百五篇谏,所以无谏书。”刑官将言告知霍光,王式也得免死。霍光既将昌邑群臣定了死罪,昌邑相安乐也在其内。此时追悔不听龚遂之言,已是无及。到了行刑之日,皆由狱中提出绑赴市曹。但闻得一片呼号之声,也有埋怨众人当日不听其言,早将霍光设计杀死,致有今日,因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消片刻,二百余人都做刀下之鬼。读者试想昌邑群臣所坐罪名,不过是不能辅导,陷王于恶,依律原不至于死,况二百余人中也有马卒厨夫官奴等人,更不能责以大义,应将情节较重者诛杀数人,其余一概流到远方,方算正当办法。如今霍光竟不问轻重,全数处斩者,其中别有两种原因:一则霍光深恨诸人平日不将刘贺罪恶举奏,以致自己并不觉知,倡议迎立,几乎酿出大祸;二则更恨诸人设计害他,所以必欲置之死地,连王吉、龚遂等忠直之人,也不过得免一死,尚要罚作苦工。

  只有当日半路折回之郎官谒者五十余人最得便宜,此一班五十余人回家之后,尚在抱怨龚遂。及闻此消息,各吃一惊,心想侥幸未曾随往长安,不然也是一死,因此转感激龚遂不置。

  闲言少叙,却说霍光既废刘贺,便又与群臣会议应立之人。

  除广陵王刘胥,前次已经议决,不可为嗣。又燕刺王刘旦,因谋反自杀,其子废为庶人,不在提议之列。此外武帝子孙更无别人可立,大众会议数次,未能决定。于是光禄大夫丙吉遂向霍光上书提议道:“将军与公卿会议,择立嗣君,此举关系甚大,窃听外间言论,诸侯宗室在位者并无知名之人,惟奉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者,现年十八岁,学习诗书,材质甚美,愿将军采访众议,参以卜筮。若宜承嗣,先使人侍太后,使天下人明白知晓,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霍光得书,遍问群臣,太仆杜延年力劝立之。霍光也知皇曾孙平日为人品行尚好,遂依从丙吉之议,与丞相杨敞等奏请皇太后,立为昭帝之嗣。

  皇太后准奏。霍光即遣宗正刘德,前至皇曾孙所居尚冠里宅中,令其沐浴,赐以御府衣服。太仆以槨猎车奉迎皇曾孙入宗正府斋戒。七月庚申日,皇太后召见于未央宫。此时皇曾孙尚是庶人,并无官爵。霍光之意,不欲便立庶人为天子,因请太后先封为阳武侯。霍光择定吉日,率领群臣奉上玺绶。皇曾孙遂谒见高庙,即皇帝位,是为宣帝。

  说起宣帝乃武帝长子太子据之孙,太子据纳史良娣生子名进,号史皇孙,史皇孙纳王夫人,生宣帝,号皇曾孙。皇曾孙初生数月,巫蛊事起,太子据兵败逃去。史良娣、史皇孙、王夫人皆遇害。皇曾孙虽是幼小,亦因此连累,下在郡邸狱中。

  此时武帝正在深怒太子造反,便连自己嫡亲曾孙,也看同叛逆家属,听其生死存亡,并不过问。皇曾孙孤身在狱,并无乳母照顾。一班狱吏,更不替他寻觅乳母,每日遣人喂以稀粥,有一顿,无一顿,任其屎尿淋漓,也无人替他更换。读者试想平常人家数月小孩,若无人乳养保护,已难望活。何况他是龙生凤养,平日异常娇贵,更难受此磨折,所以不过月余,便弄得黄瘦不堪,奄奄一息。狱中犯人见了,都道他不久于人世,谁知他命中合有帝王之分,且是一代中兴令主,虽遭患难,不该夭死,正当危急之际,却遇丙吉到来,做了救星。

  丙吉字少卿,乃鲁国人,生性慈善,幼习律令,由鲁国狱史积功升为廷尉右监,因事失官归里。不久却值巫蛊事起,犯人甚多,京师各狱皆满,刑官办理不下。武帝遂召丙吉到京,命其专审郡邸狱中巫蛊人犯。丙吉到了郡邸狱,传集吏卒,命将狱中人犯逐一唤来点验。正在点验之际,忽见狱卒抱到一个小儿,丙吉问知乃是皇曾孙,心中大惊。暗想他是帝王子孙,无辜受罪,已觉可怜。又见他憔悴到不成人样,愈加恻然动念。

  遂命将皇曾孙移到高燥宽敞地方居住,又就狱中轻罪作工女犯,选择谨慎忠厚现有乳汁者二人,一为淮阳人赵征卿,一为渭城人胡组,丙吉命二人日夜轮流,乳养保抱。又恐二人偷懒疏忽,每日早晚必亲来看视两次。偶遇自己患病,不能亲来,便遣心腹小吏名尊代为看视。所有饮食饥饱衣服寒暖居处燥湿,逐件验明,并不时留心察看胡组、赵征卿,勿使二人私自他去游玩。皇曾孙自得丙吉十分照顾,方免饥寒,安乐过日。

  此时巫蛊案件,连年不决。皇曾孙在狱中渐渐长大,丙吉便替他断乳,仍令胡、赵二人抚养。所有衣食用度,皆由丙吉私自供给,又时买甘美之物与食。偏是皇曾孙体气素弱,出世便多疾病,所以取名病已。已,愈也。病已,乃祝他病愈之意。

  又加狱中受过磨折,到了三四岁,便三番两次病得沉重,几乎死去。幸亏丙吉严督二人,格外小心侍候,并延医服药,极力救治,方得保全。又过一时,胡组作工期满,例应出狱回家,皇曾孙啼哭不舍,丙吉见了,便出钱将胡组雇在狱中,仍旧与赵征卿一同作伴。

  光阴茬苒,皇曾孙在狱五年,年已五岁,时为后元二年二月。武帝身体多病,常往来长杨五柞二宫。旁有望气者上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武帝便命使者前往长安,将各诏狱所系犯人,无论轻重,悉数杀之。内谒者令奉命夜到郡邸狱,丙吉早有所闻,此时一心欲救皇曾孙,也顾不得许多,便命左右闭起大门,拒住郭穰,不使得入。又遣人传语道:“皇曾孙在此狱中,他人无辜,犹不可妄杀,何况是嫡亲曾孙。”郭穰守到天明,不得入内,只得回报武帝,并劾奏丙吉违抗诏命。

  武帝听说,心中顿悟,暗想望气所言天子气,莫非就应在曾孙身上,因说道:“此乃天意,非丙吉之罪。”遂下诏大赦天下,皇曾孙经此大难,又得丙吉救免,连郡邸狱中许多囚犯,都赖丙吉得生,人人无不感德。

