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话演义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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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七"让天下于巢父 任许由州长"

  且说帝尧班师,在路上封玄元为路中候之后,就往阳城山而来。忽闻军士报道:“前面山上,有一老人住在树上,不知是什么人。”帝尧猛想到尹寿之言,忙说:“不要去惊动他,朕当自往访之。”于是同了篯铿来到山上。只见那老人刚从树上走下来,正在那里解系犊的绳子。帝尧忙走过去,拱手施礼道:“巢父先生请了,朕仰慕久矣,今日相遇,不胜欣幸。”

  巢父将帝尧上下一看,就问道:“汝是当今天子吗?”帝尧应道:“是。”巢父道:“你访我做什么?”帝尧就说要请教的意思,后来又略露要将天下让给他的意思。巢父笑道:“汝所牧的是百姓,我所牧的是孤犊。同是一个牧,各人牧各人的就是了,何必惴惴然拿了汝所牧的来让给我,我用不着这个天下。”说着头也不回,牵了犊竟自去了。

  帝尧此时不胜怅然,叹道:“贤人君子,都是这样的隐遁高蹈,将这天下交给朕无德之人,如何是好呢?”说着,叹息不已。篯铿道:“看他那种神气,非常决绝。帝在此怅叹,亦是徒然,不如归去,另外再寻贤人君子吧。天下之大,贤人君子,想来总有呢?”

  帝尧听他这一说,不禁又触着一个念头,暗想:“许武仲老师前番在沛泽避去之后,朕细细访求,知道他在箕山之下,颍水之阳,躬耕自给。只因无暇,故未往访。现在此地去颍水不远,何妨去见见他呢?”想罢,就和篯铿归营,叫大司马等统率各师,先行归去,自己暂时留住,以便寻访许由。一面又叫一个机警灵敏的侍卫,先去探听消息,但须秘密,勿使许由得知。那人领命而去。

  且说许由自从沛泽遁出之后,就跑到中岳嵩山颍水之阳、箕山之下,在那里耕作隐居。偶然兴到,作了一首歌儿,以表明他的志趣。他那歌词叫作:登彼箕山兮,瞻望天下。山川丽绮兮,万物还普。日月运照兮,靡不记睹。游放其间兮,何所却虑。叹彼唐尧兮,独自愁苦。劳心九州兮,忧勤后土。谓余钦明兮,传禅易祖。我乐如何兮,曾不盼顾。河水流令缘高山,甘瓜施兮叶绵蛮,高林肃兮相错连,居此之处傲尧君。

  许由做了这歌词之后,常常唱唱,倒亦悠然自得。

  一日,正在田间低头工作,忽觉有人走近来,高叫:“老师!”和他行礼。许由抬头一看,哪知是个帝尧,不觉诧异,就问道:“帝怎样会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帝尧道:“前岁拟将天下让与老师,原是为弟子无才无德,深恐误尽苍生,所以有此举。不意老师不屑教诲,拂然而去,并且匿迹潜踪,弟子甚为抱歉,亦极为失望。现在三苗叛乱,虽暂时告平,然而后来之患,正不可知。拟恳求道德卓越之人,为弟子辅佐,庶几不至于弄糟。但是仔细一想,道德卓越之人,仍旧无过于老师。所以今朝竭诚再来敦请老师,作九州之长,辅佐弟子,还望老师不要推辞,不但弟子一人之幸,实在是天下万民之幸也。”

  许由道:“天子总理九州,就是九州之长。从古未闻天子之外,还有什么九州之长。帝之此言,某所不解。”帝尧道:“本来没有这个官名,不过弟子请求老师辅佐,特设此官以表隆重,还请老师屈就。”许由道:“某听见古人说:“匹夫结志,固如磐石。‘某一向采于山而饮于河,所以养性并非想因之以贪天下。天下尚且不要,何况九州之长呢?”

  帝尧还要再说,许由道:“此地田间,立谈不便,请帝屈驾到舍间,坐谈何如?”帝尧道:“好。”于是就偕至许由家中。许由请帝尧坐定,便说道:“某来自田间,沾体涂足,殊不雅观。请帝稍坐,容某进内,洗手濯足。”说罢,进内而去。

  帝尧在外面等了良久,不见许由出来,明知有点蹊跷,但是又不好进内去问,又不便就走。一直等到日色平西,方才怅怅而归。自此之后,再访许由的踪迹,总访不着,两人遂无见面之缘了。

  且说许由到底在哪里呢?原来他说进内洗濯,却出了后门,翻过后山,一路的跑,心中越想,越以为可耻。说道:“我是个逃名循世之人,隐居深藏,不求人知,亦是足了。不料帝尧几次三番来寻我,一定要把这个不入耳之言,来说给我听,真是可怪。难道我前番的逃,他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吗?”

  一路想—路走,不觉已到颍水之边,叹口气道:“水清如此,而我偏要受这股浊气,听这种浊话。我的两耳不免污浊了,不如用这清水来洗它一洗吧。”于是俯着身子,真个用水去洗两耳。忽然来了一个老翁,牵着一只黄犊亦来饮水,看见他洗耳,就问他道:“你为什么要洗耳?”许由一看,却是老友巢父,就告诉他种种原故。哪知巢父刚刚新近吃了一大亏,心中正没好气。

  原来巢父那日见了帝尧之后,亦和许由一样,心中以为可耻,亦跑到水边去洗耳。凑巧有一个隐士,姓樊名竖,号叫仲父,就是助羿杀巴蛇的樊仲文的一家,原是巢父他们一流人物。

  这次牵了牛刚来饮水,看见巢父洗耳,问知原故,那樊竖就将他的牛赶了回去,不饮水了。因为饮了下流之水,恐防那牛亦受污浊之故。巢父与樊竖都是以隐遁互比高洁的人,看见樊竖这种情形,料到他心牛的用意,仔细一想:“今朝失败在他手里了!”因此心中正没好气。此刻看见许由,亦因为此事洗耳,遂借了许由出他的气,责备许由道:“这个都是你自己不好之故。你果然诚心避世,你何不深藏起来呢?你若肯住在高岸之上,深谷之中,人迹不到的地方,那么谁人能够看见你呢?譬如豫章之木,生于高山,工虽巧而不能得。现在你偏要到处浮游,要求名誉,以致屡屡听见这种话。你的两耳已经污浊了,洗过的水亦是污浊的,我这只洁净的犊,不来饮你污浊之水。”说着,牵了犊到上流地方去饮水了。

  自此之后,许由匿迹韬光,再也不使人寻他得到。但是帝尧一次让位,一次召为九州长,百姓都知道的。于是纷纷传说,都称赞帝尧的让德,又称赞许由的高洁。许由本来是逃名的,因此反得了名,听到了之后,心中尤其难过。

  一日,跑去寻巢父,巢父正卧在树巢上,许由也爬上树去,将这番苦恼告诉他。巢父听了,又大怒道:“我问你,何以会得弄到如此呢?你何不隐你的形,藏你的光呢?我前次已经教你过了,仍旧教不好。你这个人不是我的朋友。”说着将许由胸口一推,许由就从树上跌下来,连忙爬起,一言不发,怅怅然不自得,走到一个清泠渊上,又用水洗洗两耳,拭拭两目,一面叹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向者贪言,对不起我的老友了。”于是怕见巢父之面,从此以后,两人亦没有见面。这都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尧自从许由家中怅怅归去,次日就起身归平阳,论功行赏,一切不消细说。过了多时,忽报南方焦侥国王要来朝了。帝尧便问羲叔道:“焦侥国在何处?”羲叔道:“在三首国之东,在中国南方之西,相去约四十万里,其人极短小,最长者不过三尺,短者只二尺左右,他的国王姓幾,亦叫周饶国。”大司徒在旁问道:“世界究有如此短小的人吗?”羲仲道:“短小的人有呢。据某所知,员娇山上有一个移随国,其人皆长三尺,岂不是和焦侥国人一样吗?”和仲道:“据某所知,比他短小的还有。有一个庆延国,其人长不过二尺,岂不是还要短小吗?”

  赤将子舆笑道:“中国西北,雍州边外深山之中,有一种小娃,高仅尺许,面貌明秀端正,色泽肤理,无一处不像人。

  每每折了红柳,做成一圈,戴在头上,群作跳舞之状。其声呦呦,不知所唱是什么。偶或到居人家中窃食,被人捉住之后,则涕润拜跪求去。假使不放他,他就不食而死。假使放了他,他一路走,一路频频回顾,到得距离既远,料想人追他不上,才放胆疾行,倏忽不见,所以没有人能够知道他巢穴所在,亦没有能蓄养他。野人从前曾见一个腊人,面目手足无不悉备,但其长不过一尺,岂不是更短小吗?”

