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话演义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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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舟人授秘书 帝喾悟天道"

  且说帝喾在青城山与天皇讨论道术,一连七日,把《五符文》研究得非常明白,觉得成仙登天之事有点把握了,于是拜谢天皇,说明还要到钟山去访求九天真王。天皇道:“九天真王的道行胜野道百倍,王子去访他是极应该的。不过他从不轻易见人,王子到那边,务须要以毅力求之,切记,切记。”帝喾稽首受教。

  到了次日,天皇一直送帝喾至山下,指示了西北去的路程,方才回山。这里帝喾率领从人径向钟山而来。这一路却都是丛山峻岭,登降跋涉非常困难,所看见的奇兽异禽,山鬼川怪,亦非常之多。一日,过了不周山,来到有娀国。那时有娀侯夫妇皆已下世,建疵亦早出嫁了,有娀侯的长子袭职,闻帝降临,前来迎接。帝喾便到有娀侯的宗庙里去吊祭一番,并不停留,随即匆匆上道。一日,已到奎山,只见那无数丹木依旧是红如榴火,焜耀山谷。仔细想想,不知不觉已过了多少年了,旧地重来,不胜感慨。电光石火,人生几何,因此一想,益觉那求仙访道之事更刻不可缓了。下了奎山,远望见那稷泽之水仍是汪洋无际,帝喾便吩咐从人从陆路径向钟山而去。

  原来那稷泽东达奎山,西接槐江山,北接钟山与泰器山,西南连昆仑山,从奎山到钟山,约有四百六十里。帝喾走了五日,渐渐的望见钟山,便即刻斋戒沐浴起来。又走了三日,已到钟山,帝喾便整肃衣冠,屏去车子,虔诚的徒步上山而来。

  哪知走了半日,静悄悄地不见一人,但见苍松翠柏盘舞空中,异草古藤纷披满地,白鸟青雕到处飞集,赤豹白虎不时往来。

  随从人等虽手中个个执有武器,但不免都有戒心。那帝喾却一秉至诚,绝无退缩之意。看看走到半山,日已过午,不但人迹不见,并且四面一望,连房屋草舍都没有一所。随从人等肚里真饿不过,都来劝帝喾道:“依臣等看起来,此山绝无人迹,和从前青城山大不相同,九天真王或者不住在此山中,赤末可知。现在可否请帝下山,暂时休息,待臣等找几个土人,访问确实之后,再行前进,如何?”帝喾道:“赤松子和朕说九天真王住在钟山,决无错误之理。朕前日下青城山时,天皇指示路程,亦说在此,哪里会错呢。况且现在已到此间,只宜前进,岂宜退转!汝等如饥饿疲乏,且在此地吃点干粮,体息片时再走,亦无不可。”随从人等只得答应。

  过了一会,帝喾依旧向山顶而进,哪知道路愈走愈难,攀藤附葛,困苦不堪。后来走到一处,竟是插天绝壁,无路可通。

  帝喾至此,只能索然而止,心中暗想道:“我竟如此无缘吗?或者因我尚欠至诚吗?”望着山头,叹了两声,就照原路退了下来。那时一轮红日已在西山之顶,暮烟渐起,异兽怪物,出没愈多。走到半路,天已昏黑,不辨路径。耳边但听得豹嚎虎啸、豺鸣狼叫之声,惊心动魄。有时忽见一个黑影,仿佛从身边掠过;有时足下绊着荆棘藤蔓,几乎倒栽一跤,如此者亦不止一次。帝喾是个有道行的圣人,虽则不因此而生恐怖,但是随从之人却都气喘心颤,狼狈不堪了。幸亏得人多,拼命的保护了帝喾,走一程,息一程,有时大叫一阵,以壮声威;有时将武器挥一回,以壮胆力。走到半夜,那一钩明月渐渐地升起来,依稀辨得出途径,大家才得放心。可是歇不多时,天亦亮了,匆匆的回到山下宿舍,这一日一夜的疲乏,方得休息。

  过了些时,有几个随从的人就去找土人询问,土人道:“我们这里的钟山走上去有好几条路。一条是从东面上去,但是路很难走,歧路又多,走错了就要上当。一条是从南面上去,较为好走些,不过路程远得多了。要是从稷泽里坐船过去,亦是一法,较为安稳。一条在西面,从泰戏山那边来的人都是走那条路,但是我们不大到那边去,所以那条路究竟好不好走,亦不甚清楚。”随从人又问道:“这座钟山上有一位九天真王,你们可知道他住在哪里?”土人道:“九天真王是什么人?我们不知道。”随从人道:“是个活神仙,你们怎的会不知道?”土人道:“是神仙吗?我们亦听见说是有的,所以这座山重有许多虎豹猛兽之类,从来不害人,大家都说受了神仙感化的原故。至于这个神仙,他的名字是否叫九天真王,却不知道。”

  旁边另有一个土人夹着说道:“我们这山上有一项怪东西,名字叫作鼓,这是我们所知道的。据老辈传说,他就是这座钟山的儿子,他的形状人面而龙身,极为可怕。有一日,不知为什么事,和住在西南昆仑山上一个人面兽身的得道之怪神名叫钦鴀,亦叫钳且的联合起来,将住在昆仑山南面的一个祖江杀死了。天帝闻而大怒,就将鼓和钦鴀两个一齐捉住,在这座钟山东面的一个瑶崖地方正法抵命。哪知后来钦鴀的精魂化为一只大鹗,其状如雕,白头而黑羽,赤嘴而虎爪,叫起来声音仿佛和鸿鹄一般。那鼓的精魂亦化为一只怪鸟,名叫鵔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嘴,白头而黄羽,叫起来声音亦仿佛和鸿鹊一般。这两只鸟儿都是个不祥之物,大鹗如其出现,地方就有兵革之灾,鵔鸟如果出现,地方就有极大之旱灾。但是几百年来,大鹗始终没有见过,鵔鸟亦只见过一次。大家都说全是这座山里的神仙禁压住的,所以照这样看来,神仙是一定有的,不过我们无福,没有见过。至于他的名字是不是叫九天真王,那就更不知道了。”随从人等听了这番话,谢了土人,就来奏知。

  帝喾道:“既然钟山正面不在这里,那么朕向南面那一条路去吧。”随从人道:“从水路去呢,还是从陆路去呢?”帝喾想了一想道:“水路贪安逸,便不至诚,朕从陆路去吧。”于是一齐起身,循山脚而行。

  到了次日,果然看见一条大路直通山上,一面逼近稷泽,水口有一个埠头,停泊着一只船,船里没有人。帝喾也不去留意,遂一步一步上山而来。但是此处所有景物与东路所见竟差不多,走了半日,并不见一个人影,四处一望,亦并不见一所屋宇。众人到此,又觉诧异,但是帝喾诚心不懈,仍旧前行,众人只得跟着。又走了一程,只听见从人中有一个叫道:“好了好了!前面有人来了。”帝喾向上一望,果然看见一个人下山而来,便说道:“既然有人,就好问了。”说着,止住了步,等他下来。只见那人头戴着帽,身穿褐衣,脚踏草屦,手中拿着一根竹竿,徐步而行,神气仿佛像个渔夫。帝喾等他走到面前,慌忙拱手作礼,向他问道:“请问一声,这座山上有一位九天真王,住在何处?足下可知道吗?”

  那人将帝喾周身上下估量了一会,又向那许多随从人等望了一望,然后才转问帝喾道:“汝是何人?来此寻九天真王何事?”帝喾道:“朕乃当今君主,特来拜询九天真王,访问大道。”那人道:“既是当今君主,那么所访问之道,当然是理国治民之道,决不是升仙登天之道。九天真王是个真仙,但知道升仙登天之道,并不知道理国治民之道,要到他那里去访问,岂不是错了吗!”帝喾一听这个话,词严而义正,大有道理,不觉肃然起敬,拱手正立,不作一声。隔了一会,那人又说道:“如果要访问理国治民之道的,请回去吧,不必在此穷山之中。如其要访问升仙登天之道的,那么亦不必寻什么九天真王,跟我来就是了。”说着,徐步下山而去。

  这时随从人等看见那人言语态度如此倨傲,个个心中都有点不平,因为他们跟了帝喾跑来跑去多少年,所看见的人对于帝喾总是极恭顺,极客气,从来没有这般大模大样的。但是看看帝喾,却是越发谦恭,竟跟了那人同走,大家亦只得跟了去。

  后来走到山脚稷泽水口,那人就跳上停泊在那里的船上,插了竹竿,钻进舱中。隔了一会,手中拿了一部书出来,递与帝喾,说道:“照这部书上所说的去做,亦可以升仙登天,何必寻九天真王呢!”帝喾接来一看,只见书上面写着《灵宝秘文》四个大字,知道是道家珍贵之书,慌忙稽首拜受,口中说道:“谢老师赏赐。”原来帝喾竟愿以师礼事之了。哪知那人头也不回,早跳上船去,拔起竹竿,向岸边一点,将那只船向泽中撑开。然后放下竹竿,扳起柔橹,竟自咿咿哑哑的向西南摇去了。

