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话演义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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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盘瓠逸去帝女归 帝喾东海访柏昭"

   且说帝喾四个妃子,姜嫄生弃之后,又生了一个,名叫台玺。简狄只生了一个契。庆都亦只生了一个尧。常仪生了一个帝女和一个挚。后来帝喾又纳了两个宫人做侧室,一个生了两子,大的名叫阏伯,小的名叫实沈。一个生了三子,长的名叫叔戏,次的叫晏龙,小的叫巫人。除出庆都母子久住在外边不曾回来外,其余三妃、两侧室、九个儿子聚在一处,雍雍熙熙,倒也极家室天伦之乐。只有常仪,因为帝女失身非类,生死不明,时时悲思。虽经姜嫄等百般劝慰,终解不了她的愁闷,这也是母子天性,无可避免的。

  一日,正在独坐伤怀的时候,只听见外面宫人报道:“帝女回来了。”常仪吃了一惊,诧异之极,刚要详问,只见许多宫人已拥着一个服式奇异的女子进来。那女子一见常仪,就抢过来,一把抱住,双膝跪地,放声大哭。常仪仔细一看,只看她面庞、声音、态度的确是帝女,不过肌肤消瘦得多了。再加以所穿的是个独力之衣,所系的是个仆鉴之结,膏沐不施,形状憔悴,不觉惊喜交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又看见帝女这样大哭,也禁不住痛哭起来。这时候早惊动了一宫之人,姜嫄、简狄、挚、弃、契、台玺诸兄弟都跑了过来。便是帝喾正在退朝之后,得到这个消息,亦急忙跑来。大家看见这种情形,都禁不住垂下泪来,一室之中,充满了悲哀之气,仿佛与帝女失去的那一日的景象差不多。

  过了一会,还是帝喾止住他们,叫不要哭了。帝女见是父亲,方才止住悲声,走过来参见了,又和诸母亲及诸兄弟见过了。帝喾叫她坐下,便问她那日以后的情形。帝女还是抽抽噎噎的一面哭,一面说道:“女儿自从那日被盘瓠背了出门以后,身不自主,但觉忽高忽低,总在那丛山之中乱窜。女儿那时早把生死两个字置之度外,所以心中尚不十分慌。只见两旁木石如飞如倒的过去,不知道窜过了几个山头,又不知道窜过了几条大河,天色渐渐昏黑了,忽然到了一个石洞那石洞很宽很大,寻常最大的房屋,大约总比它不上盘瓠到此,才把女儿丢下。

  女儿那时惊忧饥饿,真疲倦了,不能动作,不觉昏昏睡去。及至醒来,一轮红日照进洞里,想来已是第二日了。却见盘瓠口衔一个大石碗,碗中满盛着清水,到女儿面前放下,要女儿喝。

  女儿正是饥渴,就勉强喝了两口,那精神才渐渐回复。细看那洞里面,远远有一张石床,另外还有石灶、石釜,并各种器具之类甚多,不过都是石做的。女儿到此,痛定思痛,心想:前回山膏所骂的那句话,不料竟给它说着了,真是命该如此,亦没得说。不过撇下了祖母、父亲、诸位母亲和诸位兄弟,独自一个在这荒山石室之中,与兽类为偶,真是最惨酷之事。自古以来的女子,同女儿这一样的遭际,恐怕是没有的。想到这种地方,寸心如割,几次三番要想寻个自荆但是盘瓠非常有灵性,总是预先知道,总是预先防备,所以不能如愿。最难过的,盘瓠虽懂得女儿的话,女儿却懂不得盘瓠的话,无可谈讲,尤其气闷。有一日,盘瓠忽然有许多时候没有到石室里,女儿正在怀疑,哪知到了夜里,它竟又背了一个人进来,女儿倒大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就是伺候女儿的那个宫女。”

  大家听到这里,都诧异起来,说道:“原来又是它背去的,所以无影无踪,总寻不着。”帝喾又问道:“那么后来怎样呢?”

  帝女道:“那时宫女看见了女儿,亦是惊喜交集。后来女儿细细地问她,才知道父亲、母亲如何的为了女儿悲愁,又如何的叫大众追寻,又如何寻到女儿的一块巾帨,又如何的大雾迷路,不能前进。女儿听了,愈加悲伤,原抵配与宫女商量,要想两个人下山,寻路回来的,不过走出石室一望,早已心慌腿软,原来那边山势既高,一面是下临绝壑,一面亦是崎岖险阻,绝无路途,想来自古以来,从没有人走过的。况且女儿和宫女又都是生长闺门,此等山路如何能走呢?还有一层,盘瓠每日总是伴着,绝少离开的时候,因此逃走的这一层亦只能作罢。不过自此之后,有了一个宫女作伴,可以谈说商量,比到前数日颇不寂寞,亦只能就此延捱过去。”

  常仪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言道:“你们的吃食哪里来的呢?”帝女道:“总是盘瓠去衔来的,或者野兽,或者飞禽,狼獾狐兔虎鹿雉鸠鸽雀之类,无所不有。大约它每日总去衔一件来。”常仪道:“你们是生吃得吗?”帝女道:“不是,是熟吃的。那边洞中原有石灶、石釜之类,连其他器具,及取火的器具,种种都齐,不知道它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所以女儿有时候想想,实在是神异,或者竟是天数了。”常仪道:“你们两个做这种烧煮洗剥的事情,做得惯吗?”帝女道:“起初亦很觉困难,不过事到其间,亦无可如何,只能硬了头皮做,做了几个月,亦渐渐熟习了。所欠缺的,就是没有盐,味道太淡,甚难下咽,久而久之,才成习惯。”

  说到此处,帝喾忙拦住她道:“这个且慢说,后来到底怎样?此刻汝又怎能回来呢?”帝女把帝喾这一问,不禁涨张了脸儿,低下头去,半晌才说道:“自此之后,不知隔了多少日子,女儿与宫女两个都有孕了。大约有三四年光景之久,女儿连生三胎,每胎两男两女,总共六男六女。宫女也连生三胎,每一胎一男二女,总共三男六女。”帝喾忙问道:“所生男女都是人形吗?”帝女道:“女儿生的都是人形。宫女生的女子是人形;只有三个男子,虽则都是人形,但有一条狗尾,颇不好看。”帝喾道:“现在他们都在哪里?”帝女道:“都在山洞之中。”

  帝喾道:“那么汝怎样能够寻来呢?”帝女听了,又哭起来,说道:“女儿自从失身于盘瓠之后,生男育女,渐渐相安。盘瓠的说话女儿亦渐渐了解了。盘瓠虽则是个异类,但是待女儿甚好,待宫女亦好。女儿常和它说:“你既然要我做妻子,不该应弄我到这种地方来,使我受这种苦。我有祖母、父母,不能侍奉,我有兄弟、亲戚,不能见面,未免太刻毒了。”

  它对于女儿的这种话亦不分辩。不过说,将来自有归去之一日,叫女儿不要性急。女儿问它到底几时可以归去,它又摇摇头不说,这种经过,不知道好几次了。有一日,它忽然不饮不食,只管朝着女儿和宫女两个呜呜的哭,女儿问它为什么原故,它说,同我们夫妻缘分已尽,不久就要分离了。女儿和宫女听了它这句话,都大吃一惊,忙问它道:“为什么要分离呢?分离之后,你又要跑到哪里去呢?’哪知它只是呜鸣的哭,不肯说出来。后来女儿问得急了,它才说出一句,叫作天意如此,无可挽回。当时女儿等虽则失身非类,但是多年以来,情同夫妇,听说它要走,如何放得下呢,就问它道:“你走了之后,撇下我们和一班儿女在这里,叫我们怎样呢?你既要走,何妨带了我们同走,何必一定要分离呢?”

