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话演义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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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一"象日以杀舜为事 舜为举八元八凯"

  一日,敤首正在房中作绘画,忽听见象与父母吵闹之声,敤首摄手摄足走过去窃听。只听见说道:“父母因儿子不孝,杀死儿子,照例是无罪的。就使有罪,亦决不至死。父母你就承认了,有什么要紧呢?”他母亲说道:“从前原想不牵涉你在内,所以那样做,求个泯然无迹,不想他神通竟有这样广大,现在除出这样做之外,真无别法,事体发觉了,求你承认承认,你都有如此之难,难道你真个眼睁睁看我们母子两个去抵罪么?”

  隔了一会,瞽叟道:“是了,是了!我承认,我承认!”

  敤首方想再听,但觉里面有脚步移动之声,深恐有人出来,慌忙退回原处,暗想:“这次又不知道要施用怎样的毒计,想来总要比前两次的毒。二哥,二哥,你真好苦命呀!”继而一想:“我既然知道了,总须设法探听,以便救护才是。”自此之后,敤首遇事留心,随处察看,但亦无迹可见。

  一日,忽见象叫人买了两瓮佳酿回来,这是从来所未有的事,敤首觉得有点古怪。次日,舜和二女来时,敤首乘便与兄嫂做个一个眼色,又目视酒瓮。舜等会意,旋即归去。舜想到父母这种待遇,禁不住又号泣起来。二女劝道:“如今哭也无益,总须赶快预备,以尽人事。照刚才小姑的意思,怕的是酒中置毒,那么怎样呢?”大家想了一会,女英忽然道:“百草花丸,可以解百毒的,有在这里。”舜问:“怎样叫百草花丸?”娥皇道:“当初我父亲有一个臣子,叫赤将子舆,他是几百岁的仙人,专食百草花丸,不食其余烟火食。有一年,我父亲到南方去巡守,与老将羿等中了三苗国的蛊毒,一病几殆,幸亏这百草花丸治好,因此我父亲极相信他,就请赤将先生将这丸制了无数,分赠各人,以备急需,所以我们都有的。”说罢,就进内去,翻箱倒笼,寻了一大包出来,打开一看,香气扑鼻。

  女英就劝舜先服一点,舜道:“这种药大概是中毒之后再用他去解的,此时并无动静,服他何用?”娥皇道:“服了好,横竖这百草花丸是有益无损的。”舜于是就服了些。

  凑巧象跑来,对舜千不是万不是的赔罪,并且说:“从前种种都是做兄弟的荒谬,如今觉悟了,特诚备了些酒肴,务请二哥去赏光赏光。”舜听他的话语虽如此说,而眼中时露凶光,笑容之中亦微带点狞恶,料想他决不怀好意,便辞谢道:“三弟,你何必如此客气多礼?我今日略为有点不舒服,刚才正在此吞丸药呢,心领,谢谢吧。”二女亦帮同推辞。象道:“今日之事,不仅是兄弟个人的意思,父亲、母亲都同意的,叫我专诚来请呢。父亲、母亲此刻都等着,如果二哥身体不适意,略为坐坐,少吃点亦可。”舜见他说到如此,不能再辞,只得说道:“既然如此,三弟你先前行,我就来。”象大喜而去。

  这里舜连忙再将百草花丸吃了些,别了二女,匆匆就至父母处。只见筵席已摆好,他后母和敤首正在一盘一碟的搬出来,象亦在那里帮忙。舜看了非常不安,说道:“母亲、弟、妹太辛苦了,儿自己来搬吧。”他后母笑咪眯的说道:“你兄弟气性不好,欢喜恶作剧,几次三番的戏弄你。我和你父亲知道了,非常大怒,责备了他一番。他自己亦懊悔了,所以特地备点酒肴,请你吃吃,请你对于以前种种千万不要介意,原谅他年纪小吧。兄弟如手足,总以和气为主,你说是不是呀?”舜听了这番话,尤其觉得不安,说道:“儿决不介意,三弟人是很好的,不过一时的错误罢了。母亲请坐,儿自己来搬。”说着,一径走到厨房里,这是舜平日在家所操的恒业。

  迎面遇见敤首捧了一盘鱼出来,舜看她愁眉深锁,眼有泪痕,知道她正在为自己而担忧,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感激。敤首看见舜,故意装作不见,一脚踢在舜足上,嘴里轻轻说:“留心刀”三个字。舜陡然一惊。到得厨下,象亦随后跟来,说道:“二哥请坐,何必客气呢。”舜道:“没有母亲做了再搬给我吃的道理。我一定要自己搬的。”说着,就亲自搬了一盘肉出去,到得门边,瞥眼一看,只见门背后亮晃晃似的有两把刀在那里。舜看了,心中倒反稍稍安了一点。

  原来舜所虑的就是酒肴中下毒,是无可逃的。如用刀来,那就有可逃的方法了。当下父子、兄弟、母女五人共席。瞽叟是目不见物,待人喂哺的,不过口中劝饮。象和他母亲更不住的轮流替舜斟酒,干了一杯,又是一杯。舜屡屡告辞,象和他的母亲仍旧不肯歇手。瞽叟亦不时的说道:“舜儿,你会饮,多饮几杯。母亲是美意,你哪里可以不饮呢?”舜只得又饮了几杯。

  从午间起,直饮到日色平西,舜不知道饮了多少酒了。舜虽则有百觚之量,但是二百觚已不止了。只因知道大祸临头,心中兢兢,所以虽则醉了,尚不至于露出醉意来。后来敤首看见母兄心怀不良,有灌醉舜的意思,乘个不备,走到后面,私下将瓮中之酒倾去了少。象来看时,酒已干了。但看舜仍旧没有醉意,而且精神弈弈,谈笑风生,与平时一样。不觉又恨又气,蓦地走出去,从门背后取出两把刀,说声:“我总是如此,就和他拼了命吧!”正要闯出去,适值他母亲亦走来,想和他商量。敤首趁此以手作势叫舜赶快逃。舜会意,急忙起身,也不向老父告辞,踉踉跄跄的往外便走。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不自主,勉强镇定,急行归家而去。

  这里象与母亲商量了几句话,便手执钢刀而出。不见了舜,但问敤首。敤首道:“他说出去小遗就来。”象赶到小遗处,仍不见舜,即忙赶至大门,问守门的人,说道:“舜已归去了。”直把象气得来三尸暴跳,七窍生烟。正是赔了许多酒肴,费了许多心思力气,还要赔了多少的小心和不是,焉得不忿呢?

  且说舜进了自己家门之后,知大祸己脱。心思一懈,这酒就涌上来,顿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往左便栽,跌倒在地上。左右的人见了,慌忙来扶。却已双目紧闭,不省人事。慌忙入内,报与二女,一面并将舜扛了进去。那时二女因舜去了半日,寂无消息,心中非常记念,忽见众人将舜扛了进来,以为毒发,性命垂危了,更觉得惶急万分。后来扛到床上,众人退出之后,细细上前一看,只见舜口吐食物,酒气熏人,但是呼之不就,推之不醒。女英道:“不要是中毒吗?”娥皇道:“我看不像。

  如果中毒,必有疼痛或他种的情形,不会这样安睡的。”于是二人陪了一夜。

  到得次日,舜仍旧不醒。二人却有点怕了。女英忙去查医书,看见一条说:凡大醉不醒者,用人乳和热黄酒若干灌服,再用冷热汤浸其全身,则酒化为汤而自醒矣。但是人乳急切找不到。娥皇又查医书:用白菜籽二升,捣烂熬汁灌入,亦可以醒酒。娥皇道:“我们这里白菜籽很多,何妨试试呢。”女英道:“我看冷热汤是外治之法,料无妨害,两项齐用吧。”二人商量定了,分头预备。先用白菜籽汁灌入,后再将舜扛入一个小池之中,加以热汤,浸其全身,不时的增添热汤。过了半时,果然慢慢地醒了。二女大喜,忙将舜扶起,周身揩抹一回,再更衣起立,舜便问何以至此,二女历述原因,舜道:“昨日酒甚佳,又饮得多,真个醉了。”一路说,一路想走,但是身子兀自荡摇不定,气力全无。足足过了三日,方才全愈。

  这三日朝见父母都是二女去的。一日,帝尧忽有命令,叫舜将二女带了即刻入都,将授以官职。舜本来要想辞谢,陈请终养。继而一想,为国为民本是向来的志愿,岂可专一的顾家!