  和叔道:“某闻东北方有一个竫人国,其人皆长九寸。西海之外,又有一个鹄国,亦叫鹤民国,其人长者七寸,短者三寸,为人自然有礼,好拜跪,寿皆至三百岁。其行如飞,日可千里,百物不敢侵犯他,只怕海鹄。海鹄飞过看见,就将他吞人腹中,那海鹄之寿,亦可到三百岁。但是此人虽被海鹄所吞,依旧不死,永远蛰居于海鹄之腹中,因此海鹄亦能远飞,一举千里,岂不是短小人中之短小人,一种趣话吗?”和仲道:“以某所闻,还有长不到七寸的,就是末多国之人,其长只四寸,织麒麟之毛以为布,取文石以为床。又有勒毕国之人还要小,其长只三寸,有翼能飞,善于言语戏笑,所以亦叫善语国。他的人民时常合了群,飞到太阳光下去,晒他们的身子,晒热之后乃归去,饮丹露之浆以解渴。这种人岂不是尤其短小吗?”

  篯铿道:“某从前阅览古书,这种小人甚多。有一国君去打猎,得到一只鸣鹄,杀了一看,只见那膆中有一个小人,长三寸三分,穿的是白圭之袍,身上挂着宝剑,手中持着刀,睁着两眼,口中不住的大骂,也不知道他骂的是什么话。后来有人认识,说这人姓李,名子敖,是常喜欢在鸣鹄膆中游玩的。这个故事,与和叔所说那鹤民国的故事符合,可以做个证据。不过姓李名子敖,不知从何处探听出来,斯真奇事了。西北荒中有小人,长一寸,其君朱衣玄冠,乘辂车马,引为威仪。居民遇见他乘车的时候,抓起来吃了,觉其味辛辣,但是有三种益处:一种是可以终年不为猛兽毒物所咋;二种是从此能识万古文字;第三种是能够杀腹中的三尸虫。这岂非亦是奇闻吗?还有种小人,形如蝼蛄,用手一撮,满手可以得到二十人,那真是小之极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说所闻,无奇不有,不觉将所议的正事抛荒了。

  帝尧在旁笑着说道:“汝等都可谓博雅之至,朕不胜佩服。但是言归正传,焦侥国王来朝,究竟怎样招待他呢?”

  大司徒道:“几十万里以外的远人,向化前来,当然要特别优待的。不过他们的身体既然短小,那么一切物件应该特别制造,适合他们的身材用度才好。其余礼节,亦应该略为减省些,因为他们既然短小,恐怕体力有限,耐不住这种烦重的仪文,到那时叫起苦来,转非优礼远人之意了。”众人听说,都以为然,于是分头前去预备。

  过了一月,焦侥国王到了,羲叔奉帝尧之命前去招待。出得平阳不数里,只见前面无数五彩的物件,离地约一尺,连续不绝,纷纷滚滚,直冲而来,轧轧之声震动耳鼓。最前的一座物件上面坐着两个大人,一个如孩童一般的老人。羲叔看了,知道必是焦侥国王了。那时轧轧之声忽然停止,五彩的物件就不动了,从那物件上先跳下两个大人,仔细一看,原来就是中国南方的翻译官,一路领着焦侥氏而来。如今看见羲叔,知道是来迎接的,所以停止前进,一面招呼焦侥王下来与羲叔相见。

  羲叔细看那国王,长不满三尺,而衣冠整肃,气象庄严,暗暗纳罕,遂上前相见,代帝尧致慰劳之词。那国王答语,由舌人翻译,亦颇井井有条。当下羲叔正要上车,先行领道,那焦侥国王却邀羲叔同坐到他的那个五彩物件上去,羲叔亦想察看那物件,以广见识,便不推辞,一同升上。

  原来那物件是用木制造的,形状正方,中间可容三四人,两旁有门,可以启闭,以为上下出入之路;前后左右密密层层,都排着鸟羽,仿佛无数的羽扇一般;下面前后共有四个轮盘,中有机括,直通轮轴;机括一动,轮轴旋转,那无数羽毛就一上一下的鼓动,到得后来,轮轴转动得愈急,羽毛鼓动得亦愈快,于是腾空而起,离地可一二尺,急剧前进,其速无比。羲叔细问那翻译员,才知道这物件名叫没羽,就是中国羽轮车的意思。这次来朝,就带了一辆来贡献。不一时到了客馆,一切供给固然极其丰盛,所有器具无不适合他们的用度。焦侥国王尤为喜悦。

  次日人朝,用臣礼谒见,并献上一辆“没羽”,五彩斑驳,装饰得十分华丽。帝尧因为已经听羲叔奏过,知道它的用处,所以不甚稀奇。因见他车上的毛羽都是非常之大就问道:“这是什么鸟羽?”焦侥国王道:“这种是鸷鸟,凶猛得很,各类都有,且非常之大。”帝尧道:“那么捕捉很不容易?”焦侥王道:“小国是用机器去捕捉的,所以尚不费事。假使用人力去捕捉,小国之人身体都短孝气力都薄弱,决计敌它不过,哪里能捕捉它呢?”帝尧便向他道了谢,叫人将“没羽”收了。

  次日,请他宴饮,他同了三个大臣同来赴席,都只有三尺相近的长,迎风欲仆,背风欲偃,很觉可怜。但是细看他君臣,眉目五官,都甚端正,威仪态度,亦甚安详;谈论起来,知识亦非常练达;颌下髭须(髟参),俨如四个小老人,非常奇怪。

  帝尧问他国内情形,才知道他们是穴居的,平日亦知道树艺五谷,但非常困难。一则身体短小,劳力有限;二则那边鸷鸟甚多,稍不留意,容易被它衔去。所以他们自古以来,竭力研究机巧之物。有一项机器,用以耕田,劳力少而收获甚多。有一项机器,用以捕鸟,无论什么大鸟,触到这机器,立刻就失其飞翔猛悍的能力,所以国内出口货,每年以鸟羽为大宗,因此以善捕鸷鸟出名。

  帝尧又问他:“耕稼之外,还做什么事情?”焦侥王道:“捕鱼是副业,所以水中游泳,亦是国人的专长。”帝尧道:“不怕大鱼吞噬吗?”焦侥王道:“小国人亦有机器,可以防避。”帝尧道:“贵国人身体既然如此短小,假使邻国人来侵凌,将如之何?”焦侥王道:“小国人因为体力不足之故,所以对于邻国,只能恭敬相待,讲信修睦,不敢开罪于人。就使有时候吃些小亏,亦只好忍耐,不敢计较。所以四邻对于小国,亦均以善意相待,绝无侵暴行为,有时还得到他们一点助力。在小国东面是长臂国,他们手长一丈八尺,专在海中捕鱼。小国有机器,所以与小人最要好。西面是三首国。他们一身三首,形状奇怪,但是性情好静,与小国甚少往来,所以亦不为患。”

  帝尧道:“贵国人民既然擅长机巧之事,那么尽可以营造房屋,何以还要穴居呢?”焦侥王道:“小国之地山林不多,缺少大树,但有小木,造成房屋,不甚坚固,禁不起暴风狂雨、猛兽鸷鸟之蹂躏,所以还不如穴居之妥善。还有一层,小国土地不广,沙碛之外,所有的肥沃之地均须栽种五谷,如建房屋,那田亩就要减少了。所以论起事势来,亦不宜建造房屋。不过富有之家,到得十二月正月间,天气大热,在土穴内受不过蒸闷之气,亦有在地面上搭盖小屋以呼吸空气的。可是一过热天,就拆去了,因此总是穴居时多。”

  帝尧听了不解,忙问道:“十二月、正月,正是寒冬,敝国有几处地方,正要住到土穴里去,以避寒气。何以贵国反要出来避热呢?莫非贵国气候与此地不同吗?”焦侥王道:“的确不同。小臣这次动身前来,正在去年十月间,那时天已渐热了,走到半途,炎热异常。后来到了五六月间,是小国那边的冬天,以为天必渐冷了,哪知炎势如故。到了八九月间,反渐冷起来,草木亦渐凋谢,与小国那边二三月的天气无异,所以小臣说两地气候的确不同。”帝尧道:“贵国那边草木二三月凋谢,何时才生长呢?”焦侥王道:“总在八九月间。”这时在座之人听了这话,无不讶然,暗想:“竟是天外别有一天了,何以寒暑如此相反呢!”帝尧道:“那么贵国以热天为冬,以寒天为夏了。”焦侥王道:“那也不然。小国人仍是以热天为夏,以寒天为冬。不过奉了上国的正朔,七月间变了冬天,正月间反成夏天,像个以寒为夏以热为冬了。”帝尧等听了,方始恍然。后来又谈了些别种话,席散之后,送归客馆。

