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话演义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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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二十九"禹受困于枫林 祖状被杀南海"

  

  

   且说文命离了沸水漂漂九阳之山,再向前进,到得一座岛上。但见岛之中央矗立一座高山,山上山下,密密层层,多是枫树,却不见有人迹。文命沿着枫林一路过去,但见那些枫树上累累然多有赘疣,有口,有眼,颇像人形。

   伯益道:“某从前读过一种植物书,记得上面载着三段。有一段说,枫树一名摄摄,其脂甚香,可以入药,名曰白胶香,流入地中,历千年而化为琥珀。一段说,枫树岁久,则生瘤瘿。一夕遇暴风骤雨,其赘瘤暗长三五尺,颇像人形,叫作枫人。有一段说,枫上有寄生枝,高三四尺,生毛,一名枫子。天旱时以泥涂之,即能下雨。此说甚怪。现在此地枫树有这许多枫人,可惜没有枫子。假使有枫子,便可用泥涂之,试验这话的真假。”

   繇余在旁听了,便说道:“这个很容易。”说罢,便耸身穿入枫林之中,去寻那寄生枝。只见里面虽觉黑暗,但尚可辨物,正在仰面细寻,陡然觉得有人用一根极粗的绳索来捆他的身子,顷刻之间,已缠绕数转。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大赤蛇。

   那蛇头已向着繇余的头张开大口,双舌伸缩,要想吞噬。繇余是个天将,岂怕一蛇?急忙将身子缩得极小,脱去蛇缠,跳出外边,回身一剑,将蛇砍为数段。待再要寻枫子时,哪知蛇子蛇孙四面而来。

   繇余暗想:“此地原来是它们的巢穴!我偶尔来来,何必与它们计较,就让了它们吧。”想罢,即腾身而上,超出树表。

   那些蛇昂起了头,都无法可施。繇余再低头一看,只见树林之内似有许多人在那里行走。繇余想:“这些人,难道不怕蛇呢?

   还是不看见蛇呢?还是那些蛇的主人朋友呢?”后来看那许多蛇已四面散开,散到那许多人旁边。那许多人对于众蛇抚摩偎弄,很是熟悉。

   繇余不禁大怒,说道:“刚才那大蛇来蟠我,不要就是这班人指使的吧?待我去问他。”想罢,将身落下。哪知到了下面,那许多人忽然不见,许多赤蛇又纷纷围绕拢来,要想吞噬。

   繇余大怒,挥宝剑将那些蛇尽量的斩杀,足足杀了几百条。忽听得背后有人厉声大叫道:“何得伤害我的东西!”繇余回身一看,原来是个方齿虎尾的人。繇余料得是妖魔,便斥责它道:“你纵使毒蛇害人,还敢露面吗?”那妖魔笑笑说道:“你死期到了,不速速忏悔,还敢骂人?”

   繇余大怒,以剑挥去,那妖魔闪开,用手向旁边的枫树一指,只见那枫树顿时飞舞起来,直向繇余扑去。繇余出其不意,霎时手上脚上觉得有物捉住,动弹不得。定睛一看,原来那枫树已化为桎梏,桎在脚,梏在手,已给他捉住了。那妖魔取了繇余的剑,正要想取繇余的性命。正在危急,忽见妖魔狂叫一声,丢了宝剑,往后便退。原来是童律、狂章二将因为繇余去了许多时,不见回来,相约前来探访,却好遇着繇余被困。二将哪敢怠慢,也不作声,各持军械,直向妖魔刺去。妖魔不及防备,身上两处受伤,倒退数步,忽然不见。

   狂章、童律且无暇去寻妖魔,先来救繇余。哪知繇余手脚上的桎梏非常坚固,无论如何不能砍坏。狂章等无法,只能将繇余背到文命处来商议。文命等见了,都大吃一惊。那时庚辰、乌木田、黄魔、大翳及七员地将都来看视,七手八脚,要想把桎梏除去,哪知用尽气力,终于无法。

   正在踌躇,忽然一阵狂风,无数枫树齐化为桎梏,向文命等套来。庚辰眼快、童律见机疾忙闪起空中,未被套祝其余七员地将及文命等个个锁住,倒在地下。顿然见那方齿虎尾的妖魔,提了繇余的那柄宝剑,恶狠狠的跑来,指着文命等骂道:“你们这班恶鬼,竟敢动手伤我,今朝管教你们个个都死!”

   说着,扬起剑就要来砍。

   庚辰、童律在空中,看得不妙,疾忙大叫:“妖魔不得逞凶,我们来了!”妖魔仰面看时,庚辰、童律早已下来,一支大戟、一杆长枪向妖魔便刺。妖魔略一躲闪,倏又不见,转瞬又是两株枫树化为桎梏而来。庚辰、童律无可逃避,又被捉祝那妖魔重复出现,指着庚辰、童律二将骂道:“原来你们两个倚仗有飞腾的本领,所以敢来害我吗!现在我先杀死你们,看你们还有何说。”

   庚辰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妖魔,恐怕不能够杀死我们,你先要自杀呢。”妖魔大怒,举剑先来砍庚辰。忽见一道红光,妖魔已经跌倒在地,转眼就是一条小小红龙飞过来,将妖魔撤祝庚辰出其不意,回头四望,但见文命等七横八竖,带了桎梏倒在地上,其余并无人踪,不禁大为诧异。向童律道:“我知道必有救星,但是救星在哪里呢?”

   说犹未了,已见南海君祝赤跨龙而至,后面又有一个人面兽身的怪物,脚踏两龙,接踵跟来。庚辰、童律齐声叫道:“南海君,是你来救援我们的吗?谢谢你!”那时南海君早已下龙,不及答言,先到庚辰、童律身畔,将大袖向他们手上脚上一拂,桎梏顿时脱落。又到文命等手脚上拂去,霎时个个都恢复了自由。大家站起来,齐向祝赤道谢。

   祝赤道:“某之能力不及此。”说着,用手一指人面兽身的怪物,说道:“这都是南海神祝融的指导。若不是祝融用火珠先将此魔打倒,某亦无法以制服之。”文命道:“原来这位就是南海神祝融吗?”慌忙过来,行礼致谢。祝融亦点头答礼,说道:“此番不是某等救援来迟,实在是崇伯诸位及天地各将合有此魔难也。”文命看那小红龙还是揿住那妖魔,口中微微吐出些烟火去烧他。那妖魔却已瞩目朝天,除出一条虎尾尚在微微动摇外,其余已寂然不动。

   便问祝融道:“这是何种妖魔?有如此大神通?”祝融道:“他从前是上界的一位尊神,名叫祖状,神通非常之大。

   后来与众魔联合,要革天帝之命。天帝几乎敌他不过,费了无数气力,方才将他杀死,弃尸在这座山上,就是祖状之尸了。

   哪知他阴灵不昧,渐渐修练,竟给他复活过来。幸而生前受伤太重,一切未能复原,所以还不能游行星辰,变化从心,恢复他从前的本领,否则某等亦不能制服他了。”

   文命道:“枫木能化为桎梏,何故?”祝融道:“此地之山,名叫宋山。当日轩辕黄帝与蚩尤战争,将蚩尤兄弟擒获之后,因他们长大勇猛,不易囚禁,特地运用神力,作成许多桎梏来械击蚩尤兄弟。后来蚩尤弟兄伏诛之后,此等桎梏无所用之,黄帝就叫人拿来,统统都抛在这座山里。这些桎梏,既然经过黄帝的神力制造,那蚩尤氏弟兄又是取精用宏、奇异特别的伟人,于是那桎梏就通灵起来。年深月久,化为枫林,枫林既老,能化为人形,以为人魅。凑巧那祖状之尸又弃在这里,于是他就利用枫林的本质,重复化为桎梏以害人,虽七员天将之神力,亦无可如何了。”文命等听了这话,方始恍然。

   文命又问道:“刚才繇余看见的那些人,当然是枫树之精,还有许多蛇,是怎样的?”祝融道:“这种赤蛇向生在此山,名叫盲蛇。原不足为稀奇,自从祖状之尸复生以后,枫精、赤蛇都变了他的利用品,所以就能为害。如今大憝已除,尽可由他们去吧。”祝融说完之后,转面向祝赤道:“祖状此后想不容易再生。你收了红龙,我们回去吧。”祝赤答应,将手一招,那小红龙飞向祝赤袖中,倏然不见。

   祝融又向文命道:“此地离南极虽远,但是浩淼无边,绝少陆地,崇伯可无须前进。我们再见。”说着,脚下的两龙已凌空而起,南海君祝赤亦驾龙随着,顷刻之间,向南而去,不知所往。文命等看那祖状之尸仰面躺在地上,面焦身黑。天将等因受其凌辱,要想毁灭他的尸首。文命力阻,说道:“他已不容易复活,何苦行此残暴之事,度量未免太小了。我们去吧。”于是大众一齐上龙,折而西行,经过续樠、孙朴、北朐等国,均无事可纪,亦无奇异之处。

   一日,到了一地,只见那些人民都在空中飞行,一来一往如穿梭一般,非常好看,不禁诧异。仔细考察,原来他们背上都生着两翅,有时仍用两脚行路,有时则用两翅飞腾。所以他们所筑的房屋有两层,有三四层,有五六层,都是非常之高。

   但是都不用梯子,任便到哪一层,总是飞上飞下,有时上下高山,亦不步行,总是飞的,非常之便利。不过他那个飞翔不能甚高,亦不能甚远,大约只在十丈左右。如要飞高飞远,中间总须停顿数次,这个是缺点。

   他们人民的状貌长头,鸟喙,赤目,白首,亦颇像鸟形。

   真窥笑道:“古人说,天之生人,与之齿者去其角,传之翼者两其足。如今这种人有手有足之外,还有两翼,可谓得天独厚了。”伯益道:“某从前看见几张外国流传到中国来的图书,上面画着的人总是有翅能飞的,据说都是仙人。照此国的人看来,原来是有这种人的。他们以为仙人,不过故神其说罢了。”