  丙吉奉到赦书,心喜皇曾孙得出监狱,却又怜他无家可归。

  便命狱官作书,送与京兆尹。京兆尹驳还不肯收受。丙吉却访得皇曾孙祖母史良娣外家史氏,现在京师,便将皇曾孙送归史氏。此时史良娣之母贞君及兄史恭尚存。贞君年已老迈,见了外曾孙,甚是怜悯,亲加抚养。未几武帝驾崩,遗诏收养曾孙于掖庭,并命宗正将名字登入簿籍。皇曾孙既到掖庭,又得掖庭令张贺尽心奉养。到了年长,从师读书,甚是聪明好学。然性亦喜游侠,足迹行遍三辅。他又生有一种异相,遍身及足下皆有毛,所卧之处,时有光明。每到饼店卖饼,店中生意顿然发达,自己也觉奇怪,不解其故。到了昭帝元凤三年正月,泰山、莱芜山之南,一日忽闻有大声,势甚汹涌,似是数千人叫唤,远近人民闻声齐来看视,原来却是一块大石,自由地上竖立。此石高一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旁三小石环绕作足。石立之后,有白乌数千飞集四围,观者无不惊异。又同时上林苑中一大柳树,已枯死卧地,亦自起立复生,有虫食树叶成字道:“公孙病已立。”符节令眭弘字孟,鲁国人,曾从董仲舒学《春秋》,因上言当有从匹夫起为天子者。霍光闻言恶之,坐以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眭弘竟被处斩。至是霍光与诸大臣会议立嗣未决,又值丙吉曾为大将军长史,甚得霍光亲重,故向霍光提议,竟得依从。宣帝果从皇曾孙即位,方信眭弘之言有验。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三十六"延年上书劾霍光 宣帝下诏求故剑"

  话说昭帝元平元年秋七月,霍光废去昌邑王刘贺,迎立宣帝,此时霍光大权独揽,威震朝野,人人畏服。宣帝为人虽然英明,初次即位,也就暗存戒心,一切举动兢兢业业,每与霍光相见,尤加谨慎。当日宣帝受了皇帝玺绶,应行谒见高庙,宣帝乘坐御车,前往行礼,大将军霍光骖乘。宣帝本来惧怕霍光,平日见面,已是望而生畏,如今同坐一车,逼近身旁,愈觉得局促不安,似乎背上生有芒刺一般。读者试想宣帝既为天子,何以如此畏惧霍光?只因霍光秉政既久,威权太重,加以此次任意为立,由不得不使人胆怯。更有一层,霍光见宣帝初立,恐其复学刘贺,也觉放心不下,未敢便使亲政,仍请上官太后留居未央宫,临朝决事。宣帝虽已即位,并无权力,因想起刘贺是一国之王,且有许多近臣为之羽翼,尚被霍光要立便立,要废便废,毫不费力。何况自己乃由庶人出身,势孤力弱,更难与他抵抗。设使言行不慎,被他看出过失,或触忤其意,便要做第二之刘贺,到了其时,岂非追悔无及。宣帝怀了此意,所以对于霍光愈加畏惧。

  正当此时,却有侍御史严延年上书,劾奏大将军霍光,擅行废立主上,无人臣之礼,罪该不道。此奏既上,满朝公卿闻知,无不惊骇。也有人替延年担忧,说他触怒霍光,必遭诛罚。

  宣帝见奏,既不便得罪霍光,又不肯责罚延年,便将奏章搁起。

  延年劾奏,虽不能动得霍光,然朝廷百官因此也都肃然敬惮。

  说起严延年乃下邳人,其父曾为丞相属吏。延年少学法律,由郡吏出身,被举为侍御史,为人短小精悍,办事敏捷,但是生性负气。此次劾奏霍光,为人所不敢为,也算具有胆识。然平心而论,霍光错处,在于最初不慎,迎立非人。及见刘贺种种无道,将他废去,可谓善于补过。后人以为延年此奏,能正君臣之义,因此称其敢言,不过专制时代尊君卑臣之思想耳。

  宣帝即位未久,丞相杨敞病死。霍光奏请太后拜蔡义为丞相,封阳平侯。又以田广明为御史大夫。蔡义系河内温县人,由明经出身,曾在大将军卫青幕府当差。家中甚贫,出入常是步行,却有卫青门下一班好事之人,怜他穷苦,大众凑出钱文,买了一辆犊车,与他乘坐。后来蔡义时运到来,竟被武帝召见,讲说《诗经》,甚合帝意,拜光禄大夫给事中,命其教授昭帝读书。元凤六年,擢御史大夫。至是代杨敞为相,年已八十余岁,身材短小,又无须眉,形状甚似老妇。加以弯腰曲背,立起时上半身倾向前面,因此脚跟不稳,举步艰难。每遇朝会出入,须有两个吏人,左右扶持,方能行走。众人见他老迈龙钟,心中都觉看轻,便在背后私相议论道:“大将军任命宰相,不选贤才,但用此等年老无用之人,凡事可以由他专制。”有人闻得此言,急来报知霍光。霍光听了诧异,便对侍中左右并自己官属道:“吾因蔡义曾为人主之师,当然可任宰相。不料外间妄加揣测,此等言语,何可使天下人闻知。”众人听了,方才不敢再言。

  到了十一月,群臣上议请宣帝择立皇后。先是宣帝未即位以前,已娶许广汉之女为妻。许广汉昌邑人,少年尝为昌邑王郎官。一日随从武帝前往甘泉宫,广汉因起程匆促,误将同行郎官马鞍安在自己马上,后被原主查出,告知有司。有司劾奏广汉从驾偷盗,犯了死罪,武帝下诏处以宫刑。说起广汉不过误取他人一个马鞍,并非出于有意,论理原无大过,谁知竟坐死刑,几乎性命不保,可见汉时法律之严。广汉既遭宫刑,入宫为宦者丞。适值上官桀谋反,预先备下绳索数千条,每条长数尺,装一箱内,缄封甚密,准备起事时缚人之用,藏在殿中庐舍。后来阴谋败露,霍光分遣诸人搜寻证据,知得上官桀藏有绳索,便命许广汉前往搜寻。广汉遍搜不见,只得回报霍光。

  霍光不信,又遣他人往寻,其人奉命前往,竟将此索搜出。广汉又因此坐罪,罚作鬼薪。因他本是宦官,遂送入掖庭作工,后被任为暴室啬夫。宣帝时为皇曾孙收养掖庭之中,恰与许广汉同在一处居住,彼此日常相见,异常亲好。

  当日掖庭令张贺,即张安世之兄,曾为卫太子家吏。太子兵败,所有宾客皆定死刑,张贺也在其内,幸得张安世为兄上书求恩,得免一死,受了宫刑,送入宫中充当宦官,渐升为掖庭令。张贺见皇曾孙年幼受累,无人顾恤,情形甚属可怜,又念起卫太子旧日待己之恩,因此十分关切,加意抚养并使之从师读书,代出学费。光阴迅速,皇曾孙渐已成人。张贺见他生得仪容俊伟,举止非凡,更兼足下有毛,卧处有光,种种神异,愈觉惊奇。暗想此人将来定然大贵,何不以女嫁之,遂时对其弟安世夸说皇曾孙如何好处,并露许婚之意。此时正在元凤四年,昭帝方行冠礼,安世为右将军,与霍光同心辅政。每听张贺赞美皇曾孙,安世便行阻止,其意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道曾孙,恐涉嫌疑。又闻张贺欲以己女嫁之,不觉大为拂意,因说道:“曾孙乃卫太子之后,身为庶人,幸得公家供给衣食,已算满足,将女嫁他,有何好处,以后请不必再提此事。”张贺见安世不肯,只得作为罢论。