  帝喾想到问他姓名,已来不及,惆怅不已,回到宿处,把那《灵宝秘文》翻开,细细一看,觉得非常之有味。

  原来帝喾本是个圣哲之人,又加赤松子、宁天皇两个已经讲究过,所以虽则极深奥的秘文,亦看得明白。当下看完之后,又细细再研究一遍,心中想道:“我这次跑来,虽则受了许多辛苦,但是得到这部秘文,亦可谓不虚此行了。不过九天真王终没有见到,目的未达,就此回去,总觉问心不安。况且赤松子老师曾经说过,可以会到的,宁天皇亦劝我要有毅力。我想起来,不是九天真王一定不可得见,大约总是我欠虔诚罢了。”

  想到这里,起了个决心,重复斋戒沐浴起来。

  过了三日,吩咐从人将所有器具糇粮一切都携带了走,预备这次见不到时,就住在山上,各处去寻,一定要见着而后已。

  于是再由原路上山而来。走到半山,忽听得一派音乐之声,风过处,香气扑鼻。帝喾暗想道:“这次或许侥幸可以得见了。”

  于是益秉诚心,奋勇而前。转过峰头,只见山顶上有一块平坦之地,地上有一座石头堆起来的台,台上坐着一个道者,修眉凤目,羽衣星冠,飘飘不群,正在那里焚香鼓瑟。旁边许多侍者,或是吹笙,或是击鼓,正在作乐。一见帝喾,那道者便推瑟而起,下台拱手道:“王子远来,失迓,失迓。”帝喾知道就是九天真王子,慌忙倒身下拜,说道:“俊不远千里,前来求教,今日得拜接光仪,实为万幸,还请老师赐予收录,使俊得列门墙,那真是感戴不尽了。”九天真王急忙还礼,一面邀请帝喾登台坐下,便说道:“王子远来,贫道极应相接,不过岑寂之性,不愿轻与世人晤面,所以未能迎迓,抱歉之至。

  后来知道王子诚心访道,贫道理应效劳,所以特饬舟人送上《灵宝秘文》一部,以供修养之助。不料王子殷殷厚意,仍复屈驾前来,贫道问心更觉不安了。“帝喾听了,恍然道:“原来那部《灵宝秘文》之书是老师所赐的,俊犹没有拜谢,荒唐之至。”

  说着,再拜稽首。九天真王道:“那送书的人是王子一家呢,王子认识吗?“帝喾诧异道:“是俊一家人?俊不认识。”九天真王道:“他是颛顼高阳氏之子孙,王子没有见过面吗?”

  帝喾一想颛顼氏子孙甚多,散在四方,没有见过面的人亦甚多,便答应道:“是,是。”只因求道心切,也不追问那舟人究竟是颛顼氏的子孙曾玄,便说道:“俊自从在亳都的时候,已经立志前来拜谒。虽则承老师赏以灵宝秘书,但当时并未知道是老师所赏赐的。不远千里而来,未见老师之面,如何敢就回去呢!今蒙老师不弃,赐与接见,还请多多教诲。”

  九天真王道:“王子求道之心,可谓深切,但不知于《灵宝秘文》一书都能了解吗?”帝喾便将那秘文大意统统说了一遍,有些疑问处,经九天真王一一解释,也都豁然了悟。九天真王道:“这种书,不过一个大意而已,大意如果都能了了,其余都是糟粕,无所用之。那部秘文王子可以见还,或者就藏在这座山里,待将来遇到有缘的人,再送与他吧。”

  帝喾连声答应,即向台下叫从人将那部秘文取来,亲自递与九天真王。那九天真王却又从袖中取出一书来,交与帝喾。帝喾一看,上面写着是《九变十化之书》。

  正要翻阅,九天真王忙止住道:“现在且不必去看它,待下山之后,细细推究,一个月自然明了。王子本有夙根,此刻功行亦过一半,所未达者,只此一间。如能将此书参透,则不但升仙不难,而且一切可以无不如志了。此处不可久留,贫道亦就要他去,我们后会有期。”说罢,便站起身来。

  帝喾不敢再问,正要拜谢,只见那九天真王回转身来用手将石壁一扳,顿时落下一大块,里面却露出一个大洞,叫帝喾将那部《灵宝秘文》放在洞内,他再将那大块岩石把洞口掩好,却是泯然无迹,和天生成的一般,一点碎缝都没有。帝喾看了,暗暗称奇,叹为仙家妙用,于是就拜辞了九天真王,下得台来。九天真王送到转弯之处,即便止步。

  这里帝喾等自下山而行。回到旅舍,就将那《九变十化之书》取来翻阅。哪知这部书却深奥极了,有几处看不懂,有几处竟连句法都读不断。帝喾无法,只得搁起,夜间辗转不能成寐。次日再上山来要想请教九天真王,哪知走到昨日之地,空台尚在,人迹毫无。帝喾料想不能再见到了,于是将台的三面察看一回,只见那台是靠着石壁造的,高不过两丈,周围不过四文。南面大石上凿着“牧德台”三个大字。帝喾于是又朝着台拜了两拜,方才循原路下山。心中想道:“古人说‘思之思之,鬼神告之’,现在这部书虽则很多不懂的地方,但是我昨日并没有苦思,只想请九天真王指教,未免不用心了,未免太想不劳而获了。况且九天真王明明叫我研究一个月,现在还不到一日夜,未免太欲速了。这种情形,岂是学道之人所宜有的!”想罢,心中自悔不已。

  不一会,回到旅舍,便和随从人等说道:“现在朕拟在此休息一月,汝等跟着朕终日奔走,都太辛苦了,亦可休息休息,且待一月之后再回去吧。”众人答应。

  帝喾自这日起就居于室内,终日不出,一步不走,将这部《九变十化之书》反来复去,忽而诵读,忽而研求。过了二十日以后,却是绝无门路,不懂的地方仍旧是不懂,有几处连已经懂的地方反而疑惑起来。但是帝喾仍旧研究不懈,有时终日不食,有时竟终夜不寝。有一日,正在参究的时候,实在疲倦极了,不知不觉伏几而睡,忽见一人前来说道:“九天真王有请。”

  帝喾听了,惊喜非常,慌忙站起,也不及招呼从人,也不及驾车,跟了来人便走。走到山上牧德台边,只见那九天真王依旧在台上鼓瑟。帝喾走上台去,正要行礼,那九天真王先问道:“《九变十化之书》王子已参透了吗?”帝喾慌忙道:“还不曾参透,正要想请老师指教。”九天真王哈哈大笑道:“区区这一点诀窍还不能参透,哪里还可望升仙登天呢!贫道看来,王子不如就此回去,做一个圣贤的君主吧,不必在此了。”

  说着,用手一推,将帝喾直从台上倒跌下去。帝喾大吓一跳,不觉醒来,乃是一梦。仔细一想,但觉那部《九变十化之书》通体一句一字无不朗彻于胸中,一无疑难,一无遗漏。从前所疑惑不懂的,现在竟没有不懂了,这叫作“真积力久,一旦豁然贯通。”古来多少困而学之的人,大半有此境界,不是作书的人所能够虚造的。

  自此之后,帝喾大道已成,通天彻地,无所不晓,并且能够隐遁日月,游行星辰。从钟山回到亳都,不过倏忽之间就可以到。不过帝喾以君主之尊,假使如此行动,未免骇人耳目,所以不动声色,仍旧吩咐随从人等明日起身归去。计算起来,恰恰研究了一个月,这亦可谓奇了。

卷二十二" 帝女常仪谢世 盘瓢子孙分封"

  且说帝喾自出都访道之后,到此番回朝,不知不觉已是几年。这几年之中,国家之事自有大小臣工和衷共济,依旧是太平无事。可是宫中却起了非常之骚扰,为什么呢?就是盘瓠的一班男女,起初吵闹不堪,虽则依了帝喾的方法,分别教导,但是帝喾的宫室并不甚大,声息相闻,不免仍旧要聚拢来。加之这班男女年龄渐大,恶作剧的事情亦渐渐增多,不是逾墙,就是穿壁,真个吵得来不可开交。

  管理教导他们的人竟是无可奈何。他们所惧怕的只有帝女一个,但帝女终是女流,而且没有帮手,二十几个孩子,五六处地方,顾了这面,顾不了那面,教训了这批,又要教训那批,弄得来终日奔走,略无休息,舌敝唇焦,精力疲惫,几个月以后,渐渐生起病来了。姜嫄、简狄、常仪等见她如此,都苦苦相劝,叫她不要再操心了。但是这班男女没有帝女去管束,益发肆无忌惮,到得后来,竟闹出风化案子来了。