   文命道:“某听见说,天生万物,逐渐进化,其初世界并无人类,所有高种动物都是由低种动物逐渐进化而成的。我们人类是由猿类变成,这句话是否可信,不得而知。果然可信,那么猿类能够进化为人,其他动物,亦何尝不可进化为人?或者另成一种似人非人的物类,亦未可知。我们这番治水,周行天下,所见的怪物甚多,或者就是这个进化的作用。蛮荒之处,开僻较中国迟,有些或者还没有变成人形,所以还带着许多禽兽之状。这种羽民,大约就是鸟类进化为人的一种,将来翼膀脱去,那就也是一个人了。”大众听说,都笑道:“或者是这个原故。”于是文命等离了羽民国,再向西北进。

   一日,到了一处,两龙渐渐下降,刚要到地,忽见森林之中跑出许多黑色的动物来。其形状似人,亦似猴,张着口,吐出烈火,向文命等直喷过来。文命等猝不及防,莫不震骇。天地将正要挥兵器打去,那时两龙性发,口中已喷出清水和他对抗,那些怪物知道敌不过,仍窜向森林中而去。大家互相猜议,说天下竟有口喷烈火的生物,真是天地之大,无所不有了。伯益道:“某闻海外有一个厌火国,生火出其口中,不要就是此地吗?”文命道:“既然如此,和他们亦无从亲近,不如到别处去吧。”

   于是重复上龙,到了一座大岛的海边降下,只见有两个裸体的人在那水中洗浴,仔细一看,却是一男一女。这种裸体情形,文命等自从到南方以来看得多,亦不以为稀奇,同川而浴,更不足为异了。不料那两个裸体男女看见了文命等骑龙自天而下,大为诧异,就赤条条跑上岸,对着文命等细看。隔不多时,远处的男男女女又来了许多,都是一丝不挂,将文命等打了一个长围。文命等此时仿佛又到终北国了。

   原来文命等到南方来,所见的虽然是裸体的居其多数,但是他那下体总是用布遮围。独有此地,竟是赤裸裸的,甚不可解。文命便问他们此地叫什么国名。那些人呆了一会,才答道:“这里是我们住的地方,你们来做什么?”文命道:“我们特来观光,考察贵处的风俗。”那些人连连摇首道:“不行不行。你们这种模样走进去,是大家不欢迎的。”

   文命道:“我们是中土人,装束如此,并无怪异,请诸位原谅。”那些人道:“不行不行。”说着,就有一个人用手来扯文命的衣裳,说道:“要这个东西做什么?你们身边都藏着什么东西,要想来不利于我们?谋害我们吗?不行不行。不但不能进去,并且不能在此,请赶快去吧。”文命道:“我们特来考察,毫无恶意,身边亦未藏着什么危险物品,如不见信,可以搜查。”那些人道:“既然如此,你们将这种东西披在身上做什么?”

   文命道:“我们怕冷。我们怕受凉。”那些人道:“这个是假话。我们人人都是如此,何以并不怕冷怕凉呢?你们给我去掉了,看他怕不怕冷,受不受凉?”文命一想:“我若再和他们说什么羞耻,说什么男女之辨,他们一定和终北国人一样,不会懂的。”于是就问他们道:“那么诸位的意思要怎样?”

   那些人道:“你们若要到此地来参观,这个遮住身体的东西必须要剥去。假使不肯剥去,请你们作速离开此地,到别处去吧。就是如此两句话,别的没有什么意思。”

   文命听到此句,真是没法。大家商议,有的主张不要去参观了,有的主张袒裼而不裸程。文命细细想了一想,就说道:“某听见古人说,入国从俗。他们的风俗既然必须如此,我们就依他吧。”说着,首先将自己的衣服一齐脱去,裸身而立。

   又回顾大家说道:“你等如愿意裸身的,可裸了身跟我来,如不愿意裸身,可在此等候。”这时伯益等都愿裸身相从,只有繇余不定,他说道:“大家跑去了,这一大堆衣裳脱在这里,归哪一个管呢?万一那恶厌我们穿衣裳的人乘我们不在之时,统统给我们拿去毁坏了,那倒不是个事。所以我不愿去,我在此地守衣裳和行李吧。”文命听了,亦不相强。

   且说繇余为什么不愿去了呢?原来繇余虽则是个天将,但是尘心未除,从前在终北国的时候,见了无数裸体的妙年女子,欲心已是大炽,幸而穿着衣服,大家都不觉得。现在叫他裸体游行于裸体男女之中,万一欲念一动,岂不难以为情,所以他不愿去。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等个个脱去衣裳之后,顷刻之间,一班衣冠的君子变作裸体的蛮民。大家彼此相顾,亦颇觉有点难为情,然而事实上既然不能不如此,亦无法可想,只好叫作从权罢了。当下文命再问那些人道:“如今我们可以进去参观吗?”那些人将文命等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对于伯益,尤看得仔细。因为他年纪最轻,身体最嫩最白。伯益不觉更有点难为情,然而那些人还是不住的看。

   过了一会,才笑嬉嬉的说道:“如今可以去了。”文命等于是迤逦行去,只见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没一个不是裸体的,其余一切情形也都与中土相同。后来走到一处,忽见有两个男子,在他的下体上系着一个竹筒,又有几个女子,用些树叶遮蔽她的下身。文命等暗想:“此地的人,何以忽然又讲究起来了?”

   正在看时,适值路旁来了一个一丝不挂的老妇,看见了那些遮蔽下体的男女,又看见文命等在那里看他们,便走近来向文命等说道:“客官们,是不是亦觉得他们稀奇吗?现在人心不古,世界变了,以前并不是如此的。自从前几十年,有几个周身用物件遮蔽的人,据说是什么中华国人,跑到这里来,到处演说,说道:“天之生人,与禽兽有别,要讲究什么礼仪,要晓得什么羞耻,男男女女,赤条条相对,是没有礼义的,是没有羞耻的。‘这些少年男女一听了这个话,仿佛似吃了迷药一般都相信了。从此都要讲求礼仪,顾全羞耻了。于是那些富家子弟就用货财去买了那中国的什么布帛,将全身遮蔽起来,那些没有货财的人硬要学时髦,没东西来遮蔽,拿了竹筒、树叶来遮蔽。你想男子的下身挂了一个竹筒,女子的下身披了许多树叶,不但累赘不便,而且像甚个模样?天和父母给我们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体,生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一点遮蔽,为什么一定要遮蔽它起来呢?男子的形体是天生成的,女子的形体也是天生成的,我们人并没有多少添它一点,又并没有缺少它的一点,赤条条相对,正显得是天然之美,正显得出是男女之别,有什么可耻?偷盗人家的东西,犯了国家的法律,是可羞耻的。自己的身体露出来给大家看,有什么可耻?男子的生殖器给人家看见了,是可羞耻的吗?女子的生殖器给人家看见了,是可羞耻的吗?凡有男子是人人一样的,凡有女子亦是人人一样的。既然不是人人不同,又并不是私人制造,而且人类全靠这两个生殖器来配合传种,是很宝贵、很尊重的东西。如果可羞可耻,难道天之生人、特别给他一个可羞耻的东西,留一个污点吗?难道用物件遮蔽起来,大家就不知道他有这件东西,就可以不羞耻吗?所以这‘羞耻’两个字,无论如何总讲不通。我想起来,他们这种主张不外乎两个原故:一种是外国人拿了什么布帛之类,叫我们遮蔽身体,好叫我们去买,骗我们的财物;一种是少年男女把身体遮蔽起来,使大家辨不出他是男是女,可以到处将男充女,将女充男,便利他们苟且的行为。而且欲念炽盛的时候,有了物件遮蔽,使对面的人可以看不出,可以遮蔽他的丑态。大约不过这两种原故而已。客官,你想我的话是不是?”

   文命听了这番话做声不得,只好含糊答应。暗想:“这个真叫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了。”就问她道:“那么现在遮蔽下身的人多吗?”那老妇道:“遮蔽下身的人却不多,而那怕羞耻之人却一日多一日。从此地过去约二里多路,有大部的人因为怕羞耻的原故,又没有货财来买那些什么布帛,用竹筒、树叶来遮蔽。又嫌他累赘不便,弄得来青天白日不敢出门,一切事情只好黑夜出来做。客官你想,还成个人世界吗?变了鬼世界了。”说着,用手指指文命的下体,又指指自己的下体,说道:“客官,譬如你是男子,生这个东西,我是女子,生这个东西,极普通,极平常,人人知道,何必掩蔽呢?”

