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话演义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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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七"一曰遇十瑞 四岳共举舜"

  且说帝尧自即位以来,不知不觉已是七十载了。此七十载之内,可说他无日不在忧勤之中。初则以天下之难治为忧,继则以洪水之难平为忧,要想寻一个贤人,将这副万斤重担交付与他。可是大家亦很乖巧,没有人肯上这个当,而寻常的人希望大位的,帝尧亦决不肯轻易将天下让他,只能仍旧自己担任,他的苦处真是不可胜言。到得七十载的这一年,水患虽则仍旧未平,但是以他的至德化导,与大司农、大司徒、四岳百官之勤求治理,天下实在已经太平之至。不过到处汪洋大水,民人不能得平土而居,留有这个缺点罢了。然而虽则如此,民人衣食仍是绰乎有余,除几个不幸的人民为大水所淹,为猛兽所噬外;其余都是熙熙嗥嗥,绝无愁苦之容,更无怨咨之事。民心既和,感应自懋,这时上天所降的祥瑞真不可以数计。前面所载:蓂草生庭,屈轶生庭,麒麟游郊,獬豸游郊等等,还是陆续发现的,这年头的祥瑞真多了,最要紧的记它几个,就是:

  (一)景星出于翼景星状如半月,生于每月晦朔之时,因为那时没有月亮,它就出来替代,可以给人民夜作,其益甚大。做君主的能够有不私于人的德行,景星方才出现。黄帝时曾经出现过一次,帝尧四十二载亦出现过一次,这次又是一次了。翼星是二十八宿之一,共有二十二颗,在南方,色赤。尧是翼星之精,所以两次景星,都出于翼。

  (二)凤凰止于庭自从帝喾崩逝之后,凤凰久已不见,这时又来飞集于庭。那旁边有一座阿阁,阁旁有一株欢树,凤凰就作巢在欢树之上,飞鸣不去。当时百姓就做了几句歌词,称道这事,其歌曰:“凤凰秋秋,其翼若干,其鸣若箫,有凤有凤,乐帝之心。”

  (三)历草生于阶帝都在乎阳时,曾生蓂荚历草,但是帝都迁移,那蓂荚亦随水面湮没了。现在又复生于阶,旁边又添生一种朱草,是个百草之精,其状如小桑,长三四尺,枝叶皆丹如珊瑚,其汁如血,其叶生落随晦朔,与蓂荚无异。这两种并生在阶下,真是奇异之至!

  (四)神龙见于沼帝尧宫中有一沼,畜养鱼类,忽有神龙栖息其中,变化隐见,有时蟠曲如秋蛇,有时飞起空中,夭矫数百丈,鳞甲耀日,真是奇观。

  (五)箑脯生于厨帝尧庖厨之中,忽生一肉,其薄如箑,其状如蓬,大枝小根,根细如丝,摇动起来,习习风生,满厨清凉。虽在夏天,食物寒而不臭,而且能够杀蝇。一名叫作倚扇,亦叫作霎脯。大概做帝王的孝道至,则篷脯出,真是不常有之异物。

  (六)当化为禾宫中储藏的当草,忽然尽化为禾,每枝七茎,连三十五穗。民间所种的禾苗亦是如此,大家都叫它嘉禾。

  大概做帝王的恩德下沦于地,则嘉禾生。

  (七)乌化为白宫中树上,鸟巢甚多。乌初生时,母乌哺它六十日,等到小乌大了,它反哺其母,也是六十日,因此人都叫他慈乌,亦叫他孝乌。帝尧不许人去驱捕他,但嫌他色黑不好看。哪知一夜之间,乌色尽化为白,真是异闻!

  (八)禽变五色凤凰来后,又有鸾鸟飞来。那鸾鸟出在女床山,它的声音合于五音之节,其形如鸡,其色如翟,备具五彩,而以赤色为多,是个南方火离之鸟。帝尧兼是火星之精,所以感召鸾鸟。凤凰飞来,是普通圣主之感应。鸾鸟飞来,是帝尧特有之感应。鸾鸟来后,留下一对鸾雏,岁岁来集,而宫中所有之禽,亦就此统统化为五色,仿佛受了鸾鸟的感化所致,这亦是异事。

  (九)神木生莲宫中有一株大木忽然开花,仿佛夏日之莲,香闻四远。当初尧在黟山时,看到木莲,甚为赏爱,曾有重来之意,但是水患如此,尧哪里有功夫去重游!天或者可怜他的境遇,特地使木莲生于宫中,以慰其心,亦末可知。不然,哪里会有此种异事呢!

  (十)甘露润泽,醴泉出山甘露是神露之精,其味甘,其色有青,有黄,有玄,有朱,有丹,大概人主恩及于物,则甘露下降,这是历代不常有的祥瑞。醴泉就是美泉,其甘如醴,其生无源。大概人君德茂,世界清平,则醴泉溢出,亦难得之物也。

  以上各种,同时并集,所以当时有“一日十瑞”之称,但是还不止此。一日,羲和考察天文,奏知帝尧,说道:“某月某日某时,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联珠。”这亦是极难得的祥瑞。

  从前天地开辟的时候,逆算起来,这日正是甲子冬至日。曾经有过一次,这回才是第二次呢。于是大小臣工以及百姓得到这许多嘉祥,莫不对于帝尧讴歌颂祝,但帝尧仍是谦让不居。

  一日,羲仲来奏,说祗支国遣使来进贡了。帝尧忙命照着礼仪招待。这次祗支国所进贡的是一只异鸟,其状如鸡,两只翅膀的羽毛脱落殆尽,只剩了两只肉翮,形状甚为难看。帝尧料他远道来贡,必有特异之处,便问那使者道:“此鸟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异的功能?”那使者道:“此鸟两目都有两个眼珠,所以叫作重明鸟,亦叫重睛鸟。它的气力很大,能够搏逐猛兽。它鸣起来,其声如凤,一切妖灾群恶都远远避去,不能为害,实在是一种灵鸟。所以小国之君特遣陪臣前来贡献,望乞赏收。”帝尧道:“它的羽毛尚不完全,哪里还能捕逐猛兽呢?”使者正欲开言,哪知这重明鸟竟有知认似的,听了帝尧之言,顿时引吭长鸣,声音果然似凤;忽而闪起两只肉翅,腾举空中,绕殿飞了一匝,直出庭中,且飞且鸣。那时巢在阿阁的凤凰和飞集的鸾鸟听了它鸣声,亦一齐飞鸣起来,与它倡和,声音和谐,非常悦耳。这时叔均在殿上,看见重明鸟出殿而去,不禁叫道:“啊哟!逃去了!”那使者笑道:“不会不会,就要来的。”歇了一会,果然仍飞回来。此时在阶上的侍卫,忽然看见空中有无数群鸟向北面飞,非常迅速。后来打听,才知道都是枭鸱之类,大约听见了重明鸟的鸣声而逃到绝漠去的。从此,重明鸟所在数百里之内,竟无鸱枭恶鸟,真是奇怪之事。

  且说帝尧看重明鸟如此情形,知道它果是灵鸟了,便问使者道:“它的羽毛终年如此吗?”使者道:“不是。它的羽毛时长时落,此时适值它解翮之时,所以如此。”帝尧道:“那么它吃什么?”使者道:“通常它在外面,不知道吃什么。如若人喂饲它起来,须用琼玉之膏饴之。”帝尧道:“朕素来不宝远物,不尚珍异。念贵国君殷殷厚意,又承贵使者万里而来,朕却之不恭,不能不受了。请贵使者归国代朕致谢,是所至感。”当下款待使者,优礼有加,报礼亦从厚。使者勾留多日,归国而去。

  这里帝尧君臣商量留养重明鸟之法。帝尧道:“它是灵鸟,与鸾凤一样,不可以樊笼屈之,任其来去可也。况且养它起来,须用琼膏,未免太奢,朕哪里有这许多琼玉来供给它呢?”

  群臣听了,都以为然,于是就将重明鸟安放在树林之中,听其自由。那重明鸟从此飞来飞去,总在帝都附近几百里之内,所有豺狼虎豹,都给它搏击殆尽,人民往来,便利不少。民间人家偶有妖异或不样之事,只要重明鸟一到,妖异立刻潜踪;不祥之事,化为大吉。假使山林川泽猛兽为患,只要听见重明鸟的鸣声,猛兽无不遁逃,因此人人将这重明鸟奉若神明,没有一家不洒扫门户,延颈跛足的望它飞来。那重明鸟在帝都住了几时,忽然飞去。后来一年之中总来一次,又后来几年之中才来一次。大家盼望得急了,有人想出方法,将木头雕出一个重明鸟之像,或用金铸出一个重明鸟之像,安放在门户之间。

  哪知亦竟有灵,一切魑魅丑类居然亦能够退服。所以后世的人,于每年元旦这日,或者刻木,或者铸金,或者绘画一只鸡的形状,放在窗牍之上。这就是重明鸟的遗像故事。闲话不提。

  且说帝尧虽则得到如许的嘉样懿瑞,但是他的心仍旧欿然不自满足,一定要想求到一个贤人,将这个大位禅让给他,方才如愿。一日夜间,做其一梦,梦见果然得到一个贤人了。那贤人生得甚长,两只眼睛仿佛和重明鸟一般,都有两个乌珠的。

  帝尧和他讨论治道,觉得他的见识、议论、学问非常超卓,梦中不觉大喜,慌忙要将天下禅让与他。哪知这长人一定不受,说道:“你要我接受你的天下,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呢!”帝尧问他何事,那长人也不答话,竟起身向帝尧宫中而去。帝尧急急跟进去,哪知长人已走进帝尧两个女儿房中去了。帝尧梦中诧异之极,不觉遽然而醒,暗想:“这个梦荒唐得很,或者是心记梦吧!但是我这两年精力差了,没有出去巡守,访求贤人,那贤人怎样会得自己跑来呢?贤人不跑来,我这个志愿怎样能够偿到呢?”又想了一会,说道:“罢罢!我明朝问问群臣吧。”