  盘瓠说:“这个不能,种种都是定数,不是我不愿,实在是天数难违。好在我从前和你说,你还有归去之一日,现在这个日子就要到了,你何必愁呢?’女儿当时听了这话,更加诧异,便又问道:“你在这里,或者你还能够送我们回去。现在你要去了,剩我们两个和一班小孩在此,此地又是一个绝境,多年以来从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儿,叫我们怎样回去呢?”盘瓤道:“凡事都有天定,天数要叫你回去,自然到那时有人指引你,何须过虑呢。至于你们没有回去之前,所有粮食我都已预备好,就在这石屋后面,你们只要安心等待,一切不必担忧。”女儿等见它说得如此确凿决绝,无可再说。哪知到得第二日,盘瓠果然一去不复返了。

  女儿等料想寻亦无益,只好听之。寻到石屋之后,果然堆着无数食物,也不知道它甚么时候安放在那里的,然而计算起来,不到一年之粮。究竟这一年内,能否有机会可以回家,正不敢说。

  但是事已至此,只能按着盘瓠的说话安心度日,静待天命。哪知有一日,女儿一个长子名叫自能的,忽然直往山下乱跑,呼之不应,等了许久,不见回来。

  女儿没法,只得将其余的男女交付宫女代管,独自一人下山去找,一直走到山脚下,这是女儿这几年来从没有到过的地方。哪知自能刚从前面回转来,手里拿着一件不知什么东西,离自能前面约五六丈路,仿佛一个男子匆匆向那面跑去。这又是这几年来初次遇到的一个人。自能走到面前,女儿察看他所拿的东西,原来一张本处的地图,非常工细。女儿问自能哪里来的,自能回转头,指指向那面跑的男子,说道是那男子给他的。女儿又问自能:“那男子给你地图的时候,怎样和你说呢?‘自能道:“他叫我拿了这张东西去见外祖。’女儿听了这句话,知道盘瓠的话要应验了,急忙和自能跑回石洞中,与宫女商量,并将地图展开观察。

  只见图上注得明明白白,从山上起身,到何处转湾,到何处又须转湾,到何处才有市镇,不过到了这个市镇,此外就没有了。宫女道:“是呀,只要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就有方法好想了。‘于是商量动身之法究竟如何动身呢?统统同走吗?,两个弱女子,带了二十几个小男女,有几个年纪甚小,万万走不动,就使走得动,亦实照顾不到。况且还有三个是有尾巴的,路上假使有人疑心起来,欺侮凌辱,那么又将如何?还有一层,这班小男女极善吵闹,实在是野性难驯。平日在山洞里已经不容易制服,一旦到了外面,假使闯起祸来,那么又将如何?所以统统同走一层,实在办不到。至于女儿一个人动身独走,荒山旷野,千里迢迢,实在有点心慌,亦是做不到的。假使同宫女同走,撇下了一班小男女在洞里,听他自生自灭,那更无此办法,问心亦所不忍。后来决定了,由女儿带两个年纪最长,身体较健的男孩陪伴女儿同走,其余的多留在洞中,由宫女抚育,约定一到亳都之后,即刻去迎接他们同来。哪知到了动身的那一日,十几个小男女一齐哭吵,说道:“要去都同去,要不去都不去。’女儿没法,气得一个死,只得硬着头皮说:“都去吧,都去吧。‘但是粮食问题,衣裳问题,一路都是不可少的。两个大人总还可以勉强多带些,二十几个小男女的衣食都要两个大人兼带,那是已经为难了。况且还有几个尚须提抱之小孩,顾了行李,顾不得小孩;顾了小孩,顾不得行李,真是难之又难!后来一想,只好一个不同走,女儿独自一人走吧。幸喜得下山之后,走了不到两日,就遇着移家的两夫妇,刚才经过此地,起初见了女儿的装束以为是野人蛮女,很不肯和女儿接近之意。后来经女儿细细将情形告诉了他们一番,他们才愿意与女儿同行,一路招呼,并且非常优待。直到了云梦大泽旁边,他们住下了,又相帮女儿到处招呼,寻人伴送。那边百姓知道女儿是个帝女,并且知道有盘瓠背去之事,大家都来馈送食物或川资,或者情愿陪送一段路。所以女儿从那边直到这里,虽则走了一两个月,但是很舒服的,这都是父亲恩德及于百姓之故呀!”

  正说到此,忽然问道:“今日祖母和三母亲何以不见?”

  众人见她原原本本的叙述,正在听得出神之际,忽然给她这么一问,不觉都呆住了。停了一停,常仪就告诉她说:“三母亲回母家去了,太后已经去世了。”

  帝女听了,吃了一惊,那眼泪又不禁直淌下来,急急问道:“几时去世的?患什么病?”

  常仪就将所有情形都告诉了她。帝女愈听愈凄惨,听完之后,又放声大哭起来,说道:“女儿向来承祖母异常钟爱的,离开了多年之久,今朝邀天之幸,得回家乡,满拟依旧和从前一样,承欢膝下,弥补这几年的缺陷。不料祖母竟为我而死,可不是要使我恨死惨死吗!”

  这时提起了太后,大家都不禁哭起来。帝喾在旁边引起了终天之恨,尤其泣不可抑。过了一会,还是简狄含着泪来劝帝女道:“你可不要再哭了,一则你沿途劳顿,伤心过度,恐怕损害身体;二则太后去世,帝亦悲伤之至,到现在才有点停止,你不可使帝再伤心了。”帝女道:“女儿这几年里总是终日以泪洗面,损害身体的一层,只好不去管它。至于女儿的这种境遇,二母亲想想看,怎能够不伤悲?”帝喾一面拭泪,一面立起身来,说道:“罢了,罢了,以前的事,都不必去提它了。汝那个地图还带在身边吗?可交与朕,再写一信给宫女,朕立刻饬人去接她们到此地来,何如?”

  帝女收泪道:“承父亲如此,那是好极了。不过地图在外边行李里,停一会,等女儿信写好之后,一同检出,送交父亲吧。”帝喾道:“如此亦好。”遂往外而去。

  这里姜嫄、简狄、常仪等就和帝女问长问短,多年阔别,劫后余生,自然分外的亲热。有好几个小兄弟都是近来生的,尚未见过,都上前见过了。常仪又到里面拿出一套衣裳来,叫帝女将独力之衣换去,一面说道:“这套衣裳还是你从前的呢,你认识吗?可怜我自从你遭难之后,回到这里,看到你剩下的这些衣裳用具,实在难过之至,几次三番要想分给宫人,不愿再放在眼面前了。然而仔细想想,终究不忍,硬着头皮,年年的替你收拾晒晾。看到这几件衣裳,仿佛如看见你这个人一般。

  不想你今朝果然能够回来,依旧穿这几件衣裳,这真是皇天保佑。”说到此处,禁不住那眼泪又和珍珠一般籁籁的下来,帝女亦哭起来了。姜嫄忙打岔,指指那独力之衣,问道:“这种衣服是哪里来的?”帝女道:“女儿在石洞中住了几时,衣服只有这随身几件,又垢又敝,实在困苦不堪,便是那宫女也是如此。后来走到洞外,偶然看见一种野草,仿佛和葛草一般,采来考验起来,的确相类。女儿从前在宫中曾经听见大母亲讲过,并且看见制过织过,所以颇有点经验。因此同宫女商量,就拿了来试试织织,果然成功了一种布,不过没有器具,纯是手工,所以粗拙到这个样子,但是现在已经改良而又改良了,当初还要难看呢。”说罢,走进房中。

  宫人早将浴具等备好,帝女洗过了浴,换好了衣服,又梳栉了一回,然后写了一封给宫女的信,报告别后一切情形,叫她见信之后,就领这批男女回来。又在行李之中寻出地图,叫宫人一并送与帝喾。帝喾将地图展开一看,只见那地图画得虽然详细,但只有从石洞到村镇的一条路,显系这图是专为帝女归路而画的。画的是什么人?送的又是什么人?盘瓠的长子自能向来不跑下山,何以这日不听母命,直跑下山?又何以巧巧与那送图的人相遇?帝喾将这几点联想起来,再合之上次的大雾拦阻,决定其中不但是个天意,而且冥冥之中竟还有鬼神在那里往来簸弄。但是这种簸弄究竟是祸是福,不得而知,只能顺势顺理做过去就是了。当下帝喾想罢,就叫了一个素来和宫女相识之人,随同许多人星夜往南方而去。

  过了数日,帝喾正在视朝,只见木正出班奏道:“昨日臣属下有人从东海回来,说道在那边遇到柏昭老师,叫他转致问候帝的起居,特谨奏闻。”帝喾听了大喜道:“朕即位之后,就叫人到扶桑去问候,哪知柏老师已不在扶桑了。后来又几次饬人去探听,都说不曾回来,哪知老师却不在西海,而在东海,那自然寻不着了。但不知老师在东海是久住,还是偶然经过?汝那个属官知道吗?”