  次日又来道谢,帝尧命羲叔等陪伴他君臣游历各处风景。

  过了一月,方才告辞。帝尧又优加赏赐,那焦侥王君臣无不欢欣鼓舞,乘着没羽归去。

卷五十八"海人献冰蚕茧 尧教子朱围棋"

  一日,帝尧正在视朝,忽然从外面走进一个老百姓来,头戴箬帽,身穿蓑衣,脚着草履,肩上挑着一个大担,担中盛着不知什么东西。原来那时君主和百姓,名分虽殊,而情谊不甚隔别,仿佛和家人父子一般。虽则朝堂之上,可以随便进出,不比后世,堂陛森严,九重远隔,不要说是个寻常百姓,就使是个大官显爵,亦非得特旨允许不得进见。若说是来献物件的,那更加不得了,那些守门小臣,非大索贿赂不可,起码总要比贡献物品加一点,才可以给你递进去。上下之间,隔绝到如此,所以民隐不能上达,而君臣间的隔膜亦日甚,务为雍蔽欺罔,以致贿赂公行,而政治日以败坏,无怪乎君主制度,有废除的必要了。闲话不提。

  且说那老百姓走到堂下,将担放下,就向帝尧再拜稽首。

  那帝尧视朝本来是立着的,也就立刻答揖,叫他起来,问他有什么事情。那老百姓道:“小人刚从海外归来,得到一种宝物,特来敬献圣天子,以表小人区区之心。”说着,就转身将担盖揭开,只见里面满满盛着五彩斑斓的东西,不知什么。那老百姓随手拿了两个,双手献与帝尧,说道:“这个是冰蚕的茧缫成了丝,可以做衣服,请帝赏收吧。”帝尧细看那蚕茧,足足有一尺长,五彩悉备,果然是个异宝,便说道:“朕很感谢你的美意,不过朕向来不宝异物,对于衣服,尤不喜华丽。这个蚕茧太美丽了,朕无所用之,请你仍旧拿回去吧。”那老百姓道:“圣天子的俭朴,小人向来知道的。”说时,用手指指帝尧身上道:“这样大寒天气,帝连狐皮貉皮的裘都不肯穿一件,还只穿一件鹿裘,这个冰蚕宝物自然更不肯穿了。但是圣天子为天下之主,所谓富有四海鹄,尚且不肯穿这种宝物,那么小人一介穷民,拿回去有什么用处?难道织起衣服来穿吗?真正万无此理。假使说拿来卖,卖与何人?圣天子所不敢穿的东西,哪个还敢穿呢?如若将它藏起来,万一坏了,这种宝物是世间所稀有的,岂不是可惜!所以小人想来想去,还是请帝赏收吧,横竖总有用处的。”

  帝尧听他的话颇有情理,正要开言,只见大司农在旁说道:“依臣愚见,不如收了它吧。将来织成黼黻,可以穿了祭祀祖宗,那就不嫌华丽,岂不好吗!”帝尧道:“朕亦如此想。”

  说着,就向那老百姓说道:“你既然如此说,朕就收了,谢谢你。”

  那老百姓听了大喜,连他的担子也不要了,向帝尧行一个礼,回身就走。帝尧忙叫道:“海人来,海人来,且慢走,朕还有话呢。”那老百姓回身转来,帝尧道:“承你远来拿冰蚕茧赠我,真可感谢,但是你这冰蚕茧从何处得来?”那老百姓道:“小人住在东海之滨,向来专以捕鱼驾船为业。十几年前,正在海中行船,忽然一阵飓风将小人的船直向东方卷去,足足卷了三日三夜。那时小人等之船,舵也倾了,樯也折了,人人都昏晕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然之间醒转来,但见这船已泊在一座山下,同船之人幸喜个个存活。大家喜出望外,忙上山探问这是什么地方。后来遇到工人,才知道这山名叫员峤山,又叫环丘山,去中国不知道有几千万里呢。小人等到此际,自分漂流绝域,永无归期,幸喜得那些土人怜悯小人等天崖落难,相待颇好,于是就在那山上一住十几年。这十几年之中,将那山四处都游遍了。今年三月间,他们忽然向小人等说:“考察天文,应该有东风数月不断,遇到这个好机会,你们可以回去了,不宜错过。‘于是小人等将原有船只舵樯,种种修理妥当。临走的时候,他们又赠送小人等许多物件,这冰蚕茧就是其中之一种。”帝尧道:“冰蚕的形状如何,汝看见过吗?”那老百姓道:“小人看见过,却很奇怪,长约七寸,有鳞有角,通体黑色,拿了霜雪覆盖在它身上,方才会作茧,所以叫作冰蚕,岂不是奇怪吗!”大司徒道:“天然五彩,真是不可多得之物。”那老百姓道:“岂但如此。小人看见那边的土人穿了这种丝做的衣服,入水去不会得濡湿,投它在火中,经过一夜,亦不会得烧毁,那真是个可宝之物呢。”

  帝尧与群臣听到这话,都觉得诧异。和仲问那老百姓道:“足下与其将冰蚕茧拿回来,何不将冰蚕种拿回来,自己可以养得,岂不是大利吗?”那老百姓道:“小人起初何尝不如此想,后来知道,事实上不可能。因为冰蚕所吃的是猗桑之叶。

  据土人说,这种猗桑迁地勿良。没有猗桑,那冰蚕就不能养,所以只好带茧子回来了。”羲仲道:“某闻员峤山上有一个移随国,其人皆长三尺,足下见过吗?”那老百姓道:“果真有的。他这个国在员峤山之南,男女皆长三尺,用茅草来做衣服,长裾大袖,起风的时候,裾袖飘飘,凭着风力能直上空中,如禽鸟的羽毛一般,非常好看。他们的眸子都是重瞳。他们的相貌,修眉长耳,亦非常之端正。据说,他们的年寿都在一万岁以上,飧九天之正气,能够死而复生。这种话真假如何,那却不得而知。”赤将子舆道:“足下既在那边住过十年,游历一转,那山上还有什么有名的风景,奇异的人物,请说给我们听听,以广知识。”

  那老百姓道:“员峤山上有两个大湖,一个在顶上,据说周围有四千里,小人曾到那湖边一望,浩淼无际,与大海差不多,但是却没有乘船渡过去,就是它的名字亦忘记了。还有一个湖,在西方,据说周围亦有千里,名叫星池。池中有个大龟,八双脚,有六双眼睛,背上有北斗七星及日月八方的图像。腹下又有五岳四渎的图像,它本在水中的,亦时常爬到石上来呼吸空气,晒曝阳光。远望过去,光耀煌煌,仿佛天上的星辰,真是一种神物呢。还有一种异草,名叫芸蓬,白色如雪,每株高约二丈,坚硬如木,夜里看起来,皎皎有光,可以拿来做拐杖。这两种是山上西方之异物。至于北方呢,有一个浣肠之国,其人民寿亦很长。这种人,时常将他的肠胃拿出来洗涤,因为人的消化滋养全靠肠胃做一个转运融化的器具。人的寿命,本来都有几千百岁好活,只因饮食之后,百分中之九十几固然消化了,精华吸收,灌输百体,它的糟粕都从大小便里排泄出去。但是有余不尽,留滞在肠胃之中,总是有的。几十年之后,积少成多,肠胃中污秽堆积,器具渐渐朽坏,失去了运输融化的能力,所以不能得到滋养的效果,以至渐渐衰老死亡。虽则有药物服食,亦可以浚渫肠胃,但是终有不能涤尽之处,所以他们常将肠胃洗涤,寿命遂能延长,因此邻近之人都叫他们浣肠国。其实这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国名。浣肠国四面,环绕甜水,其味如蜜。这甜水的流势非常迅急,而它的质地却很浓重,是个矛盾不可解的道理。寻常的东西投在那水里,滔滔随流而去,甚不容易沉没,就使千钧重物,亦须久久方能沉没到底。所以那边人民,隔水往来,不用舟楫,都从水面上步行过去,如履平地一般。不过水流既异常迅急,蹈水颇难,不是从小练习惯的人,往往随流而去,虽则不会沉溺,但不能达到目的地,亦是可怕。”

  大司农听了,便说道:“某从前经过弱水,虽芥叶之微,亦不能福现在这甜水竟可以载重,可见天下之事物,决不单生,必有对待了。”篯铿又问那老百姓道:“南西北三方都说过了,还有东方呢?”

