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话演义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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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共工颛顼争天下 共工怒触不周山"

  且说共工氏自从他儿子后土逃去之后,仍旧是相信浮游的话,大修兵器,不时去攻打四面的邻国。四邻诸侯怕他攻打,不能不勉强听从他的号令。所以那时共工氏居然有重霸九州的气象。一日得到远方的传报,说道少昊帝驾崩了,共工氏一听大喜,心里想这个帝位除出我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敢做呢!

  不料过了几时,并不见各处诸侯前来推戴,心中不免疑惑。再叫人去探听,哪里知道回来报说已经立了少昊帝的侄儿颛顼做君主,并且定都在帝丘地方了。

  共工氏听了,这一气非同小可,立刻叫了浮游来和他商议。

  浮游道:“既然颛顼已经即了帝位,那么我们非赶快起兵去和他争不可。此刻他新得即位,人心当然未尽归附,况且正在兴高采烈、营造新都之时,决料不到我们去攻他,一定是没有防备的。我听说那颛顼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岁,居然能够篡窃这个大位,他手下必定有足智多谋之土,我们倘若不趁这个时候带了大兵南攻过去,等到他羽翼已成,根深蒂固,那么恐怕有一点不容易动摇呢!”共工氏道:“我们攻过去,从哪条路呢?”

  浮游道:“他现在既然要建都帝丘,那么他的宝玉重器当然逐渐运来。我们就从这条路攻过去,一则并没有多大的绕道,二则亦可以得到他的重器,岂不甚妙!就使不能得到他的重器,但是他新都一失,必定闻风丧胆,兵法所谓‘先声有夺人之心’,就是如此。大王以为如何?”共工氏听了大喜,就即刻下令,叫全国军士一齐预备出发,限二十日内赶到帝丘。

  不提这边兴师动众,且说颛顼帝那边怎样呢?原来颛顼帝亦是个非常之君主,他自从十五岁辅佐少昊之后,将各地的情形早已经弄得明明白白,共工氏那种阴谋岂有不知之理,所以早有预备。这回即了帝位,便请了他的五位老师前来商议。

  他那五位老师,一个叫大款,一个叫赤民,一个叫柏亮父,一个叫柏夷父,一个叫渌图,都是有非常的学识的。那日,颛顼帝就问道:“共工氏阴谋作乱的情形,我们早有所闻,早有预备了,但是尚没有重要的实据,姑且予以优容。现在少昊帝新崩,朕初即位,新都帝丘和冀州又很逼近,万一他趁这个时候来攻打,我们将如之何?还是先发制人呢,还是静以待动呢?朕一时决不定,所以要请诸位老师来商量。”柏夷父道:“讲到兵法,自然应该先发制人。但是,现在共工氏谋逆的痕迹尚未显著,假使我们先起兵,恐怕这个戎首之名倒反归了我们,大非所宜。况且帝初即位,诸事未办,首先用兵,这个名声亦不好,所以我看不如等他来吧。”赤民道:“夷父君之言甚是。我想共工氏的举兵大概不出数月之内,我们犯不着做这个戎首。”

  颛顼帝问道:“那么新都之事怎样呢?”赤民道:“新都尽管去营造,不过一切物件且慢点迁过去。一则那边工作未完,无可固守;二则帝丘的形势逼近黄泽,亦不利于应战,最好放他到这边来,那时我们以逸待劳,可以一鼓平定,诸位以为何如?”

  众人都道极是。渌图道:“某料共工氏一定先攻帝丘,得了帝丘之后一定是长驱到这边来的。这边逼近荷泽,那水攻是共工氏的长技,我们还得注意。”颛顼帝道:“这一层朕早命水正玄冥师昧去预备了,大约可以无虑。”柏亮父道:“我想从帝丘到这里有两条路,一条绕菏泽之北,一条绕菏泽之南。

  到那时如何应付,我们应得预先决定。”大款道:“我看北面这条纯是平原,易攻难守;南面这条东边是绎山,西边是菏泽,中间只有一条的隘口,易守而难攻。照寻常的理想起来,总是从北面来的,但是我知道浮游这个人诡计多端,机变百出,说不定是从南面而来,以攻我之虚。我们却要留心!”赤民道:“用兵之道,有备为先。现在,我们的百姓可以说人人都肯用命,分派起来不嫌不够,我们还是两边都有防备的好。”柏亮父道:“这个自然。他从北面来,我们在汶水南面摆阵图,等他们一半人渡过水的时候,起而击之,这亦是一种兵法。他如若从南面而来,我们放他进了隘口,诱他到山里,十面埋伏,群起而攻,自然可以全胜了。”大家正在会议之间,忽然壁上大声陡起两道寒芒,如白虹一般,直向北方飞去,转瞬之间,又回了转来。大家出其不意,都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却是壁间所挂的两柄宝剑,已都出匣了。原来颛顼帝有两柄宝剑,一柄名叫腾空,一柄名叫画影,又叫曳影,是通神灵的。假使四方有兵起,这二剑飞指其方,则打起仗来无不胜利。这二剑又常在匣中作龙吟虎啸之声,的确是个神物。此次忽然出匣,飞指北方,那么打胜共工氏一定可必了。大家见了,无不欣喜。

  柏夷父又向颛顼帝道:“某前次所保举的那个人,昨日已到,应该否叫他来?”

  颛顼帝道:“朕甚愿见他!”柏夷父就立刻饬人前往宣召。不到多时,果然来了,向颛顼帝行礼。颛顼帝一看,只见那人生得方面大耳,长身,猿臂,而左臂似乎尤长,真是堂堂一表,年纪却不过二十左右,便问他道:“汝名叫羿吗?”羿应声道:“是。”颛顼帝道:“朕因夷父师推荐汝,说汝善于射箭,想来一定非常精明的。朕从前以为这个射箭是男子的事务,也曾常常去练习过,但是总射不好。究竟这个射箭要他百发百中,有没有秘诀呢?”

  羿道:“秘诀当然是有的。臣听见臣师说,从前有一个人,名叫甘蝇,他那射箭真是神妙,不但是百发百中,并且不必放箭,只要将弓拉一拉满,那种走兽就伏着不敢动,飞禽就立刻跌下来,岂不是神秘之至吗?但是,他却没有将这个秘诀传人。

  后来他有一个弟子,名叫飞卫,亦是极善射的,据有人说,他的射法还要比甘蝇来得巧妙。这句话的确不的确不得知,不过他却有一个方法传人。他有一个弟子,名叫纪昌,一日问他射法,他说道:“你要学射吗?先要学眼睛不瞬才好。”

  纪昌听了就去学,但是不瞬是很难的,无论如何总要瞬。纪昌发起愤来,跑到他妻子的织机下仰面卧着,将两个眼皮碰着机子,他妻织起机来,他两只眼睛尽管瞪着了看,如此几个月,这个不瞬的功夫竟给他学会了。他又跑去问飞卫道:“还有甚么方法呢?”飞卫道:“你从今要学看才好,将极小的物件能够看得极大,极不清楚的物件能够看得极清楚,那就会射了。‘纪昌一听,登时想出一个方法,跑回去捉了一个虱子,用一根极细极细的牦毛将虱子缚住了,挂在南面的窗上,自己却立在里面,日日的注定了两眼看。起初亦不觉什么,过了几日,居然觉得那虱子渐渐有点大了,三年之后,竟有同车轮一样大,他就用燕角做了一张弓,用孤蓬做了一支箭,向着那虱子射去,恰好射在虱子的中心,那根牦毛却是摇摇地并不跌落。纪昌大喜,从此之后,他看各种东西无论大小都同丘山一般大,所以他射起来没有不中的。这就是相传的诀窍了。”

  颛顼帝听了,点点头,说道:“这个就是古人所说‘用志不纷乃凝于神’的道理,这个人竟能够如此的艰苦卓绝,真是不可及,但不知此人后来的事业如何?有没有另外再传授弟子?”羿道:“论起这个人来,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既然得了飞卫的传授,照理应该感激飞卫,哪里知道他非但不感激飞卫,倒反要弄死飞卫。一日,师弟两个在野外遇到了,纪昌趁飞卫不防,飕的就是一箭射过去;飞卫大惊,闪身避过,还当纪昌是错射的。哪知纪昌第二支箭又朝着自己射来,这才知道纪昌有谋害之心,于是亦立刻抽出箭来和他对射。飞卫故意要卖弄自己的本领给纪昌看看,等纪昌的箭射来的时候,就朝着他的箭头射去,两个箭头恰恰相撞,两支箭一齐落在地面,灰尘都没得飞起,以后箭箭都是如此,两旁的人都看得呆了。

  到了后来,飞卫的箭少,已射完了,纪昌恰还有一支,两旁的人都替飞卫担忧,只见飞卫随手在路旁拔了一只小棘,等纪昌一箭射来,他就将小棘的头儿一拨,恰恰拨落在地上,两旁的人无不喝彩;那纪昌登时羞惭满面,丢了弓跑到飞卫面前跪下,涕泣悔过,请从此以父子之礼相待,不敢再萌恶念,并且刺臂出血以立誓。飞卫见他如此,亦饶恕了他,不和他计较。你想这个人岂不是忘恩负义之极吗!”颛顼帝和相夷父等听了,都说:“天下竟有这种昧良心的人,真是可恶极了!实在飞卫当时不应该饶恕他。”颛顼帝又问羿道:“汝师何人,现在何地,他的本领如何?”羿道:“臣师名叫弧父,荆山地方人,本来是黄帝的子孙。他从小时候就喜欢用弓箭,真是性之所近,所以无师自通的。他在荆山专以打猎为业,一切飞禽走兽,凡是他的箭射过去没有一个能逃脱的。臣的本领比过去真是有天壤之别了。”颛顼帝道:“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汝师既有如此绝技,可肯出来辅佐朕躬?”

