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全集·伪自由书

     著书立意乃赠花于人之举,然万卷书亦由人力而为,非尽善尽美处还盼见谅 !

                     —— 华辀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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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冤

  李顿报告书〔2〕采用了中国人自己发明的“国际合作以开发中国的计划”,这是值得感谢的,——最近南京市各界的电报已经“谨代表京市七十万民众敬致慰念之忱”,称他“不仅为中国好友,且为世界和平及人道正义之保障者”(三月一日南京中央社电)了。

  然而李顿也应当感谢中国才好:第一,假使中国没有“国际合作学说”,李顿爵士就很难找着适当的措辞来表示他的意思。岂非共管没有了学理上的根据?第二,李顿爵士自己说的:“南京本可欢迎日本之扶助以拒共产潮流”,他就更应当对于中国当局的这种苦心孤诣表示诚恳的敬意。

  但是,李顿爵士最近在巴黎的演说(路透社二月二十日巴黎电),却提出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中国前途,似系于如何,何时及何人对于如此伟大人力予以国家意识的统一力量,日内瓦〔3〕乎,莫斯科乎?”还有一个是:“中国现在倾向日内瓦,但若日本坚持其现行政策,而日内瓦失败,则中国纵非所愿,亦将变更其倾向矣。”这两个问题都有点儿侮辱中国的国家人格。国家者政府也。李顿说中国还没有“国家意识的统一力量”,甚至于还会变更其对于日内瓦之倾向!这岂不是不相信中国国家对于国联的忠心,对于日本的苦心?

  为着中国国家的尊严和民族的光荣起见,我们要想答复李顿爵士已经好多天了,只是没有相当的文件。这使人苦闷得很。今天突然在报纸上发见了一件宝贝,可以拿来答复李大人:这就是“汉口警部三月一日的布告”。这里可以找着“铁一样的事实”,来反驳李大人的怀疑。

  例如这布告(原文见《申报》三月一日汉口专电)说:

  “在外资下劳力之劳工,如劳资间有未解决之正当问题,应禀请我主管机关代表为交涉或救济,绝对不得直接交涉,违者拿办,或受人利用,故意以此种手段,构成严重事态者,处死刑。”这是说外国资本家遇见“劳资间有未解决之正当问题”,可以直接任意办理,而劳工方面如此这般者……就要处死刑。这样一来,我们中国就只剩得“用国家意识统一了的”劳工了。因为凡是违背这“意识”的,都要请他离开中国的“国家”——到阴间去。李大人难道还能够说中国当局不是“国家意识的统一力量”么?

  再则统一这个“统一力量”的,当然是日内瓦,而不是莫斯科。“中国现在倾向日内瓦”,——这是李顿大人自己说的。我们这种倾向十二万分的坚定,例如那布告上也说:“如有奸民流痞受人诱买勾串,或直受驱使,或假托名义,以图破坏秩序安宁,与构成其他不利于我国家社会之重大犯行者,杀无赦。”这是保障“日内瓦倾向”的坚决手段,所谓“虽流血亦所不辞”。而且“日内瓦”是讲世界和平的,因此,中国两年以来都没有抵抗,因为抵抗就要破坏和平;直到一二八,中国也不过装出挡挡炸弹枪炮的姿势;最近的热河事变,中国方面也同样的尽在“缩短阵线”〔4〕。不但如此,中国方面埋头剿匪,已经宣誓在一两个月内肃清匪共,“暂时”不管热河。

  这一切都是要证明“日本……见中国南方共产潮流渐起,为之焦虑”〔5〕是不必的,日本很可以无须亲自出马。中国方面这样辛苦的忍耐的工作着,无非是为着要感动日本,使它悔悟,达到远东永久和平的目的,国际资本可以在这里分工合作。而李顿爵士要还怀疑中国会“变更其倾向”,这就未免太冤枉了。

  总之,“处死刑,杀无赦”,是回答李顿爵士的怀疑的历史文件。请放心罢,请扶助罢。

  三月七日。

  【注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九日《申报·自由谈》,署名干。

  〔2〕 李顿报告书 李顿(V.Lytton,1876—1947),英国贵族。

  一九三二年四月,国际联盟派他率领调查团,到我国东北调查九一八事件,同年十月二日发表所谓《国联调查团报告书》(也称《李顿报告书》),其中竟说日本在中国东北有“不容漠视”的“权利”及“利益”。日本侵入东北,是因为中国社会内部“紊乱”和中国人民“排外”使日本遭受“损害”;是由于苏联之“扩张”及“中国共产党之发展”使日本“忧虑”。在《报告书》的第九章中,把孙中山早年关于引进外国技术、资金以帮助中国开发建设的主张加以歪曲引用,提出“以暂时的国际合作,促进中国之内部建设”,实际上是主张由帝国主义共同瓜分中国。《报告书》还荒谬地提出使东北从中国分割出去的“满洲自治”主张。当时国民党政府竟称这一报告“明白公允”,对《报告书》原则表示接受。