  次日视朝,帝尧就向四岳等说道:“朕在位已经七十载了。

  这七十载之中,所贻害百姓的事件不知道有多少。即如洪水一项,五十年来没有平治,而且加甚,这都是朕之不德所致。现在年已九旬,精力日差,再如此恋栈下去,贻误苍生,更非浅鲜,罪戾更甚。现在朕急求交卸,亦不再向外边去求人,就是汝等百官之中,哪个自问能胜这个大任的,朕就将天下让给他。

  这是以天下为公之意,并无丝毫私意存乎其间。汝等宜自己老实着想,不要客气。”帝尧说完,将眼睛四面一望,只见群臣个个面面相觑,不作一声。过了一会,大家才说道:“臣等实在没有这个德行,可以担任这个大位。”帝尧道:“那么汝等再想想,除出汝等之外,或是在职的官吏,或是在野的贵族,或竟是在草野中微贱之人,只要他的才德可以治平天下,不拘资格,都可以保举,待朕裁察。”大众听到这话,便不约而同的说道:“有一个鳏夫,在畎亩之中,名字叫作虞舜……“刚说到此,帝尧不等他们说完,便道:“是呀是呀!我曾经听见人说起过的,究竟这个人如何?”四岳道:“是个瞽者的儿子。

  父是顽的,母是噐的,弟是傲的。他处在这种家庭之中,总是以和顺事奉他的父母,以和气接待他的兄弟。他自己虽历尽困苦艰难,仍旧将他所得的财帛尽数献之于父母,一次、两次、十次、百次的奉养不倦。他又知道父母兄弟常有杀他之心,千方百计的避开,不使父母陷于不义之罪。这种用心,真是千难万难的。“帝尧听了,沉吟一会,说道:“原来如此,我姑且先试试他看。”当下退朝,不提。

  且说帝尧要想用什么方法去试舜呢?原来尧有十个儿子、两个女儿,除出丹朱不肖、为帝所逐之外,其余九男二女都在宫中。那两个女儿大的名叫娥皇,小的名叫女英,年纪都在二十左右,相貌既美,德性亦良,是帝尧向来所钟爱的。九个儿子虽则没有怎样杰出之才,亦没有和丹朱那样的不肖,不过寻常中人而已。那日帝尧退朝之后,心想:“虞舜这个人,我从前曾听见方回来荐过。不过方回是个修道玩世之士,他的说话是否可信,殊不敢必,所以那时并没有注意。现在四岳百官既然都是这样说,可见有大半可信了。不过有一点可怕的:有些人善于作伪,善于沽名,外面虽是做得切切实实,而里面纯然是假的,这种人如果拿天下让给他,一定偾事。还有一种人,内行非常纯笃,宅心非常仁厚,种种至行,确系出于本真,但是才干不足,度量不宏,骤然加之以非分,他就要震惊局促,而手足无所措。这种人如果拿天下让给他,亦是一定要偾事的。

  如今虞舜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种人呢?我用什么方法去试他呢?”

  想了一会,说道:“有了。他不是一个鳏夫吗?我这样一来,他的内行,可以给我看到了;我那样一来,他的外行,亦可以给我看到了;内外都看到,岂不是明确之至吗!”主意决定,当下就进宫来与散宜氏商议。散宜氏听了,很有点为难,踌躇半晌,方说道:“依妾的愚见,这两事恐怕都不可行呢。”帝尧道:“怎样?”散宜氏道:“天子之子,虽说亦是个平民百姓,但是要叫他到畎亩之中去服侍一个农夫,似乎有点难堪,恐怕他们不肯。”帝尧笑道:“这个真是势利之见了。人的贵贱在品格、德行,不在职业。古人说得好:“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卿大夫,此人爵也。‘人爵之尊,哪里敌得过天爵之尊!况且九个孩儿现在都未有封爵,更谈不到’贵贱‘二字。朕为天子,到处奔走,无论遇到什么人,只要他道德高尚、学问深邃,朕就拜他为师。服侍农夫,有什么难堪不难堪呢?朕叫他们去,他们可说不肯去吗?朕不但要九个孩儿去,并且叫百官都同去,更有什么难堪?这一层汝且放心。”散宜氏道:“第二项最难。两个女儿不是帝所钟爱的吗?应该好好的为她们择配,怎样拿他们来做试验人的器具呢?假使虞舜这个人试验起来是好的,固然是好;如其不好,那么怎样?

  九个孩子呢,服侍一场,空走开就算了;两个女儿既嫁了他,万万不能离婚,岂不是害了他们的终身吗!这项事情,还请帝三思才是。”

  帝尧叹道:“汝所虑亦有理,但是朕所虑的两层:第一层作伪盗名,或者尚不至于如此。因为虞舜果然作伪盗名,不能如此的长久不败,而四岳百官和那些历山的百姓何以个个都相信他?没有一个疑心他?所以这一层,朕要试他的意思还浅。

  独有那才不胜德的这一层,必须如此,方才可以试出。朕通盘想过,亦是不得已的一种办法。果然虞舜德行是好,就使才具差了些,女儿嫁了他,亦不为辱。朕在位七十载,时时想以天下让人,历年以来,寻不到人,固然烦闷,现在居然有这样一个人,但是不考察仔细,轻轻将天下让给他,万一不对,朕的罪岂不甚大!所以现在这回事只能尽我们的心,听我们的命。

  如果试来果然好,真是如天之福;如其不好,朕为天下而牺牲二女,二女为朕而牺牲一生,在朕对于天下,不失为忠,在二女对于朕,不失为孝,只好如此着想了。”当下散宜氏见帝尧说到如此,亦不好再说,便问吉期定在何时,礼节如何。帝尧道:“且慢且慢,这种不过是朕的计划。实则虞舜这个人此刻住在何处?是否确系鳏夫,尚没有叫人去探听过呢。”

  次日,帝尧视朝,再向四岳等问虞舜现在究居何处。四岳道:“从前知道他在泰山之北,后来又知道他在雷泽一带,此刻究在何处,已饬人去探询了。”帝尧无语。

  过了几日,探询的人归来,四岳便奏知帝尧,说虞舜此刻在雷首山北、沩汭二水之间的一座山畔躬耕。帝尧听了,便将想给二女配他的意思向群臣说了一遍,并说要烦篯铿前往执柯。篯铿问道:“先到他父母家中去吗?他父母却不知住在何处。”帝尧听说,沉吟一会,才说道:“朕看且慢向他父母说,先到虞舜那边和虞舜自己说,看他的意思如何,再行定夺。”

  篯铿诧异道:“臣记得古诗上有两句,叫做‘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虞舜是个大孝之人,这种婚姻大事他总要告诉他父母才敢答应的。与其和他自己说了之后,再等他父母的回信,还不如此刻先和他父母说,较为便利。”帝尧叹口气道:“朕岂不知!不过朕知道他的父母待他是极不好的,万一他父母竟不答应起来,那么怎样?虞舜难道自己还好再答应吗?到那时恐怕事情倒反弄僵,不如先和虞舜自己说为是。”篯铿道:“臣的愚见:为父母的总希望儿子好。就使平日失爱,他儿子果然能够飞黄腾达起来,父母见他显亲扬名,未有不回心转意的。

  况且临以天子之命,天子的女儿给他做子妇,何等有体面!臣看起来,不至于不答应。或者他恶子之心,至此转而爱怜其子,亦未可知。帝意以为何如?”

  帝尧摇摇头道:“朕看起来,总有点难。他的父称为顽,他的母称为咶.心不则德义之经叫作顽;口不道忠信之言叫作咶. 顽咶的人,平日常有杀子的意思,这种人岂是寻常情理所可测度的吗?临之以天子之命,归之以天子的女儿,万一他反生起嫉忌之心来,有意破坏,决决绝绝不答应,并且吩咐虞舜不许娶,那么岂不是倒反弄糟,没有挽回之余地了吗!所以朕看起来,还不如谨慎直线,迂曲些,先各虞舜说了,察看情形,再行定夺为是。”篯铿听了,亦不再言,即日动身,竟向沩汭而去。

卷七十八"梦眉与发齐 舜不告而娶"

  且说舜自从与文命订交之后,极为得意。文命勾留多日,自向太原而去。舜仍旧做他的陶业,后来又到雷首山畔一个雷泽中去钓鱼。那泽的西南受了孟门山之水,浸灌泛滥,已与山海连通,界限亦不分明。舜初到此,并不想做渔人的生涯,后来看见当地的渔人互相争夺优美的场所,时有斗殴之事,要想化导他们,就搀人他们里面,与他们共同渔钓。起初亦很受他们的排挤,仗着他的恭敬忠信和口才,向他们委曲劝导,不到半年,那些渔人受了感化,个个跑到那湍濑的地方去渔钓,而拿了曲隈深潭让给他人,这亦可算得是舜之成功。

  后来舜又南行,看见离雷泽不远的地方有两条水,东西相离约二里。一条南流,名叫沩水;一条北流,名叫汭水,都流到山海中去。其地肥美,可以耕种。舜于是又在此处住下,干他的农夫事业。有一夜,忽然做其一梦,梦见得到一面大鼓,手中拿着鼓槌不住的击,其声咚咚,震动远近。醒了之后,想道:“我向来不做梦,昨夜忽梦击鼓,必有应兆,但是应兆什么呢?”后来一想,恍然道:“是了是了,鼓声横可以震动远近,直可以震动上下,从前方回说已将我的姓名荐之于天子,不要此刻又有人荐我吗?好在我此刻一切人才都已经有了预备,果真有人荐我,天子果然用我,我亦不怕。”