  又过一时,皇曾孙年已十六岁,张贺便想为之娶妻,成立家室,也算报答卫太子一番知遇。但自己既不便将女许配,只得就外间留心撮合。在张贺本意原想觅得富贵人家结亲,将来皇曾孙也可靠他得个出身,建功立业。谁知满朝公卿列侯虽然不少,却无人肯招为女婿。若论皇曾孙名目,岂不赫赫,要结好亲,原非难事,无如人情大抵势利,见皇曾孙正在失势之时,身为庶人,更不将他放在眼里。张贺又是一个宦官,被人轻视,所以做媒也不得力。虽有其弟安世现掌政权,偏又极力反对此事,张贺因此也不敢选择门第,但图得成亲事而已。

  一日张贺无意之中,忽闻得许广汉现有一女,尚在择配。

  心想许广汉与皇曾孙同居既久,甚是相得,今若向他求亲,定可成就。张贺想罢,心中高兴,便分付左右安排酒席,遣人往请许广汉前来饮酒。不久广汉到来,二人一同入席,饮到酒酣,张贺停杯说道:“皇曾孙在皇室之中,亲属最近,纵使为人庸劣,亦不失为关内侯,何况他才能出众,足下尽可以女许之。”广汉闻言,慨然许诺,张贺甚是欢喜。

  次日许广汉回家,将此事告知其妻,其妻听了大怒道:“女儿是我辛苦养育,汝欲许配与人,应先与我商量,如何轻易答应,此事我万不能承认。”因此夫妇之间大起争论。原来广汉之女,名为平君,年方一十五岁,先已许字内者令复姓欧侯氏之子为妻,择定吉日,将要成亲。欧候氏之子忽然病死,广汉之妻,只有一女,爱同掌珠,正要收拾嫁装,闻说女婿身死,大为扫兴。心想莫非女儿生相不好,以致尚未过门,便克丈夫,如今又须另行结婚,但婚姻大事,关系女儿终身,不可草率。

  且请相工看过女儿相貌,再行决定。于是亲带其女,到了一家相馆看相,相工将许女端详良久,拱手作贺道:“此乃大贵之相。”广汉之妻闻说暗自欢喜,谢别相工,带了女儿回家。一 路想道:“欧侯氏子想是无福消受我女,所以早死,以后说亲,须要慎重。”不料未过数日,广汉竟当饮酒中间,一口许下亲事,所招女婿,虽号为皇曾孙,却是平民,并无一官半职,所以发怒,执定不肯,立逼广汉要他退亲。广汉自念未曾与妻相商,也有不是,但已面允张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张贺现为掖庭令,是个长官,我为暴室啬夫,乃他属员,一经承诺之后,更难翻悔。乃向其妻用好言安慰,说是皇曾孙将来必能贵显,万不至误了女儿。其妻闻言气愤渐平,到底妇人终拗不过丈夫,竟将女许嫁皇曾孙,择日成礼。张贺自出家财为皇曾孙行聘迎娶。从此皇曾孙便依着许广汉及外祖母史家过日,张贺得免责任,不久也就身死。

  皇曾孙自娶许女,过了一年,生下一子名奭。又过数月,霍光迎立为帝。宣帝既已即位,拜许氏为婕妤。此时群臣请立皇后,大众心中拟议,以为定是霍光小女。原来霍光正妻,复姓东闾氏,无子,仅生一女,嫁与上官安为妻,即上官太后之母。上官安谋反时,霍氏早死,追尊为敬夫人。霍光又纳婢女名显,生有一子数女,子名霍禹。及东阊氏死,霍光遂以显为继室。先是霍光有所爱家奴二人,一人姓冯名殷字子都,一人姓王名子方,子都尤为得宠。霍光每有要事,常与计议。霍显又与子都通奸。子都与子方借着将军之势,在外横行无忌,满朝文武百官,无不畏其气焰,争来奉承。此次霍显见宣帝即位,未立皇后,因想起小女成君尚未出嫁,便欲谋得后位。乃使二人示意百官,百官安敢不从。遂先奏请立后,以探宣帝之意。

  在众人皆料宣帝畏惧霍光,必立其女,且霍光之女又系上官太后之姨,宣帝借此婚姻以联络太后与霍光二人,岂非得计?宣帝也知众人意思,但念起旧日微贱之时,许女曾同甘共苦,如今贵而弃妻,于心终觉不忍,惟是欲立许女为后,又不便自言,须由群臣指名上讲,不露痕迹,方免得罪霍光。然而有何方法能使群臣知得此意,宣帝沉吟半晌,得了一计,即下诏寻求昔日所佩故剑。群臣见诏,便知宣帝念旧情深,一把故剑,尚要寻求,何况妻室,于是遂请立许捷妤为皇后。后人因谓发妻为故剑,即此故事。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三十七"田司农贪赃自杀 常校尉征胡立功"

  话说宣帝即位数月,霍光留心观察,见其举动并无过失,方始放心。到了十一月,宣帝下诏立许氏为皇后,霍光便请上官太后仍归长乐宫居祝霍显闻知许后得立,甚是不悦。此时许后之父广汉尚在,照例应得封侯。霍光说他是受过宫刑之人,不宜为一国之君,以此许广汉竟不得受封。直过年余,始封为昌成君。残冬既过,时值新春,改元为本始元年。霍光请将政事归还宣帝亲理,宣帝谦让不肯收受,一切政事皆先经霍光过目,然后奏闻。宣帝下诏追谥故太子据、史良娣为戾太子、戾夫人,并追谥史皇孙及王夫人为悼考悼后。又命有司议群臣定策之功,下诏加封大将军霍光一万七千户,车骑将军张安世万户,此外列侯加封户口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赐爵关内侯者八人。大司农田延年最先发议有功,得封阳城侯,正在扬扬得意之际,谁知却有茂陵人焦、贡两姓出头告其赃罪。

  说起焦、贡两姓,皆是茂陵富人,素以经商起家,两姓先曾合股出钱数千万,暗地收买炭苇等丧葬所用之物,存积图利。

  适值昭帝骤得急病驾崩,大司农田延年不曾先期预备,临时赶办葬事,一切应用物件,不能应手。探知焦、贡两家收藏此物甚多,居为奇货,欲趁此时抬价出卖,遂向上官皇后奏说:“有一等商人,专收陵墓应用不祥器物,希冀官府急需,借以牟利,非臣民应为之事,请尽数没收入官。”此奏上后,竟得批准。田延年遂遣人到焦、贡两家将各物一概充公。焦、贡两家未得丝毫利益,反受许多损失,因此痛恨田延年,意欲寻事报复,于是私自出钱遣人搜寻田延年罪过。也是合当有事,当日田延年承办陵工,曾向民间雇车三万辆往便桥下取沙,运至圹内,言明每辆租价一千文,本共三千万。延年造具报销时,每辆竟开报二千文,共计六千万,自己侵吞一半。却被焦、贡两家查知此事,不觉大喜。暗想我不过屯积葬物,希图赚钱,汝便说我居心不良,将我货物充公。幸而我两家财产颇裕,虽受损失,尚无大碍,若在中人之家,岂不立时破产?汝存心也算狠毒。如今天眼昭昭,报应不爽,汝也有不法之事落在我手,且论起情节,比我更重,不但没收财产而已,连性命都也难保。