  又想连父母都迎养而去。后来一想,父母兄弟如此屡屡谋害,万一性命不保,岂不是陷父母于不义?还不如趁此离开了吧。

  譬如从前在各处作苦,每一二年归觐一次,亦试得。

  想罢之后,拜受帝命。一面禀知父母,一面预备动身。象因屡次想谋杀舜不成,正在气忿,思想别法。现在忽听得舜要出去做大官,而且二嫂都要带去,从此杀兄夺嫂之志愿永远不能再偿,并且与二嫂见面亲近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一气非同小可。然而亦无可如何,只得听他们自去。

  过了几日,舜到了太原,觐见帝尧。帝尧向舜说道:“大司徒勤劳民事,历有多年。现有疾病,医者劝其静养。所以朕特饬汝前来代他的职位,汝如有嘉谋,尽可设施。不可因系庖代性质,奉行故事。”舜稽首受命。

  过了两日,舜向尧奏道:“臣的意思,为治之道,得人为先,所以臣任教化之事,拟举几个贤人,以供襄助,未知帝意如何?”帝尧道:“汝言极是,果有贤才,不妨尽量保举,朕当一一任用。”舜道:“臣伏见帝之胞弟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八个,都是逸群之材,可以当敷教化之任,请帝任用!”帝尧道:“原来就是他们!朕真疏忽了。自从先皇考宾天之后,庶母羲和氏就带了他们在海外,一向未曾归来,所以朕尚未曾见过。汝知道他们八个确有材干贤能可用吗?”舜道:“他们从海外归来,大约有好多年了。

  天下之民尽知道他们的贤能,齐声称颂,有‘八元’之称。臣均见过,确系可用。”帝尧道:“那么汝赶快饬人去招他们来,朕立刻任用,就分派在汝部下吧。”舜再拜稽首,受命而出,即刻派人去寻八元。

  两月之中,陆续都到。先来见帝尧,帝尧道:“朕未知汝等已归国,失于招呼。但是汝等既已归国,何以不到朕这里来?”伯奋道:“贵贱有殊。臣等如来见帝,其知者以为叙兄弟之情,不知者必以为希富贵之路,臣等耻之。所以不敢前来晋谒,死罪死罪!”帝尧叹道:“汝等亦太耿介了!现在舜举汝等佐理敷布教化之事,汝等其各敬谨将事。兄弟固属至亲,然而国家之事如有乖戾,朕不能因私恩而废公义,汝等慎之!”八元等受命,稽首而出,就到大司徒府中来就职。

  当下舜就开了一个会议,商量敷布教化之事。但是“教化”两个字太空空洞洞了。究竟教什么呢?化什么呢?教他好,怎样才叫作“好”?化他善,怎样才叫作“善”?后来讨论的结果,最要紧的是人与人中间相互的一种关系。因为世界是人类所积成的,人之与人无时不接触,无地不接触。既然接触,那么你的待我、我的待你必有一种至当不易的方法才可以相安相亲而不争,教化之道,似宜从这一点着手,方才切实有用。

  后来又将世界人与人相互之关系分为五类:一曰君臣,二曰父子,三曰夫妇,四曰长幼,五曰朋友。这五类似乎已可包括人与人相互之关系而无遗了。但是每类之中,求一种至当不易之方法,其标准很难定。尤其难定的是君臣一类。因为君臣一类,为君的往往容易擅作威福,为臣的往往容易谄媚逢迎,以避君主之威,以邀君主之福。这种道理不弄明白,君臣一类是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的。后来大家仔细讨论,定下一个标准,叫作“义”字。”义”字的意思,是种种合于当然的意思,因为君之与臣尊卑虽殊,但是推到他当然的道理,所以要立这个君,所以要用这个臣,无非都是为百姓求利福而设的。既然都是为百姓求利福而设,那么他们所行之事,有福利于百姓的,才叫作“义”,无福利于百姓的,就是“不义”。臣子不义,君主应当加之惩罚;君主不义,臣子亦应当加之以谏阻。假使同是一事,君主的意见,有时与臣子不同,而那利害祸福一时又看不到,那么怎样呢?或者君主方面牺牲他的意见,以从臣子:或者臣子方面牺牲他的意见,以从君主,均无不可。假使两边意见不同,而利害祸福显而易见,那么为君主的可以罢免其臣,为臣子的亦可以舍弃其君。所谓道合则留,不合则去。有“义”的标准,就此确定。还有一层:所谓君臣,不必限于朝廷之上的君主。凡是一部分为百姓办事,而有出令之权的,都是君之类。凡是受人之禄,为人办事,而有奉行之责的,都是臣之类。都适用这个标准。

  第二项是父子。父对于子应该慈,子对于父,应该孝。孝慈两个字,总离不了一个“亲”字。父子天性,假使因责善而贼恩,而分离,那个就“不亲”了,所以父子的标准,就定了一个“亲”字。无论如何,总以不失其“亲”为原则。母子与父子一样,亦适用这个标准。

  第三项是夫妇。夫应该和,妻应该柔。一和一柔,家道乃成。世上夫妇仳离的原故虽有多种,而最大的不外两端:一端是亲热过度,始则纵容狎褒,无所不至,久而久之,反动力一生,两个就不对了。还有一端,男子见了另外的女子都是可爱;女子见了另外的男子亦都是可爱。虽不必一定夫有外恋,妻有外遇不拘形迹,不避嫌疑之中,实足以引起夫妇的醋意,而生出种种之误会。因此夫妇相敬如宾的“敬”字,还不足以包括。

  所以他的标准是一个“别”字。其他男女交际及各种,亦适用这个标准。

  第四项是兄弟。兄应该友,弟应该恭,这是人人所知道的。

  但是如何叫作“恭”如何叫作“友”?不能不定一个标准。大凡兄弟这一伦,与父子夫妇不同。父子的尊卑隔得远,而兄弟则是平等的,不过年龄有大小而已‘。夫妇的利害,常相公共,而兄弟的利害,往往相冲突。况且父子夫妇都是个对个,简单而容易对付。恳弟则多者十余人,少者亦二三人,方面既多,对付不易。讨论结果,定了一个标准,是个“序”字。因为兄弟的名称是由年龄而来,那么种种关系发生的时候,都按了次序做过,自然不会冲突了。每事兄让其弟,友爱之情,就由此而生。推而广之,要想泯灭社会上一切的争执,亦无非确定长幼之次序。乡党莫如齿,以齿为序,社会自然不乱,所以各种长幼,相遇亦适用这个标准。

  第五项是朋友。朋友这一伦,有广狭两义。就狭义说起来,同道为“朋”,同志为“友”。就广义说起来,除出父母之外,殆无不可以作为“朋友”。天子友匹夫,匹夫匹妇,如宾如友,兄弟互相友爱,都是个友,那么这个标准,从何而定呢?讨论良久,结果定了一个“信”字。因为朋友之道,不外乎交际。

  而交际之中,首重言词,一切情谊,都由此而发生。假使交际之时,言而无信,或任意虚构,或行不践言,那么情谊就不能发生,而朋友之道,无从确立。所以“信”字最为重要。其他人类往来交际,亦适用此种标准。

  五项议完之后,大家又商量制成一篇议案。又分派职司:伯奋、伯虎担任父子一伦,仲堪、仲熊担任夫妇一伦,叔献、叔豹担任兄弟一伦,季仲、季狸担任朋友一伦。尚有君臣一伦,由舜与八人共同担任。并拟定教导的种种方法。次日入朝,奏知帝尧。帝尧看了,大喜,遂将这个议案定名叫作《五典》,表示尊崇之意。就叫舜等负责去实行。

  过了几月,大司农因为水灾太久,黎民艰食鲜食,拟亲自到各处察考一周,以使筹划补救。他所兼的天官冢宰一职无人代理,帝尧就叫舜去担任。原来那天官冢宰是总辖百官的尊官,向来大司农出去,总是由帝尧自己担任。这次因为要试舜的才能,看他有无统御之才,群臣服与不服,所以叫他担任。

  那舜代理几个月之后,百官个个服从,各率其职,这亦可见舜的才德了。但是舜代理了冢宰之后,对于百官细细考察,才德贤能之人固然不少;而寻常庸绿的人亦不免参杂其间。因此又保举了苍舒、隤敳、梼(寿戈)、大临、庞降、庭坚、仲容、叔达等八凯,说这八人都可以大用。并且又保举洛陶、灵甫、不訾、秦不虚、方回、续牙、伯阳等七友,说这几个亦都是忠清正直之士,可以作庶官之材。又保举皋陶,可以当土师之任。

  帝尧道:“皋陶这人,朕曾召来,想大用他,可惜喑了,此刻全愈了吗?”舜道:“他的暗病时愈时发。此刻是否全愈,不得而知。但是求一个折狱之才,非此人不可。就使他的暗疾常发,亦不要紧,因为折狱并不一定贵乎言语。”帝尧听了大喜。后来又谈到方回、续牙,帝尧道:“方回道人从前朕亦想用他,他只肯做个闾士,后来又硬辞去,他是个志在学道之人,恐未必肯来做官呢。至于续牙,是朕之胞弟。联屡次召他,他逃来逃去,总不肯来相见,恐怕亦未必愿来!”舜道:“愿意服官与否,是各人之志。保荐贤才,是臣之职。各行其是而已。”帝尧以为然。遂又说道:“苍舒等八人号称‘八恺’,朕亦久有所闻,不知其人果何如?”舜道:“都是杰出之才,不可多得的。”帝尧道:“那么朕都任用,汝即速去召他们来!”

  舜受命,分头遣人去叫。

  哪知数月之内,八恺和皋陶都来,独有那七友不知所往。

  据去叫的人说,秦不虚等在舜这次入都之后,就动身他往,连家眷一齐搬去了。究往何处而去,他们的邻里都不知道,无从打听。舜听了,知道他们都高尚其志,不肯出山,连平日最要好的朋友都情愿终身不见面,这亦是无可如何之事。皋陶是帝尧赏识最早之人,且有专长,所以一到京之后,就授以士师之职。其余都留在朝中,共参大政,从此八元八恺同在一庭,亦可谓英才济济了。

卷八十二"尧以舜为耳为目 舜摄位三凶不服"

  且说舜受尧命总理百官之事。舜举贤任能,因材器使,数月之内,无一废事。帝尧因此愈信舜的才德。然而一班左右之人看见舜少年新进,今朝荐八个人,明朝又荐七个人,隔了两日又荐八个人,帝尧无不依他,如此威权,不免起一种嫉忌之心。便来帝尧面前献谗言道:“臣等听见说,一个为人君的,应该自己用一副耳目,方才可以防免臣下的盗权结党和期蔽。现在帝专门相信一个虞舜,举几个,用几个,恐怕是不可的事吗!”帝尧听了,已知道他们的来意。便笑笑说道:“朕的举舜,已经用尽朕的耳目了。假使对于舜所举的人再要用朕的耳目将来又再用朕的耳目,那么这副耳目,岂不是展转相用,终无了期吗?”左右的人听了帝尧的话,不觉做声不得。