  过了几日,舜正拿锄头在一个岩畔掘地,忽然掘出一物,晶光照眼。舜抬起一看,原来是一块大玉,那玉上又有无数文字刻着。舜仔细研究,却是说天的历数的。舜暗想:“这个玉历究竟是那里来的呢?如其是前人无意中所遗落,不会在岩石之中;如其是有意埋藏的,那埋藏的用意,究竟为什么?况且这玉历所载,都是近代及以后之事,埋藏的人何以能前知?想起来或者是‘天命’在我,要我出来治平这个天下,亦未可知。我前日那个梦恐怕要应验了。”想了一会,便将玉历藏下,口中说道:“管它什么天命在我不在我,我总是体道不倦,尽我的责任做去就是了。”

  哪知过了两日,舜忽然又做其一梦,梦见抖散了头发,在那里栉沐,但觉两道眉毛亦渐渐长起来,竟长得和头发一样齐,拖在地上。醒后想道:“人的百体,发居最上,仿佛是国家的最高地位一般。其次是眉毛,它的位置亦不低。现在我梦眉与发齐,不要是天子听了人的荐举,竟来叫我,使我代行天子之职权,和天子一样吗?”既而又想了一想,口中说道:“妄想妄想!哪有此事!照常工作吧。”哪知这日之中,舜披了巉襏,正在田里耕作,忽见有一辆车子到得田亩边停下。车上立着一个官员,方面大耳,正笏垂绅,气象尊严,慢慢地跳下车来。

  那随从的人早提起嗓子叫道:“那一位是虞仲华先生吗?”舜答应:“某便是虞仲华。”那官员听了,不顾脚下的涂泥,忙走过来,拱手作礼,躬身说道:“久仰久仰。”舜一面还礼,一面问道:“贵官何人?访某何事?”那官员道:“先生尊寓在何处?可否偕往小坐,以便承教。”舜答应道:“亦好。”

  于是荷锄先行,那贵官及随从人等步行相随。转过桑林,到了一间茅舍,前临小溪。舜道:“贵官且稍待,容某洁身。”于是临溪将两足洗濯了一回,又人茅屋中,放下锄头,然后再出来,请客人人内。坐定,再请教姓名。那官员道:“某姓篯,名铿。圣天子钦仰高贤,本想亲来造访,现因事阻,特遣先来致意。先生大德,敬慕久了。”舜听了,竭力谦抑。篯铿细看那茅屋,纵横不到两丈,炉灶、器皿等都拥挤在一处,向南一门,向东一牖,虽有天光透人,而时当新霁,天气阴晦,屋中仍是昏暗异常。暗想:“帝女之尊,如果住到这里来,真是屈没了。”当下就问虞舜道:“先生一人住在此间吗?”舜应道是。篯铿道:“宝眷呢?”舜道:“某尚未娶,家父母又远在他方,所以一人在此。”篯铿道:“先生今年贵庚?”舜道:“今年正三十。”篯铿道:“正是古人授室之年了,现在有人替先生作伐吗?”舜道:“没有。”篯铿道:“某此番来访,正为此事。天子仰慕大德,兼知道先生中馈尚虚,特遣某来为先生作伐。天子有两个女公子,才貌固然俱全,德性尤属温良。长者今年二十,少者十八,意欲附为婚姻,不知先生肯允许否?”舜道:“某草野微贱,何敢上婚天家!帝室之女,下嫁农夫,亦觉辱没,这事何敢当!请贵官为某婉谢,费神费神。”篯铿道:“先生此言,未免世俗之见,怎样分出什么上下贵贱来了!天子不过是万民之公仆,贵在哪里?先生道德参天地,贱在哪里?如虑到帝室之女或有骄奢之习,恐怕不能安于畎亩,那么某可以代为证明,决无此事。圣天子持躬以俭,齐家以礼,本来宫中奉养与小民差不多。两位女公子兼承庭训,薰陶涵育,性质纯良。某系懿戚,宫中之事大略知道,请先生放心吧。”

  舜刚要再说,忽见外面走进三个人,有一个看见了篯铿,哈哈大笑,拱手说道:“久违久违!幸遇幸遇!你怎样跑到这里来?”篯铿一看,原来是方回,不禁大喜。另看那两个却不认识。舜起来代为介绍,说道:“这位是洛陶,这位是秦不虚,都是敝友。”篯铿一一相见,大家坐下,一间茅屋,几乎挤满。

  方回向篯铿道:“某刚才来访仲华,看见车马盈门,从者杂沓,以为是个贵官,草野之人理应回避。后来向贵从人探听,才知道是你,所以拉了他们两个,大胆的竟闯进来,冒犯贵官,尚乞饶耍”说罢,又哈哈大笑。篯铿道:“你一向在哪里?叫我好想。你丢了官不做不打紧,怎样连朋友都不来望望?”方回道:“你是贵官,我怕来望你,望了你之后,你又想拉我到天子那里去,叫我做什么官。我前次上你的当,幽囚了几年,现在我已解放了,好不自在,再来上你的当吗!”篯铿发急道:“不要说这话了,我何尝要恋这个官做呢!不过我是天子的懿亲,天子以大义责我,我一时辞不脱,没奈何。再歇几年,我一定来和你把臂入林,你不要再奚落我了。”方回道:“你现在来找仲华做什么?”篯铿便将来意说了一遍。

  方回向舜道:“这个有什么别的话讲!答应他就是了,难道还是害羞不成!”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方回向篯铿道:“我当年早将仲华荐给天子,并且托你也随时进言,不想天子偏偏不听。直到今日,才来做媒,想他做女婿,岂不是已经耽误了多年吗?现在此事,不必再议,我们三个代仲华答应,你请回去复命圣天子,择日纳采便了。”舜忙道:“且慢且慢!容某再作计较,迟日再报命吧。”方回道:“仲华!我看不必再计较了。”洛陶道:“这个不然。二姓之好,百年之合,况且又有等级之殊,二女偕来,这事何等重大!岂可草草答应,我看还是依着仲华为是。”篯铿道:“洛先生之言极是,某再静候大教吧。”当下又谈了些闲天,篯铿起身兴辞。方回又问他道:“你那云母粉服食得如何了?”篯铿道:“这几年来,总是照法服食,不过事冗,不能亲自去采,不免间断。”方回道:“你既有志学道,切须努力,不可自误。烹调滋味虽则可口,还以戒之为是。”篯铿听了,喏喏连声而去。

  舜送他上车后,仍入内与洛陶等纵谈,开口便问道:“家父、家母迁居之后,近况如何?”秦不虚道:“甚好甚好。不过那迁居的时候,伯父母果然又疑心到你,后来经我们大家解释,方才肯搬。但是搬不几日,听说那姚墟左近果然陷没成为大湖了。我们真运气呀!”舜拱手致谢道:“这事全仗诸位大力,某实在感激不荆”方回道:“仲华,刚才篯铿来做媒,你为什么不答应?”舜道:“某意拟禀过家父母,再行定见。”

  秦不虚听了,连连摇手道:“不行不行!仲华,你如果要禀承父母再办此事,包管是不答应的。我和你府上是邻居,这十年来给你说媒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然而伯父伯母没有一个答应。不然,你何至于到三十之年,还没有妻室呢?近来令弟年亦逾冠了,竟没人给他来做媒。伯父母谈起,总是非常不高兴。

  如若你再去禀知,又是天子的女儿,又不止一个,相形之下,必定难堪,我看一定不答应的,还不如不去说吧。”洛陶道:“我所虑的不在禀命,倒是帝室之女嫁给仲华能否相安,是一个问题。”方回道:“不打紧。我从前在帝都,知道天子的家教非常之好,他的女儿决不会怎样的出乎轨道之外。”洛陶道:“这亦难说。你看见丹朱岂不是帝的元子吗!岂不是同一样受家教吗!何以如此不肖呢?俗语说:娶妻先看舅。我总有点怀疑。”方回道:“不是如此,当今圣天子的圣德我们大家知道的、佩服的。天子这次对于仲华来相攸,一定是钦佩仲华的才德,要想大用他,所以先申之以婚姻,可料天子必定纯是一片美意,而决无恶意。以天子之明,知道丹朱不肖,难道不明了他女儿的性情吗?难道明了他女儿的性情不是柔顺,而故意要嫁给仲华,仲华再添一种家庭之困难吗?以情理二字推起来,决无此事,我说可以放心。”洛陶道:“这层我亦知道,不过家庭中的关系很复杂,所对付的不止一方面。仲华又是失爱于伯父母的人,成婚之后,仲华夫人能否弃舅姑而不侍?侍奉起来,能否得舅姑之欢心?万一姑妇之间又发生问题起来,仲华夹在当中,不是更加左右做人难吗!况且富贵贫贱,阶级悬殊,言语、行动、礼貌,一切种种,容易发生误会,往往本人出于无心,而旁观者以为有意。所以我说帝之二女就使都是贤淑非常,而事变之来,亦正不能逆料。仲华,你看何如?”

  舜未及答言,秦不虚道:“我看这种以后之事还在其次。

  仲华的盛德,刑于寡妻,当然不成问题。况有圣天子帮同主持策划,必有善法,可以解除这种困难。我所虑的,就是现在究竟禀命不禀呢?”舜道:“我所虑的亦正在此。”方回、洛陶听舜说到这句话,知道舜对于帝女已有允许之意,就齐声说道:“我看只有不票命,万一票命之后,伯父伯母竟不答应。仲华,你莫非竟鳏居终身吗?鳏居无后,是谓不孝。不告而娶,亦是不孝。现在告而不得娶,日后再不告而娶,那个更是不孝;所以还不如此刻先不告而娶为是。古人处事,有经有权,仲华你是极有辨别、极有决断的人,为什么忽然迟疑起来了?”