   那老百姓道:“东方的异物就是冰蚕。还有一种是云石,广有五百里,文彩剥珞,仿佛和锦绣一般,拿物件来敲击它一下,登时有云气蓊然从石中而出,经久方散,这也是东方之异物了。”和仲道:“冰蚕所吃的猗桑,形状是怎样的?”那老百姓道:“形状与中国桑树差不多,不过高大异常。它所结的桑椹,其味甚甜,煎起来可以为蜜,如此而已。”帝尧道:“汝此番从那边来,走了几日?”那老百姓道:“约有一百多日。”帝尧道:“沿路停泊有几处?”那老百姓道:“沿路尽是茫茫大海,无处停泊。”

   帝尧道:“那么很难了。一则方向容易歧误。二则粮食万一不继,怎样呢?”那老百姓道:“这两层都不必虑。员峤山在东,中国在西,只要以太阳月亮为标准,就可以不会歧误,至于粮食问题,员峤山上出一种粟,叫作不周之粟,粟穗高到三丈,它结的颗粒皎洁如玉,吃了一餐之后,可以历数月而不饥。小人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吃的就是这种。所以在那边虽则住了十多年,而计算吃饭的总数,不过三四十餐。此次动身,预备全船人两三餐之粮,但是三个月宋亦只吃了一餐。所以到了中国之后,尽有得多,已经分给各亲友携去了。海中所最欠缺的,就是淡水。但是粮食既然不必多备,自有余地,可以多储淡水,所以一路行来,尚不感到困难。”

  大司农是最注重民食的人,听到这话,忙问道:“这种不周之粟,是一年收获一次吗?”那老百姓应道:“是。”大司农道:“这粟既然吃一餐可以历数月而不饥,那么当然消耗少;又一年一获,当然出产甚多,这些粟堆积起来,做什么用呢?”那老百姓道:“他们亦早虑到此,所以有一个通盘计算,全山人口共总有多少,每人每年要吃多少餐,每餐需多少粒粟,每亩每株可以结几粒粟,统统都预算好了。所以他们每年所种,都有定额,不过较消耗之数略多而已。其余田亩,悉数栽种他物,因此米粟一项,不会有供过于求之患。”大司农听了,连说:“可惜,可惜,你没有将那粟的种子带回来,假使带了回来,我们种植起来,无论如何荒年我们都不怕了。”篯铿道:“某听见尹老师说,东海之滨常有大鸟飞过,坠下所衔的米粟来,煮而熟之,其长径尺,食之可以终岁不饥,不要就是这不周之粟吗?”那老百姓接着说道:“那边山上的大鸟确系甚多。有一种鹊,其高约一丈,最喜欢吃这种粟,不要就是它衔来的吗?”大司农道:“果然是此鸟衔来,想来决不止一颗,亦决不会颗颗都被人遇到,拿去煮食。那些落在地下的,何以不听见滋生起来呢?或者土性不宜,迁地弗良,那么就使拿了种子回来,亦是无益呢。”

  当下众人又谈论了一会,帝尧叫人取了许多布帛,赏赐那老面姓,强之再三,方才收受,称谢而去。群臣亦各散出。帝尧饬人将那担冰蚕茧挑至宫中,正妃散宜氏及诸妃宫人等看了,都不胜欢喜。次日就动手亲自缫起丝来,缫完之后,散宜氏又亲自纺织,然后做成一套黼黻,真乃华美异常。还有剩余的,正要想藏起来留作别用,哪知忽然寻找不到,原来已被帝子丹朱拿去了。

  这时帝子丹朱已有十几岁,姿质既不高明,性质又非常顽劣,而且甚不喜欢读书,最爱的是游戏玩耍。帝尧退朝之暇,亦常常教导他,然而当面唯唯,或则绝不作声,一到离开了帝尧之后,依旧无所不为。帝尧虽则是至圣之君,但亦无可如何。

  这次他看见冰蚕丝华美异常,不胜艳羡,又听说是能够人水不濡,人火不烧的,尤其动了好奇之心,一定要向散宜氏乞些去试验试验。散宜氏道:“这是宝贵之物,不可轻易糟蹋的。且等将来,果然有得多,再给你些吧。”哪知帝子丹朱不等散宜氏吩咐,竟将她剩余的统统拿去,剪得粉碎,或放在水里,或放在火里,不住的试验,及至散宜氏查觉,已经毁坏完了。散宜氏不觉叹息,就训责他道:“你不等我答应,擅自取去,这个就是非礼的举动。物件不是你的,你怎样可以擅取呢?第二项,不禀命于父母,更是不孝的行为。这许多剩下的冰蚕丝锦,还有小衣裳好做呢,你弄得如此粉碎,这又是不惜物力,暴殄天物。这三种都是你的错处,你知道吗?”

  帝子虽则照例不做声,但是却无愧悔之意。适值帝尧走进来,知道了这回事,亦恳恳切切的训责了他一番。散宜氏问帝尧道:“朱儿年纪渐大了,如此下去,如何是好?帝总须设法教导才是。”帝尧听了,半晌不言。停了一会才说道:“过几日再讲吧。”

  过了几日,帝子丹朱正在那里漫游玩耍,忽有一个内臣走来叫他,说道:“帝召你呢。”帝于丹朱听了,顿然失色,知道又要听训话了。但是又不能不去,只得随了内臣,趑趄而前。

  到得帝尧书室之中,只见席上放着一块方板,板上刻画着许多方格,格上布着许多小而圆的木块,有黑,有白,旁边堆着黑白的小圆木块,更是无数。帝尧手中却拿着一颗白色的木块,坐在那里,对着方板凝思。看见丹朱进来,就问他道:“朕前日和汝师傅说,叫汝熟读的书汝读完了吗?能够知其大意吗?”帝子丹朱听了,半日答应不出。帝尧叹口气道:“汝不喜欢读书,朕亦无可如何,但是汝除出读书之外,究竟有什么事情是汝所欢喜的,汝可和朕说明。”

  帝子丹朱听了,仍不做声。帝尧道:“汝前日将那冰蚕丝织成的锦,拿去做什么?”帝子丹朱方开口说道:“儿听说那个锦能够人水不濡,入火不烧,所以拿去试验试验。”帝尧道:“那么试验的结果如何呢?”帝子丹朱道:“果然能够入水不濡,入火不烧。”帝尧道:“同是一样的锦,何以寻常的锦入水必濡,入火必烧,冰蚕锦独能够不濡不烧呢?”帝子丹朱听了,答应不出来。帝尧又问道:“这种道理,汝细想过吗,研究过吗?”帝子丹朱道:“儿没有研究过。”

   帝尧道:“可是这种地方就是汝最大的缺点。总而言之一句话,叫作不肯用心。汝要知道,我们人类亦是动物之一,所以能超出万物之上而为万物之灵,就全靠这一颗心。这颗心愈用则愈灵,不用则不灵,不灵则和禽兽有什么分别?大凡天下的事情,有一个当然,必定有一个所以然。譬如饥了之后必定要食,倦了之后必定要眠,这个就是当然。人知道这个理由,禽兽亦知道这个理由。至于饥了之后何以一定要食,倦了之后何以一定要眠,这个是所以然,只有人能知道,禽兽就不能知道了。又譬如冬天日短,夏天日长,冬天气候冷,夏天气候热,这个亦就是当然,人人能够知道的。但是同是一个天,同是一个太阳,同是东出而西没,何以会一个日短,一个日长,一个气候严冷,一个气候酷热呢?这个就是所以然。只有有知识学问的人,能够知道;寻常之人,就不能知道了。不但饮食起居之理如此,不但天文、气候之理如此,凡项事情,都有一个所以然的原故在内。寻常粗浅的事情,都能够知道它所以然之故,才可以算得一个人。项项事情都能够知道它所以然之故,方才可以称作圣人。但是圣人的能够如此,并非都是自己去想出来的。要知道这种所以然的原故,前人陆续多有发明,载于书上。后人读了前人的书,将他那已经发明的,不必费力,而可以得到在心上,再从此继续的研究下去,时间愈多,研究的人愈多,那么发明的亦越多越精,世界的所以日进于文明,就是由此而来。朕亦不希望汝将来能够成为圣人,发明前人所未经发明出的道理,但求汝对于前人所已经发明出道理,载在书上的,能够一一领会,那已可以算好了,所以总劝你要读书。哪知你对于读书一层偏偏没路,专欢喜游戏玩耍。果然对于游戏玩耍等事情亦能够用心,件件都去研究它一个所以然的原故,那么虽则不能算一个大有用之才,还可以算一个能用心之人。但是汝能够吗?汝将冰蚕锦拿去毁坏,不告而取,固是一罪;暴殄天物,亦是一罪。但是汝果真有心去试验,想研究出一个所以能人水不濡,入火不烧的理由来,那么汝的行为虽然不合,汝的用心尚属可嘉。哪知朕刚才问汝,汝竟说没有研究过。照此说来,汝所说拿去试验,究竟是试验些什么?冰蚕锦的能够入水不濡,入火不烧,早经多人试过,已成为当然之理了,何必再要汝来试验?就使汝要试验,弄一点点来已够了,为什么要糟蹋这许多?总而言之,朕和汝说,一个人总要用心,不但读书要用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用心,就是做游戏事情,亦要用心。不肯用心,不要说书不能读,各种事情不能做,就是游戏之事亦做不好。现在汝既不喜读书,朕暂时不来勉强你,且先教汝做一种游戏之事,看汝肯用心不肯用心。”