  过了几月,大司农回来了,舜仍旧交卸。这年适值是诸侯朝觐之年,远近诸侯来朝觐者络绎不绝。帝尧要试舜对于诸侯的信仰如何,所以又叫舜作上傧之官,招待四方宾客。东方九夷之国在东门之外;南方八蛮之国在南门之外;西方六戎之国在西门之外;北方五狄之国在北门之外。一批来一批去,舜都招待得非常圆到。各方诸侯见了舜的威仪,听了舜的谈吐,都生敬仰之心。于是帝尧知道舜这个人可以将天下让给他,不用踌躇了。

  正在计算让天下的日期与如何让法,忽报冀州东部水患大甚。鲧所筑的堤坍去了大半,洪水汨汨而来,人民死伤无数。

  帝尧听了,大为痛惜。就和舜说道:“朕本拟亲自前往一巡,无奈年老,不禁危险。现在命汝随同大司农到那边考察一番。究竟是鲧办理的不善,还是天灾地变所致,务须调查明白。汝其速往!”舜稽首受命。当下就和大司农带了许多从人一同起身,向东而行。

  原来鲧所筑的堤,在冀州东部兖州北部共有两条。一条从大伍山起,经过现在河北省濮阳县而东。一条从现在河北省大陆泽之南,经过广宗、清河、故城三县,曲折而东。每条长亘千里。鲧的计划,一堤坍了,还有一堤,亦可谓想得周到了。

  但是当时地体未宁,海水冲荡,八九年的工程,竟毁坏于一日,这亦是鲧的大大不幸了。

  且说舜和大司农到大陆泽西岸一看,只见洪水漫天,比较从前的大陆泽不止大了一半。小民荡析离居,连船舶都不知道漂流何处。所以要想渡到南岸,殊属无法。舜和大司农商量,就沿着山势,水所浸没不到的地方走过去。绕过大陆泽西岸,只见有一座山,伸向大陆泽中,仿佛一个半岛相似。舜和大司农等就向此山而来。

  哪知此山全是森林,蔽天翳日,绝无道路,更无居民,好像多年没有人来往似的。从人道:“此种山林之中恐有毒蛇猛兽,请留心!”舜等答应,行不数步,果听得林中有狼嗥之声,愈逼愈近,从人吓得不敢上前,都退转来,便是大司农亦止步了。舜道:“怕什么?不要紧,跟我来!”于是分开众人,径自上前。蓦地大批群狼从林中窜出。大司农在后面看见,忙叫:“仲华留意!”舜答应道:“知道!”然而依旧前进。大批群狼窜到舜面前,用鼻嗅嗅舜之身,用舌舐舐舜之足,摇头摆尾,此去彼来,阻住舜的进路,舜安然站立不动。过了片时,大批群狼忽然都转身窜向林中而去,不知所往。

  大众看得稀奇,都来问舜:“用什么方法遣退狼群?”舜道:“并无方法。”大众益发诧异。又行了多时,转过一个山峰,森林渐稀,陡然遇见两只斑斓猛虎。一只卧在石上,一只伏在洞口,哺小虎之乳。看见众人走来,两虎一齐站起。那雄虎威性陡发,竖起一根似铁的尾巴,前足揿住地上,将身子摇摆数次,抖擞他的皮毛,忽而大吼一声,响如霹雳。众人至此,个个自以为必死了,但听见舜忽向猛虎说话道:“我们奉天子之命,到此地考察洪水,想拯救万民,不料遇到了你。如果我们应该给你吃的,你就来吃了。如若不然,你赶快走入洞内,勿得在此阻碍大路,恐吓行人,你知道吗?”说完之后,那雄虎若有知觉,垂尾帖耳,走到雌虎面前,呜呜的鸣了两声,就先后的衔了小虎,钻进洞去了。

  大司农等正在惊魂不定的时候,看见舜用话语制服了猛虎,大以为奇。深恐两虎再钻出洞来,不敢多说,立刻都疾趋而过。离得远了,大司农方才问舜道:“仲华,你这个厌虎之术是从哪里学来的?”舜笑道:“某何尝有厌虎之术?不过刚才狭路相逢,料想逃不脱,与他相搏,当然敌他不过,横竖总是个死。然而他是兽,我们是人,人总应该有人的气概,决不肯于临死之时在兽类面前露出一种觳觫战栗之态。所以我奋着勇气,随便说了两句。不想居然有效!这个亦是天子之恩威,远远庇护着吧,算得一种本领呢。”众人听了,无不佩服舜的识见,又无不佩服舜的镇定。

  当下又行了一程,时当炎夏,天气躁热。山行既非常吃力,穿林出林,又非常艰难。忽然之间,觉天色渐渐阴晦起来,在森林之中,尤其昏黑,几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听见雷声隆隆,隐隐见电光闪闪。大家都说:“不好了!雷阵要到了,怎样呢?”舜道:“我们既然到此,只有前进,决无退缩与中止之理。

  诸位如怕,请跟我来。但是在此黑暗之中,后人这手须牵着前人之裾,方才不会失散。”众人听了,都以为然。哪知无情的烈风已漫天盖地而来,吹得来万株乔木之枝叶互相敲击,比到涛声不知道要响到几十倍!

  那时众人如人九幽地狱,如临万仞龙宫,不要说人看不见,就使对面说话亦听不见了。幸喜舜早料到,叫大家相牵而行,才不至于彼此相失。渐渐前进,森林渐少,从那电光一瞥之中,隐约见到前似有房屋。众人有了希望,鼓勇直前。雷声益发大了,震得路旁悬岩几乎摇摇欲动,有崩倒之势。大雨倾盆,随之而来。众人冒雨狂走,须臾,渐到目的地,细看似乎一座社庙,年久无人,欹斜颓败,门户一切都不完全。众人至此,聊胜于无,都到里面暂驻。或坐,或立,虽则仍免不了上雨旁风的穿漏,然而比到在大雨之中狂奔好得多了。

  又过了一会,方才雨止云收。一轮红日从西方山巅吐出,照得那荒社之中四壁通明。舜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刚要起立,忽觉股旁有物蠕蠕而动。俯首看时,原来是一条蛇。细颈大头,色如绶纹,纹的中间有结鬣,鼻上有针,长约七尺余。正不认识它是什么蛇,有一个后人见了,大嚷道:“不好不好!这是蝮蛇。毒极毒极的!”正说时,那蝮蛇已蜿蜒曲折,径向后面去了。大司农忙问舜道:“仲华,没有受伤吗?”舜道:“没有。”大司农道:“蝮蛇这项东西牙中最毒,遇到百物就去咬它,并非求食,无非为发泄它的毒气,每到发情,其毒尤甚。无可发泄,则螫啮草木以泄其气。草木被它所螯啮,无不枯死。现在径过仲华身畔,且傍着肌肤,竟不被噬,真是吉人天相了!”

  舜道:“这亦是偶然之事而已。”当下众人乘天色未晚,急急趱行。哪知越过一岭,又是一片森林。舜道:“时已不早,森林难行,我们就在此过夜吧。”于是大家支起行帐,过了一夜。

  次日,穿过森林,已到大陆泽畔。恰好有三五只船泊在那边。众人大喜,忙恳其揽载,渡到对岸。那舟子等答应了。上船以后,大司农问那舟子:“此地何名?”那舟子道:“此地山上山下尽是森林。就叫他做大麓。”大司农听了,记在心里。

  这时舟向南行,但见前面隐隐一条长堤,却有无数缺口。

  那波浪就从缺口之中滚滚不绝。众人知道,就是鲧所筑这堤了。

  那舟子一路摇,一路说道:“从前崇伯初来筑堤的时候,水患竟渐渐地止了。后来堤外的海水渐高,堤身亦自会逐渐而升高。

  大家都说崇伯是有神力的,歌颂他到不得了!不想前月,堤身崩缺了几处,那海水一涌而入,大陆泽顿深二十多丈。沿泽人民房屋尽行冲没。听见说死的总有两三万人,这真是浩劫呢!”

  大司农道:“堤坏的原因,你们知道吗?”那舟子道:“有人说:堤筑得太高了:有人说:地下有大鳌鱼,翻身起来,地都动了。所以前年雷泽北面的地方隐落了许多。这次祟伯筑的堤又塌了。”大司农听了,知道他所说的是神话,亦不再问。

  当下就往堤的缺口旁边各处视察了一会,仍旧渡到大陆泽的西北岸,重犒舟子。

  再由陆路归来太原。大司农和舜入朝复命,将考察的情形说了一遍。帝尧道:“照这情形看来,这次事变,虽则不尽是鲧之过,但是鲧亦不能逃其责。朕当降旨严责之。”舜道:“崇伯鲧专喜筑堤障水。太原北部吕梁山一带,直至盂门山,听说已筑到九仞高了。将来溃决起来,其祸之烈,一定不下于这次大陆泽的惨酷!请帝即速饬其设法防范,免得涂炭生灵,而且危及帝都。”帝尧听了,极以为然。当下即饬人前去,诰诫申饬。

  次日,帝尧又召见大司农、大司徒二人,告诉他说要禅位于舜,二人都极赞成。大司农并将这次在大麓虎狼不搏、蝮蛇不螫及烈风雷雨不迷的情形说了一遍。帝尧道:“那么更可见了,不是天神呵护,就是诚感万物。镇定坚固的精神,更不必说了。”大司徒道:“那年伊献献图,说舜草可以止洪水。虽则像个有神经病人的说话,但是果有神经病,亦不应荒诞至此。或者上天特遣明示,就指虞舜而言,亦未可知。”帝尧一想,颇以为然。

  过了两日,朝会之时,帝尧向舜说道:“舜,汝走过来!朕和汝说:汝从结婚以来,已有三年。朕从前问汝之事,考汝之言,到现在一一都有效验。朕看起来,天的历数在尔身上。尔可以担任这个帝位。但是据朕的见解,还有两句话吩咐汝:世界上最难做到的,是一个‘中’字;而最要紧的,亦是一个‘中’字。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才叫作‘中’。‘中’字是极活动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之‘中’;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之‘中’;一项事件,有一项事件之‘中’。差之以毫厘,谬之于千里,所以汝总要紧紧的执住这个‘中’字。假使一有谬误,四海必至困穷,天禄亦因此而永终了。这是朕七十载以来的经验,所兢兢自守的。汝务须注意!”