  舜听到此处,不禁心伤泪落,说道:“那么,竟是如此决定了吧!我不孝之罪,已上通于天,也不在乎这一遭了。”不虚道:“既然如此,事宜从速,恐怕伯父母那面或有风闻,反生波折。”洛陶道:“好在有我们三人可以帮忙。”当下就推定方回前往接洽,因为方回和篯铿是极投契的,有些话可以磋商直说。

  到了次日,方回去访篯铿,就将姻事答应了,并将昨日种种辩论亦大略述了一遍。篯铿道:“那么我就回都复命,请老哥等暂在钟华先生家多住几天,以便帮忙。”方回道:“这个自然。不过请你和圣天子说,仲华一贫如洗,历岁勤劳所得都以供养父母,厚聘是办不到的,一切婚礼只可从简,你以为何如?”篯铿道:“圣天子崇尚俭德,决不铺排。况且仲华先生的情形圣天子是知道的,尽可放心。”当下又谈了一时,方回回到舜处,与洛陶等计划结婚办法,静等好音。

  篯铿回到帝都,将舜已允许及各种情形向帝尧说明。帝尧大喜,就向篯铿道:“既然如此,这事就从速举办,劳汝等再往沩汭走一遭。因为照例,二姓之好,男先于女,是要男家先来求亲的,汝就叫他倩媒妁来吧。一切礼节,且当商议。”当下篯铿又将舜居处寒陋情形说了一遍。帝尧道:“朕另有处置,汝且去吧。”篯铿领命,再向沩汭而来。

  这里虞舜便请方回为全权代表,与篯铿一同偕至帝都,先行纳采之礼,用雁一对,径往帝尧宗庙而来。用雁的意思,因为雁是随阳之鸟,往来南北,取其不失节的意思。这时帝尧先在宗庙之中两楹之间布起几筵来。因为女儿亦是父母的肢体,与儿子一样,所以也在宗庙之中行礼,可见古人男女并没有什么不平等。方回是男家的媒妁,待以大宾之礼。帝尧是主人,在大门之外拜迎。然后进门,一路作揖,推让,升堂,又交拜了,然后方回就了宾位,帝尧就了主位。两方都说了一套照例的话,然后大宾告辞,主人拜送,这一幕纳采的戏总算做过了。

  隔了几日,又行问名之礼,那仪节和纳采一样。问名的意思却有两个解释:一个说是问新人生母的姓氏。因为娶妻不娶同姓,母的姓氏或者相同,于理亦不应娶,而古人多妻,新娘究竟是哪一个母所出的,或妻或妾,不易清楚,所以必须一问,这是一说。又一说问的是新娘名字。因为古时候男女界限极严,非有行媒,不相知名。现在要缔姻了,当然要知道新娘的名字,所以须问,这又是一说。二说之中似乎以第二说为是,但究竟如何,已不可考了。

  又隔了几日,行纳吉之礼。纳吉的意思是男家得到新娘名字之后,就去卜之于鬼神,卜而得吉,则人意与天心都已齐备美满,便去告知女家,说道是吉的,那个姻事才算是成议了。

  此次尧和舜的结亲本来用不着再卜,不过古礼所定,不便废弃,所以仍旧照行,一切礼节也和前次无异。

  又过了几日,行纳征之礼。纳征就是行聘,是伏羲、女娲两人指定下来的大礼起初不过俪皮两张,后来踵事增华,辨别等级。庶人用缁帛五两,就是十匹;卿大夫则玄色的帛三两,纁色的二两,外加俪皮。诸侯则上项之外,再加以大璋。至于天子,则上项之外,再加以榖圭。舜是个庶人,又是个贫民,只好仅用俪皮二张以存古礼。此种办法,都是方回和篯铿二人商量定的。这次的礼节与上三次亦相同,不过不用雁而已。过了纳征之后,这项姻事已算成功,的确而不可更改了,只要商量迎娶的日期,便可完竣。迎娶的日期,照例是要男家择定的,但是以两方面便利的关系,不可不与女家接洽。帝尧的意思:“两女出嫁,虽则无多妆具,然而荆钗布裙亦总必须预备一点,时间太匆促,恐有为难。况且就仲华而言,他是一个寒士,一无所有。朕已饬人到沩汭地方代制备些器具,营造几间房屋,大约亦总非两三个月不能了。朕看请他择吉在三月之后吧。”

  篯铿拿了这番话告诉方回,方回遂归沩油而来。

  那时伯阳、灵甫两个适值亦来访舜,听到此事,大为欢喜,就一同留住在舜处,等方回的好音。因为舜的茅屋太小,容不了这许多人,于是七手八脚又在旁添构一座小茅屋。一日,方回到了,报告一切。大众知道姻事已成,无不满意,齐向舜道贺。伯阳道:“怪不得前面隙地上都在那里营造大屋,原来是天子饬人来造的。看它的图样,宫室之外,连仓廪、牛栏、羊圈都有,圣天子可谓想得周到了。”秦不虚道:“这个房屋造得很古怪。东边一所,西边一所,南边一所,北边一所,零零落落的,都不联络,究竟不知哪一所是给仲华住的?”灵甫道:“想来都是给仲华的。二女并嫁,将来仍旧分居,或许预备仲华迎养,亦未可知。”众人听了,都以为然。洛陶道:“闲话少说,我们且去找一个卜人,请他择一个吉日才是。”

  原来古人择日,并不如后世有黄道、黑道、星宿、生肖冲克的讲究。他们的方法极为简单,就是先选定了某日,再用龟卜卜看,如其是吉的,那就用了;如其不吉,再更换过。当下秦不虚便说道:“何必外求,就让方回是了。”方回道:“我不是客气推托,我以为这是仲华百年之事,须得仲华自己去卜为是。”众人都赞成。于是舜就斋戒沐浴起来。过了几日,大家拟定了一个日子,如法卜之,果然大吉。众人从此就将应该预备的事情排定了。大家分工担任,却嫌人手太少。灵甫道:“东不识现在豫州,此刻时候还早,我去邀他来吧!”众人道好,于是灵甫就动身而去。

  这里洛陶等三人仍留着帮舜耕田。方回再到帝都来通告日期。这个名目叫作请期。明明是通告,反说是请。表明男家不敢自专,虽则先定了,仍旧要女家承认,方才作准之意。这亦是六礼中之一礼,一切礼节与纳采等差不多,无须细说。

卷七十九"尧降二女于沩汭 舜率二女觐父母"

  时光迅速,吉期渐近。照六礼所定,舜应该亲迎的。但帝尧体恤舜是个寒士,变通办法,在沩(石由)的所造的几所大屋之中指定一所命舜居祝又指定一所,作为二女之居。亲迎的时候,只要就近亲迎,那么费用极省,而亦不至于废礼,所以舜不必来,而帝尧倒要送女过去。但是帝尧并不亲送,命大司徒代送。九个儿子亦随同而去。篯铿是媒人,当然同行,其余大小官员又派遣了多人。

  说到此处,在下要代帝尧声明一句:嫁女是私事,百官是为国家办事的人,叫为国家办事之人去替皇帝做私事,未免与后世专制君主的作威作福相似了。帝尧号为千古第一圣君,何至于公私不分如此?其不知帝尧这次的嫁女是为天下而嫁的。

  他因为要将天下让给舜,所以将二女嫁他,他叫九男去养他,叫百官都去事他,这正是公事,不是私事。大家不可不知。闲话不提。

  到了二女下嫁的前一日,帝尧备了两席盛馔,叫二女坐了首席,正妃散宜氏亲自与他们把盏。席罢之后,帝尧向二女嘱咐道:“为人之道,为妻为妇之道,朕与汝母常常和汝等说过。现在汝等将出嫁,朕不能不再为汝等嘱咐:大凡为妻为妇之道,总以‘柔顺’二字为最要。男子气性刚强的多;女子气性假使亦刚起来,两刚相遇,其结果一定不好。人心之不同如其面,夫妇之间哪里事事都能够同心协意呢?到得不能同心协意之时,为妻的总要见机退让,不可执拗,一意孤行,这是最要的。还有一层,汝等是天子之女,汝婿现在是个农夫,汝舅汝姑亦都是个平民,汝等一切须格外谦和卑下,恪尽其道,万不可稍稍疏忽,致使人家疑心汝等有骄贵之气。汝婿盛德,天下闻名。将来事功,未可限量。即使终于田亩,汝等亦须始终敬重,切不可稍有叹穷怨命之声,使丈夫听了难受。要知道天下无数失节堕行的男子,大半都是被他妻子逼迫出来的。汝婿素来失爱于父母,将来汝等未必即能见爱于舅姑。但是做人方法,首先在自尽其道,无论舅姑怎样不爱,甚或怎样凌虐,我总要忍耐顺受,尽我为妇之道。对于小姑娣姒亦是如此。总而言之,‘柔顺’二字之外,一个‘敬’字而已。汝等有过,就是父母之耻。切记!”二女听了,唯唯答应。帝尧又叫九个儿子来吩咐他们:“好生服事虞舜!”亦将大道理切实教训一番。

  到了次日,二女拜辞父母,挥泪而出。帝尧和散宜氏等送至门外,亦觉难堪,禁不住也洒下泪来。正是天下黯然神伤者,别而已矣。

  且说大司徒等送二女动身,一路晓行夜宿,看看到了沩汭,岂知那地方因为回避洪水之故,高险回曲,非常难行。帝尧的儿子是素来不曾出门过的,心想:“帝王之女,什么人家不可嫁?偏嫁到这种穷乡僻壤,而且要叫我们送来,真是难堪之事!”