   文命等赤条条的对着一个赤条条的女子久立谈话,本来心中已是万分不安,给她一指,真觉难堪之至。然而无法回避,只得用话岔开道:“他们黑夜闲做什么事呢?”那老妇道:“他们连买卖亦是黑夜做的。”文命诧异道:“那么货物之好坏多少,怎样分辨得出?”那老妇笑道:“不想到这种人自有这种人的本领。他们在黑夜不用眼睛,只用鼻管,货色的好坏多少,金钱的成色高低,只要用鼻管一嗅,便能明白了。这种本领,从什么地方学来不得而知。然而岂不甚苦!所以我们现在恨极那外国人,更恨极那用布帛遮蔽身体的人。我们更造成一种谣言,说凡有遮蔽身体的外国人,他们身上必定藏有一种不利于我们的物件。大家务须拦阻他,不许他走入内地,以免再来蛊惑人心。客官,我看你们亦都是外国人,你们倒和我们一样不用东西遮蔽,真真难得。”说罢,又连连向文命等的下体看了几眼。

   文命等至此,才悟到先前那些人一定要裸体才许进来的原故。当下亦无话可说,便辞了那老妇,向她所指二里路外的地方行去。果然,家家闭户,寂无一人。

   这时天已向晚,伯益道:“我们索性等他一会吧,看他们如何夜市。”文命赞成,就在左近游行了一会。天色黑尽,暝不辨物,果然那些人家渐渐开门出来行动了。文命道:“他们尚且如此,我们白昼裸行,对他们岂不有愧。赶快回去吧,繇余在那里恐怕要等得疑心了。”庚辰道:“那么让我先回去通知他,并拿了诸位的衣裳来着了出去吧!风俗已考察明白,还怕他们刁难吗?”众人称善,庚辰飞身而去。顷刻就转来。大家一齐将衣服穿好,说道:“这种事真是可一而不可再的。”

   于是急急循旧路而归,好在时已昏夜,一路并无人拦阻。到了原处,就在海滨住宿一宵。

卷一百三十"禹到寿麻国 得见螺蛳舟"

  

   且说文命等越过赤道,经过北户孙,南到沸水漂漂九阳之山,回转来,经过裸民之国。再到赤道之下,却是寿麻之国。

   那寿麻之国非常炎热,亦是日中时正立而无影,疾呼而无响的。

   据他们人民传说,他们的老祖宗不是此地人,生在极南一个地方,名叫南岳。娶了一个州山氏的女儿,名叫女虔。女虔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季格,季格的儿子,就是寿麻。当寿麻的时候,所居的陆地发生变动,渐渐沉没下去。幸亏寿麻那时早有防备,率领了他的家属、亲戚、邻里,乘船向北逃生,到得此地。虽然气候恶劣,但是得保性命,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后来过了几年,再去探访原住的陆地,已不知去向。那陆地所有的人民亦不知生死存亡,想来都随大陆而沉没了。于是大家佩服寿麻,感激寿麻,就推他做此地之君主,所以叫作寿麻之国。

   文命既然探得这段历史,又访问那大陆沉没的年份,他们却不能有正确的答复,以时间约略估计,大概与洪水发生的时候差不多,中国有这种大变,海外亦有这种的大变,真可谓全世界的奇变了。文命等从寿麻之国再向西北行,经过两个奇异的国家,一个叫结胸国,那些人民胸前个个有一块大骨突出,从衣服外面一看,仿佛都是怀抱重宝似的。一个叫贯胸国,那些人民当胸开一个洞直通到背后,所以他们的衣服特别,前胸后背都有大洞。贵族人出门时,不用车舆,就叫两个人拿一根竹木,从洞中穿过,抬之而行,真是奇异之极。据他们说,黄帝五十九年,他们的老祖宗曾经到中国去朝贡过,后来又入贡过,久已企慕中国的文化,所以这次对于文命等非常欢迎。

   文命细细考察,他们的饮食起居一切都与常人无异,有些地方颇有中国之风,想来是羡慕中国,归来仿效的。文命等接连经过这两个地方,不觉都发生一种感想:就是天的生人,太不均平了。结胸国的人,胸前何其实,贯胸国的人,胸中又何其虚。假使两个互相调剂,岂不是完全无缺的一个好人吗!

   之交笑道:“世界上人的心都是厌故喜新,好奇怪,恶平常。就是大圣人女娲氏,亦免不了这个习气。所以她在那抟土为人的时候,既然已经抟了无数寻常的人,少不得有点厌了。所以就将那些剩下的土随意抟传,因此怪怪奇奇,无所不有。既然抟了一个极大的大人,当然再抟一个极小的竫人。既然抟了一个结胸的人,当然再抟一个贯胸的人。阴阳奇偶,盈虚消息,这是一定之理,无所谓奇怪呢。”说得众人都笑了。

   文命道:“之交的话虽则滑稽,实则亦有这个理。我看或者还是太真夫人所说,恶神派中第三类变的把戏,亦未可知。我们再走过去,怪怪奇奇的人恐怕着实有呢。”

   当下大众离了贯胸国,就到交胫国,亦叫交趾国,亦叫交股国。他那些人民周身有毛,其长不过四尺。两足之骨无节,卧下之后,非互相扶助不能起立。走起路来,两脚又须曲戾相交而行,非常不便,真是个可怜的人民。

   过了几时,又到了一处,但见万山盘郁,林木森森。但见海滩上停泊几只独木船,船中有许多人在那里整理无数竹筒,不知他们何用。文命等就过去探问,那船中人答道:“这是捕捉枭阳用的。此山之中枭阳甚多,常要出来吃人,所以我们就叫它枭阳国。捉住了它之后,它的肉既可以吃,又可以为民除害。”文命道:“枭阳是怎样一种猛兽?你们捉它何以要用竹筒?”那船上人道:“我此刻没有工夫和你们说。你们如果胆大,不怕死,跟了我们去看就是了。”一面说,一面仍旧整理他的竹筒。

   文命不便再问,只好呆呆的看。但见他们将竹筒整理好了,每人两臂上各套一个。套好之后,又屡屡移上移下,大约要使那竹筒光滑之故。那些人既将竹筒各套在臂上,随又打开一个包袱,内中都是钉凿,那些人又各取了些,遂纷纷上岸,一直向山上林中而去。文命等要观其究竟,都紧紧跟在后面。但见那些人进了林中,把嘴唇撮起,长啸了几声。陡然之间,林木之中窜出五六双怪物来,长约丈许,披发垂地,似人非人,黑身,人面,而浑身是毛,脚是反的,嘴唇拖下非常之长,向那些人直扑过去。

   顿时个个人的臂膀都给它们捉祝伯益大惊,正要叫天地各将去救,文命摇手止住,轻轻说道:“且慢且慢,看他如何。”但见那枭阳捉住了人臂之后,并不就吃,先张开大口狂笑起来,像个极得意的模样。其初口大盈尺,其红如血,笑到后来,长唇翻起,把鼻眼都遮住,直盖到额角之上。那些人乘他不见,急将两臂从竹筒之中抽出,立刻用钉凿将他的长唇钉牢在额角上,使它不得翻转。那个手法之敏捷,无以复加,想来是向来练习惯的。

   凿过之后,随即退向林中躲避。这时那些枭阳额上既受重伤,眼睛为嘴唇所遮,不得看见。手中捏着两个竹筒,还当是人,死也不肯放松,急得来狂叫狂跳,乱撞了好一阵。有些触着林木而倒,有些力倦而自倒,那些躲在林木后面之人看它倦了,就从身上取出一捆大索,上前将枭阳一个一个捆起来,拖了要走。

   不料此时山上林中又有一大批枭阳赶到,约有三四十个。

   那些人见势不妙,丢了捆缚的枭阳翻身就逃。大批枭阳紧紧追赶。那些人纷纷爬上树木,转瞬直到高处,这个手脚之敏捷,亦是无以复加,想来亦是练习惯的。枭阳赶到树下,仰首而望。

   望到后来,又哈哈狂笑。内中有几个枭阳手中各拿一个竹笔,笔管之中似盛着什么水,频频向上洒去。

   那树上的人见水洒来,个个将头面包住,似乎知道它是很厉害的。正在相持之际,有一个枭阳忽然回首,看见文命等站在树林之后,陡发一声长啸,拼命向前飞奔而来。其余枭阳亦都接着奔来。天地将见它们来势凶猛,疾忙上前,用兵器抵御。

   那枭阳虽然猛悍,怎禁得天地将的神力?顷刻之间,已杀死二十几个,其余的翻身就逃。那奔走的速力煞是可惊。

   天地将正要追赶,文命忙叫:“可以不必!”这时那些在树上的人看见如此情形,都从树上下来,向文命等稽首道:“原来诸位都是天神,有如此大的本领,我们真失敬了。”乌木田道:“这种畜生,你们怕它做什么?”那些人道:“它力气大得很呢。寻常的马,它只要用手一揿,就倒地而死。豺狼虎豹,都是它的食品,焉得不怕它?”文命道:“刚才它们拿竹管洒水,你们何以亦怕?”那些人道:“那是雌枭阳,专用竹管盛了毒水洒人,沾着毒水,就要溃烂生病,所以怕它。”

   大家看那死在地上的许多枭阳,身体全是人形,雌雄不一。

   其口之大,直到耳轮相近,状貌狰狞可怖。那左手拿竹管的,果然都是雌枭阳。文命道:“这种动物,真是介于人兽之间的一种东西了。”那些人道:“这许多死枭阳,你们有绳索来捆吗?没有,我们可以借你。”文命道:“我们不要它,你们拿去吧。”那些人喜出望外,又向文命等叩谢,自去理绳索捆枭阳。文命仍回原处,驾龙再向西行。

   一日,到了一国,名叫身毒国。文命就和众人说道:“某从前在巫山地方,记得曾和汝等说起一个火葬之国,就是此国了。现在既然到了此地,我们可以看看他们怎样的情形。”众人要看那身毒国地势,先乘龙在上面环游一转,原来是四面环水的,仅有东北一部洲渚参差,遥遥与大陆相接。人民性质非常和蔼,待文命等极亲热。

   文命等问他火葬情形,那土人领到一处,只见一所房屋,用大石砌成。房屋之外,四面又围以墙垣。房屋之中,分为数十间,每间之中作为焚尸之用。凑巧这时适值有人在那里焚尸,烟气四腾,尸膏流溢,必卜有声。文命等初次看见,真觉惨不忍睹。大家略为一视,就说道:“去吧去吧。”

   后来细细考察那土人情形,仿佛有两种阶级,一贵一贱。

   贵者视贱者如奴隶,贱者畏贵者如帝天,殊不可解。仔细探问,才知道贱者名叫达罗毗茶人,是本来此地的土著。向来已有文化,崇奉一种经典,叫作《韦陀》经典,但是只有口耳相传之语句,并无文字。贵者名叫亚利安人,新从西北方迁来,征服那些土人,而占有其土地。那贵者新近有人拟创造一种文字,并且打算模仿综合旧有之《韦陀》经典,而另造一种宗教,不久就要成功了。

   文命看了一转,向伯益叹口气道:“这国的人民,思想上的能力颇极伟大,将来必能大有贡献世界。不过天气太热,人民的性质太偏于慈爱,将来难免受强族之欺凌吞并罢了。”

   大家离了身毒国,再向西行,又到了一国。刚要从龙背下降海滨,只见下面有一个极大之建筑物焜耀于眼帘。其形四方,下广而上尖,仿佛一个“金”字。从下面到上面高约五六十丈,每面之广约七八十丈,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后来遇到土人,细细探问。那土人道:“这是我们君主的寝室。”文命一想:寝室要这样大,这样高,而且那制度与寻常之房屋大不相同,尤不可解。便又问道:“贵国君主每夜必到此间来安寝吗?”