  木正道:“据那属官说,柏老师住在那边已有好许多月,将来是否长住,不得而知。”帝喾想了一想,说道:“那么朕明日就去访老师吧,多年不见了。”木正道:“何妨就叫臣的那个属官去请他来呢?”帝喾道:“那个不可,柏老师是朕的师傅,并且未曾做过一日的臣子,哪里可去请呢,还是由朕亲自去拜为是。好在此刻朝中无事,来往不过数月,轻车简从,亦没有什么不便。”说罢,就决定次日起程。

  司衡羿带了几十个卫士随同前往。一切政务,仍由众臣工共同处理。

  且说帝喾这次出门,并非巡守,所以沿途亦别无耽搁,不过一月,已到东海之濒。哪知事不凑巧,柏昭已渡过海去了,到哪里去,却又探听不出。帝喾不胜嗟怅,驻车海边,望洋而叹,便问那土人道:“海外最近的是什么地方?”土人道:“最近是颛顼国,再过去是羲和国。”帝喾听到“颛顼国”三字,猛然想起一件事,便向羿说道:“当初颛顼帝有一个儿子,名叫伯偁,亦叫伯服,就是现在火正祝融的嫡亲伯父。自少欢喜出游,后来竟一去不返。朕即位之后,到处访问,仿佛听见说他已跑到海外,辟土开疆,自立为一个国王了。现在这个颛顼国不知是否他所立的?朕想就此渡海过去看看,兼可以访问柏老师的踪迹,汝看何如?”司衡羿道:“这个甚好。老臣于陆地山水跑的多了,西海亦去过,只有这东海的风景还不曾见,借此随帝游历,长长见识,多个经历,亦甚有趣。”

  土人在旁说道:“帝要渡海,恰好明日有船要出口,帝何妨就此同去呢。不过帝的从人太多,一只船恐怕局促,再叫他们多开一只吧。”

  帝喾道:“这个不妨,联的从人可以少带几个去,倘能专开一只尤好,将来朕可以从重酬谢。但不知渡过去要几日?”土人道:“如遇顺风,十日可到。倘遇逆风,则不能定。”帝喾沉吟了一回,决计渡海,于是就叫土人前去定船。

卷十八" 帝喾纳妃羲和女 盘瓠子女到亳都"

  到了次日,帝喾等一齐登舟泛海,恰好遇着顺风,那船在海中真如箭激一般,四面一望,不见崖涣。帝喾暗想:“我曾祖考黄帝创造舟楫,创造指南针,真是利赖无穷!假使没这项东西,茫茫大海,怎能够飞渡过去呢!”过了八日,果然远远已见陆地,舟子欢呼道:“这回真走得快,不到九日,已经到了,这是圣天子的洪福呢!”天色傍晚,船已泊岸,早有颛顼国的关吏前来检查行李和人数,并问到此地来做什么,帝喾的卫士一一告诉了他。那关吏听说是中华天子降临,诧异到万分,慌忙转身飞奔去报告他的长官。这一夜,帝喾等依旧宿在船中。

  次日黎明,只听得岸上人声杂沓,并夹以鼓乐之音。帝喾急忙起身,早有从人来报说:“颛顼国王率领了他的臣民前来迎接了。”帝喾听了,非常不安,忙请那国君登船相见。颛顼国王定要行朝见之礼,帝喾谦让再三,方才行礼坐下。

  帝喾先说明来意,又细问他建国的历史,才知道他果然是伯偁的孙子。

  伯偁开国到现在,已有八十多年。颛顼帝驾崩的时候,伯偁早死了,传到他已经第三世,排起辈行来,颛顼国王是帝喾的堂房侄孙。于是,那国王益发亲敬,一定要邀帝喾到他宫里去住几日。帝喾不能推却,只得依他。于是,颛顼国王亲自带领了他的臣民做前导,帝喾坐在一个极笨重的车上,一路鼓乐拥护着过去,司衡羿和卫士、从人亦都拥护在一起。帝喾四面一望,早知道这个国是很小很贫苦的,大约不过是个小岛吧。

  不一时,已到宫中,一切装饰,果然都极简陋。颛顼国王请帝喾在居中坐了,又吩咐臣下招呼司衡羿等,又叫人去查询各处关吏,两月之中有没有一个中华人姓柏名昭的到本国来过。两项吩咐已毕,才来陪侍帝喾,说道:“小国贫苦,又不知圣帝驾临,一切没有预备,很简慢的。”帝喾谦谢了几旬,就问他道:“此处物产不多吗?”颛顼国君道:“只有黍最多,其余都很欠缺,要向邻国去买。”

  帝喾道:“此地与哪一国最近?”颛顼国王道:“羲和国最近。”帝喾道:“那国丰富吗?”颛顼国王道:“比小国要丰富得多。”帝喾道:“此地民情很古朴,共有多少人?“颛顼国王道:“小国民情很鄙陋,总共只一千五百多人。”帝喾道:“羲和国民情如何?“颛顼国王道:“他的人民很智慧,善于天文,有几句诗是他们精神的表示,叫做‘空桑之苍苍,八极之既张,乃有夫蒙和,是主日月,职出入以为晦明。”听了这几句诗,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民情了。”帝喾听了,不胜诧异,暗想:“海外小国,竟有这样的学问,真难得了!”当下又问道:“羲和国离此有多少路?”

  颛顼国王道:“他们共有好几个岛,最大的一岛名叫畅谷,是他国都之所在,离此颇远。最近的一岛名叫甘渊,离此地不过半日程。那岛上有一个甘泉,风景颇好,帝如有兴,可以前往游玩。”帝喾道:“那亦甚好。”于是又谈了一会,就进午膳。除黍之外,略有几项鱼肉,要算他们的珍品了。

  膳后,国王就陪了帝喾等上船,渡到甘渊。天尚未晚,只见他们无数人民皆在海边,男女分行,面西而立。帝喾甚为诧异,不知他们是做什么。颛顼国王道:“这是他们的风俗,每日日出日入的时候,都要来迎送的,早晨在东岸,晚间在西岸,名叫浴日,亦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帝喾仔细一看,他们人民文秀者多,内中一个年轻女子,很是庄端,又很姝丽,是有大福之相,不觉称奇,暗想:如此岛国,竟有如此美人,真是芝草无根了!因此一想,不觉看了她几眼,哪知颛顼国王在旁,见帝喾看那女子看得出神,起了误会,以为有意了,便暗地饬人去和那女子的家属商量,要他将女子献与帝喾。一面仍陪了帝喾,到甘泉游玩一回。

  那甘泉在山坳之中,其味极甘。登山而望,海中波浪如浮鸥起伏,荡漾无常,中间夹以日光穿射,又如万点金鳞,闪铄不定,风景煞是可爱。隔了一会,斜阳落于水平线下,顿觉暮色苍茫,浮烟四起,羲和国人民亦都归去了。大家急忙回到船中,那时,颛顼国王遣去商量的使者亦回来了。那女子家属听说中华天子要娶他女儿为妃,非常愿意,就是那女子亦愿意了,约定明日送来。颛顼国王大喜,但是仍旧不与帝喾说明。这一夜,大家都住在船里。

  到了次日,船回颛顼国,早有人来呈报国王道:“各处关吏都已查过,数月之中,并无中华人柏昭来过。”帝喾道:“既然不在此,朕回去吧。”颛顼国王固留不住,恰好那羲和女也送到了。帝喾问起原由,不禁大惊,忙说道:“这个不行,万万动不得!朕偶然来此一游,娶女子而归,外国之君知道了,必定说朕是个好色之徒,专为猎艳而来,哪里可以呢!”颛顼国君道:“这是臣的一点微忱,她家属又非常愿意,并非帝去强迫,有什么要紧呢?况且羲和国女子极重名节,她既来此,忽又退回,使她难堪,以后不能再嫁,岂不是倒反害了她吗?”

