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集·集外集拾遗补编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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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超墓志铭》跋

  吕超墓志石〔2〕,于民国六年出山阴兰上〔3〕乡。余从陈君古遗〔4〕得打本〔5〕一枚,以漫患难读,久置箧中。明年,徐吕孙〔6〕先生至京师,又与一本,因得校写。其文仅存百十余字,〔7〕国号年号俱泐,无可冯证。唯据郡名及岁名考之,疑是南齐永明中刻也。按随国,晋武帝分义阳立,〔8〕宋齐为郡,隋为县。此云隋郡,当在隋前。南朝诸王分封于随者,惟宋齐有之。此云隋郡王国,则又当在梁陈以前。《通鉴目录》〔9〕,宋文帝元嘉六年,齐武帝永明七年,并太岁在己巳。《宋书》〔10〕《文帝纪》,元嘉二十六年冬十月,广陵王诞改封随郡王。又《顺帝纪》,升明二年十二月,改封南阳王为随郡王,改随阳郡。其时皆在己巳后。《南齐书》〔11〕《武帝纪》,建元四年六月,进封枝江公子隆〔12〕为随郡王。子隆本传云,永明三年为辅国将军,南琅琊彭城二郡太守,明年迁江州刺史,未拜,唐寓之〔13〕贼平,迁为持节,督会稽东阳新安临海永嘉五郡东中郎将,会稽太守。《祥瑞志》云:“永明五年,山阴县孔广家园柽树十二层,会稽太守随王子隆献之”,与传合。子隆尝守会稽,则其封国之中军,因官而居山阴,正事理所有。故此己巳者,当为永明七年,而五月廿五为卒日。一年者,十一年。《通鉴目录》,永明十一年十月戊寅,十二月丁丑朔,则十一月为戊申朔,丙寅为十九日,其葬日也。和帝〔14〕为皇子时,亦封随郡王,于时不合。唐开元十八年〔15〕己巳,二十一年十一月丙寅朔,与志中之一年冬十一月丙寅颇近,然官号郡名,无不格迕,若为迁窆,则年代相去又过远,殆亦非矣。永明中,为中军将军见于纪传者,南郡王长懋,王敬则,阴智伯,庐陵王子卿。此云刘〔16〕,泐其名,无可考。“志风烈者云”以下无字。次为铭辞,有字可见者四行,其后余石尚小半。六朝志例,铭大抵不溢于志,或当记妻息名字,今亦俱泐。志书“随”为“隋”,罗泌云,随文帝恶随从辵改之。〔17〕王伯厚亦讥帝不学。〔18〕后之学者,或以为初无定制,或以为音同可通用,至征委蛇委随作证。今此石远在前,已如此作,知非随文所改。《隶释》《张平子碑颂》,有“在珠咏隋,于璧称和”语〔19〕。隋字收在刘球《隶韵》〔20〕正无辵,则晋世已然。作随作隋作阢,止是省笔而已。东平本兖州所领郡,宋末没于魏,《南齐书》《州郡志》言永明七年,因光禄大夫吕安国〔21〕启立于北兖州。启有云“臣贱族桑梓,愿立此邦”,则安国与超盖同族矣。与石同出垅中者,尚有瓦罂铜竟各一枚。竟有铭云“郑氏作镜幽涑三商幽明镜”十一字,篆书,俱为谁何毁失。附识于此,使后有考焉。

  【注解】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点。据《鲁迅日记》,当写于一九一八年六月十一日。此文曾发表于一九一八年六月二十五日《北京大学日刊》第一七一号“文艺”栏,题为《新出土吕超墓志铭考证》,署名周树人。一九一九年又曾印入顾鼎梅编刊的《吕超墓志拓片专集》,题为《南齐《吕超墓志〉跋》,末署“绍兴周树人跋”。

  〔2〕 吕超墓志石 出土于一九一六年(民国五年)十二月,原石“超”字之下有“静”字残画可辨,当定名为《吕超静墓志石》。

  《鲁迅日记》一九二三年六月八日,一九二四年八月二十二日,分别有购得《吕超静墓志》拓本的记载。按一九一七年绍兴张拯亢曾对此石作过考证,误断为隋炀帝大业五年(609)物。