  我辈不趁此时报仇,更待何时。于是焦、贡两家,遣人诣阙上书告发。

  当日朝廷得书,发交丞相府查办,果有其事。丞相蔡义遂复奏田延年主守盗三千万罪该不道。霍光素重田延年,见他贪赃犯法,便欲代为遮盖,遣人召到延年密问道:“汝到底有无此事,不妨实说。”田延年生性好胜,不肯认错,一力抵赖,并说道:“臣本出自将军之门,幸蒙提拔,得有爵位,安敢作此犯法之事。”霍光听说便道:“既无此事,当饬有司彻底穷究。”田延年无言退出。时有御史大夫田广明,见田延年事在危急,自己不便说情,因见太仆杜延年素与霍光亲密,乃私向杜延年说道:“春秋之义,许人以功抵过,当日议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一言,大事不成。今何妨由公家出钱三千万与之,望足下将愚言告知大将军。”杜延年依言入告。霍光闻言,知田延年侵吞公款是实。心想我曾问他实情,原欲为之设法,他偏不肯承认,连我都要欺瞒,事已至此,是他自要吃亏,只好置之不管。遂对杜延年道:“田大夫所言甚是,若说子宾为人,真是勇士,回想会议之时,子宾首发大议,震动朝廷。”说到此处,霍光举手自抚其心道:“使我至今尚患惊悸之玻汝可通知田大夫转告大司农,照例赴狱,再由众公卿公议此事。”

  杜延年将霍光言语回报田广明,田广明无法,只得遣人告知田延年。田延年到了此时,方悔自己不该欺骗霍光,已是无及,却又不甘入狱受辱,因说道:“但望朝廷将我宽赦而已,有何面目入到狱中,为众人所指笑,吏卒所轻贱。”田延年说罢,心中决定一死,便关上阁门,独在书房居住,解开衣服,袒露半身,右手持刀,终日由东边走到西边,一人踱来踱去,如此数日。朝廷遣使来召田延年,前赴廷尉听审。署中击鼓迎接沼书,田延年在内,闻得鼓声,自知祸事到了,立即自刎而死。读者须知田延年立决大议,明白勇敢,更胜于隽不疑,其才气固自不凡,无如一念贪心,竟弄得末路身败名裂,未免可惜。当田延年赃罪发觉之时,侍御史严延年又劾奏田延年手持兵器,侵犯属车。田延年自辩不曾侵犯属车。霍光将此事交与御史中丞查办,御史中丞诘问严延年道:“田延年犯罪,既已发觉,汝何以不通知宫门守卫禁止,却使他仍得出入宫中?”于是御史中丞反劾奏严延年纵容罪人,依法当死。诸位试想田延年虽被人告发,不过身处嫌疑,未经定案,不能即称为罪人,又未免他官职,严延年何得擅行禁止。即使严延年不加禁止,算是有罪,亦不过失于觉察而已,何至说他纵容,更何至办成死罪。

  此明是御史中丞因见严延年曾劾奏霍光,料想霍光必然怀恨,便借题陷之于死,欲以取悦霍光。霍光也不详加考察,便即批准照办。官吏奉命往捕严延年,严延年早已闻风逃走,此案也就搁起。

  此时苏武以预议废立得封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其随从苏武出使之常惠,亦于本始二年立功封侯。先是武帝遣江都公主嫁与乌孙王昆莫,昆莫又使其孙岑陬娶公主。昆莫死,岑陬代立。未几公主亦死,武帝又以楚王戊之孙女解忧为公主,嫁与岑陬。岑陬死,其弟翁归靡立,复娶解忧。乌孙既与汉和亲,大触匈奴之忌,昭帝时匈奴遂发兵与车师共侵乌孙。公主屡次上书求救,并称愿发国中一半精兵,尽力与汉夹攻匈奴。宣帝得书,遂与霍光商议,决发马兵十五万,使五将军率领,分道出兵。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领四万余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领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领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领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领三万余骑出五原。又使校尉常惠持节前往乌孙,监护乌孙之兵,会同汉兵前进。

  此次汉兵大举出动,匈奴事前并未闻知。原来匈奴自从李广利之后,十余年来未见汉兵出塞,所以并未提防。及至五路大军到了塞外,匈奴沿边探骑,瞥见一路马粪甚多,无意中忽发现马粪中间余有谷粒,不觉大惊。若论塞外地方,专事牧畜,马粪到处皆有,原不足异,但边马大都吃食草料,并不食谷。

  今见马粪中有余谷,必是汉军之马,因此吃惊,赶回报知匈奴。

  匈奴大众闻此消息,各皆扶老携幼,驱逐畜产,星夜向北逃避。

  诸将领兵到时,匈奴早已远去,仅余少数人畜逃走不及,致被汉兵捕得。五将回京,有司议定赏罚。田广明急于回军,不肯尽力追击,田顺不至原约地点,又浮报杀获数目,均被究问,畏罪自杀。此外范明友、韩增、赵充国三人亦皆不至约定地点便行班师,宣帝特从宽典,悉予免议。

  独有常惠持节行至乌孙,乌孙昆弥自为将军,率领翕侯以下五万余人马,由西方攻入右谷蠡王庭,捕获单于伯叔及嫂,并属王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人,又得马牛驴骡骆驼等五万余匹,羊六十余万头。乌孙得了许多人畜,也不分与汉使,一概据为己有。常惠仅带吏卒十余人随从昆弥回国,未至乌孙国都,却被乌孙人偷入常惠营中,窃去使节印绶。常惠闻报大惊,追究不得,只好空手回国。自料失去印绶及节,算是奉使辱命,必遭诛戮。谁知宣帝见五将出师无功,惟常惠奉使克捷,遂封常惠为长罗侯,仍命赉持金帛往赐乌孙有功之人。常惠遂向宣帝奏道:“龟兹国曾杀校尉赖丹,尚未伏诛,请顺路前往击之。”宣帝恐其生事,不肯应允。常惠退出来见霍光,具述己意。

  霍光许其便宜行事。常惠到了乌孙,宣诏赏赐已毕,便传命发乌孙及各国兵五万人,往攻龟兹,先遣人责备龟兹王。龟兹王谢罪道:“此乃我先王误听贵人姑翼之言,我实无罪。”常惠道:“既然如此,汝可将姑翼缚送前来,朝廷当赦王之罪。”

  龟兹王依允,即缚姑翼送至军前。常惠将其斩首,罢兵回国,奏闻宣帝。宣帝见是霍光主意,且又立功,遂亦不问。光阴迅速,到了本始三年春正月,许皇后产后忽然身死。未知许后如何致死,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三十八"行毒计许后被鸩 遂阴谋霍女正位"