  羿道:“臣师在母腹之时,臣师之父即已去世。及至臣师坠地,臣师之母又去世了。臣师生不见父母,平日总是非常悲痛,真所谓抱恨终天。臣师尝说,情愿此生老死山林,决不愿再享人世之荣华。所以虽则帝命去召他,恐怕亦决定不来的。”

  颛顼听了,不免嗟叹一番,又向羿道:“现在共工国恐有作乱之事,朕欲命汝统率军队,前往征剿,汝愿意吗?”羿起身应道:“臣应当效力。”颛顼帝大喜,就授了羿一个官职。

  羿稽首受命。颛顼帝又问道:“共工氏的谋乱已非一日,他的军士都是久练的,而且兵坚器利,并制有一种厚铠,刀剑箭戟急切不能够伤他,汝看有何方法可以破敌?”羿道:“厚铠虽然坚固,但是面目决不能遮掩,臣当训令部下,打起仗来专射他的面目:那么亦可取胜了。再者,臣还有一个药方,请帝饬人依照制配,到打仗的时候,叫军士带在身上,可以使敌人之箭不能近身,那么更可以取胜了。”颛顼帝听了大骇,说道:“竟有这等奇方?是何人所发明,汝可知道?”

  羿道:“据说是务成子发明的。”颛顼帝道:“务成子是黄帝时候的人,听说其人尚在,不知确否?汝这个方是务成子传汝的吗?”羿道:“不是。是另一人传授给臣的。但是,务成子的确尚在,不过他是个修练之土,专喜云游四海,现在究竟不知道在何处。”

  说着,就从怀中将那个药方取出,递与颛顼帝,颛顼帝接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萤火虫一两,鬼箭羽一两,蒺藜一两,雄黄精二两。

  雌黄二两,投羊角一两半,矾石二两,铁锤柄一两半。

  以上八味,用鸡子黄、丹雄鸡冠各一具,和捣千下,和丸如杏仁,作三角形,绛囊盛五丸,从军时系腰可解刀兵。

  颛顼帝看了不禁大喜,又递与五位老师传观,便命人去采办药料,秘密地依方制造。一面就去发号施令,派兵调将,布置一切,专等共工氏来攻。

  且说那共工氏同了浮游带了他全国的军士,果然于二十日内赶到帝丘。只见无数工人在那里工作,一见共工氏大兵到了,纷纷向东逃窜,并不见一个兵士前来迎敌。共工氏哈哈大笑,回头向浮游道:“果然不出你所料,他们竟是一无防备的。”

  浮游道:“此番这些人逃回去之后,他们一定知道,要防备了。

  我们应该火速进兵,使他们防备不及,才可以不劳而获!”共工氏道:“是。”于是立刻传令向前进攻。

  浮游道:“且慢!从这里到曲阜,我晓得有两条路。一条绕菏泽而北,就是方才那些人逃去的大路,一条绕菏泽而南,是小路,但是一面傍山,一面临水,只有中间一个隘口,形势非常险要。照兵法讲起来,隘口易守人数必少,平原难守人数必多。我看他们就使有防备,亦必定重在平原而不重在隘口;况且刚才那些人又多向平原逃去,他们必定以为我们是从平原进兵。现在我们却从隘口攻去,兵法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正是这个法子。大王以为如何?”共工氏听了,大加赞美道:“汝于兵法地势熟悉如此,何愁颛顼氏不破呢!”于是吩咐一小部分的军士摇旗呐喊,仿佛要从大路追赶的样子,一面却将大队的人都向小路而来。

  走了几日,到得隘口,只见前面已有军土把守,但是却不甚多。浮游传令:“弓箭手先上去射,拿大戟的第二批,拿短兵的第三批,奋勇前进,今朝务必要夺到这个隘口,方才吃饭。

  “众兵士果然个个争先,勇猛无比。那颛顼氏的军士敌不住,纷纷后退,登时夺了隘口。天色已晚,共工氏就令兵士住在山坡下歇宿,一面与浮游商议,极口称赞他用兵的神妙。忽然有几个兵士走来报道:“对面山上有无数的火光,恐怕是敌人前来袭击,我们不可不防。”共工氏同浮游出来一看,果然有许多火光,闪烁往来不定。浮游笑道:“这个是假的,故作疑兵,并非来袭击我们的。袭击我们,何必用火?难道怕我们没有防备吗!”共工氏一想不错,便又问道:“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设这个疑兵呢?”浮游道:“想来他们大兵都在北方,这里兵少空虚,深恐怕我们乘虚去攻他,所以作此疑兵,使我们不敢轻进。大约是这个意思。”共工氏听了,亦以为然。

  这日夜间,颛顼兵果然没有来袭击,共工氏益觉放心。到了次日拔队前进,只见路上仅有逃避的百姓,却不见一个军士。

  又走了一程,远远望见山林之中旌旗飘扬,旌旗影里疏疏落落有军士在那里立着。共工氏传令兵士放箭。哪知道箭射过去,那些立站的军士依旧不动。共工氏大疑,传令冲锋。共工兵一声呐喊,冲将过去,才晓得都是些草人。当下共工氏向浮游道:“汝料他空虚,现在看此情形一点也不差,我们正可以放胆前进了!”

  说犹未了,只听得山前山后陡然间起了一片喊声,从那喊声之中飞出无数之箭,直向共工氏兵士的脸上射来,受伤者不计其数,队伍登时大乱。共工氏正要整理,只见那颛顼氏的伏兵已经四面涌出,一齐上前将共工氏围祝共工氏赶快叫兵士扎住阵脚,用箭向颛顼兵射去,哪知没有射到他身边都纷纷落在地上。共工兵看了大骇,正不知是什么原故,禁不得那面的箭射过来,大半都着。共工氏至此料想不能取胜,就传令退兵,自己当先向原路冲出,军士折伤不少。刚刚回到隘口,四面伏兵又起。共工氏急忙传令道:“今日我们归路已绝,不是拼死,没有生路!”众人亦知道此时的危险,于是万众一心,猛力冲突,真是困兽之斗,势不可当。这里颛顼氏亦恐怕伤人太多,传令合围的军士放开一角,让他们出去,一面仍旧督率军士在后面紧紧追赶。

  且说共工氏拼命地逃出了隘口,计算兵士已折去了大半,正要稍稍休息,和浮游商议办法,忽听得后面喊声又起,颛顼兵又追来了。这时,共工兵已无斗志,四散逃生,禁不起颛顼兵大队一冲,登时将共工兵和浮游冲作两起。那浮游带了些败残兵士拼命地逃,一时辨不得路径,直向南去,虽然逃得性命,而去冀州愈远,欲归无从。那些败残兵士沿路渐渐散尽,只剩得孑然一身,到了淮水之边,资斧断绝,饥饿不堪,知道自己是个赤面的人,容易为人认破,想来不能脱身,不如寻个自尽吧,遂投淮水而死。这是一个小人的结局。后来到了春秋时候,他的阴魂化作一只红熊,托梦于晋国的平公,向他作祟,可见他奸恶之心死而不改,还要为恶,真是一个小人呢。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那日共工氏被大兵一冲,围在一处,幸亏他力大,终究被他杀出,带了败残兵逃回冀州去了。这时,颛顼帝得胜回去,再和群臣商议。大款道:“共工氏这个人枭勇异常,留他在冀州必为后患,不如乘势进兵擒而杀之,天下方可平定。”

  群臣听了,都赞成其说。颛顼帝就叫金正该统率大兵,羿做副帅,共同前进,帝自己带水正味及群臣随后进发。哪知冀州的百姓受了共工氏的暴虐,本来是不敢言而敢怒的,现在看见他大败回来,父子兄弟死伤大半,更将他恨如切齿,等到颛顼兵一到,大家相率投降,没一个肯替他效死。共工氏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带了些亲信之人向西方逃命。那金正和羿知道了,哪里肯放松,便紧紧追赶。

  共工氏逃了二十多日,到了一个大泽,疲乏极了,暂且休息,问土人道:“这个泽叫什么名字?”土人道:“叫作渤泑泽。”共工氏又指着西面问道:“从这边过去是什么地方?”