  所以每到险处,往往怃然长叹。总经过三个险阻,叹了三回。

  所以现在那个地方,还有上中下三怃之名,就是这个原由。到了伪汭之后,大司徒等就在帝尧所指定的房屋中住下,静候虞舜的亲迎。按下不表。

  且说虞舜那边帝尧早遣人来通知:“请移住到新屋中去,那草舍不要住了。”这时灵甫已从豫州将东不识寻到,一同帮忙,共总是六个人。秦不虚叹道:“我们八个好朋友,现在仲华大喜,只我们六个在此,续牙不知到何处去了?”伯阳道:“他是二位新人的胞叔,就该请他来会会亲,可惜他不知现在何处?”当下决定:方回是媒人,洛陶作引赞,秦不虚代主人,伯阳指挥一切,灵甫、东不识招待宾客。

  到了吉期的清晨,方回先到女宅招呼。舜穿了礼服,亲自御了花车,前面一座彩亭,亭中安着两只嗈嗈鸣雁,径向女宅而来。进门升堂,先将两雁安放在上方,然后朝着当中恭恭敬敬的拜了八拜。早有大司徒等前来招待。须臾,两新人出来,由引赞者招呼,舜上前,对着她们每人作了两个大揖。旋即出门,一同登车。舜居中执御,娥皇在左,女英在右。那辆车子是个安车,可以坐的,因为妇人不立乘的原故。帝尧九子等随后送亲。到了家门,舜先下车。然后,二女齐下。洛陶上前引赞,升降拜跪,行了百年夫妇大礼,送入洞房。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一切礼节,自不消说。这里灵甫、东不识来招待帝尧九子等。过了多时,九子辞去。大司徒亦回太原复命。这桩姻事总算完结了。

  到得第三日,舜与秦不虚等商议道:“某这番新事从权的不告而娶。但是为人子的不能一辈子不见父母,为人子妇的亦不能一辈子不见舅姑。今天第三日,本是应该见舅姑的日子。

  现在某拟带了两新人,即日前往拜见家父家母,并且乘便迎养到此地来居住,兄等以为何如?”洛陶道:“这个是极应该的。”秦不虚道:“万一伯父伯母有点不以为然,那么怎样?我看不如再过几日,别图良法。或者由弟先往,将此事委曲说明,看伯父母词色如何,再定行止如何?”伯阳、灵甫都叫道:“好好。“东不识道:“某的意见料起来,伯父母知道这个消息一定要发怒的。儿子做错了事,父母一时盛怒,处以重罚亦是当然之事。做儿子只有顺受。仲华是禁惯了,到亦不必虑。我只怕仲华夫人是帝室之女,加以新婚未几,万一伯父母盛怒起来,连两夫人都加以重责,使之难堪,那时候会不会闹僵?这是可虑的。”舜连忙说道:“大概不要紧。某连日已将家庭状况向贱内等说明,并论以大义,幸喜彼等尚能听受。料想尚不至于怎样。”方回道:“那么好极了!我看就此去吧。不必再迟延,使不孝之罪更大。”众人都以为然。于是舜和二女即日动身去觐见父母。按下不表。

  且说瞽叟夫妇自从那一年舜出门之后,随即有秦不虚等来劝搬家,象和他的母亲果然大起其疑心,说道:“我们住在这里几年好好的,何以要劝我们搬?一定是舜那个孽障在那里串哄,不要去上他的当!”不虚劝了几回,终是不理,不虚等大窘。后来邻舍有好几家听了洛陶等的劝导,陆续都搬了,便是秦不虚、洛陶、伯阳三家亦都整装待发。象打听明白,又见舜不在此地,料想与舜没有关系,方才和他父母商量,决定与不虚、洛陶等同搬,就一径迁回诸冯山旧居。那时水势渐平,从前舜所耕的历山旧壤象就去耕种,倒亦安乐自适。舜的消息存亡置之于不问。

  一日,忽有邻人之母来访瞽叟之妻,深深贺喜道:“恭喜,恭喜!令郎发迹了,做到天子的女婿,是很不容易的!”瞽叟之妻不解所谓,忙笑着问道:“究竟什么事?我没有懂呢?”

  那邻人之母道:“就是你的二令郎舜呀!他现在已经天子招赘做女婿了。听说两个帝女都嫁给他,而且给他造了许多大屋。

  有宫,有殿,有花园,有马房。啊呀!讲究呀!两个帝女听说相貌个个美如天仙。啊呀!大嫂,你有这个令郎,你着实风光,要享大福呢!”瞽叟之妻听说舜有这种际遇,不由得又是疑心,又是嫉忌。便问道:“我没有知道。你从哪里得知的?”那邻人之母道:“是我小儿讲的。我小儿的朋友刚才从一个什么地方回来,他说亲眼看见,两个帝女已经到那里了。择个吉日,就要做亲了。那赠嫁的妆具尽是珍珠金玉,抬了一里路,还抬不尽呢!那朋友因有要事,不能看他们做亲,就跑了回来。现在心里着实懊悔呢!”瞽叟之妻听到此处,那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口中却仍是”咿“,”哦“,”嗄“,”是“,”哪里“,”岂敢“的乱敷衍了一阵。等那邻人之母去后,瞽叟之妻送毕转身,就指着瞽叟大骂道:“你生得好儿子!你生得好孝顺儿子!连婚姻大事都不来禀告父母一声,竟是娶了,他心中还有父母两个字吗?我平常说说,你口气之间总有点儿帮着,说他心地是还好的。现在你看好在哪里?你这个瞎子!生得好儿子,尽够耻辱了!”原来刚才邻母那番话瞽叟已是听见了,心中将信将疑,却并没有十分生气。现在给他后妻一激,那怒气不觉直冲上来,但亦无话可说,不过连声叹气而已。

  过了片时,象回来了。他母亲便将这事告诉他。象听了,摇摇头道:“哪有此事!这老婆子本来有点昏耄了,信口胡说。

  我想天子的女儿就使多得臭出来,亦不会拿来嫁给一个赤脚爬地、贫苦不堪的农夫。就使要嫁,一个也够了,哪里会一嫁就是两个?况且天子果然选中了他,要他做女婿,应该先叫他到帝都里去,封他一个官。然后再拿女儿嫁给他,这是顺的。断没有嫁到农家村舍来的道理!这个是造话,谣言,我不相信。”瞽叟夫妇听了,亦以为然,便也不再生气。

  过了两日,象忽然气冲冲的跑回来,告诉父母道:“前日那老太婆的话竟是真的!现在儿已探听明白,即刻他们就要来见父母了。父母见不见他们请速定主意!”瞽叟听了便道:“我不见他!我没有这个儿子,你给我搁住他,不许他们进门!

  “正说时,那舜等已到门前,随从的人却不少。舜都止住,叫他们站在门外。须臾,二女车子亦到了,三人一同进内。象受了父亲的命令,正要来搁阻,连舜叫他亦不理。蓦然看见两个绝色的嫂子,不禁一呆,仿佛魂灵儿都给他勾去了,要搁阻也搁阻不动。舜问他父亲母亲在哪里,他亦不作声,尽管两只眼睛钉在二嫂脸上,恨不得一手一个搂在怀中,吞他在肚里。

  原来这时象的年纪已二十以外,正是情欲炽盛的时候。偏偏亲邻之中因为他性质不好,没有人肯要他做女婿,并且没有人给他做媒。他正是饿荒的人,此次突然看见两个帝女,所以现出这副丑相。舜见问他不理,只得率领二女径入后堂。象亦跟了进去。瞽叟是瞎的,不能看见。那后母一见了舜,不等舜叫,就放下脸骂道:“哪里来的坏人!擅自闯到人家内室来?

  快给我滚出去!”舜此时早巳高叫”父亲、母亲“,率领二女跪下,认罪乞饶。瞽叟大骂:“畜生孽子,你既然没有我父母在眼睛里,你今朝还要跑来做什么呢?快给我滚出去!”说着,用杖在舜头上身上悉力的敲了几下。舜连连叩头,伏地不动。

  二女亦跟着跪伏不动。瞽叟夫妇虽则蛮横,倒亦无可奈何,只得不去理他,由舜夫妇长跪不起,足足有一个时辰。

  那舜的女弟敤首看不过,出来解劝:“请父母息怒,饶了二哥这一次吧!二哥以后总须改过,不要再使父母生气了!”

  那后母就骂敤首道:“谁是你二哥?我没有这个儿子,你的二哥从哪里来?”敤首陪笑道:“母亲息怒,饶了他们吧!他们跪得已经吃力极了!”瞽叟道:“谁叫他们跪?我并没有叫他们跪。他们是天子的女儿女婿,我们是贫家小百姓,哪里当得起他们的大礼!快叫他们给我滚出去!”敤首趁势便来推舜道:“二哥,父亲叫二哥去。二哥且听父亲之命,出去了吧。不要再违拗了,有话明朝再说!”说着又来挽二嫂。那娥皇、女英是天子之女,平日虽则并不十分养尊处优,然而总是金枝玉叶,生平何解此苦?跪了半个时辰,筋骨都酸,两膝骨几乎碎裂,脸色涨得来同血球相似,虽则敤首去挽她,但是哪里立得起来?象在旁呆看,至此忘了神,忽而走过来,要想来挽。敤首忙推开他,说道:“三哥!动不得!男女有别!”象方才走开。

  后来还是舜帮同将二女挽起。但是足已麻木,不能行动。停了好一回,方才血脉有点流通,叫声:“君舅君姑,子妇去了!”