  原来这些孩子虽不过都十岁左右,但是身体发长得甚快,大的几个,竞有寻常十四五岁样子,因而他们的知识亦开得甚早,异想天开,竟是兄弟姊妹各各做起夫妻起来了。帝女在病中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急怒攻心,吐血不止。常仪知道了,慌忙过来,百般劝慰,又吩咐宫人:“以后无论何种事情,都不许轻来报告。”哪知自此以后,帝女之病日重一日,看看已是无望,恰好帝喾归来,常仪就把这种情形统统告诉帝喾。帝喾听了,也不免长叹一声,说道:“莫非命也!”于是就到后宫来视帝女。帝女起初听见帝喾归来,颇觉心喜,后来看见帝喾走到床前,不禁又大哭起来,说道:“父亲,你空养女儿一场了!女儿当初原想做一个有名誉的人,给父亲争一口气,哪知道竟遭了这样不名誉的事情。仔细想想,倒不如做了那个马头娘娘,还能到处立庙,受着人家的崇拜呢。现在剩了这许多小孽种,原想好好的教导他们,将来有点出息,成个人才,或者还可以挽回些名誉,不料如今竟做出这种禽兽乱伦的事来!女儿的羞辱亦羞辱尽了,生不如死,请父亲千万不要为女儿伤悲。不过女儿承父亲养育教诲之恩,丝毫未报,这是死不瞑目的。”

  帝喾不等她说完,连连摇手,叫她不要说。帝女还是哭泣个不止,唠叨个不休。帝喾道:“汝在病中,岂可如此伤心,世间之事,大概总离不掉一个‘命’字,以前的事情,汝还要尽着去想它做什么?至于这班小孩子,虽则吵闹无理,但是因为他们的种性与人不同,并非就可算是耻辱之事。依朕看来,将来他们虽不能在历史上有赫赫之名,成赫赫之功,但族类一定非常蕃衍,而且有名誉的。

  汝可放心吧。”帝女听了,以为是父亲安慰她的话,并不信以为真,不过连声答应就是了。

  哪知因此一来,伤感过度,病势更剧,渐渐不救。临死的时候,向常仪说道:“女儿生性欢喜游乐,硬要跟了父亲去南巡,以至得到这种不幸的结果,现在已无庸说了。

  不过女儿抛撇家庭的日子太多,这次回来,虽住了几年,但是寿命不济,又要离别父母而死。女儿虽死,女儿的魂魄仍旧恋恋于家庭,所以女儿死了之后,每到正月里,务望母亲拿女儿平日穿过的衣裳向空中招迎一回,那么女儿的魂魄一定仍旧回来的,母亲千万记牢。”常仪听到这种话,真如万箭攒心,凄惨之极,口中只能连连答应。隔不多时,帝女竟呜呼了,一切丧葬等事自不消说。帝女平日待人甚好,她的这种遭际更为可怜,所以宫中上下人等无不痛悼。但是依母女之情,自然以常仪为最甚,过了几日,不知不觉也恹恹生起病来了。

  且说常仪为什么原故生病呢?固然连月以来伏侍帝女之病,又悲伤帝女之死,忧劳憔悴所致,但其中还有忧子的一段故事。原来,常仪只生了帝女和挚两个,帝女遭逢已经是大大不幸了。那个挚呢,照年岁说来并不算小,却因从小祖母溺爱,又因为他是帝喾长子的原故,凡事不免纵容,就养成了一种骄奢淫佚的习惯。

  虽则说帝喾是个圣君,治国之道,齐家为先,但是一个人总只有这一点精力,总只有这一点时间。帝喾平日勤求治理,旰食宵衣,已经是绝无暇晷,哪里还有功夫亲自教子?再加历年以来,省方巡守,出外的时间居多,近年又因求仙访道,多年不归,那么教子一层,自然只好圈起了。那个挚既然没有严父之管束,已经不能循规蹈矩,禁不得手下一批势利的小人又去怂恿他,诱惑他,把个挚益发教坏了。这几年来,帝喾在外,挚的行为越弄越糟,声名亦愈弄愈劣。常仪知道了,气得一个发昏,几次三番的叫了他来加以训戒,但是挚的年纪已经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而且终日在外,做母亲的如何管得到呢。所以常仪虽则严切的教训,终是如水沃石,一无效验。

  常仪眼看见姜嫄所生的那个弃终日在那里讲求农学,岐嶷英俊,简狄所生的那个契终日在那里研究礼义,孝友敦笃,都是极好的人才。便是侧室所生的子女,除出实沈、阏伯两个气性不大好外,其余亦都优秀。别人生的子女个个如此好,自己所生的子女个个如此不好,妇女们的心理本来以子女为希望依靠的,现在相形之下,到得如此,不免灰心绝望,因气生愁,因闷生郁,再加以劳瘁悲伤,那个身体如何禁得住呢,所以一经生病,便非常沉重。帝喾明知道常仪这个病是不能好了,但是为尽人事起见,不能不安慰她的心。

  一日,对常仪说道:“朕看汝不必再为儿女操心了,挚儿虽则不好,没有做君主的德行,但是他品貌颇好,很有做君主的福分。朕年纪老了,继嗣问题正在打算,拟就立挚儿做继嗣的人。名分定了之后,他或者知道做君主的艰难,能够改行为善,兢兢业业,亦未可知。朕再加之以训诲,好好的选几个正人去辅佐他,未见得不曾好起来,汝何必尽管忧愁呢?”常仪听了,大惊道:“这个断断乎动不得。君主之位,何等郑重!天生民而立之君,是为百姓而立的,不是为私情而立的,况且现在正妃生的这个弃,何等笃实;次妃生的这个契,何等仁厚;就是三妃所生的那个尧,虽则还没有见过,但是听说亦非常之圣智。那么应该就他们三个之中选立一个,岂可以立这个不肖的挚呢!帝向来大公无私,处处以天下为重,以百姓为心,现在忽然有这个念头,莫非因为妾患重病,要想拿这个来安妾的心吗?帝的恩德,妾真感激极了,但是妾实在没有这个心思,而且以为万万不可的。照班次而论,妾居第四,当然应该立正妃之子。照人才而论更不必说,就是为挚儿着想,亦断断不宜,因为他现在并没做君主尚且如此,万一明朝果然做了君主,势必更加昏纵。

  自古以来,昏君庸主的下场是不堪设想的,岂不是倒反害了他吗!”

  帝喾听了这一篇大议论,不觉连连点头,说道:“汝言极有道理,一无寻常妇女的私心,朕甚佩服。不过朕的意思,挚儿是个长子,太后向来又是极钟爱的,他的相貌又似乎还有做君主的福分。因为这三层,所以起了这个念头。现在给汝一说,朕亦不免疑惑起来了,且待将来再议吧。”常仪道:“三妃一去多年不回来,妾甚记念她。就是她生的那个尧,到今朝还没有见过父亲,亦未免缺陷,妾想起来,总应该叫他们回来,不知帝意如何?”帝喾道:“汝言极是。朕即日就遣人去叫他们吧,汝总以安心静养为是。”说罢,走出宫来,要想到简狄那边去。哪知刚到转弯之处,忽然一块瓦片照脸飞来,帝喾急忙把头一低,幸未打着,却把一顶冠帽打落地了,向前一看,又是那几个有尾巴的孩子在那里恶作剧,一见帝喾走来,都纷纷四散跳去。帝喾也不追寻,拾起帽子就向简狄宫中而来。简狄与契慌忙迎接,看见帝喾手中拿着帽子,不免问起原由。帝喾遂将上事说了,简狄道:“论起那班孩子,实在太不驯良了。现在我们自家的这许多孩子,大家商量着只好不许他们出去,一则恐怕受那班孩子的欺侮,二则亦恐怕沾染恶习,但是照这种情形下去,如何是好?妾想帝总有方法可以处置他们的。”帝喾道:“朕已定有办法,明朝就要实行了。”简狄刚要问如何办法,忽报木正重在外有事求见。帝喾不及细谈,就匆匆的出宫御朝去了。到了次日,帝喾吩咐教导盘瓠子女的几个人将那些孩子都叫了来。

  原来那班孩子虽则桀骛不驯,但对于帝喾尚有几分怕惧,听见说叫他,不敢不来,不过见面之后,一无礼貌罢了。帝喾一看,那班孩子大的竟与成人无异,小的亦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暗想这个真是异种。当下就正色的向他们说道:“朕在几年以前,从这许多远的地方接了汝等来,给汝等吃,给汝等穿,又请了师长教导汝等,汝等不知道感激,用心习上,又不听师长的教训,不服师长的命令,终日到晚总是恶吵,照这种情形看来,实在不能再留汝等在此,只好将汝等逐出去了。汝等不要怨朕无情,说道母亲才死,便见驱逐,要知道实在是汝等不好。

  汝等懂朕的话吗?”那班孩子听了,面面相觑,都不作一声。

  帝喾便问那些教导的人道:“这些孩子对于朕的普通话能够懂吗?”大家齐声道:“已能了解。”帝喾又正色问那班孩子道:“据师长说,汝等对于朕的话都已能了解,那么为什么听了之后不发一言呢?现在朕再问汝等,如汝等愿意住在这里的,自此之后,必须改过自新,明白礼仪,研究书籍,才可以算得一个人。