  话说宣帝与许后同由微贱出身,且是年少夫妻,自然恩爱异常。只有霍光夫人霍显,心想皇后之位,明明应属我女,如今却被许女夺去,量她一个宦官女儿,偏得正位中宫,我女反不及她,真是可恨,必须设法将她除去,我女便得安稳入宫,做了皇后。但是事关重大,必须筹一万全之策,方可下手。霍显想来想去,未得方法,只好暂时忍耐。

  过了一时,许后又怀孕在身,临当分娩,身体多玻宣帝加意爱护,遍觅医人诊治。有人保荐女医淳于衍,宣帝见她是个妇人,照料生产,更属便利,即下诏召之入宫。淳于衍奉命收拾随身衣物,预备起行。其夫淳于赏,现为掖庭户卫,见淳于衍行色匆匆,忽然想起一事,便对淳于衍道:“汝可先往大将军府中,向霍夫人告辞,然后入宫,并托霍夫人替我转求大将军,委派我为安池监。此缺甚好,若得到手,强如做此户卫。”淳于衍依言前往霍光家中。原来淳于衍素为霍氏所爱,可以任意出入,此次来见霍显,告知入宫侍疾,并将其夫求派言语,述了一遍。霍显听说她入宫调治许后之病,心中一动,又闻淳于衍求派其夫差缺,猛然记起前事,觉得机会可图。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即屏退左右,笑容满面,呼淳于衍之字道:“少夫,汝若为我干得一事,我更当从重报答,但未知少夫肯否?”淳于衍不知霍显用意,还道是寻常之事,又兼正在托她谋事,势难推却,遂直应道:“夫人所言,有何不可,只须夫人分付,贱妾无不从命。”

  霍显见淳于衍答应爽利,遂说道:“将军平日最爱小女成君,意欲使她到了极贵地步,如今便为此事拜托少夫。”淳于衍听了,茫然不解,因问道:“令爱终身,全仗将军与夫人做主,贱妾何能为力,敢问此语,是何缘故?”霍显见她尚不明白,便走近淳于衍身旁,附耳低说道:“妇人生产,乃是大事,往往十死一生。今皇后正当临盆,可趁此时进以毒药,结果她性命,成君便得立为皇后。如蒙从中出力,事成之后,当与少夫同享富贵。”淳于衍闻言大惊,暗想此事非同小可,如何干得,若被发觉,便有灭族之祸,因推辞道:“凡药皆由众医一同配制,且进服之际,有人先尝,安能置毒?”霍显又说道:“此事全在少夫,少夫肯为,岂患无法?现在将军管领天下,谁敢多言,设有缓急,自当设法救护,万不至使少夫被累,但恐少夫无意耳!”淳于衍沉吟良久,方答道:“情愿尽力。”

  霍显又丁宁数语。淳于衍告辞回去,也不告知其夫,密取附子,捣成细末,带入长定宫中。

  本始三年春正月,许后分娩之后,身体颇好,无甚大病,太医拟方,制为丸药进服。淳于衍便趁着无人之际,将所带附子末掺入药内,做成丸药,更无一人得知,此乃淳于衍答应霍显之时,早已算定。只因别项毒药,多有一种特别气味,容易使人觉察,纵使事前幸免发觉,其人既死,身上亦必现出受毒痕迹,自己难脱干系。惟有附子性本有毒,又加大热,然无甚气味,且在平人服之,亦不遽至于死,独产后体虚之人,最为忌服。当日左右进上丸药,淳于衍在旁眼看许后将药服下。心中也就捏着一把汗,外面却装作如常。不过少顷,药力发作,许后便觉身体不安,因问淳于衍道:“我头觉得岑岑,药中莫非有毒?”淳于衍被她说破底里,吓得心头有如小鹿乱撞,只得咬定牙根答道:“无有。”话犹未完,许后心中愈加烦闷,召到诸医看视,大众束手无策,许后竟中毒而崩。宣帝闻报到来,大哭一常只道是产后体弱,以致骤脱。遂依礼殡殓,葬于杜南。谥为恭哀皇后。

  淳于衍毒死许后,出得宫门,便到霍显家中。霍显早已得信,心中大喜。今见淳于衍到来,十分礼待,背着人殷殷致谢。

  霍显一心感激淳于衍,意欲从重酬劳,但因许后新崩,未敢多给财物,恐致惹人疑心。谁知不久果有人上书宣帝,告说诸医侍病无状,以致皇后暴崩,应请严加究治。宣帝见书,也想起许后死得不明不白,难保其中不无他故,遂下诏将当日侍病医人一律收系诏狱,淳于衍也在其内。刑官审讯几次,淳于衍不肯供招,刑官也就无法。只得劾奏诸医诊治不慎,罪该不道,应行办罪。霍显见淳于衍被拿下狱,日夜提心吊胆,惟恐淳于衍一口供出,连累到自己身上。后来又闻刑官要将淳于衍办罪,心中愈加惶急,暗想我曾允许她,有急便当救护,今若置之不理,倘刑官将她办成死罪,淳于衍必定怪我不救,她便拼却一命,说出是我主谋下毒,要我与她同死,如何是好?霍显想到此处,不禁浑身冷汗,心知事在危急,须速救出淳于衍,但除却霍光,也无别人能救。于是遣人请到霍光,屏退左右,将自己主谋毒死许后之事,备细告知。末后又说道:“我失计做了此事,今已追悔无及,但求示意刑官,勿迫淳于衍供招,便不至于发觉。”霍光一向如在梦中,今闻此言,有如半天打个霹雳,惊得口呆目瞪,半晌不能出声,心怨其妻不应瞒着自己,做此大逆。此时抱怨,也就无益,待欲自行举发,又不忍置其妻于死地。霍光沉思良久,左右为难,一任霍显说话,只是默然不应。后来刑官奏上诸医罪名,霍光竟批令将淳于衍开释,不论其罪。读者须知霍光既闻霍显之言,便当立时奏闻宣帝,明正其罪,方可谓公正无私,且罪止霍显一人,既可保全家族,又可表明自己心迹。谁知一念之私,溺爱其妻,反为遮掩。只此一事,大为生平之玷,又兼留下祸根,贻害后代,都由他不学无术,以至于此。

  闲言少叙,当日淳于衍得霍光之力,出狱回家。霍显闻信,心中始安,又见案已归结,可保无事,不妨重谢淳于衍以酬其劳。于是检出蒲桃锦二十四匹,散花绫二十五匹,走珠一琲,绿绫百端,钱百万,金百斤。说起金珠锦绣,原是富贵人家常有之物,不算稀罕。内中独有散花绫一种,乃是最新花样,出自巨鹿人陈宝光家,宝光之妻得传其法。霍显闻知,遣人召到家中,使之织造。每机用一百二十镊,须经六十日,始能织成一匹,每匹价值万钱,此一副厚礼,也就可观。霍显恐淳于衍尚未满意,又为她起造居屋,赐与奴仆,不可胜数。偏是淳于衍贪心不足,背地私自怨道:“吾为汝担下弥天罪过,成就何等功劳,谁知汝报答我,不过如此!”列位试想霍显为一女儿害死许后,担尽许多惊恐,破费无数钱财,反被淳于衍埋怨,可见小人枉做小人,结果有何好处。