  帝喾一想,这事太兀突了,然而事已至此,无法可施。转念一想:“凡事皆有天数,或者这也是天数之一种,亦未可知,姑且收纳了吧。”当下就收纳了。一面与颛顼国王道谢作别,转舵而归。

  这一次却是逆风,路上日子耽搁甚多,回到东海,已有月余了。那羲和女子资质很聪敏,帝喾给她起一个名字,就叫做羲和。后来十年功夫,连生十子,都以甲乙丙丁做小名,所以史传上面载着说“羲和生十日”,就是这个解释。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喾回到东海边,因柏昭既寻不着,就急急回去。到了亳都,进宫之后,只见无数小孩子在院中乱窜,有的扒到窗上去,有的躺在地上,衣服都是斑斓五色,口中的话亦是叽叽咕咕,一句不可懂。看见帝喾和羲和走进来,大家便一拥上前,或是牵衣,或是抱腿,有几个竟用拳头来打。左右的人喝他们不住,推开了这个,又来了那个。羲和初到,便碰到这种情形,吓得真莫名其妙。帝喾亦无可如何,料想必定是盘瓠的子孙到了。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恰好帝女跟了姜嫄、简狄、常仪等出来迎接,看见了,大喝一声,那些小孩顿时四散奔逃,一霎时不知去向。帝喾等方才进内坐下,先指引羲和与姜嫄、简狄、常仪等相见。行过了礼,又将路上大略情形说了一遍,便问帝女道:“他们是几时来的?”帝女道:“来了第六日了,野性未除,吵得个不了,几乎连房屋都被他们拆去。看见生人就要欺侮,所以几个小兄弟这几日来只好隔绝,不让他们见面,似此情形如何是好?女儿看起来,只好将他们仍旧撵回去,或者挑一所房屋,将他们关禁起来,才是方法,否则恐怕要闯祸呢!女儿为着这件事,连日与诸位母亲商量,真无良策,专盼父亲回来处置。”

  帝喾道:“他们既具人形,必有人心,或者因为生长山野之中,与社会从没有接触过,所以发生这种野性,亦未可知。朕想只能慢慢地设法教导,使他们识字读书,范之以礼貌,或者可以变化他们的气质。汝不必这般性急,且待朕来想法吧。就是一层,人数太多,合在一处,实在不宜。第一必须要分他们开来,才有办法,合在一堆,恐怕就是教导,亦无效的。”帝女道:“女儿看起来,恐怕有点难,他们这种桀骜野蛮之性在人与兽之间,是不容易使他变化的,父亲既是这样说,且试试看。如果将来能够成一个人,真是父亲如天之德了!”

  帝喾道:“刚才情形看起来,汝大声一喝,他们就逃走,似乎见了汝还有惧怕。对于宫女呢……”。说到此际,用眼四面一望,就问道:“宫女何以不来见朕?她是同回来的。”帝女听了这一问,顿时脸上露出一种凄怆之色,扑簌簌又掉下泪来,说道:“宫女没有同回来,据说她已化为石头了。”帝喾诧异之至,忙问道:“岂有此理!人哪里会化石头呢?在半路上化的吗?在山洞里化的吗?怎样一来会化石头?“帝女道:“据说是在山上化的,至于怎样会化石头,到此刻总想不出这个理由。”帝喾听了,沉吟了一会,又问道:“还是在我们迎接的人未到以前化的呢?还是在迎接的人到了之后化的?”帝女道:“是在我们迎接的人未到以前化的。”

  帝喾道:“我们迎接的人既然没有到,怎样知道她是化为石头呢?或者因为汝久无音信,下山寻汝,迷失路途,或为野兽所吞噬,都是难说之事。人化石头,决无此理,朕总有点不信。”帝女道:“不是化了一块石头,竟是化成一个石人。据那迎接的人回来说,身材面貌,种种确肖,一切都没有改变,看过去俨然可以认识。不过,不动不摇,抚摸她的身体,冷而且硬,竟是个石质罢了。”帝喾听到此处,愈加诧异,就叫宫人立刻去宜召那个迎接人来。过了一会,那人到了,帝喾便问道:“汝等去接盘瓠的男女,怎样一回事?其中详细情形可说与朕听。”那人道:“臣等到了沅江方面,按照地图,果然寻到一座山,半山中间,果然有一个极大的石洞。洞内洞外有十几个小孩,在那里跳跃嬉戏,看起情形,都不过七八岁光景。臣等知道一定是了,就跑过去问他们话。哪知他们都不懂,一齐向石洞里逃进去。臣等追踪进去,只见那洞里除出几个小孩之外,并无一个大人。

  那些小孩看见臣等进洞,有些躲向洞的暗陬去伏着,有几个乘隙逃出洞外去了。臣等见寻不到宫女,和小孩子又无可说,只得退出洞外,向各处找寻。料想宫女不过暂时出外,总在此洞附近,不久总要回来的。哪知等了许久,不见踪迹,到处寻喊,亦杳无影响,臣等不胜怀疑。忽见对面山上有许多孩子在那里乱跑,臣等即忙赶过去,那些小孩看见了臣等回身便跑。臣等跟随过去,又走了好几里路,只见远远一个大人立在山坡上,臣等以为一定是宫女了,哪知这些小孩都已跑到那人身边,团团围绕,或是牵,或是推,或是哭叫,但是那个人总是兀然不动。臣等甚为诧异,渐渐走近,见那人的身材的确是个女子。

  又走近些,觉得那状貌的确是个宫女。当时极口大叫,那宫女也不应,也不回头。及至走到面前,仍是如此。仔细一看,原来她的面色已经和石头一样了。用手去摸,其冷如冰,其硬如金,真个和石头无异!臣等此时惊异之极,也不知是什么原故。

  当时大家商量,无法可施。后来决定,索性连石人找了回来吧,可以做个凭证,大家研究研究,广广见识。哪知众人用尽气力,总扛她不动,原来石人和山石已经连成一块了。回头看那些小孩,因为臣等走到,早已四散跑开,看见臣等搬弄石人,他们都站远处观看,呼之不理。走过去时,他们又跑开了。臣等至此,都是一筹莫展。看看天色将晚,方才一齐会合,向山洞而去。他们这些小孩年纪虽小,那爬山越岭的本领却非常之大,臣等几乎跟他们不上,后来看他们都走进洞去。那时天已昏黑,洞中一无所见,只听见那些小孩都在里面呼叫争闹,亦不知道他们为着何事。臣等不便进内,只得就在洞外支帷露宿。后来大家商议,这些小孩言语既不通,接引又不能,宫女又化为石头了,无人管束,我们假使再用柔软的方法,要叫他们跟了我们同走,恐怕不能成功的。万一明朝仍旧是如此,环山追逐起来,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或者发生意外危险,那么何以回来复命呢?因此决定用强硬手段,臣等十余人,制伏二十几个小孩,只要不给他们逃出洞外,总有方法可想。到了次日,天尚未明,臣等就到洞外守候。过了多时,天大亮了,他们有几个醒来,看见臣等,慌忙爬起,发一声喊,要想逃走,禁不住洞口已经堵塞,只得大家陆续都向洞底藏躲。

  臣等多数人守住洞口,几个人手携干粮饼饵之类进去分给他们。他们起初一定不敢接收,后来有两个最小的接去吃了,大家才慢慢地接去吃了。但是个个狼吞虎咽,吃得甚多,想来可怜,大约有两日没得吃了。吃完之后,臣等和他们做手势,表示要与他们同走的意思,但是他们始终不懂。有几个大一点的,几次三番要想冲出洞去,幸喜有人把守,没有给他们逃出。臣等一想,照此情形,终非了局,只能实行强权,先将六七个大的都捉住了,用布捆住手脚,挟之而行。其余小的,逼定他同走,方才慢慢地下山。

  可是臣等有几个已经被他们拳打脚踢嘴咬,几乎体无完肤。下山以后,添雇人夫看守。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防备甚严,幸喜未曾失事,这就是臣等这次去迎接的情形了。”帝喾听完之后,就说道:“原来如此,朕知道了,汝等辛苦之至,且去休歇吧。”那人退出,帝喾向帝女道:“照此说来,宫女化石之事是无疑的了。朕从前听人说,古时有女子望夫不至,而化为石之事,甚不相信,以为天下必无此理,不料现在竟有此事,可见凡事不可以一概论了。不过,宫女化石不在洞内洞外,而在相距甚远的地方,甚不可解。”