  舜听了,惶恐之至!再拜稽首辞道:“帝的训言,非常不错!但是臣才德薄弱,万万不能胜此大任!还望帝另行选择有德之士而禅之,实为幸甚!”帝尧道:“朕自即位以来,就抱定一个求贤者而传授的心思。但是七十载以来,想让给他的,他不肯受。而在朝的贤人无过于汝。虽则担任天下大政是极苦的事情,但是汝年富力强,应该为天下百姓牺牲。汝其勿再辞!”

  舜听了,仍旧是谦让,不肯答应。

  后来大司农等进议道:“臣等细察虞舜固让之心,当然是个谦德。但是或许因帝在位,不肯颠倒君臣名义,所以不肯受。

  依臣等愚见,可否勿言禅位之事,且暂作为摄政。那么帝仍在大位,于君臣名义既不至颠倒混淆;于帝的颐养休息亦不相妨碍。岂不是两便吗?”帝尧想了一想,说道:“这倒亦是一个办法,就如此吧。”舜还要再辞,帝尧君臣一定不许,舜只得答应。

  本来帝尧之意禅代于舜,是要筑坛设座,举行一种授受大典的。现在既是摄政,部么典礼不甚繁重,不过为舜特定一个官号,叫做“太尉”。尉字的意思,是自上安下的意思。希望他能够安定万民。摄政日期,定于次年正月实行。

  过了几日,驩兜来朝。听见说帝尧要叫舜摄政,大不以为然。适值崇伯鲧因东方堤决,受帝申饬,心中惭愧,想到帝都自来声辩。忽闻竖亥来报,知道这次的申饬是舜考查之后弹劾的结果。不禁大怒,说道:“舜是什么人?他知道什么?敢来说我!”一路动身,到了太原。听见说帝尧要禅位与舜,先叫他摄政,心中更是愤怒之极,无处可以发泄。打听得驩兜亦适在此,遂来访驩兜。

  哪知一进门,便遇着了共工孔壬。且说孔壬为什么亦在此呢?原来他自从革去了共工官职之后,心中非常怨恨。就跑到他的封国里,和他那蛇身九头的臣子相柳谋为不轨。又不时和驩兜通信,相约各占一方:孔壬占据西北方,欢兜占据南方。

  如有机会,一齐起来北伐,打倒帝尧,平分天下。这时探听得帝尧年老倦勤,洪水之害又甚大,因此假朝觐为名,相约前来,察看动静。驩兜先到,孔壬后至,正在商量,不料鲧又跑来。

  三个凶人不聚首已有数十年了。

  见面之后,自然先有一番套话。后来渐渐说到政治,鲧先说道:“现在帝尧年老而昏,要想拿天下让给一个历山的村农,真是岂有此理!”驩兜道:“是呀,我们正在这里说起,这个真是岂有此理之事!他逐去儿子,宠爱女婿,无情无理,至于如此!可谓老悖了。”孔壬道:“他拿女儿送给村农,不要说两个,就是十个八个,就是连他的正妻散宜女皇一概都送给了舜,我们都不稀奇,这是他的家事,何必去管他呢!天下是大器,天子之位是大位,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亦不问天下愿意不愿意,答应不答应,竟擅是想拿来送给人,这真是卖天下,卖万民,罪大恶极!我们稍有人心,应当扶持正义,万万不能置之不理的。”驩兜听了,极表赞成。说道:“是呀,是呀!”

  鲧问道:“二位将如何去理他呢?”孔壬道:“明朝见了帝尧,我就谏。谏而不听,我就归到国中,对百姓宣布他私相授受的罪状,并且宣布和他断绝关系。这是我的理法。”驩兜道:“我的意思不是如此。帝尧虽然昏到如此,他手下这班弃、契、四岳等狗官,又只知道唯阿逢迎,拍帝尧的马屁,以为将来恋位固禄的地步。就使去谏,亦是一定不听的,徒然自讨没趣。

  我的意思,明朝朝见过了,我就回去,对百姓宣布他的罪状。

  如果这个村农竟靦颜做起天子来,我就起兵声讨。你看如何?”鲧听了,亦慨慷激昂的说道:“我的意思谏是要谏的。不谏而即起兵声讨,其曲在我。谏之不从,然后我们连合了举起大事来,名正言顺。天下之人,才无可批评。”孔壬因为鲧夺他共工的官职,本来心里很不满意。这次听他说要举大事,便刁难他道:“我们都有一个封国,可以做根据地。你有了封国,不去经营,一无凭藉,怎样能举大事呢?”鲧怒道:“有什么不可?譬之于一只猛兽,翘起我的角来,可以为城,举起我的尾来,可以为旌,怕什么?只有你们二位有本领吗?”二人见他发怒,亦不再说了。

  次日入朝,三凶齐到。帝尧见了鲧,先责备他:“冀州东部何以会酿如此之大灾?以后务须小心防范!如再有疏虞,定行按法,严惩不贷!”鲧听了,已非常气忿,正要拿话来强辩,只听见孔壬出班奏道:“臣从远方来,听见道路传言,说帝要将天下大位禅与虞舜,不知道果有此事吗?”帝尧道:“有的。”孔壬道:“帝向来是极圣明的,这次为什么要将天下来传给匹夫?”帝尧道:“天下者,乃天下之公器。只要问他这个人的才德是否能胜天下之重任。如其果能胜任,就便是个匹夫,有什么妨碍:如其不能胜任,就便是个贵胄,亦万万无以天下传给他的道理。朕的取人专问才德,不问贵贱。”

  鲧在旁听了,气得非常之厉害。就说道:“不祥之极了!拿了天下传给匹夫!”帝尧道:“为什么不祥之极?”鲧道:“自古以来,没有这种办法。请问帝拿了天下传给匹夫,取法于何朝何帝?”帝尧道:“不必问前朝有无成例,只要问做天下君主的人,还是应该以才德为重呢,还是应该以贵贱为重呢?”

  鲧听了,益发怒极。便口不择言的说道:“臣听见古人说:得天之道者为帝,得地之道者为三公。现在臣得地之道,应该令臣作三公。何以不令臣作三公,倒反叫这匹夫作帝?请问帝,虞舜这个匹夫能够得天之道吗?”帝尧见他信口胡说,亦不和他分辩。只说道:“虞舜是否得天之道,没有的确之证据可举。

  不过朕以天下传他,如果他不能胜任。自有朕负其责任,现在朕意早经决定,汝等可静观后效,此刻不必再行争辩!”鲧及孔壬听了,都忿忿不能平。驩兜在旁只袖手微笑,不发一言。

  退朝之后,三凶又相聚一处。驩兜道:“我昨日早知道强谏是无益的,现在果然给我料着了。”孔壬道:“既然如此,我们各按照昨日所定的计划分头去实行吧。”驩兜极以为然。

  孔壬看着鲧,问道:“崇伯如何?”鲧恨恨的说道:“自然我自有我的方法。”当下各自散去。

  到了次日,陆续出都。欢兜在路上做了一道檄文,寄给帝尧,痛斥帝尧传舜之不当。孔壬亦归西北而去。只有鲧出都之后,愈想愈忿:“既然工程失败,受帝尧的诘责又因强谏禅位,在大廷之中讨了一场没趣;又因驩兜、孔壬自己都有地盘,可以凭藉,却来笑我没有能力,真正可恶之至!”想到此际,怒气冲天,到得中途旷野之间,住了一夜,徜样不能成寐。

  次日,依旧一筹莫展。忽然帝尧遣使来召,说尚有要事须商。鲧听了,又大发忿怒道:“不听我的话,又来叫我做什么?我不去!”

  那使者听了,出其不意,只得回去复命,鲧亦仍旧回到水次工作去了

卷八十三"鲧治水不利 舜举禹治水"

  且说鲧归到工次之后,但觉心神不宁,眠食俱失,正不知是何原故,哪知祸事到了。一夜之间,大雨陡作,山洪暴发,直向下流冲来。从吕梁山到孟门山,鲧所筑的九仞之城长几数百里,竟崩溃了七八处。洪水滔滔,势如万马奔腾,声闻百里。

  那些百姓从睡梦中惊醒,无处奔逃,尽为大波卷去。有的攀登屋脊,但是洪水一来,连撼几撼,房屋倾圮,仍归鱼腹;有的连房屋冲去,不知所终。一时汾水下流积尸不可胜计,真是空前的浩劫!

  鲧听到这个消息,魂飞魄散,慌忙乘了大船,出来观看。

  见得如此情形,自己知道已经闯下弥天大祸,万难再立足于人世,不禁望着洪水,放声大哭。后来大叫一声:“算了吧!以死殉之,就完了!”说毕,钻出篷窗,就想向水中跳去。后面大章、竖亥两个看见了,知道不妙,急忙一把拖祝说道:“主公,这个动不得。”鲧道:“你们拖住我做什么?我十年之功,废于一旦。现在被我所害之人正不知道有多少,我怎样对得起他们,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人?你们还不如让我死了为是!”大章道:“这个断乎动不得。办一件大事,偶然失败,亦是情理之常。况且主公平日早起晏眠,栉风沐雨,艰苦备尝,此等忠诚,亦可告白于天下!就使有罪,亦不过是个公罪。假使主公要自尽以谢百姓,那么从前治水的共工孔壬怎样呢?他受任四十一年,而且荒淫废驰。到得后来,天子亦不过免去他的官职,并没有治他的罪。照这样看起来,虽则失败,一无妨害,主公又何必如此呢?”