  〔3〕 日内瓦 瑞士西部日内瓦州的首府,国际联盟总部所在地。

  这里的意思是指英、法等帝国主义集团。

  〔4〕 “缩短阵线” 这是国民党宣传机构掩饰其作战部队溃退的用语。如《申报》一九三三年三月三日所载一则新闻标题为:“敌军深入热河省境,赤峰方面消息混沌,凌原我军缩短防线。”

  〔5〕 这也是李顿在巴黎演说中的话。

曲的解放

  “词的解放”〔2〕已经有过专号,词里可以骂娘,还可以“打打麻将”。

  曲为什么不能解放,也来混账混账?不过,“曲”一解放,自然要“直”,——后台戏搬到前台——未免有失诗人温柔敦厚〔3〕之旨,至于平仄不调,声律乖谬,还在其次。

  《平津会》杂剧

  (生上):连台好戏不寻常:攘外期间安内忙。只恨热汤〔4〕滚得快,未敲锣鼓已收场。(唱):

  〔短柱天净纱〕〔5〕 热汤混账——逃亡!

  装腔抵抗——何妨?

  (旦上唱): 模仿中央榜样:

  ——整装西望,商量奔向咸阳。

  (生):你你你……低声!你看咱们那汤儿呀,他那里无心串演,我这里有口难分,一出好戏,就此糟糕,好不麻烦人也!

  (旦):那有什么:再来一出“查办”〔6〕好了。咱们一夫一妇,一正一副,也还够唱的。

  (生):好罢!(唱):

  〔颠倒阳春曲〕〔7〕 人前指定可憎张〔8〕,骂一声,不抵抗!

  (旦背人唱):百忙里算甚糊涂账?只不过假装腔,便骂骂又何妨?

  (丑携包裹急上):阿呀呀,哙哙不得了了!

  (旦抱丑介):我儿呀,你这么心慌!你应当在前面多挡这么几挡,让我们好收拾收拾。(唱):

  〔颠倒阳春曲〕 背人搂定可怜汤,骂一声,枉抵抗。

  戏台上露甚慌张相?只不过理行装,便等等又何妨?

  (丑哭介):你们倒要理行装!我的行装先就不全了,你瞧。(指包裹介。)

  (旦):我儿快快走扶桑〔9〕,(生):雷厉风行查办忙。

  (丑):如此牺牲还值得,堂堂大汉有风光。(同下。)

  三月九日。

  【注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 “词的解放” 一九三三年曾今可在他主编的《新时代月刊》上提倡所谓“解放词”,该刊第四卷第一期(一九三三年二月)出版“词的解放运动专号”,其中载有他作的《画堂春》:“一年开始日初长,客来慰我凄凉;偶然消遣本无妨,打打麻将。都喝干杯中酒,国家事管他娘;樽前犹幸有红妆,但不能狂。”

  〔3〕 温柔敦厚 语见《礼记·经解》:“孔子曰:‘……温柔敦厚,诗教也。’”

  〔4〕 热汤 双关语,指当时热河省主席汤玉麟。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一日日军进攻热河时他仓皇逃跑。日军于三月四日仅以一百余人的兵力就占领了当时的省会承德。