  帝女道:“女儿想过,或者为女儿一去,杳无音信,时常到那处盼望,因而化在那处的。或者因女儿的几个长男女不听宫女教训,宫女责备了他们一番,他们不肯服气,逃了出去,不肯回洞。宫女到处寻找不着,恐无以对女儿,因而忧愁焦急,就在那里化为石的,亦未可知。女儿前日问过那些孩子,据说不服教训,有两日逃走不归的事情是有之。依此看来,似乎第二层为近。然而石人无语,莫可究诘,这个疑团如何能破呢?”说到这里,不免又痛哭起来。帝喾忙安慰她道:“汝和宫女虽有上下的名分关系,但是数年以来,同处患难之中,情同姊妹。今朝她化为石头,汝的伤心亦是应该的。不过事已至此,无可如何,汝亦不必过于哀悼了。至于这些孩子,朕总替汝等设法,分别请人来教导,汝可放心。”说罢,起身出宫而去。

卷十九" 赤松子来访 凤凰鸟翔集"

  

  一日,帝喾正在视朝之际,忽报有一道人自称赤松子,前来求见。原来这赤 松子是个神仙,他在炎帝神农氏的时候曾经任过雨师之职,要天雨,天就雨;要 天晴,天就晴;五日一雨叫行雨,十日一雨叫谷雨,十五日一雨叫时雨。当时百 姓因为他有这样大本领,给他所下的雨叫作神雨。他善于吐纳导引之术,辟谷不 食,常常吃些火芝,以当餐饭。他又喜欢吃枸杞实,所以他的牙齿生了又落,落 了又生,不知道有几次了。他在神农氏的时候,常劝神农氏服食水玉,说是能够 入火不烧的。但是神农氏没有工夫去依他,只有神农氏的一个小女儿非常相信他。 他自从辞了雨师之职之后,遨游天下,遍访名山,神农氏的小女总是跟着他走, 后来亦得道而仙去。

  

  这位赤松子的老家是在云阳山下。他所常游玩的地方,是梁州西北、闽海之 滨、震泽边的穹窿山和彭蠡之滨。他最欢喜住的是昆仑山,常住在西王母的石室 之中,任是狂风大雨,他出来游玩,总是随风雨而上下,衣裳一点也不动,一些 也不湿,所以真正是个神仙,这就是他的历史了。

  

  且说帝喾是知道他的历史的,听说他来求见,非常欢喜,慌忙迎接他进入殿 内。行礼既毕,推他上坐,赤松子却不过,只好在上面坐下。帝喾细看那赤松子, 生得长身玉立,颜如朝霞,仿佛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不禁暗暗诧异,便说道: “垒久闻老仙人大名,只是无缘,不曾拜识。今日难得鹤驾亲临,不胜欣幸之至, 想来必有以见教也。”赤松子道:“山人前在令曾祖轩辕皇帝时,对于轩辕皇帝 的成仙登天,亦曾小效微劳。

  

  如今见王子功德巍焕,与轩辕皇帝不相上下,那么成仙登天,亦大有期望, 所以山人不揣冒昧,前来造谒,打算略略有点贡献,不知王子肯赐容纳否?”帝 喾听了,大喜道:“那么真是俊之万幸了!既然如此,俊就拜老师为师,以便朝 夕承教。”

  

  说着,就起身北面,拜了下去。赤松子慌忙还礼,重复坐下。

   帝喾道:“弟子蒙老师如此厚爱,实属感激不荆不过弟子想想,从前先曾祖 皇考功业何等伟大,天资又何等圣哲,何等智慧,尚且要经过多少困难,经过多 少时间,才能成功。如今炎这样庸愚,不能及先曾祖考于万一,恐怕老师虽肯不 吝教诲,亦终不渡脱这个凡夫俗骨呢。”赤松子道:“这个不然。大凡一件事情,第一个做起的,总是烦难些,后来继起的,总是容易些。因为创始的人前无所因,后来的人有成法可考的原故。令曾祖黄帝前无所因,登仙得道所以烦难。现在既然有令曾祖黄帝的成法在前,时间又相去不远,所以并不会烦难的。”

   帝喾道:“那么全仗老师教诲。”赤松子道:“山人所知,还不过粗浅之法,并非大道,不足为训。现在拟介绍两位真仙,如能传授,那么登仙得道真易如反掌了。”帝喾忙问:“是哪两位真仙?叫什么法号?住在何处?”赤松子道:“一位就是令曾祖黄帝曾经问道的天皇,现住在梁州青城山。一位法号叫九天真王,住在雍州西面的钟山。王子此刻正在制乐,且等制乐成功之后,亲到那边去拜谒,必定有效的。”

   帝喾大喜,就问道:“天皇就是天皇真人吗?”赤松子道:“不是,不是。天皇真人住在峨嵋山的玉堂,那天皇又是一个了。”帝喾道:“人间的尊荣,俊不敢加之于老师,恐反亵渎。

  

  现在拟尊老师为国师,请老师暂屈在此,不知老师肯俯就吗?“赤松子道:“这亦不必。山人在神农氏的时候,亦曾任过雨师之职。现在王子既然因为山人在此,不可没有一个名号,那么仍旧是雨师吧。”帝喾大喜,就拜赤松子为雨师,又指定一所轩爽静僻的房屋,请他住下。

  

  赤松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的吃食,除服饵丹药之外,一种是云母粉,一种是凤葵草,所以一切的供给,他都是不需要的。帝喾政务之暇,总常到那边去请教,学学服食导引的方法。

  

  过了数月,咸黑来报,说道:“乐已经制作成功了。”帝喾就给这个乐取一个名字,叫六英。又叫水正熙到郊外去,建筑一所宫殿,名叫合宫。又选择一个演乐的日子,是第二年仲春的丁卯日。

  

  又过了一月,合宫造成,其时恰值是孟春下旬,距离仲春月的丁卯日不过一句。咸黑报告帝喾,就定了甲子日开始演习,先将所有的乐器统统都搬到那里去,陈列起来。到得演习的那一日,帝喾大会百官,连赤松子也邀在里面,同到合宫。

  

  只见那合宫建筑在平时祀天帝的一个圜丘的北面,四围都是长林大木。合宫之旁,绕以流水,有桥通连。当中一座大殿,四边无壁无门,殿内殿外陈列乐器,祥金之钟,沉鸣之磬,都挂在殿上,其余的或在两楹之旁,或在阶下。六十四个舞人,都穿着五彩之衣,手中拿着干戚、羽旄、翟龠之类,分列八行。

  

  三十六个乐工,则分作六列,各司其事。赤松子一看,就称赞道:“实在制作得好!说起这个人来,山人亦知道,并且认识,果然也是一个修道之士,而且他于音乐一道确有神悟。他每次作乐的时候,拊起一弦琴来,地祇都为之上升;吹起玉律来,天神都为之下降;而且听到哪一国的乐,就能够知道它的兴亡治乱,真正可以算得是有数的音乐大家了。不过,他的心术却不甚可靠。只要于他有利,就是长君之过、逢君之恶的事情,他亦肯做,所以当时令曾祖黄帝亦不甚相信他,没有拿重大的职务去叫他做。假使他学问既然这样高,品行能够端正,那么令曾祖黄帝升仙的时候,早经携他同去,何至到现在还沦落人间呢!”