   说到此处,便将席上所摆的棋教他如何如何的弈法。那帝子丹朱方才欢欣而出,自己去研究。

卷五十九"帝尧比神农 华封人三祝"

  且说帝尧所定的制度,是临民以十二。这年正是应该巡守的年分。正月中旬,帝尧就商议预备,到了二月上旬,就启身前行。这次目的地是在华山。但是帝尧的意思,还要乘便考察雍、冀二州水患的情形,兼到桥山祭黄帝的陵墓。所以预算旅行的期间是半年。朝内的政治仍归大司农等处理,其余和仲、和叔、赤将子舆、篯铿四人随行。一路沿着汾水,向西南而来。

  到了稷山,是大司农教民耕种之地,哪知汪洋一片,大半变成泽国。原来稷山之地,正当孟门山东南,山上冒下来的洪水,此地首当其冲,将大司农多年所辛苦经营的农田与一切建筑物,毁坏不少,现在已将这试验场移到稷山之南去了。

  帝尧看了,不禁叹息一会。逾过稷山,到了新设的那个试验场,只见规模狭隘了许多,而且又分作两处,大概因限于经费及地亩之故。那时适值遇见姜嫄,原来姜嫄虽则贵为国母,但是她那欢喜稼穑的性情,至老不衰。原有的那个试验场,大司农经营的时候姜嫄曾随时帮忙。后来移到稷山之南,姜嫄依旧随同料理。而且大司农教稼之外,更须与闻各种政事,在此地的时候少,反而姜嫄住在试验场的时候多。这时帝尧遇见姜嫄,便上前问安,并说道:“母亲如此操作,太辛苦了。”姜嫄叹口气道:“辛苦倒没有什么,我是欢喜的,只有这洪水如此泛滥,如何是好?从前那个试验场成绩颇好,已给水根本破坏了,现在又经营这两处起来。假使洪水再泛滥过来,我已和弃儿说过,只好以生命殉之。”帝尧见姜嫄如此说,忙劝慰道:“母亲快不要如此。天心仁爱,洪水之患大约至多不过如此,不会再大了,请母亲放心。”说罢,就随着姜嫄各处参观了一会。姜嫄道:“这两处我用的心力已不少,而且地方的风景又好,我已和弃儿说过,我死之后必须葬在此地,这句话请帝代我记牢。”帝尧听了,唯唯答应。又谈了一时,帝尧便辞了姜嫄,率领群臣径向南方。

  到了山海的东岸,因为洪水的原故,范围扩大了不少,低洼之地无不侵及,损失的人民财产不可数计。帝尧看了,惟有忧叹。那时百姓都聚集在丘陵高阜,跼跼蹐蹐,度他们的生涯。

  帝尧更加怜悯,一路的抚慰过去。那些百姓看见帝尧来,却都是竭诚欢迎,异常热烈。帝尧向他们说道:“朕之不德,至有这等洪水大灾,使汝等流离失所,现在已多年了,还没有平治的方法。朕对于汝等抱疚抱愧到万分,汝等还要如此的欢迎,朕更不安之至了。”那些百姓道:“洪水为灾是天地之变,并不是圣天子之过。但是洪水虽则多年,而我们百姓的衣食仍旧一点没有缺乏,这个就是圣天子给我们的恩惠。换一个寻常的君主,哪里能够如此呢?所以我们平常在这里说,从前神农氏教百姓稼穑,使大家都有饭吃,现在圣天子亦教我们种田积储,使我们虽则遇到这种大灾,仍旧有所吃。圣天子的恩德,真个和神农一样呢。”

  帝尧慌忙谦让道:“朕哪里可以比神农。从前神农帝夫负妇藏,以治天下,现在朕一无功德,而汰侈已极,哪里可比神农!朕的比神农,譬如一个是昏,一个是旦呢。”那些百姓听了,齐声道:“帝真太谦了,何尝有一点汰侈呢!做了一个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之人,戴的是黄冠,穿的是纯衣,乘的是彤车,驾的是白马,不舒不骄,恭俭到如此,还说是自己汰侈,帝真太谦了。”

  帝尧听了,又谦逊一会,方才雇了船只,率领群臣对渡过来。已到雷首山北麓,沿着山麓向西走就是华山。那时西方诸侯都已齐集。帝尧到了华山,分班朝见,考校政绩,分别庆让,这些都是循例之事,不必细说。

  巡守礼毕,帝尧便要起程而西,哪知赤将子舆和篯铿两人都说要上华山去走走,请一个假。赤将子舆为的是要去搜集百草花做粮食,是极紧要之事。篯铿呢,是年少好游,跟了去玩玩,以扩眼界。帝尧都答应了,遂暂时不动身,以待他们,自己却与和仲兄弟查访闾阎风俗,顺便来到华山下,望望岳色。

  早有那华山的封人前来迎接,看见了帝尧,行过礼之后,便笑迷迷的说道:“嘻!你是个圣人。小人请恭祝圣人。第一项,愿圣人寿比南山。”帝尧听了,慌忙推辞道:“多谢,多谢,不要,不要。”封人又祝道:“第二项,愿圣人富如东海。”帝尧又连忙推辞道:“多谢,多谢,不要,不要。”封人又祝道:“第三项,愿圣人多生几个男子。”帝尧又慌忙推辞道:“多谢,多谢,不要,不要。”

  封人听了非常怀疑,便问道:“小人的意思,寿、富、多男这三件事,是人人所欢喜而求不到的,所以拿来祝你。哪知你件件不要,究竟是什么原故呢?”

  帝尧道:“汝有所未知。多男子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要有好男子才算是好。若是不肖的男子,徒然给父亲遗羞,有一个尚且不得了,何况多呢!既然多了之后,虽未见得个个不肖,亦未见得个个都肖。假使其中有一二个不肖,那么做父母的将如之何?教诲他吗,教他不好;听他去吗,于心不忍。岂不是倒反可怕!还有一层,现在世界不能算太平,生计很是艰难,儿子一个一个的生出来,养呀,教呀,做父母的如何负担得起?但是既然生了他出来,做牛做马,总只有做父母的去负担,岂不更是可怕吗!至于富这个字,固然是人人之所欢喜的,但是富不能够突然而来。未富之前,要费多少的经营;既富之后,还要呕多少的心血。田要去求,舍要去问,财帛要去会计,工人要去督率,一个不小心,富就不可保。这种事情岂不是麻烦之至吗!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何苦来为了衣食耳目之欲,把可宝贵的光阴,可爱惜的精力,都用到这个上去,真觉犯不着呢!广厦万间,所居不过容膝;食前方丈,所吃不过充肠,真正富了,有什么用处呢?况且天地间之财物,只有这点点数目,我既然富了,必定有人忧贫,容易受人之怨恨、嫉妒。万一他想设计劫夺我,我更防不胜防,终日兢兢,如坐囹圄,何苦来呢!所以朕的意思,亦不要它。并非以此鸣高,实在是怕受它的累呀!至于寿这个字,在表面上看来,固然是极好的。但是朕亦以为有几种可怕:第一种是生理上的变化,人到老来,康强壮健固然有的,但是头童齿豁,目昏耳聋,行坐艰难,甚而至于智慧减,神明衰,亦是常事。到那时候,遇着孝子顺孙,能够服侍奉养,还可以享福。假使遇着不孝的子孙,那么反要受辱了。他们不体谅你是个老者,倒反憎嫌你为什么老而不死,要增重他们的累。甚至偶然弄错一点事情,就骂你是个昏瞶糊涂。这种话语,听了岂不伤心!第二种可怕的,是家门中之不幸。人到老来,筋力渐衰,无他希望,只望家庭中怡怡之乐。假使不幸,妻子先亡,剩了孙辈,隔了一层,已经不甚亲热了。假使寿长得很,不幸连孙辈都亡故了,剩了曾孙、玄孙辈,隔得疏远了,犹如路人一般,那么孤家寡人,独来独往,有什么趣味呢?第三种可怕的,是时势的改变。享高寿的人最好是处常,万不可以处变。