  土人道:“是不周山,再过去是基山、钟山,再过去就是昆仑山了。”共工氏想道:“我现在国破家亡,无处可去,听说这昆仑山是神仙所居,中多不死之药,不如到那边去求些吃吃。

  虽则帝位没得到手,能够长生不死,亦可以抵过了。”想到此处,连日愁闷不觉为之一开。正要起身西行,只听得东面人声嘈杂,仔细一看,原来颛顼兵赶到了,不觉大惊,只得慌忙再向西逃,绕过泑泽,上了不周山,早被颛顼兵围祝共工氏料想不能脱身,不觉长叹一声,想起从前儿子后土劝他的话,真是后悔无及。又想起浮游的奸佞,悔不该上他的当。又想:“我现在已经逃到如此荒远之地,颛顼兵竟还不肯舍,真是可恶已极。”想到此际,怒气冲天,说道:“罢了,罢了!”举头向山峰的石壁撞去,只听得天崩地裂之声,原来共工氏固然脑裂而死,那山峰亦坍了一半,这亦可见他力大了。

  且说颛顼兵围住共工氏,正要上山搜索,忽听山上大声陡发,大石崩腾,疑心共工氏尚有救兵,不敢上去。过了多时,不见响动,才慢慢上去窥探,却见一处山峰倒了,碎石下压着一人。金正命人拨开一看,原来是共工氏,不禁大喜,便叫军士掘土将其尸埋葬,遂和羿班师而回。

卷六" 下绝手平定共工 上恒山再戮诸怀"

  

  以上两次打平共工氏,已将旧事叙明,以下言归正传。

  

  且说帝喾之时,共工氏何以又不肯臣服呢?原来共工的百姓强悍好乱,又经康回、共工氏两次图霸图王的风气所渐染,总想称雄于九州。这回子听说颛顼帝驾崩,帝喾新即位,他们以为机有可乘,便又蠢动起来。但是其中却没有一个杰出的人才,所以乱事还不十分厉害。帝喾听了,便叫火正重黎带了兵征讨。临行的时候并嘱咐他:“要根本解决,不可以再留遗孽。”

  重黎领命,率领大兵直攻冀州。那些乌合之众哪里敌得过重黎之师,不到一月,早已荡平。可是重黎是个仁慈的人,哪里肯痛下毒手,处置共工氏百姓不免姑息一点。哪知等到重黎班师回来,那共工氏的百姓又纷纷作乱起来。帝喾听了大怒,拣了一个庚寅日,将重黎杀死,以正他误国之罪。一面就叫重黎的胞弟吴回代做火正祝融之官,并叫他带了大兵再去攻讨。吴回因为重黎之死都是为那些乱民的原故,替兄报仇之心甚切,加以帝命严厉,所以更不容情,一到那边专用火攻,竟将那些乱民焚戮净荆从此共工氏的名称,不复再见于史册,亦可算是空前的浩劫了。等到吴回班师回来,帝喾叹道:“朕非不仁,下此绝手,亦出于不得已耳!”

  且说共工氏虽然平定,但是帝喾终究放心不下,意欲出外巡狩,以考察四方的动静。正要起身,适值常仪生了一个儿子,这是帝喾第一个长子,当然欢喜。过了三日,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作挚,恰恰和他的曾祖考少昊氏同名。这个亦可见上古时候,没有避讳的一端。

  

  又过了几日,帝喾决定出巡,带了姜嫄同走,朝中的事情由金、木、水、火、土五大臣共同维持。这次出巡的地点是东、北两方,所以先向东走。绕过了菏泽,到了曲阜,便到少昊氏坟上去拜祭过,一切询风问俗的事照例举行,不必细说。

  

  公事既毕,就和姜嫄同上泰山,在山上游了两日,方从泰山的北面下山,远远一望,只见山下莽莽一片,尽是平原,从那平原之中又隆起一个孤阜。当下帝喾就问那随从的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从人道:“那里叫章丘。”帝喾吩咐:“就到那丘上歇歇吧。”行不多路,两旁尽是田塍,大车不能通过,帝喾便命车停下,向姜嫄道:“朕和汝步行过去,亦试得?”姜嫄答应,遂一齐下车,相偕而行,随从人等均在后面跟着。

  

  且说姜嫄虽是个后妃之尊,却是性好稼穑,平日在亳邑都城的时候,早在西北地方画出几百亩地,雇了十个工人,栽桑种稻,播谷分秧,不时去经营管理,指点教导,做她的农事试验常有的时候往往亲自动手,这田塍的路是她走惯的,所以一路行去并不吃力。这时候正是暮春天气,一路平畴绿野,高下参差,麦浪迎风,桃枝挹露,更是分外有趣。那些农夫,亦正疏疏落落地低着头在那里工作,忽然抬头看见这许多人走过,不觉诧异,有的荷锄而观,有的辍耕而望,都不知道帝喾等是什么人。

  

  不一时,帝喾等到了章丘之上,只见无数人家环绕而居,虽则都是茅檐草舍,却是非常之整洁。在观望时,忽然一片狗吠之声,早有三四条狗狰狞咆哮,泼风似地向帝喾等冲来,磨牙张口,竟像要咬的模样。早有随从人等上前驱逐,那许多狗虽则各自躲回它的家中去,可是仍旧朝着外边狺狺的乱吠。从这狗吠声中却走出几个妇人来了,有的抱着小孩,有的手中还拿着未曾打成功的草鞋在那里打,见了帝喾等便问道:“你们诸位从哪里来的?来做什么?”随从人等过去,告诉了她们。

  

  她们一听是帝和后,慌得赶快退回。有的退回之后,仍同了小孩子躲在门背后偷看,有的从后门飞也似的下丘去找男人去了。

  

  隔了一会,只见无数赤足泥脚的农民陆陆续续都上丘来,向帝喾参拜。帝喾个个慰劳一番,又问了他们些水旱丰歉的话头,然后向他们说道:“朕此番从泰山下来,路过此地,看得风景甚好,所以过来望望,无别事。现在正值农忙的时候,你们应该赶忙去耕田,不可为朕耽误,朕亦就要去了。”众农民之中有几个老的,说道:“我们生长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从来没得见过帝、后。现在,难得帝和后一齐同到,这个真是我们百姓的大福,所以帝和后务必要停一会再去。我们百姓虽则穷,没得什么贡献,一点蜜水总还是有的。”说着,就请帝喾到一间屋里来坐。帝喾看他们出于至诚,也就答应了。一面就有许多妇女来参见姜嫄,请到别一间屋里去坐。姜嫄就和她们问长问短,又讲了一会蚕桑种植的事情。众多妇女听了无不诧异,有的暗中想道:“她是一个尊贵的后妃,为什么对于农家的事情有这样的熟悉,并且内中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这个可见得有大智慧的人,才能够享受大福气呢!”有些暗中想道:“她是后妃之尊,对于农桑的事情尚且这样的研究,可见农桑的职务正是一种极贵重的职务,我们小百姓靠农桑做生活的,更应该怎样的去研究才是。”

  

  不提众多妇女们的心里胡思乱想,且说姜嫄坐了一会,只见帝喾那边叫人来说时已不早,要动身了。姜嫄立即出来,同了帝喾仍旧是步行转去,众多男女百姓在后相送,帝喾止他们不住,只得由他。正走之间,帝喾远远望见东南角上有一座山,山上有许多树林,林中隐约有一所房屋,极为高大,就问百姓道:“那边是什么所在?”百姓道:“那边是龙盘山,山上有一个闭宫。”帝喾道:“怎样叫闭宫?”百姓道:“是个庙宇,我们除了祭祀之外,或者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大家要聚会商量,那么才去开这个庙门,其余日子总是闭着的,所以叫它作闭宫。”

  帝喾道:“里面供奉的什么神祗?”百姓道:“是女娲娘娘。我们这里没有儿子的人,只要诚心去祭祀祷求,便立刻有子,真是非常灵验呢!”帝喾听了,忽然心有所动,回头看了姜嫄一看,暂不言语。

  

  到了大路口,帝喾和姜嫄上车,命随从人等取些布帛赏赐那些百姓,那些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而去。这日晚上,帝喾宿于客馆之中,向姜嫄说道:“朕听见说,女娲娘娘古今都叫她神媒,是专管天下男女婚姻事情的。男子婚姻,无非为生子起见。所以她既然管了婚姻的事情,必然兼管生子的事情,刚才那百姓所说求子灵验的话,当然可信的。汝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没得生育,朕心甚为怅怅。朕拟明朝起斋戒三日,同汝到那闭宫里去求子,汝以为何如?”姜嫄笑道:“妾今年已四十六岁了,差不多就要老了,哪里还会得生子呢!”帝喾道:“不然。古人说得好,诚能动天,就使五六十岁的妇人生子亦是有的,何况现在汝尚未到五十岁呢!况且这位女娲娘娘是个空前绝后的大女豪,生而为英,死而为神,朕想只要虔心去,决不会没有灵感的。”

  

  说罢,立刻就要姜嫄淋浴起来,斋戒三日,拣了一只毛色纯黑的牛做祭品,又换了两乘小车坐了,径望龙盘山而来。

  

  到了山亡,却见那闭宫的方向是朝南的,后面一带尽是树木,前面却紧对泰山,原来这龙盘山就是泰山脚下的一个小支阜。当下帝、后二人下了车,相偕入庙。刚到庙门不多几步,只见路旁烂泥上面有一个极大脚迹印在那里,五个脚指显然明白,足有八尺多长,就是那个大脚指头,比到寻常人的全只脚也还大些。看它的方向,足跟在后,五指朝着庙门,却是走进庙去的时候所踏的。那时,帝喾正在仔细看那庙宇的结构,仰着头没有留心。姜嫄低头而行,早一眼看见了,诧异之极,暗想:“天下竟有这样大的脚,那么这个人不知道有怎样大呢,可惜不曾看见。”正在想着,已进庙门,只见当中供着一位女娲娘娘的神像,衣饰庄严,丰采奕奕。

  

  这时,随从人等早把祭物摆好,帝喾和姜嫄就一齐拜下去,至至诚诚地祷告一番。拜罢起身,只见四面陈设非常简陋,想来这地方的人民风俗还是极古朴的。祭罢之后,又到庙后一转,只见那些树林尽是桑树,树林之外远远的一个孤丘,丘上有许多房屋,想来就是那日所到的章丘了。回到前面,跨出庙门,姜嫄刚要将那大人的脚迹告诉帝喾,只见帝喾仰着面正在那里望泰山,又用手指给姜嫄看,道:“汝看,那一座最高的就是泰山的正峰,那一座相仿的就是次峰,那边山坳里就是朕等前日住宿之所,许多房屋现在被山遮住,看不见了。朕和汝前日在山头上东望大海,西望菏泽,北望大陆,南望长淮,真个有目穷千里的样子。但是那个时候似乎亦并不觉得怎样高,到今朝在这里看起来,方才觉得这个严严巍巍的气象真是可望而不可即了。”

  

  帝喾正在那里乱指乱说,姜嫄一面看,一面听,一面口中答应,一面脚步慢移,不知不觉一脚踏到那大人的脚迹上去了,所踏的恰恰是大拇指。哪知一踏着之后,姜嫄如同感受了电气一般,立刻间觉得神飞心荡,全身酥软起来,那下身仿佛有男子和她交接似的,一时如醉如痴,如梦如醒,几乎要想卧到地上去。这个时候,不但帝喾和她说话没有听见,并且连她身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她亦不知道了。帝喾因为她好一晌不答言,回转头来一看,只见她两只眼睛饧饧儿的,似开似闭,面庞红红儿的,若醉若羞,恍惚无力,迎风欲欹,正不知道她是什么原故,忙问道:“汝怎样?汝怎样?汝身体觉得怎样?”一叠连问了几句,姜嫄总不答应,帝喾慌忙道:“不好了,中了风邪!”连忙叫宫人过来扶着,一面将自己所穿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姜嫄身上,又叫宫人扶抱她上车。上车之后,帝喾又问道:“汝究竟怎样?身上难过吗?”