   帝喾道:“此刻他在何处?”赤松子道:“此刻他隐居在一座名山之中,修真养性,很像个不慕人间富贵的样子。但是依山人看起来,江山好改,本性难移。照他那一种热中的情形,以后终究是还要出来做官的。怎样一种结果,很有点难说呢。

  

  这次寻他不着,不去叫他来,据山人的意思,所谓‘未始非福’,亦并没有什么可惜之处。”帝喾听他如此说,也就不问了。

  

  后来这个师延到商朝末年的时候,居然仍旧出来做纣王的官,迎合纣王的心理,造出一种北里之舞,靡靡之音,听了之后,真个可以荡魄销魂,纣王的淫乐,可以说一半是他的诱惑。后来不知如何得罪了纣王,纣王将他囚在阴宫里面。

  

  到得周武王伐纣,师过孟津,他那时候已经放出来了,知道这事情有点不妙,将来武王一定将他治罪的,他慌忙越濮水而逃。谁知年迈力弱,禁不住水的冲击,竟溺死在濮水之中。一个修道一千几百年的人,结果终究如此,真是可惜!但是他究竟是修道多年之人,死了之后,阴灵不散,常在濮水的旁边玩弄他的音乐。

  

  到得春秋时候,卫国的君主灵公将要到晋国去,路过濮水,住在那里,半夜之中忽然听到弹琴之声,非常悦耳。左右之人都没有听见,独有灵公听见,不觉诧异之极,就专程叫了他的乐师师涓过来。那师涓是个瞎子,瞎子的听觉异常敏锐,居然也听见了。于是灵公就叫师涓记出他的声调来学,学了三日方才学会。

   到了晋国之后,灵公就叫师涓把这个新学来的琴弹给晋平公听。哪知晋国有一个大音乐家,名叫师旷,在旁边听见了,忙止住师涓,叫他不要弹了,说道:“这是亡国之音,不是做君主的可以听的。”大家问师旷:“你怎样知道呢?”师旷道:“这个琴调是商朝师延所作的,他在纣王时以此靡靡之乐,蛊惑纣王。武王伐纣,他东走,死于濮水之中,所以这个琴声,必定是从濮水之上去听来的。先听见这个声音之国家,必定要削弱,所以听不得。”大家听了这番话,无不佩服师旷之学问。

  

  照此看来,师延这个人做了鬼,还在那里玩弄这种不正当的淫声,真所谓死犹不悟,难怪赤松子说不用他“未始非福了”。

   闲话不提。

  且说这个时候,各乐工已经将各种乐器敲的敲,吹的吹起来了。赤松子听了一回,又大加赞赏。忽然听见外面无数观看的百姓都一齐仰头在那里叫道:“好美丽的鸟儿!好美丽的鸟儿!好看呀!好看呀!”帝喾和群臣给他们这一叫,都不禁仰面向上一看,只见有两只极美丽的大鸟正在空中回翔,四面又有无数奇奇怪怪的鸟儿跟着。过了一会,两只美丽大鸟都飞集在对面梧桐树上,其余诸鸟亦都飞集在各处树上。这时候大家见所未见,都看得呆了,便是各舞人也都停止了。

   赤松子笑向帝喾道:“这最大的两只,就是凤凰呀!”帝喾惊异道:“原来就是凤凰吗?”大家听了,更仔细朝它看,赤松子便指示道:“凤凰有六项相像:它的头很像鸡,它的额很像燕,它的颈很像蛇,它的胸很像鸿,它的尾很像鱼,它的身很像龟。诸位看看,相像吗?”众人道:“果然相像!”赤松子道:“还有一说,头圆像天,目明像日,背偃像月,翼舒像风,足方像地,尾五色具全像纬,这个亦是六像。”帝喾笑道:“据俊看来,这个六像有点勉强,恐怕因为凤凰是个灵鸟,特地附会出来的,不如以前那六个相像的确肖。”赤松子道:“那么还有五像呢,试看它五色的文彩,头上的文彩仿佛像德字,翼上的文彩仿佛像顺字,背上的文彩仿佛像义字,腹上的文彩仿佛像信字,脸前的文彩仿佛像仁字。戴德,拥顺,背义,抱信,履仁,所以说它是五德具备之鸟。诸位看看还像吗?”大家仔细看了一回,说道:“这个虽则亦是恭维它的话,但有几处地方却非常之像,真奇极了!”

  

  正说时,只听见那两只凤凰“即足即足”地叫起来了,旁边一群异鸟亦一齐都叫起来,仿佛两个在那里问话,其余在那里答应似的。赤松子又指着说道:“这个叫起来声音‘即即即’的,是雄鸟,就是凤。那个叫起来声音‘足足足’的,是雌鸟,就是凰。那边那些五色斑斓,尾巴极长的鸟儿名叫天翟,亦是很名贵,不可多得的,如今也跟着凤凰来了。”帝喾道:“俊闻凤凰为百鸟之长,所以大家都跟着它,仿佛臣子的跟着君主一般,这句话可信吗?”赤松子道:“这句话可信。凤凰一飞,群鸟从者以万数,所以仓颉氏造字,凤字与朋字同一个写法。梁州南方有一处山上,凤凰死了,群鸟每年总来吊悼一次,数百千只,悲啾啁唧,数日方散,因此大家将那座山叫作鸟吊山,古迹现在。山人游历到彼,曾经目睹,所以可信的。

  

  不过世界上的神鸟五方各有一种。在东方的叫作发明,在南方的叫作焦明,在西方的叫作鹔鸘,在北方的叫作幽昌。这四种都在海外。我们中华人除出鹔鸘之外,都不能见。其实它们的能够使百鸟护从,亦是和凤凰一样的。因为凤凰是中央的神鸟,历史上常见,所以大家只知道凤凰为百鸟之长了。”帝喾道:“朕听见说,凤凰能通天祉、律五音、览九德。天下有道,得凤象之一,则凤凰过之;得凤象之二,则凤凰翔之;得凤象之三,则凤凰集之;得凤象之四,则凤凰春秋下之;得凤象之五,则凤凰投身居之。现在俊的德行并没得好,而凤凰居然翔集,实在是惭愧的。”赤松子道:“有其应者,必有基德,王子亦何必过谦呢。不过当初令曾祖黄帝的时候,凤凰飞来,山人听说是再拜迎接的。如今王子似乎亦应该向它致一个敬礼,以迓天庥为是。”帝喾听了,矍然的应道:“是是是。 “于是整肃衣冠,从东阶方面走下去,朝着西面再拜稽首的说道:“皇天降祉,不敢不承命。”礼毕之后,停了一会,率领大众回去。

  

  自此之后,那凤凰和群鸟亦就止宿在这些树上,不再飞去了。

卷二十" 赤松子献珠治病 青城山帝喾访道"

  且说凤凰飞来之后,那些百姓是从没有见过的,真看得稀奇极了,有些竟长日的守着它看,只见它起来时候的鸣声,总是“上翔”两个字;停落时候的鸣声,总是“归昌”两个字;早晨的鸣声是“发明”两个字;昏暮的鸣声是“固常”两个字;日间的鸣声,是“保长”两个字。又看它,不是梧桐树不栖,不是竹实不食,不是醴泉不饮。飞起来时,大批异鸟天翟等总是跟着,没有单独飞过。那些百姓,几日之中竟把这种情形考查得清清楚楚,真个是圣世盛瑞了。

  过了三日,正是作乐享上帝的正日,帝喾和群臣先期斋戒,约定半夜子初,就先到合宫里去布置一切。哪知咸黑忽然病倒了,不省人事。原来他三年以来,制乐造器,心力用得太过。

  明日又是个正日,大典大礼所在,关系非轻。他尤其用心筹度,深恐或有一点疏漏,致败全功。哪知一时气血不足,竟有类乎中风,仰面困翻了。这时大众心慌,不但是慌他的病势而已,一切布置都是他一人主持,蛇无头而不行,明日之事,岂不要搁浅吗!所以一面赶快给他延医,一面飞奔的通知帝喾。

  帝喾这一惊非同小可,也顾不得是斋戒期内,就想出宫去望咸黑。后来一想,究竟不是,先叫人再去探听吧。不多一会,探听的人和诊治的医生一齐同来,向帝喾道:“这病是用心过度,血往上冲所致,现经照法施治,大命已属无妨,不过半月之内,恐决不能照常行动。”帝喾听了“大命无妨”的话,虽略略放心,但想明日之事,不免焦心。