  〔3〕 兰上 即绍兴西南的兰亭。《水经·渐江水注》:“兰亭,亦曰兰上里”。吕超墓志石的出土地点灰灶头村在兰亭以西约二里。

  〔4〕 陈古遗(1875—1943) 字伯翔(又作伯祥),号古遗,浙江绍兴人。越社、氮社社员。曾任绍兴府中学堂、绍兴浙江省立第五师范学校教员,《浙事新闻报》、《越铎日报》编辑。著有《中国历代郡县分类考》等。

  〔5〕 打本 即拓片。语见唐代窦泉《述书赋》注。

  〔6〕 徐孙 名维则,字孙,浙江绍兴人,金石收藏家、目录学家。当时在北京大学附属国史编纂处工作。著有《东西学书录》、《石墨毖碎锦》等。《鲁迅日记》一九一八年六月二日:“午后得徐以(按同)孙信并《吕超墓志》拓片一枚。”

  〔7〕 鲁迅校写的《吕超墓志》释文曾发表于一九一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北京大学日刊》第一七○号“文艺”栏,全文如下:

  墓志

  故龙骧将军隋郡王国中军吕府君讳超东平人也胄兴自姜奄有营业飞芳因官即邦今居会稽山阴起令誉早宣故孝弟出

  风猷日新而有

  岁在己巳夏五月廿五

  一年冬十一月丙寅

  同系中军将军刘

  金石志风烈者云

  蔼蔼清猷白云岫素

  嘉如应我

  其區眷言

  蕙

  夕悄松

  〔8〕 按晋武帝当系惠帝之误,《晋书·地理志下》:“惠帝……分义阳立随郡。”

  〔9〕 《通鉴目录》 即《资治通鉴目录》,是《资治通鉴》的提要,北宋司马光著,三十卷。

  〔10〕 《宋书》 南朝宋史,南朝梁沈约编撰,一百卷。下文的广陵王诞,即宋文帝第六子刘诞;南阳王岁羽,即宋明帝第六子刘。按升明二年十二月,当为十一月。

  〔11〕 《南齐书》 南朝齐史,南齐萧子显编撰,五十九卷

  〔12〕 子隆 即萧子隆(474—494),字云兴,南齐武帝第八子。

  齐高帝建元四年(482)至武帝永明八年(490)间为随郡王。

  〔13〕 唐寓之(?—486) 南齐富阳(今浙江富阳)人,农民起义领袖。永明三年(485)起兵反齐,次年攻占钱塘(今浙江杭州)称帝,国号吴。同年兵败被杀。

  〔14〕 和帝 即萧宝融(488—502),南齐高帝第八子,于建武元年(494)受封随郡王。

  〔15〕 唐开元十八年 按唐开元十八年为庚午,己巳当为开元十七年。

  〔16〕 刘A 范鼎卿据《吕超墓志》精拓本“刘”字下有“玄”

  字残划可辨,并引证《南史》,认为此人系“刘玄明,临淮人,为山阴令”,“其时玄明已任中军将军,未几殆即改官司农矣。”(见顾燮光《梦碧滗石言》所收范跋)按《南史·循吏传》仅载刘玄明“终于司农卿”,未见任中军将军的记载。

  〔17〕 罗泌 字长源,宋代庐陵(今属江西)人。著有《路史》四十七卷。据《困学纪闻》清代翁元圻辑注本卷十三“随恶走改隋”条“集证”:“罗泌《路史》:随文帝恶随从搋,改为隋。”按四库全书本《路史》不见有此记载。

  〔18〕 王伯厚(1223—1296) 名应麟,庆元(今浙江宁波)人,宋代学者。著有《困学纪闻》二十卷。该书卷十三“随恶走改隋”条:

  “徐楚金《说文系传》云,‘随文帝恶随字为走,乃去之,成隋字。’隋,列肉也,其不祥大焉。殊不知随从搋:搋,安步也,……而妄去之,岂非不学之故!”