  

  姜嫄刚才被帝喾连声叠问,早经清醒过来,只是浑身酥软,动弹不得,只能不语。这次又见帝喾来问,想起前头那种情形了,不觉羞愧难当,把一张脸统统涨红,直涨到脖颈头上去了,却仍是一句话说不出,只好点点头而已。帝喾亦不再问,吩咐从人赶快驱车下山。过了一会,到了客馆,下得车来,帝喾又问姜螈道:“现在怎样?觉得好些吗?要不要吃点药?”姜螈嫄时神气已经复原,心思亦已镇定,但是终觉难于启口,只得勉强答道:“现在好了,不用吃药,刚才想来受热之故。”帝喾听了亦不言语,就叫她早去休息。

  

  哪知姜螈这夜就做了一梦,梦见一个极长大的人向她说道:“我是个天上的苍神,闭宫前面的大脚迹就是我踏的。你踏着我的大拇指,真是和我有缘。我奉女娲娘娘之命同你做了夫妻,你如今已有孕了,可知道吗?”姜螈梦中听了又羞又怕,不觉霍然而醒,心里想想,越发诧异,但是不好意思向帝喾说,只得藏在肚里。到了次日起来,身体平复如常。帝喾便吩咐动身,向西北进发。一路地势都是沮洳卑湿,湖泽极多,人烟极少。到了大陆泽改坐船只,渡到北岸,百姓较为繁盛,听见说帝、后来了,纷纷都来迎接。帝喾照例慰劳一番,问了些民间的疾苦,一切不提。

  

  过了几日,忽见随从人等来报说,外面伊耆侯求见帝喾。

  

  帝喾大喜,就命召他进来。原来伊耆侯就是伊长孺,自从他的养女庆都做了帝喾妃子之后,帝喾见他才具不凡,就封他在伊水地方做一个候国之君。哪知他的治绩果然出众,化导百姓极有方法。适值共工乱民平定,急须贤明的长官去设法善后,帝喾便又将伊长孺改封在耆的地方做个侯国,叫他去化导冀州的人民,所以他就叫伊耆侯。

  

  当下伊耆侯见了帝喾,行礼已毕,帝喾便问他道:“汝何故在此?”伊耆侯道:“臣前数日来此访一友人,听见驾到,特来迎接。”帝喾道:“汝友何人?”

  伊耆侯道:“臣友名叫展上公,是个新近得道之士。”帝喾道:“就是展上公吗?朕久闻其名,正想一见,不料就在此地,汝可为朕介绍。”伊耆侯道:“可惜他昨天已动身去了。”帝喾忙问道:“他到何处去?”伊耆侯道:“他本是个云游无定之人,这次听说要往海外访羡门子高和赤松子诸人,这一去不知又要隔多少年才能回来!便是臣此次前来,亦因为知道他将有远游,所以特来送他的。”帝喾道:“天下竟有这样不凑巧之事,朕真可谓失之交臂了。”说罢,不胜怅怅。当下,帝喾就留伊耆侯在客馆夜膳,因为伊耆侯是有治绩的诸侯,特地隆重地设起飨礼来。到那行礼的时候,姜嫄亦出来陪席,坐在一边。

  

  原来上古之时,男女之间虽然讲究分别,但是并没有后世的这样严,所以遇到飨礼的时候,后妃夫人总是出来陪坐的。

  

  后来直到周朝,有一个阳国的诸侯到一个缪侯那里去,缪侯设飨礼待他,照例缪侯夫人出来陪坐。哪知阳侯看见缪侯夫人貌美,顿起不良之心,竟杀去缪候,夺了他的夫人去。从此之后,大家因为有了这个流弊,才把夫人陪坐这个礼节废去,直到清朝都是如此。人家家里有客人来,主人招待,主妇总是不出来见的。现在外国风俗流到中华,请客之时主人主妇相对陪坐,大家都说是欧化,其实不过反古而已。闲话不提。

  

  且说当日帝喾设飨款待伊耆侯,礼毕燕坐,姜嫄也进内去了。帝喾便问伊耆侯道:“近来汝那边民情如何?共工氏遗民颇能改过迁善否?”伊耆侯道:“臣到耆之后,确遵帝命,叫百姓勤于农桑,以尽地利。又叫他们节俭用财,有贫苦不能工作的,臣用货财去借给他,赈济他。到现在他们颇能安居乐业,无匮乏之患了。而且风俗亦渐渐趋于仁厚,颇能相亲相爱。遇到饮食的时候,大家能够互相分让;遇到急难的时候,大家能够互相救助;遇到有疾病的时候,大家亦知道彼此扶持,比到从前已觉大不同了。至于共工余民,在臣所治理的耆国地方本不甚多,有些住在那边的,现在已都能改行从善,请帝放心。”

  帝喾听了大喜,便说道:“朕此番北来,本拟先到汝处,再到太原,再上恒山,现在既然与汝遇见,那么朕就不必再到汝处了。朕拟从涿鹿、釜山转到恒山,再到太原,似乎路程较为便利些。”伊耆侯道:“帝往恒山,臣拟扈从。”

   帝喾道:“不必。朕与汝将来再见吧。”伊耆侯只得退出。过了几日,帝喾起身,伊耆侯来送,说道:“臣妻近日渐老多病,颇思见臣女庆都,臣拟待帝回都之后,遣人来迓臣女归宁,不知帝肯允许否?”帝喾道:“亦是人情之常,朕无有不允。待朕归后,汝饬人来接可也。”说罢,彼此分散,伊耆侯自回耆国去了。

  

  这里帝喾和姜嫄先到涿鹿,游览了黄帝的旧都,又到釜山,寻黄帝大会诸侯合符的遗迹,流连景仰一番,然后竟上恒山而来。那恒山是五岳中之北岳,山势非常雄峻。只见一路树木多是枳棘檀拓之类,帝喾暗想:“怪不得共工氏的弓箭厉害,原来做弓的好材料柘树这里独多呢。”正在想时,忽听得远远有人呼救命之声,那前面随从人等早已看见,都说道:“那边有一个野兽伤人了。”说着,各制兵器往前救护。那野兽看见人多,就舍弃了所吃的人向后奔逃,嘴里发出一种声音,仿佛和雁鸣一般。随从人等怕它逃去,赶快放箭,一时那野兽着了十几支箭,但是还跑了许多路方才倒地而死。众人来看那被吃的人,早已面目不全,脏腑狼籍,一命呜呼了,只得随便掘一个坎,给他埋藏,然后将那野兽拖来见帝喾。帝喾一看,只见它形状似牛而有四角,两目极像个人,两耳又像个猪,看了半日,实在不知道它是什么野兽,且叫随从人等扛着同上山去,以便询问土人。

  

  哪知刚到山半,恰恰有许多人从上面下来,看见了野兽一齐嚷道:“好了好了,又打死一只诸怀了。”随从人等将众人引至帝前。众人知是君主,慌忙拜过了。

   帝喾就问道:“方才那只野兽汝等认识吗?叫什么名字?”众百姓道:“叫作诸怀,极其凶猛,是要吃人的。我们这里的人不知道被它伤害多少了。上半年我们打杀一只,如今又打死一只,可是地方上大运气了。”帝喾道:“这个诸怀生在这座山里的吗?”众百姓应道:“是的,这座山的西面有一条水叫作诸怀水,水的两旁森林山洞均极多,这个野兽就生长在那里,所以名字就叫诸怀。”帝喾又问道:“另外有没有什么异兽呢?”众百姓道:“另外不过虎豹豺狼之类,并没有甚么异兽,只有那诸怀水里却有一种鱼,名叫鮨鱼,它的形状身子是鱼,头却同狗一样,叫起来的声音又和婴儿一样,颇觉奇怪。但是,这鱼可以治惊狂癫痫等疾病,倒是有利而无害的。”帝喾听了道:“原来如此。”又慰劳那百姓几句话,就上山而来。

  

  只见最高峰上有一座北岳祠,祠门外有一块玲珑剔透的大石,高约二丈余,矗立在那里。石上刻着“安王”两个大字,不知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人所刻的。帝喾研究了一回,莫名其妙,亦只得罢休。礼过北岳,与姜嫄各处游玩一遍,就下山向太原而来。早有台骀前来迎接,帝喾问起地方情形,台骀所奏大略与伊耆侯之言相同。帝喾随即向各处巡视一周,只见那堤坊沟渠等都做得甚好,汾水中流一带已现出一块平原来了。帝喾着实的将台骀嘉奖一番。时正炎夏,不便行路,帝喾就在太原住下,闲时与台骀讲求些水利治道。台骀有个胞兄,名叫允格,也时常来和帝喾谈论。台骀因为自己做诸侯甚久,而胞兄还是个庶人,心中着实不安,遂乘势代允格求封一个地方。帝喾道:“汝兄虽无功,但汝父玄冥师有功于国,汝现在亦能为民尽力,仗着这些关系,就封他一个地方罢!”