   那土人道:“不是不是。敝处人的寝室有两种:一种是短眠之寝室,一种是长眠之寝室。这个寝室,是我们君主长眠之寝室,不是短眠之寝室,哪里是每夜来的呢?”

   文命道:“怎样叫短眠,怎样叫长眠?”那土人道:“一个人日间作事疲劳,夜间休息几个时辰,叫作短眠。几十年作事疲劳了,连续的休息他几百年,或几千年,这个叫长眠。”

   文命道:“某有一句触犯忌讳的话,请原谅。敝国所谓长眠千载,就是死的意思,想来贵国人忌讳这个死宇,所以叫作长眠,是否如此?”那土人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禽兽有死,人为万物之灵,决无死法,敝处因为没有死的人,所以称为不死之乡。先生拿死字来解释长眠二字,未免误会了。”

   文命问道:“长眠和死有分别吗?”那土人道:“怎么没有分别?形肉消灭,仅存骸骨,这个叫作死。形体长存,仅仅不饮不食,不热不冷,不动作,仍是睡眠,不过时间较长罢了。过几百年,或几千年,依旧会醒转来的,哪里可以叫作死?”

   文命听了,便又问道:“贵处人长眠之后,他的形体自然不会腐烂消灭吗?还是要用药去防护他,才不会腐烂消灭呢?”

   那土人道:“当然要用药去防护。因为人生做事几十年,疲劳极了,一旦倒头睡下,与寻常的短眠不同,一切不知自主。不能自主了,所以非别人代他敷药防护不可。譬如有些人日间疲劳极了,夜间偶尔短眠,冷也不知,热也不知,甚而至于有人推他也不知,短眠尚且如此,何况长眠呢!”文命听了,一想:“我从前所听见说用药藏尸的地方,原来就在此处。所谓不死之乡者,原来如此,真是异闻。”当下别了那土人,又到各处考察一回,觉得他们的一切文化的确不错。而且有些地方,如天文、文字等类,大都与中国相同,真所谓东西万里,不谋而合了。

   一日,走到一处,只见一个大城新而且坚,觉得是建筑不久。后来问之土人,果然造好了不过二百年光景。后来又走了许多地方,看见那君主长眠的寝室到处都有,不过没有同第一次看见的那个之高大。它的制度形式亦不同,有的一层一层而上的,有的顶是圆而不尖的,有的不从平地筑起,而掘地甚深,将寝宫筑在下面的。大概年代愈近,则它的建筑亦愈大愈高,想见文明渐进,而奢侈亦渐增了。

   文命等在此不死之乡耽搁了多日,重到海滨。刚要动身,只见有一个圆形的大物,足有十几丈周围,从海中浮水而出。

   仔细一看,上面虽则布满了海藻、青苔之类,但是还可以考察它得出是个木质做的,是个人工造的。然为什么能够在水中自行浮出,且能向岸边激进,究竟是什么东西?大家正自不解,只见那大圆物近岸之后,里面似有重物在那里移动的声音,又似有开锁钥的声音。隔不多时,只见大圆物上面的一块板忽然移动展开,随即从里面钻出两个大人来。那时大圆物已经傍岸,那两人随即跳到岸上。

   文命等细细估量,其身材之高大总在三丈左右,不禁诧异之至,就过去和他们施礼,问道:“诸位是此地人吗?”这两个大人听见文命说话,忙俯下身来问道:“足下要买货物吗?”文命道:“不是不是,请问二位是何处人?”那大人道:“某等是宛渠国人,到贵国来做买卖的,足下要买货物吗?”文命道:“某在此游历,并非此地人,不要买货物。请问贵国离此地有多少路?”那宛渠国人道:“某等这个沦波舟速力不弱,每日可以走一千里。现在已走了十二日余,总在万里以外了。”

   文命指着那大圆物问道:“这个是船吗?船应该在水面行动,而且形式亦不是如此。刚才某看见它从水底涌出,却是何故?”那宛渠国人道:“某等这个沦波舟一名叫螺舟,是仿照螺蛳的形像制造的。螺蛳在水中,水不会浸入,某等这船水亦不会浸入,所以在水面可走,在水底下亦可走。刚才某等就是从海底下上来。”文命听了这话,尤其诧异之至,说道:“水底可以行船吗?”伯益在旁,就向那人要求到船中去参观参观,以广见识。那宛渠国人细细盘问了文命等的籍贯经历,方才答应。不过说人数不能太多,只以五人为限。文命和伯益当然要去参观的,其余的就由文命指定了真窥、横革和庚辰三个一同前去。

   这时那螺舟中早又有三个大人钻出在外,那宛渠国人就招呼文命等登上螺舟。后来钻出的三个大人重复又钻进去,文命等向下一望,有扶梯一步靠着。那领导的宛渠国人先循梯而下,文命等便跟了下去。但是宛渠国人长,那扶梯的阶级距离甚远,文命等殊感困难,勉强将扶梯爬完。只见里面乃是一间精室,非常光明,仔细一看,璧间嵌着几颗圆形之物,似珠非珠,那光亮就从此等圆物中发出。伯益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宛渠国人道:“这是鲸鱼之目,在黑暗中能发光明,所以名叫夜光珠。此地船中不能燃烧薪火,只能用此代灯。”文命见四面储积的筐箧甚多,想来就是他们做买卖的物件了。

   精室的一端,又是一步扶梯,那宛渠国人又领导再从扶梯而下。但见又是一室,壁间依旧嵌着夜光珠,那人说道:“船中不能举炊,此间储蓄的干粮约可供五个人两月余之用。”说罢,又领导文命等更下一层,觉得比第二层又狭窄了些。文命等暗想,这个真是螺蛳形了。那人忽然从案上取出一物,将壁间所悬挂的夜光珠罩住,室中顿然黑暗。大家吃了一惊,不解其故,只听见那人说道:“诸位请向外看。”文命等向下一看,只见有几处亮光从海水中透进来,原来他那船身上开了几个小洞,不知用什么透明而不渗水的物件嵌住,外面又悬着几颗夜光珠,照耀得很亮。海中游鱼都从船旁经过,历历可数,真是奇观。

   那人道:“有了这个方法,我们在海底潜行,才可以辨得路径。不然,盲走瞎撞,就闹成笑话了。”伯益道:“海中有道路吗?”那人道:“虽然没有道路,但是亦有物件可以做标准。海底之中亦有大山小山,有高原平原,有种种植物。我们经过之处,都给它取一个名字,做一个记号,那就是路径了。”说着,又引文命等下了一步扶梯,其室更窄,六个人仅有回旋之地。而室之四围都安置着一种物件,不知何用。

   那人道:“这是此船最重要之机关。”指着一物说道:“这是升降器,将此物一抽进,则海水涌人,船身重而渐渐沉下。将此物一挺出,则排泄海水,船身轻,自能浮上。”又指着一物说道:“这是进退器,将此物左旋,则船向前而进,将此物右旋,则船向后而退。”文命等听他如此说,细细看了一回,亦莫名其妙,只好唯唯而已。那人忽然道:“这船的大略想来诸位都已明白。某万里来此,事务极忙,未能久陪,改日再谈吧。”文命等只得向之道谢,跟了他一层一层的爬到船唇。那人将船板盖好,加了锁,和他四个同匆匆而去。

   这里文命等亦驾龙而行,路上伯益与文命谈起螺舟,极赞其精巧神妙。文命道:“古之圣人无所不学,师蜂而立君臣,师蜘蛛而制网罟,师拱鼠而制礼,师蚁而置兵。他们这种船,就是从螺蛳和鱼二种去学来的。形状如螺,上有甲板,可以使水不渗入,中有升降器具,仿佛如鱼腹中之气脬,缩之则沉,张之则浮,所以‘圣人无常师’真是不错。”

   伯益忽然有懊悔之状,说道:“刚才有两事没有问他,可惜可惜。人非空气不能活,他们紧紧闷在这螺舟之中,四边不透空气,何以能存活?这是一项。还有一项,那嵌在船身上透明的物件,名叫什么?是什么做的?这二项都没有问明白,可惜可惜。”文命亦点首称是。然而相隔既远,决不能再回转去问他,只得罢了。

卷一百三十一"长脚扶卢女 轩辕丈夫国"

  

   一日,文命等到了一处,只见那些人身长总在四丈左右。

   仔细考察,原来他们身体上截之长不过与寻常一样,独长了一双脚,大约在三丈以外,所以他们叫作长股国,亦叫长脚国。

   走起路来,摇摇幌幌,真有举头天外之概,令人可望而不可即,要想同他们说话,颇不容易。

   文命道:“我从前听说黄帝五十九年,长股国人来朝,那时招待他们,据说颇费踌躇。一则生得既然如此之长,寻常门户不能进出。这是第一项困难。二则席地坐下之后,他的那一双长脚一直要伸到远处,布筵设席,甚不方便。三则相见的时候,一个远在半空,一个站在底下,行礼谈话,都觉吃力。后来黄帝和木正赤将子舆商量,特地做了一副假脚,续在自己和从人百官的真脚上,务使和长股国人一样的长,朝夕演习行走。