  万一变故发生起来,照理不能不死,而又不能死。如若死了,大家都要说他命里应该横死,所以有这样大年。如果不死,到后来自己固然懊悔,人家亦要嘲笑。朕记得从前有两个人,都享上寿,遇变应死而不死。一个人到后来临死,有‘艾灸眉头瓜喷鼻’的诗句。一个是死后人家嘲笑他,说道:“可怜某某人,享寿八十三,何不七十九?‘照此看起来,人的长寿岂不是亦是取辱之一道吗!第四种可怕的,是民情的淡保遇到老年的人,总说他是思想顽固,头脑陈旧,非尽量的排斥他不可。却不知道年老的人,在他年轻的时候,亦大用气力,有功效于社会过的。然而一班少年淡薄的人,总以为他是过时之人,用不着了。你想,寿长了,要受这种耻辱,长寿有什么好处呢?所以朕的意思,这三项都非所以养德,因此推辞不要。”

  那封人听了帝尧这番话,不觉大发他的议论,并且大掉他的文言道:

  始吾以汝为圣人耶,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鷇食,乌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

  这几句文言说完之后,封人竟掉转头去了。帝尧知道他是个有道君子,慌忙随在他后面,叫道:“慢点,慢点,朕还要请问,朕还要请问。”哪知封人头也不回,说道:“去了,去了。”竟飘然而去。帝尧不胜怅怅,立了一会,只能与和氏兄弟回转。

  过了几日,赤将子舆等回来了,却同了一个道者同来。帝尧便问:“他是何人?”

  赤将子舆道:“这是野人的旧同僚,姓伯名成,字子高,大家亦叫他作柏成子高。他在黄帝的时候曾有官职。”帝尧猛然想到道:“是否就是为先高祖皇考制造货币的那位柏高先生吗?”赤将子舆道:“是呀,是呀,‘上有丹矸,下有黄银;上有慈石,下有铜金;上有陵石,下有赤铜青金;上有黛赭,下有鉴铁;上有葱,下有银沙’,这几句歌诀,此刻妇人、竖子都能知道,其实就是这位柏先生创出来的。所以这位柏先生,算得是发明矿学的祖师呢。后来黄帝乘龙上天,他也在龙背上跟了上去。我们足足有几百年不见了,不料此次在华山上遇到,所以特地邀他来,和帝相见。”

  帝尧忙向柏成子高施礼,口中说道:“原来是柏先生,失敬,失敬。”当下就请他坐了,大家亦各就坐。帝尧便问柏成子高天上一切的情形。最后又问道:“先生既已上仙,此刻何以又到人世间来游戏?”柏成子高道:“不瞒帝说,某已被谪,不能再在天上了。”帝尧忙问:“何故?”柏成子高道:“神仙是有劫数的,逢到劫数,不能不堕落人间。某适逢劫数,所以如此。”帝尧道:“怎样叫劫数?”柏成子高道:“凡项事件,一成一败,叫做一劫。不过劫数有大有小,时间有迟有速;有的几百年一劫,有的几年一劫,有的几万年、几十万年、几百万年,乃至几千万年、万万年一劫,都是有的。最大的就是天地之劫。天地之外,四上下更有天地,亦无终极,但是都有成败。那个一成一败,就最大最大的劫数了。最小的就是蜉蝣,朝生暮死,亦是一劫。电光石火,忽明忽灭,亦是一劫。神仙之劫,亦有迟速,迟的几万年,速的几百年、几十年就要历劫了。某根基浅薄,幸叨黄帝的庇荫,从而上升,但一无修养,所以已遭劫而堕落。”

  帝尧道:“将来还能上升吗?”柏成子高道:“只要道心不污尘心不染,仍旧可以上升,凡人皆可以上升,何况已经列过仙班之人呢。”帝尧道:“现在先生做什么事?”柏成子高道:“某空闲之极,无所事事。”帝尧道:“不揣冒昧,敢请先生如赤将先生一样的出来辅佐藐躬,不知肯屈尊否?”柏成子高道:“有道之君在上,拒绝不肯,某却不敢。但是跑到朝堂之上去,如入樊笼,某亦不耐。最好得百里之地,叫某去治理治理,或者尚有成绩,某亦愿意。”帝尧大喜,就立柏成子高做了一个诸侯,他的封地就在华山东部一个肇山地方。柏成子高受命,就做他的诸侯去了。

  这里帝尧君臣仍旧一同起身到山海边,雇了船舶,竟向西渡。四面一望,茫茫无际,那舟子一面摇橹,一面向帝尧等说道:“这个山海,比从前大到三分之一了。从前哪里有这样大!

  自从孟门山上洪水暴发以来,滔滔不绝,统统汇到这个海里来田庐财产,不知淹没了多少,如今还是有增无减,不知道要几日才能平定呢。这个真是天降奇灾呀!“正说到此,赤将子舆忽然望前面指道:“那边仿佛是一个洲渚。”舟人道:“前面是一个小洲,在这个海鹄的中心,无论东西南北对渡的,都要在那里停泊地方虽小,倒很热闹。”于是大家眼睁睁都向那个小洲望着。

  过了一会,愈行愈近,果见有无数船只都停泊在那里。帝尧等一共六只船,亦齐向那里停泊,以便过夜。舟人系了缆,便站道:“难得今朝顺风,一日就到此地,不然,走两三日亦难说呢。”帝尧等看那洲渚,商店甚多,但面积并不广大,且天色已晚,不便登临,便在舟中与诸臣杂谈。忽闻邻船中有人作歌,其声清越,其词旨恬淡高远。帝尧料他是个不凡之人,即忙遣从人过去探听。过了一时,回来报道:“这唱歌的在一只小船上,姓狐,名不谐。”帝尧听了,求贤心切,再叫从人前去通知,说:“朕就去拜访。”那从人去了,回来说道:“狐不谐说今日天色已昏,且小船不便,明日再见吧。”帝尧听了,只得罢休。

  到了次日,天还未大亮,帝尧尚在睡梦之中,忽听得从人叫喊之声,不觉惊醒,忙起身问有何事。另一个从者对道:“昨日帝要去访他的那个狐不谐,此刻摇船去了,所以小人们想叫他回转来。”帝尧一想,这个人一定是有道德的隐君子,不然,决不会如此有意遁避,不肯相见的,遂吩咐从人道:“汝等叫喊亦无益,不如解了缆,追过去吧。”这时天色大明,和仲等均闻声起来了,遥望那只小船,是向北面摇去,恰好是向桥山去的路。帝尧等的船亦紧紧在后跟随。可是小船轻快,大船沉重,无论如何总赶不上。到得日色停午,那小船已消没于烟霭之中望不见了。及至下午,到了山海北岸,停船之后,天色渐昏,无从探听。

  次日早晨起来一望,只见泊船之地是个渔村,人家三两,比邻而居,许多渔纲都晾在外面。有几个妇女蓬着头,出来洗米。帝尧的从人就去访问狐不谐消息,那些妇女都回说不知。

  从人道:“昨日明明看见他的船是向这里来的。”那些妇女道:“这里的港汊纷歧得很,有好几条呢,或者是走别一条去了。”

  正说时,帝尧和众臣亦都上岸来走走。那边的渔夫亦走出来了,看见帝尧等这一大批衣冠济楚、气概不凡的人,不觉诧异,仔细打听,才知道是天子,慌忙都来即见。那些妇女例反避了进去。

  帝尧问那些渔夫:“狐不谐这个人,汝等知道吗?”渔夫等听了,都说:“不知道。小人等只知道一个张仙人,是很有道行的。”帝尧忙问:“张仙人叫什么名字?有怎样的道行?”渔夫道:“他的名字叫果,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我们极相信他。”帝尧道:“他住在何处?”渔夫道:“他的行踪不定,有时在冀州,有时在雍州,有时在梁州。在雍州的时候,总住在此地北面一座山上,从前小人们常见到他的。”帝尧道:“现在为什么不见?”渔夫道:“小人等从前就是住在那座山的附近,以耕种为业。后来洪水暴发,一夜工夫将所有房屋财产一齐冲去。小人等四家十二口,自分必死,大家用绳索系在腰间,但求死在一处。哪知半路遇着几株大树,用手攀住,才得救命。但是水退之后,回到旧家望望,只见所有田地都不知去向,已变成一个大湖。当时邻舍几十家,大半无从寻觅,现在只剩了我们几家,真真是运气呀!我们旧业既然消失,所以只好来此捕鱼了。但是洪水暴发之前,那张仙人就和我们说:“此地将有大灾,不可再居。‘当时小人等不甚相信,有几个相信他的,亦因为安土重迁,不能搬动,以致遭劫。如今想来,这张仙人岂非真是个神仙吗?”帝尧道:“原来如此。那座山在北方,朕到桥山去,可要走过吗?”渔夫道:“小人们未曾到过桥山,走不走过不能知道。”帝尧听了不语,便率众臣回到船中。