   当下就封允格于鄀,允格稽首拜谢而去。

  

  过了几日,帝喾忽接到握裒的信,说道:“次妃简狄父母思念简狄,着人来迎,应否准其归去?”帝喾看了,立刻复信,准其归宁。来使去了,又过了多日,已交秋分,帝喾吩咐起身,沿着汾水直向梁山而来。帝喾告姜嫄道:“朕久闻梁山之地有一个泉水,无冬无夏总是常温,可以洗浴的,此次经过必须试验它一番。”

   姜螈道:“妾闻泉出于山总是寒凉的,为什么有温泉,真是不可解。”帝喾道:“天地之大何奇不有!朕听说有几处地方,那个泉水不但是温,竟热如沸汤,可以烧鸡豚,岂不是尤其可怪吗!照朕看起来,古人说地中有水火风三种,大约此水经过地中,受那地心火力蒸郁的原故,亦未可知。”

  

  过了数日,到了梁山,就去寻访温泉。果然寻到了,却在西南数百里外,有三个源头,下流会合拢来,流到漆沮水中去的。当下帝喾就解衣入浴,洗了一会。

  哪知这个泉水自此之后竟大大地出了名,到后来大家还叫它帝喾泉,可见得是地以人传了。闲话不提。

  

  且说帝喾知姜嫄有孕将近分娩,就和姜嫄说道:“朕本拟从此地北到桥山,去拜谒曾祖考黄帝的陵墓,现在汝既须生产,恐怕多绕路途非常不便。朕想此处离汝家不远,就到汝家里去生产,并且预备过年,汝看好吗?”姜嫄笑道:“那是好极了!”

  当下,帝喾便吩咐随从人等到郃国去。哪知走不多日,天气骤冷,飘飘扬扬地飞下了一天大雪,把路途阻止。到得雪霁天晴,重复上道,已耽搁多日。一日正行到豳邑地方,一面是沮水,一面是漆水,姜嫄忽觉得腹中不舒服起来。帝喾恐怕她要生产,就立刻止住车子不走,于是就在此住下。

卷七" 后稷初生遭三弃 帝喾出巡守西北"

  

  且说帝喾与姜嫄在漆沮二水之间住下,静待生产,不知不觉忽已多日。那时 已届岁暮,寒气凛冽渐不可当,眼看见那些豳邑的百姓都是穴地而居,有的一层, 有的两层,上面是田阪大道,下面却是人家的住屋。每到夕阳将下,大家就钻入 穴中,偃卧休息,非到次日日高三丈,决不出来。那土穴里面方广不过数丈,炊 爨坐卧溲溺俱在其中,而且黑暗异常,不要说夜里,就是日间,那阳光空气,亦 件件不够的。但是那土穴内极其温和,有两层穴的,下层尤其温和,所以一到冬 天,大家都要穴居起来,这亦所谓因地制宜的道理,无可勉强的。

  帝喾看了多日,暗想道:“这里居然还是太古穴居之风,竟不知道有宫室制 度之美,真真可怪了。但是看到那些百姓都是浑浑朴朴,融融泄泄,一点没有奢 侈之希望,二点没有争竞之心思,实在是可爱可羡!世界上物质的文明,虽则能 够使人便利,使人舒服,但是种种不道德的行为,都由这个便利舒服而来;种种 争杀劫夺的动机,亦包含在这个便利舒服之中,比到此地之民风,真有天渊之别 了。朕但愿这种穴居的情形再过五千年仍不改变才好。”

  正在空想时,忽有人报道:“二妃简狄娘娘来了。”帝喾听了大喜,便命简 狄进来。简狄进见过了帝喾,姜嫄听见了,亦赶快出来相见。帝喾问简狄道: “汝是否要去归宁,路过此地?”简狄道:“是的。妾家饬人来接,蒙帝许可, 妾就动身,走了三个多月,不想在此和帝后相遇,但不知帝后何以在此荒凉的地 方耽搁过冬?”帝喾就将姜嫄有孕将待生产之事说了一遍。简狄忙向姜豳道喜, 姜嫄又羞得将脸涨红了。帝喾向简狄道:“汝来得好极,朕正愁在此荒野之地正 妃生产起来无人照应,虽有几个宫女,终是不甚放心。现在汝可留在此间,待正 妃产过之后,再归宁不迟。”简狄连声答应道:“是是。妾此来正好伺候正妃。”

   于是就叫那有娀国迎接简狄的人先动身归去,免得有娀侯夫妇记念。这里简狄坐 了一会,姜嫄忙携了简狄的手,到房中谈心去了。

  到得晚间,简狄向帝喾道:“正妃年龄已大,初次生产恐有危险,帝应该寻 一个良医来预备,省得临时束手无策。”帝喾道:“汝言极是,朕亦早已虑到。自从决定主意在此生产之后,就叫人到正妃母家去通知。并叫他立刻选一个良医 来,想来日内就可到了。”

  又过了两日,有邰国果然来了两个医生。哪知这日姜嫄就发动生产,不到半 个时辰,小儿落地。姜嫄一点没有受到苦痛,两个医生竟用不着,大家出于意外, 都非常欢喜,仔细一看,是个男孩。帝喾心里尤其欢喜,拼命的去感激那位女娲 娘娘。

  独有姜嫄不但面无喜色,而且很露出一种不高兴的模样,来人向她道喜,她 亦只懒懒儿的,连笑容也没有。大家看了不解,纷纷在背后猜想。内中有一个宫 女道:“小儿生落地,总是要哭的,现在这位世子生落地后,到此刻还没有哭过, 正妃娘娘的不高兴,不要是为这个原故吧。”大家一想不错,不但是没有哭过, 并且连声音亦一些儿没有,甚是可怪。但是抱起来一看,那婴孩双目炯炯,手足 乱动,一点没有疾病,正是不可解。

  简狄忙向姜嫄安慰道:“正妃有点不高兴,是不是为这个婴孩不会哭吗?请 你放心,这个婴孩甚好,包管你会哭的。”

  哪知姜嫄不听这话犹可,一听之后,就立刻说道:“这个孩子我不要了,请 你给我叫人抱去抛弃他罢。”简狄当她是玩话,笑着说道:“哪有这个道理,辛 辛苦苦生了一个孩子,心上哪里肯割舍呢。”哪知姜嫄听了这话,忽觉气急起来, 红头涨耳,亦不说什么理由是非,口中一叠连声叫人抱去抛了。简狄至此,才知 道姜嫄是真心,不是玩话。但是无论如何,猜她不出是什么心思。暗想:“姜嫄 平日的气性是极平和的,而且极仁慈的,何以今朝忽然如此暴躁残忍起来,况且 又是她亲生之子,何以竟至于此?实在想不出这个原故。”后来忽然醒悟道: “哦,是了,不要是受了什么病,将神经错乱了?”慌忙将这个情形来告知帝喾。帝喾立刻叫医生进去诊视。医生诊过脉,又细细问察了一回,出来报告帝喾,说 正妃娘娘一点都没有病像,恐怕不是受病之故。

  帝喾听了,亦想不出一个原故。但听得里面姜嫄仍旧口口声声在那里吩咐宫 人,叫他们抛弃这个孩子。帝喾忽然决定主意,向简狄说道:“朕看就依了正妃, 将这孩子抛弃了罢。倘使不依她,恐怕她产后惊怒,做起病来,倒反于她的身体 不利,况且据汝说,这个孩子生出来,到此刻声音都没有,难保不是个痴愚呆笨 之人,或者生有暗疾,亦未可知。就使抚育他大来,有什么用处?朕从前一生落 地,就会得说话。现在这小孩子连哭喊都不会,可谓不肖到极点了,要他何用?

  我看你竟叫人抱去抛弃了罢。”简狄只是不忍,然而帝喾既然如此吩咐。姜嫄那 面想来想去,亦竟没有话语可以去向她解释劝导,只得叫人将那孩子抱了出来, 暗想道:“天气如此寒冷,一个新生的小孩子丢在外边,怎禁得住,恐怕一刻功 夫就要冻死了!这个孩子真是命苦呀!”一面想着,一面拿出许多棉衣襁褓等来, 给他穿好裹好,禁不住眼泪直流下来,向小孩叫道:“孩儿,你倘使有运气,今 天夜里不冻死。到明朝日里有人看见抱了去,那么你的性命就可以保全了。”说 着。就叫人抱去抛弃;一面就走到房中,来望姜嫄。只见姜嫄已哭得同泪人一般。简狄看了,更自不解。心想:“你既然死命的要抛弃这孩子,此时又何必痛惜?既然痛惜,刚才何以死命的要抛弃?这种矛盾的心理,真是不可解的。”

  谁知姜嫄看见简狄走来,早已勉强忍住了泪,不哭了。简狄见她如此,也不 便再去提她的头,只得用些别话敷衍一番。

  然后来到帝喾处,告知情形,帝喾听了,亦想不出这个原故。

  到了次日一早,简狄心里记念着这个孩子,就叫昨晚抱去抛弃的那人来,问 道:“你昨晚将那孩子抛在何处?”那人道:“就抛在此地附近一条隘巷里面。”简狄道:“你快给我去看看是活是死,有没有给别人抱去?”那人应着去了。不 到一刻,慌慌张张的回来报道:“怪事怪事!”这个时候,简狄正在帝喾房中, 帝喾听了,便问道:“什么怪事?”那人回道:“刚才二妃娘娘叫小人去看那昨 晚抛弃的世子冻死没有,哪知小人去一看,竟有许多牛羊在那里喂他的乳,并且 温暖他,岂不是怪事?”帝喾听了,很不相信,说道:“有这等事?”便另外再 叫一个人去看。过了一刻,回来报道:“确系是真的。小人去看的时候,正见一 只牛伏着在那里喂乳呢。现在百姓知道了,纷纷前来观看,大家都道诧异。这个 真是怪事!”