   又特地造起几个高屋,所有门户都在八丈以上,可以给他出入自由。又因为不能席地而坐,特地做一种可以垂足而坐的高席。

   又做了些高二丈多的高几,以设筵席。后来长股国人到了,宾主相见,一切礼节,总算敷衍过去,没有弄出笑话。现在我们来此,比较起来,在他胯下走进走出,亦是绰乎有余裕,要想和他们谈话,问他们风俗情形,恐怕难而又难,不如去吧。”

   大家看见这个情形,亦知道无望,于是就一齐动身。路上横革向众人道:“长臂国的人,两手长了,还有用处。长股国人两脚长到如此,绝无用处,止有不便,真可怜。”真窥道:“他走起路来,一步可以抵寻常人五六步,奔走甚速,岂不是用处吗?”横革道:“平常时候走路,要如此之快做什么?叫他去打仗,打败了逃生,倒是好的。”国哀道:“长臂国人和长股国人假使合在一起,长股国人背了长臂国人,到水中去捕鱼,倒是交相为助的。”伯益笑道:“这是他们做过的事情,从前有人看见,还做着几句赞辞道:“臂长三丈,体如中人。彼曷为者?长臂之人。修脚是负,捕鱼海滨。‘照这几句看起来,岂不是他们早已做过这回事吗?”大家听了,都不觉一笑。

   一日,走到一处,在海滩上歇下。只见波平浪静,风景清和,是历来所到的地方从未遇见过的,大家都说此地很有趣。

   下了龙背之后,齐向内地走去,绝不见有凶恶的禽兽,但见嘉木异卉分布于山巅水涯,愈觉使人可爱。又走了一段路,只听见远远号哭之声甚厉,大家不解,急急向那有哭声处寻去,愈走愈近,哭声亦愈厉,四周林木都为之振动。转过一个山谷,但见素车白马、麻冠缟衣的人不计其数。仔细一看,原来是在那里出殡送葬,许多人的号哭,加之以山谷中的反响,自然益发厉害了。

   之交道:“这个死者,想来是个达官贵人,或者是贤人善士,所以那送葬者有如此之多。”伯益道:“他们的葬礼不知究竟如何,我们何妨前去参观呢。”文命道是。于是大家缓步跟了他们过去,只见前面的灵车正在那里慢慢的拖。灵车上面的棺木形式非常奇异,与中土不同。过了一会,到了安葬之地,那边已有一个大坎,预先掘好,坎的底里厚厚铺着香草,草上又疏疏落落的好许多灵芝。坎外地上,香草、灵芝堆着的也甚多。灵棺停下之后,早有十数人将灵柩从车上抬至地上,旋即将棺盖揭开,又将棺木的中段移去。那死者的尸身顿然呈露于眼前。原来那棺木的制度分为三层,下一层为底,以卧死者,中一层为四方之木,加于底之上,其高约三尺,上一层为盖,大略和中国棺木相同,惟分为三截而已。那死者须发皓白,年似甚高,就是那孝子和送葬的众人之中年纪大的亦似乎不少。

   这时众人哭声又非常之厉害。哭了一会,那孝子率同数人将尸体扛到坎中,轻轻安置妥贴,随即拿坎外地上堆着的灵芝、香草悉数都铺盖在尸体之上。然后又用细泥薄薄的洒在上面,等灵芝、香草等看不见,方才住手。大家又聚拢来,朝着坎痛哭不止。哭到后来,那孝子昏晕,栽倒在地,大家救护孝子,才把哭声停祝隔了一会,孝子救醒,一齐拥着一车而去,余众有些步行而归的。

   文命忙赶过去施礼,请问他道:“这位死者是贵处的达官贵人吗?”那人道:“不是。是个寻常百姓。”文命道:“那么一定是大圣大贤、功德巍巍的人了。”那人道:“亦不见得。他不过是个工人罢了。”文命道:“那么诸位都是他的至亲?”那人道:“这位死者亲族很少,某等都是同闾同里之人,并非至亲。”文命道:“那么诸位刚才何以哭得如此之衰痛?莫非从前受过那死者的大惠,或和他交情很深吗?”那人听了,诧异之至,说道:“哭死而哀,人之仁心,难道一定要受过他大惠的人,或交情深厚的人才哀痛,其余都不必哀痛吗?这句话,某实不解。”

   文命自知失言,忙解释道:“某不过随便问问,并无意思,请勿嗤笑。”便又问道:“贵国何名?”那人道:“敝处叫扶卢国。请问大贤等贵国何处?”文命告诉了他。那人听了,拱手致敬道:“原来是中华大贤,怠慢怠慢。”文命又问他道:“刚才那死者年纪似乎很大?”那人道:“并没有什么大,不过三百岁。”文命等听了,不禁骇然,便问道:“三百岁的年纪还不算大吗?”那人道:“敝处之人,年龄都是三百岁,并没有三百零一岁的人,所以并不算大。”

   文命道:“足下今岁高寿?”那人道:“某虚度二百五十岁,和死者的长子同庚,再过五十年,也就要埋入坎中了。”

   文命道:“贵国葬法,不用棺木吗?”那人道:“怎样叫棺木?”文命道:“就是刚才盛尸的器具。”那人道:“敝处向来不用此物。因为敝处的丧礼,父母死后,做子女的即水浆不入于口,直到死者之骨化为尘埃,方才可以饮食。倘使用一盛尸的木器埋在坎中,那么何时骨化尘埃?孝子孝女岂不是要饿死吗?”

   文命听了,又诧异之至,便说道:“人之身体腐化净尽,很不容易。骨殖之腐化,更不容易,往往有历几千年还存在的。现在虽则掘坎藁葬,但是要等到他形销骨化,哪里有这么容易呢?”那人道:“容易容易,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日,无不化尽了。这是素来如此的。”文命听了,煞是怀疑,或者他是故意如此说说的,或者那香草、灵芝之中藏着腐肉烂骨的药,都未可知。然而又不便向他道破,又不便要求他几日之后掘起那埋葬的尸体来实验一下,也只得就不问了。

   正要想告辞,那人因文命等是中华大贤,苦苦的邀到他村庄里去留宿,文命推却不脱,只得应允。那村庄中,人家约有几百户,听见文命等到来,个个欢迎,轮流供食,按家分宿。

   文命等一连住了数日,觉得他们事亲之孝,待人之谦让,真是出于天性,绝无虚伪,不胜叹佩之至。到了临别的那一天,亲自写了一块匾额送给他们,叫作“扶老纯孝之国”。于是率领众人上了龙背,再向别处。在龙背上尤是称叹不置。

   一日,到了一国,只见她们纯是女子,绝无一男,不觉诧异。那众女子看见文命等到了,亦非常之欢迎,个个围绕拢来,殷殷招待,并且牵牵扯扯,都要邀到她家里去。

   文命看她们蓄意不善,本想严词拒绝,后来要想探问风俗,只得婉词和她们说道:“我们这一队人是不能离开的,诸位要谈话,何妨就在此地谈谈呢。”众女子听了,都觉失望,呆呆的立着不动。文命就问他们道:“贵国的男子现在何处?何以一个都不见?某等很想和贵国的男子谈话呢。”那众女子听了,又非常不悦。隔了一会,说道:“男子是有的,不过还小呢。”正说时,人丛中就有一个抱着婴孩的女子挤进来说道:“诸位要和敝国的男子谈话吗,请和他谈。”

   文命等一看那婴孩,不过生了几个月光景,眉目间颇有男子之概,但是乳臭尚未干,何能谈话呢?便又向众女子陪笑道:“请诸位不要相戏,某等想和贵国年长的男子谈话。”言未毕,又有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男孩从人丛中挤过来,叫道:“先生,这个孩子年长了,和他谈话吧!”文命一想,这事奇怪了,这些女子苦苦与我相戏,不知何故,我在何处开罪于他们呢?

   正在踌躇,伯益在旁指指那孩子说:“我要想见见他的父亲,或者他的伯叔都可以。”众女子听到这句话,顿时面色个个发赤,旋即个个叹气。停了一会,有一个女子说道,“也可以,诸位请跟我们来吧。”当下那女子在前,众女子簇拥了文命等曲曲弯弯,到了一座大厦之中。正殿三间,当中一间,供奉着的不知道是何神道。转过后轩,只见一所极大的庭院,庭院正中,有一个长广三丈的方池,池中正有两个女子,赤身裸体坐在那里,不知做什么。

   众女子指给文命等看道:“这池名叫潢池,亦叫台虺之水,就是小孩子的父亲了。”说完,又带领文命等走到一座偏院,院中一无所有,仅仅有一口大井,众女子又指指向文命等说道:“这可算就是小孩子的伯叔辈了。可是这池这井说是他的父亲、伯叔固然可以,说是他的祖父、伯叔祖父亦可以,就使说是他的曾祖、高祖、远祖,亦都无不可以。原来我们国里的人类全是从这两个地方坐一坐,看一看而来的。假使我们国里有男子,何至于要这个池、这个井来做我们公共的丈夫呢?”