  霍显自从许后死后,便为其女成君安排陪嫁衣装器具,力劝霍光纳入后宫,霍光只得依允。宣帝自失许后,心中悲悼。

  今见成君乃是霍光亲女,格外优待,与众不同。到了本始四年三月,宣帝遂下诏立霍氏为皇后。先是许后出身微贱,在位不过三年,车马衣服甚是俭朴,从官仪仗概从节剩每五日一至长乐宫,朝见皇太后亲奉杯盘,进上饮食,修行妇道,真是一位贤后。可惜遭人暗算,短命而死。如今霍后生长富贵,素性奢华,出门之时,车驾煊赫,侍从如云。又兼素性阔绰,所颁赏赐,不下千万。比起许后,一奢一俭,相去甚远。奉皇太后,仍照许后故事,但是上官太后却是霍后长姊之女,应呼霍后为姨母。今见霍后照例进食,上官太后觉得心有不安,往往起立致敬。宣帝亦宠爱霍后,常在正宫住宿。霍显既得遂愿,自然欢喜。此时天下清平,朝廷无事。时光荏苒,霍氏为后,已有三年,时值地节二年春三月,霍光忽得一病,渐渐沉重。未知霍光病体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三十九"魏相因许伯进言 宣帝防霍氏生变"

  话说宣帝即位以来,已有六年,所有朝政,仍委任霍光办理。霍光每入朝见奏事,宣帝见了,立即起座敛容,十分恭敬,所有言语,虚心听受,不肯自出主意;霍光秉政前后二十年,到了地节二年春,年老得病,渐渐沉重,宣帝闻知,驾临霍光家中,亲到榻前问病,知得病势已危,医药难以挽救,不禁为之涕泣。及宣帝回宫,霍光上书谢恩,并请分自己封邑三千户封侄孙霍山为列侯,以奉兄去病之祀。宣帝见书,发交丞相御史议奏。即日拜霍光之子霍禹为右将军。不过数日,霍光病死。

  宣帝及上官太后亲来祭奠,使太中大夫任宣及侍御史五人持节护理丧事,中二千石以下官吏监修坟墓,赐以御用衣衾棺椀。

  到了葬日,灵柩装入辒辌车中,前导仪仗,逐队排列,首尾长有数里。满朝文武百官皆来送葬。丧车装饰异常华丽,并用黄屋左纛,一如帝制。又自长安直至茂陵,一路皆有军队陈列。

  此一段风光,不亚于天子出丧,哄动长安士民,扶老携幼,齐来观看。宣帝下诏赐谥宣成侯,遣官为起坟墓祠堂,置园邑三百家,设官看守,依时祭奠。清人谢启昆有诗咏霍光道:风采人瞻博陆侯,端居画室赞皇猷。放桐伊尹阿衡重,负扆周公侧席求。骖乘祸萌芒刺背,徙薪计失客焦头。家奴尽倚将军势,悔不封章发逆谋。

  宣帝自霍光死后,始行亲理政务。此时丞相蔡义已死,韦贤为丞相,魏相为御史大夫。韦贤字长孺,鲁国人,为人质朴少欲。勤于学问,博通经书,时人称为邹鲁大儒,曾教昭帝读诗,官至大鸿胪。本始三年代蔡义为相,封扶阳侯,食邑七百户。魏相字弱翁,定陶人,少学易,被举贤良,为茂陵令,擢河南太守,禁暴除奸,豪强畏服。是时适值丞相田千秋病死,其次子为洛阳武库令,平日见魏相治郡甚严,如今又失了父亲,心恐在官日久,不免因过失得罪,遂即辞职而去。魏相闻知,急遣属吏前往追之,意欲将他唤回。田千秋次子竟执意不肯。

  屑吏无法,只得回报魏相。魏相顿足道:“大将军闻知此人去官,必以为我见丞相已死,不肯善待其子,使他因此见怪,吾势危矣!”因此魏相心中闷闷不乐。后来田千秋次子到了长安,大将军霍光闻知,果然责备魏相道:“今幼主新立,大局未安,函谷乃京师要地,武库为精兵所聚,故以丞相弟为关都尉,子为武库令。今河南太守不深思国家大计,一见丞相不在,便即斥逐其子,用意何其浅薄。”魏相受此责备,真是冤枉,此时便要辩白,霍光也不肯信。过了一时,有人告发魏相杀死无辜之人。霍光便发交有司拘提魏相讯办。一时在京河南成戌二三千人,闻知此事,一齐拦住霍光车前说道:“情愿再留京师作工一年,以赎太守之罪。”又有河南百姓老弱万余人,守住函谷关,意欲入关上书恳求释放魏相,关吏不敢放其入关,只得报闻朝廷。霍光却为前事心恨魏相,不听人要求,竟将魏相交与廷尉下狱。魏相在狱经年,恰遇大赦得出。此时霍光怒气已平,又见魏相深得民心,遂使试署茂陵县令,后又擢为扬州刺史。魏相考察各郡国守相不称职者,尽行劾奏,多被贬逐。时光禄大夫丙吉,素与魏相交好,见其锋棱太露,恐又因此得罪,遂作书劝道:“朝廷已深知弱翁才干,望稍谨慎自重。”魏相得书,深以为然,于是一切从宽,后复为河南太守。宣帝即位,召人为大司农。本始三年,擢御史大夫。至是霍光既死,其于霍禹已为右将军,嗣爵博陆侯。魏相心恐霍禹擅权,遂上书请拜张安世为大将军以代霍光之位。宣帝亦有此意,诏书未下,安世已有所闻,心中甚惧,乃入见宣帝说道:“老臣妄有所闻,言之算是冒昧,不言则下情不达,老臣实自量不足以居大位,继大将军之后,愿陛下哀怜,曲全老臣之命。”宣帝闻言笑道:“君言太谦,君尚不可,更谁可者?”安世叩首固辞,宣帝不许,遂拜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宣帝又思念霍光功德,并记起霍光临死曾请封兄孙霍山,遂下诏封霍山为乐平候,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到了次年,宣帝始封许后父许广汉为平思候,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霍云为冠阳侯,霍氏一门三侯。霍显此时居然为了太夫人,与冯子都同居,俨如夫妇。霍光在时自作坟墓,霍显嫌其狭小,重行改作,规模甚是阔大,三面起阙,建筑神道,北临昭灵馆,南出承思馆。并修饰祠堂,起阁道,通连永巷,尽幽霍光妾婢以守之。

  又大治第宅,自作乘辇,上画五彩,涂以黄金,锦绣为茵,以熟皮及丝绵包裹车轮,使侍婢用五彩丝绳挽车游行宅中。霍禹、霍山亦皆修建住屋,极其华丽。又不时出外游行,驰逐平乐观一带。霍云更是放荡,每当朝见之日,往往假称疾病,私自出外,带领许多宾客架鹰牵犬,到了黄山苑中,张围大猎,却使苍头奴持了名帖,上朝挂号。有司畏其势力,不敢责备。霍显又与诸女任意出入长信宫,日夜无度。魏相本与霍氏意存芥蒂,今又见此情形不成事体,便请许广汉带领入见宣帝,面奏此事。