  简狄听了,不胜之喜,忙向帝喾道:“这个孩子有这种异事,想来将来必定 是个非常之人,请帝赶快叫人去抱回来吧。”

  帝喾亦以为然,于是就叫人去抱了回来。但见那孩子双目炯炯,和昨晚抱 出去的时候一样,绝无受寒受饥的病容,不过仍旧不啼不哭。帝喾也觉诧异,便 命简狄抱到姜嫄房中去,并将情形告诉姜嫄。哪知姜嫄不见犹可,一见了那孩子 之后,又立刻恼怒起来,仍旧一定要抛弃他。简狄告诉她牛羊腓字的情形,姜嫄 不信,说道:“这个都是捏造出来的,天下断乎没有这回事。想起来昨夜你们并 没叫人去抛弃呢。”简狄没法,只得再抱到帝喾这边,告诉帝喾。帝喾想了一想, 说道:“再叫人抱去抛弃吧,这次并且要抛弃得远些。” 简狄大惊,便求帝喾道:“这个恐怕使不得,一个新生的孩子,哪里吃得住 这许多苦楚,况且抛弃得远些便是山林里了,那边豺狼甚多,岂不是白白弄死这 个孩子吗?刚才牛羊喂乳之事,正妃虽则不相信,但是帝总明白的,并且众多百 姓都知道的。妾的意思,请帝向正妃说明,将这个孩子暂时抚养,等到正妃满月 出房之后,亲自调查,如果出于捏造,那么再抛弃不迟。妾想想看,如果正妃知 道这孩子真个有如此之异迹,就一定不会抛弃了,帝以为何如?”

   帝喾道:“朕 看不必,刚才牛羊喂乳的事情朕亦还有点疑心。你呢,朕相信是决不会作假的人, 但是那些宫人朕却不敢保她。或者可怜那个孩子,昨夜并没有去抛弃,等到今早 汝问起之后,才抱出去的,亦未可知。不然,深夜之中,人家家里的牛羊哪里会放出来呢?所以这次朕要抛弃得远 些,试试看,如果这个孩子将来真个是不凡之人,那么一定遇着救星,仍旧不会 死的。假使死了,可见昨晚之事是靠不住,就使靠得住,亦是偶然凑巧,算不得 稀奇了。”简狄听了,做声不得,只得再叫人抱了孩子去抛弃。

  过了半日,那抱去抛弃的人转来,帝喾问他抛弃在哪里,那人道:“抛弃在 三里外一个山林之中。”帝喾听了,便不言语。简狄听了,万分不忍,足足儿一 夜没有睡着。一到黎明,就匆匆起来,正要想同帝喾说叫人去看,哪知帝喾早已 叫人去探听了。

  过了半日,探听的人回来说道:“真真奇事!小人刚才到郊外,只见有无数 百姓往那边跑,小人问他们为什么事,有一个百姓说道:“我今天一早想到那边 平林里伐些柴木,预备早炊,哪知到得平林之内,忽见一只豺狼伏在那里。我大 吃一惊,正要用刀去斩它,仔细一看,那狼身旁却有一个初生的孩子,那狼正在 喂他的乳。我看得稀奇极了,所以就回来,邀了大家去看。这个时候,不知道在 不在那里了。‘一路说,一路领着众人向前走,当时小人就跟了同去。到得平林 之内,果见那只狼还在那里喂乳,所喂的小孩就是帝子,那时小人方才相信。

  后来那只狼看见人多了,有的去赶它,它才慢慢地立起身来,将尾巴摇两摇, 又到帝子脸上去嗅了一嗅,然后向山里飞跑而去。这是小人看见,千真万真的!”

  帝喾问道:“后来怎样呢?那个孩子抱回来没有?”刀队道:“后来那些百姓都看得稀奇极了,有两个 认识的说道:“这个孩子就是昨日抛在隘巷里的帝子。昨日牛羊喂乳,已经奇了;今朝豺狼喂乳,更是千古所未曾听见过的事情。想起来帝的儿子福气总是很大, 自有天神在那里保护的。假使是我们的儿子,不要说被豺狼吃去,在这山林之中 过一夜,冻都早经冻死了。”有一个百姓说道:“我看这个帝子相貌生得甚好, 不知道帝和后为什么一定要抛弃他,真是不可解的。现在我们抱去送还帝吧。假 使帝一定不要,我情愿抱去抚养他起来,你们看何如?’大家无不赞成,就抱了 向这里来。小人拦阻他们不住,只得和他们同到此,现在外边,请帝定夺。”帝 喾道:“那么就将小孩抱进来吧!众多百姓处,传朕之命,谢谢他们。”从人答 应而去。

  须臾,宫人抱进那个孩子来。帝喾一看,那孩子依旧不啼不哭,但是双目炯 炯,神气一点亦没有两样,便知道他将来是一定有出息的。就叫简狄再抱去告诉 姜嫄。哪知姜嫄还是不相信。简狄急了,说道:“正妃不要再固执了,妾等或许 有欺骗之事,如今帝已相信了,难道帝亦来欺骗正妃吗?”姜嫄道:“我终究不 相信。外间之事,未见得一定靠得住的,果然这孩子有如此灵异,必须我亲自试 过,方才相信。”简狄道:“正妃怎样试呢?”姜嫄低头想了一想,道:“这房 门外院子里不是有一个大池子吗?现在已经连底冻合,我要将这孩子棉衣尽行脱 去,单剩小衣,抛在冰上,自己坐在里面看,如果有一个时辰不冻死,我就抚养 他。”简狄一想,又是一个难关了。如此寒天,我们大人穿了重裘还难禁受,何 况一个新生小孩,可以单衣卧冰吗?但是无法劝阻,只得又到外边来和帝喾商议。

  帝喾道:“依她吧!豺狼尚且不吃,寒冰未见会冻得死呢。”

  于是果然将小孩棉衣去尽了,单剩一件小衣,放他在冰上。

  哪知刚放下去,忽听得空中一阵拍拍之声,满个院子登时墨黑。大家都吃了 一惊,不知何事,仔细一看,却是无数大鸟纷纷的扑到池中,或是用大翼垫在孩 子的下面;或是用大翼遮盖孩子的上面,团团圈圈,围得来密不通风,一齐伏着 不动,足有一个时辰之久,把帝喾等都看得呆了。姜嫄在房中尤其诧异之至,才 相信前两次之事不是假的。正在追悔,忽然又是一阵拍拍之声,只见那些大鸟一 霎都已飞去,那孩子在冰上禁不住这股寒气,呱的一声,方才哭起来了。那哭声 宏亮异常,差不多连墙外路上都能听见,足见得不是不能出声之瘖者了。那时帝 喾在外边看见了,不胜之喜,忙叫人去抱。

  说声未了,第一个飞跑出来抱的就是简狄,原来她早将自己衣裳解开,一经抱起,就裹在怀里,走进来向姜嫄说道:“正妃娘娘,请抱他一抱,这个孩子要冻坏了!”姜嫄此时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又是懊悔,又是心疼,禁不住一阵心 酸,那眼泪竟同珠子一样簌簌的落下来。早有宫人递过小孩的衣服,给他穿好, 姜嫄就抱在怀中,从此以后,用用心心的抚养他了。

  帝喾因为这孩子几次三番要抛弃的,所以给他取一个名字,就叫作“弃”, 后来又给他取一个号,叫作度辰,这是后话不提。

  过了弥月之后,帝喾常到姜嫄房中看视小孩。有一天晚上;简狄不在旁边, 帝喾就盘问姜嫄道:“汝这么大年纪,好容易生了一个男孩,这孩子生得亦甚好, 并没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虽则不会啼哭,亦并不要紧,为什么一定要抛弃他,并 且仿佛要立刻弄死他的样子?朕甚为不解。照汝平日的行为看起来,决不是这种 残忍之人,亦决不是偶然之间性情改变,一定有一个什么原故,汝可说与朕听!”