  〔19〕 《隶释》 宋代洪适编,二十七卷,是集录汉、魏石刻文字的专书。《张平子碑颂》,晋代夏侯湛撰,见《隶释》卷十九。张平子即东汉科学家张衡,“在珠咏隋,于璧称和”是对他的赞词。隋,指隋侯珠;和,指和氏璧。

  〔20〕 《隶韵》 字书,宋代刘球著,十卷。钩摹宋代以前出土汉碑隶字,按韵分类。《张平子碑颂》的隋字收入该书卷一“五支”部。

  〔21〕 吕安国(426—490) 南齐广陵(今江苏扬荩┤恕9僖逖籼亍⑵?北将军兼南兖州刺使。他曾启请在南齐侨置的北兖州设置东平侨郡。

  吕超墓出土吴郡郑蔓镜考〔1〕

  右竟出山阴兰上乡吕超墓中,墓有铭,尝得墨本二枚,国号纪元俱泐。以其官随郡王国中军,又有己巳字,因定为齐永明十一年十一月葬。竟则止闻铭辞云是“郑氏作镜幽蓑三商幽明镜”十一字,篆书,不能得墨本。六月中,中弟起明〔2〕归会稽,遂见此竟,告言径建初尺〔3〕四寸四分,质似铅,已裂为九,又失其二,然所阙皆华饰,而文字具在。未几,手拓见寄。铭有二层,与所传者绝异,文句夺,取他竟铭校之,始知大较。外层云:“五月五日,大岁在未。吴郑蔓作其镜,幽涷三商,周刻禺疆,白,众神容”,凡卅字。内层云:“吾作明幽竟涷三商周”,凡十字。上虞罗氏《古镜图录》〔4〕收金山程氏所藏一竟,文字略同,末云:“众神见容天禽”,较此多三字,而句亦未尽。他竟尚有作“天禽四守”者也。古人铸冶,多以五月丙午日,虞喜《志林》〔5〕谓“取纯火精以协其数”(《初学记》廿二引)〔6〕。今所见汉魏竟,带句,帐构铜〔7〕,凡勒年月者,大率云五月丙午日作;而五日顾未闻宜铸,唯索缕,采药,辟兵,却病之事,兴作甚多。后世推类,或并以造竟。家所臧唐代小镜一枚,亦云五月五日午时造,则此事当始于晋,至唐犹然。大岁在未,在字反左书,未年亦不知何年,未又似戊午或丙午,或作,得转如未,所未详也。吴下一字,仅存小半,程氏臧竟作,罗氏题为“吴郡郑蔓镜”。吴越接壤,便于市卖,所释当妒。郡字并亦反左书,郑又如帱,蔓又似,皆变。幽蓑三商者,《关中金石记》尝以《仪礼》郑注“日入三商为昏”语释永康竟铭,然孔疏云,“商谓商量”,是刻漏名,则亦无与竟事。〔8〕《墨林快事》〔9〕以为三金,于义最协。他竟或云幽蓑宫商,或云合蓑白黄。宫为土,商为金〔10〕,金白土黄;竟则丹扬善铜,s以银锡,其类三其色黄白;幽s声近相通,蓑,水名,乃○之误,○又淡〔11〕为Y';sY'三金,犹合蓑白黄,亦即幽蓑宫商矣。禺皺者,《山海经》〔12〕云:“北方禺皺,人面鸟身。”郭注:“字玄冥,水神也。”竟之为物,仪形曜灵〔13〕,月为水精,故刻禺皺。禺字上有羡画〔14〕,他竟或成万。又有云“周刻罔象〔15〕”者,罔象亦水精,与此同意。白即伯牙〔16〕,建安竟〔17〕铭有“白单”语,徐氏同柏〔18〕云:“未详”。今按彼为伯牙弹琴,而此字尤缪,唯迹象可据寻究。颇似乐,殆亦单琴之误也。据程氏竟,神容二字间,当〔19〕见字,见容即见形矣。末三句十一字,并颂雕文刻镂之美。而竟止作四神人,乘异兽,其二今阙。又有四乳,具存。内层之亦吾字,笔画不完,遂与予字相似。亦幽也,他竟多如此作。此铭在汉,当有全文,施之巨竟。后来娄经转刻,夺落舛误,弥失其初,遂至不可诵说。余以此竟出于故乡,铭文又不常见,长夏索居,辄加审释,虽多所穿凿,终亦不能尽通,聊记所获,以备忘失。又闻越竟铅泉,时或出土,而铅竟甚为希有;盖铅锡事本非宜,而此则窀夕所用,故犹刍灵木寓〔20〕,象物斯足,不复幽蓑三商与。中华民国七年七月廿九日记