  魏相既见宣帝,便说道:“自后元以来,政归大臣,今霍光已死,其子霍禹复为右将军,兄孙霍山现居政府,兄弟诸婿皆据高位,职掌兵权。霍光夫人显及诸女,在长信宫皆有名籍,或夤夜称诏,开门出入,骄奢放纵,恐渐不制,宜设法减夺其权,破其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并可保全功臣之后。”宣帝自在民间,久闻霍氏贵盛,其家人倚势横行,种种不法,心中已是不喜,因看霍光面上不便究问。今闻魏相之言,甚合其意,点头称善。又过数日,魏相复由许广汉面请宣帝,除去副封,以免壅蔽。原来旧例人民上书,须备正副两封,先由领尚书者开拆副封观看,若是所言不善,便将原书搁起不奏。今宣帝依从魏相之言,除去副封,人民所上之书,不须由霍山过目。霍山虽领尚书事,但已毫无权力。宣帝既亲信魏相,遂命为给事中,与之计议。又准令群臣单独进见言事。霍显虽然日事淫乐,却也留心朝政,见此情形,知是不妙,因唤集霍禹及霍山、霍云等说道:“汝辈不思奉承大将军遗业,保全自己地位,今御史大夫得为给事中,汝辈须当留意,若使他人进言离间,将来何以自救?”霍禹等闻言尚不在意。谁知不久恰又闹出事来。

  说起霍氏一班家奴,当霍光在日,倚借主势,气焰凌人,谁敢向他得罪?如今霍光虽死,他一向骄横已惯,更不肯稍稍敛迹。一日霍氏家奴与御史大夫家奴同在路上行走,偏是冤家路窄,两下相遇,各欲他人让路,彼此争执良久。霍氏家奴大怒,率领一众闯入御史府中,府中人等见了,连忙关上大门。

  霍氏家奴便欲动起手脚,踏破大门。御史闻知,连忙对众叩头谢罪,方始息事。在御史也只得忍辱吞声,不与计较。旁人见了,却甚不平,一时议论纷纷,都说霍氏家奴目无法纪,欺人太甚。霍显等闻之,方知忧惧。此时丞相韦贤年老多病,便向宣帝辞职,宣帝赐以黄金安车驷马归第。汉时丞相致仕,算韦贤为第一人。于是宣帝遂拜魏相为丞相,以丙吉为御史大夫,二人同心辅政,宣帝甚加倚任。魏相不时入见宣帝,商议政事。

  宣帝又宠信平恩侯许广汉及侍中金安上,许其任意出入宫中。

  安上字子候,乃金日磾之侄,地节元年曾举发楚王刘延寿反谋,赐爵关内侯。安上为人谨厚有智略,深得宣帝爱重。霍显及霍禹等见诸人得势,心中妒忌,因此甚加嫌恶。霍显更是担忧,却又不便告知他人,只是长日闷闷不乐。

  读者试想霍显何事担忧,只因前次毒死许后,犯了弥天大罪,惟恐被人得知。偏是俗语有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日许后死得不明不白,外间已自有人议论,又见淳于衍得释出狱,忽然发了一笔大财,大众早猜到其中必有原因。

  及霍氏得立为后,众人遂皆恍然,但碍着霍光尚在,不敢多言,恐致惹祸。如今霍光已死,便又有人将此语到处传播,却被宣帝闻知,心中也觉可疑,暗想此言如果属实,必须严行究办,为许后报复冤仇。惟是众口喧传,未得确实证据,尚难发作。

  且霍氏子弟亲属布满朝廷,大抵手握兵权,势力甚大,要想惩治,亦难下手。如今既有此等风闻,霍氏万难亲信,须趁此时逐渐削其权力,免贻后患。宣帝于是召到魏相等密议处置之法。

  原来霍光自上官桀谋反发觉之后,心恐被人暗算,于是任用女婿度辽将军范明友为未央卫尉,次女婿中郎将任胜为羽林监,又以长女女婿邓广汉为长乐卫尉,中女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带领戍兵;姊婿张朔为光禄大夫给事中,孙婿王汉为中郎将,今霍禹又为右将军,朝中兵权,皆属霍氏。在霍光原是一心为国,但为防患起见,免遭他人毒手,谁知威权太重,反致惹人疑忌。当日宣帝与魏相商议已定,先将范明友移为光禄勋,出任胜为安定太守。过了数月,又出张朔为蜀郡太守,王汉为武威太守,不久复移郑广汉为少府,以霍禹为大司马,尊以空名,使与霍光同官,其实并无印绶官属,遂尽收诸人兵权。另用许史二家子弟为将,拜张安世为卫将军,所有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屯兵皆归统属。霍禹明知宣帝夺其兵权,心中愤郁,遂称病不肯入朝。一日坐在家中,忽见外间传报有人前来拜访。霍禹看了名帖,乃是熟人,便命请入。其人走进,一见霍禹,启口问玻霍禹听了,不禁长叹一声,便将心事说出。未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卷一百四十"罢诸霍贵戚怨望 获王媪外家受封"

  话说当日来访霍禹之人,乃是任宣。任宣官为太中大夫,前曾奉命持节护理霍光丧事。霍禹为右将军时,任宣又曾为其长史。今闻霍禹有病,故来看视。霍禹请入相见,任宣见霍禹并无病容,知他心怀怨望,假托称病,便故意用言挑道:“未知君候身患何病?”霍禹听了长叹道:“我有何病,县官若非我家将军,不得至此。今将军坟墓未干,便将我家亲属人等一概疏远,反任用许史夺我印绶,使人不自知有何罪过。”任宣闻言,心知霍禹怨恨甚深,遂反复劝解道:“时势不同,今非昔比,当大将军在日,独掌国权,杀生在手,有如廷尉李种、王平,左冯翊贾胜、胡及,车丞相女婿少府徐仁,因忤将军之意,皆下狱而死。又如史乐成本是小家子,得宠将军,官至九卿封侯。其时满朝文武但知奉承冯子都、王子方等,视丞相直同无物。大凡盛衰各有其时,今许史乃天子骨肉,自然当贵。

  大司马竟因此怨恨,愚意窃以为不可。”霍禹被任宣说了一篇,默然无语。过了数日,病假已满,霍禹只得照旧入朝。

  宣帝深痛许后被毒而死,至是遂下诏立长子奭为皇太子,时年八岁。霍显闻立太子,愤怒异常,不肯进食,对家中人说道:“此乃帝在民间时所生之子,岂可立为太子!将来皇后有子,反要为王,向他称臣朝拜,实在使人不甘。”霍显辗转寻思,忽得一计,便入宫来见霍后,屏退从人,教以如此如此。