  〔5〕 短柱天净纱 短柱,词曲中一种翻新出奇的调式,通篇一句两韵或两字一韵。《天净纱》是“越调”中的曲牌名。

  〔6〕 “查办” 热河失陷后,为了逃避人民的谴责,一九三三年三月七日,国民党政府行政院决议将汤玉麟“免职查办”,八日又下令“彻查严缉究办”汤玉麟。

  〔7〕 颠倒阳春曲 《阳春曲》一名《喜春来》,是“中吕调”中的曲牌名。作者在《阳春曲》前用“颠倒”二字,含有诙谐、讽刺的意味。

  〔8〕 张 指张学良。热河失陷后,蒋介石曾把失地责任委罪于张学良。参看本卷第148页注〔1〕。

  〔9〕 扶桑 据《南史·东夷传》:“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

  旧时我国常以“扶桑”指称日本。

文学上的折扣

  有一种无聊小报,以登载诬蔑一部分人的小说自鸣得意,连姓名也都给以影射的,忽然对于投稿,说是“如含攻讦个人或团体性质者恕不揭载”〔2〕了,便不禁想到了一些事——凡我所遇见的研究中国文学的外国人中,往往不满于中国文章之夸大。这真是虽然研究中国文学,恐怕到死也还不会懂得中国文学的外国人。倘是我们中国人,则只要看过几百篇文章,见过十来个所谓“文学家”的行径,又不是刚刚“从民间来”的老实青年,就决不会上当。因为我们惯熟了,恰如钱店伙计的看见钞票一般,知道什么是通行的,什么是该打折扣的,什么是废票,简直要不得。

  譬如说罢,称赞贵相是“两耳垂肩”〔3〕,这时我们便至少将他打一个对折,觉得比通常也许大一点,可是决不相信他的耳朵像猪猡一样。说愁是“白发三千丈”〔4〕,这时我们便至少将他打一个二万扣,以为也许有七八尺,但决不相信它会盘在顶上像一个大草囤。这种尺寸,虽然有些模胡,不过总不至于相差太远。反之,我们也能将少的增多,无的化有,例如戏台上走出四个拿刀的瘦伶仃的小戏子,我们就知道这是十万精兵;刊物上登载一篇俨乎其然的像煞有介事的文章,我们就知道字里行间还有看不见的鬼把戏。

  又反之,我们并且能将有的化无,例如什么“枕戈待旦”呀,“卧薪尝胆”呀,“尽忠报国”呀,〔5〕我们也就即刻会看成白纸,恰如还未定影的照片,遇到了日光一般。

  但这些文章,我们有时也还看。苏东坡贬黄州时,无聊之至,有客来,便要他谈鬼。客说没有。东坡道:“你姑且胡说一通罢。”〔6〕我们的看,也不过这意思。但又可知道社会上有这样的东西,是费去了多少无聊的眼力。人们往往以为打牌,跳舞有害,实则这种文章的害还要大,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给它教成后天的低能儿的。

  《颂》诗〔7〕早已拍马,《春秋》〔8〕已经隐瞒,战国时谈士蜂起,不是以危言耸听,就是以美词动听,于是夸大,装腔,撒谎,层出不穷。现在的文人虽然改著了洋服,而骨髓里却还埋着老祖宗,所以必须取消或折扣,这才显出几分真实。

  “文学家”倘不用事实来证明他已经改变了他的夸大,装腔,撒谎……的老脾气,则即使对天立誓,说是从此要十分正经,否则天诛地灭,也还是徒劳的。因为我们也早已看惯了许多家都钉着“假冒王麻子〔9〕灭门三代”的金漆牌子的了,又何况他连小尾巴也还在摇摇摇呢。

  三月十二日。

  【注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月三月十五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 见一九三三年三月《大晚报》副刊《辣椒与橄榄》的征稿启事。《大晚报》连载的张若谷的“儒林新史”《婆汉迷》,是一部恶意编造的影射文化界人士的长篇小说,如以“罗无心”影射鲁迅,“郭得富”影射郁达夫等。

  〔3〕 “两耳垂肩” 语见长篇小说《三国演义》第一回:“(刘备)生得身长八尺,两耳垂肩,双手过膝”。

  〔4〕 “白发三千丈” 语见唐代李白《秋浦歌》第十五首:“白发三千丈,缘愁似棍长。”

  〔5〕 “枕戈待旦” 晋代刘琨的故事,见《晋书·刘琨传》:“(琨)与亲故书曰:‘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

  “卧薪尝胆”,“尝胆”是春秋时越王勾践的故事,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勾践)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卧薪”见宋代苏轼的《拟孙权答曹操书》:“仆受遗以来,卧薪尝胆。”后来讲到越王勾践故事时,习惯用“卧薪尝胆”一语。“尽忠报国”,宋代岳飞的故事,见《宋史·岳飞传》:“飞裂裳以背示,铸有‘尽忠报国’四大字,深入肤理。”当时国民党军政“要人”在谈话或通电中常引用这三句话。

  〔6〕 苏东坡要客谈鬼的故事,见宋代叶梦得《石林避暑录话》卷一:“子瞻(苏东坡)在黄州及岭表,每旦起,不招客相与语,则必出而访客。所与游者亦不尽择,各随其人高下,谈谐放荡,不复为畛畦。