  【注解】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题,有句读。

  郑蔓,汉代吴郡(治所在今江苏苏州)著名铸镜人,后人造镜多假托其名。

  〔2〕 起明 即周作人(1885—1967),号起孟,又作启孟、起明、启明,鲁迅的二弟。曾在绍兴浙江省立第五中学、北京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等校任教。抗日战争期间堕落为汉奸。一九一八年六月他从北京回绍兴省亲,通过陈古遗得到吴郡郑蔓镜拓本,于七月二十五日寄鲁迅二枚,八月十六日又寄四枚。

  〔3〕 建初尺 参看本卷第56页注〔2〕。

  〔4〕 罗氏 即罗振玉(1886—1940),字叔蕴、叔言,号雪堂,浙江上虞人,清朝遗老。“九一八”以后成为汉奸。《古镜图录》,三卷,共收古镜拓片一五九枚。金山程氏所藏镜,见该书卷中第二十九面,外层铭文可辨“五月五日大岁在未吴郡郑蔓作其AA蓑三商白神见容天禽”等字;内层铭文为“吾作明幽竟蓑三商周A”十字。

  〔5〕 虞喜(281—356) 字仲宁,余姚(今属浙江)人,晋代学者。《志林》,《隋书·经籍志》著录三十卷,已佚。明代陶宗仪《说郛》、清代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中均有辑本;鲁迅亦有辑校本一卷,未刊行。

  〔6〕 “取纯火精以协其数” 意思是取干支都属火的月、日进行冶炼,以符合阴阳五行的术数。此说本于汉代王充《论衡·乱龙》:

  “阳燧取火于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乃能得火。”

  后来无论是否在五月丙午日铸器,铭文往往皆作“五月丙午”。《初学记》,类书,唐代徐坚等编,三十卷。

  〔7〕 带句 衣带钩。句,通钩。帐构铜,古时帐幕上用以结构木架的铜件。

  〔8〕 《关中金石记》金石考古集,清代毕沅著,八卷。按这里的《关中金石记》系《中州金石记》之误。《中州金石记》亦为毕沅所著,五卷。其卷一“永康镜铭”条解释汉桓帝永康元年(167)所铸铜镜铭文中的“幽涷三商”一语说:“郑康成注《仪礼》云:日入三商为昏。孔颖达蔬:商为商量,是漏刻之名。”《仪礼》,我国古代专记礼制仪式的儒家经典,毕沅上述引语,见于该书第二章“士昏礼”题下注疏,疏者为唐代贾公彦;非孔颖达。郑康成(127—200),名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属山东)人,东汉经学家。孔颖达(574—648),字冲远,衡水(今属河北)人,唐代经学家。

  〔9〕 《墨林快事》 古器物、书画跋语集,明代安世凤著,十二卷。卷二有“三商者,商,金也:银、锡、铜也。一釜而和之,故曰幽炼”等语。又有“汉有善铜出丹阳”的记载,丹阳同丹扬。

  〔10〕 宫为土,商为金 古代音乐有宫、商、角、徵、羽五声,古人认为它们同土、金、木、火、水五行有对应关系。

  〔11〕 淡 同假,借。

  〔12〕 《山海经》 十八卷,约公元前四世纪至二世纪间的作品,主要记述我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山水、地理、方物等。晋代郭璞曾为之作注。禺疆的故事见该书《海外北经》。

  〔13〕 曜灵 屈原《天问》:“角宿未旦,曜灵安藏?”姜亮夫注:“戴震云:‘……曜灵,月也。’”

  〔14〕 羡画 多出的笔画。

  〔15〕 罔象 《史记·孔子世家》:“水之怪,龙、罔象。”

  〔16〕 伯牙 相传为春秋时人,善弹古琴。

  〔17〕 建安竟 东汉献帝建安十年(205)铸,原为金山程氏收藏。其铭文为:“吾作明镜幽蓑三商周卫罔象五帝天皇三黄帝除凶朱鸟玄白虎青龙君宜高官子孙番昌建安十年造大吉君宜君宜”。