  仍由舜和敤首,扶擦而出。到了外间,敤首低低的叫一声:“二哥!两位嫂嫂!今日受委屈了!但是明朝务须再同来!这里妹子一定设法疏通,兄嫂但请放心。”说着不敢停留,一瞥眼就进去了。舜扶了二女自登车而去。一路安慰劝导,果然二女受了这种魔难绝无怨言,并眼泪亦并不抛一滴,真不愧为尧之女,舜之妻了。

  且说敤首自送了兄嫂之后,回到内室。他母亲便责骂他道:“要你这样多事,去挽扶她做甚?”敤首笑道:“儿亦不知道什么原故?看见了这两个女子跪了半日,怪可怜的,不由得不去挽扶了!”说时,只见象垂头丧气的立在旁边,连连顿足,不住叹气。敤首忙问道:“三哥,为什么烦恼?”象亦不语。

  瞽叟道:“今朝他们去了,明朝难保不再来。象儿,你给我设法将门堵住了。”象仍是不语。敤首道:“父亲,现在二哥事情做错了,父亲母亲责备他,挫折他,是应该的。不过一定不许他们上门,女儿看起来有点不好。而且倒反便宜他们了。”

  瞽叟道:“为什么反便宜他们?”敤首道:“二哥这个人,依他平日的情形想起来,不至于如此糊涂。这次不告而娶,或者是天子方面用势力压迫他使他不告的,亦未可知。不然,二哥固然不来告,天子方面为什么亦不来告呢?想来平日之间,有人来给二哥做媒,父亲母亲总是不答应。这种情形给天子知道了,所以不来告,并且不许二哥来告。如今木已成舟,叫他离婚,是万无此事。第一次来不去理他,第二次来拒绝不见,他们夫妇从此有词可藉,倒反可以逍遥自在的回去享福了。岂不是便宜他们吗?”母亲道:“依你说怎样呢?”敤首笑道:“依女儿的意思,做子妇的照理应该侍奉舅姑。他们明朝来时,父亲母亲竟容留她,责成她尽子妇之道。她们是天子的女儿,受不住这种辛苦,做不惯这种事务,当然站不住,要走。那时候再责备他们的不孝,显见得前此不答应二哥成亲,并不是父母有心为难。岂不是好吗!”象听到此处,忽然大叫道:“好,好!两个女的都叫她们来,只有那个男的不准他来!”敤首笑道:“没有这个道理。留子妇而逐去儿子,父母对人哪里说得出呢?”母亲道:“虽然如此,我不能以子妇之礼相待。没有父母之命,和没有媒妁之言一样,不过淫奔婢妾之类而已,我自有方法。”

  到得次日黎明,舜夫妇三人果然又来了。那时不但瞽叟夫妇未起来,连象亦没有起身。因为象这一夜千方百计的想那两嫂。前半夜失眠,所以更起迟了。独有敤首猜到舜等一定早来,所以起身甚早。梳洗毕,开了门,果见兄嫂已在门外等候。慌忙上前行礼相叫。舜夫妇极道感谢敤首道:“昨日父母处妹已疏通,今日大概可以容留。不过两个嫂嫂在此一月之内务须耐劳苦,小妹定当设法维持。”说到这里,听见象房中有咳嗽之声,随即不说,匆匆进去了。

  隔了一会,象跑出来,看见了舜夫妇,非常恭敬的叫了两声,又作了三个大揖,说道:“兄嫂大喜,我没有来道贺,抱歉得很!”说着,两只眼睛总是射在二嫂脸上。娥皇、女英给他看得来下不去,只好将头低了。舜道:“三弟,愚兄做错了事,昨日父亲母亲生气,务恳三弟代为讨情,不胜感激!”说着,也对象作了两个揖。象道:“放心,放心!包管在我身上。”那时敤首又跑出来说道:“这事三哥也应该的。一则可使父母不生气。二则兄弟手足之情,总要大家帮忙。”正说之间,瞽叟夫妇已起身了。

  敤首忙进去通知,只听他母亲厉声说道:“叫他们来伺候!

  “于是敤首再出来,同舜夫妇一齐进去,见了礼问了安,瞽叟夫妇一理也不理。过了片时,瞽叟说道:“这个不孝子,我早已不承认了。现在你们两个说道是天子的女儿,我们做小百姓的食天子之毛,践天子之土,受天子的恩惠,看天子面上,不能不暂时承认。但是国有法,家有礼,既然要嫁到我们这种穷家小户来,不能再谈到‘帝女之尊’四个宇,总要依我家的法度,遵我家的礼节。扫地、揩桌、洗衣、煮饭、挑水、劈柴,种种事都要做的。世界上只有子妇事舅姑,没有舅姑事子妇之理。你们两个自己想想,吃不吃得下这种苦?如若吃得下,那么在此;如若吃不下,还不如同了不孝子赶快去吧,不必在此假惺惺的胡缠。还有一层,我家寒素,一切均须亲自上场,不能假手下人。富贵人家的排场我家都用不着。现在都先和你们约定,将来见到天子,不可说我们有意虐待。”

  娥皇、女英二人听完,一齐跪下叩首。娥皇说道:“谢两大人收留之恩!子妇等情愿在此竭力侍奉。舜儿种种不孝,子妇等知道之后,已向他非常埋怨。现在舜儿已知愧悔,望两大人如天之恩再饶恕他一次。以后子妇等当互相规劝,孝顺双亲。

  倘再违忤,情愿一同受罚。家父知道,亦不肯轻易饶恕他的。”

  哪知后母听了,又厉声道:“你以后不许再给我称子妇。要知道你是什么子妇?没有父母之命,就是没有经父母承认的。不过淫奔苟合的婢妾之类,哪里算得来子妇呢?”娥皇、女英听了,虽侧仍旧诺诺连声,但这句话太重,有点受不住,脸上都红涨起来了。敤首在旁笑道:“母亲这话不对。二哥没有奉父母之命他们两个是奉父母之命的。怎样说他们淫奔起来呢?”后母亦不答言,再问二女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二女说了,后母道:“那么女英先给我铺床,娥皇给我舀脸水去。”二女答应,敤首道:“新来初到,厨房在哪里都没有知道,我领你吧。”说着,领了娥皇出去。

  过了片时,捧了两个盘水进来,恭恭敬敬安在舅姑面前。

  女英亦将床铺好。后来进早膳,炊干膳。作羹汤,一切都是二女所为。不过敤首以带领指点为名,随处帮助。

  那时象早已出去了,独有舜仍旧侍在旁,一动不敢动。父母亦不理他,直到午膳搬进时,敤首故意问舜道:“外面门口堆积的什么东西?”舜道:“这是两嫂带来孝敬堂上的菲物。

  适因大人盛怒,未敢进献。”敤首道:“快去拿来。”于是舜出去,将物件陆续搬进。敤首一一打开,原来锦绣皮裘之外,还有棋榛脯修枣栗之类。舜一一说道:“这是献堂上的。这是送三弟的。这是送吾妹的。”说着将一分先送至父母面前。敤首笑道:“承兄嫂惠赐,谢谢!不过献父母的太少了。帝室之富,何物没有?二嫂只带这点来,不太小气吗?”舜道:“不是,不是。这次来,一则谢过,二则领见,三则专请两大人及弟妹到沩汭去居祝因为那边天子已有赐兄的房屋,各种器具都齐,在人到那边之后,起居一切可以舒服些。兄亦可以尽点孝养之道,稍补前过。这次带来的不过妇人之赀仪而已。”说着,就请父母同去。

  瞽叟不应,他母亲道:“我们没有这样福气!”话虽如此,已经和舜答话了,两手已去翻动锦绣了。敤见有机可乘,遂又替舜解释一阵。瞽叟夫妇饭毕,象回来,与舜同席。敤首与二嫂同席。饭罢之后,后母又叫二女做各种杂务,甚至敲背槌腿,亦是做的。直到更深,瞽叟等安寝,方才回去。次日一早又来,一连半月,二女绝无倦容。有时受舅姑斥骂,亦小心顺受。独有象如饿虎伺羊似的眈眈逐逐,状颇难堪。幸有敤首随时维护,尚不敢公然无理。

  一日,敤首趁空劝父母搬到沩汭去。他母亲一定不答应。

  敤首道:“母亲又要执拗了。有福享,落得享,何苦自己生气?

  三哥现在还没有人说媒,料想人家嫌我们穷之故。如果搬到那边去,体面起来,不要说父母享福,就是三哥的亲事亦容易成功了。”他母亲听了这话,不觉有点动了。原来象的心事,他母亲亦有点知道。但是悖礼犯刑,万万做不到的事。正在踌躇,听敤首之言有理,遂说道:“那么你去说。”敤首忙去告诉舜,舜大喜,预备迎养之事。计算二女在舅姑处,足足苦了二十多日。

卷八十"尧赐雕弓干戈美玉 瞽叟使舜完廪浚井"

  且说舜将父母弟妹一齐搬到沩汭方居住之后,房屋也宽敞了,器具也齐备了,饮食也丰腆了,伺候的人也有了。瞽叟夫妇起初也还觉称意。但是一看舜如此之显荣,有百官事他,有帝的九子奉他,有牛羊,有仓廪。当初几次三番逐他出去,原希望他冻饿以毙的,不料现在倒反富贵了;当初决定不给他定婚,原希望他鳏居终身的,不料他居然成家!而且是天子的女儿,而且有两个。那后母心里又是妒忌,又是恼怒,竟有说不出的难过。

  至于象的心里又是不同,转转念念,总是不忘情于二嫂。

  外面虽是假作亲热,里面恨不得将舜杀了,夺了那二嫂来。因此乘舜不在家的时候常到舜宫中去与二嫂闲谈,希冀施用吊膀子的手段。娥皇、女英是聪明人,岂有看不出情形之理?但是又不好拒绝他,又不敢得罪他,深恐他在父母面前再用谗间起来,因此只好和他敷衍。哪知象以为二嫂是有心的了,越发觉得只要杀死了舜之后,二嫂就可以到手。于是一心筹划杀舜的方法,苦于想不出。