  有不能谈者,则强之使说鬼,或辞无有,则曰‘姑妄言之’,于是闻者无不绝倒,皆尽欢而去。”

  〔7〕 《颂》诗 指《诗经》中的《周颂》、《鲁颂》、《商颂》,它们多是统治阶级祭祖酬神用的作品。

  〔8〕 《春秋》 相传为孔丘根据鲁国史官记事而编纂的一部鲁国史书。据《春秋焚梁传》成公九年:孔丘编《春秋》时,“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为亲者讳疾。”

  〔9〕 王麻子 是北京有长久历史的著名刀剪铺,旧时冒它的牌号的铺子很多;有的冒牌者还在招牌上注明“假冒王麻子灭门三代”字样。

迎头经

  中国现代圣经〔2〕——迎头经曰:“我们……要迎头赶上去,不要向后跟着。”

  传〔3〕曰:追赶总只有向后跟着,普通是无所谓迎头追赶的,然而圣经决不会错,更不会不通,何况这个年头一切都是反常的呢。所以赶上偏偏说迎头,向后跟着,那就说不行!

  现在通行的说法是:“日军所至,抵抗随之”,至于收复失地与否,那么,当然“既非军事专家,详细计画,不得而知”。〔4〕不错呀,“日军所至,抵抗随之”,这不是迎头赶上是什么!日军一到,迎头而“赶”:日军到沈阳,迎头赶上北平;日军到闸北,迎头赶上真茹;日军到山海关,迎头赶上塘沽;日军到承德,迎头赶上古北口……以前有过行都洛阳,现在有了陪都西安,将来还有“汉族发源地”昆仑山——西方极乐世界。至于收复失地云云,则虽非军事专家亦得而知焉,于经有之,曰“不要向后跟着”也。证之已往的上海战事,每到日军退守租界的时候,就要“严饬所部切勿越界一步”〔5〕。这样,所谓迎头赶上和勿向后跟,都是不但见于经典而且证诸实验的真理了。右传之一章。

  传又曰:迎头赶和勿后跟,还有第二种的微言大义——报载热河实况曰:“义军〔6〕皆极勇敢,认扰乱及杀戮日军为兴奋之事……唯张作相〔7〕接收义军之消息发表后,张作相既不亲往抚慰,热汤又停止供给义军汽油,运输中断,义军大都失望,甚至有认替张作相立功为无谓者。”“日军既至凌源,其时张作相已不在,吾人闻讯出走,热汤扣车运物已成目击之事实,证以日军从未派飞机至承德轰炸……可知承德实为妥协之放弃。”(张慧冲〔8〕君在上海东北难民救济会席上所谈。)虽然据张慧冲君所说,“享名最盛之义军领袖,其忠勇之精神,未能悉如吾人之意想”,然而义军的兵士的确是极勇敢的小百姓。正因为这些小百姓不懂得圣经,所以也不知道迎头式的策略。于是小百姓自己,就自然要碰见迎头的抵抗了:热汤放弃承德之后,北平军委分会下令“固守古北口,如义军有欲入口者,即开枪迎击之”。这是说,我的“抵抗”

  只是随日军之所至,你要换个样子去抵抗,我就抵抗你;何况我的退后是预先约好了的,你既不肯妥协,那就只有“不要你向后跟着”而要把你“迎头赶上”梁山了。右传之二章。

  诗云:“惶惶”大军,迎头而奔,“嗤嗤”小民,勿向后跟!赋〔9〕也。

  三月十四日。

  九日的报上登出来了。

  原文是这样的——

  第三段“现在通行的说法”至“当然既”,原文为“民国廿二年春×三月某日〔10〕,当局谈话曰:‘日军所至,抵抗随之……至收复失地及反攻承德,须视军事进展如何而定,余’。”又“不得而知”下有注云:(《申报》三月十二日第三张)。

  第五段“报载热河……”上有“民国廿二年春×三月”九字。

  三月十九夜记。

  【注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九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 中国现代圣经 指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迎头赶上去”等语,见该书《民族主义》第六讲,原文为:“我们要学外国,是要迎头赶上去,不要向后跟着他。譬如学科学,迎头赶上去,便可以减少两百多年的光阴。”

  〔3〕 传 这里是指阐释经义的文字。

  〔4〕 “日军所至”等语,见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申报》载国民党代理行政院长宋子文答记者问:“我无论如何抵抗到底。日军所至,抵抗随之”;“至于收复失地及反攻承德,须视军事进展如何而定,余非军事专家,详细计划,不得而知。”