  〔18〕 徐同柏 字籀庄,浙江嘉兴人,清代金石学者。著有《从古堂款识学》。他对建安镜的考释文字,见罗振玉《古镜图录》卷上第五面。

  〔19〕  夺的古字。

  〔20〕 刍灵木寓 旧时送葬用的草扎或木制的人畜。寓,通偶。

《墨经正文》重阅后记

  邓氏殁于清光绪末年,不详其仕履。此《墨经正文》三卷,在南通州季自求天复〔2〕处见之,本有注,然无甚异,故不复录。

  唯重行更定之文,虽不尽确,而用心甚至,因录之,以备省览。六年写出,七年八月三日重阅记之。

  【注解】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题、标点。

  《墨经正文》,全名《墨经正文解义》,清代内江邓云昭校注,其上卷为《经上》、《经说上》;中卷为《经下》、《经说下》;下卷为《大取》、《小取》。《墨经》,战国时后期墨家的哲学、科学著作,原为《墨子》的一部分。

  〔2〕 季自求(1887—1944) 名天复,字自求,江苏南通人,当时在北洋政府参谋本部及陆军部任职。《鲁迅日记》一九一五年一月十七日:“午后季自求来,以《南通方言疏证》、《墨经正文解义》相假。”

  同月二十二日:“夜最写《墨经解》,殊不佳”

《鲍明远集》校记

  此从毛斧季校宋本〔2〕录出,皆缺笔〔3〕;又有世则袭唐讳。毛所用明本〔4〕,每页十行,行十七字,目在每卷前,与程本〔5〕异。

  【注解】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题、标点。据《鲁迅日记》,当写于一九一八年九月二十五日前后。

  《鲍明远集》,南朝宋文学家鲍照的诗文集。原由南齐虞炎编定,题为《鲍照集》,共十卷;据《隋书·经籍志》注,南朝梁还有一种六卷本。皆失传。后来传世的有《鲍明远集》、《鲍参军集》、《鲍照集》、《鲍氏集》等不同版本。鲁迅校勘所用底本为明代新安汪士贤校本,十卷。鲍照(约414—466),字明远,东海(今江苏连云港)人。宋孝武帝时官太子博士兼中书舍人,后为临海王刘子顼前军参军。

  〔2〕 毛斧季(1640—?) 名'隣,字斧季,明末清初常熟(今属江苏)人,藏书家、版本学家。著有《汲古阁珍藏秘书图目》等。毛氏校宋本《鲍氏集》共十卷,校勘后记和识语中说:康熙丙辰(1676)“借吴趋友人宋本比较一过”,宋本“每幅廿行,每行十六字,小字不等

  〔3〕 缺笔 唐代开始的一种避讳方式,在书写和镌刻本朝皇帝或尊长的名字时,一般省略最末一笔。本文中的,是避宋太祖赵匡胤父弘殷、始祖玄朗,英宗父允让,仁宗赵祯、太祖匡胤、英宗赵曙(与树同音)、钦宗赵桓、真宗赵恒的名讳。世,是避唐太宗李世民的名讳。

  〔4〕 毛斧季校勘所用的底本,是明代正德庚午(1510)朱应登刊本。

  〔5〕 程本 指明代程荣的刻本,十卷,目在前,每页九行,行二十字,前有虞炎序,后有朱应登跋。(见《汉魏六朝诸家文集二十二种》)程荣,字伯仁,安徽歙县人。曾辑刊《汉魏丛书》三十八种。

随感录

  近日看到几篇某国志士〔2〕做的说被异族虐待的文章,突然记起了自己从前的事情。

  那时候不知道因为境遇和时势或年龄的关系呢,还是别的原因,总最愿听世上爱国者的声音,以及探究他们国里的情状。波兰印度,文籍较多;中国人说起他的也最多;我也留心最早,却很替他们抱着希望。其时中国才征新军〔3〕,在路上时常遇着几个军士,一面走,一面唱道:“印度波兰马牛奴隶性,……”〔4〕我便觉得脸上和耳轮同时发热,背上渗出了许多汗。

  那时候又有一种偏见,只要皮肤黄色的,便又特别关心:

  现在的某国,当时还没有亡;所以我最注意的是芬阑斐律宾越南的事,以及匈牙利〔5〕的旧事。匈牙利和芬阑文人最多,声音也最大;斐律宾只得了一本烈赛尔〔6〕的小说;越南搜不到文学上的作品,单见过一种他们自己做的亡国史〔7〕。