   文命听了这话,非常诧异,就问道:“刚才两位抱的小孩子不都是男孩吗?待他们长大起来就有男子了。”众女子听了,又叹口气道:“便是我们亦都存了这一种痴心妄想,所以在这里费心费血的养他们。不是如此,一生出来,早弄死他们了。”文命不解,忙问何故。众女子道:“我们生的女子,个个都养得大。若生男子,到了三岁,一定死去,岂不是天数吗?”说到这里,那抱小孩的女子说道:“我这孩子,已就要三岁了,不知道养不养得大呢。”一面说,一面竟大哭起来。文命等听了,无不伤心,就用言语去抚慰他们。

   忽然间,一个女子竟老着脸皮向文命等说道:“我们正苦都是女而无男,现在诸位恰恰到此,不可说不是天假之缘。我想,就请诸位永远住在这里,与我们配为夫妇,岂不好吗?诸位都是中华国人,我听见老辈传说,中华国的贵人有夫人,有妻,有妾,一个男子,娶一百几十个女子的都有。现在我们人数不多,诸位二十个人二百个,分配起来,所余者无几,未知诸位意下如何?我辈决不会妒忌吃醋,请诸位放心。”

   文命听了,暗想这真是出于意外之事了,慌忙答道:“承诸位厚意,非常感激。但是某等均有事在身,且奉有君命,不敢逗留,请原谅吧。”那些女子沉吟了一会,又说道:“全体不能,剩几个在此地总可以的。”文命等齐声道:“我们都有事务,实在不能在此。”众女子听了,陡然个个怒形于色,骂道:“既然不能,你们到此地来做什么?害得我们低首下心,陪了半日。”文命慌忙对他们道歉,众女子一个也不来理睬。

   一闹之间,顿然散去,口中还在那里乱骂,像个很恨的样子。

   文命等觉得可笑,但是也觉得她们可怜。

   大家齐循旧路而回,一路走,一路议论。郭支道:“某听说独阳不长,孤阴不生。现在她们尽是女子,竟会得生男育女,煞是可怪。”国哀道:“她们这池水和井水坐一坐、看一看就会得育孕,尤为奇怪。我觉得那池水与寻常之水并没有什么两样。”文命道:“天地间不可以常理测度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只可以‘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八个字了之,不必再去研究它了。”

   这时已到海边,大家乘龙再向西北行。只见前面空中有一物,似鸟非鸟,从东北向西南而去。大家看得诧异,说道:“这个不知是何怪物?”狂章听了,脱离龙背,飞身过去,匆匆一望,就回来报告道:“是一辆车子,车上坐着两个人,大约是何处神仙之类。”黄魔道:“决非神仙。神仙的车子还要华丽,旁边总有彩云拥护,而且着实要走得快,没有这样慢腾腾的。”由余道:“或者是修道初成,能力浅薄的神仙,亦未可知。”大家议论了一回,也就丢开不提。

   过了多时,到了一座大山,但见山的南面屋宇栉比,树木参差,仿佛是一个大聚落,当下就降龙下去小憩。忽然看见一个人从林中出来,形状甚奇,头目面貌和常人不殊。但其身体细圆而长,仿佛像蛇。仔细一看,后面的确还有一条蛇尾,从下面往上直蟠到头顶,不知是人是怪。由余忙上前问道:“贵处是什么国名?”那人道:“敝处叫轩辕国。”文命见他能够人言,料无恶意,遂上前问道:“贵国取名轩辕,是何意义?”那人道:“说来亦可笑。敝处人住在穷山之南,本来无所谓国名。有一年,有一家姓公孙的人家生了一个孩子,非常聪明。后来跑到东方去,建立一番事业,听说很是伟大。他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作黄帝轩辕氏。后来四面的邻国都惧怕他了,知道敝处是他生长之地,所以就叫敝处为轩辕国,敝处人听惯了,亦就承认叫轩辕国了。”

   文命一想,原来我的高祖生在这个地方,今朝到此,不可谓非大幸。当下便问那人道:“黄帝轩辕氏生在什么地方?此刻遗迹还在吗?”那人道:“这个孩子自从到东方去之后,后来亦曾回来一次,据他说已经做了什么中华天子了。护从的人非常炫赫。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老辈、长者,倒依旧是致敬尽礼,和他幼年在这里时一样。我当时和他家本是邻居,他的母亲附宝,很是一个慈祥和善的人,我们常见的。所以这轩辕小孩子我时常抱他。他对于我亦很亲热。那次回来,我曾提了他小时玩皮的事迹,问他,他都还记得。自从这次去了之后,没有再来过,后来就听说死去了。这样一个聪明的小孩子,只活到一百岁,便尔天殇,真是可惜。诸位要访他的故居吗?相离不远,请同去看看吧。”说着,转身就走。

   文命等一同跟着。大家心里暗想:“黄帝轩辕氏到此刻何止五六百年,他说曾经抱过,而且口口声声叫他小孩子,这是什么话?而且黄帝活到一百多岁他还说是天殇,这又是什么话?”想到此地,文命便问道:“先生高寿?”那人道:“小呢小呢。小子今年才活到七百八十足岁,正是翩翩少年。先生之称,万不敢当。”文命等听了,都大吃一惊,便又问道:“那么贵国人的寿数最高是多少?”那人道:“亦不一定,大概普通总在千岁以上。先兄幼年多病,大家知道他是不寿之征,后来只活了八百岁,这是很少的了。其余三千岁五千岁,都是常事。”

   正在说时,只见远远一座邱陵,丘陵之上,有许多房屋。

   那人遥指道:“这丘上就是了。”少倾,到了丘上,只见那些房屋虽旧而不倾斜,男女老幼有许多人住在那里。那轩辕国人说道:“轩辕这孩子上次回来时,非常爱惜他的旧居,防恐日久损坏,所以特地请了从前相识的人来居住,以便按时修茸。

   原说将来再来,而今已无望了。”说罢,不胜叹息。

   文命细看那丘形,有一处仿佛如车之轩,有一处仿佛如车之辕。暗想:“高祖当时号称轩辕,或者以此得名吗?”后来一想,又不对:“车舆之制,是我高祖所创造的,怎样会得以此丘得名呢?或者我高祖会心不远,创造车舆,就是依此丘之形状而模仿成功,亦未可知。”

   正在想时,只见那人东指西指道:“这里是附宝住的。这里是少典氏读书会客之所。这里是轩辕氏诞生之处。”滔滔不绝,说了一会。文命不胜慨慕,徘徊凭吊了半晌,又细问他们的饮食起居,才知道他们是饮露以解渴,吸气以充饥,并不食谷食血的,所以有这般的长寿。

   后来文命等谢了那人,离了轩辕国,越过穷山,再向西北进。到了一处,只见那些人民,纯是黄衣黄冠,腰佩宝剑,气概轩昂,看见文命等是异国之人,都跑来询问。文命告诉了他们,他们都羡慕道:“原来是中华人,中华是我们的祖国呢。”文命听了,就问他们的国名。那人道:“敝国名叫丈夫。”

   文命极口称赞道:“照贵国人的仪表,不愧丈夫之名。”内中有一个老者听了,叹口气道:“何尝是如此呢?敝国纯是男子,绝无女子,所以称为丈夫国。”

   文命诧异道:“那么贵国姒续子孙之计怎样呢?”那老者又叹口气道:“不瞒老兄说,敝国创立至今,不过几百年。从前先祖是中华人,奉了君主之命,到西王母处去采药。哪知迷失路途,到了此间,粮食告罄,同行之人有几十个,只得在此住下,采果实以为粮,织木皮以为衣。过了多年,大家性命虽得保全,而深恐怕日久之后,一个个都死起来,最后几个无人埋葬,因此颇以无子孙为虑。哪知自此以后,个个人的肚皮都渐渐大起来。起初还以为病,但是饮食起居一切如常,并无病象,亦只得听之。不料十月满足之后,个个生产了。男子生产痛苦异常,然而久之亦成习惯,所以诸位看某等都是昂藏丈夫,不知道到了生产之期就不能雄飞,只能雌伏。一身兼父母,岂不可痛可耻。”说罢,又叹息不已。

   文命道:“生育这件事,虽说自古有一定之道,但是亦有变例,即如某就是从母亲之背而生的。某有一个同僚,是从他母亲之胸而生的。现在男子产子,当然又是一个状态。”那老者道:“某等产法大约有三种:一种最普通,是从背间而出,一种是从肋间而出,一种是从形中而出,寤寐之中,不知不觉,儿已产出,绝无痕迹,为父母者并不知痛苦。但是那种产法!

   最为难得。”文命道:“此等产生之儿,都是男子么?”

   那老者又叹口气道:“有女子啊!惟其有女子,再加以故老之传说,所以我们才知道世界之中,男子之外,还有一种女子,而且女子才是正当产儿之人。不然,某等亦变成习惯,哪里知道世界上还有女子,而以男子生育为可耻呢?”文命道:“那么诸位所生的女子,养她大来,岂不是男女就可以婚配吗?”那老者听了,连连顿足,连连叹气道:“就苦在养不大啊,从来没有养到四五岁的,真是天绝我们呢!”

   文命想问他们如何有孕之法,很觉难于启齿。正在寻思,忽听见伯益问道:“小儿初生,必须哺乳,贵国人亦哺乳吗?”那老者道:“从前先祖第一次生产之时,苦于无乳,后来一想,男子胸前本来有乳两颗,不过略小而已。既有两乳之形,想上古时必有所用,大约因后来专以乳哺之事付之女子,日久不用,遂致退化。假使再用它起来,或者可以复其本能,因此就叫小儿频频吸之。哪知果然有效,不到多时,果然乳汁流出,后来产儿乳哺。完全与女子无异了。”

   文命道:“令远祖贵姓大名?是中华哪一朝人?”那老者道:“敝远祖姓王,单名一个孟字。是中华何朝人记不清了。”文命道:“令远祖共生几子?”那老者道:“共产二子。”

   文命道:“现在贵国全数共有若干人?”那老者道:“共有二千余人。这二千余人深念生产之苦,常想到别处去寻找几千百个女子来,以成匹配,但是杳不可得。要想舍去此地,重返中华,一则路途遥远,迷道堪虞;二则产业坟墓多在此地,未免安土重迁。现在诸位既然万里迢迢来到此间,务望念同乡之谊,有便时,将中华女子无论好丑多带几个来,敝国人不胜感激之至。”说罢,拜了下去。文命慌忙还礼,一面说道:“容某细细筹划,如可设法无不竭力。”当下又询问了些琐碎之事,方才别去。