  舜住的房屋与瞽叟等所住的房屋非常相近,中间只有一墙之隔。但是无门可通,来往须出大门,绕道而出。舜每日率领二女往事父母,多者三次,少者一次,其余时间依旧做他的农夫事业,梨云锄雨,早作夜休。时当初夏,二女亦采桑养蚕,实做农家妇的勾当。有时敤首亦来谈谈,和二嫂非常莫逆。有时象在舜宫,舜归来看见了,仍旧非常和他亲热,想用诚意去感格他。或者招集了九子百官等臣庶讨论政治或做人的道理,希望引他到为善的路上去。然而象的心里并不在此,哪里要听。

  并且见了九子百官等,不知如何局促不安,自惭形秽,往往不到片时就跑去了。如此者过了多月。

  一日,帝尧饬人来接二女归宁,并希望舜同去。舜忙偕了二女朝见父母,禀知此事。舜的后母本想不答应,又是敤首多方解释,方才允许。于是舜及二女拜辞了父母舅姑,径往太原而来。那面帝尧早将他宫殿旁边的一间贰室收拾起来,给舜等居祝舜到了之后,就在殿上延见,群臣百僚咸在,仪节非常隆重。这才是两大圣人见面的第一次。行礼即毕,即设飨礼,当时群臣久闻舜的大名,却未见过,此时细细瞻仰,但见舜圆首,龙颜,日衡,方庭,大口,面颔无毛。果然一表非凡。所欠缺的,长不过六尺一寸,比到帝尧长十尺的,相形之下,殊觉短校加以操劳忧危太过,背项伛凹向前,而面貌亦觉黧黑。

  大家暗想:这个人有这样的大德,负这样的大名,甚为可异。

  飨礼既终,继以宴礼,大家开谈了。起初不过泛泛之言,后来渐渐谈到天下,帝尧道:“朕欲使天下之民都来归附,应该用什么方法?”舜道:“以臣所知,有三个方法:第一个是执一无失,第二个是行微无怠,第三个是忠信无倦。能够行这三个方法,天下自然会来了。夫执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诚盛于内,贲于外,形于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有何足致也!”帝尧又问道:“那么我们何事?”舜道:“应该事天。”帝尧道:“我们应该何任?”舜道:“应该任地。”帝尧道:“我们应该何务?”舜道:“应该务人。”帝尧又问道:“那么人情何如?”舜叹道:“人情甚不美,问他做什么呢!一个人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问他做甚!”帝尧听他这番对答,简括而切要,且多感慨,非常满意。于是就送舜到贰室中住下,自己回到宫中,二女九男都来觐见,帝尧细细问讯一番,知道舜的内行确系纯笃,绝无虚饰,非常佩服。次日,又召见沩汭去的百官来盘问一番,知道舜的外行亦确系纯美无疵,尤为叹赏。

  一日,舜来见帝,谈了多时,帝尧赐舜雕弓一张,干戈各一件,又赐絺衣一袭。舜再拜受赐。过了两日,舜备了飨宴,同请帝尧,帝尧同了大司农、大司徒同去。舜为主人,帝尧等均为宾客。自此之后,帝尧又复飨舜,舜又复飨帝,迭为宾主,请了好几次,不像个舅甥,亦不像个君臣,那情谊竟和朋友交际一般。天子友匹夫,这是后人所羡慕的。

  一日,帝尧与舜又在闲谈,舜问帝尧道:“天王之用心何如?”帝尧道:“吾不傲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道:“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帝尧道:“然则何如?”舜道:“天德出而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帝尧道:“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

  一日,二人又闲谈,帝尧问舜道:“从前有一年,朕因为宗、脍、胥敖三国不尽臣礼,想起兵去伐他。后来事势有阻碍,未曾去伐,但是每到南面听政的时候,心中总觉不能释然,这是什么原故?”舜道:“臣的意思:治天下总以德为先,武力次之。宗、脍、胥敖三国之君譬如蓬艾中间的小鸟,听他飞翔,无所不可,不必因为他不臣,心中就不释然的。昔者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于日者乎!”帝尧听了,又非常佩服。

  一日,帝尧到贰室中去访舜,只见舜的行囊中有琴一张,帝尧问道:“汝向来善于鼓琴吗?”舜道:“但能够弹,不能称善。”帝尧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五弦的,就问舜道:“琴的制度一定是五弦的吗?”舜道:“不必一定,少的一弦、三弦,多的七弦、九弦均可。臣用五弦琴,是臣师纪后所传授。”帝尧就叫舜弹了一曲。

  次日,就命乐师质特制了一张七弦琴赐舜,并且说道:“汝琴五弦,朕加二弦,所以合于君臣之恩。”舜稽首拜谢。自此之后,舜在甥馆盘桓了一个多月。

  一日,与娥皇、女英商定,向帝尧告辞归去。帝尧于是大张筵席,为舜饯行。又赐了无数物件,内中有一块宝玉,叫作昭华之玉,大约取昭显重华的意思。对于舜的父母亦有赠送。

  舜一一拜受,起身归去。九男百官依旧随行。到了沩汭,舜和二女先来见父母,并将帝尧所赠的物件一总呈上,瞽叟是一物无所见的,都由敤首遂件报告。那后母看了虽是欢喜,然而尚有嫌少之意,独有象和二嫂久不见了,等舜与二女回宫之后,急忙来见。舜殷勤招待,并将帝都风景大略和他谈谈。象看见帝赐的干戈七弦琴和雕弓等非常喜爱,玩弄不已,舜因为是天子所赐之物,不使转赠于弟,拟照样制了送象,但是并不言明。

  哪知象归去之后,愈想愈眼热,愈想愈心焦,既想二嫂,又想这许多玩物,不由得不暴躁发怒。他母亲知道他的心思,百般劝慰,象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不弄他到手,我不是人!”母亲道:“物件有几种?我明朝问他去要,或者可以弄到手,人是难的呢。”象道:“我不屑去问他讨,我自有方法可以弄他来。物件要紧,人尤要紧,我只要将这个不孝的畜生杀死,怕他都不是我的吗!”母亲道:“你不要胡说!杀人是要偿命的。”象道:“怕什么?我自有方法,叫他死而无怨。看我的手段,看我的本领。”说罢,恨恨不已。

  那时敤首适值在后面,听到这番话,知道是为舜而发的。

  次日凑个空闲,告诉了二嫂,叫她劝舜留心。过了几日,却安然无事。一日天雨,舜到瞽叟处去问安,瞽叟道:“我后面藏米的屋子漏了,米多渗湿,你须想个法子去修理。”舜应道:“是。”当下舜出来,就叫几个工人去将仓廪治好。过了两日,瞽叟又向舜道:“廪上仍旧漏呢,你前日叫来的几个人真是太模糊了,你去看看。”舜到廪中一看,上面果然有一个大洞,时值雨后,廪中漏得不堪。

  舜觉得诧异,暗想:“我前日叫来修理的几个人不会如此疏忽的,这是什么原故呢?”瞽叟道:“明日天晴了,你给我自己去修治,省得那班人不用心。”舜连连答应道:“是。”

  当下回去,便将此事告诉了二女。娥皇一听,便说道:“不好不好!这个不要就是计呀!”舜道:“想来不至于如此。”女英道:“就使不是计,我想总以防备为是。”舜道:“怎样防备呢?父命又不可违。”娥皇想了一会,说道:“有了。”就叫女英道:“妹妹,我想此事之危险,就在上了廪之后,急切不能下来。假使有如盖如笠的物件手中拿住,抵着了空气,使人慢慢地坠下,或者不至于死伤。”女英道:“我亦这样想,最好如盖一般的物件,可以收,可以放的。明日上去时,收起来藏在身畔,不使人看见;果真有急难了,那么就撑起来跳下,岂不是好。”娥皇道:“我二人意见既然相同,就做吧。”

  当下到庭外斫了两枝大竹,细细劈开,竹梢做干,竹根剖成细片,再打过眼,用线索穿起,上面蒙之以布,下面再用机括撑住,可以伸缩。起初做了一个,能伸而不能缩,甚不适用。

  两人又细细研究,再加改良,居然可用了。娥皇道:“妹妹,我们再做一个吧,一只袖子里藏一个,岂不是好。”女英道:“好是好的,不过袖子里藏不起,怎样呢?”娥皇道:“管他呢,且做了再看。”于是两姊妹又合力做了一个,叫舜先在袖内藏藏,哪知竟有点累赘,而且看得出。两姊妹又商量了许久,将柄截短些,女英又设法将舜的两袖拆开放大,说道:“这个叫做鹊衣裳,明日的工作可以叫做鸟工,但愿在空中能如鸟鹊的飞翔任意才好。”当下舜将两盖分藏两袖之中,居然看不出了。娥皇道:“我看斗笠也郴可少。工人升屋,戴斗笠以遮太阳,本业是当然之事。有斗笠戴在头上,落下来或者格外平稳些。”于是又取过斗笠来,缝补坚固,叹了一口气道:“人事已尽,所不可知者天命了!”时已夜深,三人胡乱的睡了一觉。

  次日黎明,舜藏了两盖,携了斗笠,往朝瞽叟。问安已毕,却不见象和后母,瞽叟道:“今日天色已晴,汝可去完廪了。”舜连连答应,即忙来至后院,只见象和后母都站在廪门之边,不知谈什么。舜忙过去给后母请安,又问象道:“三弟今日起身甚早。”象道:“我记念廪中之米,恐怕它受潮而霉,所以和母亲来看看。”舜道:“那么门窗不可以闭着,打开来透透风,那霉烂就可以减少了。”说着,就要来开廪门。