  鲧叹道:“不然,不然!从前冀州东部失败,还可以说偶然之事。现在此地又失败,岂还可说是偶然之事吗?我和孔壬比不来,他这个人是孜孜于利禄,而全无心肝的人;我却不然。我以为一个人作大事,总要能负责任。我有我的政策,我有我的主义,我本了我的政策、主义来办事,事能办成,是我之功;而事失败,是我之罪。不能够拿了亿万百姓的性命财产来做我一个人主义、政策的试验品,作为儿戏的。现在我的主义、政策失败了,为我的主义政策不好的原故而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万。那么我应该伏罪自尽,以谢那些为我而死之人,才叫做负责任。假使主义错了,政策错了,事情弄糟了,只要随时改过,设法变过,一次失败,第二次再来,第二次失败,第三次再来,但求我个人的成功,政权在手,不顾百姓的性命,这种人,正是豺狼共性,蛇蝮其心!我崇伯鲧决不肯做的。请你们还是让我死了为是!”

  竖亥道:“主公所说固然极不错。但是主公治水的主义、政策全是为救百姓的意思;并非有害百姓的意思,就使害了多少百姓百姓,亦总会原谅。”鲧又叹口气道:“为救百姓和为自己夺政权、争名利,请问你这个心思,哪一个看得出来?世界上为自己争名争利、夺政权的人,请问你,哪一个肯老实说?我的主义、政策,是为争名利夺政权的,他亦必定托名于救百姓,救国家。所以我说一个主义、一个政策,他的真个为民为国,和假的为民为国,只要看他施行之后:如果成功,能否与百姓、国家真有利益;如其失败,对于被害的百姓,有什么表示?真伪两个字,到此才看得出。现在我已失败,如果不死,可见从前救百姓的意思是假的了。所以你们还是让我死了为是!”

  大章道:“主公所说固然不错,但是小人看起来,对于百姓的表示,亦不必一定要死。从前有一个刺客,技艺精绝,后来刺一个人,一击不中,从此远扬,不知所终。小人看这种方法,亦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示。主公何妨选一个地方,轻举高蹈,隐姓埋名,过此一生呢?况且现在公子不在此地。主公就使要以死谢百姓,亦何妨稍缓须臾,等和公子会面之后,一切家事属付好了再死呢!”

  鲧听了,未及答言。竖亥道:“大章之言极是。主公如果隐遁,某等二人情愿伺候追随。无论海角天涯,虽死不辞!”

  鲧叹道:“承你们二人如此相爱,非常感激!不过我总应该死的。现在就依你们的话,暂缓须臾吧!我甚懊悔不听吾儿之言,致有此种失败。吾儿当日曾经规劝我过。唉!他此刻不知道在何处?罢罢,再说吧!”当下鲧从舱口回到舱中坐下,叫大章取出笔和简牍,伸手就写道:字谕文命儿知之:我今日事已失败,非死无以谢百姓。本来我已立刻赴水而死,为大章、竖亥二人所阻,暂缓须臾。我生平不畏死,并且我素负责任。这次事实,自问在理应死,在法当死,死何所吝?现在暂缓须臾,并非尚有恋生之意,亦并非存有侥幸之心。所惜者,未见汝耳!我研究水利数十年,自谓颇有心得,何图纸上空谈?看去似乎都是不错,而行之实事,处处窒碍,终至铸此大错。尤误者,偷窃上帝之息壤,自以为独得之秘,想仗此以竟全功。不意溃败愈大。或者上帝怒我之偷窃,而降以大罚乎?往事已矣,不堪再说!我今朝以垂死之身,尚欲致函于汝者,一则,父子之情,不忍不留一言,兔汝将来抱无穷之憾。二则,此次之祸,闯得太大,我身虽死,我罪仍难宽。希冀汝能为国家效力,奠此水患。汝之功能成一分,则我死后之罪,亦可宽一分。汝之学识,颇有胜于我处。前日不听汝言,至今悔恨,已属无及。但愿汝他日任事,能虚心从善,切勿蹈我之覆辙也!计此函达到汝处,我或者已早入九泉。从此眼睁睁所盼望者,只有汝一人。汝务须努力设法,以盖前人之愆。嗟嗟吾儿!从此永诀矣!某年父鲧字。

  写完之后,交给竖亥,说道:“你替我去寻吾儿,将此函交给他。”竖亥领命,又问道:“将来公子如有复函,或亲自来省观时,主公在何处呢?”鲧叹道:“我们父子从此不会有相见之日了。况且我行踪未定,说他做什么?”竖亥道:“虽然如此,小人总要知道一个复命之地。”鲧低头想了一想道:“总在海边,或海岛中。”竖亥听了,如飞而去。

  这里鲧和大章舍船登岸,改变服式,急急的向东南海边而行。船过大陆泽时,人民遭灾的尸体和房屋毁坏的痕迹,还有得留在那边。便是几条大堤,遗迹亦尚在。鲧一路看了,深自怨恨,不应该以这种未成熟的主义、政策来害百姓。再加以一路听见那百姓毁骂之声,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难过。幸喜服式改了,无人认识。过了半个月,到了一座羽山之上,暂且住下不表。

  且说帝尧自从那日上朝,拒绝鲧与孔壬的谏诤以后,到得次日,有人来报说:“鲧和驩兜、孔壬三个人都出都去了。”

  帝尧见他们不别而行,颇为诧异。即而一想,或者是在近郊游玩,并非归去,亦未可知。适值因治水之事,须与鲧相商,帝尧就饬人去宣召。哪知鲧竟不来,而且口出不逊之言。

  帝尧闻之,甚为不乐。正与群臣筹商处置之法,忽然外面递到驩兜的表文,拆开一看,竟是大骂了帝尧一顿。大致总是说帝尧宠爱女婿,私以天下相授受,大逆不道等语。帝尧道:“前日在朝,鲧与孔壬都曾发言。所说的虽则不尽合理,或词气悖谬,然而还不失事君之道。驩兜那日亦在朝廷,何以缄口不语?到得此刻,再退有后言,是何道理?这个殊叵测了!”

  梼(寿戈)道:“臣闻帝挚时代,驩兜、孔壬、鲧三人号称‘三凶’。帝挚的失德,都是他们三人教成的。如今圣天子在位,赦其罪而不诛,而且弃瑕录用,待他们亦可谓厚了。现在这三个人功业毫无,反仍旧朋比结党,同日不别而行。鲧既抗不应召,驩兜又肆意讪谤。臣想起来,这三人难保不有一种结合,有一种密谋,不利于国家。请帝将此三人严行定罪。如再违抗,六师挞伐。帝意以为如何?”帝尧未及开言,忽有庶官飞报道:“洪水汨汨,漫天而来,西门外已积水盈尺,人民大有死伤,请帝作速定夺!”

  帝尧君臣大惊,立刻退朝,齐到西门外察看。果见水势汪洋,人民纷乱,但不知这水从何处来。舜想了一想说道:“恐怕是鲧所筑的九仞之城崩坏了,漫溢过来的。幸喜此地地势尚高,或者不至于十分为害。但是下流之民苦了!”正说时,渐近水边,只见水波之中尸体也有,器具也有,房户门窗也有,鸡豚牛羊也有,陆续的漂流过来。帝尧看了,不禁叹口气道:“误任庸人,朕之过也!”那时大司农、大司徒、四岳等听了,都默默惭愧。帝尧忙叫人四出拯救,并商量赈济之法。

  到得次日,庶官来报,果然是九仞之城崩溃了。帝尧道:“鲧这个人溺职殃民!既然如此,应该如何惩处?”士师皋陶道:“依臣愚见,应该明正典刑。从前帝于孔壬有罪不诛,臣以为是错的。此次鲧流毒较大,而且有不臣之心,非正法不可!

  “帝尧问群臣道:“士师之言,汝等以为如何?”四岳等面面相觑,不作一声,只有太尉舜力赞其说。帝尧道:“那么等他来请罪时执行如何?”太尉舜道:“前次召他尚不来,此次恐未必肯来请罪。请派人去就地正法吧!”帝尧道:“派何人去呢?”太尉舜道:“崇伯是个大臣,诛戮大臣,理宜郑重,非有声望素著之大臣,前往不可。臣意莫如四岳。”

  四岳再拜稽首辞道:“鲧的治水,是臣等所力举。现在既然败绩,鲧固应死。臣等所举非人,亦应后死,实未敢靦颜前往!”帝尧知道他们确有为难情形,亦不勉强。但是八元八恺都是新进之人,资望太浅,亦不好差遣。忽而想到了,说道:“老臣祝融,四朝元老,现在此地,精神甚健,何妨烦他一行呢!”太尉舜听了,非常赞成。当下就派他的孙子前往宣召。

  原来祝融自居祝融城,改名苏吉利,与他的夫人王搏颊一心祠灶,求长生之术,久已与世事不相闻问。后来洪水告灾,祝融城下不能住了,于是与其从子和仲、和叔,孙子篯铿等一同迁到太原。帝尧为之筑室居住,十日一朝,礼遇极盛。

  这日听见帝尧召他,他就跟了篯铿入朝。帝尧将刚才所议论的事和他说了。祝融道:“只要情真罪当,老臣不惮远行。”帝尧大喜,又说道:“朕宫中藏有宝刀一柄,是先代的遗物,这次祝融前往,可携了去,以壮威严。朕在位七十余载,从未敢诛戮大臣,此次真是万不得已也!”