  要知道这里是中土文化之邦,不是野蛮之地,可以任性而行,随便糊涂过去的。

  倘使不能够如此,还是早早离开这里的好,朕亦不来管汝等,汝等应该细细的想一想,自己决定。”帝喾说完了,用眼将那班孩子一个一个的看了一转。隔了一会,有一个年纪大的孩子说道:“我们实在不要住在这里,住在这里,一点不能跑动,要闷坏人的。”帝喾道:“那么朕放汝等到外边去,好吗?”众孩子一齐大叫道:“好!好!好!”帝喾道:“朕仍旧送汝等到那个石洞的地方去,好吗?”有些孩子都连声应道:“好!好!”有些孩子却连声反对道:“不好!不好!”霎时间大家又吵闹起来。帝喾细看那些说不好的孩子都是有尾巴的,知道是宫女的儿女了。一面喝住他们,不许吵闹,一面就问那些有尾巴的孩子道:“那边山洞是汝等的老家,理应回去,为什么说不好呢?”那些孩子道:“那边去住了,人要变成石头。我们母亲已经变成石头了,所以我们不愿去。”那些帝女生的孩子听了,非常不服气,就羼着说道:“帝不要听他们的话,活人变石头,不过偶然之事,哪里尽管会变呢。我们的母亲何以不变呢?”说着,两方面又大吵闹起来。

  帝喾再喝住他们,便间那些有尾巴的孩子道:“汝等既然不愿住在那个山洞里,那么愿住在哪里呢?”有几个道:“最好是有山的地方。”有几个道:“最好是有水的地方。”帝喾道:“朕给汝等一个地方,又有山,又有水,如何?”那些孩子听了,都大喜跳跃,说道:“好!好!好!”于是帝喾又正色的向众孩子说道:“汝等这些孩子年纪尚小,现在出去,又分作两处,虽说是汝等自己情愿,但是朕终不放心。现在朕想弄些牛羊布帛及各种五谷种子之类给汝等带去,那么到了那边之后,容易谋生,不至于饿死,汝等愿意吗?”那班孩子又一齐拍掌跳跃的叫道:“好!好!好!要!要!要!”帝喾道:“那么这许多东西一时一刻不能办齐,至少要等十几日,但是在这十几日之内,汝等切须安静,不可再吵,汝等知道吗?”众孩子听了,又一齐叫道:“知道,知道,我们决不吵,请帝放心,我们决不吵。”帝喾点点头,就叫教导他们的人领他们进去。

  过了十日,各物齐备了,姜嫄、简狄及各宫人对于众孩子虽无好感,但是看在帝女面上和常仪面上,各有衣服及种种物件赠送。常仪是自己的亲外孙,赐与的优渥更不必说,所以行李辎重非常之多。到了动身那日,帝喾选了四十个壮士,分做两组,一组伴送帝女的子女到石洞去,一组送宫女的子女到涂山去。临走的时候,帝喾又切实的教训他们道:“汝等这番出去,第一,在路上须要听送行的人的话,不可倔强。第二,将来汝等蕃盛之后,对于中国切须恪守臣子的礼节,不可随便前来侵犯,否则不但中国决不轻恕汝等,必要用兵征讨,便是皇天亦不保佑,汝等可知道吗?”众孩子听了,都诺诺连声,欢欣鼓舞而去。

  后来那帝女所生的六男六女,到了山洞之后,自相婚配起来,子孙滋蔓得很,自号曰蛮,外面像个愚笨的人,里面实在很奸很刁。他们以为祖父是曾经有功劳于国家过的,祖母又是皇帝的女儿,因此骄傲之极,不肯遵守法律,凡有种田经商等等,都不肯缴纳赋税,官吏对于他们也无可如何。后来到了周朝,他们就叫蛮荆;到了汉朝,就叫作武陵蛮、五溪蛮等等,都是盘瓠的子孙。有人说唐朝时候的吐蕃亦是它的支派,虽则无可考查,但是这支盘瓠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也可说不算小了。至于那宫女生的三男六女,到了涂山以后,亦自相婚配起来,子孙也非常众多。后来他们浮海东去,得到了一周围三百里的大地,立起一个国家来,叫作犬封氏。这一支却与中国无大关系,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盘瓠一班男女送出之后,大家都觉得顿时安静。帝喾的无数小儿女从此可以往来自由,不比以前几年,只能躲在一室,不容易出房。亦觉非常舒服。独有常仪,不免反有所伤感,那病势不觉又重了几分。一日,庆都带了尧,奉帝喾之命回来了。那时尧已十岁,因为寄居母家之故,依了他母亲之姓,叫作伊耆尧。

  可怜他自堕地以来,尚未见过父亲。入宫之后,当然先来拜见帝喾。帝喾一看,只见他生得丰下锐上,龙颜日角,眉有八彩,鸟庭荷胜,好一表人材,真是个圣明天子的状貌。

  又拿他两只手来看看,掌中都有纹路,仿佛握着一个“嘉”字。

  问他说话,又是非常明达,当下心中不胜喜悦。那时姜嫄、简狄、羲和等妃子及挚、弃、契等小兄弟都闻声而来,聚集在一处。就是常仪,因为庆都来了,也勉强扶病出来。尧都上前一一见过,真是热闹非常,几乎连屋子都挤不起,有几个只好站在外边。

  帝喾将四个妃子的儿子细细比较,暗想:“刚才尧儿的相貌固然是好极,就是弃儿相貌亦不坏,下部披颐,上部开张,像个角亢之星,照相法上说起来,亦是个全福之相。再看看契儿,亦是不凡的。就是挚儿的相貌,虽则及不来三个兄弟,但是九五之尊,亦是有分,至于凶败不得善终之相,一点没有,不过他的福分不长久罢了。我现在如果立他做储君呢,却又难违天意,这事却甚难处置。”后来又想了一想,立即决定了一个主意,暂且不发表。

  过了几日,帝喾视朝,大会文武,除司衡羿因事他去外,其余百官都到。帝喾便说道:“朕在位六十余年,现在已经九十多岁了。从前颛顼帝在位七十八年,享寿不过九十一岁。先祖考少昊帝在位八十四年,享寿不过一百岁。即如先曾祖考黄帝在位百年,享寿亦不过一百十一岁。朕的薄德浅能,在位的年分虽则远不及列祖,但是在人世上的年龄已经比颛顼帝为过,比少吴帝差不多了,将来还有几年可以在世,殊不能逆料。

  所以朕身后之事,不能不先与汝等商酌妥协,庶免临时仓卒不能妥善,汝等以为何如?”百官大小听了这番话,觉得是出其不意,不免面面相觑,无能作答。

  倒是火正吴回先说道:”帝春秋虽高,但是精力很好,而且这几年来研求道学,功效不浅,面上的色泽竟和三四十岁的壮年一样,将来享国长久,正未有艾,何必预先计算到后事呢?”帝喾道:”这个不然,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古圣人的话是一点不错的。现在朕并非说即刻就不能生存,不过为预备起见,不能不有一种商量。朕所最难解决的,就是继嗣问题。朕诸子之中,论人才,当然是尧与契。论其母的资格,当然是弃。而论年纪的长幼,当然是挚,而且挚又是先母后所钟爱的。但他的才德却及不来他的兄弟,朕因此甚为踌躇,所以欲与汝等一商。汝等以为朕之诸子中,究竟谁可继嗣?”

  木正重道:“立储大事,最好简在帝心。臣等愚昧,实在不能赞一词。”水正熙道:”木正之言甚是。古人说得好,知子莫若父,无论臣等知人之明,万万不能及帝,就是以亲疏而言,观察所及,亦决不能如帝的详细,请帝自定吧。”帝喾道:“朕因为踌躇不决,所以和汝等商量。现在汝等之意既然如此,那么朕想谋之于鬼神,用龟来卜它一下,汝等以为何如?”

  诸臣齐声道:“这是极应该的。”当下决定了方法,帝喾便去斋戒沐浴,择日告庙,以便占卜。

卷二十三" 立挚为嗣子 封禅上泰山"

  大凡古人占卜,所用的是龟。用龟之法有两种:一种是用活的,一种是用龟壳。用活龟来卜,须用神龟,寻常的龟是用不着的。龟有十种:一曰神龟,二曰灵龟,三曰摄龟,四曰宝龟,五曰文龟,六曰筮龟,七曰山龟,八曰泽龟,九曰水龟,十曰火龟。十种之中,灵龟、宝龟、文龟已难得,神龟更为难得。神龟的年岁总在八百岁以上,到了八百岁之后,它的身躯能够缩小,不过和铜钱一样大,夏天常在荷花上游游,冬天藏在藕节之中。有人走过去,它受惊了,就随波荡漾,却仍旧不离开荷花的当中。人细细地看起来,只见有黑气如烟煤一般的在荷心中,甚为分明,这个就叫作息气。人如若要捉它,看见了黑气之后,切不可惊动它,只要秘密的含了水或油膏等噀过去,那么这个神龟就不能再隐遁了。占卜起来的时候,是看它的颜色及动作为推测。假使问一个人的生死,如果能生的,这神龟的甲文便现出桃花之色,其红可爱。假使不能生了,那么它的甲文便变为黯淡之色,其污可恶。假使问一项事情之善恶,倘使是善的呢,那个神龟便蹒珊跳跃起来,制都制它不祝如若是恶的呢,那么它的颜色固然不变,而且伏息竟日,一动也不动,这个就是用活龟来占卜的方法。但是神龟要得到谈何容易!所以古人的占卜总是用龟壳。

  

  用龟壳之法,是用它腹下之壳,先用墨在壳上随意画两画,以求吉兆。再用刀刻一个记号,表示火所应该烧的地方。再用荆木扎成一个火把,用太阳里取来的明火烧起来,叫作楚焞.