  〔5〕 “严饬所部切勿越界一步” 一二八上海战事后,国民党政府为向日本侵略者乞降求和,曾同意侵入中国国土的日军暂撤至上海公共租界,并“严饬”中国军队不得越界前进。

  〔6〕 义军 指“九一八”后活动在东北三省、热河一带的抗日义勇军。

  〔7〕 张作相(1887—1949) 辽宁义县人,九一八事变时任吉林省政府主席、东北边防军副司令长官。

  〔8〕 张慧冲(1898—1962) 广东中山人,魔术、电影演员。曾于一九三三年初赴热河前线拍摄义勇军抗日纪录影片。这里引用的是他自热河回上海后于三月十一日的谈话,载三月十二日《申报》。

  〔9〕 赋 《诗经》的表现手法之一,据唐代孔颖达《毛诗注疏》解释,是“直陈其事”的意思。

  〔10〕 春×三月某日 这里的“×”,是从《春秋》第一句“元年、春、王正月”套来的。据《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解释:“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这里用“×三月”,含有讽刺国民党法西斯独裁统治的意味。

光明所到

  中国监狱里的拷打,是公然的秘密。上月里,民权保障同盟〔2〕曾经提起了这问题。

  但外国人办的《字林西报》就揭载了二月十五日的《北京通信》,详述胡适博士曾经亲自看过几个监狱,“很亲爱的”告诉这位记者,说“据他的慎重调查,实在不能得最轻微的证据,……他们很容易和犯人谈话,有一次胡适博士还能够用英国话和他们会谈。监狱的情形,他(胡适博士——干注)说,是不能满意的,但是,虽然他们很自由的(哦,很自由的——干注)诉说待遇的恶劣侮辱,然而关于严刑拷打,他们却连一点儿暗示也没有。……”

  我虽然没有随从这回的“慎重调查”的光荣,但在十年以前,是参观过北京的模范监狱的。虽是模范监狱,而访问犯人,谈话却很不“自由”,中隔一窗,彼此相距约三尺,旁边站一狱卒,时间既有限制,谈话也不准用暗号,更何况外国话。

  而这回胡适博士却“能够用英国话和他们会谈”,真是特别之极了。莫非中国的监狱竟已经改良到这地步,“自由”到这地步;还是狱卒给“英国话”吓倒了,以为胡适博士是李顿爵士的同乡,很有来历的缘故呢?

  幸而我这回看见了《招商局三大案》〔3〕上的胡适博士的题辞:

  “公开检举,是打倒黑暗政治的唯一武器,光明所到,黑暗自消。”(原无新式标点,这是我僭加的——干注。)

  我于是大彻大悟。监狱里是不准用外国话和犯人会谈的,但胡适博士一到,就开了特例,因为他能够“公开检举”,他能够和外国人“很亲爱的”谈话,他就是“光明”,所以“光明”所到,“黑暗”就“自消”了。他于是向外国人“公开检举”了民权保障同盟,“黑暗”倒在这一面。

  但不知这位“光明”回府以后,监狱里可从此也永远允许别人用“英国话”和犯人会谈否?

  如果不准,那就是“光明一去,黑暗又来”了也。

  而这位“光明”又因为大学和庚款委员会〔4〕的事务忙,不能常跑到“黑暗”里面去,在第二次“慎重调查”监狱之前,犯人们恐怕未必有“很自由的”再说“英国话”的幸福了罢。

  呜呼,光明只跟着“光明”走,监狱里的光明世界真是暂时得很!

  但是,这是怨不了谁的,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是自己犯了“法”。“好人”〔5〕就决不至于犯“法”。倘有不信,看这“光明”!

  三月十五日。

  【注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二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 民权保障同盟 全称“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一九三二年十二月由宋庆龄、蔡元培、鲁迅、杨铨等发起组织的进步团体;总会设上海,继又在上海、北平成立分会。该组织反对国民党的法西斯统治,积极援助政治犯,争取集会、结社、言论、出版等自由。它曾对国民党监狱中的黑暗实况进行调查并向社会揭露,因此遭受国民党反动派的忌恨和迫害。

  〔3〕 《招商局三大案》 李孤帆著,一九三三年二月上海现代书局出版。李孤帆曾任招商局监督处秘书、总管理处赴外稽核;一九二八年参加稽查天津、汉口招商局分局舞弊案,一九三○年参加调查招商局附设的积余公司独立案,后将三案内容编成此书。招商局,即轮船招商局,旧中国最大的航运公司,清同治十一年(1872)十一月由李鸿章创办的名为官督商办的企业。一九三二年后成为国民党官僚资本主义的产业。