  祝融叹息道:“从前颛顼帝以庚寅日诛臣兄,亦出于不得已。公义私情,岂能兼顾?老臣就此去吧!”帝尧道:“篯铿也同了去,路上一切可以伺候。”篯铿亦领命。那时,一口宝刀已取来了。祝融氏便拿了宝刀,率了篯铿,辞帝而去。

  回到家中,将此事与老妻王搏颊说知。王搏颊埋怨他道:“你修行祠灶数十年,现在却地去干这个杀人的勾当。所杀的人,又是你的亲属。天子固然糊涂,你承认了来,亦太冒昧!

  “祝融道:“有什么要紧!我们所祠的是灶,灶下就是杀气充满的地方。平常一日功夫,无罪的牛、羊、鸡、犬、鱼、龟,小而至于虾、蟹,不知道要死许多?况且是杀一个有罪之人呢!

  至于鲧,虽则是我的从孙,但是既已犯法,即不能留情。又临以天子之命令,岂可辞吗?”当下收拾行李,与篯铿带了几十个人一齐上道,向西北而行。

  从吕梁山东直到孟门山南,寻不见鲧的踪迹。问到那在水次办公的人员,都说:“自从那日堤溃之后,崇伯和他最亲信的大章、竖亥两个都不见了。有人说:“他已投水自荆‘有人说:“已遁逃海外去。’有人说:“他已人都请罪去了。‘崇伯向来待我们极严,他的行踪向来不和我们说知。他没有叫我们走,我们只好在这里静等。计算起来,已有二十多日了。”

  祝融向篯铿道:“人都请罪之说最不确。我们刚从都中来,并无其事。自尽之说,或者有之。果能自尽,亦不失为负责任的人。但是尸首在哪里呢?他果已自尽,决不会经于沟渎,不使人知道。他所亲信的人必看见,必定给他收葬。外人未有不知道的。现在四方探听,一无闻知,一定不是死,一定是畏罪潜逃了。”篯铿道:“逃到哪里去?西投孔壬吗?南投三苗吗?”祝融道:“我看不会。我从前与他们同朝,知道他们情形。鲧与孔壬、篯兜不甚相合。况且小人之交,势利为先,有势有利,方才可合。鲧既失势,即使往投,亦必不受。鲧的性质傲,亦必不肯往投。我看还是到东海边去寻吧!”当下祖孙二人计议已定,就往东海滨而来。

  到处寻访,果然渐渐有点踪迹。原来鲧虽改易服式,那大章的健步是人人所注目的,因此探访着了。这日,祝融等到了羽山,山上有一座土城,据土人说,前月有两个人来此居祝祝融问这两个人是否仍在城中,土人道:“一个常在城中,从不出外。一个善走的人时常下山,但晚上仍归来的。”祝融道:“你们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土人道:“知道。有揣测说他就是治水的崇伯。”篯铿道:“既已到此,何妨到土城里去一看呢?”祝融道:“是。”于是祖孙二人带了从人,来到山中。

  细看那土城周围不过几丈,高不过一丈,里面有两个茅屋,简陋之至。走到里面一看,却是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祝融诧异道:“躲到哪里去了?”各处寻转,仍无影响。再下山来问土人。内中一个人说道:“三日前黎明时,我仿佛见他们两个人下山向西南而去了。”祝融道:“既然如此,我们向西南去找吧,不怕他逃到哪里去!”

  不言祝融祖孙跟踪追寻。且说鲧到了羽山之后,因为避人耳目,所以筑城居祝但是总觉心神不宁,就叫大章到帝都探听朝廷对待他的方法。大章竭一日之力到帝都探听后转来报告,说道:“是议决正法。”鲧便埋怨他道:“当初让我死了,岂不是好?如果等他们加我以诛戮,羞耻极了!”大章道:“现在我们再往南行,避到蛮荒之地。使朝廷寻找不到,那就好了!”鲧无可如何,只得答应。于是二人秘密动身,到了劳山。

  人迹太多,深恐不能藏身,乃再向西南而行。

  一日到了一座山上,那山凑巧亦叫做羽山。山上有一个大池,名叫羽渊,其水甚深,清澈见底。鲧在山上住了两日,愈想愈愤,决计自裁。

  一日,与大章到羽渊旁边闲走,乘大章不备,就向水中一跳。大章慌忙来拖时,已浸在水中央了。大章急得没法,适值有好几个人走上山来,看见了,就和大章一同捞救。哪知捞将起来,搁在渊边,业已肚腹膨胀,气息全无。大章不禁大哭,忽然看见鲧的身上蠕蠕而动。大章大喜,还当是复活了,忙与众人救治。

  哪知动了许久,只是胸口动,四肢并不动。又过了片时,竟从他衣襟中爬出一个焦黄的大动物来。仔细一看,乃是一只熊。众人大骇,齐声鼓噪,那黄熊疾忙向渊中窜去。众人向渊中一看,只见并无黄熊,只有一个三只脚的能鳖,在那里浮沉上下,游泳自得。大家正在诧异,忽见有五个人跑上山来。内中一个看见了大章,就问道:“崇伯现在何处?”大章一看,原来是和仲家里的从人,向来熟识的,就用了手指指尸首,说道:“崇伯在此,已经死了。你寻他做什么?”那人过去一看,也不和大章说话,一转身就往山下而去。

  过了多时,忽然来了许多人。内中有一个老者,一个壮年,都是贵官打扮。那个壮年官员,大章在帝都的时候是见过的,知道他就是篯铿。那个老者却不认识。只见那和仲家的从人上前向大章说道:“祝融有话问你呢,你须实说。”大章知道是朝廷诛戮祟伯的人寻到了。好在崇伯已死,无庸再讳,就将自九仞之城崩溃后,一直到此刻的情形详述一遍。

  篯铿听到黄熊之事,大不相信。说道:“不要是渊中本来有这个黄熊的吗?”祝融道:“那么黄熊到那里去了呢?我想崇伯是非常之人。或者是他的精灵所化,亦未可知。”说完,就和篯铿到渊上来看。只见那黄熊还是在水中游泳自得。忽而昂首凝视,似乎看见祝融等了,随即掉转身躯,直沉渊底,不复再出。大家益发知道了确是鲧的精灵所化了。后来到春秋时候,曾示梦于晋平公,入其寝门,要求祭祀。而后世夏禹王庙中的祭祀相戒不用熊与鳖两种,就是这个原故。

  闲话不提。且说鲧既死了,宝刀亦用不着。祝融就叫人用上等之棺将鲧尸首盛敛,择地安葬。这里就和篯铿回都复命。

  那时帝尧已和群臣商量处理孔壬、驩兜之法。太尉主张:现在水患未平,民生凋敝。西北一带,交通阻滞,用兵尤非所宜。

  况且孔壬尚无显著之逆迹,暂且不去问他。只有驩兜,如此跋扈,应加惩处。但是三苗立国多年,施展他的种种政策,根深蒂固,急切亦无可奈何他。只能下一道空令,布告诸侯,将驩兜放逐于崇山,料他从此亦不敢出境了。且待水患平后,再作计较。众人赞成,这事总算处告了结束。

  等到祝融归来,缴上宝刀,并将一切情形奏明,帝尧和群臣听到黄熊之事,亦深为太息!当下竭力慰劳了祝融一番,就将那口宝刀赐了他。后人因祝融名字叫“吴回”,就叫这口刀作吴刀。祝融稽首受赐,辞了帝尧,仍旧回家去祠他的灶。

  哪知年岁究竟大了,虽则精神甚好,但是经过这次的长途跋涉,不免劳倦,归来之后,不久就生病,过了半年,一命呜呼。他临死的时候有几句遗言嘱咐篯铿道:“生为南方火正之官,死了之后,一定要葬在南方,方才瞑目。”帝尧得到这个噩耗,非常震悼,又因为他这次奉公远出而致死,尤其歉然!

  所以对于他的遗言一定要依照他做。可是此刻洪水既烈,而南方之地又为驩兜、三苗所盘据,万万不能前往安葬。只好暂时权厝,以待时机。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祝融归家之后,帝尧又问群臣道:“鲧既伏罪,但是水患正急,继他之后,不可无人,究竟叫哪个去治呢?”太尉舜道:“臣观鲧之子文命于治水政策极有研究。鲧不用他话,以至失败。假使叫他来治,必有成效。如无成效,臣甘随坐。”帝尧道:“杀其父而用其子,他肯来吗?”太尉舜道:“那是因公义,不是因私怨。文命是个贤者,必定深明公私之辨,不至误会的。况且他能够将水治平,正可以干父之蛊,尤必乐于从事。”帝尧道:“那么就叫文命继其职吧。”决定之后,太尉舜就饬人去找文命。

卷八十四"梦从月中过 师事大成挚"

  且说文命自从与舜分别之后,拟绕道雍州,泛山海,至孟门山考察。一日,乘了一只小舟,至一处山脚下晚?白。这时正值中秋望日,一轮明月高悬空际,照得来那大千世界如水晶宫殿一般,明净之至。晚餐之后,真窥、横革都睡着了,文命独自一人倚着船唇,举头望月,低头思亲,愁绪万千,重重钩起,长叹了一声,又滴了几滴无情无绪的清泪。

  朦胧间正要睡去,忽听得岸上有人叫道:“公子请了!”

  文命一看,原来是个道者,羽衣星冠,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举止不俗,从岸上走向船头,向自己拱手。文命慌忙起身还礼,并请问他姓名。那人道“某姓宋,名无忌。适才踏月至此,见公子一人在此赏月,未免寂寞,特来相伴,未知肯容纳否?”