  楚焞一时不容烧旺,先用一种烧木存性的焦点起来,再烧在楚焞上,楚焞烧旺之后,就灼在龟壳上,看它豁裂的纹路如何,以定吉凶。这个纹路,就叫作兆。有玉兆、瓦兆、原兆三种。

  

  玉兆纹路最细,瓦兆纹路较大,原兆更大。倘使是依墨所画的地方豁裂甚大,叫作兆广;裂在旁边纷歧细出的,叫作璺坼。

  

  它的变化,粗分起来有一百二十个,细分起来有一千二百个,每个各有一个颂词,以断吉凶,总共有一千二百个颂。《左传)上面所说的“繇词”,就是“颂词”的别名了。

  

  假使灼龟的时候烧得过度,龟甲都焦了,那么兆既不成,卜亦无效,所问的事情,当然是不可以做的。所以古人对于龟卜这件事看得非常郑重,有卜人之官,以专管这件事情,没有学识经验的人,是不能占卜的。就是对于龟壳,亦有一个龟人之官以掌管之。取龟壳用春天,收龟壳用秋天。又有藏龟之室,分作天、地、东、西、南、北六部。天龟曰灵属,其身俯,其色玄;地龟曰绎属,其身仰,其色黄;东龟曰果属,甲向前长而前弇,其色青;西龟曰雷属,其头向左,其色白;南龟曰猎属,甲向后长而后弇,其色赤;北龟曰若属,其头向右,其色黑。这六种龟,用六间房屋分别藏起来。如卜祭天用灵属,卜祭地用绎属,春用果属,夏用猎属,秋用雷属,冬用若属,一丝不能乱,乱了就不灵验。古人对于这件事既然如此之考究,所以占卜起来,亦非常灵验,古书所载,斑斑可考。大凡无论什么事件,专心致志,细密错综的研究起来,必定有一番道理,必定另外有一个境界。古人尽有聪明圣哲的人,并不是都是愚夫,不能说他都是迷信野蛮呀。自从那一千二百个颂词亡失之后,灼龟壳之法和辨纹路断吉凶之法又都失了传授,这个龟卜法就无人再能知之,这是甚可惜的,闲话不提。

  

  且说帝喾当时斋戒了三日,就召集百官到太庙会齐。先在庙门外西南面向西设一张茵席,预备作占卜之所。又在庙门外西首塾上陈列那所用的龟壳及楚焞明火之焦等等。然后帝喾走进庙内,三拜稽首,虔诚祝告。原来这一次卜法,是用枚卜之法,不指定一个人,挚、弃、契、尧四个人个个都问到,看他哪一个有做君主的福分,所以帝喾所祝告的也就是这点。

  

  祝告完毕,走出庙门,早有太卜将那陈列的四个龟壳及楚焞等一齐恭恭敬敬捧过来,帝喾亲自在四个龟壳上都画了墨,又用了刀刻了记号,一面就和立在旁边的史官说道:“朕今日枚卜,其次序是依照四人年龄的长幼为先后,所以第一个卜的是挚,第二个是弃,第三个是契,第四个是尧,汝可按次记之。”

  

  史官连连答应。那时卜人已用焦木从太阳里取到明火,将楚焞烧着,递与帝喾。帝喾接了,便将那龟壳烧起来。须臾,壳坼兆成。太卜拿来细细一看,就将那繇词背了出来,说道:“这是大吉之兆,将来必定有天下的,恭喜!恭喜!”接连第二个卜起来,也是如此。第三个、第四个也是如此。可惜上古的书籍早已散佚无存,那四个繇词不曾流传下来。如果能和《左传)上所载一样,流传下来,那么它的语气必定是个个切合而极有趣的。现在作书的人不能替它乱造,只好装一个闷葫芦了,闲话不提。

  

  且说四个占卜毕事之后,所有百官个个都向帝喾称贺,说道:“四子皆有天下,这是从古所无的盛事。不是帝的仁德超迈千古,哪能如此呢!”帝喾谦让几句,就说道:“朕本意想挑选一人而立之,现在既然四个人皆有天下,那么不妨以齿为序,先立了挚,然后再兄终弟及,亦是一个方法,汝等以为何如?”百官都说道:“极是,极是。”于是一桩大事总算了结。

  

  哪知这事发表之后,弃、契、尧三个听了有天下的话,都毫不在意,就是姜嫄、简狄、庆都亦若无其事,独有常仪非常之担忧,想想看,挚的这种行为哪里可以做君主呢!但是事已如此,忧亦无益。正想等挚进来,再切实诰诫他一番,使他知道做君主的烦难和危险,或者有所警戒,可以觉悟。哪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不免焦躁异常。原来挚这个人虽则沾染了骄奢淫佚的恶习,但他的本性却是非常忠厚,所以他对于常仪虽则不能遵从她的教训,而事母的礼节尚并无一失。常仪现在有病,他总时常来问候。自此次占卜结果,他第一个轮到做天子,这个消息传布之后,直把他喜得来乐不可支。他手下的那一批小人匪类又更加拼命的恭维他,奉承他。忽而这个设席庆贺,忽而那个又设乐道喜,把个挚弄得来昏天黑地,遂把一个有病在床上的母亲抛在九霄云外了。

  

  常仪等到黄昏以后,还不见挚进来,直气得一夜不曾合眼。

  

  到了次日午刻,挚居然走进来了,常仪就痛痛的责备了他一番,又苦苦切切将各种道理同他譬解。挚听了之后,心里未始不有所感动,不过天理敌不住人欲,当面应承得甚好,一出门之后,被那批小人匪类包围哄诱,母亲的慈训又不知抛到何处去了。

  

  常仪看到这般情形,料想他终于不可救药,也就不再开口。但是那病势却是日重一日,不到多日,也就离尘世而去。

  那时帝喾正在与群臣研求封禅的礼节,要想出外巡守,这么一来,不免耽搁住了。直到次年二月,常仪丧葬之礼办毕,于是再定日期,东行封禅。

  

  在那出门的前两日,帝喾特地的叫了挚来,和他说道:“现在朕已决定立汝为继嗣的储君,朕百年之后,汝就是四方之君主。但是汝要知道,做君主是极不容易做的,百姓和水一般,君主和舟一般,水可以载舟,亦可能覆舟,民可以戴君,亦可以逐君。汝想想看,区区一个人,立在无数臣工亿兆黎民之上,锦衣玉食,赫赫威权,试问汝何德何功,而能够到这个地位?这岂不是最可怕的吗!所以朕临御天下七十年,兢兢业业,不敢一日自暇自逸,孜孜的勤求治理,就是这个原故。汝靠了朕的一点余荫,一无功德,并无才能,居然亦可以做到君主。譬如那基础不坚固的房屋,已经是极可危险了,哪可以再做出一种无道之事来摇撼它呢!汝的母亲是个贤母,时常教导汝,汝丝毫不听。现在汝母死了,虽则不是完全给汝气死的,但是为汝忧郁愁闷,多半亦有一部分在内。照这样看起来,汝的罪恶实已不小,将来能否有好结果,殊难预言。历年以来,朕因为理政和访道之故,无暇来教导汝,现在朕又要出去了,汝在都中,务宜好好的改过自新。最要紧的是亲近贤人,疏远小人,万万再不可和从前一样的骄奢淫逸。朕现在临别赠言,所教导汝的就是这两句话。汝如若不听,那么汝将来虽则做了君主,恐怕亦做不到十年罢。”

  帝喾说完,挚一一答应,又站了一会,帝喾命其退出去,自己却慢慢地踱到内室来。

  

  那时姜嫄、简狄、庆都、羲和及一班帝子等因为帝喾将有远行,所以都来团聚在一处。帝喾将出行的宗旨和大家说了,瞥眼见羲和所生的儿子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续牙、厌越十个都已渐大了,站在一边,一个低似一个,仿佛和梯子档一般,甚为有趣。而且看他们的品貌,山林钟鼎,都是人材,心中不觉暗喜,便向羲和说道:“汝自到此间,将近二十年了,尚未归过母家。朕此次东巡,离汝国很近,朕想带汝同去,汝借此可到母家一转,汝愿意吗?”羲和听了,真是喜出望外,连忙答应道:“这是圣帝的恩德,贱妾的大幸,岂有不愿之理呢。”帝喾道:“厌越年纪虽小,朕看他胆量甚大,不妨同了去。”厌越听了,更自不胜之喜。母子两个谢了帝喾,急急的去预备行李。其余诸兄弟虽则不胜离别之情,然而帝喾不说同去,他们亦无可如何。到了动身的那一天,大家都来送行。帝喾带了羲和、厌越及木正重,以及手下的属官等,还有许多卫士,一路向东而去。原来那木正是个掌礼之官,封禅大典是他的专职,所以不可少的。

  