  姜嫄听了,登时又把脸儿涨得通红,欲待说出来,实在难以启口;欲待不说,禁 不得帝喾再三催促,正在为难。帝喾已看出了,又催着道:“汝只管说,无论什 么话,都不要紧的。”姜嫄没法,只得将那日踏大人脚迹及夜梦苍神的情形大略 说了一遍。帝喾听了,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所以自从那日之后,朕看汝 总是闷恹恹的不高兴。

  一提起有孕,就将脸涨红了。原来是这个原故,汝何以不早和朕说呢?假使 和朕说了,这几个月不会得尽管愁闷,那弃儿亦不会受这种苦楚了。老实和汝说, 这个不是妖异,正是个祥瑞。

  当初伏羲太昊帝的母亲毕胥就是和汝一样,踏了大人脚迹而有孕的。即如母 后生朕,亦是因为踏了大人脚迹才有孕的。汝如不相信,回到亳都之后去问问母 后,就知道了。汝快放心,这是祥瑞,不是妖异。”说罢,就将弃抱过来,向他 叫道:“弃儿,你起初不啼不哭,朕以为汝是不肖之极,现在汝亦是踏迹而生, 朕才知道汝真是极肖之肖子了。前此种种,真是委屈了汝。”姜嫄听了这番话, 方才明白。从此之后,胸中才一无芥蒂。

  过了几日,帝喾向简狄说道:“汝此次归宁,朕因正妃生产留汝在此,差不 多有两个月了。现在正妃既已满月,汝亦可以动身,免得汝二亲想望。朕打算明 日饬人送正妃到有邰国去,使她骨肉团聚,一面由朕送汝到有娀,汝看何如?”

  简狄笑道:“帝亲送妾,妾实不敢当。”帝喾道:“此次巡守,本来各地都要去 的,现在送汝归去,亦可说并不为汝,只算是顺便罢了。”

  到了次日,帝喾果然遣姜嫄到有邰国去,约定转来的时候一同回去。这里就 和简狄沿着泾水向有娀国而行。

卷八" 简狄吞燕卵 稷泽出玉膏"

  

  且说帝喾偕简狄到了有娀国,那简狄的父亲有娀候早来迎接。有娀侯料到帝喾或将亲来,为尊敬起见,特地筑起一座九层的高台,等帝喾到了,就请帝喾到台上游赏。这日晚间,便在台上设飨礼款待,有娀侯夫人亦出来相陪,一时撞钟擂鼓,奏乐唱歌,非常热闹。过了两日,帝喾向简狄道:“汝难得归家,正好定省二亲,朕拟再向西方一巡,往返约有多日,待朕转来,再与汝一同归去吧。”

   次日,帝喾果然动身。

  

  这里简狄和他的父母骨肉团聚,好不快活。简狄有一个妹子,名叫建疵,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生得活泼聪明,善于游戏。

  

  此次遇到简狄回家来,尤其高兴之至,几乎整日整夜的缠着简狄,不是说,就是笑,或是顽皮,只碍着帝喾在外边,有时要叫简狄去说话,还不能畅所欲为。

  

  凑巧帝喾西巡去了,她就立刻和她母亲说道:“这回姊姊是后妃娘娘了,我们万万不可以怠慢她,要恭恭敬敬地请她一请才是。”她母亲笑道:“姊姊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请她过吗,你还要怎样请法?”建疵道:“不是,不是,那回请的是帝,不是请后妃娘娘。现在我要专诚请一请后妃娘娘,和那日请帝一样,才算得恭敬呢!”简狄听了,笑得连忙来捂她的嘴,说道:“你不要再胡闹了。”建疵用手推开说道:“后妃娘娘不要客气,我是一定要请的。”

   当下她的母亲说道:“也好,也好。前日造好了这座九层的高台,我只上去过一次,既在夜间,又要行礼,实在没有仔细的游览,我们就是明朝到台上去吃午膳吧。”建疵道:“好极好极!那台上钟鼓乐器我知道还在那里呢。我们明日午膳的时候一面吃,一面撞钟擂鼓的作起乐来,岂不是有趣吗!”于是就去告诉有娀侯,有娀侯也允许了。

  

  到了次日,大家都到台上,先向四面一望,但见南面的不周山高耸云端,上面还有许多积雪。东面的泑泽汪洋无际。西北面隐隐见一片流沙。建疵用手指指,向简狄道:“姊姊,帝在那里呢,你看见吗?他还在那里纪念你呢。”正说笑间,忽见一双燕子高低上下从前面飞掠而过。简狄的母亲道:“现在已经有燕子了,今年的燕子来得早呀。”简狄道:“不是,今年的节气早呢。虽则是仲春之初,实在已近春分,所以燕子也来了。”建疵笑道:“不是,不是,它因为帝和后妃娘娘双双而来,所以它们亦双双而来,明朝还要双双的同去呢。”她母亲诃斥她道:“不要如此顽皮,怎么拿燕子比起帝来,真正是大不敬,明朝帝知道了,定要拿你去治罪呢。”建疵笑着,刚要回言,忽见宫人来请吃饭,大家就一同就坐。

  

  建疵一定要拖简狄坐首位,简狄央告道:“好妹妹,不要胡闹了,我们吃饭罢,世界上哪有女儿坐在母亲上面的道理呢?”建疵道:“你是后妃娘娘,哪里可拿了寻常女儿的道理来讲呢?”简狄一定不依,建疵也只得罢了。

  

  正吃之际,建疵看见乐器,又说道:“有这许多现成乐器,我们何不传了乐工来,叫他们奏一回乐呢。”他的母亲正色说道:“这却使不得,天子吃饭,才可以奏乐。我们吃饭奏乐,岂不是僭用天子之礼吗?这个一定试不得。”建疵笑道:“现在不要紧,天子虽不在此,后妃娘娘在此,就和天子一样,怕他什么。”

   她母亲摇摇手道:“这个断乎试不得!”建疵道:“那么我们改变些,不要撞钟,单是擂鼓,不传乐工,就叫宫人动手,总算后妃娘娘比天子降一等,想来决不要紧了。”说着,不管她母亲允不允,立刻叫宫人擂起鼓来,她一面吃,一面听,听到鼓声渊渊的时候,竟是乐不可支,说道:“有趣,有趣,我以后每次吃饭,必定要叫人在旁边擂鼓,亦是个行乐的法子。来人看她这个举动,都向着她笑。

  

  饭吃完后,鼓声亦止。她母亲先下台而去,姊妹二人又游眺说笑一会。

  

  刚要下台,只见刚才那一双燕子又飞来了,直到台上。建疵忙叫简狄道:“姊姊,我们捉住它。”说着,就用手去捉。

  

  简狄看这一双燕子非常有趣,亦帮同捉起来。燕子在各种飞鸟之中飞得最快,本来是万万捉不着的,可怪这一双燕子嘴里“谥隘谥隘”的乱叫,但是飞来飞去,东一停,西一息,总不飞出台外。忽然之间,建疵捉着了一只,还有一只,亦被宫人捉住了。急切之间,没有物件可以安放它,凑巧旁边有一个玉筐,就拿来权且罩着。这时建疵已跑得两腮通红,气急吁吁,向简狄说道:“我宫中有一个养鸟的笼子,可以养的。”说着就叫宫人去龋不一会取到了,建疵就要去揭那玉筐。

   简狄道:“你要小心,不要被它逃去!”建疵道:“不会不会。”一面说,一面轻轻揭那玉筐,不提防两只燕子竟如等候着一般,筐子微微一开,它们就从那缝中挤出,双双向北飞去了,急得建疵大跌其足,懊悔不迭。简狄也连声说:“可惜可惜!”哪知揭开筐子之后,筐下却有玲玲珑珑两个小卵,姊妹二人看见,重复大喜起来,轻声说道:“这一刹那间的时候,已经生下了两个卵,真是奇怪!难道这两只燕子不是雌雄一对,都是雌的吗?”

  宫人因为燕卵是不常见的东西,都纷纷来看。建疵更是乐不可支,向简狄叫道:“姊姊,我们今朝的事情奇怪极了,快活极了,我们不可不做一个歌儿,作为纪念。”简狄听说,也很赞成。于是姊妹两个,就共同作起一首歌来,题目叫做《燕燕往飞》。据说这歌的音节作得非常之妙,后世的人推她为北音之祖,但是可惜歌词已久失传。在下编书,不敢乱造,只好空起不提。

  

  且说二女作完了歌之后,时已不早,就取了二卵,归宫而去。过了两日,正交春分天气,骤然融和,春光非常明媚。建疵又向她母亲说要想同简狄到郊外去游玩。她母亲道:“我正在这里想呢,你姊姊做了帝妃,已经多年了,还没得生育,这是很要紧的事情。离此地五里路外有一座高瘖庙,奉祠的是女娲娘娘,据说极其灵验。明日正是春分节,我打算叫你姊姊去拜拜女娲娘娘,求个儿子,你同去游玩一转,亦是好的。”又问简狄道:“你看何如?”简狄虽则不好意思,但是一则不忍违母之意,二则姜嫄祷閟宫而得子之事她是知道的,也就答应了,就去斋戒沐裕到得次日,她母亲早将祭品备好,就看她姊妹二人动身。来至郊外,但见水边柳眼渐渐垂青,山上岚光微微欲笑,不禁心旷神怡。

  

  走了半日,到一个土丘之上,果见一座庙,朝着东方,虽则不甚宏大,却也十分整洁。姊妹二人同走进去,简狄诚心拜祷过,就在庙内暂歇,问那随从的人道:“此丘叫什么名字?”

  从人道:“叫作玄丘。那边丘下一个池,就叫作玄池,亦叫作玄圃。因为那水底甚深,水色甚黑,所以取这个名字。”建疵一听,就拖了简狄要去看。到得丘下,果然看见一泓潭水,却是黑沉沉的,直约五丈,横约八丈余。偏着南面角上,有一块坦平的石头从水中涌出,不知道它是天生成的还是人放在那里的。

   简狄问从人道:“这个池水有出口没有!”从人道:“有出口的。东北角上那个缺口便是通外面的路。这一流出去,就叫作黑水,下流直通到弱水呢。但是这个池水是暖泉,无论怎样严寒,从不结冰,可是一流到外面就变冷了。”建疵听说这池水是温的,又稀奇起来,便向简狄道:“天下竟有温暖的泉水,可怪之至!