  〔4〕 庚款委员会 一九○○年(庚子)八国联军侵入中国,强迫清政府于次年订立《辛丑条约》。其中规定付给各国“偿款”海关银四亿五千万两,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通称“庚子赔款”。后来,美、英、法、日等帝国主义先后将部分赔款“退还”,用以“资助”中国教育事业等,并分别成立了管理这项款务的机构。胡适曾任中英庚款顾问委员会的中国委员及管理美国庚款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董事兼秘书,握有该会实权。

  〔5〕 “好人” 一九二二年五月,胡适曾在他主持的《努力周报》第二期上提出“好政府”的主张,宣传由几个“好人”、“社会上的优秀分子”“加入政治运动”,组成“好政府”,中国就可得救。所谓“好人”、“优秀分子”,实际是胡适等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的自我标榜。

  一九三○年前后,胡适、罗隆基、梁实秋等又在《新月》月刊上重弹老调,目的在于到国民党政府中做官。

止哭文学

  前三年,“民族主义文学”家敲着大锣大鼓的时候,曾经有一篇《黄人之血》〔2〕说明了最高的愿望是在追随成吉思皇帝的孙子拔都元帅〔3〕之后,去剿灭“斡罗斯”。斡罗斯者,今之苏俄也。那时就有人指出,说是现在的拔都的大军,就是日本的军马,而在“西征”之前,尚须先将中国征服,给变成从军的奴才。

  当自己们被征服时,除了极少数人以外,是很苦痛的。这实例,就如东三省的沦亡,上海的爆击〔4〕,凡是活着的人们,毫无悲愤的怕是很少很少罢。但这悲愤,于将来的“西征”是大有妨碍的。于是来了一部《大上海的毁灭》,用数目字告诉读者以中国的武力,决定不如日本,给大家平平心;而且以为活着不如死亡(“十九路军死,是警告我们活得可怜,无趣!”),但胜利又不如败退(“十九路军胜利,只能增加我们苟且,偷安与骄傲的迷梦!”)。总之,战死是好的,但战败尤其好,上海之役,正是中国的完全的成功。

  现在第二步开始了。据中央社消息,则日本已有与满洲国签订一种“中华联邦帝国密约”之阴谋。那方案的第一条是:“现在世界只有两种国家,一种系资本主义,英,美,日,意,法,一种系共产主义,苏俄。现在要抵制苏俄,非中日联合起来……不能成功”云(详见三月十九日《申报》)。

  要“联合起来”了。这回是中日两国的完全的成功,是从“大上海的毁灭”走到“黄人之血”路上去的第二步。

  固然,有些地方正在爆击,上海却自从遭到爆击之后,已经有了一年多,但有些人民不悟“西征”的必然的步法,竟似乎还没有完全忘掉前年的悲愤。这悲愤,和目前的“联合”就大有妨碍的。在这景况中,应运而生的是给人们一点爽利和慰安,好像“辣椒和橄榄”的文学。这也许正是一服苦闷的对症药罢。为什么呢?就因为是“辣椒虽辣,辣不死人,橄榄虽苦,苦中有味”〔5〕的。明乎此,也就知道苦力为什么吸鸦片。

  而且不独无声的苦闷而已,还据说辣椒是连“讨厌的哭声”也可以停止的。王慈先生在《提倡辣椒救国》这一篇名文里告诉我们说:

  “……还有北方人自小在母亲怀里,大哭的时候,倘使母亲拿一只辣茄子给小儿咬,很灵验的可以立止大哭……

  “现在的中国,仿佛是一个在大哭时的北方婴孩,倘使要制止他讨厌的哭声,只要多多的给辣茄子他咬。”(《大晚报》副刊第十二号)

  辣椒可以止小儿的大哭,真是空前绝后的奇闻,倘是真的,中国人可实在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民族”了。然而也很分明的看见了这种“文学”的企图,是在给人一辣而不死,“制止他讨厌的哭声”,静候着拔都元帅。

  不过,这是无效的,远不如哭则“格杀勿论”的灵验。此后要防的是“道路以目”〔6〕了,我们等待着遮眼文学罢。

  三月二十日。

  备考:提倡辣椒救国 王慈

  记得有一次跟着一位北方朋友上天津点心馆子里

  去,坐定了以后,堂倌跑过来问道:

  “老乡!吃些什么东西?”