   这夜,宿在郊外,大家商议办法。看到女子国人之急,与丈夫国人之苦,同一缺陷。假使设法,使他们两国联合起来,既可使内无怨女,又可使外无旷夫,各得其所,岂不是两全其美!好在他们两国中间只隔一座穷山,路并不远,撮合颇易。

   于是文命定计:“明日先将这个办法与丈夫国人商议过了,得其同意,然后再遣天将到女子国去,征他们的同意。假使两方面有一面不允,不必说;倘使都允许了,那么还是女子国人都嫁到这边来,还是这的人人都赘到那边去,还是一部分嫁,一部分赘,这都要他们预先商量定的。还有一层,男女老少美丑如何分配法,亦须要预先说定,免得到那时大家争夺起来,嘉偶变成怨偶,反致不妙。”大家听了,都说不错。

   议完之后,伯益笑道:“这个媒人一做几千个,可算得是千古第一大媒了。恐怕从前蹇修氏是个媒氏之官,一起做到这许多人亦是没有的呢。”大家都笑了,真窥道:“丈夫生子哺乳,真是千古奇闻。”伯益道:“我们中国历史上都有过,不过不多罢了。从前一个朝代,有一卖菜佣孕而生子。可惜他如何生法,及所生之子后来是否长成,均没有载明。又有一个义仆,他主人合家遭难,剩了一个新生之幼主。他抱了逃出,躲在山中,苦于无乳,就躬自喂哺。几日之后,乳汁流通,居然将这幼主养大。可见这种事亦并非绝无之事。不过第一种,大家认为人痾妖孽,第二种,大家都以为是至诚所感,不去研究他所以然之故罢了。”一宿无话。

卷一百三十二"西海神率禹避难 刑天氏命葬常羊"

  到了次日,文命等再到国内,将此法告知丈夫国人。他们都感激得不得了,说道:“果然如此。诸位对于敝国真是天高地厚之恩。不过茫茫大海,相去千里,如何来往?敝国人绝少航海之能,还请诸位始终玉成其事。”文命道:“这个自然。不过某所虑者:女子国那方面是否同意,且待去问过了再说。”那丈夫国人道:“她们一定情愿的。这样天地间的大缺陷,难得有诸位大发慈悲,愿我们成了眷属,岂有不答应之理。”

  文命道:“但愿如此最好。”于是回到郊外,就遣黄魔、大翳二天将到女子国去,文命并教他们如何措词之法。二将答应,凌空而去。

  这里丈夫国人感激文命等之厚意,送来饮食礼物,络绎不绝。文命等静待好音。哪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过了大半日,不但文命等疑心,连庚辰、由余等天将也疑心起来,说道:“此地到女子国至多不过千余里,照我们飞行的速度,不消半个时辰,何以此刻还不转来呢?”伯益道:“女子之性质,多疑而寡断,大约一时决定不下,所以二将只得在那里等候。”大家一听,这话亦有理,就不在意,且再静等。

  哪知等到第二日,仍不见回来。庚辰向文命请命道:“某看这事必有古怪,黄魔、大翳二将决不会如此误事的。就使女子国人一时决不定,亦不妨先回报信,何以似石沉大海呢?容某前去探访一回,何如?”文命答应。

  庚辰绰了大戟,凌空而去。刚到穷山附近,只见空中站着一个没有头的人,一手拿了一张盾,拦住去路。庚辰心细,一想这个妖魔决不是好惹的,不要就是太真夫人来说的什么刑天氏吧?且慢和他角力。便客客气气地问道:“某与足下素不相识,并无仇怨。足下现在阻止某的去路,不知何意?”只听见那没头的人从他颈腔里发出一种声音道:“我姓夏,名耕。请问你现在到哪里去?”

  庚辰道:“某到女子国去。”夏耕又从颈腔发出声音问道:“去做什么事?”庚辰便将原由说了。那夏耕道:“我知道你们是鬼鬼祟祟,有这种事,所以在此等候。你给我快回转吧,不许你到女子国去。”说着,两手将戈盾一扬,做了一个示威的样子。庚辰此时不禁恼怒起来,但是仍旧按住,再问道:“某到女子国去,为他们和丈夫国作合婚配。从此之后,一个无夫而有夫,一个无妻而有妻,亦是天地间一桩美事。不识足下何以反对到如此,特地来拦阻我?”

  那夏耕听到此句,似乎非常盛怒,颈腔中发出的声音愈响,说道:“这种男女配偶的事情,本来都是狗屁不通的什么天帝弄出来的。当初混沌初分的时候,在天上开了一个会议,商量制造人类的标准。我们这党曾经主张人类可以制造,但须一律平等,万不许有什么男女之分,致将来有种种之弊。哪知天帝不听,反发出一流邪说,说道:“天地间有了男女,才有欢爱之情,欢爱之情充满于宇宙,才可以算得一个世界。‘岂知弄到现在,欢爱之情变了一种愁惨之气,男子求不到女子,女子求不到男子,因此而幽忧成疾,或自杀的,不知道有多少。男子娶了一个不如意的妻,妇子嫁了一个不称意的夫,因此而反目争闹,或幽忧致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还有男子已经娶了妻,女子已经有了夫,忽然看上了一个别的男女,又去和他私通,妻之外更有妻,夫之外更有夫,因此而相妒相仇相杀的,又不知道有多少。即使不如此,有了家室,就不能自由,妻恋其夫,夫恋其妻,人生多少大事业,都牺牲于家室系恋之中;人生多少重负担,亦都增添于家室系恋之中。所以家室之味,总是先甜而后苦;夫妻之味,亦总是先浓而后淡。假使没有男女之别,就没有了夫妻之制,一切纷扰、纠葛、苦痛,统统可以解决,岂不甚妙。所怕的,就是不能生育,人类要断种绝代,如此而已。现在我们革命,要将以前的种种旧法一概革除,另易以我们的方法,我们的主义。生育之道,不必用男女交合,自能生育,我们已有相当的试验成绩。天上一位女神叫作女歧氏,无夫而生九子,就是我们这个主义之能实行者。我们请女歧氏将此方法传布到下界,成立一个女子国。又苦心孤诣,弄到了王孟一班人,使他们男子也能生育,成立一个丈夫国。千百年以来,成效都已昭著了。我们正想拿这个方法主义推行到全世界去,免除人类的纠葛、纷扰、痛苦,让大家看看,还是我们的这个方法和主义好?还是狗屁不通的天帝的旧主义好?现在你们倒想设法使他们配合起来,反对我们的政策,破坏我们的主义,我能饶你吗?你快给我滚回去,免得讨死!”

  说罢,又扬起戈盾,示威了一阵。庚辰听了一想,他口口声声反对天帝,一定是太真夫人所说天上革命的那位魔君了。

  果然如此,不可轻敌,且回去再商量吧。

  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昨日某有两个同伴经过此地,足下看见吗?”夏耕道:“那两个是你的同伴吗?

  可恶之极,一点本领都没有,反庞然自大。问他说话,一句没有回答,兜头就是一锤,举手就是一刀,这种人如此无理,早被我拿下了。你和他既是一党,料想不是好人,快给我滚吧。”说着,提戈作欲击之势。庚辰无法,只得退转,将刚才情形说话统统告知文命。

  文命听得黄魔、大翳二将失陷,非常担忧,说道:“那么怎样呢?”庚辰道:“某看此事重大,只有去求夫人之一法。”狂章、童律等四将听说黄魔、大翳被擒,个个切齿忿激,齐声道:“料想他不过是个无头狂鬼,有什么本领?我们五个先去和他拼,拼不过,再求夫人不迟。”庚辰听了,仍是迟疑,说道:“并非我胆怯,因为太真夫人说过,天帝打平他们,尚非易事,何况我们?所以我看总以慎重为是。”

  哪知众人正在说时,陡见一个无头而手操戈盾的人已立于面前,颈腔中发出大声道:“哪个敢骂我无头狂鬼,真可恶已极!”说着,举起大盾,早把狂章、童律、由余、乌木田四将一卷而擒之。指着庚辰道:“你这个小贼还乖觉,我不来拿你,你要求什么夫人,尽管去求。我对于狗屁不通的天帝尚不怕,怕什么夫人娘子!”说罢,霎时不见。

  文命等这时真怕极了,暗想:“在此地说话,他怎样会知道,而且其来无迹,其去无踪。天将六员被擒,正不知吉凶祸福,云华夫人那里到底要不要去求呢?”大家都是这般寻思,面面相觑,默默不敢出声。忽然只见大海之上有两个戈装银甲之人各跨白龙而来,大家更是惊疑,不知他是何来历。刚要动问,这两人已下龙来,到文命面前行礼,一面说道:“此处不宜再住,请崇伯作速动身,跟某等来!”说罢,即忙旋转。

  文命要想问他是什么人,那两个已跨上龙背,回头连说“快跟某来”!文命等都弄得莫名其妙,但察其意不恶,只得一齐亦上龙背,跟着那两人的龙,浩浩淼淼,直向西去,其激如矢。约有三个多时辰,到得一座大山方才降下。那两人重复上前,向文命行礼,一面说道:“此地可以倾谈了。”文命问他们姓名,原来一个是西海神,姓祝,名良。一个是西海君,姓句,名太丘。文命向他们道谢,并且问为什么原故,到此地才可以倾谈。祝良道:“那边万里之内,纯是彼党的势力范围,如有言谈,必定为他们所听见,深恐误事。到了此地,彼等耳目已不能及,所以可倾谈了。”

  文命道:“到底夏耕是个什么怪物?神通有如此之大,是否就是天上革命的刑天氏?”祝良道:“他不是刑天氏,却是刑天氏的死党。当初天上第一次革命时,他亦是最激烈之一员,然而论到神通不及刑天氏,所以刑天氏是首,他还是从。”