  一路无话,到了曲阜,帝喾去祭过少昊氏的庙,就来到了泰山之下。那时东方的诸侯约有七十几国,听见了这个消息,都来朝觐,赞襄大礼,把一座泰山拥挤得热闹非常。这时木正等官早把封禅应该用的物件一齐都预备好了。帝喾斋戒沐浴起来,到了吉日,就迤逦上山,诸侯官属都随从着,来到山顶最高的峰头,众多诸侯各司其事,分行的排列着。帝喾站在当中,木正就将那预备好的金简玉字之书送过来递与帝喾,由帝喾亲自安放在那预先掘好的坎里,然后从官卫士等畚箕锹锄,一齐动手,顷刻间将那个坎填平,又堆成一个大阜。堆好之后,帝喾就向着那大阜三拜稽首的行了一个大礼。这时候百姓四面来观看的填山溢谷,正不知有几千几万人。因为这个典礼本来不常见的,而且帝喾又是一个盛德之君,所以有这般踊跃。等到礼毕之后,大家一齐呼起万岁来,真是震动山谷。那幽居在山洞或深林里的禽兽听了之后,都为之惊骇,飞的飞,奔的奔,真可谓极一时之盛。礼毕之后,帝喾就率领众人向泰山北面而来。

  

  只听得远远有一种动物呜叫之声,非常奇怪。厌越究竟年纪小,不免东张西张,只见前面树林中仿佛有和豚豕一般的东西直窜过去,嘴里还在那里“同,同”的叫。厌越诧异,就问从官:“这是什么野兽?”从官道:“这个名叫洞洞,其状如豚而有珠,它叫起来的声音就是它的名字,这座山里很多,不稀罕的。”不一会,到了一座小山,名叫云云,大家就歇下了。

  

  只见那里已收拾出一片广场,广场上面堆积无数的柴,足有二丈多高。柴上还有许多三脊的菁茅及各种香草之类,都是预先布置好的。帝喾等到了,少息片时,那从官就取出一块水晶和焦木等,从太阳中取得明火,登时就把柴烧起来,顷刻间烈焰飞腾,上冲霄汉。帝喾就走到下面,朝着泰山正峰举行三拜稽首之礼。

   木正重又奉着一篇昭告成功的文章,跪在旁边,高声宣读。那时候祥云蔼蔼,景风徐徐,气象非常之美盛。宣读既毕,一场封禅大典于是乎告成。会到行馆,帝喾大享诸侯,又慰劳勉励了他们一番。数日之后,诸侯纷纷归去,木正等亦回亳都去了。帝喾带了羲和、厌越就向东海边而来。

  

  到了海滨,帝喾向羲和道:“汝一人归去吧,朕还想向东北一游,往还约有好多月,那时朕再遣人来接汝就是了。厌越不必同去,跟了朕走走,亦可以多一点阅历,增长见识。”羲和听了,唯唯答应。当下,帝喾就叫许多宫人及卫士送羲和渡海,归国而去。这里帝喾带了厌越,径向东北沿海而走。

  

  一日,到了一个行馆歇下。那行馆在小山之上,面临大海,一片苍茫,极目千里。帝喾与厌越凭阑观望了良久,厌越爽心豁目,觉得有趣之至。隔了一会,独自一个又跑出来观望,只见前时所见的大海之中,忽然有一座大殿涌现出来,又有三座方楼,端拱在殿的左面,又有三株团松,植立在殿的右面。忽而之间,又见无数车马、人民纷纷来往,仿佛如做戏剧一般。

  

  厌越诧异非凡,不禁狂叫起来。帝喾听了,急忙来看,就说道:“这个叫作海市,虽则难得看见,却是不稀奇的。”厌越道:“怎样叫作海市?”帝喾道:“这有两说:一说海中有一种动物,名叫作蜃,是蛟龙之类。它有时张口向上吐出气来,浮到天空,就能幻成楼台、人物、草木、禽兽等等形状,所以叫作海市,亦叫作蜃楼,但是恐怕靠不祝因为这种现象不必海面可以看到,就是山谷之中、沙漠之中,亦都可以看到。在山谷中的叫作山市,在沙漠中的叫作漠市。假使果然是蜃气所幻成,那么山谷、沙漠之中哪会得有蜃呢?况且蜃不过一种动物,它的气吐出来,就能幻成种种景气,于理亦通不过去。还有一说,是空气疏密的原故。因为空气本来是无色透明的东西,它在空中有疏有密,疏的地方,能够吸受远方的景物,如同镜子照物一般。春夏之交,天时忽冷忽热,空气变幻得厉害,它的疏密亦变幻得厉害,所以海市、漠市的发现,总以春夏二季为多,这一说大约是可信的。现在看见的这个楼台人物,必定确有这个地方。不过这个地方究竟在何处,忽然被它照来,那就不可知了。”

  正说到此,忽然微风一阵,只见那楼台人物渐渐地消归乌有,又隐隐的露出无数远山来。又稍停一回,远山亦渐渐不见,依旧是一片苍茫的大海。厌越连声叫道:“有趣!有趣! 这里好!这里好!”帝喾笑道:“汝说这里好吗?那好的地方多着呢。”

  

  到了次日,又动身前行,帝喾向厌越说道:“前面就是干山了,那山上无草木无水,所以叫作干山,但是却生一种三只脚的兽,名字叫作源,很是奇怪的。”

  厌越道:“三只脚的兽能够走吗?”帝喾笑道:“汝真是孩子气,不能走,怎样能活呢?大概世界上的动物万有不齐,如蜈蚣之类,脚很多,但它走起来并不觉得累赘。至于夔,止有一只脚,亦能够趻踔而行,并不觉得吃力。可见天下事只要习惯就是了,一只脚尚且能走,何况三只呢。况且三只脚的动物亦并不止这个獂,太阳中之三足乌,那是我们所不能看见的,不去说它。至于水中的鳖类有一种叫作能,岂不是亦止有三只脚吗。”厌越道:“夔是怎样的东西?出在何处?可以使儿见见吗?”帝喾道:“夔是木石之精,形状如龙而有角,它的鳞甲有光,如日月一般,倘使出来,这个地方就要大旱,所以不能常见,亦不可以常见的。”

   厌越道:“世界上怪物有如此之多吗?”帝喾道:“世界上怪物正多着呢,即如前面干山过去,有一座伦山,山上出一种兽,名叫作罴,它的粪门生在尾上,岂非亦是一个奇兽吗!”

  

  正说着,已到干山,厌越细细留心,果然看见一种三只脚的兽,其状如牛,不过走起路来有点不便,没有如那四只脚的敏捷就是了。

  

  过了两日,又到了伦山,又看见那种罴兽,其状如麋鹿,但是粪门生在尾上,却远望不清。厌越一心想实验研究,叫从人设法去捉。哪知此兽善跑,一转瞬间不知去向,只得作罢。

  

  一日走到碣石山,那山之高不过数十丈,自南而北,连绵不断,大约有十七八个峰头。山之西面,极目平原,地势卑湿,湖泊极多。山之东面,隔不多远就是大海。这个碣石山仿佛如海陆中间的门槛。帝喾看了一会,默默如有所思,但不知道他思的是什么。

  

  又走了几日,到得一处,高山耸天,气象雄伟,而里面却有极大的平原,草木茂盛,禽兽充斥。厌越看了,又狂叫道:“好一个所在!”就问帝喾:“此地叫什么名字?”帝喾道:“此地叫紫蒙之野,南面山外就是大海,东北过去就连着不咸山,山北就是息慎国了。汝看此地好吗?”厌越道:“甚好!

  甚好!”帝喾道:“汝既然说道好,就住在此地吧,不要回去了。”厌越听了这句话,还道是帝喾之戏言,含笑不语。帝喾道:“朕并非戏言,为汝将来计算,以留在此地为是。因为中原地方虽则是个腹心,但是人才太多,不容易露出头角。即如汝兄弟多人,亦未必个个都能够发展,还不如在此地住住,将来或者可以自成一系,所谓人弃我取,汝以为何如?”