  听这几国人的声音,自然都是真挚壮烈悲凉的;但又有一些区别:一种是希望着光明的将来,讴歌那簇新的复活,真如时雨灌在新苗上一般,可以兴起人无限清新的生意。一种是絮絮叨叨叙述些过去的荣华,皇帝百官如何安富尊贵,小民如何不识不知;末后便痛斥那征服者不行仁政。譬如两个病人,一个是热望那将来的健康,一个是梦想着从前的耽乐,而这些耽乐又大抵便是他致病的原因。

  我因此以为世上固多爱国者,但也羼着些爱亡国者。爱国者虽偶然怀旧,却专重在现世以及将来。爱亡国者便只是悲叹那过去,而且称赞着所以亡的病根。其实被征服的苦痛,何止在征服者的不行仁政,和旧制度的不能保存呢?倘以为这是大苦,便未必是真心领得;不能真心领得苦痛,也便难有新生的希望。

  【注解】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当作于一九一八年四月至一九一九年四月间。

  〔2〕 某国 当指朝鲜。朝鲜于一九一○年被日本并吞。

  〔3〕 新军 指清朝光绪二十一年(1895)袁世凯、张之洞开始编练的新式陆军。

  〔4〕 “印度波兰马牛奴隶性” 清末流行的军歌和文人诗作中常有这样的内容,例如张之洞所作《军歌》:“请看印度国土并非小,为奴为马不得脱笼牢。”《学堂歌》:“波兰灭,印度亡,犹太遗民散四方。”

  〔5〕 芬兰于一八○九年沦为沙皇俄国统治下的一个大公国,一九一七年十二月宣布独立。菲律宾于一八六五年沦为西班牙殖民地,一八九八年美西战争后,又被美国乘机占领,一九四六年获得独立。越南于一八八四年沦为法国殖民地,一九四五年独立。匈牙利从十六世纪起,先后受土耳其侵略,被奥地利并吞,一九一八年才得到独立。

  〔6〕 烈赛尔(J.Rizal,1861—1896) 通译黎萨,菲律宾作家,民族独立运动领袖。著有长篇小说《起义者》、《不许犯我》等。

  〔7〕 指《越南亡国史》,越南维新派知识分子潘福珠口述,新民丛报社社员编辑,一九一四年由上海广智书局出版。

拳术与拳匪

  此信单是呵斥,原意不需答复,本无揭载的必要;但末后用了“激将法”,要求发表,所以便即发表。既然发表,便不免要答复几句了。

  来信的最大误解处,是我所批评的是社会现象,现在陈先生〔2〕根据了来攻难的,却是他本身的态度。如何是社会现象呢?本志前号《克林德碑》〔3〕篇内已经举出:《新武术》序说,“世界各国,未有愈于中华之新武术者。前庚子变时,民气激烈……”〔4〕序中的庚子,便是《随感录》所说的一千九百年,可知对于“鬼道主义”明明大表同情。要单是一人偶然说了,本也无关重要;但此书是已经官署审定,又很得教育家欢迎,——近来议员〔5〕又提议推行,还未知是否同派,——到处学习,这便是的确成了一种社会现象;而且正是“鬼道主义”精神。我也知道拳术家中间,必有不信鬼道的人;但既然不见出头驳斥,排除谬见,那便是为潮流遮没,无从特别提开。譬如说某地风气闭塞,也未必无一二开通的人,但记载批评,总要据大多数立言,这一二人决遮不了大多数。所以个人的态度,便推翻不了社会批评;这《随感录》第三十七条,也仍然完全成立。

  其次,对于陈先生主张的好处,也很有不能“点头”的处所,略说于下:

  蔡先生〔6〕确非满清王公,但现在是否主持打拳,我实不得而知。就令正在竭力主持,我亦以为不对。

  陈先生因拳术医好了老病,所以赞不绝口;照这样说,拳术亦只是医病之术,仍无普及的必要。譬如乌头,附子,虽于病有功,亦不必人人煎吃。若用此医相类之病,自然较有理由;但仍须经西医考查研究,多行试验,确有统计,才可用于治疗。不能因一二人偶然之事,便作根据。