卷六十"帝尧开凿尧门山 果老事尧为待中"

  且说帝尧正要上船,只见山海中有无数大船,连翩直向此袄。拢岸之后,为首的一个官员径到帝尧前行礼叩见。帝尧一旨,乃是共工孔壬。原来共工自从受命治水之后,一向总在西北方做他的工作,有时或同他的臣子相柳计议一切,有时与南方的驩兜通通消息。这时听说帝尧巡守,料想要来观察河工,他布置妥当之后,就来迎驾,从华山直寻到此。帝尧就问他治水的一切肯形。共工铺张扬厉的说了一遍。帝尧听了,也不言语。共工便司帝尧:“此刻将往何处?”帝尧道:“朕往桥山。”共工道:“那么不必再上船,从此地陆路一直向北就到了。”帝尧道:“汝作向导亦使得。”

  于是大众就跟着共工前行。到了一处,共工指着前面的一座山向帝尧道:“从前逾过这山,路程较近。现在被洪水冲刷,山洛填塞,里面已变成一个大湖,不能行走,只能绕山西而行,但要多几日路程。”帝尧听了,知道那渔夫的旧居就在这里,好好均田地,何以会变成湖?洪水冲刷,何以如此之厉害?心中终有氮疑惑,遂吩咐先到那座山上去望望。不一时,到得半山,只见那山之缺处微微有水流下,并不甚大,想来是从那湖内溢出来均。但是山路陡险,处处绝壁,无路可通。

  正在彷徨之际,忽见西面山上远远的来了一个人,看他在崎呕峻峭之中飞步行走,竟像毫不经意的样子,不觉有点纳罕。

  过了一会,已到帝尧面前,只见他头戴草笠,身着葛衣,足履芒鞋,手执竹杖,须髯飘飘,大有神仙之概。一见帝尧,便拱手道:“圣天子驾到,迎候稽迟,死罪死罪。”帝尧慌忙还礼,便问他:“贵姓?”那人道:“小道姓张,名果。有些人以为小道有了些年纪,都呼小道为张果老,其实小道却是一个单名。”帝尧问道:“汝今年高寿几何?”张果老笑笑道:“小呢,小呢,圣天子即位的那一年丙子,就是小道做人的第一年。”

  帝尧道:“那么汝今年只有三十六岁,并不算大,何以生得如此之苍老呢?”张果老道:“小道自己也不知道,大约是操劳太过的原故。”帝尧道:“朕听见人说,此山之地将化为湖,汝早已知道,劝住在里面的人从速迁移,不知道有这回事吗?”张果老道:“是有的。他们不肯听小道之言,枉死了一大半。”帝尧道:“好好的山地,何以会变成湖?汝又何以能预知?

  这个理由可赐教吗?”张果老道:“一得之愚,应该贡献。不过在此崎岖的山上,立谈不便,不如下山去再说吧。”

  于是一齐下山,回到住宿之处,张果老便说道:“大凡地体主静,是不应该有变动的。但是静极之后,不能不动。古诗上有两句,叫作‘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便是动的现象。但是为什么要动呢?因为地体之中含有水、火、风三种,这三种各安其位,不相侵犯,那么地面自然安静如常。假使时候过久之后,水势大盛,去侵犯了火,水火相激,化为热气,冲动地面,那地面自然隆起,深谷就变成丘陵了。或者火势大盛,却烘干了水,那地体渐渐收缩,高岸就变成深谷了。或者地中之风吹撼了地水,扇动了地火,亦可以引起地的变动,这就是地陷成湖的理由。”

  篯铿在旁听了,忍不住问道:“地中有火有风吗?先生何以知之?”张果老道:“有证据。你只要看葬了多年的坟墓,掘开之后,有些棺木骨殖都化为灰烬,这就是为地火所烧。有些棺木尚在,而所有骨殖及殉葬物等都攒聚于棺之一隅或墓中之一隅,这就是为地风所卷。你若不相信,只要去调查就是了。”篯铿听了不语。帝尧又问张果老道:“汝何以预知这山地将变为湖呢?”张果老道:“这是小道的经验。小道因为住在山洞里的时间多,又因为年纪痴长了些,各处跑来跑去,遇着过这种的事件很多。又经过了长期的研究,所以未事之先,能够望气而知之。但是这种望气之法,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譬如地要震了,土龙为之出窟,雉子为之惊飞。它的出窟,它的惊飞,就是它们的能够前知。然而问它们是什么原故,恐怕它们亦说不出呢。”

  帝尧听了这种迷离惝怳的话,将信将疑,但亦不再根究,便说道:“朕刚才察看情形,那山势并不甚高,不知里面的湖共有多少大?”张果老道:“里面并不甚大。这支山脉本是桥山的分支,它的水就从桥山南端的水流下来。若从这山越过,便是桥山大路。现在因为山势一部忽然隆起,阻住了水路,所以蓄积而成湖,里面的面积当然不大。”帝尧听了,想了一想,忽然向众臣道:“朕的意思,这个湖水既然不大,又在山内,绝无用处,又阻碍来往的交通,要它何用?朕拟将山凿它一口,将湖水泄去,依旧使它成为良田,恢复交通,汝等以为如何?”和仲道:“恐怕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篯铿道:“依臣愚见,可先考察一番,如果可以施功,不妨开凿,亦是推广农田、改良路政之一法。”大家听了这话,都甚赞成。帝尧回顾张果老道:“道者,汝看如何?”张果老笑道:“小道此来就专为此事。小道早料此路必将复开了,此中地理小道都深知道的,何处可以泄水,何处可以开路,一经指点,包管半月之内可以成功,请圣天子放心决定吧。”帝尧听了,颇以为然,便说道:“那么就请汝作指挥。”当下决定了,共工就去召集民夫,预备工具。

  数日之后动起工来,一切都由张果老指挥,和仲、和叔、共工三人分头监工。赤将子舆本系木工出身,到此亦来修理器具,共同帮忙。帝尧和篯铿两个每日来往,勉励工人,施以奖劝。那篯铿有一项绝技,是善于烹调,无论什么蔬菜荤腥,一经他亲自动手,那滋味即与寻常不同,尤其擅长的是斟雉羹。

  这次他看见山上的雉鸡甚多,随时猎获了,烹调起来,献与帝尧并且分饷和仲、和叔和那些工人。大家吃了,无不口角生津,叹赏不绝。便是帝尧向来不贪口味的人,吃了之后亦极口道好,所以特别为它多吃些。从此篯铿的雉羹便名闻后世了。闲话不提。

  且说帝尧君臣上下齐心,通力合作,不到半个月,那湖中之水果然泄尽,但留了一条流水的通路,就是现在的洽峪水的上源。又过了几日,工程全部完毕。从下面上去,远望山顶,如同开了一扇门一般,后人就叫它做尧门山。帝尧就率领众臣上去一望,只见里面一片平原,约有一二里,水势新退,沮洳难行。幸喜连朝烈日,近边一带渐可涉足,于是大众就缓缓过去。走了几里,张果老用手北指道:“那边就是小道的住宅,圣天子肯屈驾过去坐坐吗?”帝尧听了答应,遂和众臣跟了张果老一齐前行。

  约有半日之久,到得一座山,只见山势并不甚高,四面群峰攒簇,景色尚佳。张果老将众人领到苍松翠柏之中,有无数平石,就请帝尧等在平台上坐下,说道:“这就是小道的住所了。”众人问他住在哪里,张果老用手向崖边一指,众人细看,茂草之中隐着一个山洞,并不甚大,仿佛亦不甚深,众人都诧异,便问道:“就住在这洞里吗?”张果老笑着点点头。篯铿忍不住,跑过去一看,只见洞里面方广不过一丈,高不过一人,蝙蝠矢却布满在四边,就问张果老道:“先生,这里面可住吗?”张果老道:“修仙学道之人,居处岂能择地?饮食岂能随心?若要讲究饮食居处,何必求仙?做官去,做富翁去罢了。”篯铿被他这一驳,不觉悚然,默默自去思索。