  正在踌躇,左右忽报赤松子求见,帝喾听了,知道他突如其来必有原故,即忙迎入坐下。赤松子道:“山人听说大乐正病了,急切不能全愈,明日大事又少他不得。山人有一颗黄珠在此,可以治这个玻请王子饬医生拿去,将这珠在大乐正身上周遍摩擦一番,就好了。”说罢,将珠取出,递与帝喾。众人一看,色如真金,确是异宝。帝喾大喜,忙叫医生拿去,如法施治。不到一时。咸黑已和那医生同来,缴还黄珠,兼谢帝喾和赤松子。帝喾看他精神瞿铄,一无病容,大为惊异,便问赤松子道:“这颗仙珠是老师所炼成的吗?”赤松子道:“不是,它名叫销疾珠,是个黄蛇之卵,所以一名蛇珠。这黄蛇却是仙山之物,很不易看见。山人从前偶然游戏,遇到黄蛇,要想拿它作龙骑。哪知它走入水中,忽然不见,就遗下这颗卵,为山人所得。山人知道它可以治百疾,有起死回生之奇效,所以常带在身边,这就是黄珠的历史了。”众人听了,无不称奇,咸黑尤感谢不置。

  这日半夜里,帝喾君臣就先到合宫布置一切。天色黎明,大众恪恭将事。少顷,有倕的靶声一动,钟声、磐声、鼙鼓声、椎钟声便一齐动作起来,中间杂以苓管声、坝篪声,热闹非常。

  忽而咸黑抗声一歌,三十六个伶人都接着齐唱,唱歌声与乐器之声按腔合拍,和谐之至。接着,那六十四个舞人亦都动手了,还有那许多不拿乐器的伶人,亦用两手交拍起来,以与那乐声的音节相应和。正在目穷千变,耳迷八音的时候,只见那对面林中的鸟儿亦个个舞起来了。当先的一对凤凰,随后的是十几对天翟,再次的是各种文鸟,翻飞上下,左右参差,仿佛如五彩锦绣在空中乱抖,又仿佛如万朵奇花在风前齐放,真是好看之极。舞到后来,里面的歌止乐终,它亦渐渐地歇住,仍旧栖息在树木之上。这一次直把帝喾喜得来乐不可支,便是那些百姓群臣亦个个开心之至,交口称颂帝喾的功德能够感动禽兽,是万古所稀有的。自此以后,数年以来所筹备经营的作乐事情,居然得到一个很美满的结果,于是大家又要商议请行封禅之礼了。

  帝喾自从赤松子介绍过两个真仙之后,时常想去访求,但是封禅的泰山在东方,两个真仙所住的在西面,路径是不对的。

  还是先行封禅之礼呢,还是先访两个真仙呢,一时委决不下,便来请教赤松子。赤松子道:“据山人之意,似乎应该先访真仙。因为封禅之礼不过是王者告成功于天的一个手续,或迟或早,并无一定的。现在王子对于服食导引等功夫渐渐已有门径,正应该访道求仙,以竟大功。功成之后,再行封禅礼,并不算晚呢。”帝喾道:“老师指教极是,俊本来亦如此想。但是交此番前去,拟请老师同往,庶不至于访求不遇,不知老师肯赐允许吗?”赤松子道:“这个不必。王子圣德昭著,加以虔诚去寻访,决没有不遇的道理。至于山人,是个闲散之人,和他们真仙气诣不同,同去亦殊无谓。昨日刚才计算过,在这里闲住不知不觉时日已经甚久了,现在暂拟告别,且等王子道成之后,我们再相见吧。”帝喾忙道:“老师既不愿同去,亦不妨在此宽住几时,何必就要去呢!”赤松子笑道:“不瞒王子说,山人山野之性一向散荡惯了,在这里一住几个月,如鸟在笼中,实在受不住这种拘束。况且王子既出去访道,山人住在这里做什么?好在王子大道计日可成,我们后会之期亦不远呢。”帝喾道:“虽然如此,俊总要请老师再住几日,且待发动身之时,一同登程,何如?”赤松子答应道:“这个可以。”

  于是帝喾就去打叠一切,又择了起身的日期。到了那日,帝喾与赤松子一同出行,百官群臣在后相送。

  大家因为赤松子是个神仙,这一去之后,不知能否再见,都有依恋不舍之意。赤松子与大家一一握手道别,亦都有赠勉的话,独到了老将司衡羿,更着实的殷勤,向他说道:“老将军年纪大了,忠心赤胆,实在是很可钦敬的。将来天下尚有一番大乱,全仗老将军双手扶持,愿加意自己保重为要。不过有一句话,老将军所最怕的是鹓扶君,以后倘使碰着了,千万不可去得罪他,须切记山人之言。”说罢,就向帝喾和众人拱手告别,转身飘然而去。大家听了,都莫解所谓,只得听之。便是老将羿也不将他话语放在心上,以为只要将来碰到鹓扶君的时候,再留心就是了。这里帝喾直待赤松子去远,方才与群臣作别,向西南而行。

  这一次是诚心访道,所以对于沿途风景略不在意,便是各处的诸侯亦都不去惊动他们。沿着伊水,翻过熊耳山,到了汉水旁边。适值水势大涨,车马不能通行,只得暂时歇祝那些百姓感戴帝喾的恩德,听说道驻跸在此,个个都来拜谒。帝喾一面慰劳,一面教导他们对于农桑实业务须大家尽力,不可怠忽。又教他们对于用财,务须节俭,千万不可浪费。倘使政令有不便的地方,尽管直说,可以改的,总答应他们一定改。那些百姓听了,个个满意,都欢欣鼓舞而去。后来大家就在这个地方给帝喾立一个庙,春秋祭祀之,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喾等水退之后,即便动身,溯汉水而上,逾过。冢山、左担山,直到岷江流域,在路上足足走了五个多月。

  有一日,远远望见青城出了,帝喾即忙斋戒沐浴,整肃衣冠,上山而来。哪知车子刚到山脚,只见有两个童子在旁迎接,拱手问道:“来者莫非当今圣天子吗?”帝喾大惊,问那童子:“汝何以知之?”童子道:“早晨吾师说,今日当今圣天子要来枉驾,叫我们前来伺候,吾师随后便来迎接了。”帝喾尤为诧异,便问道:“汝师何人?”童子道:“法号天皇。”

  正说之间,只见山坡上一个道者飘然而来。童子忙指道:“吾师来了,吾师来了。”帝喾一看,只见那天皇褊衣卢服,貌甚不扬,但是不敢怠慢,急忙跳下车,上前施礼。那时天皇已到面前,拱手先说道:“王子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帝喾一面施礼,一面说道:“俊竭诚远来叩谒,深恐以下愚之质,摈斥不屑教诲,乃承吾师不弃,且劳玉趾远下山来,益发使俊不安了。”天皇道:“王子功德巍巍,现在作世间之帝主,将来列天上之仙班,名位之隆,远非野道所能及,又承枉驾辱临,安敢不来迎接呢!”帝喾又谦让两句,便回头吩咐从人在山下等候,自己却与天皇同上山来。

  走不二里,只见路旁山壁上刻有五个摩崖大篆,细看乃是“五岳丈人山”五个字,下面具款是“黄帝轩辕氏”的名字。

  原来当初黄帝亦曾来此问天皇以蟠龙飞行之道,所以特封青城山为五岳丈人山,并刻字于此,以志纪念。帝喾见了,更是肃然起敬。又走了一会,遥望奇峰屏列,曲崦低环,树阴中微露墙屋一角,天皇用手指指道:“这是野道的下院,且进去歇歇罢。”帝喾上去一看,只见那道院背山临涧,景物清幽,种树成行,甏石作路,门外柳花糁径,豆蔓缘篱,杉柏四围,竹扉关掩,真乃是个仙境。进院之后,行礼坐定,帝喾梗将访道之意与天皇说了。天皇道:“王子过听了,野道所知,甚为有限,恐不能大有益于王子,但既蒙不弃,亦自愿贡献一点愚见。请问王子所问的,究竟是长生不死之道呢?还是白日飞升之道呢?如果是白日飞升之道,固然甚难,除出令曾祖黄帝之外,殊不多见。即使是长生不死之道,亦甚不容易,至多不过一个老而尸解罢了。因为人的精神不能不附丽于肉体,但是肉体这项东西不能久而不坏。譬如一项用器,用久必弊,勉强修补,终属无益,这亦是天然的道理,所以仙家不仅注重在服食导引,以维持他的衰老之躯,尤注重在脱胎换骨,以重创他的新造之躯。即如赤松子、展上公诸人,王子都是见过的,看他们那种神气,仿佛都是个长生不老的样子,其实他们的身体不知道已经更换过几回了。即如野道,王子看起来,岂非亦是一个长生不老的人吗?其实野道不但死过一次,并且死过多次。”