  “两盘锅贴儿!”那位北方朋友用纯粹的北方口音说。

  随着锅贴儿端来的,是一盆辣椒。

  我看见那位北方朋友把锅贴和着多量的辣椒津津有味的送进嘴里去,触起了我的好奇心,探险般的把一个锅贴悄悄的蘸上一点儿辣椒,送下肚去,只觉得舌尖顿时麻木得失了知觉,喉间痒辣得怪难受,眼眶里不自主涌着泪水,这时,我大大的感觉到痛苦。

  那位北方朋友看见了我这个样子,大笑了起来,接着他告诉我,北方人的善吃辣椒是出于天性,他们是抱着“饭菜可以不要,辣椒不能不吃”的主义的;他们对于辣椒已经是仿佛吸鸦片似的上了瘾!还有北方人自小在母亲怀里,大哭的时候,倘使母亲拿一只辣茄子给小儿咬,很灵验的可以立止大哭……

  现在的中国,仿佛是一个大哭时的北方婴孩,倘使要制止他讨厌的哭声,只要多多的给辣茄子他咬。

  中国的人们,等于我的那位北方朋友,不吃辣椒是不会兴奋的!

  三月十二日,《大晚报》副刊《辣椒与橄榄》。

  硬要用辣椒止哭:不要乱咬人 王慈当心咬着辣椒

  上海近来多了赵大爷赵秀才一批的人,握了尺棒,拚命想找到“阿Q相”的人来出气。还好,这一批文人从有色的近视眼镜里望出来认为“阿Q相”的,偏偏不是真正的阿Q。

  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何家干,看了我的《提倡辣椒救国》(见本刊十二号),认北方小孩的爱嗜辣椒,为“空前绝后”的“奇闻”。倘使我那位北方朋友告诉我,是吹的牛皮,那末,的确可以说空前。而何家干既不是数千年前的刘伯温,在某报上做文章,却是像在造《推背图》。北方小孩子爱嗜辣椒,若使可以算是“奇闻”,那么吸鸦片的父母,生育出来的婴孩,为什么也有烟瘾呢?

  何家干既抓不到可以出气的对象,他在扑了一个空之后,却还要振振有词,说什么:“倘使是真的,中国人可实在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民族了。”

  敢问何家干,戴了有色近视眼镜捧读《提倡辣椒救国》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北方”两个字?(何家干既把有这两个字的句子,录在他的谈话里,显然的是看到了。)

  既已看到了,那末,请问斯德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个的日耳曼?亚伯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个的不列颠群岛?

  在这里我真怀疑,何家干的脑筋,怎的是这么简单?

  会前后矛盾到这个地步!

  赵大爷和赵秀才一类的人,想结党来乱咬人。我可以先告诉他们:我和《辣椒与橄榄》的编者是素不相识的,我也从没有写过《黄人之血》,请何家干若使一定要咬我一口,我劝他再架一副可以透视的眼镜,认清了目标再咬。

  否则咬着了辣椒,哭笑不得的时候,我不能负责。

  三月二十八日,《大晚报》副刊《辣椒与橄榄》。

  但到底是不行的:这叫作愈出愈奇 家干

  可以代表全中国。然而北方的孩子不能用辣椒止哭,却是事实,也实在没有法子想。

  吸鸦片的父母生育出来的婴孩,也有烟瘾,是的确的。

  然而嗜辣椒的父母生育出来的婴孩,却没有辣椒瘾,和嗜醋者的孩子,没有醋瘾相同。这也是事实,无论谁都没有法子想。

  凡事实,靠发少爷脾气是还是改不过来的。格里莱阿〔8〕说地球在回旋,教徒要烧死他,他怕死,将主张取消了。但地球仍然在回旋。为什么呢?就因为地球是实在在回旋的缘故。

  所以,即使我不反对,倘将辣椒塞在哭着的北方(!)