  霍后应诺,于是召到太子,赐以饮食,意欲加入毒药,将他毒死。谁知宣帝早已留心,密嘱保母,加意防护,每遇霍后赐食,必经保母先尝。霍后三番五次无从下手。当日霍山、霍云等自见势力日孤,遂时与霍显、霍禹商议,往往相对啼泣,自相埋怨。霍山因说道:“今丞相用事,县官信之,竟将大将军所定法令尽行变易,揭发大将军过失。又一班儒生,多系贫人,客居长安,饥寒交迫,喜为妄言,不避忌讳,素为大将军所深恶。

  今主上偏喜与儒生谈论,人人皆得上书请见,多言我家之事。

  日前曾有人上书,言大将军时主弱臣强,专制擅权。今其子孙用事,兄弟亲戚,日益骄恣,恐危宗庙。迩来灾异数见,即为此故。其言最为动听,我将其书压搁不奏。谁知后来上书之人,更加狡诈,每奏上之书,径由中书令出外取上,不由尚书,可见主上更不信任我辈。”霍显听到此处,便接口道:“丞相时说我家不好,他自己岂遂毫无罪过,我辈也可将他作个把柄。”霍山道:“丞相为人廉正,哪得有罪。我家兄弟诸婿多不谨慎,以致惹人议论。更有一事关系重大,据现在民间扬言,都说是霍氏毒杀许后,究竟有无此事?”霍显被问,心知隐瞒不住,只得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霍禹及霍山、霍云听了大惊失色,一齐说道:“既有此事,何不早告我等?如今县官斥逐诸婿,夺其兵权,正为此故。此乃大事,一旦认真究办,诛罚不小,如何是好?”霍显被众人抱怨,默然无语。霍禹等遂急商议自救之策。只因所犯案情过于重大,更无方法可以解免,末后想来想去,惟有设法废去宣帝,方保无事,但是如何下手,尚在计议未定。

  霍山及霍云当日回到家中,便将霍显言语秘密告知家人,一众闻说,无不惊恐。正在举家慌张之际,忽又有人前来报告不吉之兆。原来霍光外孙婿赵平有一门客石夏通晓天文,一日向赵平说道:“吾夜观星象,见荧惑守住御星,御星者即太仆奉车都尉也,若非罢斥,便当横死。”赵平闻言,心想霍山现为奉车都尉,据此言来,甚为可虑,便将此语告知霍山等。于是霍禹等更加愁急。各家人心,亦皆惶惶不安。霍云之舅李竟有一至友张赦,素与霍云来往甚熟,此次又到云家,见其家人十分匆迫,而且神色张惶,似有紧急之事,便料到霍氏欲谋为变。他却为霍氏想得一计,密向李竟道:“今丞相与平恩侯得宠专权,可请太夫人向太后上言,先诛此两人。至于移易天子,惟在太后而已。”李竟便将此语告知霍云,霍云转告霍禹、霍山,大众聚议,皆以此计为然。正在预备实行,突被张章出头告发此事。

  张章本颍川人,曾在长安充当亭长,因事失官,流落四方,贫困无聊,决计诣阙上书,意欲谋得一官半职,因此来到长安。

  却苦无处栖身,记与霍氏马夫旧曾相识,遂往寻见马夫,具言来意。马夫便留张章在马枥旁下榻。到了晚间,张章睡在床上,想起身世飘零,生涯落拓,茫茫前路,来日大难,一时心事如潮,辗转不能成寐。时已夜深,忽听得一阵人语之声,张章侧耳细听,原来是一众马夫,相聚谈论。张章留心听了半晌,暗自叹喜道:“我如今机会到了!”原来霍氏诸人谋事不密,连马夫也都知得。他们本是一班粗人,忘却张章在此,便将石夏及张赦言语一一说出,被张章听得谨记在心。到了次日,张章照着马夫言语,写成一书,直向北阙呈递。宣帝见书,即交廷尉查究,于是执金吾遣人往捕张赦、石夏等,宣帝下诏止之。

  霍山等愈觉恐惧,相与密议道:“县官因此案牵连到太后身上,不便穷究,所以暂行搁起。然吾等事机已露,又有毒死许后之事,陛下虽然宽仁,但恐左右之人不肯罢手,过后又必发作。

  到得再发,必至族诛,不如先发制人。”遂使诸女各自归家,报告其夫,劝其同谋举事,并说将来祸发,君等也无处躲避。

  霍氏诸婿见势已到此,只得依允。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霍云之舅李竟复因交通诸侯王,被有司发觉,捕拿治罪,案辞引到霍山、霍云,有司奏知宣帝。

  宣帝下诏将霍云、霍山免官就第。霍禹虽与此案无甚关系,却又因霍光诸女,平日对于太后,自恃身为姨母,每多倨傲失礼,霍氏家奴冯子都又屡次犯法。宣帝召到霍禹,将此二事面加责备,弄得霍显、霍禹、霍山、霍云等日夜提心吊胆,寝食俱废,于是反谋益急。霍显夜来神思不宁,梦魂颠倒,忽梦宅内井水上溢,流至庭下,厨中之灶忽移到树上。又梦见霍光对她说道:“汝知儿被拿否?可急下去捕之。”霍显吃惊醒来,却是一梦。

  霍禹也梦见外面车骑人众喧哗之声自远而近,说是来拿自己,不觉大惊而醒。告诉众人,举家皆以为不是吉兆。加以宅中鼠类一时众多,白昼公然出行,与人相触,又常以尾画地。夜夜常有鴞鸣于堂前树上,一日宅门无故自坏,霍云家在尚冠里中门亦坏。巷头人民远远共见有人在霍云屋上彻取屋瓦投下,众人心疑,一齐行近看时,却又无有,俱觉诧异。

  霍禹诸人商议举事方法,只因未得机会,所以迟疑。直至地节四年秋,方始决计行事。先是宣帝即位之初,便遣人寻觅外家,但是事隔久远,无从问讯,偶然寻得一二人,细行考问,却又非是。直到地节三年,使者方寻获王媪,云是宣帝外祖母。

  王媪遂带两男,随同使者来京。众人因其坐黄牛车,便称为黄牛妪。宣帝恐其是假,不敢便行承认,乃先命太中大夫任宣与丞相御史大夫属官一同考验。任宣等召问王媪及其里人,所述情节均能相符,知王媪确系悼后之母,因即据实复奏。宣帝见奏,立即召见王媪母子,赏赐无数。地节四年春,下诏赐外祖母王媪号为博平君,封舅王无故为平昌侯,王武为乐昌侯,王乃始先死,追谥曰思成侯。

  霍山、霍云趁此机会,与霍禹议定一计,欲使太后置酒,延请博平君,召丞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等,使范明友、邓广汉以太后诏牵出斩之,遂废去宣帝,立霍禹为天子,彼此约定,尚未举事。宣帝忽拜霍云为玄菟太守,任宣为代郡太守。霍山又因擅写秘书,应行坐罪。霍显为之上书求情,愿献自己城西第宅全座并马千匹以赎罪,宣帝不许。霍显正在惶急,谁知又被张章告发。张章自前次上书告发,见宣帝隐忍不究,料想霍氏不肯罢手,于是留心访查,居然探出阴谋。此番却另有一种手段,并不依照前次上书告发。未知张章如何告发,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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