  技击术的“起死回生”和“至尊无上”,我也不能相信。

  东瀛的“武士道”〔7〕,是指武士应守的道德,与技击无关。武士单能技击,不守这道德,便是没有武士道。中国近来每与柔术混作一谈,其实是两件事。

  美国新出“北拳对打”,亦是情理上能有的事,他们于各国的书,都肯翻译;或者取其所长,或者看看这些人如何思想,如何举动:这是他们的长处。中国一听得本国书籍,间有译了外国文的,便以为定然宝贝,实是大误。

  Boxing〔8〕的确是外国所有的字,但不同中国的打拳;对于中国可以说是“不会”。正如拳匪作Boxer〔9〕,也是他们本有的字;但不能因有此字,便说外国也有拳匪。

  陆军中学里,我也曾见他们用厚布包了枪刃,互相击刺,大约确是枪剑术;至于是否逃不出中国技击范围,“外行”实不得而知。但因此可悟打仗冲锋,当在陆军中教练,正不必小学和普通中学都来练习。

  总之中国拳术,若以为一种特别技艺,有几个自己高兴的人,自在那里投师练习,我是毫无可否的意见;因为这是小事。现在所以反对的,便在:(一)教育家都当作时髦东西,大有中国人非此不可之概;(二)鼓吹的人,多带着“鬼道”

  精神,极有危险的豫兆。所以写了这一条随感录,倘能提醒几个中国人,则纵令被骂为“刚毅〔10〕之不如”,也是毫不介意的事。

  三月二日,鲁迅。

  备考:

  驳《新青年》五卷五号《随感录》第三十七条是这位先生脑海中似乎有点不清楚,竟然把拳匪同技击术混在一起。不知鲁君可曾见过拳匪?若系见过义和团,断断不至弄到这等糊涂。义和团是凭他两三句鬼话,如盛德坛《灵学杂志》一样,那些大人先生方能受他蛊惑;而且他只是无规则之禽兽舞。若言技击,则身,手,眼,步,法五者不可缺一,正所谓规行矩步。鲁先生是局外人,难怪难怪。我敢正告鲁先生曰:否!不然!义和团乃是与盛德坛《灵学杂志》同类,与技击家无涉。义和团是鬼道主义,技击家乃人道主义。(以上驳第一段)

  现在教育家主持用中国拳术者,我记得有一位蔡孑民先生,在上海爱国女校演说,他说:“外国的柔软体操可废,而拳术必不可废。”这位老先生,大抵不是满清王公了。当时我亦不以为然。后来我年近中旬,因身体早受攻伐,故此三十以后,便至手足半废。有一位医学博士替我医了两三年,他说,“药石之力已穷,除非去学柔软体操。”当时我只可去求人教授。不料学了两年,脚才好些,手又出毛病了;手好些,脚又出毛病了。卒之有一位系鲁迅先生最憎恶之拳术家,他说我是偏练之故;如用拳术,手足一齐动作,力与气同用,自然无手愈足否,足愈手否之毛病。我为了身体苦痛,只可试试看。不料试了三个月,居然好了;如今我日日做鲁先生之所谓拳匪,居然饮得,食得,行得,走得;拳匪之赐,真真不少也。我想一个半废之人,尚且可以医得好,可见从那位真真正正外国医学博士,竟输于拳匪,奇怪奇怪,(这句非说西医不佳,因我之学体操而学拳,皆得西医之一言也;只谓拳术有回生起死之功而已。)这就是拳术的效验。至于“武松脱铐”等文字之不雅驯,是因满清律例,拳师有禁,故此"|绅先生怕触禁网,遂令识字无多之莽夫专有此术;因使至尊无上之技击术黯然无色;更令东瀛“武士道”窃吾绪余,以“大和魂”自许耳。且吾见美国新出版有一本书,系中国北拳对打者。可惜我少年失学,不识蟹行字只能看其图而已。但是此书,系我今年亲见;如鲁先生要想知道美国拳匪,我准可将此书之西文,求人写出,请他看看。(驳原文二,三段)