  文命道:“刑天氏神通还要大吗?那么何以除之?某有天将六员为其所擒,不知有性命之忧否?”祝良道:“此刻天帝已饬八方神祗设法兜剿。刑天氏等神通虽然广大,谅来不久即可擒获。天将六人合当受难,谅无性命之忧,崇伯可以放心。”文命道:“某因偶尔好事,要想将丈夫、女子两国配合,以致触彼党之怒,肇此大祸,现在想起来,悔无及了。”句太丘笑道:“这亦非崇伯之故。彼党第二次革命蓄谋已久,即使没有崇伯此事,亦必另外借端爆发,所差者不过时日问题而已,崇伯何必介意呢?”文命方要再问别事,祝良、句太丘已一齐告辞道:“此刻八方神祗,正在那里会剿彼党,某等应当前去效力,未能久陪,少刻来报捷音,再见吧。”说着,各上白龙,奋迅而去。

  文命等这时惦念着六员天将,个个闷闷不乐,然而亦无可如何。鸿濛氏道:“此地未知何地,此山未知何名,可惜刚才没有问他们。我们且到山上去望望吧。”文命道是。但是山势甚高,徒步万万不能,于是大家乘上龙背,径登山顶。向西一望,只见山后山势嵯峨,两峰矗立,上合下分,仿佛一座极大之门,里面深沓,不知何地。这时日已平西,阳光闪烁,不可逼视;回望东方,则茫茫大海,一碧万里。文命等身体虽在游玩,那心思仍记念着六将,所以徘徊良久,都默默无语。隔了多时,再向西望,只见太阳已逼近那两峰之间,渐渐竟从大门之中沉了下去,顿觉天色昏暮。大家才悟到,这就是日月所入的天门,此地已是极西之地了。于是就在山顶上胡乱度了一宵。

  到了次日,只见山上远处仿佛有一个人卧在那里,这是昨日所无的,大家觉得稀奇,齐过去看视。原来是受重伤而死的人,两臂都已砍去,两脚倒转碰着他的头,情形甚为可惨。而且受伤身死的时间似乎相离不远,正不知从何处来的。正在研究,忽见句太丘又乘龙而至,向文命说道:“且喜大憝已经就擒,余党肃清在即,目前崇伯可以到那里去观看了。”文命忙问道:“黄魔等六将怎样?”句太丘道:“都已救出,并未受伤,此刻都在华云夫人那里效力呢。”众人听了,皆大欢喜。

  伯益指着那无臂之尸问句太丘道:“这是何人?从何处来的?昨日某等并未看见有此尸。”句太丘细细一看,说道:“他名字叫作嘘,亦是刑天氏的死党。昨日大战时,与太极真人安度明对手,抵敌不住,向西而逃。太极真人挥起两柄飞刀将他两臂砍去,想来他逃到此地,痛极坠下,足骨跌折而死的。”文命等一面预备上龙,一面问句太丘道:“此山何名?”句太丘道:“名叫日月山。日月都从此山后的天门中进去,所以有此名称,是极西之地,天地之枢纽也。”

  当下文命等的龙从空中连翩东去,但见各处彩云缭绕,异香馥郁,原来都是八方的神祗奏凯而归。庚辰大半认识,一一指点与文命。文命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约有两个时辰,远望一座山上瑞气缤纷,幢葆环簇,人聚如蚁,不知是何地方。

  忽见句太丘的龙已向山麓降下,文命等的龙亦即降下。早有黄魔、大翳等六将前来迎接,大家见了不胜欣喜。

  文命正要慰劳他们,陡见句太丘领了一个女子前来行礼,说道:“这是某的妻子灵素简。”文命慌忙还礼,便问道:“尊夫人亦来参战吗?”句太丘道:“不是。某妻懦弱无能,不能打仗,不过昨日大战时,西王母、云华夫人、九天玄女、月中五帝夫人暨仙女到了的不少,某妻应该前来伺候,所以在此。”文命道:“西王母、云华夫人等都在上面吗?”灵素简道:“西王母、九天玄女早去了,月中五帝夫人刚才去的,只有云华夫人尚在上面。”文命听说西王母已去,不胜怅怅。暗想:“去年陛辞的时候,圣天子叫我见到西王母务必代谢,如今失之交臂,岂不可惜!”后来一想:“我将来专程到昆仑山去一次吧。”当下就向句太丘道:“那么某去叩见云华夫人。”句太邱道:“好极好极。”于是文命吩咐伯益等且在下面等候,自己带了天地十四将,跟了句太丘夫妇肃整衣冠,徐徐上山。

  刚到一半,只见又是一阵一阵的彩云向空中飞行而去。云素简道:“八方神祗差不多要散完了,我们快走。”大家依言急急而上。山势忽然展开,只见一片平阳,东西南北四面围绕着四座高峰,而西面之峰尤其高峻兀突。云华夫人同了许多仙女齐在东面高峰之下,近北面的地方有大铁索两条,锁着两个没头的人。一个拿戈盾的,认得他就是夏耕。还有一个一手掣干,一手执戚,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想来就是刑天氏了。看那形状真是怕人。再过四丈之地,又躺着一个死尸,仿佛是女子,不知何人。

  文命一面看,一面走,渐渐到云华夫人等所在之地。云华夫人等一齐起身迎接,说道:“崇伯好多时不见,治水真辛苦了!好在大功指日圆满,请坐请坐。”文命谦逊一回,随即坐下。但是看见许多女仙都不认识,云华夫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玉女李庆孙,这位是西方白素玉女,这位是紫虚玄君王华存夫人。”云华夫人挨次指去,文命亦记不了许多,只能一一与之鞠躬为礼。

  云华夫人道:“昨日之会,才算大会。仔细想来,帮助的人总在一千以上。如今男的陆续去完了,女的也去了不少,便是家母和家姊、舍妹等亦都有事去了,只有这几位还伴着我。我本来亦要去,因为这两个俘虏未曾安插好,现在正请西海神祝君上奏天庭,请问天帝,如何中发落。论理,这种俘虏应该献到天上去,因为他们本来是天上的魔神,在天上不安分,要革命,所以贬落在尘世,不许他们再到天上,以免污浊紫微,冲犯帝座,所以不将他们送上去。现在西海君去了,尚未转来。我想这种情事亦应该使尘寰之中知道知道。因此请西海君奉邀到此观看,将来崇伯功成之后,归去编起书来,流传后世,亦是好的。”

  正说时,西海神祝良已乘龙从天上归来,大家一齐站起来迎接。祝良传天帝之命道:“刑天氏、夏耕两神既以谋逆而致首领不保,宜如何自怨自艾,敛迹改过,以赎前愆。乃在下界之中仍复怙恶不悛,连结旧党,狡焉思逞,可谓冥顽不灵,死而不悟。照所犯情形,虽复支解寸断,俾彼等从此不得复生,亦属罚当其罪,并非过重。但本天帝恢恢大度,何所不包,彼等既已就擒,何必更为已甚。查彼等肇事之地既在西方,自应请西方金母并云华夫人等就近管柬,使彼等以后不能再为祸乱,即可使乾坤永远宁静。至于彼等逆党,前次诛戮,固已不少,此次亦斩刈多人。但使以后果能革面洗心,则死者可以听其复生,刑者亦可以听其复续,不追既往,咸与维新,苍天之仁,如此而已。”

  祝良将天帝大意述毕,云华夫人道:“既然如此,这两个魔神就归我带去。”说罢,和文命作别,道声再见,随即升上香车。早有侍卫将刑天氏、夏耕二魔押在车后,预备同行。其余玉女李庆孙、西方白素玉女、王华存夫人、东海君夫人等亦一齐上车,纷纷四散而去。

  后来到了夏朝末年成汤放桀的时候,那夏耕之尸曾一出现于巫山,但并不为患。隔了四千余年,清朝乾隆时候,满洲人诚谋英勇公阿桂攻打西藏、青海之时,在山中打猎,射中一鹿。

  那鹿身上先已有一箭射中在那里,不知何人所射。正在诧异,忽然有个没头的人,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两手执着弓矢飞奔而来。两手乱指,腹中呦呦作声,不解何语。揣度他的意思,仿佛说这双鹿他亦射中一箭,应该平分的意思。阿桂就将鹿平分了。那没头人背了半只,欣然而去。照这段故事看来,这个没头人是否夏禹当日所见的刑天氏,或者是刑天氏的子孙,不得而知,想起来总是一类罢了。清朝乾隆年间去今不远,书册所载凿凿可据。可见这种怪异之物的确有的,上古典籍不尽都是荒唐神话了。闲话不提。

  且说云华夫人既去之后,祝良、句太丘领了文命游览各处,详述昨日的战斗状况。又指地下躺着的女尸说道:“这女子姓黄,名姬。亦是刑天氏的党羽,被九天玄女打死的。”文命道:“此处何地?此山何名?”句太丘道:“此处已在大荒之中,此山总名鏖鏊钜山,亦是日月所人必经之地。东面高峰叫作巫山,与云华夫人所居的山同名。北面高峰名叫壑山。南面高峰名叫金门之山。因为山中有门,纯含金质,所以亦叫积金之山。西面最高峰中就是鏖鏊钜山的主峰了。此山一切风景的确是仙家胜地,可惜刑天氏等占据了之后不能利用它。”

  这时伯益等久候文命不至,亦都到山顶上来了。看见一双异兽,两端各生一个头,祝良道:“这个名叫屏蓬,最是无用之物,行路都很艰难。因为世界上各种动物只有一个元首,方才能够意志统一。就使有不止生一个头的,亦都生在一处,那么可以交相利用。现在这屏蓬兽生了两个头,而又各在一端,意志处处反对,走起路来,一个头想走这边,一个头想走那边,扯来扯去,扯了半日,依旧移不到尺寸之地。遇到食物,离这个头近,离那个头远,于是乎这个头有得吃,那个头没得吃,常在那里自相争闹。”文命听了,叹口气道:“事权不一,心志不齐,虽一身之中尚难相安,何况其他?世界上竟有主张多头政治之人,吾见其治日之少,而乱日之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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