  帝喾听了,诧异之至,便问道:“既然死了,何以此刻还在世界呢?”天皇道,这种死法,仙家不叫作死,叫作尸解,尸解的原因有三种:一种是要脱胎换骨,另创一个新身躯,因此就将那旧的臭皮囊舍去,所以叫作尸解,解是分解的意思。

  一种是因为在人世间游戏久了,被世人纠缠不过,借一个方法解脱而去。还有一种,是因为功成业就,不愿再到人间,所以也借此脱然而去。这两种的尸解。都是解脱的意思。但是无论哪一种,这脱胎换骨的功夫总是不可少的。”帝喾道:“老师以前死过几次的事情,可否略说一点给俊听吗?”天皇笑道:“王子到此间来,可知道野道从前在俗世时的姓名吗?”帝喾道:“俊疏忽,未曾道听。“天皇道:“野道俗名叫作宁封子,在令曾祖黄帝的时候,曾经做过陶正之官,与王子排起来,还有一点世交呢。”帝喾愕然道:“原来就是宁老师,俊真失敬了。”说罢,重复稽首。

  天皇道:“当初野道确好仙术,不远万里到处寻访,对于脱胎换骨的方法,略略有点知道。后来走到昆丘之外一个洹流地方,去中国约有万里之遥,那地方满地都是个沙尘,所以一名叫作兰莎,脚踏着就要陷落去,也不知道它底下有多少深。

  遇到大风的时候,那沙就满天的飞起来,同雾露一般,咫尺之间都辨不清楚,是个极凶险的所在。但是那水里有一种花,名叫石蕖,颜色青青,坚而且轻,跟着大风欹来倒去,覆在水面上,甚为好看。而且这种石蕖一茎百叶,千年才开一次花,极为名贵,所以求仙的人往往欢喜到那里去望望。就是令曾祖黄帝经野道谈起之后,亦曾经去看过。当时野道到了那边,正在赏玩的时候,忽见水中有无数动物在那里游泳。忽然有几个飞出水面来,把野道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一种是神龙,一种是鱼,一种是鳖,都是能飞的。恰好有一条飞鱼向野道身边飞来,野道不禁大动其食欲,便顺手将它捉住,拿到所住的山洞里,烹而食之,其味甚佳,方为得意。哪知隔不多时,身体忽然不自在起来了,即刻睡倒,要想运用那脱胎换骨的方法,但是那时候功夫不深,一时间竟做不到。足足过了二百年,才得脱换成功,复生转来,这是野道第一次的死了。野道当日复生之后。就做了一篇七言的颂词,赞美那石蕖花,内中有两句,叫做“青蕖灼烁千载舒。百龄暂死饵飞鱼”,就是咏这次的事情了。后来偶然跑到这里,爱这座青城山的风景,就此住下。

  不知怎样一来给令曾祖黄帝知道了,枉驾下临,谆谆垂询,并且力劝野道出山辅佐。那时令曾祖黄帝正在研究陶器,野道情不可却。又因为这种陶器果能做成,对于天下后世的确有极大的利益,所以,当时就答应了,出山做一个陶正。但是野道于陶器一道,实在亦不能有多大的研究,而那个用火之法,或者太猛了,或者太低了,尤其弄不妥当。后来有一个异人前来寻访野道,情愿做这个掌火的事情。哪知他这个火却用得很好,陶器就告成功了,而且非常之精美。尤其奇怪的,他烧的火化为烟气之后,絪緼五色,变化不穷,大家看得奇异,都非常之敬重他。久而久之,那个异人就将所有用火的奥妙以及在火中脱胎换骨的方法,统统都传授了野道。后来陶正之官做得讨厌起来了,屡次向令曾祖黄帝辞职,总是不允。野道闷气之极,不免玩一个把戏。有一日在院子里积起了许多柴草,野人就睡在柴草上面,点一个火,竟把自己烧起来。大家看见了要来救时,只见野道的身体随烟气而上下,久之,渐渐消灭,化为灰烬。大家以为野道真个烧死,拾起了灰烬之中的几块余骨,葬在宁北山中,做一个坟,封将起来。所以后人叫野道叫宁封子,其实野道并非姓宁名封子呀,这是第二次的死了。不过这次的脱胎换骨,非常容易,而且非常写意。以后还有三次四次,那是更容易了。所以野道的意思,以为王子果然要求道,与其求长生不死之道,不如求脱胎换骨之道,不知道王子以为何如?“

  帝喾慌忙稽首道:“老师明诲,俊如开茅塞,但不知脱胎换骨之法,如何可成,还求老师教诲。”天皇道:“此法一言难尽,一时难明。此刻时已不早,王子腹中想必饥饿,野道已令小徒薄具蔬肴,且待食过之后,与野道同至山上再谈吧。”

  帝喾唯唯称谢。少顷,童子果然搬出饭来,食过之后,帝喾就和天皇一同上山。一路山势皆排闼拥涧,仿佛和迎接人一般。

  而且松篁夹道,阴翠欲滴,溪流琮琮作响,音韵如奏笙簧,山色岚光,挹人衣袖。比到半山,风景又胜一层。那山势亦愈上愈峻,不知翻过几个盘道,方才到得山顶,却已日子西山,天色垂暮。帝喾看那上院的结构并不宏大,却是精雅绝伦,几案之上及四壁都是堆着简册。天皇招呼帝喾坐下,便问道:“今日走这许多山路,疲乏了吗?”帝喾道:“贪看山景,尚不觉疲乏。此山不知共总有多少峰头!”天皇道:“山有三十六个峰头,以应天罡之数。又有七十二个洞,以应地煞之数。此外另有一百八十个景致,今日所走,不过它的一小部分呢。”隔了一会,吃过晚膳,一轮明月涌上东山,照得大千世界同银海一般。那天皇就邀帝喾到院门外一块大石上并坐倾谈,并将所有脱胎换骨的大道尽心传授。又向帝喾道:“野道还有许多书籍,可以奉赠。”说毕,就匆匆走进院去。

  那时上院室中已是昏黑之至,但是天皇一踏进去,便觉满室通明,纤毫毕现。帝喾在外面遥望,并未见他燃灯点烛,不知此光从何而来,不觉万分诧异。细细考察那光芒,像个从天皇身上射出,仿佛他胸前悬有宝炬一般,照来照去,总是依着天皇的身躯转动。正猜想不出这个理由,只见天皇走到几案旁边,在许多书籍之中取了几册,又走到东壁西壁两处,各取了几册,随即转身向外,匆匆而来。这时候帝喾却看得清楚了,原来那个光芒竟是从天皇腹中进出来的,灼灼夺目,不可逼视。

  等到天皇走出院外,在明月之下,那光芒就不见了。帝喾正要动问,那天皇已走到面前,将许多书籍递与帝喾,说道:“这些书都可时时观看,作为参考之用,那么对于各种大道,都可有点门径,不但脱胎换骨一法而已。”

  帝喾接来,随手翻翻一看,只见上面都是些符篆,下面却有许多注释。天皇道:“这一部叫作《五符文》,备具五行之妙用,王子可细心参之,成道入德之门,大略都在这里了。”

  帝喾听了,慌忙再拜领受。这一夜,二人直谈到月落参横,方才就寝。在那就寝之前,天皇陪着帝喾走进院去,一到黑暗之地,天皇腹中的光芒又吐出来了。帝喾便问道:“老师这个光芒还是一种仙术一时拿来应用的呢?还是修炼之后自然而然会有的呢?”天皇笑道:“都不是,都不是。有一种植物,名叫明茎草,亦叫洞冥草,夜里望过去,如金灯一般,折取这草的枝条烧起来,能够照见鬼物的形状,却是一种宝贵的仙草。

  野道颇欢喜吃它,常常拿来做粮食。哪知久服之后,深得它的好处,每到夜暝之时或黑暗之中,不必燃烛,亦不必另用什么仙术,腹中之光通于外面,无物不见,真是非常便利。”帝喾听了,方才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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