  

  厌越想了一想,说道:“父亲的话是不错的,不过儿年纪还小,恐怕不能够自立,那么怎样呢?”帝喾道:“这却不妨事,朕现在留多少卫士保护汝,将来再遣多少人来辅佐汝就是了。汝母亲之国离此不远,汝去迎接她到此地来同住,亦未始不可。”厌越听了,满心欢喜,就留住在这里。后来他的子孙孽生日多,号曰东胡。到得秦汉之时,已渐渐出来与中国交通。

  

  到得晋朝,有一派叫作慕容氏,割据黄河流域,为五胡之一,有前燕、后燕、西燕等国,声势极大。又有一支分入青海地方,号称吐谷浑,到现在还有他的遗裔存在,亦可见这厌越与中国历史的关系了。这是后话,不提。

卷二十四" 立挚为嗣子 封禅上泰山"

  且说帝喾游于海滨,将少于厌越留住紫蒙之野之后,又代他布置一切,然后转身归来,心想一切俗缘都已办理了结,可以谢绝人世了。于是过了几日,就渐渐生起病来。到了东海滨,饬人渡海去通知羲和,说身体有病,急须回亳,叫羲和不必前来伺候,最好就到紫蒙之野去扶助厌越,以后有便再回来吧。

  

  使者渡海东去,帝喾带了从官急急趱行。哪知到了曲阜,竟是病莫能兴,只得暂且住下。从官等非常着急,星夜遣人到亳都去通报。当时姜嫄、简狄、庆都等听了,都吃惊不小,急忙带了挚、弃、契、尧等一班儿女,随着木正、水正两大臣往曲阜而来。到了之后,帝喾病势已是非常沉重,语言蹇涩,姜嫄等请示遗嘱,只说得—句:“朕死之后,葬在顿丘而已。”又过了一日,驾就崩了,在位七十年,享寿一百岁。

  

  那时,后妃、帝子及臣下等哀痛悲悼,自不消说。一切丧仪,是木正的专职,统统归他按照典制去办理。一面讣告诸侯,一面公推火正祝融暂时摄政。因为这个时候挚在丧服之中,例须亮阴三年,不亲政事,所以不能就在柩前即位。过了七个月,群臣恭奉梓宫,葬于顿丘台城阴野之狄山。照地理上考起来,帝喾的坟共有三个,一个在此地,一个在河北高阳县,一个在陕西部阳县。三个之中,以在此地的为真,其余两个都是假的。

  

  大概古圣王功德隆盛,他死了之后,百姓感激思慕,大家商量另外假造一个坟墓,以做纪念,这是常有之事。所以伏羲氏、黄帝轩辕氏的坟都有好几个,就是这个原故,闲话不提。

  

  且说帝喾当时怎样的葬法呢?原来古时帝王葬法与常人不同,他的坟墓叫做陵,陵的意思,是高大如丘陵的意思。它的里面有房,有户,有寝室,有食堂,仿佛与生人的家庭无异。

  

  这种制度,并非一定是迷信有鬼,亦并非一定是表示奢侈,大约还是事死如事生的意思。坟内种种布置好之后,另外开一个隧道,通到外面,那口棺材就从这隧道之中抬进去。他的棺材并不是埋在地下,亦不是摆在地上,却是六面凌空的。或者上面造一个铁架,用铁索将棺材挂在中间。或是铸四个铁人跪在地上,用四双手将棺材擎住,方法甚多。帝喾虽是个崇尚节俭的君主,但是礼制所在,亦不能不照样的做,不过稍为减省一点罢了,但是终究费了好几个月的工程方才办妥。在这好几个月当中,群臣送葬监工,闲着无事,不免纷纷议论,对于帝喾的死,都有点怀疑。因为帝喾近年求仙访道,非常诚切,看他的精神态度,又确系渐渐返老还童,何以忽然得病,终究不免于一死?有的说神仙之道,究竟虚无漂缈,靠不住的。有的说帝喾功候未到,大限已到,所以无可逃的。有的说成仙必定要有仙骨,有仙缘,大概帝喾对于这两种都没有的原故。有的说帝喾既然有志求仙,应该抛弃一切,摄心习静,练养功夫,方才可以得到效果,不应该东巡西守,劳精疲神,以促年龄的。

   一时众论纷纭,莫衷一是。

  

  后来直到夏朝中衰的时候,有一班强盗发掘帝喾的坟,但见里面空空洞洞,一无所有。就是棺材里面亦没有尸骸的痕迹,只有一把宝剑在北面寝宫之上,看见有人进去它就发出声音来,仿佛龙吟一般。一班强盗吓得魂不附体,不敢上前。后来又邀了许多人再走进去,那一把宝剑已不知所往了。这才知道帝喾的死并非真死,是个尸解,就是宁封子教他的脱胎换骨方法,于是这重疑案方才明白,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帝喾安葬之后,大众回到毫都,那时距离帝喾的死期差不多要两年了。又过了几月,挚服满之后,就出来行即位之礼,亲揽大政,于是从前单名一个挚字的,以后便改称帝挚了。

  

  帝挚这个人,从前说过,是个长厚无用的,假使有好好的人才去辅佐他,未始不可以做一个无毁无誉的君主。可是他从小就结交了几个不良之人,一个名叫驩兜,是黄帝儿子帝鸿氏的子孙。他这个人秉性凶恶,专喜做一种盗贼残忍的事情,又最喜和那种凶恶的人相结交,后世史家有五句话语批评他,叫作: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嚚不友,是与比周。

  

  照这五句话看起来,这个人的不良已可概见,所以当时的人给他取一个绰号,叫作浑敦。浑敦亦叫浑沌,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中央之神,无知无识,无有七窍,是个不开通的意思。

  

  一个是恶兽的名字,这恶兽出在昆仑之西,一名无耳,又名无心,其状如犬,长毛而四足,似羆而无爪,有目而不见,有两耳而不闻,有腹而无五脏,有肠直而不旋,食物经过,空居无当,昨尾回转,向天而笑。遇有德行之人,往往抵触之,遇有凶恶之人,则往往凭依之,如此一种恶兽,给它取这个绰号,就比它是个浑敦了。这个人,帝挚却和他最要好。

  

  还有一个,名叫孔壬,是少吴氏的子孙。他这个人比驩兜尤其不良,外面巧言令色,非常恭顺,极像个善人,但是他心里却非常刻毒。后世史家亦有五句话语批评他,叫作: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搜匿,以诬盛德。

  

  照这五句话看起来,驩兜的不良,不过坏在自己,他的不良,并且害及善人,岂不是比骧兜还要不良吗!所以当时的人亦给他取一个绰号,叫作穷奇。穷奇也是个恶兽之名,出在北方一个蜪犬国之北,其状如虎而有翼,能飞,浑身猬毛毵毵,足乘两龙,音如嗥狗,最喜吃人,能知道人的言语。看见人在那里争斗,便飞过去吃那个理直的人;听见有秉忠守信的人,它就飞过去咬他的鼻子;看见一个凶恶的人,或者是做一件恶逆不善之事,它就咬死了野兽去馈送他,仿佛是敬慕他、奖赏他的意思,你想这种兽凶恶不凶恶!还有一层,猛虎的吃人是从脚上先吃起的,吃到两耳,它知道是人了,它就止住不吃,可见猛虎虽毒,还有仁心。至于穷奇的吃人,是从头上吃起,更可见它比猛虎还毒。孔壬得到这种绰号,他的为人更可以想见。

  

  还有一个,名字叫作鲧,是颛顼帝的儿子,和帝挚正是从堂叔侄。他的做人,并没有怎样的不好,不过自以为是,刚愎得很。后世史家亦有六句话语批评他,叫作: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很明德,以乱天常。

  

  照这六句话看起来,虽则没有同驩兜、孔壬那种凶恶,但是这种态度脾气,人遇到他总是惧怕厌恶的,所以当时的人也给他取一个绰号,叫做祷杌。祷杌也是一个兽名,不过可以两用,有的说它是瑞兽,商之兴也,祷杌次于丕山,是当它作兴王之瑞,如麒麟、驺虞一类的看待。但是给鲧取绰号的,却指它是个恶兽,何以见得呢?因为祷杌这个兽生得非常凶恶,形如猛虎,浑身犬毛,长有二尺,而且人面、虎足、猪牙,尾长一丈八尺,生在西方荒山之中,最喜欢搅乱一切,所以它的别名又叫作傲很,又叫作难驯,岂非亦是一个恶兽!鲧的性情有点和它相象,所以人给他取这个绰号,一定是恶兽的意思了。

   闲话不提。

  

  且说帝挚自幼即和这三个不良的人做朋友,当然被他们引坏。自从做了君主之后,那三人更是得意,益发教导帝挚做不道德之事,不是饮酒,就是作乐,或是和驩兜等出去打猎,对于政事非常懈担那时木正重、火正吴回和司衡羿等一班老臣宿将看了之后,着实看不过,商量着大家齐来规谏。帝挚想起他母亲常仪的教训,又想起帝喾临行时教训的一番话,又想起常仪病死的情形,心中未始不动,颇想改过振作,但是隔不多时,受了孔壬等的诱惑,故态又复萌了。诸大臣忧虑之至,对于孔壬等无不忿恨,叫他们做三凶。老将羿尤为切齿。过了几月,金正该以老病逝世,大家商议继任之人。帝挚道:“朕意中却有三个人,一个是驩兜,一个是孔壬,一个是鲧。这三人都是帝室懿亲,而且才德兼备。朕想在这三个人之中选一个继金正之职,汝诸臣以为何如?”火正吴回首先站起来说道:“这三个人虽则是懿亲,但是平日性行不良,大不理于众口。金正一职,系股肱之臣,非常重要,如果叫他们来继任,势必大失天下之望,臣谨以为绝对不可。”

  

  帝挚听了,非常诧异,急忙问道:“这三个人向与朕要好,他们的德行朕所素知,汝说他们性行不良,又说他们大不理于人口,不知何所见而云然?朕实不解!”火正道:“这三个人是有名不良的。驩兜的绰号叫浑敦,孔壬的绰号叫穷奇,鲧的绰号叫祷杌,人人皆知,帝可以打听。假使他们果然是有德行的,那么天下之人应该歌颂赞美,何以反比他们是个恶兽呢!帝只要从此一想,就可以知道了。”