  帝尧和众臣略坐了片时,便要起身。张果老亦告辞道:“圣天子与诸位先生请便,小道就此失陪了。”众人听了,都觉诧异,问道:“何不随帝一同前去呢?”张果老道:“诸位先生都是有职司之人,应该随帝前行。至于小道,野鹤闲云,窜在里面做什么?”帝尧听了,才说道:“道者果肯随朕同行,朕自当加汝以官职,但恐汝不受耳。”那时篯铿是个有心学道之人,赤将子舆又是研究长生术的,遇见了张果老,半月以来谈谈说说,已成了契密之交,听他说不肯同行,自然是舍不得的。一听见帝尧将加以官职,都竭力赞成,一面又劝张果老受命,张果老才答应了。帝尧就封他以侍中之职,侍中的意思,就是常在君主旁边,预备顾问或差遣的意思。原来帝尧见张果老言词诡谲,态度恍惚,颇不欢喜他。因为他凿山有劳绩,不便决然不用,所以就给他这个没有事情、无足重轻之职。自此以后,张果老就随着帝尧和众臣一同前行。

  到了桥山之后,只见黄帝的陵寝建筑的非常之雄伟。左边有一房屋,就是当时左彻所住的,下面有崇宏的享殿,是春秋祭祀之所在。当下帝尧和众臣斋戒沐浴,三日之后,谒陵致祭。

  在那致祭的时候,帝尧拜毕,又俯伏良久,方才起身,默默如有所祝。众臣都知道他所祝的不是治水之事,就是求贤之事了。

  祭毕之后,帝尧就问共工道:“此地离那洪水发源之地近吗?”共工忙应道:“甚近,甚近。从此北去到了崇吾山上,就望得见了。”帝尧于是就率领众臣,同往崇吾山而来。

  到得山上一望,只见东北一带浩淼际天,俨如大海,一方直接西北,一方直走东南。帝尧问共工道:“这个水势是否向龙门山泻去?汝前次奏报,调查确实吗?”共工道:“调查得很确实。这个水势,大半由昆仑山、峚山、钟山而来;有一小部分从积石山而来,到此潴积为大海,地势北高南下,水涨的时候,就向孟门山上溢出去,所以冀州、雍州,首受其害,这是臣历年以来调查得确确实实的。”帝尧道:“这几年来,下流的水虽则比较好些,但是终究源源不绝,每年被淹没的民田仍属不少,照这样下去,将来人无耕种之地,民有艰食之忧,如何是好?汝奏报中所献的几种方法,朕皆一一照准,何以数年以来还不能奠定?这个责任汝不能不负。”

  共工被帝尧这一番严词正义的责备,正在惶恐万分,无词可答,忽然高树上有一只飞鸟,直坠下来,正在帝尧的脚旁。

  大众一看,只见那鸟的颜色青而兼赤,其状如凫,最奇怪的,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翼翅和一只脚,仿佛是半只鸟一般。坠下之后,尽管在地上乱窜乱扑乱跳,很不自由。大众正在诧异,忽然树上又坠下一只同样的鸟来,不过一只是右半,一只是左半,两只遇着之后,顿时两身配合,凌空飞翔而去。大家才悟到,这就是比翼鸟。篯铿首先叹息道:“这个是不祥之鸟呢!

  某从前看见一种书上说:崇吾之山,有鸟曰‘蛮蛮’,比而后飞,现则天下大水。现在天下正在大水,它竟出现,岂非是不祥之鸟吗?”张果老听了,就反问道:“究竟天下大水之后,此鸟才出现,还是此鸟出现之后,天下才大水?”篯铿道:“洪水已好多年了,此山此鸟究竟何时出现,可惜不能知道。以理想起来,当然此鸟出现之后才有洪水。”张果老道:“这个很容易证明。此山居民不少,回来下山之时,找土人一问就是了。”

  正说着,凑巧有四五个百姓扛了柴木邪许而来。篯铿就过去问他们道:“这山上有一种异鸟,要两只合起来才能飞,汝等见过吗?”那些人听了,连忙说道:“看见过的,真是稀奇。”篯铿又问道:“这鸟是向来有的呢,还是近几年来才有的呢?”那人道:“向来没有的,今年春初方才看见。我们正想得稀奇,世界上竟有这样古怪的鸟儿。”篯铿道:“不要是向来有的,你们没有看见吧?”那四五个人齐声说道:“没有,没有,向来一定没有。我们都是居住在山里的人,以砍柴为业,每日至少要在山上跑四五次。这山上有几颗树、几根草,我们大概都知道,何况是只鸟儿。”篯铿听了不信,还要再问,张果老忙止住他道:“不必问了。小道从前在此山上亦不知道跑过多少次,有时看见此鸟,有时就不见此鸟。可是计算起来,看见此鸟之后,天下必定大水。古书上所说是一点不错的。”

  篯铿道:“那么现在天下已经大水多年,何以这鸟方才出现呢?”张果老道:“现在的大水,不过是雍、冀二州,哪里算得来天下大水?恐怕这鸟出现之后,天下的大水方才开始呢。”

  二人正在谈论,忽见赤将子舆从远处喘吁而来,一手拿着一株树枝,一手按着左肩。众人问他:“为什么如此?”赤将子舆气吁吁说道:“上当!上当!今日吃亏了。诸位与帝在此观览地势,请求水利,我是向来欢喜研究草木的,趁便向左右寻觅寻觅,不料走了许多路,忽然见岩石下有这一种树,从来未曾见过,甚为稀希,我便想去采它一枝,以便研究。不料采了一枝,刚要采第二枝,竟有一块石子从耳畔飞过。我正在疑心这石子是从哪里来的?哪知又是一块,击在我的袖上,接连又是一大块,打在肩上,非常疼痛。我亦不敢再去细查,急忙转身就走。可是后面的石子还是不绝的打来,正不知是什么东西。不瞒诸位说,野人游历天下二三百年,所遇到的奇怪东西也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同今朝这样的吃亏。”说着,兀自用手揉他的左肩。

  众人听了,都疑惑起来。有的说:“不要遇着什么妖怪了?”那时扛柴的四五个土人还未去,听了这话,就同声说道:“是了,是了。这位老先生遇着举父了。”众人忙问:“怎样叫举父?”那土人道:“这座山上一种兽名叫‘举父’,有些人叫它‘夸父’,它的形状和猕猴类中之禺类相像,不过它四只手上的毛文,俨如虎豹,力气亦很大,善于拿石投入,往往人偶不小心,要就受它的伤。这位老先生一定是遇着举父了。”

  共工听了,忙叫人赶去,将那举父杀死,以除民害。土人忙止住道:“这可不必。一则,这举父乎日亦不乱投人。想来它刚才在树上,这位老先生去攀树,它以为有害它之心,所以投石了。二则,它走得很快,既打伤了人,必定早已跑去,不知去向,何必再去追呢。”共工听了,方才罢休。

  这里土人看见赤将子舆所采的树枝,又说道:“这个花结的实,吃了宜子孙的。”赤将子舆道:“叫什么名字?”那土人道:“名字却不知道。”众人细看那树枝,花是红的,叶是圆的,树是白的,理是黑的。都说道:“可惜还没有结实,假使有实,那没有儿子的人,大可以带回去试试呢。”

  不言众人谈论,且说帝尧见了蛮蛮之后,又听了张果老和篯铿一番辩论,心中早又忧愁起来。原来帝尧这次巡守,目的正在设法消弭水灾。共工任职多年,成绩不佳,徒耗巨款,本想加以惩处。后来见了蛮蛮,知道洪水之患正在开始,此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挽回。共工一人亦不能独负其责。因此将惩罚共工的念头取消了,这真是共工的运气。不过洪水之患既然方在开始,那么以后的天下如何?民生如何?真是大大难题,所以帝尧又忧心如焚,两眼不住的望着大海出神。

  那些土人此刻已知道是天子了,便都过来献殷勤,说道:“帝望那边吗?那边圆圆儿隐隐隆起的,就是冢遂山,从前是没有的。自从那些山隆起之后,山的南面才变成这个大海。”

  又指着东面说道:“这个叫(虫焉)渊。”又指着南面道:“这叫窑之泽,统统是近几十年来满起的。”又指西面道:“这面过去,远接昆仑。那隐约的遥山便是帝之搏兽之丘了,但是路很远,小民没有去过,不知道是不是。”严帝尧听到“昆仑”二字,忽又感触到西王母身上,连忙谢了那些百姓的指点,即率同群臣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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