  “简狄道:“有什么稀奇?天下世界,这种温泉多得很呢。前月我听见帝说,梁山地方就有一个温泉,帝还去洗过浴呢。”建疵忙问道:“可以洗浴吗!”简狄道:“有什么不可以洗?据说,有些患皮肤病的人还可以洗浴治病呢。”建疵道:“我今朝走得浑身是汗,实在难过,我们就在这里洗他一个浴,亦是难得的。

  “简狄笑道:“你不要胡闹,你又不患皮肤病,洗他做什么?况且青天白日之下,随从人等都在这里,我们两个女子赤身裸体洗起浴来,成什么样子!”

  建疵道:“洗浴不过玩玩的,你说我没有皮肤病,难道帝在梁山洗浴是患皮肤病吗?至于随从人等,都可以叫他们走开去,不许在此。其余小百姓知道我们国君的女儿、帝王的后妃在此,当然不敢过来了,怕他什么?”说着,“好姊姊好姊姊”的叫着,嬲个不休,简狄无奈,只得依她。先遣开了从人,叫他们在外面等着,并且拦阻游人,不许放他们过来。然后姊妹两个解衣入池。

  

  那个水果然是很温暖,简狄叫建疵道:“你可要小心,这个不是玩的事!我看那边有一块平坦的石头的地方,水底当然浅一点,我们到那边去洗吧。”建疵依言,同到那边,果然水底较浅,不过齐到大腿罢了。

  

  二人正在洗浴的时候,忽然一双燕子又是颉颃上下的在池面飞来飞去。建疵叫简狄道:“姊姊,那日一双燕子又飞来了。”

  简狄道:“你何以知道就是那日的一双燕子!”建疵道:“我看过去有点认识它们,料想它们也有点认识我们,不然,为什么不怕人,尽管来依傍着我们呢!”简狄正要笑它,忽然见那双燕子竟飞到平坦石头上伏着了,离着简狄甚近。

   建疵又叫道:“姊姊,快些捉住它。”简狄道:“我们在这里洗浴,怎么捉起燕子来呢?就使捉住它,用什么东西来安放呀!”建疵道:“不打紧,我有方法。”

  简狄伸起手,正要去捉,哪知一双燕子早已飞去了,却又生下一颗五色的卵,玲玲珑珑,放在石头上,甚是可爱。简狄看见,亦是稀奇,便用手取来,但是又要洗浴揩身,这颗卵苦于没有安放的地方,正在踌躇,建疵又叫道:“姊姊小心,不可捏破,我看你暂时放在嘴里含一含,到了岸上,再取出来罢。”简狄一想,亦好,于是就含在口中。

  

  刚要回到岸边,只见建疵在前面被水底石子一绊,几乎跌下去。

  

  简狄一急要想叫起来,一个不留意,那颗燕卵竟咽下喉咙去了。

  

  但觉一股暖气,从胸口值达下部,登时浑身酥软,渐渐的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简狄急忙凝一凝神,镇定心思,勉强一步一步捱到岸边。这时建疵已先上岸,在那里揩身着衣,嘴里还埋怨简狄道:“姊姊,你为什么走得这样慢?那颗燕卵可以拿来交给我了。”哪知简狄这时有气无力,跨不上岸,更答应不出来。

  

  建疵看了诧异,便过来搀扶,一面替简狄揩抹,一面问道:“姊姊,你为什么面上如此之红,神气非常懒懈,莫非有点不爽快吗?”简狄点点头,只管穿衣。

  

  建疵又用手到简狄口边来取燕卵,简狄连连摇头,仍是一言不发。建疵不知是为什么原故,只好呆呆地看。

  

  过了一会,简狄衣裳穿好,神气渐渐恢复,才埋怨建疵道:“都是你走路不小心,绊了一绊,害我着急,连那颗卵都吞到肚子里去了,到现在我的心还在这里跳呢!”建疵叫道:“阿唷!怎么吞落肚子去了?可惜可惜!但是我知道燕卵是无毒的,就是吞在肚里,亦会消化,决无妨害。姊姊,你可放心!”简狄道:“我被你急了一急,现在觉得甚为疲倦,我们回去吧。”

  建疵依言,找齐了随从的人,便匆匆归去,将出游大略向她母亲述了一遍。

  

  这日晚上,简狄因日间吞卵的情形太觉稀奇,无精打彩,睡得甚早。哪知自此以后,不知不觉已有孕了。所以后人做诗,有两句叫做“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便是这个典故。一直到后来,隔着四千年,那满洲国的皇帝说道他的老祖宗,起初有三个女子在一个池子里洗浴,遇到一双异鸟,一颗朱果坠在她们面前,一个女子拾起朱果吞在肚子里,便有孕而生满洲皇帝的老祖宗,大约还是抄的这篇老文章呢。闲话不提。

  

  且说帝喾那日动身之后,先到不周山上,看那共工氏触死的遗迹,流连凭吊一回。又向西行到了崖山,但见山上多是些丹木圆叶红花,非常美丽。据土人说,这种丹木,花是黄的,果是红的,其味极甜,吃了可以使人长久不饥。帝喾道:“这是好极了,可惜此时没有果子,不能尝他一尝。又可惜这树只生在此地,假使各地方都种植起来,大可以便利百姓,免得有凶荒之患。”从官道:“那么帝何不迁他几株,到都城里去种种呢?”帝喾道:“朕亦这般想,不过各样树木都有一个本性,都有一个土宜,换了土宜,便失却它的本性,是不能活的;就使活着,它的利益功用亦不能保全,不知这种丹木本性如何?

  

  可不可以移植?汝等且去找一个土人间问。”从官答应而去。

  

  过了一会,领了一个土人来,帝喾就问他丹木的本性,土人道:“这种丹木很难养的。种的时候要用玉膏来浇灌,浇灌五年,它的颜色才能够五彩光鲜,它的果味才能够馨香甜美,可以疗饥。假使不用玉膏浇灌,是养不活的;玉膏浇灌的不足,亦是养不活的。”帝喾道:“玉膏是什么东西?出在何处?”

   土人道:“这玉膏是玉的精华,出在西面稷泽之中。稷泽之中所出的玉就是这玉膏结成的。据老辈说,这个玉膏的滋味和美酒一样,人多饮了,就可以长生不老。但是此处所出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玉膏出在少室山和华山的顶上,人倘能饮到,立刻可以成仙呢。”帝喾道:“现在这些丹木,都不是汝等种的吗?”

  土人道:“不是,都是前代的老辈所种的。”帝喾道:“汝等为什么不种呢?”

  土人道:“就是因为玉膏难得呀!玉膏的源在稷泽西南面,从前沸沸扬扬,来得很多,现在不大有了,所以丹木也不能种了。”帝喾道:“原来如此。”便遣发那土人回去,一面想道:“那玉必是一种灵物,朕何妨去探检一回呢。”主意定了,就吩咐从人,径向稷泽而来。但见一片渺茫,直向西边,竟不知道它的面积有多少大。帝喾道:“刚才土人说,玉膏的上源在稷泽西南面,径向西南面去寻吧。”

  

  哪知走了两日,道途极其艰难,却在泽旁发现一块碑文,上而有九句韵文刻着,叫作:瑾瑜之玉为良。坚栗精密,浊泽而有光。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不祥。

   帝喾看完,想道:“照这句韵文看起来,这泽中所出来的不必一定是玉,或者是玉之一类,比玉还要坚硬些,亦未可知。”

  便叫左右到水边去寻,寻了半日,果然得到一种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东西。但是在太阳中看起来,光彩闪烁夺目,而且坚硬异常。同时又有两个人寻出几块玉来,一块是黑的,其余都是白的,帝喾便取过一块白玉来,将那似玉非玉的东西向玉上一刮,那块白玉登时分为两半。来人都诧异道:“好厉害呀!” 帝喾道:“此物碑文上既然说‘君子服之,以御不祥,’朕就带在身边罢。”

   说罢,再向西南寻去。哪知愈走愈难,一片汪洋,竟是无路可通。帝喾道:“现在春水方生,所以泽中水满,看来走不过去,只好等将来再来寻罢。”就命左右转身回去。

  

  过了多日,回到有娀国,那简狄已是每饭常呕,喜食酸味。

  

  帝喾知道她已有孕,不禁大喜,便向她说道:“现在汝省亲已毕,朕欲偕汝同归,汝意何如?”简狄道:“妾自然应该同归去的。”当晚就将帝意告知父母。

  

  那有嫄侯夫妇虽则爱女情切,但因是帝意,亦不敢强留。独有那建疵听见了这话,如同青天打了一个霹雳,登时心中万分悲苦,掉下泪来。倒是简狄劝慰,说道:“我此番归去,过一年两年,总可以再来的。你好好在此侍奉父母,不可心焦。

  

  昨天帝给我一块黑玉,说是稷泽之中得到的,是个宝物,现在我送给你吧。”说着,从衣袋里面取出来,送与建疵。但是嫡亲骨肉,多年阔别,方才聚首了两月,又要分离,想到这里,心中亦万分难过,禁不住也扑簌簌滴下泪来。

  

  过了两日,有嫄侯再设飨礼,替帝喾饯行,仍在那九层高台上;一面建疵和她母亲亦在宫里设宴,替简狄饯行,闹忙了一日。到了次日,帝喾就同简狄动身,一路向有邰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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