  水正熙接着说道:“人君治理天下,以精勤为先,臣等前日拿了这个道理向帝陈说,蒙帝采纳,十余日小早朝晏罢,不惮辛劳,可见帝德渊冲,虚怀纳谏,臣等无任钦佩,哪知后来骤然疏懈了。臣等悬揣,必有小人在那里蛊惑君心。仔细探听,知道这三个人常在那里出入宫禁,料必是他们在帝面前蛊惑了。蛊惑君心之人,岂是贤人!所以照臣熙的意思,这三个人不但不可以使他继金正之职,还要请帝疏而远之,或竟诛而窜之,方不至于为帝德之累。臣言戆直,但发于忠诚,还请帝三思之。”

  

  帝挚未及开言,土正又接着说道:“古人有言,亲贤人,远小人,国家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人,国家所以倾颓也。

  

  先帝当日与臣等讲求治道,常常提到这两句话,又谈到共工氏误在浮游手里,未尝不为之叹息。可见亲贤远佞,是人君治乱的紧要关头,最宜注意。不过奸佞小人他的那副相貌,他的那种谈论,看了之后,听了之后,非常使人可爱可信,一定不会疑心他是奸佞小人的。古人有言‘大奸似忠,大诈似信’,这种地方,还请帝细细留意,不可受他们的愚弄。臣等与这三人并无仇隙,因为为帝计算,为天下百姓计算,这三个人断断乎用不得的。”帝挚本来是一团高兴,受了三凶之托,一心一意要想给他们安插一个位置,不料被诸大臣这么一说,而且越逼越紧,不但不可用,并要加以诛窜,当下不禁呆住了。

  

  沉吟了一回,才说道:“那么金正之职何人可以继任呢?

  “司衡羿在旁即说道:“以老臣愚见,无过于尧。不但是帝的胞弟,而且是大家佩服的,帝以为何如?”帝挚道:“好是好的,不过年龄太小呢,恐怕不胜任。”羿道:“老臣看起来,决不会不胜任。从前先帝佐颛顼,颛顼佐少昊,都只有十几岁,这是有成例可援的。”帝挚道:“虽然如此,朕终不放心,且再说吧。”水正、土正同声说道:“司衡羿之言甚是,帝何以还不放心?”帝挚道:“朕总嫌他年纪太轻,既然汝等如此说,朕且先封他一个国君,试试看吧。当初颛顼任用先帝,朕记得亦是如此的。”火正道:“既然如此,请帝定一个封地。”

  帝挚道:“朕前年奉先帝梓宫安葬,曾走过陶邑,那地方甚好,又近着先帝灵寝,离亳都亦不甚远,封他在此地,汝等以为何如?”诸大臣都稽首道:“帝言甚善。”于是就决定封尧于陶,择日再行册命之礼。

  

  这里君臣又辩论了许久,三凶虽则得不到金正之职,但是继任之人亦始终想不出,只得命水正修暂代。帝挚退朝之后,急忙叫人去召了三凶进来,向他们说道:“前日汝等想继金正之职,要求朕提出朝议,如今提出过了,不想诸大臣一齐不答应,倒反说了汝等一大批坏话。可见汝等平日亦太不检点,以至声名狼藉,弄到如此,这是汝等自己之过,怨不得朕不能作主。”

  

  说罢,就将刚才那些话述了一遍,并且说:“以后朕亦不好常常来召汝等,免致再受诸大臣之责备,汝等亦宜自己设法,挽回这个狼藉之声名才是。”那三凶听了这番话,直气得胸膛几乎胀破,但亦无可如何,只能忿忿而已。过了一会,三人退出,一路商量,绝无善策。后来驩兜说道:“我家里有个臣子,名叫狐功,颇有谋略,某平日有疑难之事,都请教于他。现在二位何妨到我家去,叫他来同商量商量呢。”孔壬、鲧都说道:“好。”于是同到驩兜家中,驩兜就命人将狐功叫来。

  

  孔壬、鲧二人一看,只见那狐功生得短小精悍,脑球向前突出,两睛流转不定,很像个足智多谋的样子。驩兜介绍过了,就叫他坐在下面,仔细将一切情形告诉他,并且说:“我们现在金正做不成不要紧,为帝所疏远亦不要紧,只是给这班老不死的人这样嘲骂轻侮,实在可恶之极!我们要想报仇出气,争奈他们都是三朝元老,资深望重,连帝都奈何他不得,何况我们。所以我特地叫了汝来,和汝商量,汝有妙法,能够使我们出这口气吗?”孔壬接着说道:“如足下果有妙法,使我们能够出气,不但汝主必定重用足下,即吾辈亦必定重重酬谢,请足下细细想一想看。”

  

  话未说完,只见那狐功的眉心早已皱了几皱,即说道:“承主人下问,小人无不尽心竭力。不过,小人想这件事还得在帝身上着想。如果帝心能够不倾向他们,不相信他们,那么这事就有办法了。”孔壬道:“我亦正如此想,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怎样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总想不出一个方法,还要请教。”狐功问道:“帝有什么嗜好没有?”雍兜道:“帝的嗜好多呢,好酒,好音乐,好田猎,项项都好。”狐功道:“女色呢?”驩兜道:“这却不清楚。”狐功道:“小人想来,一定是好的。既然好酒、好音乐、好田猎,那么帝的心性必定是聪明流动的一路人。既然是聪明流动一路的人,一定多情,一定好色。现在最好多选几个美女,送至帝处,使他迷恋起来,那么和那些大臣自然而然的就疏远了。

  疏远之后,主公还有什么事办不到呢?这个叫作美人计,主公以为何如?”驩兜拍手大笑道:“甚好!甚好!汝诚不愧为智多星。”鲧道:“我看此计太毒,似乎不可行。”狐功诧异道:“为什么?”鲧道:“我们和诸大臣有仇,和帝没有仇,和国家百姓也没有仇,如果这政策行了之后,诸大臣固然疏远了,然而帝亦为色所迷,不能处理政治,岂非对于帝身、对于国家、百姓都有害吗?”

  

  孔壬听了,连忙摇摇头说道:“这话太迂腐了,我们现在头痛救头,脚痛救脚,且出了这口气再说。将来如果帝身为色所迷,我们再想补救之法不迟,现在哪里顾得这许多。”驩兜、狐功一齐称善,鲧也不作声了。孔壬便说道:“此法妥妙之至。

  

  不过这些美女要送进去的时候,还得和她们预先约定,对于她们的家属结之以恩,许之以利,那么她们在宫中可以暗中帮助我们。有些话我们不能或不便和帝说的,只要她们去和帝说,岂不是格外简便而有效力吗!”驩兜、狐功又齐叫道:“好极!好极!这么一来,不但我们的这口气可以出,而且以后的希望甚大呢。”

  

  大家正在说得高兴,只见外面踉踉跄跄的走进一个少年来,身材高大,牙齿上下相冒,面带醉容,手中还拿着些珠玉等类,嘴里糊糊涂涂的说他醉话。孔壬、鲧看了,都不认得,只见驩兜向那少年喝道:“日日要吃得这个模样,两位尊长在此,还不过来行礼!”那少年似听见不听见的样子,还要向里边走去,倒是狐功赶过去一把拖了过来,勉强和孔壬、鲧行了一个礼,也不说一句话,一转眼,又连跌带滚的跑进去了。鲧便间驩兜道:“这位就是令郎苗民吗?”驩兜道:“是的。这个孩子,论到他的材干见识,还不算坏,就是太贪嘴,欢喜多吃,刚才那种模样,真是见笑于两位尊长了。”

  孔壬道:“听说令郎一向在南边,未知几时回来的?”驩兜道:“回来得不多时,两位尊长处还没有叫他来拜谒,实在失礼。”孔壬道:“令郎在南边做什么?”驩兜道:“这个孩子自小善于理财,最喜积聚财宝,听见说南方多犀象、玳瑁、珠玉等种种宝物,所以一定要到南方去游历。一去之后,将近十年,给他弄到的宝物却不少,这个亦可以算他的成绩了。”鲧道:“这样年纪就有这样本领,实在佩服得很,老兄有如此佳儿,可贺!可贺!弟结褵多载,姒续犹虚,真是羡慕极了。”四人又谈了一回,推定狐功、孔壬两个去搜罗美女,方才散去。

  

  且说这个苗民究竟是何等样人呢?原来他一名叫作三苗,为人非常贪婪,又非常凶狠。后世史家亦有几句话批评他,叫作: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

  

  照这八句话看起来,他的为人亦可想而知了。所以当时的人亦给他取一个绰号,叫作饕餮。饕餮亦是一个恶兽之名,但是有两种,一种出在钧玉之山,羊身而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而人牙,音如婴儿,食人如食物。一种出在西南荒中,垂其腹,羸其面,坐起来很像个人,但是下面很大,仿佛如承着一个盘子似的。有翼而不能飞,古时候鼎彝敦盘各种器具上往往刻着它的形像,但是都有首而无身,表明它的吃人不及下咽,已经害及其身,拿来做个警戒的意思,可见得亦是个恶兽了。

  

  驩兜家里,四个凶人倒占据了两个,还有佞臣狐功为之辅佐,古人所谓方以类聚,真是一点不错的。闲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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