  那后母忙拦住道:“不可不可!我。我。我。里。里面有要要紧物件,放在那里,不。不。不要开!”后母正在说时,象早过来,将身挡住了门。舜见此情形,知道今日之事非常危险,但亦不露声色,即说道:“父亲命我完廪,我上去吧。梯子在哪里?”象用手指道:“在对面。”舜看见,便过去掇了来,一级一级的升上去。升到一半,已从窗灵中望见里面并无米粒,都是堆着些干柴枯草之类,心中益发明白。

  刚爬到屋上,忽觉脚旁有物移动,回头一看,只见那梯子已被人移去了。舜知道祸事已迫,不敢怠慢,忙先爬到屋脊上,察看四周情形。只见面面临空,有一处房屋虽则相近,然而距离亦有一丈左右,料想跳不过去。那时下面已有毕剥之声,烟气亦迷漫而出。舜急将两盖取出,携在手中,那里西北风大作,东南两面尽是烟气,舜即爬到西面,往下一望,约有二丈高,然而顾不得了,急将两盖撑起,两手擎住,站将起来,往下跳去。但觉悠悠扬扬,落在地上,竟一无损伤。慌忙丢了两盖,除了斗笠,要想来救火。

  那时邻舍居民都担了水,持了械,来救火了。当头一个看见了舜,便大嚷道:“都君一个人在这里救火呢!我们在外面已都看见了,令弟竟还没有知道,抵死的不肯放我们进来。幸亏令妹呼救,令弟才肯让开,再迟一刻,可不得了呀!”舜道:“诸位费心,感谢!赶快替我们救一救。”那时九男百官等亦都率领人夫来了,七手八脚,一齐动手,但是风猛火炽,无从设法,虽有水浇上去,正如添油一般,须臾之间,房屋崩倒,尽成灰烬。

  那时象跟在后面,看见舜依然尚在,帮同救火,竟像一点损伤都没有,心中着实奇怪。暗想:“他莫非有远跳的本领吗?”火熄之后,救火者纷纷散去。象看见了舜,假作不知道的样子,反问舜道:“你上屋之后,我和母亲就到里面去,究竟这火从何而来的呢?”舜道:“我亦没有知道,大概不知何人遗落在那里的吧。”说着,敤首跑来,就问舜道:“二哥无恙吗?”舜道:“多谢!无恙。父亲受惊么?”敕首道:“还好,没有受惊。”舜就来老父处问慰一回,就告辞回去。一路的恸哭,暗想:“人家父母总是很亲爱的,何以我的父母竟要设法弄死我!我的罪恶究竟在哪里呢!殊不可解。”娥皇、女英接着,知道侥幸而免,私相庆慰,又慰劝了舜一番。

  过了多日,忽然敤首神色仓黄的跑来和二嫂说道:“前日焚廪之事,事前妹一无闻知,幸而天相吉人,二哥竟脱了险,真是恭喜。昨晚妹听见三哥和家母密谈,中有‘空中可逃、地中看他怎样逃’的话。妹深恐与二哥又有关系,所以特来通知,请速防备,妹去了。”说罢,匆匆而去。

  娥皇、女英听了,顿时又非常优虑。然而‘地中’两个字如何解呢?指何地而言呢?一时竟猜不出。等舜回来,就告诉了舜。舜想了一想道:“哦,一定是浚井。我记得那边屋里是有一口井的。”娥皇、女英听了,不禁失色,齐声道:“果然如此,那么怎样?”又歇了一会,说道:“我看先在那井中旁边穿一个洞,可以藏身,岂不是好。”舜道:“这个做不到,第一井在那边,我如何去穿?第二就使穿了,他将上面堵塞,我藏在里面,如何能活呢?”三人说到此处,面面相观,一筹莫展。

  忽然娥皇道:“有了!”舜问道:“怎样?”娥皇道:“井在何方?”舜指着东北角道:“大约在这一面。”娥皇道:“离此地大约有多少远?”舜道:“大约有三四丈。”娥皇道:“那么我们先在此地的这一口井里对准方向,穿一隧道过去,接着那口井,万一有事,就从这隧道里钻过来,此法如何?”

  舜和女英听了,都以为然,但是方向如何对得准呢?女英道:“这个容易,我们先用梯子布到垣上望一望就是了。”当下决议之后,舜立刻就动手起来。

  那锄犁畚锔等本是农家必备的,舜走下井去,慢慢掘土。

  娥皇、女英轮流的搬运,日里不足,继之以夜。三人精疲力尽,只开得二丈左右远,又恐怕掘错了方向,不时的升梯登看,益觉劳乏。幸喜次早进见瞽叟,竟没有提起什么事,归家再掘。

  到了下午,约有三丈多远了,居然与那边的井有点相通,但是仅有很狭很小的一点光线透出。舜气急力竭,汗如雨洗。幸喜不曾掘斜,方自欣慰,走出隧道,稍事休息。

  忽然瞽叟处饬人来叫,说道:“有要事叫舜就去。”舜浑身污泥,口中急急答应,立刻舀水,大略盥洗一遍。娥皇、女英早将衣服送来,替穿好,又将各处用带系系。舜问什么原故,娥皇道:“系紧了,好预备钻隧道,省得有牵扯不便,这个叫作龙工之衣。”说罢,女英又将斧凿等纳入舜衣中,外面仍穿上衣裳,匆匆来见瞽叟。

  瞽叟道:“我叫你来,非为别事,后院中那口井浑浊了,你给我去浚一浚。”舜连声答应,心中却禁不住酸楚万状。到得后院中,只见四面一畚箕的泥沙土石堆积的不少,后母及象却不见踪迹。舜暗想:“若非敤妹通知,此命休矣,虽然为祸为福还是难说。”一面想,一面走到井边,将外罩的衣裳脱卸,就向井中直跨下去。

  原来凿井是舜生平的长技,舜每到一处耕田,必定亲自凿一口井,因此跨下井去,极为自然。一路下去,一路四边张望,都是漆黑,并无光亮,不得已取出斧凿,到处乱击。有一处松而且空,料想是刚才所掘之隧道了,急忙用尽平生之力凿去,顿时与那边隧道打通,但是泥沙互塞,一时不易钻过,而耳中仿佛听见啼哭之声,又仿佛有斥骂之声,头上泥沙土石已盖顶而来,头顶肩背早被打击了几处。舜知道危险之至,很命的向隧中爬钻,那从顶上来的泥沙土石更如瀑布的倾泻,股上腿上又打着不少。舜全身钻进隧道中,气力全无,不能动掸。忽然觉得眼中火光一耀,又听得似有人语,舜知道是英、皇来探望,精神一振,努力的就钻了出去。

  且说象与他母亲本闪在后屋之中,看见舜跨下井去,二人急忙走到院中,将所预备的泥沙土石畚箕提起,要望井中倾去。

  忽见敤首飞奔的跑来,将母兄两个所提的畚箕夺住,不使他们倾倒,口中苦苦的代舜哀求。她母亲大骂:“干你什事?给我滚开去!”敤首仍旧不放,仍是哀求。象勃然大怒,骂道:“你敢来破坏我们的事!”说着,放下畚箕,劈面一掌又用手一推,敤首踉踉跄跄的退到丈余路之远,颠于地上,痛哭不已。

  这里象和他母亲才将各箕畚的泥沙土石逐渐倾倒到井中去。有如许时间的腾挪,舜才能够逃出,亦真是舜的救星。过了一回,各畚箕的土石泥沙都倒完,井亦差不多填满了,象不禁拍手大喜,和他母亲说道:“是不是我的谋略?看他这回逃到哪里去。照母亲前回焚廪的政策,我早知道不对的,因为他在屋上可以跳,就使不会跳,邻人看见了,还要来救,不是万全的,果然徒牺牲了一间房子。现在岂不是好吗?”他母亲也笑笑说道:“我何尝不知道!不过我想杀人是要偿命的,推说失火烧死,就无痕迹,我是这个想头。”象道:“我这个方法何尝有痕迹呢?人家查起来,只推不知道,他们决不会疑心到井里去的。”

  那时敤首见井已填满,料想舜决不得活,直哭得昏晕过去。

  象跑过去踢她一脚,说道:“这回事情你如若敢向人漏泄一个字,管教你也立刻不得好死!”他母亲也说道:“那是万万漏泄不得的;万一漏泄了,我们两个人去受罪,你心里忍吗?”

  敤首不敢作声,站了起来,跟了母兄走进房去。只听见象叫道:“父亲,今朝事情已做成功了,这个功劳都是我的,现在先将他的家产分一分:牛羊我不要,归了父亲,仓廪我不要,归了父母,干戈归我,琴归我,弤归我。还有两个嫂子,想来父母更没有用处,叫她给我叠被铺床,晚上陪我睡觉。父母你看我分的对不对?”

  瞽叟夫妇大笑道:“好!好!随你,随你!”象听了,得意之极,叫道:“我就去望望二嫂来。”说着,转身来到舜处。

  刚进大门,只听见里面丁冬丁冬的琴声,象料想是二嫂在那里弹,不禁心燎起来,便大叫的跑进去道:“好嫂子,你们好快活呀!我来陪你们。”哪知话未说完,一看坐在床上弹琴的并不是二嫂,竟是个舜,二嫂却分立在两旁。

  象到此真是出其不意,万分为难了,留又不可,退又不能,恨不得寻一个地缝立刻钻进去。心中又想:“舜已给我埋在井中,何以仍旧会得在此弹琴呢?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呢?”一霎时思潮起落,不禁目瞪口呆。倒是舜和英皇仍旧客客气气的让坐,问他从哪里来,象只得期期艾艾的随口胡诌道:“啊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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