  文命道:“那是极好之事,有何不可!请坐请坐。”那宋无忌就在船首之内坐下。文命便问他家住何处,宋无忌指指月亮,笑说道:“某就住在这个里面。”文命诧异道:“就住在月亮里面吗?那么足下是仙人了。”宋无忌道:“仙不敢说。不过看到天上如自己家庭一般,来往很容易而已。”文命道:“某等凡人,可请足下带领着去玩玩吗?”宋无忌道:“这个有何不可?请问公子,愿坐船去,还是愿走去?”文命道:“走去便怎样?”无忌道:“愿走去,某便预备轿。愿船去,某便预备船。”文命道:“夜色已深,哪一项快?”宋无忌道:“当然船快。”文命道:“那么坐船吧。”宋无忌听了,就用手向空中一招,说道:“船来!”只见天半飞下一只彩船,长约二丈,船底两边密排白羽,仿佛如僬侥国所进贡的没羽一样,而有云气拥护着宋无忌就邀文命登上去。文命走出自己的船,走上那彩船,只见里面陈设很是精致,舒服之至。

  坐下之后,倏觉彩船已渐渐上,倚舷一望,但见那船底的白羽一上一下,在那里乱摇,与鱼鳍鼓动相似。这时离地已不知道有几千丈高了。看那山海如轮,如盘,如镜,如豆,倏已不见。仰望明月,则逐渐而大,竟至无可比喻。光芒直射,可察秋毫。又过了片时,觉得彩船已入于明月之中。宋无忌向文命道:“月中境界甚大,下船步行,某看太费事。不如仍旧乘船,往各处游览一转吧!”文命称善。

  于是彩船径向前行。但见山川人物,宫殿树木,一一都与世间无异,惟气象华丽,万万非世间所能及。正走之间,忽听得斧凿之声,铮铮震耳。文命倚舷寻觅,只见一处有无数人在那里工作。有的补山,有的修石,忙碌之至。宋无忌道:“月是七宝相合而成,其势如丸。但是射着太阳光,受它的灼烁,不免要受销损。所以月亮中岩石突出的地方,常有八万三千户的人随时随地为之修治,此地就是一处。”

  文命听了,亦不再问。又走了多时,但觉异香芯郁。原来前面一株大桂树高约千丈,桂花桂子累累不绝。文命正在凝视,陡见树下一个人拿了一柄板斧,向那桂树乱砍。文命不禁失声叫道:“这样大的树,砍去他,吕不可惜?”宋无忌笑道:“砍不去的,这人姓吴,名刚。学道不专,犯了过失,所以罚他在此地做这个无益之事。哪里砍得去呢?”文命细看,只见那斧头砍了进去,刚拔出来,那砍的缺痕早已不见了。如此随砍随合,劳而无功,不禁诧异之至,方叹仙家妙用。

  又走了片时,只见迎面一所宫阙异常巍峨。宋无忌道:“此地乃明月之中心。既然到此,不可不进去一游。”说时,彩船顿时停止,宋无忌招呼文命出船。携手并行,走到那宫阙之前,只见上面横着一块大榜,榜上写着“广寒清虚之府”六个大字。文命正要动问,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宫妆绝色的仙女来,向文命行礼道:“公子光临,难得难得!请到里面玩玩吧!”

  文命即忙还礼,请教她姓名。宋无忌在旁代答道:“这位是结璘仙子。从前亦是下界人。他们有兄妹两个,令兄名叫郁仪。有一年,他们看破红尘,商量寻一个长生不死之地,去安身立命。他令兄说:太阳最有恒,能够托体于太阳之中,那么一定可以长生不死了。这位结璘仙子却嫌太阳之光太强,恐怕禁不住那种热度,以为不如月亮之明净幽雅。于是他们兄妹各奔前程,郁仪奔入太阳之中,这位结璘仙子就到此地来,和我们作伴。这就是她的历史了。”文命听了,忽然想起姮娥的故事。就问道:“从前下界有一位司衡羿的夫人,名叫姮娥,听说偷窃了羿灵药,逃到月宫里,不知此刻还在此地吗?”宋无忌听了,笑道:“是在此地。公子要想见见她吗?”文命道:“某并非要见她,不过想起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居然亦能够跑到月宫里作个神仙,真是不可解之事。所以要问她一个究竟。”结璘道:“她亦就在这里面,我们进去,遇着了,给公子介绍吧。”说着,转身向里便行。宋无忌邀了文命随后跟着走。

  但见处处是琼楼玉宇,说不尽的繁华富丽。而且处处笙歌,户户弦管,有几处树荫之下,竟有无数女子,在那里歌而且舞。

  文命向来是不喜音乐的人,听到看到这种歌舞,又见那树上面的珍禽翠羽亦飞翔鸣啭,和那女子的歌舞相和答,真是莫名其妙。心中暗想:天上的神仙真是空闲,真会取乐!

  正在想时,只听见路旁又有一阵妇女暄笑之声。回头一看,原来一所大宫殿内走出无数女子来。最可怪的,衣服分红、黄、青、白、黑五种,各以类从,仿佛五队兵一般。每队当先的一个仙子大约是主人,其余后面簇拥着的大约是婢女之类。

  那为首的五个仙子栅栅前进。一面走,一面笑,一面说道:“今朝宋先生请到高密公子来了,我们迎接来迟,有罪有罪!”

  又向文命行礼道:“公子,长久不见了,一向好吗!”文命慌忙还礼,但不解他们”长久不见“之言。正要动问,宋无忌笑道:“某来介绍吧。这五位是月中五帝夫人。”指着穿青衣的仙子道:“这位是青帝夫人,名隐娥珠,字芬艳婴。”指着穿红的道:“这位是赤帝夫人,名逸廖无,字婉筵灵。”指着穿白的道:“这位是白帝夫人,名灵素兰,字郁连华。”又指着穿黑的道:“这位是黑帝夫人,名结达翘,字淳厉金。”又指着穿黄的道:“这位是黄帝夫人,名清莹襟,字炅定容。”

  文命听了,一一重复行礼。

  逸寥无首先问道:“公子离此地不久,从前一切情形,此刻还能记得吗?”文命听了,莫名其妙,不能作答。隐娥珠又笑问道:“公子本是此地人,公子知道吗?”文命益发诧异,便说道:“某不知道。”大家听了,都笑笑不语。

  清莹襟道:“公子请到里面坐坐吧!”灵素兰道:“时候恐怕不早,耽误公子的归程,亦非所宜。”结璘仙子道:“让我来问望舒。”说着,向空中叫了一声,陡见一个女子从半空落下,穿着征衣,卷起双袖,像个正在那里做什么工作似的。

  结连翘就问她道:“现在月轮已到什么地方?”那女子道:“快近西山了。”清莹襟道:“果然不早了,那么你去吧。”那女子依旧凌空而去。

  这里清莹襟就说道:“我本想请公子里面坐谈,聊叙契阔。

  如今时候既然不早,我们就陪伴公子从此过去,游玩一转,再送公子归去,如何?”文命唯唯,连声道好。于是大众拥着文命,曲曲弯弯,各处游玩。

  走到一个大池边,结璘仙子向文命道:“刚才公子要见姮娥,现在在这里了,我请介绍。”说着,用手一指,文命一看,哪里是个人!原来是一只三足的大蟾蜍,停在石上,不住的喘息。不禁大为诧异,便问道:“(寿戈)娥不是人吗?”结璘仙子道:“何尝不是人?不过她做了没脸见人的事,遇见了公子,只好做作这个形状,大约是她的羞恶之心发现呢。”文命听了,再看那蟾蜍,只见她两眼闪烁,似有含羞之意。霍然一来,跳入池中,就不见了。

  隐娥珠叹道:“一个人不可有亏心之事,做了亏心之事,无论你如何跳得高,跳得远,人家无从责备你,但是自己抚躬自问,这个良心上的责备是很厉害的。当初姮娥来的时候,她以为我们不知道她的历史,到也坦坦白白,一无拘束。后来有一年,和一个女仙发生口角,两不相下。那女仙略略揭破了她几句,她顿时惭愧的了不得,忽而变作这个形状。公子你看,这种果报,岂不是凶吗?”

  文命道:“她从此不能复还人形吗?”隐娥珠道:“不是。

  后来我们知道了,责备那女仙,不应该许人之私,又安慰了姮娥一番,她才复为人形。然而忽然是人,忽然是蟾蜍,亦不定的。大约良心愧悔一萌,则变为蟾蜍;否则仍是人形。如今公子到来,她愧悔之心又生,所以又化瞻蜍了。”

  文命道:“某闻蟾蜍蛤蟆之类,都是秉月之精华而生。从前《黄帝医经》有蛤蟆图,说道月生始二日,蛤蟆始生,不可针炙其处,这个话是确实的吗?”

  隐娥珠未及答言,逸廖无在旁说道:“确实的。公子如不信,有一个极简便的方法,可以试验。公子回去,拿一只蟾蜍或哈螟,用绳索住她一只脚,拣一处有风不见日的地方悬挂起来。过了几日,那蛤蟆或蟾蜍必定死了。就掘地作潭,将它埋下。等到月食的时候,再将它掘出,用铜盆覆住,一面用棍棒敲击,不可使它绝声,直到月食完毕。揭开铜盆一看,那久死的虾蟆或蟾蜍就会得复活。照这点看起来,蟾蜍、蛤蟆与月亮之关系可想而知了。不是秉月之精华,何以有如此之感应呢?”