  原文谓“外国不会打拳”,更是荒谬。这等满清王公大臣,可谓真正刚毅之不如。这一句不必多驳,只可将Boxing(此数西文,是友人教我的。)这几字,说与王公大臣知,便完了。枪炮固然要用;若打仗打到冲锋,这就恐非鲁先生所知,必须参用拳匪的法术了。我记得陆军中学尚有枪剑术,其中所用的法子,所绘的图形,依旧逃不出技击术的范围。鲁先生,这又是真真正正外国拳匪了。据我脑海中记忆力,尚记得十年前上海的报馆先生,犹天天骂技击术为拳匪之教练者;今则人人皆知技击术与义和团立于绝对反对的地位了。鲁先生如足未出京城一步,不妨请大胆出门,见识见识。我讲了半天,似乎顽石也点头了。鲁先生得毋骂我饶舌乎。但是我扳不上大人先生,不会说客气话,只有据事直说;公事公言,非开罪也。满清老例,有“留中不发”之一法;谅贵报素有率直自命,断不效法满清也。

  粤人陈铁生。八年一月二十日。

  “内功”非枪炮打不进之谓,毋强作内行语。

  铁生。

  【注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九年二月十五日北京《新青年》第六卷第二号“通信”栏,在陈铁生文后。

  拳匪,一九○○年(庚子)我国北方爆发了义和团反对帝国主义的武装斗争,他们采取落后迷信的组织方式和斗争方法,设立拳会,练习拳棒,因而被称为“拳民”,当时统治阶级和帝国主义者则诬称他们为“拳匪”。

  〔2〕 陈先生 即陈铁生,名绍枚,字铁生,广东新会人,新闻记者。早年参加过南社。当时任上海精武体育会编辑,编有《技击丛刊》等。

  〔3〕 《克林德碑》 陈独秀作,发表于《新青年》第五卷第五号(一九一八年十一月)。文中认为克林德碑虽被拆迁,但并不能消除“保存国粹三教合一”等封建思想的影响,并举出马良《新武术》的出版作为这种思想影响的例子之一。克林德,德国驻华公使,在义和团运动中被杀于北京西总布胡同口。一九○二年,清朝政府被迫按不平等的辛丑条约规定,在该地建立“克林德碑”。一九一八年,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贩,此碑被拆迁到中央公园(现中山公园),改称“公理战胜”牌坊。

  〔4〕 《新武术》 即《中华新武术》,当时的济南镇守使马良所著的一本讲授武术的书,分拳脚、摔跤、棍术、剑术四科。上海商务印书馆于一九一七年分别出版过该书的前两部分;封面标明“教育部审定”。《新武术》序为马良本人所撰,原题《〈新武术〉发起总说》,其中说:“世界各国武术体育之运用;未有愈于我中华之武术者。前庚子变时,民气激烈,尚有不受人奴隶之主动力,惜无自卫制人之术,反致自相残害,浸以酿成杀身之祸。”

  〔5〕 指王讷,他在一九一七年任国会众议院议员时,曾提出“推广中华新武术建议案”,同年三月二十二日经众议院表决通过。

  〔6〕 蔡先生 即蔡元培(1868—1940),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教育家。当时任北京大学校长。

  〔7〕 东瀛的“武士道” 日本幕府时代武士所遵守的道德,主要内容为忠君、节义、廉耻、勇武、坚忍等。明治维新后,日本统治阶级仍宣扬“武士道精神”。

  〔8〕 Boxing 英语:拳击。

  〔9〕 Boxer 英语:拳击运动员。欧美人曾用这一名词来称呼中国义和团的成员。

  〔10〕 刚毅(1837—1900) 满洲镶蓝旗人,清朝末年顽固派大臣之一,官至工部尚书。他曾利用义和团来推行排外政策。

  一

  “知了”不要叫了,他在房中睡着;

  “知了”叫了,刻刻心头记着。

  太阳去了,“知了”住了,——还没有见他,待打门叫他,——锈铁链子系着。

  二

  秋风起了,

  快吹开那家窗幕。

  开了窗幕,会望见他的双靥。

  窗幕开了,——一望全是粉墙,

  白吹下许多枯叶。

  三

  大雪下了,扫出路寻他;

  他是花一般,这里如何住得!

  不如回去寻他,——阿!回来还是我家。 

  【注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九年四月十五日《新青年》第六卷第四号,署名唐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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