  孩子的嘴里,他不但不止,还要哭得更加利害的。

  七月十九日。

  【注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四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 《黄人之血》 黄震遐作的鼓吹反共卖国的诗剧,发表于《前锋月刊》第一卷第七期(一九三一年四月)。鲁迅在《二心集·“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一文中,曾给予揭露和批判。

  〔3〕 成吉思皇帝(1162—1227) 名铁木真,古代蒙古族的领袖。十三世纪初统一了蒙古族各部落,建立蒙古汗国,被拥戴为王,称成吉思汗;一二七九年忽必烈灭南宋建立元朝后,被追尊为元太祖。他的孙子拔都(1209—1256),于一二三五年至一二四四年先后率军西征,侵入俄罗斯和欧洲一些国家。

  〔4〕 爆击 日语:轰炸的意思。

  〔5〕 这是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大晚报·辣椒与橄榄》上编者的话,题为《我们的格言》。

  〔6〕 “道路以目” 语见《国语·周语》:周厉王暴虐无道,“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据三国时吴国韦昭注,即“不敢发言,以目相眄而已”。

  〔7〕 斯德丁(Stettin) 欧洲中部奥德河口的城市,古属波兰,曾为普鲁士占有,一九三三年时属德国,一九四五年归还波兰人民共和国,今名什切青(Szczecin)。

  〔8〕 格里莱阿(G.,Galileo,1564—1642) 通译伽俐略,意大利物理学家、天文学家。一六三二年他发表《关于两种世界体系对话》,反对教会信奉的托勒密地球中心说,证实和发展了哥白尼的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日心说”,因此于一六三三年被罗马教廷宗教裁判所判罪,软禁终身。

“人话”

  记得荷兰的作家望蔼覃(F.Van Eeden)〔2〕——可惜他去年死掉了——所做的童话《小约翰》里,记着小约翰听两种菌类相争论,从旁批评了一句“你们俩都是有毒的”,菌们便惊喊道:“你是人么?这是人话呵!”

  从菌类的立场看起来,的确应该惊喊的。人类因为要吃它们,才首先注意于有毒或无毒,但在菌们自己,这却完全没有关系,完全不成问题。

  虽是意在给人科学知识的书籍或文章,为要讲得有趣,也往往太说些“人话”。这毛病,是连法布耳(J.H.Fabre)〔3〕做的大名鼎鼎的《昆虫记》(Souvenirs Entomologiques),也是在所不免的。随手抄撮的东西不必说了。近来在杂志上偶然看见一篇教青年以生物学上的知识的文章〔4〕,内有这样的

  叙述——

  “鸟粪蜘蛛……形体既似鸟粪,又能伏着不动,自己假做鸟粪的样子。”

  “动物界中,要残食自己亲丈夫的很多,但最有名的,要算前面所说的蜘蛛和现今要说的螳螂了。……”

  这也未免太说了“人话”。鸟粪蜘蛛只是形体原像鸟粪,性又不大走动罢了,并非它故意装作鸟粪模样,意在欺骗小虫豸。螳螂界中也尚无五伦〔5〕之说,它在交尾中吃掉雄的,只是肚子饿了,在吃东西,何尝知道这东西就是自己的家主公。

  但经用“人话”一写,一个就成了阴谋害命的凶犯,一个是谋死亲夫的毒妇了。实则都是冤枉的。

  “人话”之中,又有各种的“人话”:有英人话,有华人话。华人话中又有各种:有“高等华人话”,有“下等华人话”。浙西有一个讥笑乡下女人之无知的笑话——“是大热天的正午,一个农妇做事做得正苦,忽而叹道:

  ‘皇后娘娘真不知道多么快活。这时还不是在床上睡午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叫道:太监,拿个柿饼来!’”

  然而这并不是“下等华人话”,倒是高等华人意中的“下等华人话”,所以其实是“高等华人话”。在下等华人自己,那时也许未必这么说,即使这么说,也并不以为笑话的。

  再说下去,就要引起阶级文学的麻烦来了,“带住”。

  现在很有些人做书,格式是写给青年或少年的信。自然,说的一定是“人话”了。但不知道是那一种“人话”?为什么不写给年龄更大的人们?年龄大了就不屑教诲么?还是青年和少年比较的纯厚,容易诓骗呢?

  三月二十一日。

  【注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一十八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 望·蔼覃(1860—1932) 荷兰作家、医生。《小约翰》发表于一八八五年,一九二七年曾由鲁迅译成中文,一九二八年北平未名社出版。菌类的争论见于该书第五章。

  〔3〕 法布耳(1823—1915)法国昆虫学家。他的《昆虫记》共十卷,第一卷于一八七九年出版,第十卷于一九一○年出版,是一部介绍昆虫生活情态的书。

  〔4〕 指一九三三年三月号《中学生》刊载的王历农《动物的本能》一文。

  〔5〕 五伦 我国封建社会称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种关系为“五伦”,《孟子·滕文公》中说这五种关系的准则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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