  文命听了,仍有点不信。灵素兰道:“公子不必再疑,回去试试就是了。好在这个并不是玩意儿的事情,还可以救人的。

  蛤螈蟾蜍复活之后,立刻再将它击死,拿来焙干研末,搓成小丸假使有缢死的人,将这丸药,灌入口中,周时之间,能够起死回生,岂不是亦是一件好事吗?”文命听了,紧记在心。

  后来大家又走到一处,只见院落之前有一只白兔,两前足捧着一根玉杵,向一个玉臼中不住的乱捣。看见众人走过去,略不瞻顾,可谓至诚之极。文命又觉得稀奇,就问道:“这白兔会得工作吗?所捣的想来是仙药。”

  清莹襟道:“说起这兔,着实可怜,又可敬呢!他本是下界婆泥斯国所生产,住在山中。和一只狐、一只猿做朋友,非常之要好。有一日,上帝化作个老者,到那国里去游玩,遇着这三种兽。看他们异类相悦,觉得有点古怪,要想试试他们的心,于是上前向他们求食。狐是很聪明的,立刻跑到溪中去,衔了一条鲤鱼来奉献。猿亦是很灵活的,立刻爬到树上去,采了无数果实来奉献。独有这个兔力薄弱,跑来跑去,总寻不出一种物件。他自己恨自己卑劣,然而竟没有办法。适值这时,猿与狐商量鲤鱼不可以生吃,又从别处弄到一个火种,聚起地上的落叶烧起来,要烹熟这条鲤鱼。这个兔子看了,顿生一计,说道:“牺牲我自己,请他吃罢。‘于是耸身投入火中,霎时间烈焰一炽,已经变成一只焦兔。那时上帝变化的老者、赶忙从火中将这焦兔取出,放在地上。叹了一口气,向猿、狐二兽说道:“你们二位的盛情已经可感了。但是他的盛情,尤为可感。你们二位我都赐你们长寿,至少可以活到一千年,他虽死了,然而我有方法可以使他仍旧复活,并且要使他留迹于天地之间,与天地同寿,这就是我所以报答他的方法了。”说着,用手在这焦兔身上抚摸了回。须臾之间,那焦兔复活,而且皮毛亦复生,仍然洁白。上帝就将他送到这里来,托我们看管。

  公子,你看这只兔,岂不是可怜而又可敬吗?”

  文命听到那番故事,真是闻所未闻。后来又游玩了几处,只见刚才那个穿征衣的女子又从空际飞来,向结璘仙子说道:“月轮已到西山,特来报告。”说毕,又凌空而去。宋无忌道:“既然如此,下界恐将天晓,公子应该回去了,仍旧由某送公子去吧!”

  这时五帝夫人与结璘仙子一齐说道:“一别多年,难得到此。我们匆匆竟无物可以款待,并且连坐都没有坐,实在抱歉之至!等过了几年,公子大功告成之后我们再畅聚吧!”这时,那只彩船忽然已在面前,宋无忌即招呼文命登舟,文命亦不及与众人一一告别,但打总的说了几声“再会。”那彩船早又腾空而起,那些夫人仙子都看不见了。

  文命暗想:“月亮号为太阴,月宫之中,自然以女子为多。

  那些女子无不容华绝代,五帝夫人和结璘仙子更加出群,真是天上神仙,非人间所有了。”后来想到:“那穿征衣的女子飞来飞去,不知是什么人。”便问宋无忌。宋无忌道:“她本来亦是下界人,住在纤阿之山,名叫望舒。她有心学道,看见月亮,尤其羡慕。悉心研究月亮出没的路径,和它的速率,久而久之,竟给她研究明白了。有一年,乘月行距纤阿山最近之时,她就乘风御气,一跃而入月轮。五帝夫人因为她知道月行路径和速率,就派她做一个月轮的御者。从黄昏到天亮,她却是没得空的。结璘仙子因为她喜欢月亮,和自己同志,所以和她最好。”

  文命道:“这么大的月轮,一个人推得动吗?望舒没有到月中的时候,这个月轮又是哪个为御的呢?”哪知道两句话问过之后,宋无忌一语不答。文命非常诧异,忽然之间,彩船中顿觉黑暗起来,文命着忙,再要想问,但见宋无忌将口一张,吐出火焰,须臾浑身是火,变成一个火人,熊熊之势,顷刻延烧彩船,那火焰直向文命扑来。文命情急无法,只得向船窗口一窜,顿觉飘飘荡荡,身子直坠下去……不觉冲口大叫一声,睁眼一看,依旧睡在自己船中。天色将明了,原来是一场大梦。仔细一想:“这梦做得真奇。倘使是幻梦呢,不应该如此清清楚楚,有条有理;假使是有应验的呢,那么他们说等我大功告成之后再会。大功要我成,我父亲是不会成功了。这是何等不幸之事呀!”想到此际,忧心如焚。

  后来又说道:“管他!我且将他详细记下,等后日考察吧。”

  就急急起身,取出简牍,将这梦记下。依旧和真窥、横革等启碇,前行到孟门山以北,阳纡大泽之阿视察了一会。觉得洪水一部的根源就在此地。然而万非人力所能施,只有求之于鬼神,于是具了牺牲,祷告了一会。急忙回去见鲧,痛说防堤壅水之害。自己上了两个条陈,鲧仍旧不听。文命无可如何,知道父亲的治水一定要失败了。又不忍看见他父亲的失败,于是想了一个主意。决定道:“我且去周行天下,视察地势,以作将来补救的预备吧。或者遇到几个有材干的人,可以作个帮手,亦是好的。”当下远远向着鲧的居室,拜了几拜,恸哭而出。带了真窥、横革,一同起身,作汗漫之游。

  先到泰山之北,视察沇水。在那边一座山上,住了几日。

  又越过泰山,渐到淮水流域。哪知这时江水已和淮水汇成一片,与海水亦打成一起。辨不出哪里是江,哪里是淮,哪里是海。

  简括的说一句,那地势竟是陆沉了。间或有几处高阜丘陵,人民群集其上。或登木而栖,或悬釜而爨,或钓鱼糊口,或猎兽果腹,艰苦万状。文命看了,真是可怜之至!

  一日,行到一处高阜之上,只见有茅屋数百户,参差的造在上面。文命亦不经意,忽听得似乎有弦诵之声,从那茅屋中透出来。文命暗想:“人民昏垫到如此,这个人为什么还在这里行乐?”不禁好奇心切,就踱过去看看。只见一所茅屋之中,有一个老者,衣冠甚伟,道貌昂然,坐在那里鼓瑟,口中唱着歌曲。细听那歌词,亦甚超妙。文命料他是个有道之士,顿觉肃然起敬,躬身站在门外,不敢造次进去。倒是那老者看见了,停了唱,舍了瑟,问道:“门外孺子,是什么人?”文命听了,慌忙趋入伏谒,自道姓名。那老者随即起身挽扶,说道:“孺子状貌,英俊不凡,老夫僻处,在此难得遇到,请坐谈谈吧!”

  文命告了坐,真窥、横革侍立于后。文命就请教老者姓名,老者道:“老夫姓大成,名挚,为贪简便,有时亦写作执。孺子似非此地人。洪水艰阻,未知来此何事?”文命就将自己家世及来历和志愿详细说明。大成执拱手致敬道:“原来是贵公子。如此英年,怀抱大志!失敬失敬!”

  文命谦逊一番,就请教他治水的方法。大成执叹道:“老夫从前初遇到洪水的时候,亦会奔走各处,想视察一个救治的方法。后来觉得这个洪水竟是天地之大变。不要说共工、孔壬那种治水的方法不对便是令尊大人崇伯公的方法,亦不能对。说一句直话,公子不要生气,恐怕令尊大人不久就要失败呢!”

  文命忙问道:“何以见得呢?”大成执道:“老夫从前往北方视察,觉得北方的地质起了一种大变化。当初没有山的地方,后来火山不绝的喷发,隆起了一带大山。当初地势距海面并不甚高,现在觉得非常之高。有这两种特别的变化,岂是人力所能挽回的呢?况且北方情形如此,西方更不知如何,老夫因年迈路远,不能前往调查。假使西方地质亦与北方相同,那么岂是令尊大人的方法:弄些息土来,筑起几道堤,就可以治理呢!所以老夫的意思,果然要治洪水,单从下流沿海视察,终不是根本办法。最好要到西方去视察一回。或者东北一带,也去视察一回。因为近年沿海一带水势之泛滥,也许与东北地势有关系,亦未可知。迂谬之见,未知贵公子以为何如?”

  文命听了,暗想这句话,仿佛从前曾经听见人说过的,究竟是不是这个原故,无从断定。但是果系天地特别的变化,那么虽则视察确实,又有什么方法与天地相争呢?因此一面答应,一面胸中却在那里踌躇。

  大成执揣到他的心思,又继续说道:“公子以为老夫的话,是自相矛盾吗?但是老夫的意思是尽其在我,听之白天。照事势看起来,万万无成功之理。然而人事要不可不尽,古人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或者人定能够胜天,或者精诚可以格天,于无可如何之中,竟能得到一种妙法,亦未可知。况且就是说天地大变,亦总有一个停止的期限,决不会永远变过去的。到得变动中止,那么胸中视察明白,早有预备,补救起来,自然更容易了。好在公子此刻别无所事,专以视察为目标,何妨一去走走呢?”

  文命听了,主意顿然决定。即说道:“承长者教诲,顿开茅塞。小子决计前往视察是了。”当下又与大成执讨论些学术,谈到身心性命之学,哪知大成执是极有研究之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于做人“勤俭”二字的美处,“矜伐”二字的害处,尤反复说得透澈。文命听了,不觉倾倒之至。当下就请拜大成执为师,大成执虽则谦逊,但见文命英圣聪睿,也就答应了。于是文命和真窥、横革三人就住在大成执家中,讨论讲说,往往至夜半,方才归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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